关于地藏王菩萨的介绍 地藏菩萨,或称为地藏王菩萨,曾音译为“乞叉底蘖[niè]沙”。因其“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 地藏王菩萨亦被称为“大愿地藏菩萨”,是佛教的四大菩萨之一,以与“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大慈大智的文殊菩萨”、“大慈大行的普贤菩萨”相呼应。 地藏菩萨梵名Ksitigarbha,中文译音克施地嘎诃帕,地藏菩萨的道场在安徽省池州市九华山,与浙江省普陀山、山西省五台山、四川省峨眉山并称为中国佛教四大名山。 在中国佛教寺院中,地藏菩萨形象很有特点,一般菩萨现头戴宝冠、身披天衣、璎珞装饰的天人相。而地藏菩萨则多现光头或是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的出家僧人之相。他一手持锡杖,一手持莲花,或是手持幡幢、宝珠等。据《地藏菩萨仪轨》、《地藏菩萨十轮经》等记,由于地藏菩萨在无佛的“五浊恶世”(即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中济渡众生,为了让众生能深信因果,归依三宝,所以显示出家僧人相。地藏菩萨像还常有以一头形似狮子的狗为坐骑的,其名号曰:“谛听”或“善听”。曾资助过金乔觉的闵姓山主及其儿子,后来皆随金乔觉出家,九华山成了地藏道场后,他二人也被塑成了地藏菩萨的胁侍。 梵语乞叉底蘖沙(ksitigarbha),译为地藏。地即土地,具有七义:(一)能生义,土地能生一切生物、植物,喻菩萨能生一切善法。(二)能摄义,土地能摄一切生物,令安住自然界中。喻菩萨能摄取一切善法于大觉心中。(三)能载义,土地能负载一切矿、植、动物、令其安住世界之中,喻菩萨能负载一切众生,由众苦交煎的此岸,运载到清凉的彼岸。(四)能藏义,土地能含藏一切矿、植等物,喻菩萨能含藏一切妙法。(五)能持义,土地能持一切万物,令其生长,喻菩萨能总持一切妙善,使其增长。(六)能依义,土地为一切万物所依,喻菩萨能为一切众生所依。(七)坚牢不动义,土地坚实不可移动,喻菩萨的菩提妙心,坚如金刚,不可破坏。 藏者,具有秘密包容含育等义。指地藏菩萨处于甚深静虑之中,能够含育化导一切众生止于至善。世有秘密库藏,蕴藏许多金银财宝,则能济诸贫乏,利益人寰。喻菩萨具有如来三德秘藏,无量妙法,则能救脱无数众生,咸登觉岸。 地藏菩萨因立下要度尽六道中生死流转众生的大愿,故而常现身于人、天、地狱等六道之中,而有六地藏之称,其名号与形象如下:(一)檀陀地藏,“檀陀”是一种人头幢,其形象为左手持人头幢,右手结甘露印,专门救助地狱道众生。 (二)宝珠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结甘露印,专门救度饿鬼道。 (三)宝印地藏,左手持锡杖,右手结如意宝印,专门济度畜生道。(四)持地地藏,左手持金刚幢,右手结施无畏印,专门济度阿修罗道。 (五)除盖障地藏,左手持锡杖,右手结与愿印,为人除掉八苦之盖障,专门济度人道。所谓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盛苦,为苦谛所摄。 (六)日光地藏,左手持如意珠,右手结说法印,照天人之五衰(天人将死时现五种衰相)而除其苦恼,专门济度天道。 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巧遇小事 今天陪着妈妈去买过节的菜,遇见一位老大妈。 她看见我时我正一个人在整理东西,之前正好我妈有事离开一下,她见我一个人,问我:“一个人啊。”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老人家,她又说:“那你还买那多东西,哎,都是没有找个好男人。” 这后一句差点把我雷到,我有些发呆的看着她,脸上露着憨笑,心里想着该怎么接她老人家的话。 紧接着,老人家就气恼的说:“这女人没有嫁个好男人就是遭业,你看,不管你买好多东西,他朝你看都不看一下,还管你提不提的起,拿不拿得动。上次还是我儿子说了一下。” 我想和她说一下,我其实是和我妈妈一起来的,但是老人家没有给我机会,她继续说道:“上次我回去,哎呀,累死我了,我回去后就和我儿子说,我好累哟,东西好重。结果我儿子就跟他爸爸说了,我儿子说,爸爸,你跟妈妈帮点忙了。你看,还是我儿子说了,他才搞了一回,还就搞了那一回。” 我连忙笑着说:“还是您儿子心疼您些。” “不是的是什么。指望男的,想都不要想。” 我还是想对她说一下,我是和我妈妈一起来的,以免得待会老人家看见我妈妈了以为我骗她。 可老人家还是没有给我机会。 “你看你买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拿……” “我是和我妈妈一起来的,我妈……” 我赶忙说道,可是看老人家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还在一边收东西一边说着, “我还转车,我搭了车,还要再转一道车,一次还搭不到。这么多东西都要我一个人拿,都没的那个来帮下忙。” 我彻底败了,我只得听着,一边收拾东西,心里一边在想,老人家是不是要我帮她呀?!可是我却不敢作声。 不要批评我哦,确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但现在我却可以做到倾听。 老人家还在继续抱怨,这时我妈妈走了回来,看见我正和老大妈说笑的正欢,好奇的朝我们打量,我忙为两位首长介绍。老人家果然误会了,有些埋怨的看着我说:“你和你妈一起来的么,你是一个人啊。” 我苦着笑,却不敢反驳,只得认了。 最后与老人家分手告别时,我自觉的多拿了一些东西。 过节了,我们回家吃饭的时候,还要为我们的妈妈想想,请让她别累着了。 妈妈,中秋快乐!!! 第一章节 一连声的炸雷如同在头顶上响起,雨紧跟着砸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一丝的缝儿。 密雨中,点点微弱的灯光亮了起来,在这黑暗的天地间显得是那样的黯淡。 忽然,在雨中,一声声执着,且嘶哑的呼唤声穿透雨幕,又被雨箭打碎,消散。 “柳惠——回家哟……柳惠——回家哟……柳惠——回家哟……” 一个声音回答,“回来了,回来了……” “他爹,你快进来吧,看这身上都打湿了。” 柳家娘子拉着柳秀才往屋里退,一边用粗布巾给他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柳秀才也不理会,只是直接走到里屋,站在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儿。 知道丈夫心里不好受,柳娘子去拿了干衣服为丈夫换上,又去灶上,盛了热米汤送到他面前。 柳秀才轻轻推开娘子送到面前的碗,又朝着床上的女儿看着。眼中尽是担忧和心疼。 四天前,女儿到山上去拾草菇,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自此便昏迷不醒。也用村里人的老法子治了,也请来了县上的郎中看了。药啊、佛土的也灌下去不少,可是就是不见好。都说,照这样迷睡不醒的,过个七、八天的,人怕是就要没了。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柳秀才夫妇这才听从隔壁大娘的主意,用喊魂这个土办法试试。已经连试了三天,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柳秀才心里害怕,生怕女儿就这么睡过去了,再也醒过不来。所以,一直坚持守在女儿的床边,乞盼着女儿能知道自己的心意,赶紧醒过来。 见丈夫这样,柳娘子也黯然的呆立一旁,垂着头,看着床头边桌上的油灯。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也渐渐的亮了起来。村里的公鸡一个接着一个的打鸣,好似比赛似的,一声高过一声,直至家里的主人起床了,追赶着、叫骂时,才渐渐稍停下来。 这些杂乱的、又冲满生机的声音,传进柳惠的耳朵里,直让她好笑,为在这样一个乡土气息浓郁的早晨醒来,感到心情愉悦。 “嗯——”柳惠仍不愿意睁开眼睛,在暖和的被子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将腿绷得直直的,使劲儿的伸着。 啊!这一觉睡得真好,好久都没睡的这样舒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却疼得厉害。 “哎呀,惠姐儿醒了。他爹,孩子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屋内突兀的响起,吓了柳惠一大跳,骇得抓紧被子,朝那声音看去。 一个年青的女人身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还围着很老土的花布头巾。她此时正一脸惊喜的看着柳惠,满脸的疼爱,眼里还泛着泪花。一手放在柳惠的头顶,一边轻轻的抚摸着,一边强作平静的问:“孩子,还疼不,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想不想喝点水。” 柳惠看着她,心里迷惑不已。她想着,自己好象不认识她吧,怎么她对自己如此的亲热。看她的样子好似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比自己都还要小,怎么好意思叫自己孩子。 “惠儿醒了。”随着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年青的男人走到床前,他也同样一脸喜悦,满面慈爱的看着柳惠。 虽然他满脸憔悴,可看着也很年轻,比已经三十出头的周敏慧可是要年轻多了。一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周敏慧的心里觉得怪异极了。 见柳惠真的醒了,他一叠声说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柳惠彻底蒙了,这都是什么情况啊!这两人是谁啊,这么关心自己。难道自己受了伤,还是生了病,在这儿休养?她在被中悄悄的用手摸摸腿,又用动了动两只脚的脚趾头,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身上的零件一个没少。 不等柳惠说话,一个小小的身子扑到床前,在那对年青男女的身边挤着,嘴里叫着:“姐,姐,你醒了,你醒了。” 什么情况?自己这个年纪做她妈都有多余,不叫阿姨,还叫姐姐。算了,叫姐姐也蛮动听的,也许是自己模样看着年轻吧,嘻嘻嘻…… 柳惠看着那小女孩笑着,说:“我醒了——” 一听见这声音,柳惠愣了愣,又说:“小妹妹,你真漂亮。”说完话,柳惠彻底愣住了。 这个声音那是自己熟悉的成**人的女中音啊,明明是个几岁的孩子的声音嘛,怎么会这样?!自己什么时候变声了。 那小女孩没有柳惠这么多的心思,听了柳惠的夸赞,有些羞涩、有些高兴的眯眯笑着。 倒是那两个男女,看见柳惠皱着脸的样子,心里担忧,问她:“惠儿,是不是还觉着不舒服。哪儿痛不,痛得厉害。” “孩子,身上还疼么,告诉娘,娘给你再擦点儿药。” 娘?!柳惠惊吓的差点叫起来。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把比自己大的女人叫孩子,还称自己做娘。 柳惠惊疑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心里突的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三人她好似又认识,又不认识。说不认识,又总觉得对他们很熟悉,说认识,又觉得他们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想疏离他们,想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那个男人在床边坐下,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丝心痛,他看着柳惠,说:“惠儿,你在山上摔了,还记得不。没事儿了,别怕,啊。你身上的伤不重,只要多休息,在床上好好的躺上两天,就全好了。你娘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猜猜,是什么。” 他微笑着,眼睛却红红的。 柳惠看着,心里好难受,泪水将眼睛也胀得满满的,她想了想,小声且心虚的回答,“是鸡蛋么。” 他大大的笑了,眼泪不小心掉了下来。“是,满满一大碗的炖鸡蛋,还有鸡,已经宰好了,等中午的时候,你娘做给你和妹妹吃。”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流了出来。那女人也是一边给自己擦眼泪,一边给柳惠擦眼泪,嘴里还一边说道:“不哭,姐儿乖,不哭,啊。” 柳惠听话的点点头,心里知道了,这是自己的爹,这是自己的妈,这小不点儿是自己的妹妹。先前陌生的感觉消失殆尽,自心里涌上来的,是亲近无比的孺慕之情。 在他们这样煽情的气氛下,柳惠的心,被感动的膨胀起来,将胸膛内胀的满满的,感觉好幸福。 “好。爹也吃,妈也吃,妹妹也吃,我们一起吃。”柳惠轻声哽咽着说。 “好,我们一起吃。” 说完,男人、女人、孩子都抱在一起笑着、哭了。 柳忠元拥着妻女,心里感激万分。 老天爷,柳忠元谢谢你了!谢谢你又把惠儿赐给了我。我柳忠元发誓,今生今世多做善事,多行善德,已报你的大恩大德。 …… 周敏慧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堂堂的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竟然莫名的变成了一名年仅七岁的小女孩。这是什么乌龙事啊?!到底是周敏慧的记忆是真的,还是现在这个小女孩的事实是真的,谁是真的?还是谁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混乱,周敏慧头痛的摆下头,蹭了蹭头下的枕头。这么硬?!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里面还有沙沙的响声。身上一阵阵的痛,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这样平躺在床上。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躺着,她觉得好无聊,什么消遣都没有。没手机可以看书,没电脑可以上网,没人可以说话。 啊——她闷得都快受不了。 这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鸡肉的香味,而且味道越来越浓,馋得周敏慧立刻觉得自己饿得发慌,恨不能立即爬起来去吃鸡肉。大口大口的口水被她一再的吞咽下喉,满眼急切的看着门口,盼着那个年青的娘端着一大碗鸡肉进来。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人,周敏慧不由气闷起来,自己缩在被子里生闷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敏慧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便睁开眼睛,看见一脸笑意的小妹妹。 见柳惠醒了,柳小妹脸上的笑更大了,她小心的用布巾托着一碗鸡肉,稳稳的送到柳惠的床前,放在床前的方凳上,朝柳惠眯眯一笑,又跑了出去。 不多时她拿着一双筷子又欢快的跑进来,趴在床边,夹起一块鸡肉一边呼呼的吹着风,一边小心翼翼地喂到柳惠嘴边。 见这么小的孩子给自己喂吃的,周敏慧的心一下子软了,眼里涌上了泪。她心疼的看着那孩子,冲她笑着,说:“小妹妹,你吃吧,你吃了,我再吃。” 小女孩吞下口水,笑着认真的说:“姐姐吃,姐姐吃了才能快快的好起来。我要姐姐吃。姐姐吃嘛,来,乖,张嘴。” 周敏慧好笑又好哭,竟然被个小不点叫乖,算了! 嗯——真是太美味了,这绝对是用粮食喂养的土鸡了,鸡肉鲜嫩,鸡汤香浓,真好吃,再来一块…… 吃完碗里的鸡肉,周敏慧一脸的满足,只是还不够,想再吃,却不好意思了。心想,这一家子人呢,总不能自己嘴馋都吃了,还得给小妹妹留些吧。 吃完了饭,周敏慧撑不住,又睡了。 再醒来时,听见外面有爹和娘的声音。 “明天我再去把那几袋粮食给买了,应该就够了。你再去多挖些笋篙来,我明天一早去镇上时卖了,好换些盐回来。” “我早就挖了回来了,都是又嫩又大的,已经用水养着了。明早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怎么行呢,我和你一起去,还可以帮帮手呢。” “不用了,我能行的。家里和两孩子都要人看着,惠姐儿的衣裳也要赶着做好了,等孩子好了,才能有穿的。” “嗯。那你一个人慢着点儿,不要惦记家里,忙活好了,就赶紧回来,免得我担心呢。” “晓得了,吃饭吧。惠姐儿吃了吗?” “妮妮说吃了,吃了有一大碗呢。呵呵,看来是好了,真是菩萨保佑。” 外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周敏慧一动不动的,生怕弄出响声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也给妮妮添一碗来。”爹的声音有些哽咽,显得有些沉闷。 “不要。”一声娇柔的声音干脆的说道:“那是给姐姐吃的,我不吃。” 娘说:“姐姐吃,妮妮也吃了。娘去给乖妮盛来。” 那娇柔的声音急切的说道:“我不吃,我不吃,那是给姐姐的,那是给姐姐吃的,我不吃。”接着孩子急切而压抑的哭声响起,立时又没了,外面的声音又一下子静了下来。 眼泪一下子从周敏慧的眼中涌了出来,她差点哭出声来,忙用被子捂住嘴,无声的哭着。心里难受的好似要将她撕裂般的疼,又感觉整个人都被这伤感团团包裹,令她窒息。 好一会儿,外面才又响起快乐而幸福的说话声,周敏慧已经不想再听了。她拉起被子,将自己藏了起来,躲在里面好好的哭了一场。 第二章节 半夜里,家里人都睡了,四周也都静悄悄地,只是偶尔听见一、两声虫虫的叫声。 周敏慧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轻轻的爬了起来。跪在床上,她轻轻的解开身上的衣服,看见疼痛的地方有青紫的痕迹,又忍着后背的酸痛,试着动了动,虽然痛得厉害,却能感觉到并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了解身上的伤势后,周敏慧安下心来,心里想着:只要没有太重的伤,就不必要再喝中药了,只等着慢慢好起来就行。那明早,爹就不用去换粮食了,留在家里慢慢吃,可比拿了去换了她一个人喝的中药强。看这个家里这样的贫困,自己还是要多多体谅些才对。 想起以前,自己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华中市工作,独自一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拼搏着,饿了没人问一声,病了也没人关心一句。爹妈虽然疼爱自己,可是毕竟离的远,只能经常打来电话问问,而自己又总是很忙,下班回到家,更是浑身无力的动都不愿意动一下,有时候接电话不耐烦了还与父母顶几下嘴,就这样,爹妈怕烦到自己,电话也慢慢的少了。自己又没有兄弟姐妹,表亲姐妹间也很少往来,同事之间也是仅仅只有工作,相互之间的私人交流无非是去谁哪儿吃吃宴席了,除了必要的人情往来,再没有其他了。平时忙的时候自己还不觉得,遇到假期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 爹妈的电话少了,周敏慧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思念,再打电话时,尽然不知道与父母说什么,父母也总是那两句话,“穿好衣服”,“有没有合适的男朋友啊”,“什么时候休假回来一趟。” 是啊,回去。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也不知道那边的自己又是怎样的。 下辈子,我再给你们做女儿!一定,一定,做个好女儿。 这样想着,周敏慧柔柔的笑了。她穿好衣服,裹上被子,趴在窗边看着月亮。 外面的夜,很静。月光如同柔软的白色仙尘般泼洒在大地上,天地间如同仙境一般的缥缈,偶尔一连声的虫鸣声,疑似天上的星星在歌唱。风中,带着不知名的香气撩拨着夜的寂静,让这冷清的夜多了些朦胧的、缥缈的味道。 真好! 柳惠轻轻的笑了。 她在心里尽情的高呼—— 月亮,你好!我叫柳惠。星星,你好!我叫柳惠。虫虫,你好!我叫柳惠。风,你好!我叫柳惠。你——们——好——我——叫——柳——惠—— 周敏慧已不再是周敏慧了,她是有着周敏慧记忆的柳惠!她要做个好姐姐,好好的疼爱自己的小妹妹。她还要做个好女儿,要好好的敬爱自己的爸妈。她要好好的爱他们,她要好好的爱他们! …… 天,还末亮,外面已经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响,暖烘烘的闹着。柳惠睁开眼,强撑着坐起来。 真疼啊! 身上的皮肤好似紧紧地绷着,身体僵硬的不能移动,就连翻下身子,都疼痛的难受。 忍耐着,下了床,喘了口气,硬是忍着身上的疼痛,来到门边,没人。再看,外屋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阵阵的菜香从门外飘了进来。柳惠的口里立即大量的分泌着口水,真饿呀!好象食欲比以前好了很多,只要闻着味儿,就开始饿了,就想要吃东西了。 想她以前为了能坐稳那个位置,经常一忙起来就没办法好好吃饭,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餐,没少挨饿,后来形成了习惯,连味口都差,还常胃疼。药没少吃,可这胃病总也没好过。也是,常常不能按时吃饭,胃病又怎么会好的了。 现在闻到这么浓郁的鸡肉和热腾腾的饭菜的香味,柳惠立即就觉得胃里绞疼起来,恨不能立刻抱了那碗,大口吃他个饱。 柳惠依着门框,伸着头朝外看着。没办法,实在是没力气走路了,就这样靠墙站着,都浑身打颤,身上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双骨感分明的小手,紧紧的抓住门框,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子。 这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柳惠倚靠着门框,朝外面看去。 恍惚看见爹在外面忙着什么,正看着,娘一手一支碗端着从外面进来了。 “呀,惠儿怎么起来了。怎么了,是不是要什么。有事儿你叫娘啊,怎么能自己起来呢,身上都没好,可使不得劲。”她一边说话,一边赶紧放下手中的碗,过来一把抱起柳惠,就进了里屋。 她轻轻的将柳惠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才坐在床沿上,看着柳惠问道:“惠儿,想要什么,娘给你拿去。” 虚弱的身体落在床上,柳惠才将暗暗紧咬的牙松了,她刚喘口气,想要回答娘的话,却听见门外传来爹急切的声音。 “怎么了,惠儿起来了,怎么下地了。”爹从门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新的露珠般的青草气息。 他站在床前时,这味道更浓了,柳惠闻着这味道,眯眯笑着,看看他,又看看娘。 忍着一阵一阵往上翻涌的恶心,柳惠强扯个笑脸,看着床前的爹娘。 “爹,娘,我好了。你们别这么老担心我,我没事了,真的。爹,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柳惠一脸天真的可爱模样,让看着她的两口子心里暖暖的。 好了,好了,女儿总算是好了! 柳忠元笑着弯下身子,凑近女儿,笑说:“惠儿好了啊,那就好。惠儿想吃什么,爹今儿去镇上,回来时给你和妹妹买好吃的。” 柳惠摇摇头,立时头眩昏得让她天摇地晃起来,心里也紧跟着再次泛着恶心。她赶紧紧闭眼睛,等这股难受的感觉过去。待她再睁开眼睛看时,看见爹娘眼里担忧和心疼,心里一慌,脸上极力露出笑来。 “爹,我什么都不要。你要买,就给妹妹买吧,我不要。” 一句话,让心里歉疚的柳忠元更苦了,他强忍住的悲伤,看着孩子。 平日里他只记得如何收减开支,如何节险,完全忘记了女儿小小的人儿,也如大人一般跟着自己吃苦。她们不管自己要糖,不管自己要新衣裳,每天只是跟着吃糠咽菜,从无一句怨言,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没事,爹给你妹妹买,也给你买。爹有钱的,你不用操心。要不,爹给你买上次的那个小糖人吧。” “不,我不要。”柳惠急切的说着。她不敢再摇头了,看着柳忠元的眼睛说:“爹,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药了,真的。你看,我都能自己起来了。真的。我好了,也不要再吃药了。那糖吃着怪粘牙的,爹我真的好了。” 真是怕了那浓浓的带着土腥味和怪怪的说甜似苦的药汁了,喝在口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咽下去,每次闻着那味道,她就忍不住直朝上冒酸水,虽是有糖垫底,可这口里却是倒了味口,不论吃什么,口里都是甜的。 不知为什么,柳惠听着自己这急切的表白声,心里直想哭。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需要靠撒娇来博取别人的同情,真是的! 这轻柔的童音,说出来的话既坚定又虚弱,惹得柳忠元夫妻俩也是一起背过身去偷偷的流泪。 哎呀,真是越说越糟了。不仅没有让他们放心,还惹得他们更难受了。 柳惠心里暗暗自责,小嘴不由自主的悄悄嘟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爹,娘,你们怎么了。”她伸手去拉娘的衣袖。 柳忠元摇摇头,没有说话,直接出去了。柳娘子回过头来,眼睛红红的,她一把抱住柳惠,连声说道:“娘没事,娘没事。好孩子,你长大了,懂事了,娘和你爹都高兴呢。” 柳娘子给柳惠擦了擦小脸,说:“好孩子,你正病着呢,怎么能不吃药呢。要是不趁着病着的时候,赶紧把病治好了,等落下了病根,再要治就治断不根了。” 这时柳娘子停下来,故意瞧着柳惠,笑笑说:“惠姐儿是不是怕药苦呢,不怕啊,等你爹回来时,让他给你多买些浆糖,等你喝药时吃,这样就不怕苦的了。” 柳惠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偎进柳娘子的怀里,静静的笑着,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是甜的。 第三章节 看着柳惠熟睡的小脸,柳娘子抬手抹了抹眼睛,才轻轻的传身离开了。 外面柳忠元已经装好了车,正在给牛喂水。见到妻子从屋里出来,他轻声问道:“睡了。” 柳娘子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柳忠元见了立即把头别向一边,他怕见到妻子的眼泪,就象怕妻子见到自己流泪一样。 孩子小小年纪,又是这样病着,还能懂事的为家里着想,这让他们做父母的心里难过。 “他爹,你回来时去我娘家一趟吧,让我娘来看看惠姐儿。” 柳忠元一听,心里清楚。妻子这是想向娘家伸手求助了,他微微的有些不悦,可是没有说话,只是照旧看着喝水的牛头。 柳娘子知道丈夫不愿意亲近自己的娘家人,可是她总不能不亲近吧。虽然家里不需要交赋税,可是族粮还是要交的吧,这就要交出去三千斤,惠姐儿还病着,让娘来看看,她一心疼,给点钱或是在爹面前帮着说句话,帮帮这个家又有什么关系,总比让他一个人扛着强吧。 “我昨日听刘三叔听,他上镇上时遇见我娘了,给我娘说了惠姐儿受伤的事。我娘当时不得空,说是要今儿来的,我怕她一个人走不起远路。你回来时去看看,要是我娘要来,就一起回来。” 柳忠元这时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外面又传来一声鸡啼声,柳忠元抬头看看天,东方已经有了些光亮,再不上路的话,怕要到中午才能赶到镇上了,说:“我去吃饭了,你要是忙完了,也来吃吧。” 他说完,先一步回了堂屋。 柳娘子看着微亮的天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这日子好似过的也很快,连俩个孩子都不知不觉的大了。是什么时候悄悄长大的,都知道心疼爹娘,心疼妹妹了。 想起抱着她时的感觉,心里又是一阵酸痛。那孩子还那么的瘦弱,她竟是从未认真看过她,还以为她还象从前一样,胖乎乎的呢。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瘦了,瘦得抱在怀里时,轻柔的没有一点儿重量,身上的骨头与自己碰在一起,都怕折断了她。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不再把心思放在这孩子身上了的…… 等柳惠再次醒来时,看见妹妹坐在床头,手里正拿着一块布,拈着根针。她吓得忙撑起身子,扑过去一把抓住妹妹的小手,急切的说:“小妹,你怎么玩针啊,快放下,小心扎着手了,扎着手好疼的。”说完就去夺妹妹手里的针线。 小家伙见柳惠来抢,忙抓紧针线转过身去,嘴里不高兴的说:“我不是玩,不要。不给你——” 柳惠不高兴了,吓唬她说:“给我,不然姐姐要生气了。”又抓住她拿针的手不敢松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扎到自己,忙缓和了口气。 “你要做什么,姐姐帮你做,好不好。妹妹乖,来给姐姐看看,看看你做的是什么。” 小妮妮一听这话,才得意的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柳惠,骄傲的说:“是我自己缝的,我要做好了,送给姐姐。” 柳惠看着布片上一道道长短不一的针角,不由开心的笑了。她抬起头,一脸温柔的看着妹妹,问道:“怎么想起给姐姐做这个,这是什么。” 她拿在手中翻看,两块布片的中间被缝接了起来,伸出手指探进去,一个很小很小的口,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柳惠笑着看着妹妹,说:“做的真漂亮,妹妹做了很久了吧。姐姐好喜欢呢,现在就送给姐姐好不好。” 小妮妮一脸的为难,认真的说:“可是我还没做完呢。”接着又高兴的说道:“等我做完了,就送给姐姐。” 小手一直紧抓着自己的东西不放,好似就怕柳惠抢走了,不还给自己。 柳惠见劝不过来,便靠过去,与她一同坐着,看着她。打算盯着她,不让她被针刺到。 小妮妮缝了两针,突然抬头看着柳惠问道:“姐姐醒了,姐姐饿不饿。” 柳惠笑起来,真是小傻瓜,都与她说了半天的话了,还才问她醒了。 “有些饿了,你吃了没。” 小妮妮认真的点点头,说:“我吃了。”她高兴的直起身子,“今天早饭,娘是用鸡汤给我煮的,可好吃了,我还吃了五碗饭呢。” 柳惠喷笑起来,五碗,有哪么多吗! “那妮妮吃饱没有,还想不想再吃。”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又摇摇头,又点点头。晃得她自己的眼睛都发起花来。 柳惠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开心的搂住妹妹。小妮妮不明所以,见姐姐高兴,也跟着咯咯的笑起来。 柳惠没忘记从妹妹手里把针线拿过来,这时的小妮妮倒不再在意这个了,她还有更让她得意的事没做呢。 “姐姐你饿吗,我给热着饭呢。你等我啊,我去给你盛饭去。”她说完,就跳下床,往外跑去。 柳惠拿起针线,一边笑着,一边顺着缝起来。 “姐姐,吃饭。” 柳惠抬头一看,见小家伙仍用布巾包着碗,托着小心的走到床前,放在床前的方凳上。 这还是一碗鸡肉,只是今天里面加了些米饭,浓香的鸡汤味道弥漫在屋里,引得柳惠又吞了口口水。她不想端碗,她想给妹妹吃。 “我不饿,我还不想吃呢。小妹,你吃吧。” “嗯,不。我不吃,我已经吃饱了,我今天吃了五碗饭,早就吃饱了。”可是她的小眼睛一直看着碗里的鸡肉,这样子让柳惠心里又爱又疼。 柳惠故作为难的样子,苦着脸说:“哎呀,怎么办呢,我只想吃碗里的饭,不想吃这讨厌的鸡肉。要不,小妹,你帮我吃了吧。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小家伙认真的看着柳惠好一会儿,才一脸大方的豪气的说:“好吧,那我就帮你吃吧。不过,姐姐,姐姐。” 妮妮利索的爬上床,扒在柳惠的耳边,小声再小声的说道:“姐姐,姐姐,我帮你吃,你不喜欢吃,我都帮你吃掉。不过,你不能告诉娘啊,不然,我就不帮你吃了。” 柳惠眼里含着泪,笑着用力点着头,也不顾点头时阵阵的眩昏,只是笑着。 柳惠一边看着妹妹,一边吃着碗里的汤饭,脸上总是带着疼爱的笑。 这个一手抓着鸡肉撕咬的小不点儿,也时不时的一脸媚笑的看看柳惠,吃得高兴时,一双短腿在床边上不住的踢打,嘴里不时冒出两声含糊的声音。 柳惠从来不知道小孩子这么有趣。真的是如同书上所说,如天使一般呢。嗯,错。她真的是天使,是天使! 第四章节 因为正是三伏天,天气热得很,柳娘子一早做好的饭,就用大大的筲箕装好了吊在厨房的梁上。这厨房是斜搭建在正屋一则的,不象正房那么规整,房顶不是很高,妮妮姐妹俩要吃时,只需搭个高凳就能取到筲箕里面的饭菜。 柳惠总是吃不了那硬硬的饭,也不知这是什么米,硬硬的、干干的,难以下咽。每当她想放下碗时,却看见妹妹吃的十分开心,不由深觉愧疚。想自己尽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而挑剔,可这才只五岁的小妹何曾这样娇气。吃吧吃吧,吃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也不知道这个家里到底困难到了什么地步,家里除了一些必需的家俱和用具,再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更不要说什么花瓶之类等等的摆设,如果说这个家里比较富裕的东西,那就是一架柳娘子用的织布机,和柳秀才卧房里的那些书和字画。 柳娘子十分的勤俭,在生活上更是十分的节省,一天两餐饭,很少看着荤腥。象这段时间两口子要下地干活,劳动强度很大,她也没舍得杀只鸡,或是割二两肉改善改善伙食。就是柳惠受伤后,也只炖了一支鸡,都舍不得吃,只留着给柳惠一人,便是妮妮,也只用点鸡汤泡了点饭给她吃,鸡肉都没舍得给她吃一块。当然了,姐妹俩私下的小动作是不算数的。 柳娘子在后院子里圈着喂养了十几只鸡,每天倒也能捡到几个热乎乎地鸡蛋,都被收了放在小米缸里。这有个讲究,象蛋类在炎热的夏节是很容易变坏的,所以主妇们便将蛋放在米缸里存着,以便能够存放的久一些,事实证明,这样做的确很有效,至少是存放的时间要长一些。可是这鸡蛋却不能随便拿来吃,这是柳娘子攒起来给丈夫换笔墨纸砚的,所以餐桌上就连这么便当的鸡蛋也难以常见到。 妮妮是小孩子,总是会觉得肚子饿,加上这段日子没有人管,所以她吃饭的餐数倒不知道这一天中到底有几顿了。只要是她自己觉得饿了,就会搬了高凳子搭个台子,勺一碗冷饭,拌上菜汁,呼呼的吃上一碗。就是柳惠还动弹不了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给姐姐准备的,所以看着妹妹香甜的吃着碗里的冷饭时,柳惠眼里总是会浮起泪花。 这两天,柳惠虽然行动还不是很利索,但下床慢慢的活动活动还是可以的,再说每天总是躺在床上,她也觉得身上睡的更麻木了,起来在房间里转转、走走,精神也要好些。 这一天姐妹俩吃午饭时,柳惠看着妹妹抿着小嘴使劲的嚼着米饭,辛苦的模样真让柳惠心疼,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小妹,先别吃了,走,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去。”柳惠忍着身上的伤痛,下了床来,拿过妹妹手中的碗,牵住她的小手。 “做什么好吃的?!”妮妮好奇的问。 “先不告诉你,走。” 柳惠见妹妹瘦弱的很,五岁的小孩子又还是正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跟着大人吃一些素菜,又还是冷饭冷菜的多,便自做主张想要拿两个鸡蛋蒸了给妹妹吃。 姐妹俩来到厨房,厨房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柳惠将两个饭碗放到灶台上,又看了看灶炉里,一片灰烬。 这墙边倒是堆着一大摞的稻草和木柴,该怎么点火呢,也不知有没有火柴之类的,那是怎么生火燃炉子的呢? 妮妮不明所以的看着站在灶台前,迷迷糊糊的姐姐。 “唉,没办法了,这灶是熄的。”柳惠又些泄气的垂下肩。 “这灶本来就是熄的嘛,你要干什么啊。” “本来想把饭热热吃的,现在弄不成了。” “这有什么,我会点火,我来我来。”妮妮一听要发炉火,立时就兴奋起来,抢着挤到灶边,抓了一大把稻草,三、二下挽成一个球,塞在灶门口内,又在灶台边角处摸出二块黑黑的石块,凑到草球上猛地刮擦着那石块,不多时石块被打击出来的火星子落到那干燥的草上,草被点燃,很快便燃烧起来,妮妮忙用支木棍往里捅,又抽了几支干木枝散放在火上,不多时火燃起来了。 柳惠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感叹小小的妮妮竟能如此熟练的引燃灶火。 妮妮见成功点燃了火,十分的得意,她忙揭开锅盖,回头问道:“姐姐,你要怎么做的。快啊,不然锅就要烧炸了。”小妮妮见姐姐傻愣着,着急的催促。 “哦哦。”柳惠忙把两个碗里的饭倒在锅里,操起锅铲舞动起来。 “小妹,弄点水。” 妮妮马上双手端着一只大大的水瓢过来,柳惠接过来,浇到饭上面,直到漫过了饭尖子。 “去拿两个蛋来。”柳惠又大气的指使着小妹。 妮妮这回却不应了,一脸为难的看着姐姐说:“姐姐,你要鸡蛋干什么。”她想了下,马上想到姐姐这是要拿来吃的,又忙说:“这可不行,娘说了,蛋是要攒着给爹买纸笔的,我们不能拿来吃。” 真是的,小孩子长身体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不说把鸡蛋拿来给孩子吃,竟然要去换不作用的纸笔,有没有这样的父母啊,到底是纸笔重要,还是孩子的身体重要。 “没事,你去拿吧,等娘回来,我就告诉她,是我让拿的。去吧,快去。没事的,去吧。” 耐不住柳惠的一再劝说,妮妮总算是听话的拿来了两个鸡蛋。 柳惠拿了碗,将蛋磕在碗里,拿了筷子快速的搅拌起来,放了盐,加了水,小心的放在米饭的上面,又在锅内加了些水,盖了盖子大火蒸。 不多时,饭也煮烂了,蛋也蒸好了。 柳惠找到猪油,勺了一点,放在鸡蛋羹上面。很快,那凝固的白白的猪油受到热,慢慢的化开来,飘散开诱人的香气,引得两姐妹呵呵直笑。 但是,老实孩子妮妮还是不敢吃那碗诱人的鸡蛋羹,小脸上那可怜兮兮的神情,令柳惠无奈。她只得自己先勺了一瓢放在口中吃了,一再保证自己会向母亲说明的,妮妮才忐忑的拿起小勺轻轻的挑了一点儿放在嘴里,慢慢的吃着。 柳惠见妹妹这样害怕,心里想着,不知道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的,让个小孩子吃个鸡蛋就吓成这样。她干脆端起妹妹的碗,将饭全都倒在蛋碗里,让妹妹吃,她自己夹起一块酱瓜夸张地连声叫着好吃。 “嗯,真是太好吃了,没有这东西我吃什么都不香,有了这个,我可以吃下二大碗饭。” 妮妮看着姐姐,见她真的吃的津津有味的,信以为真,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吃着都又咸又酸的酱瓜在姐姐嘴里就这么的好吃。 柳惠三、二口扒完饭,再也撑不住,回到房里躺下,小妹妮妮也跟着躺在她的身边,两人说着说着话,渐渐地睡着了。 正睡的香甜时,忽闻声声喝斥,并伴着低低的哭泣声。柳惠心里意识到什么,忙惊醒过来。 竟听见妹妹在哭。 第五章节 “你还敢不敢的。”柳娘子厉声喝问着小女儿,量衣的木尺又一下打在妮妮小小的手心上。妮妮受不了痛,大声哭喊出来。 见小女儿不认错,还大声哭叫,柳娘子心里更气了,这要是让别人听见,可不是出丑了。她又扬起手中的尺,却被人给拦住了。 “母亲打妹妹做甚。”柳惠一手紧紧抓住尺子,一手将妹妹护在身后,满脸气愤的瞪着柳娘子。因为激动浑身止不住的轻颤,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一片红色。 “妹妹做错了事,母亲好好地教导。妹妹年纪还小,母亲应该好好的劝导,怎么能动手打她。” 妮妮正惊惧之时,被姐姐护住,躲到后面仍是不可抑止的哭着。 柳娘子看着大女儿一脸气愤的瞪着自己,一手还抓着尺子与自己较劲,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这还的了,小小年纪就敢忤逆母亲,还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 “从小不学好,为享口腹之欲,竟然学着偷窃,难道我做母亲的就打她不得。” 柳惠一听是这事,心里又气又急,轻了抓着木尺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双腿无力的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在了柳娘子的面前,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到底是因为心疼妹妹。 见到大女儿身体这样的虚弱,还为了维护妹妹跪在自己面前,心里一疼,不觉心疼她起来,气恼也弱了几分。 “母亲,这事不怪妹妹。我是姐姐,有错也是我的错,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有先禀告母亲自己偷拿的。” 柳娘子看眼低着头不住哭泣,可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子还不住的在自己和大女儿身上转来转去的小女儿,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当下,便轻了劲,放了木尺,双手托起地上的柳惠,把她抱在膝上,给她擦干泪水,又把小女儿拉到面前。先是嗔怪的瞪她一眼,也把她抱在面前,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一边说:“为娘也非是为了两个鸡蛋罚你。你们可知,你们今日觉得拿自家的两个蛋不算什么,保不了日后,你们就会为一些比鸡蛋更有诱惑的东西所引诱,到那时,你们是否还能抵制的了内心的欲望。你们现在在父母的身边,做父母的就该要好好教育孩子,等你们长大出嫁了,难道要让别人的父母来教育你们。” 啊——这话的确是严重的,这也看得出柳娘子是真的心疼女儿,不愿自己的孩子被人非议。严是爱,溺是害嘛,这道理大家都懂的。吃鸡蛋这事,的确是自己太武断了,以为自己仗着正病着,以为爹妈不会责怪的,谁知却是这样。 当下,柳惠从娘身上滑下来,握着妹妹的手诚挚地说道:“小妹,是姐姐错了,对不起!娘,鸡蛋是我让妹妹拿的,妹妹是不肯的,是我一再说要吃,妹妹才帮我拿的。” “不是不是。”妮妮打断柳惠,也忙急着说道:“鸡蛋是我拿的,蒸的蛋羹也是我一个人吃了的,与姐姐有什么相干,姐姐不可这般纵容我。” 还没有实满五岁的小妮妮一幅义正严词的正经模样,端端正正的站在柳娘子面前,稳稳的站着,把手递到柳娘子的面前,说:“娘,你打吧,我不疼。” 柳娘子一下哭出声来,一把紧紧搂住妮妮,强忍着心痛,低声轻语,“妮妮是个好孩子,娘不打妮妮,娘不打了。只是妮妮要记着哦,娘的木尺可是会监督的。” 妮妮听母亲说不会再挨打了,立马就高兴的笑了出来。是啊,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三母女搂在一处,说说笑笑了会,柳娘子就打发柳惠去床上躺着,大女儿的身子还没好呢,又让小丫头陪着姐姐玩,自己去厨房做饭。 本来今天收工早,自己提前跑回来就是想看看两个孩子的,却不想自己倒冲着孩子大发了一顿脾气。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段日子就总是在孩子面前压不住火呢。 柳娘子在厨房看见灶门口散落的烧了一半的木柴和草灰,想起刚才的事,心里不由觉得一阵内疚。心想,自己是不是管得过于严厉了?她伸手取下筲箕,看见里面的米饭,随手拈起一点喂到嘴里。 “嗯?!” 柳娘子疑惑的挑了看着软乎一些的饭粒,又喂到嘴里试了试,怎么这么硬,难怪这两天惠儿总说要吃热的,原是因为这个。 泪水扑扑的掉了下来,落在被挖的散乱的米饭上。 “姐,娘说明天带着我们去打谷场上玩,这样我就可以和壮子哥哥去逮雀儿了,再让壮子哥哥给我们烤了吃。”小妮妮现在一心只想着明天去打谷场见壮子的事,早把手上的痛忘了。 柳惠一边给她涂着自己的伤药膏子,一边看着开心的小妹,感叹她到底是小孩子,伤心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只是笑着,听着,感受着妹妹童心的快乐。 门外传来一串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子有些羞涩的在房门边上停了停,犹犹豫豫的走了进来。 “二妹姐,你来了。”妮妮高兴的先开口招乎到。小丫头一高兴从床上蹦下去,跑到那小女孩的面前,想要去拉人家的手,谁知她自己倒忘了手上的伤,一碰着人家,自己便呼痛起来,吓得那胆小的小女孩忙连声问。 哼哼了几声,妮妮没事了,用好的左手拉了她到姐姐面前。 那女孩看着柳惠软软的一笑,把手中的一个用手娟包着的小包递给柳惠,轻轻的说:“这是我才采的,可甜了,你们俩尝尝,要是觉得好吃,我明天再给你们摘些来。” 柳惠接过来打开一看,呀!是桑葚果,都是如同小栆子一般大小的,有深紫红色的,有红色的,还有青青的翠绿色的,一个个的看着就挺诱人的。 柳惠先对那女孩道了谢,忙拿了一个红红的递给妹妹,又拿了个给那女孩,女孩笑了,说:“你吃吧,我特意给你带的。几天不见,你对我到越是客气了,要是我再过几天不来,你不是要对我行那迂腐的礼节了。” 柳惠也笑了,说:“你特意给我带这东西,就是经常想着我的,要不我还不谢你呢,我病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你来看看我。” 柳惠故意作出不悦的样子,女孩见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好了,现在我来看你了,就原谅小女子一回嘛。” 那娇嗲的声音带着软软的鼻音,真是让柳惠的心里一闷。这丫头片子,长大了这嗲功肯定不得了,柳惠故作大方的点头放过了她。 柳娘子已经做好了饭,正端着一个托盘的菜走进堂屋,看见那女孩也笑着打招呼,“荷儿来了,一起吃饭吧。” 女孩见到柳娘子,立即站了起来,恭敬的走过去,站在柳娘子的身前。“不了,师母。我要回去了,师母,等明儿上打谷场,我会陪着惠姐的,您别担心。” “那就多谢你了,劳你多费心了。”柳娘子笑眯眯的看着她。 “不敢当师母劳谢,师母,我先回去了。”女孩很是恭敬的对柳娘子恭身行礼后,告辞而去。 柳娘子看着远去的女孩,不由叹口气,轻声说道:“这么好的孩子尽然托生在那样的人家,唉,可真是苦了她了。” 柳惠看着手中托着的一大包桑葚果,隐隐的记得了前事,也想起了那个女孩来。是啊,这么好的人,可惜却有那样势力的父母。相比起她来,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第六章节 紫竹菀,光听这名字,人们总会认为那一定就是那户大富人家的后园子。可这紫竹菀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地名,并且这个地方并没有种植什么紫竹,若硬是要与竹子扯上关系,那就只有河塘边,路旁屋后,荒山野外,生长的野生翠竹。 紫竹菀这个地名很早以前就有了,此处位于楚州腹地,漠江江畔。菀西南是一片山岭,菀东北有一大片的湖泊,湖泊与漠江相连,与漠江的其他干支相汇,湖面很大,湖中还有几座湖心岛,岛的面积也不小,大的有十多平方公里,小的也有二、三平方公里的样子。菀中是一大片广袤的平原,均是种植的稻谷。这里土壤肥沃,雨水充足,稻谷更是比别处要成熟的早些,一年可以种上两季。当遇到旱涝时节,总还能抢着种一季的谷子,一家人的口粮就有了。所以,在这样一个雨水充足,土壤肥沃的富饶之地,人们生活的到也很是惬意。 紫竹菀的湖泊,也随了紫竹菀的名,亦叫紫竹湖。湖中鱼产丰富,一年四季都能打上各种肥美的鱼儿,湖中的虾蟹、田螺等更是不计其数。 紫竹菀虽然说土壤肥沃,物产丰富,可是这里的人口却不多。整个紫竹菀也就一百来户人家,各家情况虽然不一样,可最差的人家家里也有几亩的薄田,一家的生活还是能维持的。 柳家是紫竹菀最大的家族,柳宗元是柳家里年轻一辈中唯一的一个秀才,也是整个紫竹菀中学问最好的一个。原本考取秀才后,柳宗元是要准备继续再参加会试的,可是恰逢柳母去世,柳宗元在家为母亲守孝,谁知孝期刚过不久,柳父也抛下柳宗元撒手仙去了,只留得柳宗元独自一人。后由伯父做主将紫菱州县衙扬班头的三闺女说与他为妻,帮他成了家立了业,后又分家出去,送了他十亩田,虽后被大堂兄收回四亩水田,但伯父的恩情还是在这儿的。 柳宗元虽是一介书生,却很是能吃苦耐劳,一切田里的农活都是他自己做,不论生活富足还是贫苦,他都没有向族人伸过手,人很是有骨气。 紫竹菀除了本地的一些住户外,还有一些是外来的,那些人家一般都过的不算富余,自己没有什么田产。人口多的人家,还要抽了壮劳力去给富户做工,以赚得一升两斗的口粮过日子。说也奇怪,这穷苦的人家里,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生,那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那怕妻妾成群,这孩子还是艰难地很。像柳家,柳宗元的父亲一辈中也只有两个兄弟,他的伯父是族长,家里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可是也只有正妻生的两个儿子,柳宗明、柳宗正。柳宗元更是没有同胞兄弟姊妹,只有他自己独自一人。 柳宗明将近而立之年,家里一妻二妾,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柳宗正一妻一妾,只有一个女儿,柳宗元也是只有两个女儿,柳家的旁支人丁也不是很兴旺。 柳宗元农闲时,在家无事,便在家里设了书案,教导附近的小孩子们读书、认字。他也不收钱,只要是愿意来读书的,不论男娃还是女孩都行,家里只要挑一筐谷来,孩子就可以读一旬。 谁家没有一点谷子,吃用上也不差这一点,只是大人是没有时间的,更不象柳宗元一样,有哪样的闲情逸致关在家里读书写字的。没有大人管,那些孩子们不就象是山上的猴儿,到处乱窜。也不干正经事,今天去人家菜地里摘两瓜,明天又跑人家里去赶鸡捉狗的,现在有人愿意管教他们,那些大人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当下,各家有让人头痛、也到了年纪的孩子,父母就挑了谷子将其送到了先生这儿,一再恳求让先生狠狠的管教,不怕的。 也是怪了,那些顽劣的孩童到了柳宗元的面前,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还把自己梳理的整整齐齐。那些家长看到了,个个都很稀罕,这是怎么的了,自家儿子到了先生这儿就乖巧的像个猫儿般温顺,还十分正经地跟着先生读书写字,难道说是先生打服气儿的。可是再看,先生即没打,也没骂,只是上上课,讲讲故事,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咦,这可是奇了、怪了。怎么在家用大棒子打也一跳三丈高的小子,到了先生跟前,就不一样了呢。 至此,柳秀才的赫赫威名就传扬开了,旦凡是有哪家不听话的孩子,只要是送到柳先生那儿,一切都安心了。邻里间也再没有听见说谁家少了东西,哪个孩子又打架了的话。紫竹菀也好似变得安静了,听到更多的,是孩子们的读书声。 要说柳宗元,也没有什么独特的降妖除魔的手法,只是教人先正已,再把那闹的最凶的留下来罚抄书本,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孩子们也都恭敬地很,诗书礼仪都学的很是有劲,柳秀才也在里面发现了几个资质好的孩子,想重点培养,就算他自己暂时不能去参加考会试,能够培养出几个得意的学生也是不错的。反正不论男孩女孩,只要是肯学的,柳秀才一视同仁,都尽心教授。 秦夏荷,是柳秀才几个得意的学生之一,也是柳惠的玩伴、和好友。 秦家是外地逃荒来到这儿的,当初逃来时,只有一家四口人,现在已经在这儿住了有十多年了,早就发展成了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了。秦家一家人以靠给人帮长、短工为生。这么些年,虽然挣了几亩薄地,但也只能是勉勉强强让一大家子人不饿肚子而已。 秦夏荷的名字还是她来柳家读书时,正值柳家屋外池塘里的荷花开的十分的娇艳,柳宗元借此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此后她一直用着这个名字。象一般的穷苦人家,是不会给女孩取大名的,就连有的男孩也是如此,所以这些来读书的孩子,有一大半是柳宗元帮着给取的。孩子们有了名字,在外面也更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就是与人说话、办事,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字,在别人讶异的目光中,自己也觉着了不起。这一切都得益于柳秀才,学生们自然也更喜欢这位和善的先生了。 柳宗元的两个女儿也跟着在学堂里读书,他两个女儿启蒙早,又是自己亲自教导的,自然比那些才启蒙的孩子们要强上一些了,在课堂上,柳宗元便让大女儿领导刚入学的孩子读书。柳惠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十分严厉的一字一句的领着导读,错了的是一定要单独纠正的,是以那些孩子们不管大小,都有点怕这个严厉的师姐。 在孩子们中,柳惠的威信也是很足的。 这不,晒厂上正发生的这一幕,不就是证明。 第七章节 今天再加一更哦,谢谢亲们这么给面子看偶的文文,谢谢谢谢!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学堂也早放了假,孩子们都在家里给大人帮忙,所以柳惠养伤期间才会安宁的很。 大人们收了谷子,要摊在打谷场上晾晒,自己不能守在这儿,要去给人帮工,于是就让自己家的孩子在这儿看着,一是要经常的把谷子打翻,二是不能让雀儿跑来啄食。 打谷场上。 当柳惠刚出现在打谷场时,便立时被同窗们给围绕住了。这个问道,“师姐,你可好些了。”那个问道,“师妹,你好了吧。” “师姐你也来晒谷子啊。”“师姐,师姐。” 众人的声音在柳惠的耳里轰轰隆隆直炸响,柳惠只觉得自己一时应付不暇。刚和这个说了话,哪个又来拉自己,柳惠的耐性被磨没了,“好了。” 一声高呼,众人立时便安静的下来,个个愣愣的看着柳惠,柳惠堆笑着对大家说:“多谢大家关心,我好多了。等我家的谷子晒好,我再来和大家说话。” 众人这才立刻笑着,退散了开来,又主动的帮着柳秀才卸牛车上的粮食,帮着晒了谷子。还有那机灵的小子把车卸了,把牛牵到河边阴凉的地方,系紧了绳索,放任那牛去吃草戏水。 柳秀才夫妻今日还要去给别人家帮工,所以这晒谷场也照样留了柳惠姐妹俩照看着。柳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利索,走几步路都喘息不停,原本不该让她来的,可是自家的谷子晒在这儿,没个大点儿的孩子看着也不行啊。 柳惠也在家里呆的烦了,自己也要求出来走走,再说在打谷场上还可以有人说说话,时间也好混些,见女儿坚持,柳娘子这才没有坚持。 摊晒好谷子,柳秀才夫妻交待了两个女儿几句便匆匆走了,柳惠姐妹俩便和别的孩子们一起坐到场边上的大树底下。现在虽然天还没大亮,可是等到太阳出来后,场子上就会热的让人受不了。孩子们到是会想法子,自己带的小板凳、凉水、葵瓜子,还有带芝麻饼的,米发糕的。 柳惠两姐妹带的是柳娘子一早起来蒸的白糖米糕,和两个小香瓜。香瓜是柳娘子自己在菜园子里种的,结的果不多,就没有往外送,只是留着自家孩子吃。 香瓜并非难得之物,只别家孩子没有,所以看见柳惠姐妹手中的香瓜就觉得稀奇的很,柳惠也没小气,当即就选了大个的用小刀切了和大家分了。孩子们口中吃着清脆的香瓜,围着柳惠说笑,一时间,场子里充满了孩子们说笑的欢快地声音。 孩子们在一处玩耍没有什么讲究,在地上画了个房子,女孩们就聚在一起跳房子,或是找几个大小一样的石子,就轮流抓石子玩。男孩子们更欢快,有争着比爬树掏鸟窝的,有相互约了去玩水的,也有年纪大些,老老实实守在场地边看谷子的,柳惠姐妹俩也坐下树下和夏荷等几个同龄的女孩子一起说话。 秦夏荷今天也在场子里,只不过她却不是为自家看谷子,是为别人家看的,等谷子晒好了,给人收回家去,就可以得到一点儿新米。 秦家人多,秦家上至老祖母,下至几个月的小娃娃一共有一十八口人。秦家刚逃难来时,只有秦夏荷的祖父母带着秦夏荷的父亲和叔叔,后来在这儿落户后又生了二子一女。如今四个儿子现在都已成家,一个女儿也嫁到了邻镇的一户农户人家。四个儿子又生养了一大堆的孩子,到夏荷这一辈就有一大家的人,大家还住在一起也没有分家,夏荷常常要帮着照看其他的几个堂兄弟堂姐妹。现在二婶和刚新婚不久的四婶又都怀了身孕,家里又要添口了,自然是家里凡事能出去干活的人都得去干活。 秦夏荷的父亲是长子,在秦家祖母的眼里,这个家是要靠长子养活的,其他的儿子媳妇只要按人头往家里交够口粮就行,所以秦大伯挣钱的活没少干,这个家里的日子还是一样的难过。 夏荷的母亲黄氏是本地人,娘家的日子过的还可以,当初嫁入秦家时,秦家的几个儿子刚长大成人,家里的壮劳力多,日子过的也还不错。现在几个小叔子都已经成家,老太太却不愿意分家,把几个儿子媳妇搂在一处过日子,家用却不要其他的儿子们出,黄氏怎么肯答应。 虽说交了口粮,可是一到吃饭的时候,一蒸笼饭还不够吃的,在老太太的指桑骂槐下那蒸笼也是一再更换,当然不是往小了换,而是往大的换。大人们要下力气干活,吃的不能少了,孩子们又在长个子,饭量也在不断的增长,内当家的黄氏肯定就有几句怨言,可是老太太护着其他的的儿子,秦老大也不敢违背母亲,秦老大夫妻两个自然也无力反抗了。就这样,秦家的日子就这样艰难的过着,逼迫的才只有八岁的夏荷不光要在家里带弟弟妹妹,还要帮着在外面帮小工挣米粮。 夏荷小小的年纪已经会插禾收稻,洗衣做饭,带孩子做家务。属于她自己的玩乐的时间很少,即使是这样,家里的大人还在不停的使唤她。 就是夏荷被获准去读书认字,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好才让去学的,而是为了以后好将她嫁到商户家去,才让当小姐似的供去读书的,这秦家的长辈,还真是充分的利用夏荷的每一分价值呢。 早慧的夏荷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呆在一旁,很少与那些活泼的女孩子们说话,女孩们也总是因为夏荷性情沉默的很,少有与她说话玩笑的。但夏荷人好,谁家有个需要帮忙的,不用招呼也会主动过去帮把手,女孩子们虽然与她不大亲近,但也喜欢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柳惠很是同情夏荷,拉着夏荷一起说话玩笑,帮她排解烦恼。 “要是你撑不住,就让妮妮送你回去吧,这里我帮你看着。”夏荷见柳惠神情疲倦,无力的靠在树杆上,轻轻的、关切的说道。 柳惠露出一个笑脸,轻轻的摆下手,说:“这里人多,也凉快,我在这里时间也好混一些。” 夏荷听了点下头,左右看看,跑到一边拿起几个大麻带,卷了放在柳惠的身后,又用自己的一件外衣垫了,让柳惠靠着。 柳惠有了这个靠垫,僵硬的后背一下子轻松不少,怀着感谢的心情,柳惠强打起精神和夏荷说话。 妮妮到底还小,在树下坐不了多久,便跑了一边跟着那些大孩子们翻花绳玩去了。 时间过的很快,已快近午时了,现在农忙的时候,干活的人不经饿,中午会再吃一顿饭,一大早的做好了,或带到地里吃,或中午抽时候回去吃。有些孩子托了其他人帮忙看着,自己回家去吃饭,回来后再换别的孩子回去吃。 “中午你是回家去吃饭,还是家里人给送来。”柳惠轻轻的问道。 夏荷轻轻的苦笑了一下,低低的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别处,却不说话。 柳惠见她这样不好再说什么,她冲妹妹招招手,将她叫了过来,让她把竹篮子里的饭菜拿出来吃。 原来,柳惠一早猜着可能会碰到夏荷,便多多的带了饭菜,免得她大中午的还要顶着大太阳跑回家去。 “我一早就猜着你今天也会在,就多带了饭菜来,也不是多好的菜,你要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点,什么都别说。来,拿着,给。”柳惠捧着一大海碗饭递到夏荷面前。 夏荷有些羞涩地红了脸,她微微侧头看向一边,将手中的碗重又推到柳惠的手里,勉强的笑着,说:“多谢了,我不饿。真的,我今天早饭吃的很饱,现在还不饿。” 柳惠伸手拉住处夏荷的手,说:“你是不饿,可是我饿了,就当是陪着我,吃点儿吧。再说,也不是多好的,只当填个肚子。反正我都带来了,也免得你还要顶着个大太阳跑来跑去的。” 柳惠一片真诚,夏荷推不过,只得接了,与柳惠姐妹一起边说笑边吃饭。 正午的时候,太阳炙热的很,就是躲在大树阴下,也闷热难当。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把风也给晒没了,打谷场上一丝风儿都没有,一些孩子热的难受早那儿凉快那儿躲着去了。 晒场上,只有夏荷一人在挥动着扬谷子。她已经把雇主家里的谷子翻好了,差不多再晒个把时辰就可以收了,现在她正帮着柳惠翻谷子呢。 柳惠身体不好,妮妮年纪又小,师父和师母又没空,她反正也没事,顺手就给帮着做了。 “嗨,这是谁家的,你这是给谁家做活呢。啊,有没有给你工钱啊,你傻不傻啊,啊。” 这一连串的喝问声,将靠在树旁休息的柳惠给吵醒了,她寻声望去,见着一个挎着小篮的妇人站在离夏荷不远处。 第八章节 这一边串的喝问声,将靠在树旁昏睡的柳惠给吵醒了,她寻声望去,见着一个挎着小篮的妇人,她正火气大的站在离夏荷不远处。 “是夏荷姐姐的娘。”身旁的妮妮也醒了,在一旁说道:“肯定是看见夏荷姐姐帮我们她心里不高兴。” 柳惠没做声,朝那边望去。 夏荷走到母亲身边,弯腰拍了拍身上的灰,问道:“娘,你在说什么呢,小声点儿。我不过是顺个手,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黄氏一听更气了,还让她小声,偏不。 黄氏立时高声说道:“什么,顺个手。这是谁家说的,说得轻巧,要帮着干活,就得要付工钱,当我们是自家的奴婢,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啊。不行。” 说着,就放下篮子,拉着自己面前的围裙要装地上的谷子,被夏荷一把拦住。 “娘,你干什么呢,这是我先生家里的,我又没帮着做什么,你怎么好这样拿人家的东西。” 夏荷见母亲这样,一时不知怎么好,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双手死死拦住母亲,就是不放轻。 这时她们背后传来温和的说话声,“黄姨,你来了。” 这里的习俗,都把别家和自己母亲年纪相当的女人叫姨,这样显的亲近。也是因为这紫竹菀以前的住户都是一个家族里的人,孩子们便是这样称呼自家的亲戚,后来,来这儿居住的外地人多了,但这样的叫法还是流传了开来。 夏荷回头见着柳惠,难过的低下头。 黄氏见着柳惠,不再与女儿较劲,一把推开她,上前讨好的问候柳惠。 秦家现在租种的地,是柳家的,虽不是柳宗元的,可她也不敢明着得罪柳家的姑娘。 “惠姐也在这儿啊,身子好多了吧,可怜见的,真是受了大罪了。不过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不是,这书文上都是这么说的,说不定啊,惠姐日后还有大富大贵可享呢。”黄氏一边的说,一边夸张的笑着。 柳惠也陪着笑着,“谢谢黄姨的吉言。黄姨一看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夏荷日后也是要让黄姨享福的。” 黄氏开心的一笑,说:“哎哟,承惠姐的吉言。要是我们这丫头,能有惠姐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柳惠看的见,黄氏虽这样说,却是对自己的女儿十分的得意,看向夏荷的眼神中,有着浓浓的笑意。 夏荷在一旁却红着脸,害羞的低着头。 见夏荷有些尴尬,柳惠冲夏荷说道: “夏荷,你站那里干什么,正中午的,这么大的太阳还不和黄姨一起过去那边坐会儿,现在正是热的时候呢。” 黄氏立即点头说:“正是,这孩子,呆的很。”她弯下腰提起地上的小挎篮,朝大树阴下走去。 柳惠朝夏荷善意的笑笑,牵着她的手也跟着走了过去。 看着手中捧着的丰盛的饭菜,夏荷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黄氏心疼的一指点在夏荷的脑门上,说:“真是个呆瓜。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看着我做什么,吃吧。我做好饭等你回去吃,左等不见,右等不见的,我再不给你送来,不要说你看都看不见了,就是连味儿,都不见闻的到了。好不容易给你做回鸡吃,她们还分了半边去了。这可是我从你外祖家拿来的,她们也吃的下去,跟个孩子争食吃,真是不要脸。” 黄氏也许是真气着了,一开口就忍不住的抱怨,只是她的话,却让夏荷觉得十分的难堪。夏荷不好责怪母亲,只是自己低低的埋着头,自己生着闷气。 柳惠能够体谅夏荷的心情,她故作惊奇的问道:“黄姨,你这个是什么,真香啊。” 黄氏笑眯眯地说:“是我拿木耳炒的鸡肉丝,惠姐尝尝。” 黄氏只是嘴上说的客气,柳惠笑说:“我可不能吃,这是黄姨给夏荷特意做的呢。夏荷这么香,你都不想吃么,快吃吧。” 柳惠拉了妹妹的手,说:“坐的时间长了,背都是僵疼的,我和妮妮去走走。” 姐妹俩站起身来,黄氏立刻笑着说:“去吧去吧,去转转。” 待柳惠姐妹俩走的远了,黄氏看着女儿一脸不悦的说:“看你这样一幅老实样,只有吃闷亏的份。你看看惠姐,多灵巧的孩子,看你不好意思就把妹妹拉走了。你要有人家的一半机灵,也不会光会傻做事了。” 夏荷默默地沉闷了半晌,低声说:“我做少了,还不是娘你做。” 一句话,把黄氏的眼泪也给说下来了,她有些伤感的说道:“如果你爹硬气些,我们也不会和他们那些人绑在一起,受了他们的拖累。我真命苦,嫁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给你们秦家当牛做马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连顿饭都吃不饱,想要给你过个生日,做点好吃的,还得从娘家拿,那些不要脸的,看见点吃的就象饿死鬼投胎的,不闻不问的拿着就吃,要不是我眼快,还抢不下这半边鸡呢。” 黄氏忿忿的低声咒骂着那些抢孩子鸡肉的妯娌,好象八百辈子没吃过似的…… 夏荷左右瞄瞄,见近处都没人,才轻了口气。心里真不愿意母亲在外面这样说自家的人,就是再不好关起门来怎么说都可以,可是这样在外面说了,让人听见,还不知怎么笑话呢,再传回去,不是要惹得一家人吵架么。 “娘,你吃吧,先前惠姐儿给我带饭了的,我现在还不饿,你吃吧。” 黄氏笑说:“惠姐给你带饭了,哎呀,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懂事。就是嘛,你给她家做事,她给你带饭也是应该的。你不饿呀,那把鸡吃了。” 夏荷舍不得,说:“弟弟妹妹吃没有,娘你吃了没。还是带回去吧,我” “带回去就没了,好了,你吃你的吧。今日是你的生辰,谁都没你大,你快吃吧,别再想着这个那个的了。” 黄氏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不由红了眼眶。她伸手摸着夏荷的头,说:“柳先生就是了不起,给你起的这名也好听,到底是读书人有本事。想你出生的时候,湖里的荷花开的好极了。一朵朵的都有小瓷盆大小了,那花粉红粉红的,老远就能闻见香气。你外祖说过,这是荷花仙子在给我们家报喜讯呢,这样的福气谁也比不上,这孩子大了肯定有她的大造化,要我和你爹好好的疼你。后来你出生时,那满塘的荷花开的那叫一个好啊,只看见那花粉红粉红的层,衬得那荷叶也是碧绿碧绿的。” 夏荷听的也入了迷,眼睛望着远方,在心里勾画着那幅美丽的画面。 “那花香,满天满地的,不管是白天黑夜都能闻见,就连那晒在外面的衣服都能被花熏的香了。” 黄氏收回目光,看着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尽成了今天这瘦弱的模样,握在手里的小手,竟与自己的手一般的粗糙。黄氏心里觉得酸涩,低下头,用衣角重重地揉着眼睛。 猛地,黄氏站起身来,粗声说道:“荷儿,你吃啊,都给我吃完,不许剩下来,听见没有。你吃着,我先回去了。” 黄氏说走便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反复说着,“要吃完啊,不许剩,知道了嘛。” 看着远去的母亲的身影,夏荷的嘴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第九章节 连着两天都是大大的太阳,打谷场上晒谷子的人家,渐渐的少了。柳家的谷子再晒个一天,就可以收了存到谷仓去。 只是这天本来还是好好的晴好的天气,突然一阵风一起,吹得树摇云动。不多会儿,天空中便聚起了乌云,顿时打谷场上一片惊慌。 人们忙着抢收着自家的稻谷,有一早收拾完了的人家,也跑来搭一把手,给别人帮帮忙。 柳家的稻谷堆了一大片,这匆忙间,柳家的二个丫头只能在原地打转。谷场上只有二个小丫头在,她们的爹妈去堆草垛子去了,一时可能赶不及来收谷子。一旁有的大人见了,忙招呼她们俩姐妹收谷子,或是赶快去叫家里的大人去。 风一个劲的呼呼吹着,地上的谷子都被吹得跳起来。柳惠姐妹俩个一时慌乱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小的吓的哭了,大的倒还懂事,一边拉着妹妹,一边赶紧的拿了麻带装谷子。 只是长长的、沉重的木铲操动起来十分的乏力,柳慧小小的人儿根本使不动,她干脆甩了,自己用手将谷子往麻带里推,妮妮也用一双小手捧了往麻带里送,俩姐妹紧张地干着,心里也在期盼着父母能够早点赶来,这一地的谷子不被雨给淋湿了才好。 也许是看着这两个姐妹可怜,一旁的大人们总会时不时的帮着收一下,但总不能帮着做完,等柳秀才俩口子来到时,雨已经大滴大滴的下下来了。 当谷子被抢收回家时,雨倾盆而降,正午的天,尽黑沉沉的如同夜晚一般,屋子里也黑暗的很,人们纷纷点起了灯。 柳秀才顾不得擦下脸,就忙着在堂屋里把长凳摆开,搭了两根长长的竹篙,放上细细的竹篾席,与妻子忙把湿了的谷子洒到蔑席上晾着,俩个女儿也跟在一旁帮忙。她们小小的身子早已被雨水打湿,冻的她们俩嘴唇乌青,却不愿先顾着自己,要帮着爹娘把谷子晾好。 一通忙乱下来,又不敢坐着休息,一家人聚到厨房里烤火驱除寒冷。柳娘子也不敢停,忙又烧了水,让一家大小都洗了,喝了热热的姜汤,才安生。 吃过晚饭,雨还是没有停,反而下得又猛又大,根本就没有一刻停顿过,柳家门前的土坪已经被雨水冲刷地又平又滑,屋前的石阶下也已聚满了半尺高的雨水,拦住了想要外出串门子的人,天阴沉的很,无事的人们大都早早的洗了睡了。 柳家的主卧房窗上,还透着微溺的灯光。 屋里只在书桌上放了一盏油灯,柳娘子凑亮坐在灯旁缝着衣裳,不时拿了绣针拨一拨灯芯,好让灯能更明亮些,让丈夫看书时眼睛不会太费劲。 针,再套了个结,拉紧。成了!这衣裳总算是做好了,大女明天就可以穿上身了。 柳娘子抬头朝丈夫看去,见他还在认真的看着书,一手还在桌上描写着什么,不敢出声打断他。眼睛一低,看见他身上的短褂子,好似又宽轻了许多,想来定是这段日子家中的不顺,让他操了心、伤了神。本来还算壮实的身体经过惠姐之事的打击,和收谷子、插秧苗的劳累,这身体就消瘦了许多。看着那件短褂子,柳娘子想到,还是在生了妮妮出月子后给他做的,距今也已经有了五年了。 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呀,好象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了。 再看丈夫身上的那短褂也旧了,衣袖的袖口早已经磨的须须条条的,柳娘子便想到那剩下的绦棉布,还可再做件大人的衣裳,紧一紧,还可以用布头子给小妮儿做件小褂子,天热的时候正好可以穿着了睡觉。小孩子贪凉,总是不愿意在睡觉时搭个毯子,有时着了凉,都要几日的功夫才能好全乎。 看着手中的小衣裳,柳娘子想起自己的母亲来。 那日,柳娘子的母亲到底是没有来,只是送了一匹棉布,和一些麦芽糖块,托柳秀才带回来给孩子。只说是孩子没事,她就不过来看了,家里太忙,她照看不过来就不来了,等有闲了让女儿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玩去。 当柳娘子从丈夫手中接过东西时,沉闷着一声不作,只是默默地伤心。她更不敢看丈夫的脸色,虽然柳宗元没有任何表示,但是柳娘子心里还是很不安。她埋怨父母,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不来,母亲是应该要来看看的,谁知他们一个一个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真真是薄情冷性的很。这下子,丈夫更加不愿意亲近他们了,这以后还怎么走动啊,难道真的要断了往来不成。 柳娘子想到这儿,悄悄地看眼丈夫,见他仍旧专心看书,稍稍的安下心。她收好女儿的小衣裳,又把剩下的布摊在床上,便要开始给丈夫裁衣裳。 “哎,不是做好了吗,怎么还要做啊,今天累了一天,趁早歇了吧。”柳秀才看见妻子又开始裁布出声问道。 原来他知道! 柳娘子停下来,看着丈夫温柔的笑着,说:“我再给你做件衣裳。” “不用了。”柳秀才摆摆手,收了桌上的书,说道:“我的还能穿,倒是你,要做件新的,身上的这件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 “我的还能穿,再说我一天到晚的忙乱的很,还是穿这方便些。” 柳娘子见丈夫累了要睡,忙把床上收拾干净,又铺好被子。她手摸着冰凉的床单,不由皱眉说道:“这床上冷的很,你先泡下脚,身上热乎了再睡。” 柳秀才摆摆手,“不用了,这到底是六月天,也不会冷到哪儿去,睡会儿就好了。” 他走到门边,看看对面,说:“我去看看俩孩子。” 柳秀才另拿了盏油灯,凑在灯火下点了,端着朝孩子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借着手上油灯的光亮,柳秀才看见俩孩子并头睡在一起。自从惠姐儿身体好了后,小妮妮就吵着要与姐姐睡,一天到晚的缠着她姐姐还不够,晚上睡觉也要挤着一起睡才高兴。 可能是觉得热,俩人只是都只是搭了个被角,窝在一起睡着。 看着孩子们熟睡中的小脸,柳秀才不由微微一笑,怕孩子半夜里受凉,柳秀才小心的提着被子,拉着被子给孩子盖到胸口,确认窗户关好了,没有雨水漂进来,他才轻轻的退了出去。 “今天的收成好,有了盈余,我想再买些地。把我们家靠二堂叔家的那几亩地都买了,那边傍着马鞍山,我想把那山也包了,多种些树,等树长成了,正好给我们女儿打嫁妆。”柳秀才一边泡着脚,一边低着头说着。 柳娘子到底是心疼丈夫,趁他去看孩子时,打了盆热水来,一定要柳秀才泡了脚才行。 柳娘子听到这儿,不由吃吃的笑起来。 “孩子们才多大点儿,你就想的这样远了。” 柳秀才也笑了,叹了口长气,说:“不想不行啊,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二十几亩地,除了吃用,还能剩下什么,不趁着我们现在年轻,手里有钱,赶紧置点家业,等以后要用钱的时候就愁满头了。” 柳娘子听了也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 这几年两口子操持这个家,省吃俭用的,好不容易落下点儿东西,如果都换成地了,万一有要用到钱的时候该怎么办。 柳娘子想要劝说两句,可是看着丈夫坐在那儿一脸深思的样子,又忍住了。也好,虽说这样人是辛苦些,可是只要地里有收的,还怕什么,一家人的吃用是不用愁了,能够有多余的可以给孩子攒在这儿,也是个好事儿。 第十章节 紫竹菀的县城——紫菱州,是全楚州府十二座县城中土地面积最大的一座县城。紫菱州仅是县城里常住的就有人口六、七万人,全县人口达二十三万人,紫菱州县辖有一百六十四平方公里,每年全县年均上缴税金多达二十几万,是楚州府上缴税金最高的一个县,也是全莫也国上缴税金最多的那几个县。紫菱州不仅是产粮大县,还是地处莫江中段地理位置最要紧的一个港口,内陆交通也十分的便利,因此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运都是东往西来,南来北往的商客的必经之地。 紫菱州沿江建有大小船港十一个,还有大小船厂埠头数十个,港口还细分有客、货码头。每日里南来北往的船只少则千只,多达上万。紫菱州的下流地形平坦,水面宽阔,水流平缓,上流却多峡谷,水流湍急,多暗滩。所以但凡是需要运到上游去的货物,都必须得在紫菱州的码头换成平底、浅舱的平底托船,而从上游运到紫菱州的货物就得换吃水深,载货量大的大船,或是从陆路,运往其他各府县。紫菱州靠江吃饭的人不下四万人,占了全县城人的九层,其他的一些相关行业,如客栈、酒楼、镖行等等,也连带着欣荣的很。 紫菱州正是因为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朝廷及其重视紫菱州的发展,不仅将府衙也设于此地,更是在此驻扎有一万军士,这些军士平时不仅帮着维护紫菱州的日常防卫,也维护着紫菱州段的江面安全。 从紫竹菀到紫菱州县城有三十多里路程,沿途多是支流河渠,田垄成片,天有多宽,那稻田就有多广。现在稻谷已经收入谷仓,稻田里的农事都已经忙完了,所以昨日稻田间繁忙的景象已经不见了。 虽然现在田里的事闲了,可是劳碌惯了的人们却闲不下来,再加上又临近逢五的大赶集日,紫竹菀的人们便忙着整理家里的咸菜和鸡鸭,准备拿去卖个好价钱。 紫竹菀毕竟距离紫菱州有三十里的路程,紫竹菀的人们便只在每月的逢五日去赶大集。这样在大集市上,不仅能多卖一些货物,挣几个盐钱,还可以买到便宜的东西。 江边沿着江堤的整条街都是商铺,一些小贩也在那里摆摊贩货,遇到有急着甩货的,还可以趁机买到便宜的东西,人们一般都喜欢到那里去转转,能花钱买便宜,谁都喜欢。 天没亮,柳秀才就起身喂牲口、套车,柳娘子则在厨房里忙着蒸供在菩萨面前的米糕,准备着今日去宏光寺用的东西。 一般在收获了新米后,人们会把新米供奉到菩萨和先祖的牌位前,以此来祈求来年有个好的、大大的丰收年。 惠姐儿现在已经大好了,这都多亏菩萨保护,孩子才能平安无事,前些时日是因为太忙,孩子的身体也没恢复,不易远行,这才没及时去拜拜。现在事情忙完了,孩子身体也好了,便不能再耽搁了,一定要早早去,以显心意虔诚。 柳娘子信奉地藏王菩萨,时常会去寺庙里烧香,祈福。 在紫菱州有座宏光寺,里面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十分的灵验。但凡有诚心祈求的,一般都能得到菩萨的提点,达成心愿。 传说,地藏王菩萨一日云游到莫江江边,正好看见江中有一成精的癞蛤蟆在兴风作浪,莫江两岸的百姓深受其害,却无力反抗。地藏王菩萨作法收了那蛤蟆妖,将它镇于七星宝塔之下,又将自己身上的一颗佛珠置于宝塔塔顶,以确保蛤蟆妖不会脱困出来。 有地藏王菩萨的弟子在七星宝塔下建了座寺庙,以供奉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像。宏光寺于大雄宝殿之后的偏殿中,塑有一座地藏王菩萨金身法像,法像高约九丈,重达千斤。地藏王菩萨佛像一手持莲花,一手持法杖,端坐于坐骑谛听之上,法面慈祥庄严,望之让人心情平和,喜悦。 地藏王菩萨与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大慈大智的文殊菩萨、大慈大行的普贤菩萨同为佛教四大菩萨,所以在宏光寺也还塑有其他三位菩萨的金身佛像,以供香客祭拜。 宏光寺正巧建于莫江江堤之上,加上民间流传的故事,是以凡是靠江吃饭的人们总是会到这儿来拜拜菩萨,以保自己平安,所以宏光寺的香火极其鼎盛。 “娘,只要心诚,这些东西菩萨是不会要的。”柳惠皱着眉头,看着柳娘子把两坛装满足有十斤菜油的油缸搬上车,还搬了两袋新米也放在车上,忍不住劝道。 照这样,那家里生活困难的,要是拿不出这些东西,这菩萨还不能去拜了?就算是对菩萨敬畏,想要孝敬菩萨,也用不着拿这些米、油去吧,这可是给凡人吃的东西,菩萨六根清修,根本不需要啊,送去了还不是给了那些寺庙的持事。柳惠前世,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用菩萨做借口骗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外家人,连带的也不大愿意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 谁知柳惠话音刚落,柳娘子就一连声念道着:“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慈大悲的大愿菩萨千万不要怪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妮妮在柳惠旁后悄悄地拉拉柳惠的衣袖,待柳惠看她时,她俏皮的把食指放在嘴边,后又咧嘴笑笑。 柳惠无奈地耸下肩,不再说话。 柳娘子横眼柳惠,略有些不安的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得罪了菩萨就不好了。记着了。” 见柳惠和妮妮一起点头,她便不再说话,进房提了个大大的蓝布包袱,又塞在车上,才回身对两姐妹说:“今天是打不了一个来回了,晚上我们在你们外祖家过一夜,你们俩准备好了没,好了我们就该上路了。” 妮妮立马叫起来,“那晚上不回来,谁喂鸡啊。”她要是不喂鸡,明天早上,肯定捡不到鸡蛋了,捡不到鸡蛋,还怎么攒了煮鸡蛋吃。姐姐说了,要用茶叶和盐,煮了给她吃的。 柳秀才知道小女儿的心思,不由笑笑,说:“放心,那鸡食糟子里还有谷呢,就是你明天回来,也饿不着那些鸡。” 大家都笑起来,现在最宝贝那些鸡和鸡蛋的,就是妮妮了,柳娘子已经把处置鸡蛋的大权,全权放到了小女儿的身上。 虽然柳秀才和孩子们都不大愿意去外祖家过夜,但是柳秀才还是一脸轻松的对孩子们说道:“今天是赶大集的日子,晚上街上肯定有摆夜摊子的,爹带你们一起去逛逛。” 柳秀才的话还没落音,两个孩子就欢呼起来,柳娘子也跟在一旁轻声笑着。 第十一章节 每月逢五日,是紫菱州赶大集市的日子,紫竹菀的人们会在这一天带上自家产的菜,养的鸡鸭、蛋等去集市上卖。这样一来,家里能多项收入,日常的开销也宽裕一些,还能就便在集市上淘换些自家需要的物件。 在紫菱州的人们,一般都会在家里搞点副业,毕竟除了地里的事情,其他的时间还是很宽松的。人们在自家养些鸡、鸭、鹅,或是种桑养蚕,或是种花植树,平常所需要照管的时间也不是很多,等到收获时,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再加上紫菱州交通的便利,南货北调、人来人往的,大家自然要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紫菱州每日的人流量很大,货物的吞吐量也不小,这事情一多,为之旋转的人也就多,人一多,需要用到的东西就多。每日里的鸡鸭鱼肉,牛羊蛋,及各色蔬菜瓜果,流水般运到紫菱州,后又通过紫菱州分散运往它处。 紫菱州附近居住的人家,都种着大片大片的菜地。在这里,种菜要比种粮食来钱快,粮食再快,也只是每年两季的收成,周期实在太长了些,而只要把菜地伺弄好,蔬菜就长的好,长的快。蔬菜的生长周期短,成熟快,短期内就能长成,收了就能换成钱。虽然少有种粮食的,但只要手里有钱了,还怕买不到粮食吃吗。 柳惠坐在牛车上,看见一路上有赶驴车的,有推着小独轮车的,有走着路挑着担子的,也有和她们家一样架着牛车的,还有牵着驴赶脚的脚夫。人们三三两两的一起往前赶,都是想要尽早赶到集市,指望着自己个儿的东西能够卖个好价钱的。 柳家这次也带了五、六支鸡,和一小筐鸡蛋,还有新鲜的瓜果和糕点。当然,这些却不是要拿去集市卖的,鸡和鸡蛋是要送去柳秀才的岳父——扬柴家去的,新鲜的瓜果和米糕,是要送到寺庙里,供奉到菩萨面前去的。要按柳秀才的心意,他是不愿意去岳丈家的,可是不论怎么说,上次他的岳母送了东西给孩子们,现在惠姐也好了,按理是要去给长辈看看的。看看就看看吧,反正一年也去不了几回。柳秀才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想着柳娘子的好,极力的在内心说服自己。 柳娘子把车板上铺垫的十分的厚实,她自己搂着两个孩子坐在车上,柳秀才坐在车头,一边轻轻的甩着手的鞭子,一边不时的与两个孩子说话。 “那前面的十八弯,真的是有十八个弯道。那儿的水流十分的湍急,所以那一段很少有渡船。听老人们说,这是一条犯了天条的神龙,被天庭贬下界来,因为受了伤,它落到了这里时,在这儿连打了十八个滚,所以这里才有了十八弯。”柳秀才用手指指前面的水道,说着。 “真的啊,那神龙为什么会犯天条呢,它现在怎么样了?”妮妮听了十分的担心,又伸着脖子朝那河水看看后,问道:“它是不是还在那水里呢,它会不会吃人啊?那水真的有那么急吗,那要是有人要过河,可不是要过不去了。” 柳秀才和柳娘子都笑了,柳秀才说:“那龙是神龙,不会吃人的。这十八弯上,是没有渡船,那上游和后面的九姊妹渡,不就是可以渡河。” 柳惠觉得好笑,这小孩子还真是好骗,这就是柳秀才爹说来逗着玩的。看不出来,这个爹还真是风趣,就是平时太有些不苟言笑了,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啊,还好。”妮妮点头说道:“幸好我们是不用渡河的。” 柳娘子笑问她,“为什么这样说。” 妮妮一脸认真的说:“那河水好深的,每回我们坐船时,那船上都要坐上好多的人,我总是担心船会翻,所以啊,我们不用坐船,我不是很开心吗。”话不及说完,她已经咯咯的笑起来。 柳惠觉得妹妹太可爱了,她用手紧紧的搂着妹妹说:“小妹不怕,就是我们坐船,姐姐也会保护你的,姐姐不怕水。” 妮妮也不回答,只是点头笑着,扎在姐姐怀里,与姐姐紧紧的靠在起。 见姐妹俩这样亲热,柳秀才夫妇也很欣慰。柳秀才也是少有的好兴致,他一路给两个女儿说着这一路上左右两边,各村落、各地方的故事,以打发路途的寂寞。因不需要赶时间,一家人赶着牛的慢慢前行着。 一家人正说笑着,忽闻后面传来一阵急奔的蹄声,柳秀才不由带紧了缰绳,又将车略略往路边带了带。很快,蹄声已来到的柳家牛车的后面,并很快的从柳家的车旁冲了过去,但是,那一连串的蹄声却在前面不远处急切的停顿了下来,接着走过来一人一骑。 柳惠朝那边望去,她最不喜欢张扬的人了。这条土路并不十分的宽敞,路面大约只有三、四米的样子,这也还只是粗略的计算,她们家的牛车就有一米三、五宽的样子,这一路上,又是人来人往的,挑担的、挎蓝的、牵儿带女的人都有,可是那几个人却一点都不为别人着想,只顾着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惠心里有了想法,自然看向那骑着骡马走近她家牛车的人,没有什么笑脸。 那人不待走近牛车,已经高声笑语。“宗元先生带着嫂夫人和小姐们是要去赶集吗,这时才走到这儿,不是迟了些吗。” 柳宗元听见那人的话,微微眯了下眼,仔细看了看,认出来人是邻村大户王员外家的管事,田忠。 柳宗元的名讳,不是他那样的仆从可以称呼的,只是那人欺柳宗元是个穷秀才,也不是柳家当家的人,言语上略带着不逊,也是知道柳宗元不会与自己计较,才这样大胆。 柳惠看清那人,真是觉得好笑。若是这般张狂,至少也是很有本钱的风流人物,可是看眼前这位,不觉有点可惜了,真不该把张狂二字用在这人的身上,太不配了。他了不起也就是装腔作势而已。 那来人,骑着一头还算是比较高大的棕黄色的骡马,身上穿着一件芦花色的半袖圆领长褂,内套一件绿色的长衫。他自己一脸的势利像,一张刻薄嘴,两撇八字胡子,一双小眼睛溜溜的在柳惠姐妹和柳娘子面上,身上转溜。脸上虽在笑,却明显的带着一丝傲慢的神情,他坐在马上,视线的高度自然是要高过柳秀才的,他眼睛略略低看着柳秀才,在看着柳秀才时眼神中暗暗含着一股得意的笑,柳惠见了他那样子,更加没有什么好心情了,刚想站起来,要父亲不要理他,赶紧赶路,却被柳娘子给抱紧了。 柳娘子有些嗔怪的看眼惠姐儿。这孩子,一场大病后,性情竟然变的这样冲动,凡是她看不顺眼的事,都要插两句嘴。现在这是在外面,却不能让她乱说话,惹得人家笑话。 柳惠被母亲搂着,动不了,还是抬起头,朝那人看去,生怕那人欺负父亲。柳惠一直都觉得父亲性情太过温和,没有脾气,凡事谁都可以在他这儿占点儿便宜。 柳娘子也看见了那人看向自己和孩子们的眼神,她不悦的板起脸,抱紧孩子,转了个方向,也不说话,只是望向了路边远处田垄上的棉花桃子。 妮妮也对来人很好奇,总是朝那人看个不停。柳惠见了就拉起她的手,两人玩猜中指。 柳秀才见那人没下骡马,自己自然也不会下车,坐在车上与那人说话。 “我和内人只是带着孩子们走走看看,没什么急事,不象田大管事是大忙人,这么匆忙是要赶往那里去。” 满大街的都是人,这么不管不顾的纵马急奔,象什么话。 这时与田大管事一起的几人中,又有一人骑着骡马走了近前,那个人却没有田大管事大胆,柳秀才好歹也是读书人,有官身的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庶民、奴仆可以轻视的。 那人走到柳宗元的跟前,扑跪在地上,口中大声说道:“给先生请安,给师母请安。” 柳秀才朝下一看,笑了笑,说:“秦四朗,你也跟着了。”却没有立即让秦四朗起身。 秦四朗立即的恭敬地回答,“是,小的是跟着田大管事去接我们老爷的客人去的。好长时间没有去给先生请安,怪想先生的,这会儿看见了,小的心里欢喜,先生这些日子可好,这些日子气候不顺,还请先生和师母好好保重身子。” 秦四朗说的动情,引得柳娘子和柳惠都扭头朝他看去。 柳秀才听了不由有些感慨,他露出真诚的笑容,开口请秦四朗起身。 “快起来吧,你不是小孩子了,在外面不好这样跪的,起来吧。” 秦四朗先是谢过先生,说:“我再大也是先生不成气的学生,就怕先生嫌弃,怎么见了先生还有坐着的理。” 柳惠一笑,朝那田大管事看去,果然见那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此时正侧头瞟了秦四朗一眼,回头时,却看见柳惠一脸的笑,正朝自己这边看着。他不由也露出笑来,还轻轻的点下头,对柳惠以礼相待。 柳惠看见已经站起来的秦四朗,他正和父亲亲热的说话,看在秦四朗风刚刚话的份上,柳惠也朝田大管事,微微一笑,轻轻点了下头。 田大管事眼里闪过一抹惊异,朝柳惠又打量几眼后,不再理睬。见秦四朗与柳秀才说笑的正欢,他不悦的重重咳嗽一声,说:“四朗,不早了,该和柳先生告辞了。” 秦四朗立即对柳宗元一作辑,和田大管事一起告辞而去。 本来路上的人正站在远处,看着柳秀才和那几个了不得的人说话,见田大管事的一伙走了,柳家的牛车也慢慢地走了,也纷纷散了。只是见着这一幕的人,都在悄悄地议论着。 这一路上的行人中有认识田大管事的,他们大多都是租种王家田地的租户。这些人平日里看见了那田忠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恐自己招呼不到惹到他,象是今天这样纵马急驰,是很平常的事了,他们又怎敢对他有怨言呢。他们虽认识田忠,却不认识柳宗元,对柳宗元能安然不动的坐在车上与田管事说话,觉得很是吃惊。因为在他们看来,柳宗元也是一身的布衣,家眷也并没有穿戴的多好,一看也不是有钱、有地位的主儿。可是田管事却对人家很是客气,就连新做管事的秦四爷也给人家磕头呢,可见那坐牛车的人肯定也是了不得的人。 第十二章节 “爹啊,那个秦四朗是秦夏荷的什么人啊。”柳惠坐在柳秀才身边,手中甩着狗尾巴草,问道,“我看那个秦四朗到还蛮不错的,懂得尊敬您。” 柳秀才听了笑笑,轻摇下头,没有说话。 柳娘子却接口说道:“可不就是夏荷的小叔叔么,看样子现在过得不错啊,跟着田大管事身边做事呢。” 柳秀才突然说道:“好了,别人家的事背后议论什么,妇人口舌最是可恨的,你们不许把这些劣习学在身上。” 柳秀才的语气有些重,看他的样子很是不悦,柳娘子立即小媳妇样儿的低头应是,柳惠看着,觉得好笑。她这妈,还真是服她爸这坛醋,只要是柳秀才一个不高兴,柳娘子立时也跟着情绪低沉起来。不过,柳惠却不怕柳秀才这个爹,这个爹虽然有很多的教条,但是他从不真的发脾气,就是生气,也是很快就过去了。柳惠很喜欢爹妈这样的性格,至少现在,她们家是和睦的,是温暖的。 半晌,听见柳秀才说道:“秦四朗面上虽然是很尊敬我,可是他刚才那样的做派,未必就没有借着我下田管事面子的嫌疑。惠儿,凡事都不可只是看表面,这样简单的看待事情,只有自己吃亏的份。人心是复杂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简单的事。除非你周围的人的确都是不为名、利的,都是心思简单的,与人无争的,与这样的人相处,才真的是不会有纷争,有矛盾。” 柳秀才缓慢的说着,心情好象不是很好,看上去不象先前与妻女说笑时的样子。 柳惠重重的点下头,脆声说道:“爹,我懂,我知道的。” 柳秀才有些不信的侧头朝柳惠看来,他仔细的看看柳惠,后有些怜爱的摸摸柳惠的头顶,转过身后,不再说话。 柳娘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活跃气氛,看看丈夫的后背,又看看与丈夫并排坐在前面的大女儿,最终没出声。 一家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长长的路程在牛蹄声中渐渐地缩短,消失。 柳惠拉着妹妹的手,跟在父母后面在各个大殿内不停的跪拜,等柳娘子神情恭敬地,将瓜果和米糕供在大愿菩萨佛像前的供桌上后,柳家四口人又在地藏王菩萨前叩拜完毕,四人都累的腰酸背痛。 最后菩萨都拜完了,柳秀才夫妇便带着两个孩子去爬那座镇压着蛤蟆妖的七星宝塔。一路上,柳秀才又有了兴致,他轻声的给孩子讲起大愿地藏菩萨收服蛤蟆精的故事。 妮妮也不知是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还是觉得别处的景致更吸引她,只见她那小脑袋不停的转动着,眼睛四处瞄着。 “咦,娘,娘,你看,你看。那个是二姨呢,是二姨。”妮妮突然拉紧柳惠的手,不再往前走,望向远处的八角亭中的一个女子。她的小手还激动的指向那个方向,好象生怕母亲看不见,错过似的。 柳娘子也惊喜,犹疑的往那方向看去,待她看清那边的人时,才高兴的欢呼起来。 “二姐姐,二姐姐。”柳娘子一边朝那边走去,一边高声呼喊者。 柳惠立即回头去看父亲的脸色,果然! 此时柳秀才的脸色紧绷着,他略有些尴尬和不悦的小心的看下四周,站在哪里朝远处的江面看着,并不理会柳娘子是不是会来叫自己过去与妻姐说话。 也是,就算是亲戚,那也是女眷,柳秀才不方便过去的。 妮妮好象也察觉到了父亲的不悦,她不再高声说话,只是朝母亲和二姨那边看着,就盼着母亲叫自己过去。 柳惠不清楚父亲这样的态度,是因为不喜欢那个二姨子,还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女眷说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决定,还是跟着脑子清明的父亲,于是,她也觉着父亲的样子看着那江面。 江面很宽阔,江面上左右两边各连串似的行驶着大大小小的各类船支。江边上,还停靠着密密的船,船上或正在搬运货物,或正在上下人,总这很是繁忙的情景。 柳惠在心里不由的感叹,真是一路通,万路通啊!这样看来,不论是哪个朝代,哪个地方,只要是交通便利,那经济就能得到发展,人们的生活也要相对的强上很多。 柳秀才发觉大女儿也如自己般看着江面,便朝她看去。见大女儿认真的看着那繁忙的江面,一脸的思绪。 他轻轻的笑了笑,大女儿的确是要聪明些,只不知道她都在想什么。 柳宗元当下决定试试女儿。他故意说道:“你看这江上,忙忙乱乱的,没个安宁。码头建在这儿,不是要扰了菩萨的清静。” 柳惠骤然听见父亲的话,不由疑惑地朝父亲看去,却见父亲一脸的笑意,并不象是为那码头的喧扰惊扰菩萨而担心,那模样……她笑了,拉着父亲的大手不满的摇了摇。 “父亲,我想菩萨是不会不高兴的。” 柳宗元低头看着女儿,出声辩驳道:“怎么不是了。你看,那下面就是客渡的码头,旁边都是货运码头,这样吵吵嚷嚷的,不是会惊扰菩萨的安宁是什么。” 柳惠把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回答,“菩萨都是救苦救难、行善积德的典范,他要是看见凡世间的人们勤恳、辛劳的劳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肯定只会更高兴,又怎么会怪责人们吵倒他。再说了,如果菩萨要想安静,他肯定不会让人把庙宇建在这市井之中,而是会建在有灵气的名山大川。” 柳惠抬手指向那些正在搬运货物的人们,说:“父亲,正是因为有了这条江,人们才能靠着它运输货物,走亲访友。这南来北往的,不仅仅是带动了本地的经济,也一定会带动其他地方的经济发展。这条江给了人们便利,靠着它生活的人们能够吃饱饭,穿暖衣,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功德无量的。” 柳秀才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儿,好似一下子根本就不认识一般。 这些道理惠姐儿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她一个七岁的小小女娃,没有经济学识,没有见识,她又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柳惠儿好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将父亲给震住了,继续说着,“这天下的人,谁不是为了能够吃个饱饭,就是菩萨自己也是要有人供奉的,不然他的佛法又怎么能传入人间,感化世人、教化世人呢。就好象爹你一样,如果没有那些学生,您又怎么让能那些懵懂的孩童知道礼仪廉耻,和读书写字呢。” 柳秀才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是这般的聪慧,只是这些道理她是如何得知的。 “惠儿,菩萨是容得你这样胡说的吗,妹婿在一旁也不教导教导。若是传扬出去,可不是让别人笑话咱们吗。”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父女背后响起,引得父女三人都不喜欢。柳惠当即就板起了脸,心想恨恨的想到,你算老几,我爹妈都没说什么,几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第十三章节 柳宗元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头痛。这是妻子的二姐,嫁与本县的扬肖扬县丞的大儿子为妻的扬二娘。这个扬二娘一直仗着自己婆家的势,在柳秀才的面前常常是一副教训人的表情。但是他们毕竟是亲戚,与她碰见了也没道理刻意避开的。当下,他转过身来,一脸惊诧的对姨姐说道:“原来是二姐,哎呀,多日不见,二姐可安好。”说完又看眼妻子,虽然他没有任何表示,柳娘子见了却心下忐忑不安起来,慢慢挪动脚步朝丈夫靠近。 那扬县丞的大儿媳妇、柳娘子的亲二姐,此时正一脸不屑的吊着眼睛斜视着妹婿,高傲的说道:“托你的福,我好的很。”她再看向柳惠,立时又一脸的厉色,对柳秀才说道:“妹婿怎么也不好好教教孩子,听听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啍,小小年纪,竟敢狂妄至此。非议朝廷,妄谈国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柳娘子二姐说着说着,便生起气来,活似柳惠真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招人忌讳的话。 柳惠心里厌恶她,脸上也很是不好看,她故作一派天真的看着那二姨,大声问道:“二姨,我有说什么吗,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呀。” 她又扭头看着柳秀才,一脸认真的问:“爹啊,我说什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 柳秀才笑着回答女儿,“没有说什么,惠姐只是和父亲说大船,这有什么错呢。没事的,啊。” 这女儿太机灵了! 柳秀才朝妻子递了个眼神,又对二姨姐的拱手,说道:“我们还要再去转转,拜拜菩萨,二姐要不和我们一起去。” “我还有事,就不耽误妹婿了,你请自便。” “好,二姐请。” 柳秀才话音才落,他便拉了妻子领先走了,小女儿自然有柳惠带着。 柳娘子回身朝二姐看去,见她正一脸气恼的样子,便不敢多话,扎着头跟随着柳秀才朝七星宝塔走去。 柳惠朝二姨笑着摆摆手,也拉着妹妹去追父母亲。 “啍,没教养。” 背后传来那二姨羞恼的骂声,柳惠心里一气,立刻回过头去,冷冷的看着二姨,狠狠的瞪她一眼,跟着又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拉着妹妹头也不回的走了。 什么人啊,真是极品。实在想不到像柳娘子那样的人,竟然会有扬二娘这样的姐姐。真是万幸啊,幸好扬二娘没有做她的娘,要不然真是不敢想象。 柳娘子的二姐扬二娘本来不过是看人走了,说句粗话,出出心里的火气,那知就被那小丫头听见了,还狠狠的瞪自己。 喝——这没教养的乡下孩子。 当下扬家二姨胸中这火气是更大了,恨不得把那小丫头片子抓过来好好的打一顿出口恶气。只是她今天不是自己独自出来的,她今天陪着从南省来的官眷,那南省来的大官,是要回京续职的,她公公刚好与人家有过几面交情,所以,这次人家路过这里,就顺路来看看,她公公就交待她要好好的陪好人家的家眷。 这不,那边八角凉亭中的就是人家母女,还有个小子,她也让自己儿子陪着在这儿玩着。她知道,现在不是她在人家官太太面前发脾气的时候,忙调了几下呼吸,硬是压下胸中的那股恶气,扬起一脸浓浓的笑意,款款的走了回去。 回过头悄悄瞄见二姨走了,妮妮立马吐了口气,她的脸上满是怕意,拉紧了姐姐的手,问道:“姐姐,二姨今天怎么这么凶。” 只怕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凶的,看她那样子,一定没少做腔拿势的欺负她们柳家。 柳惠摸摸妹妹的小脸,笑说:“没什么,二姨今天有些便秘。” 妮妮妮更不懂了,还想再问,听见父亲在前面唤她们俩姐妹,便乖乖的随姐姐跟着父亲母亲去爬塔。 听父亲说,爬过了这塔,就能消灾解难,逢凶化吉,保证一年都是顺顺利利的。 看着那跟在父母身后走入塔中的那个小小身影,慕容德嘴角浮起丝笑意。 这个女孩子! 他又一笑,摇摇头。站直了身子,看着身边的人说道:“那是你表姐还是表妹。” 慕容德身边的人正是柳惠二姨的长子,扬明志。扬明志笑笑,说:“是表妹,不过,只是小我两个月。” 慕容德看看他,又朝那塔看看,没再说话,两个人朝临江的花园走去。那里可以更加清楚的看见整个江面的情景。 等柳秀才一家从塔里出来,柳娘子的二姐已经不在那八角凉亭里了,凉亭里此时也空无一人。柳娘子躲在丈夫身后,悄悄地四周瞟了个遍,也没有看见她二姐的人影,她又怕柳秀才不高兴,不敢再提要见二姐的话。现在她心里正忐忑不安着,不知道待会丈夫还会不会陪自己回娘家去,要是他不去,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对父亲母亲说。 柳秀才不用回头,也知道妻子现在的内心纠结,但是他不想说话,也故意不告诉她自己的安排。 一家人出了寺门,在大门外取了牛车后,慢悠悠的往正街上走去。半刻钟后,牛车在一座带车行的饭馆前停了下来。 柳秀才跳下车,伸手先抱了柳惠下车,又抱了妮妮下来,才对妻子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在这儿吃饭吧,吃了饭再去家里。” “那,那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吃吧。这外面也挺贵的,还不好吃。” “时候不早了,等回了家再做,不是要饿坏孩子们。”柳秀才故意曲解妻子话中的意思,又说道:“难得来一次,就当是给惠儿痊愈庆贺了。等吃过饭再回岳家不迟。” 柳娘子先还为不回娘家吃饭而郁闷,现在听丈夫说吃过饭要回她娘家,她又高兴的直点头。忙撩起裙摆自己一跃,跳下了车,再用手拍拍后面的灰土。柳惠在一旁看见父亲有些尴尬的收回去的手,忍不住闷声笑着,再看母亲,好似真的没有看见父亲伸给自己的手,她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唉—— 母亲的性情太过单纯,遇着父亲也是她命好,要不然遇着个脾性坏的,不是很惨。再看父亲,好象也不是对母亲很不满意,只怕是不喜欢母亲过于迷糊吧。 跟在父母身边,柳惠只觉得心里甜甜的,这样温情的父母,让柳惠觉得幸福。 唉,今天同学聚会,又迟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明天一定早更新。 第十四章节 也许是很少跟着父母下馆子,妮妮显得十分的兴奋。她总是坐不住,一会儿跑到柜台边,抬着小脑袋朝柜台上忙碌的掌柜看着,一会儿跟着跑堂的跑到厨房门口好奇的看着里面挥勺的厨子,一会儿跑到窗户边看着外面街上,总之好动的很。柳惠不放心她,也跟着她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儿的,保证让她不被碰到、撞着。 柳娘子先前还有些不放心,见到大女儿紧紧跟在小女儿身边,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着她,便不再担心,安安心心的坐在哪儿,乐呵呵的品着茶。 柳秀才不满妻子的放任,有心想提醒一句,可是看妻子那样儿也就不好张嘴了,只是一双眼睛始终跟着两个女儿。现在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正时候,所以饭馆里人不多,两个孩子在堂子里跑来跑去,也没多大的影响,况且还有柳惠那样细心的护着,柳秀才便安下心来。 柳惠看妹妹这样兴奋,一脸的欢快笑容,只是怕她被人撞到,便跟在她身边紧紧的护着,不让她受伤。好不容易陪着跑了一圈下来,坐在桌上时,柳惠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她捧着茶杯,也不管那杯上的缺口和茶垢,大口大口的灌下去三大杯。 这小丫头真没看出来,性子这么好动的。 柳惠又朝妹妹看去,见小丫头放下茶杯,从嘴里伸出小舌头,在嘴唇周围舔了舔民。 柳惠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还是掏出手绢给小丫头抹了抹嘴,后又朝她别了下眼,板着脸表示自己对她的不满,小丫头嘻嘻一笑,立刻端正的坐好了。 柳秀才不由暗暗叹气,他瞟眼坐在哪儿笑眯眯看着女儿的妻子,心想:小女儿竟然服姐姐的管教,却在妻子面前一点儿都不怕,而妻子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好,常常与小女儿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如对大女儿般正经。 想到这些,柳秀才不由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这,却被妻子看见了。 柳娘子见丈夫摇头,不知是为了何事,心里立时便紧张起来。见丈夫放下茶杯,忙端起茶壶给续满了茶,一双眼睛悄悄地朝他看。 这时,菜端上来了。一盘素炒豆角,一盘素炒藕尖,一盘菱角炒肉片,一大海碗莲藕龙骨汤和一小瓷盆杂粮米饭。菜的份量很足,都是用大盘子盛了摆在桌上,香味十足。闻着、看着就让人想要吃到嘴里。 柳娘子十分主动的拿了碗添了碗饭,先送到了丈夫的面前,看着丈夫开始吃了,才给两个孩子和自己添了饭,坐在那儿安静、而快乐的吃着。 柳惠前世时,经常会有许多的应酬,在酒店、宾馆、山庄吃饭的时候多,所以对这时的小小饭局也就不以为然了。因此,她的面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只是端着碗吃着,即不说好吃,也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柳秀才暗暗的观察着柳惠,然后又注意的看了看妻子和小女儿。 妻子很高兴,一手端着碗,一手举着筷子,口里正吃着,眼睛却悄悄的往桌上的几盘菜瞟来瞟去的。小女儿也吃的很高兴,用汤勺舀了一勺肉片,埋着头大口嚼着,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粘着几颗米饭。柳秀才见了,不由露出爱怜的笑容,他伸手给女儿弄干净了,又勺了一大瓢子肉片给女儿。 是啊,家里平日很少做这样的菜吃,更加不用说是在这样一个奢侈的地方吃饭了。见到小女儿大口吞咽肉片时的样子,直让柳秀才觉得心酸。他咽了咽胸中涌上来的酸涩,又勺了一瓢子递给小女儿。见小女儿头也不抬,柳秀才轻轻笑笑,再勺了肉片送到大女儿的碗跟前时,他却不由有些发愣。 只见大女儿细嚼慢咽,不慌不忙的样子,十分有大家闺秀的作派。她即没有因为桌面上难得一见的菜肴欣喜异常,而行为粗放,只是象平常一样的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吃着碗中的饭。即没有表现的对某一样菜特别的偏爱,也没有挑食,出言抱怨。 柳秀才不觉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太懂事了,怎么这样安静。 再仔细看看,孩子并没有故意做作,装样子。 柳惠一抬头,看见父亲伸在面前的汤勺,便露齿一笑,“谢谢爹。”她递了碗过去接住,又低着头慢慢吃着。 柳秀才没有了吃饭的食欲,只是悄悄地观察着大女儿,心里回想着这些年来,家里的事情。 大伯说要让他在热孝里成亲,这样也可让逝去的父亲安心,因此柳秀才才在父亲过世不到百日成亲结婚,女儿是在婚后第二年出生的。柳秀才因为要给父亲守孝,所以家里三年内没有吃过荤腥,此后因为条件不好,家里也及少在吃的方面花心思。孩子从少跟着受苦,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把好不容易挣来的钱,花在吃食上,他是不情愿的,也不觉得这样对孩子有什么不好,勤俭持家的美德还是要从小就要养成的。孩子一直与他们大人一起吃饭,也从未表示过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好象只要是家里做的饭菜,不管是喝菜粥,还是吃杂粮米饭,孩子都吃的很香,他也就没有关心过孩子是否喜欢的问题了。 现在看着孩子这样安静的吃饭,柳秀才心中闷得不行,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没有好好的关心她们。 柳秀才抬起头来,一一打量着面前的三个至亲亲人,突然发现,妻子也不再让他觉得幼稚了,反而她时而露出的小女儿神态很是可爱,妻子那单纯的性情,温和的脾气一时间都让柳秀才觉得熟悉和可亲。他猛然发现,自己很高兴有这样一样心思纯洁,温柔善良的妻子。那怕她有时迟钝的让自己心烦,那怕她不能与自己谈论诗文,可是在他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她的身影了。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偶尔露出的少女娇媚,习惯了她做菜忘记放盐,习惯了她事事以自己为主……习惯了她在他的身边。 柳秀才用空碗盛了满满一碗藕汤,送到妻子面前,便低下头吃自己的饭。 柳娘子有些呆怔的看着手边的藕汤,汤碗里有三块肉肉的肉骨头,漂着油花的汤冒出的热气雾了柳娘子的眼睛,她眨了眨,发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抬手一摸,却没看清,再抬手揉揉眼睛,才看清手中的是眼泪。 柳娘子咬着唇,捧起那碗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将碗里的肉骨头也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饭,柳秀才又去买了两盒甜糯的点心,一声不响的直接将车驾去了岳丈家。 更令柳娘子惊异心慌的是,今天的丈夫,对自己娘家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的耐心,温和的与每一个人说话。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一晚,丈夫没有要离开,而是留了下来,过了一夜。 这是从未有过的,这真的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要休了自己。 柳娘子立时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她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的挨着到了晚上,俩人躺在她做闺女时的房间时,柳娘子再也忍受不了了,冲着柳秀才第一次爆发了。 第十五章节 “他爹啊,你倒是告诉我一下呀,你这样,你突然这样,我,我又很不习惯的。” 柳娘子不肯睡,缠着柳秀才要说话。开始她还中气十足的,要柳秀才说说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对她、对她家人的态度。可是说到后面,声音却心虚的弱了下去,也不大敢正视丈夫。实在是,她在心里十分的敬畏丈夫,从不敢对他有任何的不满和责怪。只是现在丈夫的表现太过奇怪了,好的让她心惊胆颤。不问清原由,她真是睡不着觉。 柳秀才本来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好了,想要睡了。听见妻子的话,不由觉得好笑,他想对她好点儿,也让她这样担心,至于吗。本来想象往常一样,把脸一扳不理她的,但是想想还是坐起身来,准备好好和她说说话。 看眼不远处竹床榻上睡着的两个女儿,柳秀才伸出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眼神慢慢的温柔起来。 “三娘,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柳娘子突然间听见丈夫这话,眼泪立时扑扑的掉了下来,声音哽咽着,极力的压抑着。 柳秀才心里也不酸涩起来,不觉柔情万千。他轻轻拥住妻子,静静的陪着她。 好一会儿,等柳娘子平静了,柳秀才说道:“我以前不懂人情世故,总是让你在家里很为难,是我的不是,今后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柳娘子连忙摇头,一脸的着急,却没有打断丈夫的话。 “从今后,我一定常陪你回来看望父母,也让惠姐儿和妮妮多亲近外祖父和外祖母。我还要多给你裁衣裳,多给你添首饰,把你也打扮起来,我娘子本来就不差呢,打扮好了,肯定很漂亮。” 柳秀才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给妻子整理头发。看着妻子被晒得暗黑的脸,握着她粗糙的手,再看她身上的旧衣裳,觉得心疼。妻子这些年跟着自己吃苦了。 柳娘子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只感到幸福。真的,是幸福。 她与他柳宗元成婚以来,他从未对她说过任何这样轻柔的、体贴地话语,也从未这样温柔的对她说话,这一切都让她的心被这温情胀的满满的。 “明天我们再去买两只小猪仔,养到过年时,就给岳父岳母送头来,另一头我们自己过年时吃。” 柳娘子高兴的直点头。在心里,她已经在想象着过年时,给父母送年猪的情景,她盘算着再给父母双亲做两身新棉袄,到时父亲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二天一大早,扬家的男人都聚在堂屋里吃早饭。 柳秀才坐在岳父的下首,对面是大舅兄扬永,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三,旁边坐的是小舅子扬帆,是岳父最小的儿子。四人各占了一桌子的一边,在坐的都是男人,女人们都在偏房吃饭,是不能上正桌的。其实在扬家本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后来与孙、扬两家结了亲后,扬柴自觉的自己身份倍增,这才以大户人家的规矩要求家人。 家里的男子地位得到突显,最高兴的就是两个儿子,现在他们也觉着在家里说话都大气些了,母亲现在也不再在打骂他们,更少管他们,每月除了给家里交点钱,其他的工钱都可留下,这样自己在朋友面前也倍有面子。在饭桌上吃饭,也能更显得他们男人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 扬永盛了碗猪骨汤放到柳秀才面前,只是冲他笑笑,并不说话。柳秀才也回以一笑,心里知道舅兄是看在妹子三娘的面子。 扬柴冲大儿子瞟下眼睛,脸上有些不悦,夹了筷菜甩到口中,他慢慢的嚼着。 扬永有些献媚的给父亲把汤碗里的汤添满,说:“父亲,今儿这汤好不好喝。” 老爷子今个儿都连喝了两碗呢,还是四妹熬的汤好喝。 扬柴朝大儿子翻下眼皮,没有理他。扬永也不介意,依旧笑嘻嘻的吃饭。 其实扬柴心里清楚,在扬家,要说最懂事、孝顺的女儿,还是扬三娘。 扬家的几个女儿还未出阁前,都是扬三娘包做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扬元娘和扬二娘生得比扬三娘秀气、白净,很得扬柴夫妻的喜爱,自从有了长子扬永后,对随后出生的扬三娘就很淡然,加上扬三娘肤黑,且个性棉软、嘴笨手拙,夫妻俩便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 若不然也不会应了柳家老爷的求亲,在柳宗元亡父不满百日就将三娘匆匆嫁了。现在,三娘整日里跟着柳宗元下地干活,人晒得更黑了,也更瘦了。要不是看柳宗元对三娘还算有良心,对两个闺女也很疼爱,算是个还不错的男人,扬永这个大舅哥也不会对他好颜色。 老实说,扬永觉得他四妹这些年没有给柳宗元生个儿子,有些理亏。依照他们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只要正妻没有生儿子,男人是要纳妾室的,而柳宗元没有这样做,也没丝毫嫌弃三娘和孩子,就冲这个,扬永就很喜欢这个妹婿,就是在父亲面前也很是维护。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扬柴的情绪不是很好。饭吃了没几口,他放下手中的汤碗,不由暗暗叹口气。抬头扫眼细嚼慢咽的三姑爷,心里的郁闷稍稍松了些。 当初将三闺女嫁与他柳家,也是因为看他柳宗元也是柳家嫡传子孙,且还有柳家族长柳老爷亲自来家里说亲,他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原指望,三闺女嫁给他后,上不需要侍奉翁婆,下不需要照顾弟妹,小两口过日子简简单单,应该是蛮好的。再加上分家后,柳宗元还能得到族里分得的田产和庄园,这小日子过起来只会是比她两个姐姐更好的,哪成想,到最后尽是这样的境地。在娘家从没有下过地、干过农活的女儿,嫁到他柳家后,竟然要下地干活,成天打着赤脚在田里忙活,有时连饭也吃不上一口,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问三闺女过的好不好,她只说是好。问她难不难,她说不难,有相公呢。整个一个傻子,父母问都不晓得诉诉苦,有时难过了,回家来也不明说,只是闷着,非得等人问她,她才开口。扬柴不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他更喜欢二闺女,二闺女就是个有话直说,心性直爽的,为人也比三闺女乖巧,自己缺了钱用,回家来找妈,自己受了委屈,就回来找爹。这样多好!扬柴就喜欢爽快的性子,自然就看不顺眼三闺女那慢慢吞吞、说话说到肚子里,胆小、怯懦的样子。 但是,这个姑爷还真是没选错。那怕他傲气些,有些看不上他这个老岳父,但是一个秀才姑爷,那也是一般人想不来的福份。更不说,他这个姑爷人品好,性情也温和,对他那个傻闺女也还不错。成亲这些年,三闺女没给他生个儿子,他也没嫌弃,没说过一句要讨小妾话。对两个小外甥女也疼爱的很,还教读书、写字呢。到底是秀才家,女儿也如儿子一般的教养,他就看那两个外甥女不错,很有些灵气性儿。唉,还是这读书人好啊,没哪么多的烦心事儿。 “姑爷,皇上发皇榜了,说是今年要加开一届恩科,你可知道。”扬柴慢慢的说道。 柳宗元立即咽下口中的菜,喝了口汤顺喉,才恭敬地转身面对岳父说道:“是,小婿已经看过皇榜了。” 扬柴马上来了兴致,他看着柳宗元,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还是很希望柳宗元能够再去考会试的,毕竟,三个女婿中,只有柳宗元是个正经的秀才,如果真的能够考上举人,或者是能考个状元郎回来,那他这个老岳父的脸上可不是大大的添金,他那三闺女也能得个状元夫人的诰命。只是柳宗元的性子有些随便,不大爱那些个官爵,和名禄,要不他死鬼老爹都死了八、九年了,怎么不提要去参加会考的事。不行,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柳宗元那随意的性子给毁了。 扬柴冲扬永一点头,让他给柳宗元添上酒,他自己捧了汤碗喝汤。 扬柴有个习惯,他一大早上,是不会喝酒的,只会在晚上的时候喝一些。他是衙门里的总捕头,街面上的治安,收商户税费,每个的港口的日常管理,以及衙门里的日常事务等等都需要扬柴劳心劳力,有时忙起来连喝水、上茅厕的时候都没有,所以他早上就不喝酒,只喝熬得浓浓的汤,这个习惯已经有了十多年了。好象还是三闺女开始管做饭后开始的,具体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这汤还只有三闺女熬的对他味口。 柳宗元想了想,有些为难的说:“岳父大人,我倒是想参加会试,可是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有上监学了,临时磨刀也不成啊,要不等明年,我也好多有些把握。” 扬柴转着眼睛想想,点点头,说:“那也行,你看着办吧。要是你想今年去考,家里不用你操心,我会让他们兄弟俩去打招呼的,不会让三闺女母女几个受委屈。” 柳宗元连忙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扬永很客气的说:“妹婿真要是去京里,家里的事,我这个做大舅舅的最是应该帮忙的,就是平时妹婿在家,有用的着的也言语一声。” “是。多谢舅兄。” 扬柴最看不得柳宗元对自家的人也这么客气,这让他这样一个没读过书,行为的粗鲁的人很是不喜。他猛得一摆手,说:“自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 “就是,没的搞得太生份了。”扬永接口说道。 扬柴又说:“就是你明年再去考,现在也要开始准备了。你的心思不能再管旁的,要专心读书,家里和地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来给你找人打理,也不要你付工钱,收了粮食就都给你屯好,凡事都不需要你管,你只管读好书,争取考个举人回来,也不枉你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扬柴怕说不动柳宗元,便把他先父母抬了出来。果然见柳宗元不再敷衍,认真起来。扬柴的心中不由又郁闷起来,这都操的什么心哪这是。 柳宗元想起父亲去逝前的确是一心念着自己考会试的事,可是现在的自己真的是不想去考了,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去参加会试,不想去做官。他认为自己只适合过这样平静的田园生活,不想有任何改变,可是看这样子,岳父只怕是不答应的,这让柳宗元为难起来,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怎么回复岳父的好。 一个人影疾步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布包,可能有些烫,她颠来颠去的,口中还呼呼的吹着气。 “爹,我给你蒸了几个饼,等你中午的时候吃,别忘了啊。” 说话的是扬三娘,柳秀才的妻子柳娘子。她今天好象特别的高兴,天没亮就起床熬汤、做饭,现在又蒸饼给她老爹过中。柳娘子的喜悦心情也影响了屋里的人,柳秀才是最高兴看到打叉的妻子的,不然他还得想法子回岳父的话。 “爹啊,时候不早了吧,你还不快些吃,待会儿又吃不上几口饭了。”柳娘子心情好,根本就不会管别人是高兴还是难受,她只会把自己的高兴摆在面上,并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喜悦,想让大家都和她一样的高兴。 扬柴好象并不生气三闺女突然闯进来,他也笑呵呵的点头答应了。扬三娘这才发觉点儿什么,怎么今天爹爹好似也很开心,难道也喜欢她做的蒸饼。她发现父亲的爱好后,更高兴了。双手直在背后搓着,一脸的笑意。 这个傻丫头,真是没救了,当我喜欢她做的饼呢。现在中午在衙门里,都是吃的酒楼里送来的酒席,现在谁还带这个吃。不过他还是不好让闺女难堪,便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扬帆,把手中的碗一放,说道:“四姐,你也真是的。现在爹早就不带那东西了,中午吃的都是别人孝敬的酒席,谁还吃那个。” 柳娘子的面上的喜悦立即没了,她一脸涨红的站在哪儿,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像做错事的孩子。 扬柴瞪眼扬帆,连声对柳娘子说:“没事没事,我好久没吃这个了,今天中午我就吃这个。” 这个臭小子,乱说什么,一点都不会看脸色,没听见他刚才怎么对柳秀才说话的。欠揍! “吃什么呀,那东西到了中午,硬的挺牙齿,还不如我在外面买几个酥饼吃的好。” “闭嘴。”扬柴真的火了,他真是惯过了这小子,这么不懂事的。 “三丫头,你别听你弟弟的,爹好久没吃你做的饼了,爹还常想吃呢,今天中午爹就吃蒸饼。你吃饭没,一大早的起来做饭,自己好歹先吃饱了,别那么实心眼,这是在自己家里呢,啊。” 扬柴一句话立时又让柳娘子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感激的看着父亲,知道父亲是在维护她。她忙点头答应,说:“我现在就去吃。” “四妹,你也别忙了,赶紧去吃。有事儿就让你嫂子去做,别和她客气。”扬永也给妹妹解围。 柳秀才端起面前热热的汤,递到柳娘子面前,说:“赶紧喝口热的。” 一时间,桌上几人都怔住了,柳娘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愿拂了丈夫的面子,再说,丈夫这么难得的的关心是绝少见的。 柳娘子怯怯的偷眼看看父亲,正父亲并没有看着自己,便快手接过汤碗,对柳秀才小声说:“我去那边喝。”说完也不再与其他人说话,快步走了。 扬柴扭头看着这个三女婿,他运了运气,再运运气。他没法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一把抓起那包蒸饼,重重的踏着步子走了。 到时候上衙了。 因为昨天没有更新,所以今天字数有些长,以报答关心我文文的亲们。 亲们啊,你们的留言和评语是我写作的动力啊,请你们多多留言,多多提宝贵的意见!!! 第十六章节 扬帆见父亲走了,他缩缩头,朝柳宗元一点头,说声:“姐夫,走了,回见啊。” 柳宗元朝他客气的也回笑点头。扬永却有些不高兴,冲他喊了一句,“哎,你在外面老实些,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要不然,我再看见一次,我就告诉爹。” 扬帆扫眼柳宗元,不乐意的冲哥哥一瞪眼,跑了。 扬帆现在也大了,他脑子灵活,也圆滑的很。现在跟着父亲,在衙门里当小捕快,干的是跑腿的活。 兄弟现在也不小了,需得顾着他的面子。扬永也不好在妹婿面前说自己的弟弟,他现在也得赶紧走了。 扬永是在商铺里做学徒,还有半年就要出师了,他现在虽然不象以前做小学徒的时候,每天早上要去的哪么早,可也不能去的比师父们迟了。 他整整衣服,紧了紧鞋子,准备走了。 “宗元,你们要是家里事儿不忙,就在家玩两天,带着孩子在街上逛逛。这两天街上来了好些的北方人,在街上耍杂耍,蛮有意思的,去看看吧。我要赶去上工,先走了啊。宗元,别走啊,再多玩两天。” 柳宗元对大舅兄的话没有回答,只是嘴里应付着,他实在是不能再耽误了,上午带着孩子们逛一圈后,就得回去了,这时却不好与舅兄拉扯,嘴里客气着,陪着他走了出去。 柳宗元陪着扬永走出堂屋的门后,两人客气的告别。柳宗元反身回屋后,又坐下吃了半碗饭,才唤了妻子来收拾。 家里只要男人们出了门,女人们和孩子在家时,事情就少了。在外干活的男人中午是不用回来吃饭的,所以女人们在家时一般不会做饭吃,她们在家里一天只吃两餐饭。这样时间就多了很多,她们可以做家务,或是在家里给一家人做针线,或者是别的什么事。 比如说现在,扬家的女人们,这时候就做着让她们兴趣浓郁的事情。 柳宗元的岳母是个十分强势的人,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是她掌着的,那怕大儿媳妇都已经进扬家门好几年了,就连买菜的事情,她都没有让儿媳妇做,把钱管得很紧。家里的男人们还在吃饭时,她就快速的扒了碗饭,提着菜篮子去买菜了。今天闺女带着一家大小的回娘家了,她怎么的也要买点儿菜,在这个秀才女婿面前做足面子,不让人好话。 偏房里,只有扬永的媳妇陈氏和女儿佳佳,和柳娘子及柳惠、妮妮几个。 没有扬母在场,陈氏显得有些随意,她一边挽着手中的棉线,一边对小姑子说着家里的事。陈氏现在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扬母早就不许她拿针,拿剪子和刀之类的尖锐物品。家里面所有的针线活计都是扬母自己在做,她巴望着儿媳妇这次能生个小子,所以对她要求的特别紧张。 柳娘子坐在她对面帮着纳鞋底子,一边扎着针,一边听着。 “一大清早的就来,眼睛也是肿的。我就说嘛,如果不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了,能这样。” 陈氏说话也太小心了,这那儿是什么遇着不顺心的事了,不就是两口子吵架了,大姐回娘家哭诉来了。只是,这是为了什么事了。 “大姐说没说是什么事。” “说是孙家准备要给大姐夫纳房妾,已经在物色人了,还一直瞒着大姐。大姐心里气不过,与大姐夫吵了几句嘴,当晚大姐夫就没回来,大姐也不知他去了哪儿,哭了一夜,那两个眼睛都是肿的。一大早的回来,爹都还没有出门,听了大姐的话,自己坐了好半会一句话都没说。” 陈氏看眼坐在竹榻上玩耍的三个女孩,压低声音说:“听说,大姐夫已经与那人那样了,不过就是没让大姐知道罢了,现在那人身上有了,孙家就想把人收了,亲家太太这才对大姐说了实话。你说,大姐能不气得厉害吗。这把那个女人都受不了啊。” 怎么会这样? “那爹怎么说,有没有去孙家。”柳娘子急切的问。这样的事是她从没想到过的,她一时慌了,为大姐担心,也为她感到伤心。大姐在孙家的贤慧是众知的,没想到孙家竟然会为了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这样无视大姐的感受。 “唉……”陈氏叹口气,摇摇头。“爹能说什么,自己闷着坐了会儿,就出门了,一句话都没说。” 啊——难道爹不管吗?如果爹不说话,那孙家不是真的要给大姐夫纳这个妾了。 “那爹就不管了,真的让孙家姐夫纳这个女人。”柳娘子就不明白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当闹成这样。两家人都跟着心里不痛快,这以后还能相处的好吗。 陈氏露出一脸无奈地苦笑,她将手中的线团子放到篾筐里,往后靠着,躺在棉被上。一手撑在身侧,一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现在月份大了,肚子也跟个气球似的吹起来,肚皮被撑的难受,腰上也酸痛的很。精神也不好,总是想睡觉,比怀大姐儿佳佳时辛苦多了。 柳娘子见嫂子辛苦,忙放下手中的针,帮她躺舒服了,又拿了条薄羊毯轻轻的搭在陈氏的身上。看见那薄羊毯,柳娘子的手不由轻轻的在上面摸了摸。 惠姐儿身体不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又常常要盖被子,不然就会着凉。那棉被虽然弹的薄,可怎么能和这样轻柔的羊毯相比。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柳娘子不由抬头朝女儿看去,见大女儿正和两个妹妹说话玩呢,也不说的什么,三个女仔高兴的直笑。看见女孩们的笑得欢快,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陈氏也看着女孩子们,笑笑。说:“还是做孩子的好。看看她们,现在正是她们最快活的时候。” 陈氏想到当下,笑容淡了下去。她伸手拉住小姑子的手,说:“听说惠姐儿出事,我急的不行,想要去看看,可是娘不许。那时你哥正跟着掌柜的在平川进货呢,要不然家里总要能抽个人去的。” 柳娘子反手握住嫂子的手,说:“我知道的,家里的事儿也多,娘也忙,你现在也不方便。”她想起刚才的话题,又接着问:“孙家就没来个人接大姐,爹就真的不管,让大姐夫纳妾。” 陈氏无奈的摇摇头,“小姑子,你说怎么个管法。孙家那边都把事情弄成这样了,难道爹能压着孙家处置了那个女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老太太可没有错,亲家公也没错。说到底,那女人怀的种,还是孙家的,孙家就是不要,也容不得别人插手他们家的事儿。爹就是再不高兴,再不满意,又能如何。自己的闺女在别人家手上,难道还能和人硬来。” 那错的就是亲家太太和孙家姐夫了。 柳娘子一脸的气愤,她实在是想不到,那样一个不方便的人,竟然还会有哪样的花花心思。她为大姐心疼,觉得大姐太委屈了,大姐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竟然还是要纳妾。不是说,只有正妻没有生儿子才纳妾吗,大姐明明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啊。 “爹还要顾着两家的脸面,不好把这事闹大了。要不,为难的不还是大姐吗。” 是啊,大姐还是人家的媳妇,还要在人家里过日子的,闹僵了不好。柳娘子想着,点点头。 陈氏也不知是怀孕了心情烦燥,还是真的为了扬元娘的事心急,说了这会儿话,心情不仅没好起来,反到是更低落了,脸上的罩着浓浓的忧愁。 柳娘子劝解道:“各家自有各家的磨难,嫂子就别为别人心烦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你只要吃好,睡好,养好了身子,生孩子的时候才不会太辛苦。虽说是第二胎了,但是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你还是要注意才是。” 柳娘子的关心言语让陈氏听了心里很好受,她不自觉的红了眼睛。这个小姑子的确是不同的,说出来的话就是暖人的心窝,不象有些人。 “我不是烦别人呢,我是烦自己。”陈氏低头看看肚子,一脸的苦色。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柳娘子心里清楚,嫂子这是怕每二胎又是个女儿,母亲会不待见孩子。自己的母亲的脾气,柳娘子心里清楚,如果这回嫂子再养个闺女,只怕,她娘也会有样学样,也给她大哥纳房妾。 啊?! 柳娘子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她呆立在哪儿,眼睛直直的直视着前方,好似要将那雪白的墙壁盯出个洞来。 昨天,今天。他,他是不是,不会不会。不行,我要去问问。 想到这儿,柳娘子立即旋身跑出了偏房。 第十七章节 柳惠看着门口,不由摇摇头。 柳娘子突然跑出去,吓着了妮妮。妮妮有些慌张的从竹榻上爬起来。她拉着姐姐的衣袖问:“娘怎么了。” 柳惠忙拉她坐好,说:“没事,娘可能要上茅厕。我们玩吧。” 扑哧一声,陈氏笑出声来。 这孩子,真是个宝!那有这样说自己娘的。 柳惠看着舅妈的笑脸,走过去,倚在床边和把陈氏说话。 “舅妈,大姨父为什么要纳妾啊,不是说我大姨很贤惠的吗,既然我大姨这么贤惠,他们家怎么还能让我大姨伤心呢。” 虽然柳娘子和陈氏说话时很小心,但总有没注意的时候,三个孩子离得近,多少都能听见。不过是妮妮和佳佳年纪小,对这样的是事情都不关心,才没有注意。柳惠的心智到底是成熟的,对这类八卦很敏感,自然就想要知道的多些了。 陈氏叹口气,没有责备外侄女。说:“你还是孩子,还不懂。” 柳惠不以为意的噘下嘴,说:“这种事情我听的多了,要不是那是我大姨,我才懒得问呢。舅妈,你就说说嘛。我大姨夫不是很疼我大姨的吗,再说大姨妈那么好,他怎么还要找别的女人啊。” 陈氏看着门外,悠悠地说道:“这男人啊,是不会为了做妻子的好,就不会纳妾的。再说了,哪个长辈不想看到家里子孙成群的,那自然就得要给儿子纳妾,才能多生子女啊。女人啊,自古以来就是命苦的。女人来到世上,就是为了受难来的。” 陈氏抬手为柳惠顺顺毛燥的头发,笑说:“我娘对我说过,她说女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还债的。还丈夫的债,还子女的债。所以啊,我们女人天生命苦。” 柳惠偏着头听着,尽管心里不认同,可是她没有出言反驳。因为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的,她能反驳什么,女人在家里的地位都低下的很,更加不用说在社会上的地位能高到哪里去。 象夏荷,象大姨,象舅妈,她们总是在为了家里付出,可是她们应该享有的尊敬,和对财富分配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区别仅仅是被剥夺的多少而已。 “舅妈,你别想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不然我的小表弟不是也会不开心吗。都说母子连心,依我看啊,也只有小宝宝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才是真真的母子连心,如果舅妈不开心了,小表弟肯定也会很难受的,那样他就会长不好。他要是在舅妈的肚子里长不好,以后身体不是会很弱吗,所以,舅妈为了小表弟也要开心啊。” 陈氏听了窝心的搂抱住柳惠。还是这个孩子最懂事,说出来的话暖人心。她说是小表弟呢,看来,这次真的能得个儿子。老人们都说过,孩子的话是最灵验的。 但愿,这次真的是个儿子。 吃完早饭,柳秀才没有事情做,便回到妻子的闺房休息,现在这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子,不好随意走动。 妻子的房间很简单,只有一些必备的家具,并且还都很陈旧。柳秀才不知道扬家其他二个女儿的闺房是怎样的,可是他猜想,她们的房间只怕是要比妻子的好些。 柳秀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正想着要不要躺会儿,等妻子娘三个准备好了,他们就告辞,不在家里吃午饭了,不然等回家时天就黑了。 “叩叩”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 从门外进来的是柳娘子,她好象有些气恼,好象又有些伤心,直直的冲到柳秀才的面前,站立着,就是咬着牙帮子,不说话。 柳秀才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想着,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一会儿,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你受欺负了?你娘说你了,你怎么了。”柳秀才站到妻子身边,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 柳娘子看着丈夫,不知该要怎么问出口。她犹豫半响,轻声说道:“娘早出去买菜了。我,我刚刚,听见大嫂说,说……” 柳秀才以为扬永媳妇说了什么气妻子的话,忙问道:“大嫂说什么了了,如果是不好听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一家子亲戚,难免有言语不对头的时候。” “不是。” 柳娘子见丈夫误会了,忙快嘴说了出来。“大嫂告诉我,大姐夫要纳妾了,大姐前天回来时说的。” 柳秀才也一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孙家要给大姐夫纳妾吗。不是听说大姐在孙家很受看重的吗,怎么这时候要给孙大郎纳妾了,这不应该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爹是怎么说的,孙家没来和爹说这事吗。” 柳秀才见妻子情绪有些不好,便拉了她坐到椅子上。 “没有,孙家还没来人,是大姐回来说的。大嫂说,大姐一大早就回来了,在家里哭了一整天。孙家也不知是怎么搞得,直到晚上才来接大姐,来的还不是大姐夫,是大姐婆婆身边的一个内管事的媳妇。” 柳秀才点下头,说:“大姐夫身体不方便,不出门是可以理解的。” 柳娘子却不认同,说:“怎么不能出门了,你不知道。我大姐刚嫁去哪会儿,只要是回来娘家,大姐夫一定会来接的,就是他不方便,不下车,不进这个门,爹娘也都是高兴的。现在他要纳妾了,大姐哭着回来了一整天,他竟然都不来接大姐,可见得,这人心要是变了,就完全不再顾及夫妻的情份了了。” 柳娘子说的伤心,孩子气的哭了起来。 柳秀才有些无奈,见妻子哭的伤心,他只得软语劝解,“不会没有夫妻情份了,只不过是纳个妾,又不是不要她这个正妻了……” 柳秀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气愤地柳娘子打断,她怒争着双眼,问道:“什么叫不过是纳个妾,什么叫她这个正妻还是正妻。难道说,他那样的一个人,我大姐都配不上他吗,给他生儿育女的,在他们孙家操心劳力的侍奉长辈,照顾兄弟,还要管着家,大事小事都要她去操劳,我大姐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要与他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没有哪些烦心事。谁知,他们孙家欺人太甚,不仅不帮着我大姐,还要为孙家大郎纳妾,这是个道理吗,有这样的道理吗。” 柳秀才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的看着激动的妻子。他倒没发现,原来他的妻子竟是这样感性的人。 柳秀才说道:“你先不要这样说,也许孙家的人有苦衷呢,不管什么原因,孙家要是给大姐夫纳妾,他们就一定会来和岳父说的,现在他们的没来,就说明这件事,不见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在家里大吵大闹的,传去了孙家,人家还以为我柳家的门风不佳呢。” 听到后一句,柳娘子心虚的朝丈夫看去,见他只是笑着看着自己,心里安定下来。自己想想,的确如丈夫说的。可是,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好象是…… 柳娘子又抬起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丈夫,那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明显。 你会不会纳妾?! 柳秀才不由大笑出声,却不对妻子说话,自己站起身来,直接向外,出了房间。 柳娘子不由又急又慌,可是丈夫不说,她也不好强迫他表态。 唉,这事儿,真是可恨! 第十八章节 今天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多上一更,愿大家开心! 柳娘子最终还是没能问到丈夫的实话,虽然她不甘心,但是又无计可施。心里有了心事,人就沉默起来,今早上还高兴的人,这会儿就象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 “这个拿着在路上吃。这个是妹妹,这个是姐姐的。俩人都有,不要让,外婆买的多,足够你们两个小丫头吃的。”扬母把一大包的麻花、酥饺、黄豆酥塞到车上的竹筐里。竹筐里已经装下了不少的东西,有孩子吃的小姐吃食,有扬母特意扯的布料,有扬柴让柳秀才带回家尝尝的酒。 东西装了满满一大筐,让柳秀才很不好意思,他一再阻拦,可不敌扬母的强势。 “怎么的,我家的东西你柳秀才看不上眼是不是。”老太太板着脸,横着眼凝视着柳秀才时,柳秀才很有压力。一句话将他顶得下不来台,不论怎样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笑和和的让老太太随自己的性子往车上装东西。 要说,扬母虽然不是很疼爱三闺女,可是她还是尽自己所能的关爱她。车上有一小竹筐药材,全都是扬母专门给柳娘子准备的,生怕她在那个乡下时,有个头痛脑热,没个好药救急。当然柳娘子一个人是用不了的,这还不是为着他柳秀才着想吗。 柳秀才现在的心态放平衡了,所以也能体谅扬母对待妻子的心情,感念她老人家爱护之心,所以这次收岳母的东西时,没有再别扭。 柳秀才的态度比以前温和了许多,扬母看在眼里,自然的也在心里暗暗高兴。 “惠儿,好看不,是舅妈自己做的,拿去玩吧。小妮子,来。这个是给你的。舅妈给的,一定得拿着,不然舅妈要不高兴了。”大嫂陈氏拿了两个漂亮的粉红色的荷包递到两个孩子面前,看柳惠和妮妮都把手背到了身后,还扭头朝父亲,便故作不悦起来。 柳秀才无奈的笑笑,他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觉得过重了,但大嫂这样,也不好推辞。便示意孩子收了。 柳惠带头给陈氏道谢。“谢谢舅妈!” 小妮妮也跟着在一旁道谢,“谢谢,舅妈。” 妮妮甜腻的声音引得众人开心的笑起来,扬母更是一把抱起她,狠狠的在她小脸上亲了两口,又紧紧的搂了搂。 扬母似有不舍,回过身朝柳秀才说道:“要不你们还在家过一夜,我真是舍不得你们走啊。” 柳娘子的眼睛也红了,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娘,家里实在放不下。再说,我嫂子身子重了,你年纪也大了,我们也不好总在家里不是。娘啊,等你和我嫂子闲了,就到我那儿去,让我也好好的尽尽孝心,孝顺孝顺你。” 扬母揉揉含泪的眼睛,连连答应。“好,好。等你嫂子生了我就带着她到你们那儿‘出窝’去,到时候你们可不许给我老婆子脸色看,要不我可不受的。” 柳娘子吓得连忙应承,“女儿怎敢给您老人家脸色看啊,就是相公也是不会的。” 柳秀才也忙对老太太连声称是,并还一叠声的保证,连带的还邀请了扬元娘和扬二娘,及家里的其他人去家里玩。 扬母不过是顺嘴说个玩笑话,就把个老实的闺女、女婿给紧张上了。她手一挥,豪气的说:“好。就这样说定了,等你嫂子出了月子,我就带着她们娘三去你家去。老婆子我侍候月子一整月,也要享享女儿女婿的福气,让你们好好的侍候我一回。” “外婆,等你和我舅妈来时,一定得把我小表弟带上。”妮妮的又一句稚气的话,惹得大人们笑了。 扬母心里更是喜爱非常,抱着妮妮不松手。兴许啊,大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个小子。 就算柳娘子和母亲再不舍得分开,也还是要分别的。 这次回娘家,要说还是赚了。看看车上的这些东西,还真不少。布料、药材、小吃食、糕点盒子,还有栗子,核桃。柳娘子一边翻看着东西,一边乐着。 从来,父母都没这样送过自己家这么多的东西,这回来的值。 柳秀才一边驾车,一边不时的朝妻子看。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了,这么高兴。 “咦?!” 柳娘子手中正捧着一个新蓝花包袱,惊讶的看着里面的东西。 柳惠朝那儿看去。最上面的一样料子软绒绒的,一看就是一床羊毛毯子。怎么了? 她不解的朝母亲看去。 柳秀才将车靠在边上,生怕妻子再突然惊叫一声,一家大小连车带人滑进沟里去。 “怎么了。”他不悦的问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吓得我差点将车驶进沟里去。 柳娘子有些不安的把手中的羊毯递给丈夫看,说:“这是大嫂送的,你看,这多贵重的东西,就这样给了我们,我心里一慌,才叫出来的。他爹,你没吓着吧。” 柳秀才看看那毯子,犹疑的说:“是不是给咱们的,不会是弄错了的吧。” 柳惠早伸手在那包东西里翻看起来。上面的是两床羊绒毛毯,一厚一薄,都是新的。下面是各色衣料四套,也都是新的。这要送人东西,没有这样弄错的吧。 “娘,你看看,这只怕是舅妈专门准备好了送我们的。这毯子一床厚,一床薄,衣料也正好是四套,看颜色不就是给我们准备的吗。” 柳娘子再细看看。还真是,可是这毛毯好贵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家里也只有嫂子一人在用,怎么给她们家就给了两床。 柳惠看母亲脸色,猜测是毛毯价值太贵了,让她不安了吧。既然舅妈送给她们,那就是人家福裕,送的起。柳娘子要是觉得东西太过贵重了,那以后再还回去好了。反正舅妈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到时候还礼时,送重些不就得了。 柳惠觉得母亲太过老实了,人家送的东西价重些,就这么不安,还惊恐莫名。唉,真是太过纯良了!要是她才不会觉得不安呢,长嫂给的有什么受不起的。 柳秀才也觉得这礼物过于贵重了些,不过,他倒没有象妻子那样咋呼。想想,说:“收着吧,看这样子,只怕是特意给咱们的。” 柳娘子听了丈夫的话,才安下心来。她赶忙收好东西,不敢再在路上打看包袱看了。 柳惠一直觉得,她们柳家的牛车走道路上,是一道风景线。你看,那宽宽的牛车上,坐着一个很是斯文的赶车的年轻男子,车上载着的是一个肤黑的少妇,和两个瘦骨嶙嶙的可怜孩子,车的后面跟着一个小拖车,车上是木头笼子,笼子里牢牢的关着三只可怜的小猪。一路上,小猪仔啍啍的叫喊声,更加有效的引来无数道温柔的目光。 柳秀才信守承诺,带着妻儿去买了小猪仔。连带的还将人家的小拖车也借了来,运猪仔。 柳惠今天才知道,她外公的大名,可比她秀才爹手是的银钱值多了。她爹对人说,要花钱买那小拖车,装猪仔运回去。人家不干,给多少钱,人家就是不理你。结果柳娘子无意中说出父亲的名字,人家二话不说的借了,就连买猪仔的零头,人家都笑嘻嘻的退了回来。那刻,柳惠才真正体会到——钱不是万能的。 第十九章节 背起藤筐,费力的站起身来。柳惠瘦弱的小小身子禁不住晃了晃,她忙将身体的重心往下沉,稳住身子后,提脚住家走。 自从她那秀才爹买了三只小猪仔,这喂食的事,就归柳惠了。不是欺负柳惠年纪小,实在是在这个地方,这喂猪的事儿就是孩子们的事,大人一般都是不会管的。猪往孩子手里一交,年底的时候,再把养得膘肥体壮的大肥猪交回到大人手上就得了。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不要钱的长工,不,是奴隶! 柳惠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是以这个理由在家里宣扬革命的。 柳惠曾经觉得不公平,说这是父母在滥用权力,压榨她幼小的身体,让她做童工。可怜她才好的,这小豆芽菜似的身体,似乎一阵大风就可以吹跑了。这做父母的一点都不心疼女儿的,还是不是亲生的呀,不会打哪儿拐来的吧,要不怎么都不在乎呢。任柳惠再多的理由,人家高级知识分子柳秀才的一句话,就彻底打败了她。 “等猪养成了,年底时,除了送给你外祖家一头,剩下的那两头,由你处理,不过要保证家里过年时有肉吃。” 就是这句话,柳惠完全把自己卖给了那三头猪,整天伺候着,喂菜、喂糠。那猪也特能吃,先前是每天打一次猪草,现在是每天打两次猪草都还不够。 那猪能吃,也能长,买回来时只有十多、二十几斤,到现在估计得有一百来斤的样子了。柳惠每天都巴望着那猪快快长大,到时一刀宰了卖钱。只要想到能卖到钱,柳惠就有动力,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挨这日子。 为了让柳秀才明年参加会试,扬柴果然真的请了人来给柳家帮工,而且工钱都是由扬柴出的。扬柴也果然够强势,他不许柳秀才再给那些孩子教书,将那些愿意读书的孩子都送到了县里的官学里,不许他们来打扰柳秀才。柳秀才虽然不愿被强迫,可是面对他的老岳父,也是无力的很。既然无力反抗,他选择了顺从,至于考不考得上,那就不是岳父可以决定的了。 回到家,搬了大猪食盆子,柳惠就挥起刀来剁猪草。 那猪食盆子,足有一米一、二宽,高三十公分,纯实木做的,沉重无比。每日里竖靠在屋后的墙边,柳惠要用时,就与妹妹一起把它放平了,用完后再把它竖起来滚到墙边靠着就行。 柳惠剁完一猪食盆子,喂了猪,回到房间里,躺倒在床上,连眼睛皮子都不愿动一下了。 正似睡非睡的迷糊间,小妹妮妮一下子蹦跳着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块糕点,爬上床就往姐姐嘴边送。 柳惠侧头避开,抬手推开妹妹。妮妮觉得好玩,又拿了糕点喂到姐姐嘴边。如此三番两次,柳惠败给了她,只得坐起身来,靠在床架上。抬手狠狠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就着妹妹的手吃点心。 “那儿来的。”家里很少有这些甜点,酥油皮子、冰糖蜜饯心子,一看这样子就不是自家老妈做的。 妮妮笑眯眯的摇着头说,“是大姨家送来的,送了四盒呢,还给娘送了好好看的布,还给爹送了笔和纸。” 小孩子甜甜、糯糯的声音在屋间里响起,让人觉得很窝心。柳惠吸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 说:“妹啊,娘是在做什么呢,这么香,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妮妮又开心的笑起来,“是娘在煮羊肉呢,也是大姨送的。” 羊肉?!扬元娘平时与她们家并无往来,她听娘说过,这位大姨根本就没有来过她们家,从来都不来走动,突然之间送这么多东西,她是什么意思。 柳惠坐不住了,她滑下床,跑进厨房。 娘正坐在灶前往灶里添柴火,红红的火光照映在她的脸上,显得特别的温暖。 “娘,你在做什么呢,这么香。”柳惠凑近锅沿嗅了嗅从锅沿里冒出来的香气。 “哎,当心被烫着了。”见女儿凑的近,柳娘子忙出声提醒。 柳惠坐到母亲身边,笑着问:“娘,你做的是什么,这么香,是肉吗。” 是有几天没闻着肉味了的。柳娘子又添把柴火,回头看着女儿,爱怜的笑了。 “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好吧,差不多要闷烂了,去,拿筷子去,自己夹了尝尝,看淡不淡。” 柳惠也不与母亲计较自己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站起身来,抽了双筷子。柳娘子怕孩子被热气烫着,忙赶在柳惠前面揭开锅盖,另一支手还护住柳惠小小的身子。 果然一大篷的热气猛的冲出来,柳娘子偏头躲开,等那阵热气过去了,才操起重重的锅柄,从锅底里操起几大块的肉块递到柳惠面前。 闻着肉味,柳惠不自觉的吞咽下口中的口水,伸出筷子夹起一块来,呼呼吹了两口气,放在口中,左右翻了两下就吞了下去,又夹起一块来,吹都不吹了,直接放在嘴里又两下便咽了下去。没有尝出味来,再来一块。 柳惠急切的模样惹得柳娘子直担心,生怕柳惠被烫着,也在一旁般着吹。 直到柳惠吃完锅铲上的肉块,柳娘子才问道:“烂不烂。” 柳惠直点头,嘴里还不肯停。的确是这么长时间家里没看见肉末子,馋的。这羊肉做的好吃,一点儿羊肉的膻味儿也没有,嫩嫩地、烂烂的,只是没放辣子,味儿有些浅。 “就是味不够。娘,有没有辣子,要是加点儿辣子就好吃了。” 柳娘子一脸的不解,不知道女儿说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是辣子?” 柳惠也愣了。怎么,难道没这东西。她连忙改口,“没事没事,再放点酱就好了。” 柳娘子果然去勺了点自己做的酱放在锅里,“得了,去准备桌子,吃饭吧。” 柳娘子这黄豆酱做的好,是柳惠的最爱。酱里面放了好多的生姜,特别能出味,用这酱做出来的菜也好吃。味道够重,能下饭。 柳惠答应着出去布置桌子,叫父亲吃饭。 桌子刚刚摆好,家里却来了客人。 柳宗元的堂兄——柳宗明,赶着柳家的饭点儿来的。他一进门,便看见桌上摆着的那一大碗的羊肉,不由大笑自己有口福,竟然赶上这样的好事。 柳惠在心里鄙夷的想,真是好人不出门,坏人进门来。这家里好不容易弄一次羊肉,还是别人送的,他也好意思来。都不知道是不是柳娘子做的太好了,香气飘到他家去了,把他给引来了。照说不该呀,他家与自己家隔的可不近呀,直线距离就有十多里地,更何况还是弯弯绕绕的。 柳惠摇摇头,直朝她那正慌忙礼让着柳宗明的娘看,心里直心疼那些羊肉,可惜爹妈都不舍得吃的东西,这人一来,绝对剩不下了。依老妈的性子,还不得先请他吃好了,生怕慢待他这个堂哥。 这老实娘啊,你还真请他坐到饭桌上,不知道这肉爹和妹妹都没吃吗。不是你做的这么好,能把他给引来,真是的! 柳惠眼珠一转,快步从厨房拿了个大碗来,一边说话,一边紧着把羊肉赶了一小半,把手中的碗换了桌上的连汤带肉的大碗。 “都这时候了,伯父肯定是吃过饭了的,不象我们家,好不容易吃口肉,还你不吃,他不吃的。伯父您坐啊,我给我爹送去,您也知道,他一向不舍得吃好的,总是要留着给我和我妹妹吃,我现在就给他送去。” 说完就跑,却不是跑去柳秀才的房间,而是直接往屋后跑去。 柳娘子有些傻眼,不知道女儿为什么这样,又不好当着兄长的面说孩子。 她忙请柳宗明坐了,又恭敬地递上茶水,才去请了丈夫来。 柳宗明一见柳宗元,便笑着问:“羊肉好吃不,味道怎样。” 柳宗元纳闷的看着他,闻到肉味,再看眼妻子,却发现妻子正轻轻的往厨房退去。 柳宗元大概猜到了,他笑笑,大方的坐在堂兄的面前,举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口中,慢慢地嚼了嚼,直到咽下了喉,才对堂兄说道:“味道不错,请。” 柳宗明笑摇摇头,拿起面前的筷子,看眼桌面,说:“你也忒小气了些,既然是要吃肉,怎好没酒。” 他也不和柳宗元客气,冲着外面叫喊,“弟妹,拿酒来。” 不多时,柳娘子真的拿了酒来,只是放下酒又匆匆的出去了。 柳宗元不由皱起眉头,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怎么一股水味。 第二十章节 柳宗元不由皱起眉头,他先给自己倒了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怎么一股水味。 柳宗元一抬头,就看见柳宗明将口中带着酒味的水吐了出来。 柳宗明眯着眼看着柳宗元,咧嘴说道:“不是哥哥不爱喝酒,只是哥哥我肠胃不好,吃了生水就会坏肚子。我喝茶,我喝茶。” 柳宗元也已经含了一口带着酒味的水在口中,他立即想到这是惠姐儿的主意,他轻轻一笑,放下了酒杯,却不接着堂兄的话头指责孩子。 柳宗明见柳宗元不说话,心里有气也不好发作。转念一想,也许这个堂弟真的过的不如意,家里没有待客的酒水,才这样打肿了脸充胖子的。当下,也就大量的不计较这事了。毕竟,柳宗元要真是过得不太好,他也是有责任的,不仅不能向他提增加族粮的事,还要为了照顾他一家的生活,反倒要给他些粮食以补贴吃用。 “大哥今日来是……” 柳宗明甩甩衣袖,撑在桌上,看着柳宗元说道:“唉,我啊,是来和兄弟说件事的。” 柳宗元立即做出倾听的样子,等着柳宗明说话。其实,他心里大概猜到了堂兄今日来的原因。 柳宗明苦着一张脸,摇头晃脑的说道:“兄弟,你也知道。我们柳家现在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添了不少的人口,家家都是亲戚,家家都不能得罪,我这个做族长的难啊,难啊。” 柳宗明说着,又端起酒杯喝了口,喝到嘴里,他才发觉错了。想要再吐出来,又怕柳宗元有意见,只得又吞了下去。立时,他便觉得那口东西顺着他的喉咙流到他的胃里,直凉得他浑身暗暗打激灵,忙又端了茶连喝了几口温的,才感觉好些。 柳宗元已经听出堂兄话里隐含的意思,上个月就有亲戚在传说,族长要追加族粮,只是没听见说要开族会,所以柳宗元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柳宗明到自己面前这样说,只怕是受到了其他族人的反对,想从自己这儿先得个准信,再去说服其他族亲。只是这件事,却不是他柳宗元一个人的事,如果他答应了,只怕其他的族人也不会愿意,真要是闹起来,可不好善后。先不说这族粮该不该加,只说,这族粮已经交的不少了。象自家,真正算起来,只有他分家后得的七亩水田才是该交族粮的,每年就要交三千斤粮食,其他的田都是从他先父那儿承继的,是不需要交的。可是照这样看来,他要向大家增收的族粮,只怕就是算的那些田产了。他是明着不好收,换了这么个由头,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族里的规定是老辈定得,不开族会,没有全族人通过,他要想要收到那些粮食,无疑做梦了。 柳宗元有心要和他辩说几句,又知道这个堂兄是个说不通的,只要他认准了,就不会再轻易改变主意。还是不支声好些,至少他不会现在就在家里吵闹起来。为难的是大伯父现在已经不当家理事了,要不然也可与他说说,也免得堂兄把大家都得罪了。 柳宗元只当做没听懂话音,夹了块肉放在嘴里,又慢条斯理的咽下喉后,才说:“是啊,三叔公家里又多了个小妾,要是再生个孩子,可不就是又添丁加口的了。好象五叔公家里要娶媳妇了,你准备多少啊。” 柳宗元的曾祖父有兄弟九个,除了已经去逝的,现在只有三叔公和五叔公还活着。三叔公已经将近七十了,儿孙满堂,妻妾成堆,他的精神还很好,这不又要纳妾了,听说还是正式去下的聘,正经的聘来的妾。女方只有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经,不知怎么也愿意嫁给七十多的糟老头的。 五叔公相较三叔公要孤独些,他生有七子,可是不知为什么,只有一个老三活了下来,现在也已经三十好几了,娶过两房媳妇,都没过的长久,两个妻子只留下一子,一女。现在五叔公又在忙着要给儿子娶媳妇了,只是人家都说这个老三是个克妻的命,不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亲。五叔公只得在外面给独宝儿子说了门亲事,下个月就要办喜事了,正是娶正妻,所以喜事肯定会大办,这礼送的少了,怕是拿不出手。 “我准备什么呀,上次他家三小子成亲时,我是送过了大礼的,足足二两重的金项圈啊,还有六匹绸缎,那可不少银子了。好嘛,把个儿媳妇折腾死了,现在又想靠娶媳妇挣银子,我可不干了,谁知道,他们再过几天又娶儿媳妇啊。虽说是只有一个儿子,可也不能这么宠着、惯着吧。我自己也有儿子,怎么不象他们似的养着。” 柳宗明有些生气,声音不由提高了些,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柳宗元也轻轻摇下头,却没接这个话头。 柳宗明见柳宗元不应自己,他也不介意。这没有儿子的人,是这样的,根本没法象他似的大声说话。 想到这儿,柳宗明暗暗一乐,挺了挺脊背,又端起了酒杯来,将将要送到嘴边时,才发觉是不对。 柳宗明也不介意堂弟了,笑着放下酒杯。夹了块肉甩在口中,乐滋滋的品着味。 说:“不过有女儿也不错,至少会做家务,孝顺父母。不象儿子似的,让人操心啊。唉,真是操碎了心。没办法,谁叫儿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呢。” 看着堂兄脸上得意的笑,柳宗元心里清楚他又在想什么,只是实在不愿意与他计较,他要得意就得意去吧。怎么了,自己这么年轻还怕生不出孩子,就是没有儿子,自己也一样有女儿,也不比谁家的差。皇帝的儿子多,还不是娶得老百姓的女儿。 柳宗元放下手中的酒杯,这水的味道的确是不大顺口。想到这儿,柳宗元笑了,轻轻摇下头。 这孩子,自从病好了后,性情到变得机灵古怪起来,这整人的本事大长,花样也不少。说话做事全没了往日的温和,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了这么多。 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想到他难得吃到这样独特的“酒”,又不由得为了女儿的小手段感到好笑。 “怎么,你也不看不惯吧。”见柳宗元摇头,柳宗明以为他也是对三堂叔不满。“唉,也不怪五叔公。他老人家老年得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承继香火,难免看得重些。”柳宗明摆摆头,一脸的无奈样子。 柳宗元端碗吃饭,“我就不陪大哥了,我先吃饭,你喝着。” 我喝什么呀!真是的,这是酒嘛这是。算了吃碗饭得了,来了总得吃饱肚子吧,好歹把饭吃饱了。 第二十一章节 有个多多说喃的文文不咋地,也是啊,喃的发个愤是吧,所以今天发个愤了。也请各位多多和洁洁手下留情呵!!! 端起碗,看看桌面上的几个菜碗。一碗吃的差不多的羊肉,一碟子炒花生米,一小碗酱萝卜干,一小碗酱瓜,再就一盘新鲜的藕尖,还是素炒的。嗨,这日子过的!真的就艰难到了这地步,连一样象样的菜都端不出来。 柳宗明朝堂弟看去,见他夹了筷酱瓜,和着饭吃了。看见柳宗元吃的这样香,柳宗明却难过得的牙齿都酸痛起来,好似那酱瓜的酸味正在他的口中做怪。 厨房这边,柳娘子一脸的不悦。她坐在灶堂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灶堂里面跳动的火苗。柳惠和妮妮乖乖的站在墙边,桌上的饭菜,都还没有动过。 妮妮到底年纪小,站了会儿,便在那儿扭来扭去的。一会儿看下母亲,噘着嘴,一脸的渴望的样子,一会儿又朝身边的姐姐看着,见她站在哪里,比自己守规矩,忙又挺直了身子,可不一会又垂下肩来,如此三番两次的,终于吸引了柳娘子的目光。 柳娘子早知道小女儿站在哪儿不耐烦了,只是大女儿还是那一幅认真站立的样子,逼的她也不好开口说话。 既然她想站就站着吧,真是的,这丫头,这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别扭了。 小灶台上的水壶里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柳娘子忙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从厨柜内拿出一套描着兰草的白瓷茶具。又一个一个的洗干净了,轻轻的摆在同色花纹的白色的瓷茶盘中。 水开了,柳娘子利落的沏好茶,出了门,端着茶盘往堂屋走去。这期间她没再看一眼两个女儿,也没说让她们休息的话。 柳惠一等柳娘子出去,立马软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妮妮也有样学样的和姐姐靠一起。她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娘要罚姐姐,娘虽然没有罚自己,可是看见姐姐这样站着,她也就跟着一起站了。可是没想到罚站还是这样的辛苦,以前娘和爹就没这样罚过她们姐妹,这次挨罚真是好稀奇呀。妮妮看向姐姐,见她靠在那儿闭着眼睛,张着嘴在哪儿喘气。 “姐,娘为什么要罚你站呀。”妮妮好奇的问。 柳惠笑笑,动下肩膀,没睁眼,也没说话。妮妮又问:“那你到底做错什么了,惹得娘也在生气,都不说话。” 这是在气自己把肉藏起来了,要是她知道自己还把酒也换成了水,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把自己的手给打烂,还是先把认错的态度摆正了,先好好的罚自己,让柳娘子妈狠不心下重手打自己。 柳娘子摆好茶盘,又将新得的点心一并送到桌上,又捧了茶壶要给两兄弟倒茶水。 “弟妹呀,你别管了,我们自己来,你快带着孩子吃饭去。”柳宗明接过柳娘子手中的茶壶,眼睛却在暗暗看着那碟子豆糕。闻着那甜甜的香味,他觉得肚子更饿的慌了,好似刚刚的那碗饭根本就没吃一般。 柳娘子顺手把茶壶递给他后,见丈夫朝自己点了下头,她便轻轻的退出了房间。 她大概也猜到大伯这次来,只怕是要说族粮的事,要是丈夫松了口,这每年就要多交出五百斤的粮食。自家里不象别家,不仅有地里的收成,还有商铺和田租子的收入,自家就只有那二十亩地,收的也就那点儿,每年除了吃用,就没的剩了,根本不用说还想攒点钱的话。也不知道大伯是怎么想的,突然就说是要涨族粮,根本就没有为他们这样的人家着想,要是把粮食都交了,这一家子还怎么吃饭。 柳娘子心里有事,对于自觉挨罚的女儿,便没有了耐心,让她们俩人吃了饭,一边玩去了。自己坐在偏房里,一边缝着衣裳,一边暗暗留心着对面房间的动静。 “我也不过是为了大家着想,想把粮食都收上来,统一屯积,待遇到灾荒年时,就可以拿出来,帮大家共同度过困难。唉,我是一片好心啊,可是大家伙都以为我是要私吞,在背后没少骂我,我这冤枉到哪里申去。” 柳宗明一脸的激愤,好似他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柳宗元暗暗摇摇头,心想:这个事情,也不能全盘否定。若真的遇到个灾荒年,能够有多余的粮食帮助大家共度难关,也是个好事。毕竟,每家的存粮情况不一样,要是能够统一收集起来,统一管理,到了需要的时候,再以族里的名义,拿出来平均分配,不论多少,总还是能够挺过难关的好。当然也不否认,大堂兄也是为了他自己,想要得到更多的实惠。每年的族粮交到他手上,也不是一笔小的数目,等粮食买了,银钱最终还是归到了族里。这与落到他自己手里不是一样意思。反过来,他给大家的年节礼却是不多。 见柳宗元垂头思考的神情,柳宗明有些安心了,只要柳宗元能够站出来帮自己说句话,这事就能成,暗地里再给他一些好处就行了。说到底,他们还是要更亲近些。 柳宗明凑近柳宗元说道:“三弟,我说,你我弟兄还有什么不好说话的。你家的情况哥哥我都知道,你这日子过的艰难都没对我提一个字,哥哥我也不做没良心的人。这样,这次的族粮我就不给你家加了,再给你减免三成的粮食,怎么样。” 柳宗元暗暗想,减免三成,就是九百斤。只是不知道他说话算不算数。若是能减免几百斤粮食,家里的日子的确要好过许多,不过,若是让族里的其他人知道了,只怕是很麻烦的。 柳宗元看着柳宗明,神情犹疑不定,似是难下决心。 柳宗明见状急了,忙说道:“兄弟还不相哥哥么,你这里有纸笔,现在就写上,我与你白纸黑字的你还不信我。” 当下真的走到书桌旁,飞快的写了减免的契书,签上自己的大名,压上自己的私印。他还不信,柳宗元能这样不识好歹,给他脸不要。只要是给了他好处,就不怕他做怪,与自己为难。 柳宗元看着那契书,一脸的为难。说道:“大哥,这怕是不好吧,要是让别家知道了岂不是让你为难吗。” 柳宗明一摆手,说:“没事。” 柳宗元又抢着说:“我也不要大哥减免粮食,只是眼看着你俩个侄女都大了,就想给她们姐妹俩挣点田产,好让她们以后生活能有个来路。” “这有什么,想要置地,是好事啊。差不差银子,哥哥给你先垫着。”柳宗明一口答应。 “银子,孩子外祖给了。”柳宗元拉了岳丈来做档箭牌,财不外露,是圣人教诲。 柳宗明果然没有怀疑,点点头。他是知道柳宗元岳丈家的,要是人家送给外甥女儿百十两的银子置地,还是拿得出来的。 “兄弟看中哪块地没有。” “我也买不起好地,倒是看中了我家和二堂叔家中间的那几亩荒地,还想把马鞍山给包下来,种树。” 柳宗明一听,急了,打断柳宗元的话头,说道:“我说兄弟,你可看好了。那是几亩什么玩意都不长死地,二堂叔家靠近那地方的地收CD不好,正想着脱手呢,你怎么还想要买那地。” 是吗,倒是没听说二堂叔要卖地呀。要是真的,那到是好极了。 “兄弟,你要是真想买地,我劝你呀,湖西边的那百十亩沙地,都比那地强的多。你真想要,那沙地,我也不收你银子,你只管拿去用。就当是我送给我侄女儿了的,也免得你花那冤枉钱不是。” 那沙地的确是比柳宗元看中的荒地要强,至少每年种一季的西瓜就是不小的收成,堂兄竟然为了拉拢自己,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倒真是稀奇了!只是柳宗元也不愿平白得这便宜,怕被堂兄套住脱不了身,总还是置身事外,自在的好。 “多谢大哥的厚爱,只是你也不易,要管着一大家子呢,我还是有多大的能耐,就干多大的事儿。那地薄,也就便宜,也并非是寸草不生,料想只要多多施些肥料,总还是有收的的。实在不行,我就种几颗果树,再不行,我就在那儿养几头牲口。” 那地里倒是长着厚厚的杂草,养几头牲口还是不怕的。 柳宗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到底是人家家事,他说的多了也没趣。 “我把银子省出来,把那山包了,种上些树,等惠姐儿两个成年时好给她们补贴补贴。” 哦,想得这样长远。也是,他家分家时,就分了这座房子和几亩田,不想办法给孩子们置点儿东西,只怕找不到好点儿的人家。 “行啊,那马鞍山也是我们柳家的产业,你要是想包下来,也没有什么。回去后我和家里的长辈们提提,要是问题不大,我就让人来给你回信。只是,你真是不想再看看,那地也太差了,如果你看上了哪儿的地,只要是没主儿的,哥哥我就想办法给你买过来,怎么着也比那个强不是。兄弟,你可不能拿汗淋淋换来的银子打了漂儿。” 柳宗元连连点头,一脸的感动表情。 柳宗明见柳宗元执意要买那无人要的荒地,心里有些难受,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想着他家日子过得困难了,最后人家议论的还是自己这个当族长的大哥。 看看一旁放着的盖了印章的纸,他狠狠心,说道:“兄弟,你要买地,哥哥支持你,保证给你把事儿办成了。这个东西,你也收好,只是不要对外说就是了,你也知道,我这个做族长的不好太偏私,对不。” 柳宗元推脱两下,便收入了怀中。心里对这个堂兄,多少有了些感动。 “大哥,你说的这事,是个好事。只是大家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也别着急,等有机会了我和他们谈谈,看能不能有个折中的法子。” “哎哟,这可好。行,不管成不成,只要是兄弟帮着出了面,哥哥少不了兄弟好处。” 当下,两个人谈论好正事,柳宗明便告辞离去。 柳娘子看见大伯高高兴兴的走了,心里着急,忙匆匆走进房去。 “他爹,他大伯来,有什么事啊。”柳娘子仔细地观看着丈夫的面相。见他一脸的笑意,心里有些没底。 “哦,没什么。我托大哥买地了,你把银子准备好,等大哥有了准信儿,就去签契书。” 咦,这么好说话,到是不常见的。还是丈夫答应了什么? 柳娘子小心的说道:“他爹啊,大哥没说涨族粮的事。” 柳宗元点点头,说:“说了。” 柳娘子看着他,又着急的说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是好事啊。” “啊?!”柳娘子一下愣住了,就是好事吗。好象不是吧,一年要多交出五百斤,家里的口粮都要成问题,还怎么给孩子们攒嫁妆啊。一年到头,柳家里没少人情往来,送的少了亲戚们脸面上还不好看,现在一下子又要往外拿这么多,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一时之间,柳娘子的脸上便露出了愁云,头也沉沉的垂了下去。轻轻的扭转身子,不看丈夫。 柳宗元一见妻子这样,不由好笑。知道妻子这是误会了,他拿出那张契书,递给妻子看。 柳娘子原先在娘家并没有学认字,自嫁给了柳宗元这个秀才后,才跟着丈夫认了几个字,读了几本书。 现在她看见丈夫递到面前的这张纸时,她顺手接到手中,一下子怔住了,待看清内容时她一脸的惊喜。 减免三成的粮食,这样的好事大伯是怎么肯的。 柳娘子高兴过后,又是一脸的疑惑。她看向丈夫的眼神中带着审视的目光,莫非是丈夫答应了什么条件。再回头仔细的看着丈夫的脸面上,只有微微的笑,和品味着茶香的惬意,她放下心来,不再担忧。 第二十二章节 紫竹湖边、河沟里、堰塘里都长满了碧绿碧绿的荷叶,一朵朵娇艳的、粉红的,飘散着沁人芬芳的荷花挺立于荷叶之中,两者相互印衬,相互依托。碧绿油亮的荷叶衬得红艳的荷花,愈加的娇艳、妖娆,一阵风吹过,带起清新的、香甜的味道,如同在空中飞扬起欢快的旋律,引得那长长的柳丝,那草丛中绒绒的蒲公英都欢快地一同飞旋、跳跃。 为了躲避母亲,也为了贪玩,柳惠大胆的将妹妹带到了湖边。这在柳娘子是不准许的,因为怕孩子们掉到水里,就是有大人的陪伴柳娘子也不会放心。所以,柳惠想要到水边玩耍时,总是背着母亲独自一人来的,今天怕留下妹妹让她独自一人面对父母的怒火,就把她也给拐带来了。 “姐,姐,你的前面,前面了。不是不是,是那一个,是那一个。”妮妮站在土堤上,一手紧抱着胸前的几枝荷花,一手指着密密叠叠的荷叶,边跳边叫。 柳惠挽起裤脚,打着赤脚,一手拉着拉着系在树上的麻绳,一手费力的向前伸着。只是前面那株漂亮的、鲜艳的,娇艳粉嫩的如同梦幻中荷花,总是在那儿得意的挺立着,无论柳惠怎么尽力的去抓她,她总是随着风,从柳惠的手中滑过,溜走。 柳惠急了,咬着牙,费力向前一伸手,终于抓住了! 可是,啊—— 扑通一声,柳惠抓着那株荷花冲落到水中,压倒一片荷叶,溅起水花无数。 妮妮惊惧的呆愣着看着姐姐落水的地方,一时回不过神来。当看到那地方有水花在翻腾时,才惊的跳起来,大张着嘴,急切的叫嚷,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着急的直跳脚,胸前的几株荷花落在她的脚下,被尘土粘染,顿失她娇艳的光彩。 颠颠倒倒的跑到湖边,看着在水中扑腾的姐姐,妮妮再也忍不住吓得大哭出声。 “哇——姐姐,姐……咳咳,姐——姐——”妮妮在岸边急的大哭大叫,一双小脚也在泥地里重重的踏着。 柳惠在水里一边用手寻找着能够使力的东西,一边用脚在底下探寻着。水总是轻易的灌入她的口中和鼻耳里,让她无法挣扎,强迫着压着她,逼着她往水中沉去。柳惠拼着一股劲,使劲的想往上冲,想凭借着这股劲冲出水面。可是…… 突然,一股力量从柳惠的头顶罩下来,抓住她的头发,一下将她提了起来,这时柳惠的脚在慌乱中,总算是踏到了滑腻的泥地,她想踏实、踩住,可不敌抓她头发的那股力量,她被拖拽着、提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 柳惠吐出一滩泥水,咳得腑疼。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衣服往下趟。她还没有缓过来,妮妮就飞扑到她身上,双手紧紧的抓着衣服,直往下拉。 柳惠的意识刚刚回复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与妮妮角力,不能让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扯下了。 咳咳——咳咳—— 柳惠只觉得的鼻腔里,耳朵里都是水,眼睛也被水刺的很疼,她侧着头拍拍耳朵,再摇摇,还是不顶用。 耳朵里面本来就嗡嗡的响,妮妮在她耳边大力的哭声,有如重錘一般直砸在她的耳膜上,轰得她眼冒金星。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魔音了,她一把搂住妹妹,忍着身上的难受耐心哄她。 “好了好了,我没事了,我没事了。好妮妮,不哭了,不哭了啊。姐姐没事了,姐姐没事了。不哭了,再哭,姐姐也要哭了。姐姐好难受呢。” 真是的,怎么这么背。做回采花贼还背到落水,这是走得什么霉运啊,看来肯定是上次拜菩萨不够心诚,这霉运还没完全过去。咦?!刚刚她好象…… 柳惠抬头朝上看去,并没看到有人在,她疑惑地扭头四下看看,见到顺着湖边的土埂路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渐渐远去。看样子象是个孩子,只是那身影看着肯定比自己大,要不也不能一下子把自己从水里拽出来了。 身边没有了其他人,柳惠安下心来,她搂搂妹妹,说道:“好了,快别哭了,姐姐我好冷啊,快点快点,我们快点回去。唉,不行不行,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晒干了。” 这样回去,让柳娘子见了,自己还能有好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打自己手板,但是对父母天生的敬畏,还是让柳惠不敢太过嚣张的与其对抗。 妮妮也好象不敢和姐姐这样回去,便和姐姐相互依靠着站起身来,一双小手紧紧的握住姐姐的手臂,与姐姐紧紧的靠在一起,小小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柳惠朝她看去,看见她脸上惨白一片,一脸的惊慌表情,黑黑的眼珠惊惧的乱看。柳惠知道,这次的事吓着了小姑娘,只怕这会给她的心理留下阴影。看着妹妹怕成这样,柳惠也顾不得别的了,她一把搂紧妹妹和她一起快步朝湖边一处瓜棚走去。平常那里好似没有人在,也许去那里呆一会,衣服就能干了,顺便再想办法给妹妹压压惊。只是不知道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妹妹看清那人没有,不然以后想谢谢人家,都找不到主。但看妹妹这样,只怕也没顾得上注意吧。 也不知道是柳惠的霉运真的很强大,还是她没有诚心拜菩萨的原故,总之幸运之神就是没有关照到她的头上。 “惠姐儿,你这是怎么的了,啊。一身的水,不会是掉水里了吧。你看看你们这些孩子,也不怕有个好歹,你看这要是有个什么,你爹你妈还不得疯了。上次你出了事,你妈硬是在院子里连磕了三个晚上的头,那额头都给磕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命给求了回来,这还没过多少日子呢,你就又折腾出事了……”那位大妈还在哪儿唠唠叨叨的,也不管站在斜阳下的柳家姐妹。 柳惠深深的后悔,她没有相信自己的母亲,偏偏跑到这儿来受别人的教训,活该!她暗暗的骂自己。扶着妹妹的肩膀,转身想走。那女人竟然敢叫住柳惠姐妹俩。 “唉,惠姐儿,你别走啊。这天都不早了,你又是一身的湿衣裳,快过来,我来给你烧堆火,把衣裳烤干了再走。” 柳惠不想理她,还想走,迎面看见秦夏荷走了来。 夏荷远远看着柳惠姐妹俩,吓得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扶住柳惠,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湿的?你掉水里了。快点过来,我给你找身衣裳换。” 夏荷扶了柳惠往回走,根本就不问柳惠愿不愿意。她朝远处的母亲黄氏急声道:“娘,你干什么呢,快点把我的衣服翻出来,再收些柴火来呀。” 柳惠听见黄氏嘀咕了句什么,心里气恼,还是想转身回家去。她实在不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受到那样一个粗俗地女人的教训。母亲说的对,她不能不听母亲的教诲,反到来被一个低欲的女人说教,这是羞耻,她受不了。急切的想要回家去,想回到柳娘子温暖的怀抱里去,那怕她要承受肉体的责罚。 然,夏荷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小心的护着她朝草棚走去,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临湖的一大片的沙田,全都种着圆滚滚的花皮大西瓜。现在这时节,西瓜早已长成,就等再蓄养个几天,那先长成的,就可以摘了换钱了。西瓜甜美、多汁,总会有些野畜牲趁夜跑来祸害,所以瓜棚里整夜都得有人在。 这片足有三百亩的瓜田,是属于柳宗明,柳惠的堂伯父的。照看这片瓜田的是秦家,他们为柳宗明照管这片瓜田已经有五年了,是长期给柳家做活的长工。秦家的男人们白日里要给别人家做短工,所以夜晚看瓜的事,是秦家的女人们的活儿,夏荷已经在秦家当个大人似的使唤了,所以这夜晚看场的事,自然少不了她一份。 棚外的空地上,燃烧着一堆火,火堆旁的架子上搭着柳惠的衣裳,丝丝的白气,热气腾腾地往上冒着。 柳惠和妹妹妮妮坐在火堆旁,望着火堆出神。夏荷在一旁添柴,或是翻烤衣裳,黄氏已经吃过饭,躺在草棚里睡觉。夜晚要睁着眼睛守一整夜,所以趁着现在还早赶紧睡一下,夜晚时也好熬。 黄氏不在,柳惠还轻松些,脸色也自然了许多,不象先前黄氏数落她时的样子了。 夏荷知道柳惠生气了,也不说话,小心地跟在一旁,只是帮着俩姐妹做这、做那,尽量照顾好俩姐妹。 夕阳渐渐地被高山遮拦,天地一时黯淡下来,火光映照在柳惠的脸上,令她沉闷的脸有了些灵动的生气,妮妮也终被火光吸引,凑到夏荷身边,也拿了干豆杆折了往火堆上放,还用枯杆拨弄着火堆。 一阵心慌突地从心底浮了上来,柳惠开始不安起来,她看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全黑了。这么晚了,只怕爹和娘会担心。有了这个意识,柳惠紧张起来,她赶忙站起身收了竹架子上衣服,躲到棚子里的角落里,用布帘遮了换了衣服。与夏荷道了别,拉了妹妹就走。 夏荷怕柳惠姐妹不识路,忙叫起母亲,自己从棚子里提出一盏灯笼,点燃了要送姐妹俩。柳惠从她手上接过灯笼,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要是你送了我们,等你回来时不就你一个人了,那多不好,我也不放心的。我们有了灯笼能看见路,就不怕了,没事的。” 柳惠也不与夏荷多说,拉了妹妹赶紧往家走。顺着小路走了十几步,偶尔回头时,还看见夏荷还站在哪儿朝她们俩看着,柳惠停下来,冲她挥了挥手,待看见夏荷也对自己挥手后,她不再停留,赶紧拉着妹妹走了。也许,爹妈已经急了,正四处找她们姐妹呢。 第二十三章节 姐妹俩匆匆穿过瓜田,走在一尺宽的田埂上,灯笼里映射出的橘黄色的光亮只能照着四、五步的地方,远一些的景物根本看不见。黑暗沉沉地笼罩在姐妹俩的头上,四周时而骤然响起的莫名的叫声,总会惊吓的俩姐妹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太黑,走错了路,柳惠总觉得自己带着妹妹走错了路,那曲曲绕绕的田埂总也走不完,周围重重叠叠的黑影总是在远处恐吓着柳惠。如果不是妹妹在一旁,还需要她的保护,她早就吓得惊叫起来。 为了逃避恐惧,柳惠只扎着头,领着妹妹朝前走着。她心里想着,不论怎么,也许总是会遇着人家的吧,只要遇着人了,总是会为她们姐妹指明路径的。 走啊,走啊。也不知怎么的,四周总是只听得见蛙鸣声,和虫子的叫声,柳惠的心里更慌了。也许是她的不安感染了妮妮,小姑娘更紧的挨着姐姐,原本已经疲乏的双腿又因为恐惧而有了力气,跟着姐姐快步朝前走着。 “噢呜——”突兀的一声长啸,吓得俩姐妹呆立在原地不敢再动一下。妮妮更是吓得眼泪汪汪的,紧紧的咬住牙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招来那东西吃了俩姐妹。 前方传来一阵快速地移动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朝姐妹俩扑来,四周的树木、枝叶也都沙沙地颤抖着,发出令人焦躁的声音。 柳惠当下抓了妹妹回身就跑,果然一股冷风从后面袭来,惊得柳惠几乎灵魂出窍。 “虎子,回来。”一声响亮的断喝有如炸雷一般在柳惠的心头骤然间炸响。背后的冷风立即消失了,四周好似又静寂了下来,风轻柔的吹过,却将柳惠的身上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身后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呼呼的喷着气,那热气直喷到了柳惠的身上,吓得她不敢动弹一下。妮妮也吓住了,竟还惶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 “啊——”妮妮惊叫出声,一脸的惊异。惹得柳惠也惊惧地回过身去,竟看见一条足有小牛犊一般大小的狗,正站在离她们俩不到三步的距离处盯着她们。 一连串的跑步声响起,那狗朝后回了下头,接着又紧紧的盯着俩姐妹。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俩姐妹的面前。是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手里提着一杆寒光闪闪的标枪,腰间还插着一把半弯的阔刀片。此时,他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俩姐妹,上下打量了两眼,就把眼睛移往别处。开口问道:“你们俩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黑灯瞎火的到处乱闯什么,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柳惠听到他一通责备,眼泪也不由地流了下来。刚才强压在心底的惊慌和恐惧,此时在见到了这个人以后,全都汇集成眼泪发泄了出来。她站在那儿,咬着牙齿,低声哽咽着,也不管妹妹了,也不管旁边是不是还有一条朝着她流口水的大狗了,只管尽情的哭着。 拉着姐姐的妮妮本来是没有哭,她只是看到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时,也撇着嘴,流着眼泪。一双黑眼睛看看哭得伤心的姐姐,又瞟瞟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的男孩子。 妮妮嗫着嘴巴,轻轻的朝男孩唤了声,“祈哥哥。” 正哭的得劲儿的柳惠,一听见妹妹的声音,也扭头朝那男孩看去。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忙扭头别开脸,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里到底还是轻了口气,也为终于碰上了人而庆幸,这下姐妹俩有救了,就是回去了挨柳宗元夫妻的责罚,柳惠也心甘情愿。 “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要不是遇见了我,你们俩再往前走,就进山了,要是遇上野兽不就遭了。快回去吧,别让先生和师母担心了。”男孩说完,仍旧站在那儿,没有离开,好似在等什么。 柳惠听他称呼父母为先生和师母,想来也是父亲的学生吧,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送她们俩姐妹回家去。 柳惠悄悄朝男孩看去,又想问,又不好开口的样子。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办好时,妮妮开口说道:“祈哥哥,我们是要回家的。” 那位祈哥哥听了一脸的疑问,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柳惠,问道:“你家在东边,这边是西南,靠近岭子了,方向都走错了。你们走路时没发觉这地势越来越高吗。” 一路上黑咕隆东的,又怕又慌的,她怎么知道这地势是高还是低呀。要是早知道了,还能走到这儿来了。话说,她们好象还被他的狗给吓了一大跳呢,怎么不先给自己赔礼啊。 柳惠想到这些,心里便也不快起来,便朝那男孩扫了下眼睛。装样子四下看看,重又握住妹妹的手,说:“小妹,走,姐姐带你回家。” 妮妮却不大相信她了,有些渴望的朝男孩看去,一张小脸满是祈求。她也实在是走的累了,如果祈哥哥能够送她们回家,也许…… 柳惠也没真的要走,只是不愿意让那男孩把自己看扁了。可是妹妹这表情却刺激了她,她虽然也恨自己把妹妹带到了这里,可是还鸭子死了嘴壳硬,不肯认输。就提着灯笼站在那儿,头望着黑暗的远处,一声不吭,赌气的表情不是一般的明显。 “走,我送你们回去。”男孩突然说道。 柳惠听了,心里惊喜。激动的朝男孩看去,可谁知人家正看着自己的狗,正和狗说话呢。 “虎子,在这儿守着,不许离开啊,等我回来。”那狗好似能听懂他的话,摇着它那粗大的尾巴,讨好的望着男孩。 柳惠看着那狗,发觉它望向男孩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好象它是个人一样的,在与男孩用眼神交流着感情。柳惠被感动了,她只是以前曾经听同事说过,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们能懂得与人交流。如果它的主人待它好,狗会很忠心的跟随在主人身边,亲近、保护它的主人,一步都舍不得离开。这条大狗不也是很通人性的,刚才它的主人叫住了它,它立刻就停下了,它的主人和它说话,它就静静地听着,还用眼睛轻柔的看着它的主人。 男孩提腿来到柳惠面前,看着妮妮说道:“天太黑了,路上不好走,哥哥背着妮妮走得快。” 妮妮几乎是立即就欢笑着答应了,她高举着双手、朝男孩伸着,欢快地跳着脚。柳惠见了也很高兴,只是心里略微有点不舒服,看着妹妹这样,她心里有些难过。今天因为自己的愚蠢,把妹妹折腾的惨了,现在难道要为了自己可笑的好胜心,而要妹妹放弃别人的帮助吗。 男孩背上妮妮,扭头看眼柳惠,抬脚往前走。柳惠怕他看不见路连忙跑到前面,提高了灯笼给男孩照亮。 柳惠留神的望了下那狗,见它真的站在原地,没有跟来,不由又瞟眼男孩。 他背着妮妮在后面走着,脚步轻快。妮妮也许是累了,扒在男孩背上没有多久,很快地睡着了。 柳惠的脚步渐渐地慢慢了下来,她犹疑的看着面前的岔路口,不知道往哪条路走的好。 “这边。”男孩没有停留,直接就走上了一条小路,大步向前走去,没有一点等柳惠的意思。 柳惠连忙跟上前去,却总也追不上他,只得跟在他的后面,尽量把灯笼挑高了,给他照亮。 有了男孩的一路护送,很快便走到了柳惠熟悉的地方,这里离她的家已经不远了。穿过前面的一片稻田,再走顺着小路走上二、三百米的样子,就到了柳惠的家了。 走到了熟悉的地方,柳惠心里的惊慌和恐惧,随着见到的那温暖的灯光和房舍,渐渐地消失了。 很快的,她开始为即将遭受到的暴风骤雨,感到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停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也许是柳娘子的木板子,也许是柳秀才那抄写不完的抄写。对未知的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柳惠的心里产生了惧怕。 三个人刚刚转上家门前的那条大路时,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哎呀,是惠姐儿,是,是孩子们回来了。” 柳惠听出来,那是隔壁奶奶的声音。只是乍然听见她的声音,柳惠立时便想到柳秀才,柳娘子。她的心里被提的高高的,害怕会在外人,特别是这个男孩的面前承受他们的责罚。 男孩这时候,停了下来,把妮妮轻轻的弄醒后,把她放在地上。 “我走了。”男孩惜字如金。说完,把妮妮交给柳惠便真的走了。 柳惠有些呆愣的看着他没入黑暗中的身影,愕然的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柳娘子听见人说柳惠回来了,忙发疯一般跑了出来,站在门口没看见孩子们,便急得大叫起来。“人呢,人呢。” “那儿呢,在路口上,那提着灯笼的不就是了。” 柳娘子也不管是不是,抬脚便往哪边跑,她身边还陪同着三个人。很快,她跑到柳惠姐妹面前,一见真是孩子,冲上去一把抱紧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妮妮已经清醒过来,见到母亲高兴地直蹦,被母亲搂在怀里时,她吓了一跳,见到母亲哭,她也跟着哭了。 也被紧紧搂在怀里的柳惠,此时却觉得尴尬无比。 没有谁做错了事,还被这样公然的暴露在外人面前,给人看的吧。此时周围站着,一边陪着掉眼泪,一边数落柳惠的姑婆们,更是让柳惠感到难堪,恨不得拉起裙子罩着脸跑回屋里躲起来。 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们俩姐妹不见了的,总之是一发现俩姐妹不见了,柳宗元便和柳娘子分头找寻。原来也没有特意放在心上,只当姐妹俩是跑到谁家里玩去了,直到日头偏西了,还没见俩孩子回来,柳娘子才急了,着急发慌的四处找人。 天都黑了,也没见孩子回来,柳宗元夫妻俩慌忙央求了人找孩子。柳宗元更是举着火把,四处去找,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把留守在家的柳娘子急的抓心挠肝的,眼泪就没有干过。什么可能遇到的坏情况她都想到了,生怕丈夫回来时没有带回孩子,或是看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现在将孩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她才知道孩子是真的回来了。一边用力的紧紧的搂着,一边放声大哭。 柳惠捧着满满地鸡蛋面皮汤,心里真正觉得愧疚了。柳惠也默默地感受着柳娘子对她所做的一切,心里开始反思自己。为她今天的任性,为她今天的错误,为妮妮、为柳娘子、为柳秀才,感到愧疚。她太仗着柳娘子对自己的疼爱,任性、妄为了。 柳娘子没有责罚她,更没有说一句重话,给她做饭,亲手给她洗澡换衣服。 等柳宗元顶着一头的星光回来时,柳惠姐妹俩已经上床睡了。柳宗元在孩子的床前站了会儿,才轻轻的离开了。 这次事件后,柳惠挨了柳秀才的十戒尺,另得到的处罚是抄写孝经整篇二十遍,一个月内抄写完,否则加倍。妮妮得到的处罚是,抄写家谱一百遍,一个月内抄完,并且三个月内姐妹俩,不许私自离开家门,除非是与父母一起。 第二十四章节 七月初三,吉日,宜嫁娶、搬家、动土、访友、祭祀等。 柳家这日在家祠里举行祭祀活动,柳家全族的族人全都聚集到了柳家主宅——柳家大院里。柳家家祠里,一大早便大开祠堂的大门,供桌上摆放着三牲、六畜,和时新的瓜果、谷米。 女人,是不能进入祠堂参加祭祀的,她们只能跪在祠堂门外,按着辈份和年龄排位站立,恭敬的向柳家的祖宗牌位行礼、叩拜。男人,三岁以上的孩童,都跟在柳宗明父亲——柳承德的身后给诸位祖宗牌位上香、磕头叩拜。 “一叩首。起——” 众人随着司仪的声音跪倒在地,叩下头去,再站起身来。 “再叩首。起——” “三叩首。立——” 众人站起了身,这仪式就完了。 祭祀活动结束后,柳家亲族的人都没有立即离开,男人们跟着柳承德一起到前院说话、喝茶。女人们都聚到后院的花园子里,说着家长理短。 柳惠现在真切地感受到,女人,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是与兴趣相投的人坐在了一起,那么她就有说不完的话。如,这在这屋里上首位坐着的几个女人一般,虽然年龄一大把了,可是八卦起来,那精神头一点儿都不比年轻女孩差。 柳宗元的二叔祖母周氏、三叔祖母陈氏,孀居的四叔祖母刘氏、六叔祖母周氏、七叔祖母曾氏、八叔祖母石氏,及小一辈的四叔祖母的大儿媳妇扬氏、柳宗明的母亲张氏,围坐一圈说话,已经一个小时有多。坐在一旁的柳惠只觉得头昏脑胀、胸闷的难受,她真切的期盼着她们的会谈早点儿结束,或者是早点儿开饭,吃了她们好快点儿离开这儿,脱离这个苦海。 这真的是个苦海啊!她的母亲柳娘子,自从跟着那几位老太太进入这个房间后,就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给她们端茶递水,持续不停的也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那几个老太太享受了这么半天,不说谢柳娘子的话,就连让她稍稍歇息的意思都没有表露过。这些老巫婆!幸好她们家没有这样的祖宗,否则不知道柳娘子会被恶婆婆整成什么样子。 柳惠就是看着再不服气,她也无力相帮。每次她一靠过去,柳娘子便让她带着妮妮玩去,简直像打发个小孩子似的,生怕柳惠碍手碍脚摔碎了东西,或是说话太冲,冲撞了族里的长辈。无奈之下,柳惠只有带着妹妹坐在一旁,悄悄地安静无声的。她期望自己在这儿守着,在母亲被人欺负时,能立刻护住她。 今天,妮妮也特别的乖巧,不吵不闹,静静的和姐姐坐在一起。一旁的高脚茶几上,摆有新鲜的西瓜、和葡萄,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妮妮都很少取用。她静静地坐在哪儿,也不积极的和姐姐说话,眼睛看着门外,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很明显的走神。 妮妮反常的安静,起初没有引起柳惠的注意,妹妹的安静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关注母亲的举动。直到那些老太婆让丫环端了果盘给姐妹俩吃时,柳惠才发觉妹妹的异常。 丫环把果盘先递到妮妮面前,笑眯眯地请她取盘中的水果时,妮妮似是受到了惊吓,她有些胆怯地朝后缩下身子,低下头悄悄地瞟向柳惠,皱眉、苦脸的,显得很抗拒的样子。 柳惠看见了,还以为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呢,正想问问小丫头,谁知接下来听见的一句话,差点把她给点毛了。 “哎,看这丫头的样子。这是给她东西吃嘛,又不是给她耗子药,瞧那小家子气的样儿。” 柳惠腾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朝那些老巫婆处看去。刚才她没注意说话的人,所以也不清楚是谁讲的这话,但是她还是拿着眼睛朝那边的众位扫了过去。 二老太太周氏见到柳惠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在她们这边扫来,不由暗暗一乐。 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胆子了,竟敢瞪视自己的长辈、老祖母。大房老三的这个女儿,倒比她父母的气性大,也不知这品行怎么样。 这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其他的人都还在被柳惠惊到的短暂的呆滞中,没有回过神来时,柳惠已经移步到妹妹的椅前,高仰着下巴,轻蔑的对那个丫环说道:“小姐不接,就是现在还不想用,放在一边就行了。怎么,你还要主子为你接东西吗,这家教还真是好啊。” 丫环听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惠,见她小小的身子,还不到自己的胸口,可是她那阴冷地气势,轻蔑的神情,都刺激着她。在柳家,柳宗元一家被柳张氏压制的抬不起头,就连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比柳宗元一家在柳张氏面前得脸,在此时被这个小女孩打击成了个笑话。她是柳张氏身边近身女侍,平常时候没少给这三母女面前难堪,现在当着这么多的主子,这小丫头竟然给自己摆主子的谱,她也不看看这是在何处,她又摆的是哪家小姐的款儿。 丫环不服气,脸上涨的一片红一片白。她回头朝张氏看去,见张氏轻轻地吹着茶碗中的茶叶,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是根本就没有注意这边的事。她熟悉张氏的脾气,若是让这么个小女孩当众打了自己的脸,只怕,以后张氏都不再重用自己了。 丫环心里有了主意,稳了稳激荡的情绪,脸露笑容却语气高亢的说道:“我不过是刚刚靠近妮妮,又没有要故意吓她,姑娘自己没弄清楚,反到怪我了。” 柳惠的眼睛立即紧紧的盯着那丫环的眼睛,静静地不说话。吓得那丫环脸白了,她的眼睛被柳惠的眼睛紧紧的吸住,好似觉得自己地魂魄都被柳惠的眼睛锁住了一般。 “主子说一句,丫头反十句。难道说,柳家的奴才仗着自己比我们这些小主子年长,就敢欺主吗。还是,你这个奴才仗着我母亲和善,就敢来欺负我们做女儿的。谁给你的胆,谁让你这样的放肆。” 柳惠说一句,那丫环退一步,直吓得轻颤着身子,曲下双腿,躬下身,低下头去。 奴大欺幼主,主慈被奴欺。这样的罪名不是任何一个奴仆担当的起的,在柳家,若是有这样的事,是要被处私刑的。丫环吓的不敢再出言反驳了。 “放肆的是你。” 一声清脆的喝斥声响起,接着一个水红的身影冲了过来,拦在丫环前面,抬起一指,直指柳惠的鼻尖。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家放肆。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主子,哼!真真是好笑的很。你是谁家的主子,谁又是你家的奴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凭你也配教训我家的奴婢。” 柳惠冷冷一笑,看都不看面前的柳如,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父亲姓柳,是柳家大房嫡次子,我是我父亲的嫡长女,这是我的嫡亲妹妹。这里是柳家老宅,西院是我父亲承继的院子,虽说我们一家现在暂时不住在那儿,那也还是我父亲名下的产业,也是柳家的主院之一。柳家其他所有的一切,也都有我父亲和我母亲,我,我妹妹,包括我未来的弟弟妹妹的一份,在柳家服侍的所有奴才也是柳家的财产之一,当然,也包括她。不论她具体是服侍谁的,她有多得某一位主子的欢心,可是她却不是独属的。要是分家的话……” 柳惠停下来,嘴角含笑的扫眼那丫环,再看眼众人,“也要按人头,把她平分了,才能体现的出公平。不然,谁多分了一两肉,其他的人要是不依,不是要打起来吗。” “你——”柳如气急的涨红了脸,她就是再不喜欢柳惠一家人,也无法否认她们也是柳家的人。就是柳惠说话太气人,她狡辩不过,哽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柳惠的一番话彻底震惊了在场的人,那丫环双手紧握托盘,满眼惊惧的呆看着柳惠,紧张的往后退着,怕柳惠真的要把自己给分了。她是知道的,分家时大老爷给三老爷的家当很少,族里分给三老爷的东西绝大部分都给扣了下来,还有去了的二老太爷自己的东西,大太太也给扣了,难道说现在三老爷不服,要拿自己开刀。丫环朝柳娘子看去,见她一脸的怜悯神情,立即飞扑到她的身前,一声惨呼…… “三太太,奴婢没有啊,奴婢真的没有啊……”丫环也说不清话了,只是哭着嚷着没有,没有什么她却说不出来。 柳惠见那丫环朝自己母亲扑去,就知道这事又要被糊弄过去了。 果然,柳娘子见到那丫环扑到自己面前,托盘中的果子都洒了出来,吓的小脸儿都惨白惨白的,她不免气女儿淘气,看把人家吓得。 柳娘子亲自扶了那丫环起身,先是安慰她,“没事的,惠姐儿是和你闹着玩的,这也值当你吓成这样。” 柳娘子的话一出口,上首坐着的二叔太祖母周氏,便微微的摆了下头,暗暗地叹了口气。眼睛朝柳惠看看,又朝妮妮看看,端了茶碗默默喝茶。 柳惠看见柳张氏很是夸张的冷笑出声,还故意看看柳娘子,等柳娘子发现她的目光后,又转头朝自己看来。柳惠微抬着下巴,静静的迎着柳张氏的目光,眼中的气势不弱分毫,更不为她脸上的嘲讽和蔑视的神情而动容。 几个呼吸后,柳张氏觉得无趣,自己先掉开了头。只是嘴里嘀咕了句什么,旁边的柳扬氏喷笑出声,朝柳惠看来的眼神充满了深意。 柳娘子安抚那丫环后,对柳惠说道:“惠儿,你在瞎说些什么,不许胡闹。来,快给平娘赔个理……” 柳惠气得暗暗咬牙,但为了母亲的脸面,她吞下这口气。插口说:“母亲,您也知道我是淘气的,平娘怎么会见怪呢,更加不会生我的气的。我们不过是闹着玩,您当什么真啊。是不是啊,平——娘” 那丫环打个颤,说不出话来。一抬头,见众人都朝自己看着,忙连着点头。 柳张氏扫眼平娘,不悦的喝斥道:“下贱的东西,幸得三太太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谢过三太太。” 那丫环连忙连声谢柳娘子。 柳张氏又高声喝斥,“还不滚下去。” 随着柳张氏的喝斥声,那丫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那丫环跑出去后,屋子里一下子安静的落尘可闻,屋内站立的奴婢都静默着,不敢抬头。她们当然不是害怕柳惠了,她们怕的是柳张氏,生怕她气儿不顺,点了自己当出气筒。 柳惠才不理会这些呢,她也不理柳娘子,抱了妹妹坐在椅子上,轻轻的哄着。 刚才那样吵闹,小丫头吓的缩在椅子里默默的流眼泪,把柳惠心疼的要死。现在抱着妹妹瘦弱的肩膀时,她心里懊悔极了,暗怪自己没有多多留意她,让她受委屈了。 “惠丫头,妮妮怎么了。”二太叔祖母关切地问道。 柳娘子走近女儿们身边,轻轻摸了摸妮妮的头,又仔细看了下,觉得小女儿除了有些疲倦外,并无什么不妥当。看妮妮垂着眼皮,缩在柳惠的怀里,柳娘子这时才觉得要关注小女儿了。她满怀愧疚的伸手抱过女儿,紧紧的搂紧她,只想赶紧回家去,好让小女儿安静的休息一下。今天四更初时就起床,忙乱到现在,她一直也没顾得上照看她们。 见那个二太叔婆一脸关心的样子,柳惠面朝二太叔祖母,恭敬地说道“我妹妹累了,想睡觉了,”。 “哦,这样啊。”二老太太看眼柳张氏,没有马上说话。 柳张氏转头看着柳娘子三母女,一脸的笑意,说:“哎呀,原来妮妮是要睡觉了呀,难怪的。”她随即朝柳惠瞪去。 柳惠就知道她不是好人,见她朝自己瞪来,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了回去。 柳张氏立时被哽在了那儿。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柳惠,无奈柳惠根本就不理她了,让她无处泻这个头。 二太叔祖母好似想起什么,冲身边的几个妯娌说道:“西边的院子,好象一直都是有人打扫的……” 那几个太叔辈的奶奶们都迎合的点头答是,一扫刚刚消沉的神情,眼睛在柳惠和柳张氏身上来回梭着,都是一幅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 “可不,那老壮家的不是还在西院守着嘛。也真是的,好好的大房子不住,偏要住在哪外面小茅房里,也不知老三小子是怎么想的。”三太叔祖母说道。 “既然孩子要睡了,那老三家里的,你还抱着孩子傻站着干嘛,还不抱了孩子去,让她好好的躺在床上睡呀。”二太叔祖母着急的说着,一点也不理会柳张氏和柳如气恼的目光。 柳娘子很是不安的看眼柳张氏,不敢说话。那西院的事儿,她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亲戚说过,西院是公公在世时,就分在柳宗元名下的房产,后来不知怎么院子被柳张氏拿去了,现在是柳如的嫁妆,准备用那院子,给她招个上门的女婿。这事都是她听别人说的,所以她不敢在柳宗元面前提起,也直到如今也不清楚那院子的事儿。此时听祖奶奶们说起这院子,她就莫名的感到紧张,好似如果她把妮妮抱去西院后,柳张氏会大发雷霆。 柳张氏是丈夫柳宗元的大伯母,她敬重丈夫,也不敢挑战柳张氏的权威,更不敢妄想柳张氏手中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如同腿脚无力的虾子,被二叔祖母用筷子夹着,从黑暗处挑到了明处,被人围观,被人嘲笑。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堪,她想回家去,想躲这些人远远的。 “是啊,老三家的。走,三叔祖奶奶和你一起去,也去看看那院子,看看那些金桂树是不是长的还似以前一般好。” 柳娘子正不知如何是好,这三叔祖母又跳出来帮倒腔,急的她一时无了主意。慌乱间,柳娘子习惯的朝柳惠看去。 四叔祖母也站起身来,说:“说的是啊,好多年没去看看了,当年二侄媳妇可宝贝那些桂花树了,这么些年元郎也没说好好打理打理,倒是累着他伯母了。” 柳张氏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就是劳碌命,一生跟他们兄弟操不完的心。” 三叔祖母立即接口说道:“可不是。我们都是一个样,生来就是给他们柳家当牛做马的。”她瞟眼柳娘子,心里实在是不喜欢她木讷的性子。“老姐姐,我们都坐了这半天了,腿脚都麻木了,起来走走吧,去看看老二侄媳妇生前侍弄的花花草草去。” 二叔祖母笑着应了。当下一众人都要往西院去。柳张氏拦不住,忙冲一旁近身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忙暗暗地搂住腰间的一串钥匙匆匆走了。 第二十五章节 柳张氏身边一个姓张的媳妇得了柳张氏的示意,急忙走到气恼的柳如身边,低声好言好语的哄着,把她紧紧的拉住,出了花厅,朝后院去了。 柳张氏的大儿媳妇匆匆赶来,在见到柳娘子时,狠狠地朝她瞪了一眼,便扭头一脸堆笑的与二叔祖母一行说话。 柳娘子正心里发慌,被大嫂胡氏瞪眼后,心里越发的慌乱了,觉着连站的位置都不对了。她低下头,慢慢的往后退着,只是被后面的椅子抵着,又能退到哪儿去。柳惠见母亲怕胡氏怕成这样,心里气极,她板着脸,朝前站在柳娘子面前,伸手紧紧的扶住柳娘子的手臂。无奈她年纪小,个子也不高,手伸的再有力,也不能给柳娘子增添力量,反让人看着她象是挂在柳娘子身上似的。 “西院好长时间也没有打扫了,满天满地的尘土,要不我让人赶紧着收拾收拾,等打扫干净了再请诸位祖母过去转转。” 柳胡氏见这些人都已经准备离开了,忙上前拦住。 三叔祖母陈氏一笑,说:“嗨,我们就是坐的时间长了,想要出去转转,走动走动。这园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人又多,还不如去人少的地方走走。” 四叔祖母刘氏也笑着说道:“你这么忙,不用陪着我们了,有元郎媳妇呢。就是你不放心,也还有你婆婆在呀。” 刘氏与身边的六弟媳周氏一笑,不待柳胡氏说话,又道:“再说,我们不过是去元郎的西院逛逛,有老三家的在,就得了。行了,姐姐、妹妹们,走吧,不然再过会,妮妮都要醒了。” 柳惠看着这一幕,心里乐开了花。她现在才发现,这群老太太还是蛮可爱的,了不起! 柳胡氏见自己拦不住,朝自己婆婆投去求援的眼神,可是让她失望的是,柳张氏竟然朝她摇了下头,看来,是拦不住了。只是这时去,怕是好些东西都还不了原处,若是让这些老东西看出来,当众问起来,她要怎么回答啊,这不是羞死人了吗。她们怎么想起来要去西院的,难道说老三想要收回去了,求到了二老太太面前?这三老太太也是不省事的,跟着起什么哄啊。还有那扬二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就会在老太太们面前装贤德,装孝顺。怕谁不知道她的好似的,假心假意的东西。 想到这儿,柳胡氏回头朝柳娘子看去,见她怯怯的站在一旁,低着头抱着小女儿,不声不响的。柳胡氏最是不耐烦见到她,也最看不上她那胆小怕事、又小家子气的模样,每次见到她,自己的心里就有股火,在心里直往上窜溜,真是要有多烦就有多烦。 柳张氏悄悄拉拉柳胡氏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柳胡氏顺从的退到了她的身后,不再言语。 柳张氏朝二叔祖母周氏说道:“想来,下人们应该收拾好了。二老太太,我们这就过去吧。” 周氏点头答应,招呼着众位老姐妹一起出了花厅,还不忘拉上柳惠的手。 “太祖母老了,走不动了,借你这个小拐杖好不好。”周氏逗着柳惠。 柳惠娇俏的一笑,说:“我有力气,我扶着太祖母。”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周氏肥厚的大手,一脸认真的站在周氏身侧。她那小模样引得周氏与众人都乐了。 一众人从花厅里出来,顺着一条二米宽的石子路出了后花园子,穿过一片竹林,再穿过一条五米宽的巷子,就看见一扇暗红色的大门,飞檐上高挂红绸大灯笼,门两旁是一米二高、十寸见方的高基小石狮子。 门内有守门的老婆子看见来了一众的主子,忙恭敬的躬身候在门边,高声请安。 “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 走在最前面的周氏停了下来,看着那老妇,半天才犹疑的问道:“你可是老壮头家里的。” 老妇抬起头来,看眼周氏,一脸激动的回禀,“是,老太太,我是老壮家里的。老太太好眼力,竟然还认得奴家。” 周氏笑笑,说:“起来吧,你也是老人了,怎么还能让你跪在这儿迎我们呢。” 老妇惶恐的低下头,恭敬地说道:“阿弥陀佛,老奴能还能在您老面前露个脸,就是立时去了也愿意。” 周氏笑了,亲手拉了老妇一把。老妇也就顺势站起了身,躬身跟在周氏的身后。一边与众人说话凑趣儿,一边悄悄地打量着周氏牵着的那个小女孩。 柳惠早看见那老妇打量自己的眼神,她也不介意,任其打量。她知道,穿着寒酸、又面黄肌瘦的自己,怎么看都很另类,跟本与这群穿金戴银的女人不搭界。象周氏这样通身富贵的老太太,身边跟着这样一个小丫头,兴许别人还会以为她柳惠是个得主子欢心的小丫头呢。 一众人随着打头的几个老祖宗一起进入西院后,柳惠仔细打量着四周。整体来看,西院比东院和主院要紧凑一些,庭院也不大,但是房子修整的如同新建的一般,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修整的也十分的漂亮。 柳惠不认识多少花草,看着庭院中错落有致的布局,相互映衬的绿色,心中也不由喜爱。 老妇引着众人进入主屋的堂屋内,还没落坐,周氏就让老妇为柳娘子寻张床,好让妮妮安稳的睡觉。 “老壮家的,先去给你家的三太太寻张床,好让她把妮妮放下来。这都抱了老半天了,只怕胳膊都要断了。” 老妇突闻那抱孩子的是自家少妇人,惊喜的朝柳娘子走去。她先是看看柳娘子,再看眼窝着正睡觉的妮妮,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她抬手一抹,朝柳娘子恭敬地一躬身,说:“请娘子随我来,后面早已准备好了。” 柳娘子先朝周氏等人告退后,才跟着老妇去了。 柳惠想跟着去,无奈周氏还握着她的手,只得安心陪周氏坐着。 三老太太陈氏扭着头,把房间溜了一圈,面上露出一抹笑来。眼睛朝一边的四老太太瞟了一眼,等四老太太看着她时,她又把眼睛递到了旁边,看着一旁高脚花几上摆放的花瓶。 四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下,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柳张氏看见她们的动作,心里头气的直咬牙,不停的在心里骂着这几个挑事儿的老婆子。 柳承德的父亲与几个兄弟年龄差距很大,最小的弟弟比他要小十九岁,柳承德成亲时,他最小的叔叔还没成年。要按年纪说,柳张氏只比三老太太小七岁,比四老太太小五岁,更是比在场的六老太太大一岁,七老太太和八老太太、还有住在贞德楼的九老太太都比柳张氏小。虽说柳张氏的辈份低,可是在这些婶娘面前,她的地位并不低,很能够说的上话。 否则,柳承德卸任族长一职后,她也不可能还能活跃的参与到族亲的大事中来。在柳家主宅,柳张氏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主客 柳张氏在家族中,也是个说话很有份量的一个妇人,她常常干涉族中的事务,以她个人的喜好决定谁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比如,柳宗元分家一事上,她就大胆的截留下了柳宗元父亲的财产和母亲的嫁妆,拒柳宗元于外而不准许他入住柳家主宅。这不过是其中一例,可是又怎么样,谁也不能指责她,她的强势充分的在家族事务和家庭管理中体现出来。 柳承德正当壮年时,柳张氏便将自己的大儿子扶上了族长之位,柳承德至此后更是全无一丝威信,安心在家养老,不再过问世事。若不然,柳宗明会胆敢收回柳宗元分家时得的水田,而不怕柳承德责罚。这一切不过是有柳张氏的压制,所以柳承德明知儿子做的不对,却不能为柳宗元争取。 此时此刻,这些柳家元老级的老太婆们突然扯出这院子的事,柳张氏心中除了气恼,更多的还在揣测着她们这么做的用意。 柳张氏暗暗的观察着在座众人,细细思考着她们真正的目的。若是她们真的是要借此次机会,为老三家争得这院子,只怕,今天她不好硬搪塞过去。若是她们并不只是为了这院子的事儿呢,听说祈哥儿的舅舅现在做了江南知州,难道是说…… 柳张氏想到这儿,举着茶碗到嘴边,眼睛却朝坐在她斜对面的四老太太看去。 四老太太正与二老太太说着前事,感怀着柳宗元母亲的贤惠,其他的几位都在一边听着,中间跟着插几句嘴。 柳张氏收回目光,心里暗暗冷笑。她放下手中的茶碗,回头朝儿媳妇胡氏扫了一眼,冲她使了个眼色。 胡氏凑近婆母,听见柳张氏低声耳语,“去告诉老大,让他知道知道,别以为落到了手里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再去催催,怎么到现在还不开席。” 胡氏听了,猛然明白过来。是啊,只是开席了,一上桌子吃了酒,还有人记得什么。 胡氏立即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冲众人说道:“老祖母们安坐,孙媳妇去看看,还有好些事儿不放心,怕下人们不尽心的。” 二叔祖母周氏点头笑说:“快去吧,快去吧。你现在可不是个大忙人了,我们有你婆婆陪着就得了,不必你操心了,去吧。” 胡氏答应着,去了。 第二十六章节 这几天在考驾照,累得受不了了,今天才有时间,哎,没想到离开学校后,还是有考不完不试。什么时候能不结束啊! 今天连更二章,谢谢大家的关注,晨晨谢谢大家了!!! 柳张氏端起身旁几上的一盘金黄的贡橘,朝坐在二叔祖母身侧的柳惠招招手,唤她道:“惠姐儿,来,到祖母这儿来。” 柳惠看向冲自己摇着大尾巴的张氏,心里不由好笑。她朝二老太祖母看看,见二老太祖母对自己笑着点头后,她一脸憨笑的走到柳张氏的身边。 柳张氏把手中的贡橘递到柳惠的面前,笑说:“看看,好不好看了。” 她暗暗盯眼柳惠,一脸的坏心思。 柳惠笑着,憨傻的大声说:“好看。我从来都没吃过呢,这是什么呀,是点心吗。” 柳惠伸手抓起两个,递了个到嘴边,一旁的六老太太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嗔道:“这孩子,真是个傻的。看不出来这是有皮的,就这么喂到嘴里吃啊。” 六老太太拉过柳惠,从她手中拿过贡橘,轻柔的剥着橘皮。口中怜惜的咕噜着,“可怜的孩子,这样平常的东西竟然不认得,真不知道小三是怎么过日子的。唉,还是他老子娘有福气啊,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媳妇给他们守孝。” 七老太太曾氏笑道:“是啊,元郎那孩子就是死心眼儿。为了成全他的孝道,苦了二娘和孩子们了。” 八老太太唉叹,“你们都是有儿有女的,象我和老九,不知道有谁给我们养老送终,更别说给我们守三年的孝期了。唉,我这命苦啊。这柳继孝啊,算是绝了根儿了,这家业啊,也迟早是要还族里了,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柳惠朝一脸悲戚的八老太太看去,觉得她不似柳张氏一般苍老,看她年纪好似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要不是她通身都穿着纯白的素服,把她原本娇艳的容貌衬托了出来,柳惠光听她那话,准的以为她七老八十了。 “你呀,早就给你说过了,你自己不干嘛。”七老太太笑道,“要是你从族里过继个儿子,还怕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只怕是现在连孙子都是有的抱了。” 八老太太笑着一翻白眼,说:“我到是想啊,可是人家不愿意,我还能怎么着。”又朝柳张氏看一眼,再朝着四老太太刘氏说:“我是稀罕那孩子,可人家不稀罕我啊。唉,那孩子是个有志气的,真要是能给我当儿子,我就疼他、爱他,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再说了,他本来就姓柳,柳家的东西给了他也算是应当。” 柳张氏听到这里,心里恨恨的直咬牙,可是又不能表露出不满来,脸上还得带着笑。 这几个老东西,是不是商量好了的,一会儿是要房子,一会儿是要过继孩子,专挑了今天来给她下套的。 也不想想,那孩子是个克父克母的灾星,真要是过继了那孩子,只怕石氏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还想有人养老、有人送终。哼!想得到美。以为凭着这样说说,就想要过继那孩子,就想要这座房子,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哈哈打的倒是响。 柳惠滴溜溜的转着眼睛,在这几个人身上看来看去的,神情隐隐的透着亢奋。 没想到,这些让她最讨厌的老巫婆,一下子又变身成了最可爱、又可亲的老奶奶。哎呀,女人真是善变啊,老女人更善变!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那你可的想好了。那孩子可是个克父克母的克星,要是过继到了你的名下,你就不怕吗。”七老太太故意做对,朝八老太太石氏瞟着眼睛,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张氏心里是怎么个打算,这在座的没有不知道的,无非是不明白说罢了。张氏也不想想,等到那孩子长大了,他家原先的家产,还不是要还给他,难道老大真还能硬霸着不成。先不说别的,只是那孩子已经是柳家出五服的旁支子孙,柳家老大就不能再有借口“替”他照管产业了。到时不仅要还给那孩子所有的房产、商铺、田地,还有这些年柳宗明“保管”期间,所有应该归还给他的收益,这又是一大笔的银钱,只怕张氏要心疼死了。虽说这都是该当她和她儿子还给人家的,可在张氏看来,只要是落到她口袋里的东西,再想让她拿出来,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只是现在不同了,那孩子唯一的嫡亲舅舅现在已经做到了江南知州,有了他出面,张氏也不得不干干脆脆的,把属于那孩子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石氏咯一笑,大大的叹口气,说:“我啊,我怕什么。我是老不死的,活着就是个祸害,死了还能省粮食不是。呵呵……” 众人都被她的话逗笑了,七老太太曾氏笑骂道:“这到是,你呀,就是个破落户,可是要祸害千年的。只说我们姐妹吧,要是少了你,我们可就不乐和了。” 众人又是一笑。 石氏赶紧抢白她道:“好啊,你个老东西。敢情你是把我当猴儿了,当我在耍猴戏呢!我就是看不得你们一个个的愁眉苦脸的,与你们玩笑几句,就笑话我了。” 石氏笑笑,又叹气说道:“我也是个寡妇,我还没儿没女的,孤身一人。也不过就是比老九过的还算回事,我还能比得过你们谁,老大媳妇(柳张氏)现在都快要给孙子娶媳妇了,可我呢……唉,还是我的命不好,那死鬼连个面儿都不曾见一面,就走了,我孤身一人过这么些日子容易吗。你们也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我也就是给你们说说,我又还能和谁说去。老九比我还小五岁,可看她那模样,好象比我还老七、八岁似的。我怕,我怕象她那样过日子,真要那样,我还不如一根绳子了结了算了。” 石氏禁不住伤心,用手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让在场地所有人都跟着难受起来。 柳惠也听得呆愣住了。她没想到,似石氏这般年轻、又很开朗的女人,竟然忍受着这样可悲的婚姻。她不经意朝柳张氏,她的大奶奶看去。心想,这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曾氏说道:“看看,我不过是说着玩的,你到认真了,哭成这样,是存心让我给你赔礼的。好吧,我就给你赔礼了。” 石氏捂着脸,带着哭泣的声音说:“谁要你赔礼了,我不过是想着自己过的日子,伤心罢了。”说着,伸手拉住立曾氏的手,两人抵头拭泪。 三老太太面朝二老太太说道:“的确是呢,没有孩子,这日子最是难挨了。我们柳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男丁凋零,子嗣不旺。我们这些个大的,日子过的还好,就是二嫂和八弟妹、九弟妹过得最是艰难。” 二老太太摆摆手,说道:“我还好,就是八弟妹和九弟妹过得最难。也是,这么些年了,我们都该为老八和老九想想了,不能让他们俩兄弟没个香火继承,逢年遇节的,也要有个后人祭拜才是。柳家虽然人丁不旺,可要不帮着老八和老九把这家传承下去,这香火就真的是断了。” 众人都不言语了,专注的听着二老太太周氏说话。其中尤以柳张氏听的最为认真,只是她还是偷偷地给一旁侍候的下为递了个眼色。那下人悄悄地后退,待厅上众人都没注意她时,忙退出屋外,匆匆走了。 “虽说柳家的家事,是要族长决断的,我以老卖老,在柳家的家事上,应该还是能说句话的吧。”二老太太周氏看着侄媳妇柳张氏,含笑问道。 柳张氏连忙站起身来,笑说:“家族里就是您最年长了,自然是您说的话最有道理了。” 二老太太一笑,其他的几位老太太都冲柳张氏扫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二老太太,听她说话。 “我是个老婆子,没什么见识,只是对管理内院,和家里子女的教养上能说上几句。” 二老太太早年嫁入柳家后,与逝去的大老太太,也就是柳承德的母亲、柳张氏的婆母,一起照管过几个小叔子,当过家、理过事。所以,二老太太在柳家,很得族人尊敬,说话很有份量。只是她儿子死后,她一夜白头,再也无心理会家族里的事务,放任了柳张氏的作为,才让她这几年,在族里惹出了许多的事端。 今天要不是祭祀祖先,又受了几个妯娌的托请,她也不会再出来担事儿的。要不,没的惹人厌烦,她自己也不痛快。只看柳张氏做事这样不痛快,还尽耍小心眼,她就心里来气。再想到前日见到的九弟媳妇,她心里不由一阵心酸,那不过才年满二十的人,看面相竟似老了十岁不止。当年这个弟媳妇还是她和大嫂一起做主选的,她人生得白净文秀,举止得体大方,很得柳家众妯娌的喜爱。没想到老九婚后一年就去了,也没给她留下个儿女,她自己为了守洁,主动搬去了贞德楼。这几年,周氏自己过的也不开心,也就没有关心这个如同女儿般的九弟媳妇,现在老八要和她一起过继孩子,自己再怎么也要帮着她俩圆了这个心愿,也是给先去了的大嫂、八弟、九弟一个交代。 “媳妇恭听婶娘教诲。”柳张氏恭敬地站立着,低垂着头。 柳惠心想,那怕她再不愿意,现在老太太几个摆出了这样的架式,也由不得她不答应了。在这样的社会,长辈的话,如同旨意一般,做晚辈的只有听从的份儿。似八老太太这般要过继孩子的事,还轮不到柳张氏说话,就是她的儿子柳宗明,也只有听从的份。这事,只要二老太太和八老太太、九老太太主意定了,族里就要帮着把这事给办的妥妥当当。哎呀,这孝经抄的还算有用,要不今天真要听不懂这些老巫婆说的话了。等回去了,再向柳秀才爹请教请教。 二老太太说着,“祈哥儿这孩子是个好孩子,这几年虽是有族里的人照顾着,但他毕竟没有父母疼爱,生活上还是要差上许多。前几日我看见他,一身的粗布衣衫,打着赤脚,在野地里拾菜头呢。” 柳张氏一脸的委屈,想要开口辩解,二老太太把手一摆,不再看她。又说道:“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是祈哥到底是柳家的血脉,又是嫡子,不把他送去上学堂,放任他四处撒野怎么行。他是要承继家业的,他老子给他留下的这么些产业,都是要靠他继承的。这不仅仅是他一家的事儿,也是我们整个柳家的事儿。这样好的一个哥儿,你们怎么忍心这样糟蹋,啊。” 二老太太还是生气了。 “是祈哥自己顽劣,不喜上学……”柳张氏辩解着,被八老太太打断,“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去上学。” 柳张氏不怕石氏,却不能不敬着她,谁让她是长辈呢,更何况还有二老太太坐在这儿。看石氏今天这样子,只怕是仗着人都在,存心想要闹大了,自己不得不答应。石氏想的到是好,她哪是真要的过继祈哥儿,还是不为着祈哥儿的财产去的。 柳张氏心里恨得石氏要死,却不想让她在几个女人面前损了自己的颜面,立即回嘴说道:“您这是听谁说的。天地良心,我待那孩子,可是比我自己的贤哥儿要好多了。”柳张氏一脸的急切、羞恼,手不停的拍打着胸脯。 “我怕他与我们一家子生份,让人给他把饭桌子摆他房里,怕他吃不惯我家的饭菜,请了他家原来的厨子,又让他原先的奴仆侍候着。每季的衣裳鞋袜,面料、做工都选最好的给他做了,一定是第一个给他送去的。他在我这儿,怕他冷着了,怕他饿着了,还怕他受委屈,我一再的叮嘱老大和老二家里的,一定好好疼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可,可,我……这真是,真是没法活——了,啊——我的个娘吔,我——的——个——命——命——啊,好,咳咳,苦啊——” 柳张氏越说越委屈,抹着眼睛、大声哭嚎起来。 二老太太等人都不由得皱了眉头,这柳张氏还和原先一样的泼野,一不如她的意了就大哭、大闹起来。这泼妇的模样,那里像是她们这样人家的主母,那里像个士家的老太太。 二老太太厌烦的一摆头,不悦地低喝一声,“好了!象什么样子,泼皮、撒慌的,谁说你什么了,闹成这样。” 柳张氏到底是忌讳这位婶娘,听她一发脾气,立刻闭了嘴、禁了声。立在那太太面前,委屈的抹着眼泪,一幅苦大愁深的模样。 第二十七章节 八老太太石氏暗暗冷哼一声,不悦地扭开脸,望着一旁也生着闷气。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比她年长的侄儿媳妇竟然这样的泼皮,不顾脸面的在众人面前闹起来。她到是儿女成群的,根本就想不到别人的苦难。想到此,石氏眼眶红了,她难受地一咽涌上喉上的苦水,端了一边的茶碗,大口顺下去。这才觉得口中的味道淡了许多,不再苦涩的让她心烦了。 四老太太刘氏正坐在石氏的对面,见她难受,心里也不好想,看向柳张氏的目光就带着几分的埋怨。 二老太太周氏说着:“你看看你,也是一把的年纪了,还是这样不稳沉。我看了,你还是应该多在佛堂里多多念念经文,多多养养性子。”她顿了下,朝石氏看眼,又扫眼在坐的众位妯娌。 “我看这个事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祈哥儿是我们柳家的孩子,他的品行、心性,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是知道的。我也相信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必不会辜负了养育他的长辈。祈哥现在也有十三了,该是学点规矩的时候了,等再过个两年就要娶妻生子,是个大人了。就是我们不收养他,他也照样成人,照样继承家业。可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们家,外面的人又会怎么议论我们家?我们家族的名声是多少辈人积攒下的,不是任由我们随意糟践的。我们,可不能让人指着我们的脊梁骨,说我们家是专做那欺儿霸业的事的。我们柳家虽不如以前了,可这名声,不能让不知道好歹的人败坏了。今天我在这儿说一句,这孩子过继到老八家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他家的东西待他行了成年礼,就还给他。所有的东西谁也拿不走,都得一五一十的、桩桩件件的交到他的手上。不然,我死后,无颜去见他的祖父母。” 八老太太听到这话,惊喜的站起来,难掩脸上的喜悦。只听二老太太又说道:“承武家的那个小孙子,我看还不错,我去和承武的说说,看能不能把小月芽儿过继到老九的名下,如果这事也能成了,就派人去把老九家的接回来。她那样年轻,正是好时候,不要把光阴虚度在了那里。让她好好的养育小月芽儿,等孩子长大了,就是她享福的时候了。” 柳承武是出三服的柳家旁支亲戚,家里儿媳妇生第三个孩子时,难过死了。他那儿媳妇早前生养的一儿一女,都已经七、八岁了,这刚生产下来的孩子是个儿子,瘦小的很,寄养在别人家里,只为能养活他,把他当做草籽命养的。如果能够让这孩子过继给老九,那九老太太就不用再守在贞德楼里挨日子了,生活有了盼头,这人活着才有滋味。 周氏的几个妯娌听了这决定,心里都松了口气,神情都放松不少。唯有八老太太石氏最是高兴,几步走到周氏的身前,恭恭敬敬地给周氏行了个大礼,并高声说道:“弟妹定不负嫂嫂恩情,好好养育祈哥,一定把他养育成人。待祈哥成人之时,我还要请嫂嫂做个见证,我要把我家的产业都留给祈哥。从今后,祈哥即还是他爹妈的孩子,也是我石秀莲的儿子,我一定待他如同亲生。” 二老太太周氏听得直点头,她拉起石氏,不住的感叹。心里直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些年轻的弟媳。 柳张氏看周老太太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怕是再难回旋了。若是想让族里的其他人也反对此事,只怕,她的儿子还不够份量操纵。如果让她家老头子出面,只怕也难……可是这事就这样定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大笔家,当都落到石氏手中不成。 “禀告老太太,东院里已经摆上席面了,大老爷正在院外等候,请诸位老太太过去呢。” 门口一个管事的婆子见逢插进话来,柳张氏回头一看,是自己房中的管事,刘婆子。 二老太太周氏听了婆子的话,反转身又坐了下来。她拍拍自己的腿,说道:“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今天可是把我累坏了。告诉你们大老爷,就说我再坐坐,请他们先去用饭吧。” 柳张氏和那婆子都愣住了,这她不去吃饭,谁敢先上桌子吃饭啊。 四老太太刘氏也对自己的儿媳妇扬氏说道:“你去跟爷们说说,就说我这累的不行,不想吃饭了,让他们去自己的,完了再过来接我一起回家去。” 扬氏立即温顺的答应了,她当即转身出了门,不顾张氏的叫唤,仰头而去。 张氏急了,说:“二婶娘,要不我让她们把桌子搬到这儿来,您老几位就在这儿吃,您看好不。” 一真没有说话的六老太太周氏,这时搭腔道:“这怎么成呢,大家伙的都累了一早上了,还是我们坐会儿了,再过去吃吧。我可听说,这房子上半年粉刷好了,还一直没有人来过呢,我们也不好弄脏了地方。” 七老太太惊呼一声,问道:“哎哟!这房子不是没有住吗,元郎一家可都住在草房子里呢,干什么费力粉这个房子呀。没的干放着,不是费钱不是。再说他们可不宽裕,也没这个余钱呀。” 六老太太好似才醒过觉来,精神十足。她笑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元郎和他那老实媳妇那来的钱干这个,他们自己吃饭都不大方,那来的钱粉房子。我告诉你们,柳如那丫头说呀,这房子是为她准备的,为她招女婿用的。” 柳张氏一听这话,差点儿跳起来。她不知道孙女柳如是不是说过这话,小周氏在此时说这话,明摆着是要把她往死角老里逼呀。先是从她手硬要走了一个金娃娃,现在又打这房子的主意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这都什么人啊。不来吧,都不来。一来,就没好事。 不行!这房子说什么也要保住。他柳宗元不是早就分家出去了吗,还一嘴儿的硬气话。不靠祖宗,不靠家里,那这时又是怎么个事儿。那扬二娘也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背着我在几个老不死的面前搬弄了是非。臭女人,看我不给你好看。 柳张氏急忙辩解道:“六婶婶,你这都是听哪个嚼舌根儿的瞎说的,我们可不是那样的人家。这房子是元郎他们俩口子借给我家老大的,也是看我们家人多,住的紧,这房子白空在这儿,就借给我们用用。我们也不白用他们的,这不,这墙都刷好了,家俱也都重做了遍漆,也是花了不少的银子的。再说了,当初元郎他们俩口子分家出去时说过,不享祖宗恩泽,不靠家里,要自己挣家当。这房子他们一直没管过,也没问过一声,屋顶漏不漏,墙皮掉没掉。为着这房子,我花了多少的心血,操过多少的心。” 四老太太哼笑两声,说:“确实是呢,元郎那小子就是太没趣,他自己父亲传下来的东西都守不住,还给他干什么。反正是柳家的产业,既然他不要,那要不重新分分吧,柳家多的是住得不好的。我们家还想要扩一扩呢,就是没地方,那儿如这里好啊。” 六老太太小周氏也笑说:“这话是,要我看了,这房子再住进个三、两家的都不嫌挤。多大啊!足足占有整个主宅的一半儿了,还怕住不了。” 这西院,原是柳家第一位先祖修建这宅子时,特意将西院修的宽阔,准备养老用的。后来又因起复,回到朝廷做官去了,直到死也再没回来过,所以这西院一直空着。后传到柳宗元的父亲时,西院便过继到了他的名下,成了柳家长房次子的产业。 谁知柳宗元傻那八机的,不仅不住在这儿,还不要这产业。柳张氏本就不是个手软的人,见着这么大块的肥肉,还有不咬上一口的。也不知道这几个老太太都怎么了,这时候想起来说这事了,先干什么去了。这房子翻修,花了柳张氏不少的银钱,再要让她吐出来,只怕是不易的。 三老太太也接嘴说道:“我是不想住这么好的房子的,只是我那二孙子就要说亲了,家里却给他布不下新房,我愁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都得了心病了。正好这院子现在还没人住,要不,也借我一处小院儿得了。我也好把我那小孙子安置好了,不然我觉得怪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媳妇。唉,我那媳妇多好的人啊,可惜福薄,没能看着她儿子长大成人呢。” 四老太太笑笑,说:“得,这已经有一户了,我赶紧的也讨一处。既然淳哥来住,不如也让我家的小子来住,他们哥俩儿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他们年轻人住一处,也热闹。” 六老太太小周氏不满的说道:“姐姐们太不地道了,也不说让我们些,我家虽然人不多,可是那房子背阳,没这边风水好,也没这边安静。我还想着搬过来住呢,结果姐姐们一人都先抢了一处去。” 柳张氏急了,听着她们的话,一脸的牵强笑容。见她们说着已经自做主张的在分房子了,忍不住说道:“三婶婶,您那小孙子好似十岁都不到,怎么这么早就要给他说亲了,是不是太早了些。我家贤哥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我们都不着急,您这着的哪门子急啊。” 柳张氏眼看掌控不住了,连忙讨好的笑着,对上首的二老太太周氏说:“这时辰不早了,您老年纪大了,可饿不得。不如,我让人摆桌子,传饭吧。” 二老太太周氏听了点下头,又抬头往房中众人看了看,回头对柳惠说道:“惠儿,你娘干什么去了,这吃饭的时候了,也老没见着她。去,让人去看看,找了她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柳惠没见着母亲,也想去看看。听了二老叔祖母的话,立即站起身来,就要去找。被周氏拉住。 “这里有的是人,让她们去。”周氏说道。 柳张氏一听这话,连忙让屋外侍候的婢女去找柳娘子。她再回身时,看见周氏握着柳惠的手说话。 “可怜的,也不知你那书呆子爹是怎么想的。把妻儿带着在外吃苦,吃,吃不好、穿,穿不好。瞧瞧这小手,这伤口一个连着一个。你疼不疼啊,啊,孩子。” 柳惠笑着,说:“二老祖母,我不疼。爹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点伤,不算什么。” 四老太太咋咋两声,说:“看这丫头说的,好不在乎。来,过来让四祖奶奶看看。” 柳惠走了过去,四老太太拉起她的手,看着。不由的唏嘘起来。 “这要是侄媳妇还在,那会要孩子受这样的苦。唉,到底是没有老人在了,他们年轻不懂事。这过日子啊,还得有老人看着才成。看看,这么点孩子,都操劳成这样子了。我说大侄媳妇,元郎俩口子管不好孩子,你们可得帮着他们多疼疼这两孩子。” 柳张氏一脸的无奈,这几个老婆子扯着扯着,又扯到那小子身上去了。他自己的女儿不心疼,关我什么事啊。 柳张氏回头朝外看了眼,不觉气极。心里骂着办事的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老爷叫来。胡氏也不知干嘛去了,一走就没了信,全都凭她一个人在这儿撑着。若真是被她们把这房子要走了,这可要怎么办了。 这时,柳娘子走了进来。 七老太太眼尖,最先看见她,连忙叫了她过去。“元郎家的,来。” 柳娘子走了过去,恭敬地立在七老太太的面前。 “我说侄孙媳妇。元郎的孝期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你们还不搬回来啊。我可告诉你,这房子,可是你老公公,元郎的爷爷传给你公公,你公公又传给你们的。这房子要在你们的手里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老祖宗的东西是要传给后世子孙的,怎么到了你们手里,就这样不当个数。要不是你伯母帮你们管着,这房子还不得败了啊,到时候你们怎么对祖宗交代,怎么对后世子孙交代。” 七老太太嘴直,一说这话,吓得柳娘子跪在地上,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这事,的确怪不到她的头上。她没嫁过来时,柳宗元就搬到外面,为母亲守孝,后来公爹也走了,他又在那儿继续扎着,根本就没想着在柳家主宅,还有他的一座房子。柳家的事,柳娘子也一直不过问,一是她敬重丈夫,不问她不该问的,二是她根本就没那闲心思。她整日里围着丈夫、孩子转,就没有空余的时间想别的。再说,这事,柳宗元也从不和她说呀。 八老太太最是看不得人难受,先前她还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事的,免得张氏更看她不顺眼。可这会儿,看见柳娘子难爱,她又忍不住要帮着说句话。 “你呀,也不能事事顺着元郎,他是男人,有他想不到的地方,你就多帮着他留意着。你七祖奶奶是个直性人,话虽说的重,可是教你的道理。她也是维护你们才这样说,要不才懒得管呢。” 柳娘子忙点头说道:“是,祖母严厉管教是对我们小辈的爱护,二娘谨记于心。回去后,就与相公说,一定把祖母的话带到。” 八老太太摇摇头,不再说话。 七老太太也无奈地叹口气。拉了柳娘子起身,便不再说什么了。 柳惠也感觉很是无力,她想不通母亲到底是真傻,还是真不愿意要这宅院。这么简单就能得到的东西,竟然大方的推给别人,也不说为自己的子女着想,难道这房子会咬人手啊。这要在她原先的时候,不说这样一套院子,就是一套五、六十平米的小套间,都是大几十万,谁不是为了房子愁白了头啊。要是她,保准一口就答应。 这时,胡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二叔祖母说这院里的花草开的好,老爷让人摆了几桌酒在花园子里,供您老几位用。席面已经摆好了,老太太,不如请您老几位移步吧。” 说着又去拉柳娘子,笑说:“妹妹倒是会躲懒,也不心疼心疼姐姐,帮我招呼着老祖宗们。快点吧,就等老太太们坐了席位,开席了。大家伙儿可是都饿了,再不开席,我就要挨骂了。” 柳娘子实在,一听这话,忙想着要请老太太们,转眼看向二老太太时,才记起老太太不是她这个孙子辈的媳妇能催促的。一时脸上红白一片,尴尬的站在哪儿,低头不语。 胡氏到在一旁与四老太太的大儿媳妇扬氏说话,完全不理会柳娘子。 二老太太周氏见了,有心为柳娘子解围。她朝众妯娌一扫眼,笑眯眯的说:“走吧走吧,老婆子我都饿坏了。难得今日聚的人多,我一定要与你们多吃几怀酒。” 四老太太笑着接口,“家里酒坊上月酿的黄酒味道最好,我让人搬了几坛来,您待会尝尝,帮忙评评。要不好啊,我就让人倒了,重酿。” 众人一笑,纷纷拉了手,联袂而去。 第二十八章节 也不知道柳宗元是怎么把柳氏族人说动的,粮食不仅涨了,而且,族人都很乐意交纳这些粮食,还另凑钱要在一处高地上,修一座新的粮仓。已经说好,当遇到灾荒年时,就把粮食拿出来,与族人共享。若是风调雨顺,就把陈粮拿去变卖换钱,用这钱补贴族里生活困难的人家,或是由族里开会决定钱的用法。 柳宗明很是感激柳宗元的帮忙,派人送来了一坛子酱肉,一坛子新酿的黄酒,和一匹水红色的绸缎面料。 柳娘子取了半筷子长的酱肉,灌了一小锡壶黄酒,做了回菜,剩下的都被她收了起来,放在仓房的二楼。馋得妮妮几次三番的跑到那楼上,围着那酱肉坛子打转。 柳娘子最大方的,就是把那衣料全给两个女儿做成了衣裳,一人两套,轮换着穿。 自从那日在柳家主宅回来后,柳惠没听见父母议论西院宅院的事。她原以为,柳娘子回家后,没有对柳宗元提起此事,还想着什么时候方便了提醒柳娘子一声。 直到这一日,柳宗明再次来到家里时,她才明白父亲柳宗元的心意。 “你还年轻,不是一定就不再会有孩子。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纳妾么,只要是有了儿子,还怕你柳宗元没有人继承你的家业,何必非得现在就急着做决定。” 柳惠站在柳宗元的小书屋外,听见柳宗明在房内气极的大嚷。她好奇的站在门外听着,很想知道柳宗元到底做了什么决定,能让柳宗明这样气愤的跑来质问他。 “你知不知道,二叔祖母把我叫过去,指着我的鼻子,把我臭骂了一顿,我还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兄弟嗳,你事先怎么不给哥哥通个气哟,看看你这事办的。” 柳宗明气极又无奈的抱着手,背身坐在椅子上,气恼的板着脸,不理一脸讨好的柳宗元。 “是兄弟错了,兄弟错了。兄弟给哥哥赔礼,哥哥消消气,消消气。” 柳宗明瞪眼柳宗元,端了茶杯喝茶,接着又重重的放在桌上。 看着柳宗元问道:“那你说说,怎么就想着做这打算了,是我这做哥哥的亏待你了,还是亏待你女儿了。你突然这样来一着,你说,你让我这做哥哥的怎么想好。” 柳宗明又是一脸的委屈,肥胖的脸上涨的紫红,一双眼睛瞪的鼓鼓的看着柳宗元,非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柳宗元也有些无奈,他本想着等这事先与二叔祖母说通了,再与身为族长的堂兄说的,可看现在这样,只怕事与愿违了。 柳宗元又冲柳宗明深作一辑,才站在柳宗明面前,老实的说起来,“兄弟真不是要瞒着哥哥,只是想着与二老太太说通了,再与哥哥商议的。只是没想到,唉……却是让哥哥受委屈了,是兄弟我的不是,您消消气。” 柳宗明一听这话,心里稍稍平顺了些,还是瞪着眼睛看着柳宗元,想要听听他的理由。 柳宗元叹口气,坐到柳宗明的对面,伤感的说道:“哥哥也是知道的,我一直把惠儿当儿子似的教养,尽心的教导她,想着她以后就是嫁了人,也不至于太过平庸,让人欺负。原本,我没打算要立她,也想到她一个女儿家,继承了家业,要比男子要难得多。虽说我柳宗元没有本事,可是到底还有点祖宗传下来的家业,不能在我手中就散失吧。我就这两个女儿,惠儿年纪虽然还小,可是我看她性情要比妮妮坚强,她的胆子也大,心眼也多,遇事也沉稳。除了不是男孩子,我看由她继承我的家业,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柳宗明冷哼一声,嗤笑道:“当然沉稳了,她要是回来给你说她掉水里了,你还会只罚她抄书这么简单。哼,你这个女儿啊,不是一般的野。” 柳宗元有些不高兴,再怎么说,柳惠也是他柳家的女儿,被人这样议论,他心里难免不高兴。但想到女儿的大胆,心里也是后怕不已。这孩子现在也太大胆了些,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是悔不过来的。 “兄弟,哥哥劝你呀。你看,能不能再缓缓。要是你以后再有了儿子呢,你难道把家产给女儿,不给儿子。所以啊,哥哥劝你一句,还是再想想,再看看,啊。毕竟你和弟妹还年轻不是,以后也许还会有孩子,实在不必急在这一时。那,哥哥再和你说一句,要是你以后,觉得还是惠丫头是最合适的人选,哥哥一定依你,立惠丫头继承家业。只是你现在真的是不该这么着急啊,你再想想,再想想。” 柳宗元听了,没有立即说话。 柳宗明气极了,吼了一嗓子,“女不掌家,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真要让外人看我们柳家的笑话啊,我柳家就真的没儿子了,非得要个女娃娃继承家业。” 柳宗元皱着眉头,不知怎么与堂兄说的好,这事,也的确是他着急了。可现在说都说了,难道再改口不成。那他柳宗元堂堂男子,竟连个事儿都决定不了,岂不是毫无信义、没有决断的男人。那他以后说的话,还会有谁会听、谁会相信。再则,不论以后还会不会有儿子,又有谁能说的准,要是没有,那时二老太太这样维护自己的长辈都不在了,又有谁会为自己做主。就是现在,该当自己的东西,又有多少真的落在自己手中。 他不怕生活清贫,也不怕劳作的辛苦,他只怕自己一旦某天撒手而去,柳惠俩姐妹会被柳家族人排挤出柳家。因为不是儿子,又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女儿们只会被赶出柳家,不会得到一分家产,到时候,女儿们要依靠谁,妻子要依靠谁。就是以后有了儿子,万一是个不知进取,好逸恶劳,或是怯懦胆小之辈,守不住家业,不是更糟。让柳惠继承家业,最多等她成人了,好好的为她找个性情纯良的女婿,两人相互扶持,不怕不能管理好这个家。妮妮也有个娘家可靠,妻子也能老有所养。这些都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他也必须要为她们做到的。这是他的责任! 他知道堂兄发脾气,也无非是因为事先没有与他先商量。再有就是,若是现在就立了柳惠,做他柳宗元的继承人选,那么,本该柳宗元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要重新再在族人面前公布一次,然后记在柳惠的名下,待柳惠成年后,直接接管这些财物。那样就是要让柳宗明吐出所有霸占的东西,这是柳宗明和他母亲张氏最不愿意让步的事,他们肯定是会极力阻挠的。这事儿,只能通过二老太太来办,否则,不论是柳惠,还是其他任何人,在继承家业时,拿到手的只能是些废纸,而没有一样实物。 柳宗元坦然的笑笑,一摊手,说:“我可不是没有儿子么,这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事,还怕人说么。再说我的女儿又不差,为什么不能掌家,自古女子不比男儿差嘛,当今的苌临君先生,不就是享有盛名的女先生么。她也是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鉢,而成为一代名师的。” 柳宗明一听,想反驳几句,却无言相对。只是生着闷气的坐在那儿,直喘粗气。 柳宗元笑笑,又说道:“我也不是多有钱的父亲,统共这么点儿家当,值得什么。我这样做,不过是不想父亲这一脉,到了我这儿就断了。惠儿终归还是我柳宗元的女儿,由她继承家业,又怎么不行了。难道说我自己的女儿不成,人家的儿子就成了,那毕竟也不是我柳宗元的血脉啊。” 柳宗明今天来,本来也是想质问柳宗元,并让他改变主意,或是纳个妾,或是从族里找个男孩子过继过来。这两样,他都可以操控,并不会让柳宗元发觉异常。但是现在看来,之前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这事还得找老娘商量商量去。 柳宗明一拍大腿,说道:“这事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也不一定现在就决定下来。反正日子还长着,你再看看,也许你再改主意呢。等你想好了,考虑好了,我们再商议。” 柳宗明站起身来,将手往后一背,挺挺大肚皮,咂咂嘴。说:“如果你想好了,也不忙着往外说,与长辈们商议好了,再对外公布不迟。好了,我先回去,家里也还有一大摊的事儿等着我呢,就不多坐了。” 柳宗明说要走,可他却挪不动步子,实在是太怕柳宗元下定了决心,自己一走,再挽回不了了。 柳宗元也巴不得他立即就走了,见他说要走,也不再说挽留的话,陪着站起了身来,没有一丝改变心意的样子。让柳宗明很是气恼,他在原地小站会,一摆头,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柳惠早听说大伯父要走,躲了。等她母亲来找时,她正在厨房里烧水呢。 吃饭时再见父亲到,悄悄地观察他。发觉父亲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异样。即没有问她落水一事,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的吃着饭。柳惠有些想不透。压着心事扒了两口饭,拉着妹妹回了屋子。她打定主意,父亲不与她说这事,她坚决不与任何人议论这件事情。 此后连着数日,柳惠都提心吊胆的提防着父亲会随时责问自己,偏柳宗元象是无事一般,根本没有任何表示。渐渐地,柳惠淡忘了这事,照旧开开心心的在家抄写着孝经。 这一日柳家刚吃过早饭,门外便响起一阵马蹄声,柳惠惊异的赶忙跑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她那张扬十足的小舅舅来了。 第二十九章节 因为柳宗元明年要参加会试,所以他的老丈人——紫菱州府衙的总捕头扬柴,最是紧张。他总会寻了往年考试的题目、或是试卷抄本派人给柳宗元送来,给他参考,研习。 这次扬帆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待马停稳,扬帆抬腿、一躬身,跳下马来。倒把站在院内的柳娘子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的直叫小心。 扬帆却全不在乎的把缰绳往院外的树上一系,大步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姐,我姐夫呢。” 柳娘子迎向他,说:“这一大早的来,是有什么事。家里还好吧,爹和娘身体还好吗。” 扬帆一挥手,说:“爹妈都好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今天来,是爹让我来给姐夫送东西的。好事儿!” 扬帆越过姐姐,走进堂屋,正好看见从房内出来的柳宗元。他忙老实地给柳宗元打个招呼,把藏在怀中的一封信掏了出来,递给柳宗元。 “这是府台大人写的一封推荐信,爹让你拿了去尹成公的府上,找他家的大公子,好与他家的学子一起联名参加明年的会试。” 尹成公?!此人是紫菱州的名士,也是江南书院讲授宏学的先生,怎么岳丈大人竟然请动了府台大人给他写信了。 柳宗元听了,疑惑的打开信封,见真是府台大人的文笔,下款还有府台大人的私章印记。 柳宗元坐到椅上,又将信的内容细细的看了一遍。 信中详细的介绍了柳宗元的情况,并将他在家开办私学的事也简单说了些,还对柳宗元的人品和学识做了比较客观的评语。可以说,这封信对柳宗元的意义非同一般。 象柳宗元这样的秀才,全紫菱州府该当有多少,又有几个能够得到府台大人的亲笔推荐。不说能够得到府台大人的抬举,就是本县之内主管学政的大人的亲笔举荐信,都是得之不易的。现在有了这封推荐信,柳宗元就可以在这段备考阶段,去紫菱州最大的书院“江南书院”学习,还能与书院里要参考的学子一起联名参考,也毋须再为备考的一些琐事担忧。因为江南书院会有人统一办理一切,而学子不须操心任何事,这就是大书院的好处之一。 当然,江南书院最吸引当今学子的,还是书院另有的十名限额。紫菱州府每年,只能报选四十名品学兼优的生员,进京参加会试。而江南书院就有特许,不需要再经由府学的准许,能直接选送十名成绩优异的学子进京参考。 拿着这样一封颇为沉重的推荐信,柳宗元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似这样的一封推荐信,是任何一位倾心苦读的学子都企望得到的。他曾经也一样,他也曾经想要获得某位伯乐的欣赏,能够一步登天,得到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舞台。可是现在,现在,他…… 扬帆见柳宗元紧皱着眉头,坐在那儿沉闷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一贯看不惯似柳宗元这样的书生,一身的书呆气,死气沉沉的,做起事情来,连个女人都不如。 这是个多好的事情啊,有什么好考虑的,直接收拾行李,赶紧的去江南书院报到得了。老爹还在等着信儿呢,自己还一再向他保证中午之前就能到家。谁知这位大爷却拿着信一直僵着坐那儿,一点表示都没有,难道说,他自己还不乐意了。 扬帆背过身暗暗做个怪脸,放下茶杯,再对着柳宗元一脸笑容的说道:“姐夫,信你可看完了。你看怎么样啊,是不是马上就启程啊。” 柳宗元好似被他的话惊醒似的,略带着为难的样子,说:“兄弟,你看这事事先也没这个一下,家里我总要安排一下吧,族里也还有事没有处理好,我这要是离开家,只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要不,你” 扬帆一甩手,不悦的说道:“家里能有个什么事儿呀,你让我姐给你收拾一下得了,再给她说一声,在家待着,带着我两个小外甥女好好过日子就得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你去书院后,爹会给我姐请个人来,帮她做家伙事的。爹都替你想好,保证给你把家里照顾的好好的,不让你分心。一切都以你为中心,尽量保证你能安安心心的备考。” 说着,扬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笑嘻嘻的靠过来,倚着柳宗元身边的桌子,低声说道:“姐夫,等你考中了举人老爷,那我姐姐可多威风呀。哼哼,正儿八经的举人奶奶,等你再做了官,给我姐挣了诰命回来,那就是官太太。我们家八百年都没出过一个官老爷呢,现在都指望着你呢,你可别让我姐失望啊。还有,还有我那两个小外甥女儿呢,那以后就是官家小姐了,象我这样的差役见了面都是要磕头的。” 扬帆不知想到是什么得意场景,自己在那儿直发笑,根本就没看见柳宗元眼中的排斥。 柳宗元把手中的信折起来,收了,放在一旁。 对扬帆说:“你先回去,替我向岳父大人说一声,等我把家里安排好了,我就去书院。毕竟,你姐姐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一人带着两孩子在家,我还是不大放心,总还要给她们安排安排才行。还有族里有点事,如果不办好了,别人也是要说闲话的。” 扬帆看看柳宗元,见他说的认真,看样子不大象推脱的样子,想着姐姐一人也确实不大让人放心,不过好在离他们柳家主宅近,姐夫可以把姐姐和外甥女交托给族里的人。这样也的确是要与族里的人交代一下,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妻女丢在家吧。 “那行,反正你自己抓紧时间,把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就赶紧的过来,也免得耽误你自己的功夫不是。家里要是用的着的,你就言语一声,我也好帮把手。” 扬帆爽快的答应了,直起身来,拍拍身上,准备走了。 “我就先回去给爹说一声,也免得他等着。还以为你今天就会与我一同去呢,娘还去买了菜,要给你做好吃的。” 橁宗元立即感动的说道:“让岳母劳累了,烦兄弟回去后,帮我向她老人家告个罪。” 扬帆大气的一挥手,不在乎地说:“嗨,这有什么。这次你吃不上,下回去了,不就吃上了。行了,你快点把家里安顿好,也好早些去书院报到。实话对你说,老爹这次为着你的事,可是费了老劲儿了。痞着一张老脸去求了府台大人,喝了顿饱酒,府台大人就给写了这封信。我说,姐夫。你可别一时想岔了,白费了老爹的这番心意啊。你的能耐、学问,我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这世道,不是你有能耐、有学问,人家就都知道你呀。还得有人引见,还得上面认得人,人家都知道你了,你才好功成名就啊。您说我这说的是不是,呵呵。” 柳宗元一脸赞同的表情,听得直点头。他没想到这位平常不怎么正经的小舅子能说出这番话来,更加没想到,这次老岳父为了他,下了这样大的力气,对他抱了这样大的期望。一时之间,柳宗元深感压力不小。 送走了扬帆,柳宗元把妻子扬二娘叫进房中,与她说了扬帆的来意。 柳娘子望着丈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是知道丈夫的,这几年他虽从没有放下过书本,可他没有再打算去考会试,更没有做官的打算。父亲求来府台大人的推荐书信,不是要硬逼着丈夫去考试,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吗。 她也曾想过,就与丈夫一起守着这个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把两个女儿好好养大,再给她们找个好个人家,这一辈子就没有什么奢求了。可是,现在…… 柳娘子轻轻的对丈夫说道:“他爹,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我都依着你。” 柳宗元朝妻子看去,突然发现,妻子比前段时候憔悴多了,耳旁竟闪现着一丝银色。柳宗元心里一下子烦闷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手无意识的摸着桌上的一叠纸,装着想心事的样子。 其实,他什么都没想,心绪乱极了,他只是不想被妻子发觉,只能装作沉思的模样,来遮掩自己的不安。是的,是不安。他不知这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又将要面临考试,又将要面临备考时的焦虑,或是离开家的担忧,或许是都兼而有之。这些情绪的汇集,冲击着柳宗元平静的心湖,激荡起层层的波澜。 柳娘子也不再说话,静静的陪在一旁。屋内一时静若可闻,外面的声音随着风涌进屋来,搅乱这份安静。 屋外正对着后院,院里有一个柳宗元自己挖得小小的藕塘,藕塘里种着荷花,养着鱼。柳惠和妮妮此时正在藕塘边赶着一群小鸭子,欢快地叫着、笑着。 前段时候,柳惠见有桃着小鸭子的小贩,从家门前经过,硬缠着柳娘子买了二十只,养在后院里。 俩姐妹现在正在受罚期,柳娘子看女儿喜欢就依了她们,只当是给孩子的玩物,也不指望她们能养成了。谁想俩姐妹倒是认真的很,不仅一天三遍的细心的喂食,还在后院的草丛里捉虫子喂鸭子。现在鸭子长得大些了,可以在水里玩上一会儿了,俩姐妹就把鸭子赶到池塘边,让鸭子下水捉小鱼、小螺蛳吃。 吃了活食的小鸭子长得特别的快,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儿,食量也增大不少,菜叶、麦麸吃得也多。柳娘子已经让帮工的人舂了两次米了,粉了麦麸放在仓房里,供俩个女儿喂食。 也许是看见小鸭子在水里玩的欢,俩姐妹也站在塘边咯咯的笑个不停。柳惠和妮妮手里各拿着一支长长的竹槁子,或赶一下鸭子,或在水里挑下水花,或在空中挥两下,听那呼呼地风声。 看着俩姐妹悠闲的模样,柳娘子心里也觉得特别的舒坦,嘴角带起一丝欢悦的笑痕。 突然感觉身边一热,柳娘子回头看见丈夫站在身后,也正看着远处的女儿们,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 柳娘子也不作声,回过身来继续看着女儿们。 半晌,柳宗元突然说道:“你在家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和俩个孩子,多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晚上早点关闭门窗,睡之前先检查检查,把门窗都锁紧了。虽说这里太平,可毕竟不能没有防范,家里只有你们母女几个在,到底还是不太安全的。” 柳宗元低头看着妻子,一脸忧色的说:“要不,你带着孩子回老宅去住几天。” 柳娘子一脸的不情愿。在柳家时,有柳宗元一起,她还不会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人,做事说话还不算是不自在。可一旦没有他在场,谁知道柳家那些奶奶、太太的会怎么待自己。 她低头,说道:“家里也放不开啊,去了老宅,家里又让谁看着。你别担心了,不会有事儿的,我们娘仨就在家里,那儿也不去。不是还有帮工的杜大叔和杜大婶俩口子么,他们也会打照应的,到底是爹请他们来的,应该,是信得过的。” 柳宗元一家上次从紫菱州回来后,扬柴就派了这两口子来给柳宗元夫妻做帮工,工钱都是由扬柴出的,只是吃饭、住宿是由柳宗元提供的。那两口子,都是紫菱州人,家里穷,人多没有地种,就长年在外给人帮工。来柳家以前,曾在扬柴熟识的一个商户家做帮佣,后来那商户搬家走了,扬柴信得过这两口子的品行,就请了他们来帮自己的女儿女婿。 那两口子男的姓杜,名叫杜大江,人唤杜老大,大约三十八、九岁,只是他一脸的风霜,人显得要老诚些。他的妻子随着他的姓,人唤杜大嫂,人很老实,做事也勤恳,除了帮着她男人做地里的事外,几乎是包了柳娘子所有的家务活。 自从这两口子来后,柳娘子明显感觉轻松很多,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给孩子、或是丈夫做做针线,还能想着方儿的给丈夫和女儿们做好吃的饭菜。日子,好似一下子变得好过了许多。 因为有杜老大帮着做农活,孩子们也不再来柳家读书了,柳宗元有了许多的空闲时间,现在他可以安心的关起门来看自己的书。而且,杜老大俩口子很实在,与柳宗元一家都相处的很好。 柳宗元虽然对这两口子很有好感,只是到底自己要外出,并长时间不回来,就怕有个什么万一。可是这俩人到底是岳父请来的,想来岳父对他们俩口子也有一定的了解,肯定是放心的。 柳宗元在心里左右犹疑,还是不大放心。他看看身边的妻子,忽然想到了个主意。他要离开家,事先是要先去给家族里的几位长辈们禀告一声的。至少是要去一趟二叔祖母那儿。或许,可以和二叔祖母说一声,请她派个人来照顾照顾家里,这样一来,即让二叔祖母知晓了他去书院的事,又能帮他照顾好家里。就算二叔祖母不亲自过问,也会交给族里,让族里的人尽心照管的。有了族里照顾,他也能更放心些。 柳娘子虽然眼睛是看着外面的,可是这心早乱了,眼神迷离不定,外面的一切早已不再她的眼中了。 自从成亲以来,她还没有与柳宗元分离过,现在她仅只是想想,那分离的滋味都让她觉得恐慌和无助。可是她又不能拦阻,不能拖他的后退,还得要让他安心,不能让他担心家里。 “大概,去多长时间。”柳娘子干涩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好给你准备衣裳。” 柳宗元抬想想,说:“还不清楚呢,不知道书院里是怎么安排的。我才刚去,必定是没有多少轻闲的,只要有休息的时候,我一定回来。你在家里要注意身体,照顾好孩子们,地里和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杜大叔和杜大婶去做,你自己别累着了。” 柳娘子笑笑,依旧低着头,说:“他们没来时,家里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没事的,家里事儿不多,又有杜大婶帮着,我不会累着。倒是你,去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还要用心做学问,可千万要注意身体。等天气冷时,我就给你送衣服去。” “等天冷还有一段日子,不用着急。再说,总还是有沐休的时候,我再回来带去也是,不用你特意去送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杜大婶在门外冲内里的两人咳一嗓子,等两人都回头来看自己时,说道:“先生,亲家老爷送了东西来,都在院子里等着。” 第三十章节 杜大婶也许是在原来的主家学过规矩,在柳家的这些日子,对柳宗元一家四口总是毕恭毕敬的。称呼柳宗元时,总是以先生相称,谦卑的很。 柳宗元和柳娘子一听,父亲送了东西来,不知道先前小舅子扬帆怎么没有提起。俩人一同出了房,刚走到堂屋的大门口,便看见院中停着一辆油布骡车,车旁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和一个梳着包包头的童子。 童子一见一身儒衣的柳宗元,知道这是自己的主子了,他赶忙上前,扑跪在柳宗元的面前,脆声说道:“小子阮安,叩见先生,娘子。” 柳宗元回望妻子一眼,不明白这孩子是那来的。他低头对地上的童子说道:“快快起来。孩子,你是谁家的。” 童子仍旧趴在地上,恭敬地回话,“先生,我是扬大老爷派来侍候先生的。我原是跟着二舅老爷一起来的,只是骡车走的慢,这才迟了一步。” 哦,那扬帆刚才怎么没有说一声。哼,岳父大人倒是想的周到,尽连这小书童都给他找好了。 柳娘子扶了小书童起身,见那孩子生的白净、秀气,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灵气,一看就让人喜欢。她笑着拉着孩子的手,上下看着,笑说:“相公,你看这孩子生的多好,真真是可爱。” 阮安腼腆的一笑,小脸微微一红,微微的低着头,拘谨的站着。 那赶车夫这时冲柳宗元招呼一声,“这位相公,既然是到对了地方,还请把东西缷一下吧。时候不早了,我这还得赶回去呢,请您行个好。” 柳宗元忙答应了,正要想去搬东西,那阮安先一步跑到车前,和那赶车夫一起从车上搬下一只白籐衣箱,一个大蓝布包袱,一只篾筐。那赶车夫帮着把东西都摆到地上后,牵了骡子将车赶出了院子后,跳上车辕,走了。 柳娘子看那篾筐里装着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和小吃食,收了出来,看里面还有些肉菜和瓜果,便让杜大婶搬去厨房,中午的时候做了大家吃。 柳宗元帮着把那白籐衣箱都搬到堂屋,那阮安抱了大蓝布包袱跟着进去,将包袱放下椅子上放好,又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柳宗元招唤。 那白籐衣箱里装着两套新儒衣,和两套鞋袜,显然是给柳宗元的。那大蓝布包袱里扎着满满的几套褙裙,有大人的,有孩子的,这是给柳娘子母女的。 看着这些东西,柳宗元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他看眼妻子没有说什么。他让妻子收拾好东西,再给阮安排好住的地方,自己一抬腿,出了家门。 阮安的到来,让这个家里一下子欢快许多。妮妮很快便对阮安有了好感,跟在他的身边转个不停。妮妮喜欢跟着阮安,也喜欢看着他做事、看着他说话。 阮安不大爱说话,也许是才换了个生地方,他不大放得开。在和比自己小的柳惠说话时,都是称呼的大小姐,态度也是恭敬中带着拘谨,却在对着年幼的妮妮时,倒是轻松的很。只要是柳惠没有主意他们俩时,他总会笑着,轻声细语的与妮妮说话,时而说起有趣的事。俩个孩子笑起来时,都特别的开心,欢悦的笑声总是会引得柳惠朝他们看,满眼都是羡慕。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说话的俩人,悄悄地打量着阮安。 听阮安自己说,他还不到十岁,却已经有了四年的工作经验,曾服侍过两位主子。也是跟着先前的主子身边侍候笔墨的,所以扬柴才特意寻了他原先的主子,将他买了来,送到柳宗元身边。 扬柴听人说,江南书院里的学子身边都有个小书童近身侍候,他便也寻了个伶俐的小书童,让扬帆给送来。其实在扬柴的心里,书童就是个身份,他知道柳宗元自己不一定会找书童,他事先把人给派来,一是想让柳宗元记得他的好,日后真的发达、做了官,不要忘了他这个老丈人,二是他扬柴在紫菱州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官爷,可不能让他那寒酸女婿给他下了脸面。又让柳宗元的岳母给准备了两套新衣新鞋,和一些吃的东西,一并给搭送来。 这还是扬柴第一次给柳宗元送东西,柳娘子高兴极了,先是把两个女儿拉着在屋里试穿新衣服,后又把那些小吃食摆出来,给三个孩子分了吃。现在她又在厨房里和杜大婶忙碌着,还把今天送来的肉菜都拿了出来,准备做顿好吃的。今天是阮安第一天来,吃的第一餐饭可得让他吃好了。她也想让柳宗元吃的好点儿,不然等他去了书院,肯定会吃不好,过不惯的。 柳宗元走进四面都大敞着的偏房,见到二叔祖母周氏正坐在竹榻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赶忙走上前,恭敬地请安问好。 “好了好了,快过来坐下吧。” 二老太太周氏显得心情很好,让柳宗元坐到自己的跟前,一边为柳宗元摇着蒲扇,一边叫人端冰镇的绿豆汤来。 周氏生得富态,最是怕热,喜欢吃生冷的东西,绿豆汤更是常年必备。那怕现在年纪大了,也是一到夏天就搬到这四面开着窗的偏室来住,不等过了中秋,是不会换到正房去的。 周氏身边服侍的秋平端了绿豆汤送到柳宗元面前,柳宗元先是谢过二叔祖母,才接过汤碗,轻轻的喝了。 当冰凉的绿豆汤顺着落到肚子里时,柳宗元禁不住舒服的吐口气。腹中那冰凉的刺激由内而外,一下子将他内心的火热和烦燥都化解了一般,让柳宗元的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好似眨眼间,一碗绿豆汤便消失不见,柳宗元看着那碗底,有些发怔。 怎么这么快就没了,还真是好喝呀。等回去了,也让娘子煮了来喝。也要象叔祖母家一样,吊在井里镇着,这样冰冰凉凉的才好喝。 秋平又端了碗放在柳宗元的面前,换走了他面前的空碗。这时,柳宗元才回过神来,一回头,发现二叔祖母正含笑看着自己,脸一红,忙坐正了身子。 二老太太看着这个侄孙,一脸的笑容。 所有的子孙辈儿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为人自律,心性纯良,上敬父母,下爱妻儿。虽说有些散漫,不爱功名、钱财,到底也还能凭自己的一双手挣钱养家。也有不让老太太不喜的地方,那就是他那臭脾气。也不知随的谁,也不知是不是书读得多了,人都读得迂腐了,要不怎会放任自己的家产被人占去,而无动于衷的。 “你这时怎么想起,来看我的。” 柳宗元与这位二祖母没有客套,他把那封推荐信拿出来,给老太太看。 二老太太很快看完信,转头看着情绪低沉的柳宗元,微微一笑,把信折了,还给柳宗元。 “难得你岳丈这样尽心为你,可见这天下的父母都是是一般样儿的。唉——” 柳宗元将信放回到衣兜中,沉默着不说话。 以他对他岳父的了解,岳父这样做的用意,他能猜个八、九分。自然,对他岳父的逼迫,也就更加的反感。 二老太太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惬意的微合着眼。 “要我说呀,你岳父都这样帮着你了,你也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再说,去书院里正经的听听夫子的课,你也能增些长进。书院里的学子也多,你去了不也是能有与你说得上话的人吗,不比你一整天的闷在家里的强。” 二老太太轻声劝着。她知道柳宗元,一向不喜欢旁人干涉他的事情,特别是一直看不上他的老岳父扬柴。这次扬柴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帮柳宗元,也不是没有他自己的想法,只是真的要让这次的机会错过了,也是怪可惜的。毕竟这里面还牵扯个府台大人,到时候那位大人怪罪下来,他柳宗元可承受不起。 二老太太就是怕他又犯了糊涂,脾气一来又干傻事,只耐心地劝着。生怕劝的急了,会让他反感。 柳宗元到是老实的点点头,说:“是,孙儿也是这样想的。岳父大人这样帮我,我不能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意,让他寒了心。” “嗯,这才对么。”二老太太一听这话,高兴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柳宗元,听他说话。 柳宗元有些腼腆的侧下头,说:“孙儿这次来,一是给您禀告一声,好让您老知晓。二是,是,想请您老派人多多照看一下惠姐她们。” 二老太太一挥手,打断柳宗元的话,说:“这还需用你特意来说,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人看着的,怎么说,那都是我们柳家的人,还能不管么。就是你去了外面,我也是要让他们写了信,让人多多照应你的。” 柳宗元听着话,一直点着头。“我就不用,都这么大的人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岳父大人,还给我送来了个小书童,一是给我侍墨,二也是照顾我的。” “哦,你岳父这回倒是大方的很。好,我柳家也不是不识好歹的,那孩子你就带着去用,只是你到底是我们柳家的嫡子,不能太过寒酸。我就再给你配个长随,有重些的力气活,或是跑腿的事儿都让他去做,那书童就在你身边侍候。” 柳宗元立即就想要推辞,二老太太又是一挥手,不悦的板着脸,说:“行了,听我的。” 柳宗元这才不敢再作声。 二老太太又说道:“你看原先跟在你叔父身边的福平怎么样,那是个稳妥的人,说话、办事都让我放心,要是他跟在你的身边,我在家也能放心。” 柳宗元忙惊慌地起身,双手连摆,说:“这怎么行,福平是叔父用过的人,我怎敢……” 二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悦地说:“怎么,我说给你用了,不行么。” 柳宗元有些为难,先叔父用过的人,他怎么敢使唤。 “二叔祖母,福平是叔父生前最得力的人,我也是要敬着几分的,又怎么敢支使他。您府上能人多,要不另给我指个人吧。” 二老太太想下,没再坚持,她又说道:“原先,福平和他兄弟都是跟着你叔父做事的,他那兄弟年纪大致与你差不多,就他吧。” 这时也不问柳宗元了,直接让人把福平的弟弟福生给叫了来。 柳宗元知道福平兄弟俩,福平是跟在叔父身边,经常在外面跑的。对外面的人情往来都很熟悉,人也很聪明,很会办事。很受叔父的看重,是叔父的一得力助手。福生比福平小七、八岁,一入府就在叔父的书房里侍弄笔墨。人很机灵,也很好动,没有他哥哥沉稳,但是也很得叔父的喜爱。 自从叔父过世后,二叔祖母就将叔父身边的老人都留了下来,准备日后给小孙子用的,自己怎么能用呢。 他正想说些推辞的话,二老太太却笑着问起他惠姐的事。 “你想的怎么样了,可有了主意。” 柳宗元有些为难,他对老太太说道:“孙儿还是想让惠姐儿继承家业。” 二老太太重重的叹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很快,福生在门口请安。老太太让他进屋后,把要他跟着柳宗元的事儿说了,又让福生给柳宗元叩头。 福生没有迟疑,听话的跪在柳宗元面前叩了三个头,认了新主子。 二老太太看见福生,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明显又是想起了先去了的儿子,心里难受了。 柳宗元不好立时就走,陪着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用了些点心,才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后,不多时,二老太太又着人送来一个小黑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个小银元宝,都是足色五两重的,共有百两。 柳宗元知道,肯定是老太太顾及着给自己留份颜面,这才又前后脚的送到家来。柳宗元感念二老太太的心意,恭敬地收下了。 第三十一章节 福生当天就夹着铺盖住进了柳宗元家,尽心尽力的帮着打理柳宗元的书房。不多话,不多事,只是扎着头,守在书房和外院里。因为柳宗元家实在是太小了,正房三间,偏房两间半,另加侧院的一排一大二小当做教室用的简室,再就是一前一后两处院子。统共没有四亩地,一点儿大的地方,现在家里的人又多,转都转不动。 这处房子,原本是柳宗元为父母守孝时住的茅屋改建的,虽是现在看着还勉强,但到底是简陋的很。地方也不大,一抬脚,就出了房门,再一转身,就到了房内,根本就不需要费力走路。只是现在家里虽然人多,但到底过几日人就又少了,所以杜老大两口子,和阮安、福生都很体贴的没有多话。他们大多的时候也都是呆在自己的地方,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这让柳娘子轻松很多。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家里的人多了,大家坐没地坐、站没地站,万一闹起矛盾来,脸上都不好看。 其实,福生虽然是二老太太说的性情活跃,但他必竟还是很懂分寸的。规矩和礼仪,是他从小就学的,早以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怎么可能会遗忘。二老太太家里的家教严的很,外男和男仆是不能进入内院的,更不能与家里的主母、小姐们遇上,否则就是不懂规矩,是会受到处罚的。 可是,现在在柳宗元这小院,福生也实在是没法躲开啊,每回与柳娘子面对面的遇着了,他也是赶紧回避,避不了时,就低着头,退到一边。倒把柳娘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还以为自己那儿不对劲了呢。 为免福生难堪,柳宗元让福生把侧院三间陋室收拾出来,选一间做他和阮安的卧室。那做教室用的房子是三间相连简陋的敞房,里面除了几张矮桌,小凳再没别的了。向南的个小间里,有一张竹榻,一张书桌,两个靠墙的书架,这时是柳宗元上课时休息用的。他让杜大婶又在那屋里摆了张床,铺上干净的被褥,又摆了个大方箱子好给福生他们放衣物。 天还没黑时,柳宗明又来了柳宗元的家。 如果不是柳宗元将要去考举人,他是不会跑来他的茅屋的。这里实在是太不成个样子了,现在人一多,更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比他家的柴院都不如。 柳示明这次来是奉了二老太太的命令来的,二老太太明说了,让他给送银子来,再给派两人照顾柳娘子三母女的生活。银子他按二老太太说的送来了三百两,又带了两个身高力大的媳妇,给柳娘子帮做家务,和看家护院。 要照他的意思,真是不必要给柳宗元家配这两个媳妇,一是柳宗元家太穷了,二是他家也太小了,根本就容不下,他家简陋成这样,就什么可以给人家惦记的。没事弄这些人来,怕人不知道这家的男人要出门了,不是明着告诉人家让人来偷么。 柳宗明没有坐多久,放下银子、交了人,立马走人。柳宗元也没留他,只是再三恳求,让他先把那两媳妇领回家去,等他去了书院,才让人来。 柳宗明答应了,又领了人回去。 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些人,最高兴的就是妮妮,好似在她的眼里,家里人多才是好事。她总是喜欢跟在阮安和福生的身边,跑进跑出的,这让她感觉新鲜,和忙碌。 以前家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父亲母亲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一般没有必要,他们是不会与妮妮说话的。柳宗元平时对待两个女儿又特别的认真,一旦犯了他的忌讳,不是抄书,就是背书,弄得俩孩子对柳宗元十分的惧怕。 现在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人,柳宗元对待女儿也温和了许多,加上柳宗元马上要离开家了,对俩孩子更是宽松的很。只要是她们抄写完了今天的功课,就不再管着,逼迫她们读书、练字了。 妮妮更是撒欢的玩。跟着阮安,看他给柳宗元收拾书房和磨墨,要不就是牵着姐姐的衣角,跟着她去喂鸭子。再要不,就跟着柳娘子或是杜大婶守在灶台边,张着那张红艳艳的小嘴,等着“尝尝”菜的生熟。 柳惠也觉得父亲不再紧逼着了,这日子过的真舒心,要不,不把那板凳坐上个三、四个时辰,根本不要想离开。现在好了,柳宗元没时间、没功夫理会她们,她们正好可以多玩会。 柳惠最喜欢的就是观察家里的这些人。她发现,真是如同书上说的一样,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 比如,那个一直对人说话和气,面带笑容的福生,私底下就总是一幅忧郁的模样,显得心事重重。可他一面对柳家的人时,总是带着笑,一幅神清气爽的样子。 那个对自己都很客气的杜嬷嬷,虽然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可是当她在厨房做事时,总会时不时的擦擦眼角,问她,她会说是烟薰着眼睛了。 那个只知道老实做事的杜大伯,真的是个很老实的人。他不会偷懒,每日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那怕没事可干,他也要去看看,好似那样,他这一天才没白过。 那个腼腆的、象个女孩子似的阮安,总是很沉闷。柳宗元不习惯身连总守着个人,常常让阮安去和柳惠姐妹玩,阮安嘴里答应,却走到门口守着,一步都不离开。 阮安还有一手绝活,就是很会泡茶,精通茶道。可却在柳宗元这儿不得一展才艺的机会,就因为柳宗元早已不习惯原先士家子弟的生活,根本不喜欢捧着个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呡。要喝茶时,就端了茶杯子,把土茶壶里的凉茶狂灌三大杯。 阮安不了解柳宗元的习惯,来后急于表现,自己忙乎半天,把泡好的茶捧到柳宗元的面前后,柳宗元一口海饮而下,说,下次不要再拿小杯,用大杯盛,不然不解渴。 可怜的小阮安,当时就低下了头,退出屋后,躲在厨房里偷偷的掉眼泪。直怪自己做了错事,没讨得主子的喜欢。最后还是妮妮引得他高兴起来,自此后,他便依着柳宗元的习惯侍候着,没有再自己自作主张过。 就这样,一屋子的人聚在一起过了三天,还没有彼此适应就又要分离了。 鸡叫头遍时,天还没亮,柳家派来送柳宗元的马车,就停在了柳家的门外。福生和阮安一起把行李搬上车,然后就站在院里等着柳宗元。 柳惠拉着柳宗元的衣袖,跟在他的身边,嘟着小嘴,很不情愿的样子。 原本柳惠想着可以送送父亲,最好是能送到书院去,也去看看那书院,去感受感受古代书院的气氛。谁知柳宗元直接驳了她的请求,理由很简单,她还在受罚期间,不能外出。 柳娘子跟在丈夫身边,低着头,不停的擦着眼睛。妮妮扒在杜嬷嬷的肩上,睡眼迷糊。这一大早的起来,她还没醒瞌睡呢。 柳宗元看向杜老太和杜大婶,一脸郑重的说道:“杜大叔,杜大婶,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杜老大和杜大婶连忙点头答应,杜大婶说:“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在家好好侍候娘子和姑娘们。先生,你在书院一定要保重身体,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娘子和孩子们吧。” 柳娘子的伤感也让杜大婶难受,她忍不住对柳宗元说了句越矩的话。杜大婶最是受不了分离的痛苦,看见柳娘子难受,她也禁不住泪水涟涟。 柳宗元笑着应了,对着杜老大和杜大婶说道:“我有空了,就回来。只是家里就有劳大叔和大婶了,劳你们俩位多辛苦了。” 杜老大憨实,一个劲儿的笑着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不辛苦,不辛苦。” 杜大婶也笑说:“先生请放心,家里的事儿一定不让娘子操心,我保证尽心尽力的给你把家里给看好了,等着先生回来。” 柳宗元笑了,点点头。又逗逗妮妮,妮妮不笑,却哭了。 柳宗元的心一下被揪疼了,他也很是不舍,伸出手去抱了妮妮,轻轻的哄着。 柳惠也流下了泪水,小手紧紧的抓着柳宗元的衣服,就是不松手。 看着在怀里哭的伤心的妮妮,和紧拉着自己衣袖的惠姐儿,柳宗元的心里也酸涩难耐。他坐到椅子上,一手一个,把两个女儿搂在怀里,轻声的哄着。 “妮妮乖,别哭了,啊。爹去几天就回来了,等爹回来时,给你带糖果子吃,好不好。惠姐儿,你是姐姐,要好好带着妹妹,不要淘气,知道不。也别惹你娘担心,不要偷偷跑出去玩,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柳惠点点头,拿手背揉揉眼睛,再抬头看着柳宗元时,满眼的委屈。 柳宗元见到笑了,摸摸惠姐儿的头,说:“爹也是第一次去呢,不好带着惠姐儿一起去。等下次有机会了,爹就带着惠姐儿,妹妹,和你娘,我们一起去。” 妮妮这时插嘴说道:“还有杜伯伯,和杜嬷嬷,福生,和阮安。我们都去,行吗,爹。” 柳宗元搂紧妮妮,笑说:“行,我们都去,我们一起去。” 杜老大和杜大婶也在一旁笑了,都满眼疼爱的看着妮妮。心思单纯的妮妮,更得他们的疼爱。 天已经微微的发亮了,柳宗元几次硬起心肠想要推开妮妮,可是都被妮妮使劲的抱着,她痛彻心扉的哭喊声更是让他心疼的受不了。就连一向冷淡的柳惠,也哭的很伤心,柳宗元也被孩子们给引得流下泪来,忍不住抱着两孩子一起落了会儿泪。 听着妮妮撕心裂腑的哭声,看着爷三抱在一起的模样,柳娘子更是抑制不住侧身躲开。 杜大婶也是满脸泪水,心里酸涩不已。杜老大看不得这生离的场面,提脚走出了门,到院外去了。 福生看天不早了,怕再不启程,等到书院时太晚,会给书院的先生们留下坏印象。可是看着爷三哭的伤心的样子,他也不好忍心去叫,倒是一旁的杜大婶忍不住了,上前强硬的从柳宗元的怀里把妮妮抱了过来,不理会妮妮的哭闹,赶紧把她抱开了,柳娘子也拉开了柳惠,柳宗元这才得以脱身。他还想哄哄孩子,可又怕再耽搁下去,真的迟了。便狠狠心,抬腿走了。 马车走出了老远,柳宗元似是还能听见妮妮的哭喊声,他几次想要掉头回去,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忍耐住。 第三十二章节 江南书院虽是在紫菱州的地界,但却不是正在紫菱州的县城里面,而是坐落在郊外三十里外的落月山上。 落月山不是很高,只有千百米的样子,山中花草繁盛,树木成林,随处可见泉眼,小溪。落月山山顶,有一处断崖,断崖上常年不断的流下一柱水柱,自崖顶落下,落入崖下的一个半月形状的水塘里。那如同半月的水塘里的水,常年如一,即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毫,好似那长年流落塘中的水只是幻象一般。没有人能弄得明白,崖顶的水来自哪里,塘中的水又去了何处。 落月山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物,但是景色非常秀丽、灵动。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雅客,都喜欢来到此处登高,游玩。还有那有钱人在此处修建别院,专供给那些来到此处的雅客居住,不为那阿堵物,只为得个好名声。就如那映月山庄,自建成起,主家就没来住过一日,而山庄内却无半间空屋,那些在此借宿的书生倒更象似山庄的主人。 江南书院就坐落在此处,建在紧依着落月山主峰的映霞山的半山腰。那里地势平缓,面南背北,是一处风水宝地。 江南书院建院已有百年的历史,是楚南,也是整个莫也国最有声望的一所书院。书院里讲课的先生,大多都是当代的大儒,或是在某一领域特别专长的学者,或是从朝中退下来的官员。所以,来此求学的学子,若非是家里富贵的,那一定就是特别聪明好学,或是德行非常好的。否则,江南书院的大门也是不好进的。 江南书院并非常年招收学生,而是间隔二年招收一次,或三年招收一次,平常也不收插班的学子,就因为书院只信奉学生只在精,而不在多的原则,只招收那些特别有才华,或是有特长的学子,再加以锤炼,培养成震慑一方的人物。 所以,能够进入江南书院学习,是每个想功成名就的学子最倾心向往的。能够进入江南书院学习,就是肯定了其本身的价值,这在其他的学子眼中都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柳宗元虽然不想出名,也不想做官,但是他仍然为能够进入江南书院学习而激动。只因在这里,他不仅是可以学习到各种丰富的知识,还能接触到很多不同的人。能够进入江南书院学习的人,一般都不是默默无名之辈,不论是其自身的学识还是家世,都是不可小视的。 江南书院与一般的书院还略有不同,那就是江南书院的学科很是全面,不仅仅有宏学,理学,还收容有算术、制造、玄学、医药、农学、经济等等,各类杂学全面而且分工明细,授课的先生也是本行业内的佼佼者。 柳宗元初到江南书院,已经临近正午。书院里已经散课,院内廖无人影。几番打听不得后,与阮安和福生在客室内等候,只盼着午后能遇上主管接侍生员的先生。 三人枯坐在客室内,腹饥难耐。桌上的一壶茶,早已空了,没有人来添茶。侍客的小童,去吃饭了,没有人再来过。 三人还是天没亮吃过饭,现在已过了三个多时辰了,早已饿得不行。可是又不能走开,生怕与人错过了,再找不着人,只得在这儿硬扛着。 福生以前来过江南书院两回,对这里的情况大致知道一、二。在这书院外面有家聚客轩,是家专做江南菜的酒楼,不如去那里端两个菜来,与先生吃了,也好过在这儿干等。 福生走到柳宗元身边,轻声说道:“先生,都要过午时了,不如吃点儿东西吧。下午可能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柳宗元看向福生,一脸犹疑的样子,“你带着吃的了,那还不拿出来。” 福生笑笑,说:“不是,我们没带。我是说,这外面就有家馆子,我去那儿给您端两个菜来,您看,可好。” 柳宗元看看外面。 外面一个人也没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现在真是饿得前胸贴肚皮了,可若是把饭菜端来这儿,只怕人家要嫌弃了,必竟这里是书院,自己又是刚来,还是不要多惹事的好。 柳宗元站起身来,甩甩袍袖,说:“还是我们自己去吧,免得来来回回的麻烦。” 福生和阮安一听,都高兴极了,忙分头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两人商量着谁先陪着先生去,谁留下看着东西。阮安很敬重福生,要他陪着先生去,自己留下次;福生说要阮安陪着先生去,回来时给自己带点儿干的,能垫垫肚子的都成。 阮安与福生两人低声推着,柳宗元冲他们摆摆手,说:“放这儿吧,一些不值当的东西,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就先放这儿,我们一起去吃饭,等我们吃了饭回来,再来拿。” 三个人的衣箱、行李,零散杂乱的不少,怎么好拿着去吃饭。还不如麻烦这儿守门户的小童子,请他给看一下。 福生很机灵,听柳宗元这样一说,立马转身出去找那个小童。不多时,与那小童子一起走进门来。 小童见到柳宗元,说:“先生自管去吃饭,行李我一定看好,保管丢不了一样东西。我们书院旁的聚客轩,酒菜最是一绝,您去哪儿尝尝,保管不骗您。” 柳宗元笑了,从身上掏出几个钢板来,放到童子手中,让他去买糖吃。 童子却说,“谢谢先生。我不吃糖,要去买书看。” “哦!”到底是书院,就连看门的童子都与别家的不一样。 柳宗元不由朝童子深深打量一眼,满眼含笑的点点头。 聚客轩,就在书院东边一个山坡处。那里树木葱茏,琴音缭绕,不闻吆喝、喧哗之声。 柳宗元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近聚客轩,只听着那琴音一顿,立时传出一片掌声,接着便听见人说:“不错不错,当得这壶酒。” 又是一片叫好声。 走入大厅,厅内的人一下都来看他,柳宗元一时怔立当场,有些莫名的看着众人。接着,众人又都收回目光,继续吃喝自己的,柳宗元才松了口气。 这时一个酒保走到柳宗元的身边,轻声问:“客官是吃饭么。” 福生立即对酒保说:“找个位子,哪儿都行。” 酒保点点头,把柳宗元一行引到大厅靠里的一处桌子,正好在那些人的外围。 柳宗元随意点了菜,一边慢慢的品着茶一边看着那边的人。 那些人又闹开了。一个二十多岁,身穿白绸长袍的年轻人正在那儿抚琴。 他生得很白净,也许是酒喝的多了,脸红红的。身上的衣裳也略散开些,闭着眼睛,抚弄着琴弦。 这是一首柳宗元没有听过的曲子,音调虽然有些古韵,但是能听得出里面有些焦躁的轻狂。也许,这是那年轻人自己做的曲子。 看着那年轻人,柳宗元一下生出羡慕之情,暗暗感叹,年轻真好! 一曲毕,周围又是一片掌声,年轻人很是得意的冲对面的一个同样年轻的书生挑动着眉毛,并仰高了下巴,淡淡的笑着。 柳宗元不由也笑着,轻轻摇下头。 只听一个散漫的声音说道:“也不过如此。就是比上次的略微好些,勉强。” 那白袍书生不由气的笑了,说:“你也真是太坏了些,我费力赶了几个晚上,到你这儿总是不行了。要不算了吧,那东西我也不要了,这曲子啊,还是劳您自己去写去吧。” 那声音又说道:“要不是她太了解我了,你说,我会让你替我吗。真是的,给你一个扬名的机会,都不知道感谢我。” 白袍书生笑道:“哎,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么赖皮的,要是我早知道啊,我才懒得理你呢。” 周围有人说道:“齐兄,不如你把这曲子拿去给肖先生看看。” 白袍书生摇摇头,又端了杯子大口喝酒。 “你还是少喝些吧,等会有卫夫子的课。”又有人去拦白袍书生抓酒壶的手。 白袍书生放下酒杯,摇头说:“哎,我真恨不得逃脱了这牢笼,到那天地间逍遥自在的快活去,再不受这苦楚。” “吃饭吃饭,你又喝多了。要是让伯母听见你这话,只怕那竹片子又要断了。” 有人端了饭碗塞到白袍书生手中,众人招呼着开始吃饭,说话声渐渐地低了下去。 柳宗元也不再朝那边看了,接了阮安递过来的汤碗喝汤。 未时,是书院下午开课的时间。学员们早已坐入教室内静静的看书,等着先生。 柳宗元也终于等到了院长尹敬,尹成公的长公子。 将府台大人的信递给尹敬看过后,尹敬很是和善的给柳宗元办理了入学的手续,又着人给他主仆三人安排住宿,他自己亲自带着柳宗元去拜了先生。 这位年近五十的老者,姓卫。是个很严肃、很有精气神的一个人,说话时,中气十足。看向柳宗元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怀疑。 当柳宗元跟在卫夫子身后走进教室时,他看见中午在酒楼里见到过的几人,其中那个空白袍的书生坐在窗边,正一手支头一手拿书的看着。 不过,柳宗元细细地看了一眼,发现他不过是以此掩饰自己正在打瞌睡的目的。柳宗元不由暗暗笑了,他立即又板正了脸,不让夫子发现自己脸上的笑来。 …… 家里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好似少了许多的乐趣,变得冷清不少。柳娘子更好似失了主心骨一般,整日神情倦怠,不思饮食。每日守着两个女儿,要么边做衣裳鞋袜边看女儿们写字,要么呆呆的坐着看着窗外发愣。也不大管家里的事情了,全都放任杜大婶去做,只要不来吵她就行,田地里的事更是早就全权交于杜老大,问都不问一句。 家里的几个人见她这样子,也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有心引她开心,柳娘子也不过是敷衍的露个笑脸。 杜老大本是个闷嘴的葫芦,他和杜大婶见柳娘子这样,就忍不住替她担心,常常寻些事情来说,帮她解解心里的烦闷。只是情况并没好多少,柳娘子照旧情绪低沉,致使整个家里也都沉闷的很,大家也都受到她的影响,不大说话,更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来烦着她。 柳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也真怕了柳娘子了,现在她只盼着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好让柳娘子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之中。 拉着柳娘子一起去喂小鸭子,最后就连柳惠都不觉得没意思了。拉着柳娘子在家里画画玩,给她画花样子,结果一看到柳宗元用过的东西,她老人家又掉起了眼泪。 柳惠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只得任她去了。 妮妮也好似懂事了,每每见到柳娘子偷偷抹眼泪,还会趴在母亲身上,一脸关切的样子。会拿自己的小手绢给母亲擦擦,依偎在母亲怀里,帮她着分担她的忧思。 “姐,姐,姐姐。” 妮妮见姐姐不理自己,生气的一跺脚,嘟着小嘴,偏着头,斜头眼睛瞪柳惠。 柳惠看她一眼,忍住笑,就是不理她,赶忙把锅里的几个饼挑起来。 杜大婶见妮妮生气,忙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哄着,“瞧,妮妮生气了。生气的样子可不好看……” 妮妮立即又是气恼的一跺脚,大声的啍啍着。 杜大婶乐了,忙一把抱起她,柔声哄着。 “姐儿不气,姐儿不气。我们姐儿是最乖得了,最懂事的了,是不。来来,嬷嬷给你拿好吃的。” 妮妮一扭身子,继续发泻着自己的气愤。 柳惠不悦的瞪她一眼,说:“妮妮不乖了,嬷嬷给你东西快拿着。” 妮妮的小脸立即由气恼变成委屈,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小嘴撇着。那模样别样的惹人怜爱,把个杜大婶心疼的不得了。忙朝柳惠递个眼神,甩了手里的东西,抱着妮妮在门口坐下,抽了自己的内衫袖子给妮妮抹眼泪,嘴里还不停的哄着。 柳惠抬头看妮妮,不由又是一笑。这孩子,真是被宠的坏了,脾气越来越大了。 今天柳娘子不想吃饭,柳惠便用猪肉末子和了韭菜做了几个菜饼子,想让柳娘子多吃口东西。也不能单做她一人份的,最少家里的人也得一人两个吧,不然大家推来让去的,多不好啊。 现在家里除了杜老大老两口,和柳娘子三母女,还有来家里帮着守夜、护院的两媳妇,张大家的和牛嫂子。家里人多了,每天的两餐饭要做的不少,柳惠总是会到厨房帮着杜大婶,俩人一起也有个伴,做起事情来也快。有时那两个媳妇也会抽手来帮帮忙,现在她们俩包了柳娘子母女三人所有的家务,和夜晚守夜的事。 其实说真的,象柳秀才这家里还真没有值得谁掂记的东西。因为家里实在是太干净了,最贵重的也就是柳娘子三母女,和家里的一些粮食。 粮食谁家没有啊,但是俩人来之前,二老太太可是再三叮嘱了的。不管怎样,俩人一定是要拼着命把柳娘子三母女照顾好的,把家里守好了,若有半分差错,就将她们一家人都是要发卖到人市上去。要是做的好了,就跟在柳娘子身边侍候。往下的话,就再没了,也没说以后还会不会再让她们回去,几时回去。 这样已经是说的很明了,就是让她俩好好的、安心的侍候着,以后要是柳宗元真的中了举人,做了大官,那她们俩人可就跟着主子富贵了。这样的好前程,怎么还会不珍惜的,俩人都抢着在柳娘子母女,甚至在杜老大两口子面前也客气的很。必竟杜老大可是柳秀才岳父派来侍候的人,好歹她们还认的清,不会乱来。 锅里冒出丝丝青烟,柳惠顾不上妮妮,忙拿起一个饼坯放到锅里。立时便响起嗤嗤的油炸声,柳惠接着又放下去几个,拿着锅铲勺了点油淋在锅里。 那边杜嬷嬷已经问出因由了。原来是小丫头在外面受了欺负,哭着跑回来告状的。杜大婶笑着搂紧妮妮,一边哄着一边轻轻的摇着,好似哄着小婴孩一般,妮妮这时也很乖巧的窝在杜大婶怀里一动不动。 院子里响起杜老大与人说话的声音,接着便响起牛嫂子那响亮的大噪门儿。 “哟,是张姐姐啊。今天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稀客。快请快请!” 第三十三章节 “牛三家的,到底是沾了我们三爷家的墨水了,现在说话都有了文气儿味了。”那声音略带尖利,说出来的话透着轻蔑的意味。 柳惠听了很不喜欢,她知道来的人是谁了。那女的,就她的大祖奶奶——柳张氏身边的管事媳妇张升家的。 听见院里的声音,柳惠立即撤了灶里的火,盖上锅盖,拍拍手,匆匆跑出门去。杜大婶也放下了妮妮,拉着她的手,站在门口朝外看着。 柳娘子也听见了说话声,走到堂屋的屋檐下站着。柳惠走到她的身边,放下袖口,把挽成一团的围裙随手递给旁边的张大家的。 张升媳妇立时一脸笑着走近柳娘子,恭敬的行礼请安。 柳娘子请了她进屋里坐。一行人在屋里坐定,张大家的奉上茶后,张升媳妇笑着拿出一个扁平的暗红色长筪子,捧到柳娘子面前。 柳娘子最是看不得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也不晓得又要破费多少。但她还是一脸含笑的接了,从中抽出一封大红的帖子,展开一看,眉头就不由皱了起来。 待柳娘子看完,柳惠拿到手中看着。 上书:八月初二吉时巳初正时,为柳妍行笄簪礼,大礼恭候婶娘、柳惠妹妹、柳婉君妹妹亲临观礼。 柳惠抬头看看母亲,见她微皱着眉头,猜测她肯定是不愿意去凑热闹的。 张升媳妇一脸的热枕笑容,对着柳娘子说道:“大小姐一定要我给三奶奶把请柬送到,还再在叮嘱我一定要请了三奶奶和四小姐、五小姐,要不少不了我一顿板子。呵呵……” 柳娘子陪着露个笑脸,微垂着头抚弄下衣襟,轻声说道:“一转眼,大姐儿都成年了。怎么之前没有听见说起呀,定的是哪一家的公子啊。” 柳惠看眼母亲,不明白母亲怎么这样问,再看张媳妇一脸的尴尬,笑容都撑不住了似的。 人家这请柬请的是行笄簪礼,怎么问到人家定亲的话上去了。说话,这笄簪礼是个什么东东啊?难道是订亲事么,那柳妍才十六啊,还是个中学生呢! 张升媳妇很快镇定下来,她一脸欢笑着说:“可不是,好似前几天还是粉嘟嘟的小娃娃,一眨眼,就要嫁人了。说的,是紫菱州府一位姓陈的公子,也是前几日才定下来的,家里的人都没告诉,只想着等确定下来了再一并告诉亲戚们。” 柳娘子点下头,没有说话。 张升媳妇的确是个圆滑的高手,她见柳娘子不说话,就笑嘻嘻的说着:“男方家里是也是个殷实的,好似家里还有人在京城做官,还是做的武官,品级不低呢。那边的太太、奶奶合了我们大姐儿的八字,一眼见了就喜爱的不得了,非要求了去做媳妇。我们太太舍不得,又不放心,派人去访了那边的情况后,才下的决心,定了这事儿。已经定了日子,年底就办事。” 柳娘子一惊,倾身向前,看着张媳妇问:“这么急,这可没有多少日子了,这怎么来得及,太匆忙了可不是委屈我们家的姑娘。” 张升媳妇立时被柳娘子的心善感动了。她一脸的感动,露着真诚的笑,说:“那倒没什么要紧,不过就是赶赶的事儿。只是大姐儿在家做姑娘的日子没多少了,所以就趁着这次大姐儿生辰,一是行笄礼,二也是想家里的人都能聚聚,热闹热闹。她们小姐们在一块儿也亲热亲热。” 柳娘子点点头,接口说:“是啊,以后再也不能天天见面了,那如现在便易。等以后姑娘们都大了,去了不同的地方,更是几年难得见上一回。” “可不是。听说那边年后春上要去京城,要是我们大姐儿也跟去了,只怕不是这样的。唉,可怜我们奶奶,这两天那眼睛肿得好似那红杏,眼泪就没干过。舍不得啊!” 柳娘子见张媳妇脸露伤感,也跟着一脸的惆怅。她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回过头来朝柳惠看去,眼里含着万般的不舍和疼爱。却把不明所以的柳惠吓得呆愣着,直缩脖子。 柳娘子对张媳妇说道:“还是要劝着些,不然是要伤身子的。” “可不是。” “儿女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要象大嫂这样,那眼睛可不就伤着了,身体总是要紧的。妍姐儿下面还有两个小的呢,也还指望着她。” “阿弥陀佛!到底是您,说出来的话直暧人心窝子。可不就是怎么的。这家里家外,都要大奶奶操持的,一点儿不得闲。” 张媳妇看眼一旁坐着的柳惠,收住了嘴。她回身从小丫头手上接过东西,亲手捧到柳娘子面前,说:“这是我们大姐儿送给俩位姑娘的玩意儿,请三奶奶过目。” 柳娘子略略惊讶的看着张媳妇,然后再看看柳惠,见她也一脸茫然,便伸手打开那布皮,见到里面放着两层,上层是一个漂亮的花形盒子,下面一个花布包袱。 柳娘子伸手推开,说:“还是带回去给妍姐儿她自己玩去,惠儿她们还小,不知爱惜,还是不要糟蹋了这东西。” 张媳妇笑着的摆手,嗔怪的说:“看奶奶说的,这再好的东西也不如我们小姐金贵。这不过是些玩物,能得小姐们的眼,已经是这东西的天大的造化了,也不妄它们得这缘分。再说了,这是大姐儿给两位姐儿玩的,也不值什么,还请奶奶收下了吧。只当是疼我,让我好交了这个差事。” 柳娘子说不过,只得查看了一番。 花形盒子里放着的是四对小女孩梳头用的花环,和两对手环,都是配成了对儿的。 那花环和手环,都是用晶石和贝壳、绢花、小银铃串成。一只就编有好几缕,合在一起时,就见那白的、粉的、红的、黄的、紫的,格外漂亮。就是柳惠,乍见那花环,也喜爱起来。可见送东西的人,是用了心思的。 那包东西是几条手帕,和几个小巧的绣花荷包,都是小女孩子玩的玩意儿,没有什么忌讳的。柳娘子感叹柳妍的情义,便收了东西,交给了柳惠。 “你回去代我谢谢妍姐儿,难为她还为两个妹妹想得这样周到。只是两个妹妹年纪还小,没有学做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然就可以拿来回赠给她了。” 张媳妇笑着说:“奶奶又见外了,说得这样客气。大姐儿说了,这不过是不成样的小东西,还怕她的妹妹们不喜欢呢。只要惠姐儿和妮妮不嫌弃,就好了。” “你回去了,一定代我谢谢妍儿。我也知道你现在忙,一刻都不得闲的,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告诉大奶奶,那天我一定早早的去,去给她道喜去。” “哎,一定,一定。奶奶早些去,还可让我们奶奶安安心呢。” 张媳妇得到了柳娘子的准信儿,便不再多留,向柳娘子和柳惠告辞而去。 内厢房里,柳惠与柳娘子面对面的坐着。 榻上放着一个暗色的桃木筪子,筪子敞开着,里面散乱的摆着一些金首饰,和二、三十绽或十两一个,或五两一个的银绽子,一个蓝布袋子,里面装着几张发黄的、写满了字儿的纸。 柳娘子正在清点她的小金库,想看看这次自家能够拿出多少银子,来送这次的人情。 柳惠一边翻看着这些东西,一边啧啧赞叹。 没想到柳娘子过日子这么苛,家里还真攒着东西呢。看看,这些金首饰,虽然样式老气、俗气,可到底是金子啊。再看这些银宝贝,有元宝形的,有饼子样儿的,有马蹄块儿的,还有几个小点儿的,看着象一颗颗的花生。 柳惠伸手抓在手中,细细地看着,越看越喜欢。 柳娘子却伸手抢了过去,说:“小心弄丢了,这个是给你和妮妮留着的,过年的时候再给你们。哎,你自己的东西放好了没有的,不要又藏着藏着找不到了。” “啊?!”我自己也有东西啊?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银花生,咦,不对。我好象一直就没见自己的衣柜和衣箱里面就有这样的东西,那东西在哪儿。不会是真藏起来了,找不到了吧。 可不是,周敏慧虽说想起一些柳惠之前的记忆,可终究没有记起全部,类似这样重要的东西,她就没想起来过。 嗯,也许可以问问妮妮看看,她们俩姐妹是经常在一起的,姐妹之间不可能保持着隐私。 柳娘子见柳惠一脸的疑惑样子,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你真想不起了,忘了。” 柳惠忙挤出笑来,跳下榻,“我怎么可能会忘了,那可是我的宝贝,我只是一时记得不清罢了,我去找找。” 说完就跑了出去,生怕柳娘子会拉住她问个底透。 凭着对自己小时候攒钱心态的了解,柳惠在卧房的柜子和床下翻找着。不用费什么功夫,就在床下的一个旧木头箱子里找到了一个土陶罐子,罐子口面上塞着一团布,布下是一个粗布包裹,包裹下是小半陶罐的铜钱。 打开那粗布包裹,里面是个大的绿绸缎面的荷包,荷包入手较沉,有些份量。柳惠急切的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瞬时双眼放光。她一脸傻笑的看着那些东西,简直没法形容她现欢乐的心情。 想她上世,为了给母亲买对金耳环,硬是少吃少喝的熬了半年多,用攒得钱和年底的工资、奖金一起凑了,才只买了三克半的小耳环。送给母亲时,母亲那喜悦、激动的神情她到现在也忘不了。 可是看看这些。 柳惠随手从里面挑出一件最小的金塑的生肖挂件,都有桂圆大小,放在手中的份量,比那三克半重的耳环重了不知多少倍,更不用说比这挂件大的东西,又重了多少了。 想不到家里平日过得紧巴巴的,还收着这么多的好东西。就连柳惠的私房钱,都这么有含量,整个一个小金库了。比起她一个年薪三十万的老女人,攒的私房一点都不差。 柳惠伤感的想,若是她早一点想到自己会永远的离开父母,她应该早一些回到父母的身边,多陪陪他们,多孝敬些。至少,现在自己也不会这样深痛的悔恨了。 柳惠清点着那些东西,想盘算盘算自己有多少家当,当以后有用的着的时候,又有多少是可以动用的。 除了那金挂件,还有二个金制的圆形花簪子,好似一对。不知是怎么做的,可以折开来,又对扣上,上面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做花瓣,绿色的宝石做叶子。一支银制的花形钗子,看不懂是个什么花的,不过看着还行,应该也值点儿钱吧。四个花形的金粒子,四个圆溜溜、光滑的似西瓜仔的金子,四个如核桃大小、面印梅兰竹菊的金饼,十一个一样大小的银花生。 柳惠把这些都分类放在一边,又把罐底的铜钱都倒出来,数了数。一共八十七个,有新的,也有旧一些的,还有的铜钱上系着旧了的红绳。 看来看去,柳惠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不过一想这些东西明正言顺的都是属于自己的,她就开心起来。 拿在手中欣赏了会,柳惠又照原样收好,放在床下的旧木箱子里。 她坐在床上,心情又低落下来。 以前她不知道床下有宝贝,睡的也踏实,也不怕被丢,现在知道有了这些东西,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谁给她偷拿了去。 柳惠站起身,在屋里找寻着可以放着安心的地方,可转了一圈,屋时除了放衣裳的箱子和放被褥的柜子,睡觉的床,洗脸的架子,梳头的简陋的梳妆台,这些简单的家具外,再没一个可以让人安心的藏匿的地方。 柳惠趴下来,想看看床下有没有可以藏东西的洞,或缝隙之类的。 这时,妮妮推开房门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菜饼子,嘴里叫着:“姐,姐,你尝尝,你尝尝。” 柳惠还没起身,妮妮已经扑到柳惠的身上,拿着饼直往柳惠的嘴里喂。 “好了好了,姐现在不吃,姐不吃。妮妮乖,妮妮吃。” 妮妮不乐意了,嘟着小嘴说:“姐姐说话不算话,这是我做的,你说了要吃我做的饼的。” 见小丫头不高兴了,柳惠忙讨好的抓着她的手,张大嘴狠狠的咬了一口。 嗯,味道还可以,下次再试试用糖做,也许换着品味做着吃,大家都爱吃的。 “娘说可以吃饭了,吃了饭,要早早休息,明天要去县城呢。娘说,也许还可以去看看爹。姐,你想不想去看爹啊,我都开始想爹了。” 柳惠抱着妮妮站起身来,说:“爹都走了好几天了,你现在才开始想啊。” 妮妮立即反口说道:“不是不是,我是从爹刚刚走的时候就想了的。” 柳惠弯下身来,看着小妹妹,说:“妮妮,你记得,在娘面前不要说这话,知道吗。” 妮妮点头,说:“我知道,不要说了让娘难过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又不象你,总是什么也不记得。” 柳惠被她哽的苦笑起来,真拿这妹妹没办法。有时她说起话来,真是让人受不了。要不是柳惠脸皮比较重实,早不知破了多少回了。比如,她上次就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在睡觉的时候放屁,结果自己又羞又臊,气得恨不得拍她两巴掌。幸亏她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也只七岁,大家也只是当笑话听了一笑了之,不然柳惠真不知怎么见人。 不与妮妮多计较,柳惠拉了她走出房间,又细心的关好房门。 她和妮妮的房间,是正房的西间。西间又分隔开,一前一后分成了两间。前面一间是两姐妹学写字,和玩乐的地方,后面的房间才是睡觉用的。一般来了小伙伴,她们就在前面玩,并不会进去后头睡觉的房间。 从房间里出来,堂屋里已经摆好了桌子,张家的正在往桌上摆菜碗。柳娘子坐在桌子上首右边的位置上,主位是属于柳宗元的,所以就是他不在家,那位置柳娘子还是给他空着,不准许任何人随意坐,就是柳惠姐妹俩也不例外。 柳惠带着妹妹擦洗干净手脸,端端正正的坐到桌子上,见柳娘子先拿起了筷子,两人才端起碗。 柳宗元虽然日子过得随意,可是有些规矩或是说习惯,他总是要求两个女儿必须做到。如餐桌上的礼仪,父母、长辈没有动筷子时,她们是不能动桌子上任何东西的。不论在家还是在外面,必须对父母和长辈恭敬、谦卑,对同辈兄弟姐妹要友爱、关心,对家里的仆侍,也要宽容大度,不可尖刻无德。 初时,柳惠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柳宗元心疼女儿才受伤痊愈,也没有过多责怪。现在见得多了,柳惠也能做得较周到,没有再出错。只是,柳娘子难免会常常问起以前的事,或是对她的行为感动疑惑,这是最让柳惠无奈的时刻。 第三十四章节 第二天一大早,杜老大就套好了牛车,停在院里等着。 吃过早饭,柳娘子带着两个女儿上了车,一同随行的还有张家媳妇。因为她是伯婆母张氏身边服侍过的,知道伯婆母张氏和堂嫂的喜好,让她一同跟去参谋参谋,也免得买得东西不得伯婆母张氏的欢心。 张家媳妇闺名荟芬,是柳张氏身边的一个针线丫头,后来配了柳宗正身边的一个小子。因她男人不得柳宗正老婆白氏的喜欢,连带的荟芬也被白氏打发去干杂事,一直没有得到重用。要不是这回二老太太要给柳宗元家派人,胡氏和白氏不舍给得力的人,她也不会得到这个脱身的机会。 现在她一心盼望着能够在柳宗元家呆得长久,不然回去了柳宗正的院里,只怕只有累死的份。所以对待柳娘子三母女,她便贴心巴肝的侍候,只指望着能得了柳娘子的心,把她留下来。柳宗元再穷,也是柳家大房正儿八经的嫡子,也是堂堂的秀才老爷,就是再差,还能比她们这样的人差了。再说还有二老太太在呢,柳宗元迟早是要回到西院去的,否则那西院谁给继承。就是大太太张氏再眼红,她也要不去,更不可能让她孙女得了去做嫁妆。柳家的族规,可不是张氏能够轻易碰触的了的。 比起不大到主宅去的柳娘子,张家媳妇要更清楚柳家的族规,对柳家主宅内的事情也更了解。但凡是要进入柳家主宅侍候的奴仆,都是要背熟柳家家规的,否则就不能进入主宅。因为家规严厉,万一谁不懂事,犯了家规,连带的担保的人也是要受到处罚的。 她们这些奴仆中不得意的人,常常会偷偷的聚在一起议论主家的事,消息的交流也是最灵通、快捷的。一些隐晦的事儿她们也能知道个一、二,只是都闷在心里。她们这样做的目的,也无非是趋吉避凶,保全自身。她们就只是想知道今儿主子是不是不高兴了,今儿主子是不是责罚了谁;主子喜欢谁,主子不喜欢谁,好决定自己应该怎么做,而不得罪主子,不得罪有权势的管事。 人活着,真不易啊! 现在她总算是解脱了,远离了那些是是非非,远离了喜怒随意的张氏和小阎王似的柳如。跟着和善的柳娘子,她觉得天都是蓝的,云都是白的,水都是甜的。所以她和牛三家的就这一个心思,就是想着怎么把柳娘子娘三侍候好了,能长久的留下来。再好的,就是柳宗元能做官,或是住进西院,那她们家的男人也能跟着柳宗元办事,那就菩萨赐予的天大的福份了。 家里留了杜大婶和牛三媳妇看家,柳娘子反复叮嘱,要她们守好门户,注意火烛,不可大意。 对于牛三媳妇,柳娘子平常相待,没有过多的信任和多余的怀疑,只是仍旧当她是外人。杜大婶人老实实在,对待柳娘子三母女也是实心实意的,只不过她是父亲派来的人,来是时间又长些,所以柳娘子更愿意信任她一些,将家里暂时托付给她照管也放心。 牛三媳妇知道柳娘子对自己的客气,谁让自己来的迟,也不如人家背景硬实呢,主家让她怎么干,她就好好干呗,时间长了主家就知道她的好了。 杜大婶和牛三媳妇站在院门口,看着牛车渐渐远去,两人对面一笑,相互拉着手走进了院子。 “老姐姐,我那儿正洗着衣裳,你有没有要洗的,拿来我给你搓一把。” 牛三媳妇才二十五,比柳娘子都要年轻,可是却比柳娘子显得老。一双手满是裂的口子和厚实的老茧,可见也是个可怜的、会干活的本分人。 杜大婶对与自己同样处境的张、牛两个媳妇心怀好感,加上她们手勤脚快,又刻意讨好,所以三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睦。 听牛三媳妇说要帮自己洗衣服,杜大婶摇摇头,说:“我就几件破衣裳,一投水就得,不用你麻烦了。反正现在没事了,我和你一起去洗去,俩人一起,还有个说话的伴。” 牛三媳妇听了直高兴的点头,当下与杜大婶关紧了院门,一起去后院洗衣裳。 一路上,妮妮窝在柳娘子的怀里看着外面景物,眼睛困乏的直眯缝。知道今天要去城里玩,小丫头兴奋了大半宿,早上又起的早,现在靠在母亲怀里直打瞌睡。柳惠也不逗弄她,只是一边悄悄地摸着怀里的荷包,一边偷偷的乐着。 今天她带了几个银花生和三十个铜钱,想要找机会问问看,那银花生能值多少钱,那一个铜板又能买多少东西。说实话,她这些日子真是憋得太难受了。没有零食吃,没有电视看,没有电脑上网,更没有音乐听,原先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她就象是戒毒瘾一样,在这里忍受着寂寞和无趣的折磨。 柳宗元是有很多的书,可是都是柳惠不耐烦看的经历、解文注释等正经书,没一样是她感兴趣的。现在她手上有钱了,第一时间就想着去城里时偷偷的买些吃的,和玩的东西。只要是能让她打发时间的东西都行,那怕就是她根本就不会玩的象棋,或是小说、杂文,都行。只要能打发时间。 今天柳娘子有些急燥,一再的催促杜老大,让他把车赶的快些,所以那牛一直是小跑着,将近县城时,那牛来了脾气,任凭杜老大怎么拉缰绳,它就是不动步子了。杜老大心疼牲口,平时又常给这牛喂食喂水,一同下地干活,与这牲口有了感情,不想太难为它,只是一个劲儿的吆喝,不轻不重地拉拽着缰绳,没有用鞭子。 柳娘子心里愈来愈急燥,可是看牛不走,她也没了办法,也不能就此责怪杜老大。 杜老大也是一脑门子的汗。牛不走,他也没了办法,正把缰绳缠在车把手上,想下车去赶。这时,柳惠却先他一步跳下了车,朝牛头走去。起先他也没有注意,只当是小姑娘坐烦了车想下地走走呢。 柳惠看杜老大温柔的赶牛,直乐得呵呵笑。她一个纵身跳下车,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却不打开,只是站在牛头前,冲那牛摇晃着。 那牛闻着味儿,一下子兴奋起来,抬高了头直往柳惠的手够着,还伸出长长的舌头想要去舔咬。 柳惠见起了效果,便一边逗弄着那牛,一边往后退。谁知那牛一个发力,竟拖着车直朝柳惠撞来。杜老大见状忙用力去拉缰绳,可那里拖得住,那牛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竟把杜老大拖得在地上立不住脚的往前窜。他吓得冲柳惠吼了一声:“还不快跑开。” 车上的柳娘子和张大家的也看见了,都惊慌的在车上大声的惊叫起来。 “啊!” “姐儿,快往横里跑,别站着了。” 柳惠吓了一跳,忙抬脚想跑,可是那牛头已经来到了面前,它那湿渌渌的大嘴就要贴上柳惠的小脸时,突然一支大手抓住柳惠的肩膀,大力的将柳惠横拉了出去,又跟着飞快的退离了到路边上,杜老大这时也拉住了那牛,稳住了牛车。他生气地大声“嘟嘟”的吆喝着那牛,对牛发泄着他的不满。原本就黑的脸,这时更是说不清是什么色了。 “这小丫头真不是一般的顽皮啊,真真是不要命了。” “这丫头,真不要命了,怎么家里大人也不看好些,这要出了事怎么办。” “这孩子真是险啊,家里大人是干嘛的,就不管管。” …… 四周纷纷响起指责柳惠和柳娘子的声音,而柳惠却是看着站在身边这一脸怒目横眉的粗犷大汉,对他产生一股莫名兴趣,也没理会旁人说什么,只是这样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大汉一脸的怒容,只是冷眼看着柳惠。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朝柳惠狠狠的瞪一眼后,转身、甩着手,大步走了。 柳娘子从车上下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壮士留步,壮士留步。容奴家叩拜恩公,壮士……” 那大汉只管自己大步走了,根本不理会柳娘子。柳娘子追他不上,只得回转身来,走到柳惠身边时,气得恨不得拍她几下,可一看她那亮晶晶的小眼睛,还有她那娇憨的小脸,心里的火就萎了气力。 四周还在对着柳娘子一家指指点点,柳娘子感觉难堪极了。她本就是个胆小的人,现在这样被人看着议论,更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一把抱起柳惠回到车上,让杜老大赶车快走。 杜老大吓出一身的冷汗,只到此时,也没定下心来。听了柳娘子的话,他也不敢再坐车了,走到牛头边,一手紧紧的拉了嚼头绳子,拉着牛往前大步走。 车上,柳娘子紧紧的抱着柳惠,紧绷着脸坐着,一声都不言语,吓得一车人都不敢出声说话。 妮妮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见母亲这样生气,又生气的紧紧的箍着姐姐,姐姐也老实的不动弹一下,想着兴许是姐姐惹了母亲,便也乖巧地不出声,窝在张大媳妇怀里静静地。 这以后,柳娘子虽没再责怪柳惠,可是她硬是生了一整天的气,就是晚上睡在外祖家的床上时,她都还没消气。赶了柳惠睡在床里面,自己搂了妮妮睡在床外,她以对妮妮的亲昵和她对柳惠的冷漠惩罚柳惠的过错。 刚开始时,柳惠还无所谓,反正柳娘子没有什么会气过夜的,等她气消了,自己再撒撒娇,就没事了。可是当晚上睡在床上,看着柳娘子照旧不理睬自己,搂着妮妮软言细语的说着话,她的心里一下子委屈起来,眼睛也酸涩的难受。她眨眨眼睛,感觉脸上有些痒痒,用手一抹,湿湿的。 柳惠一下生气了,她侧转身,用力的拉着被单,使劲的盖到身上,并缩着头,蜷缩着挨着床壁。 柳娘子看见柳惠的样子,不由露出几分笑来,只是她还是不理柳惠,轻轻地哄着小女儿,看着她睡意渐渐浓重,在自己怀中睡着。 看看大女儿的背影,柳娘子知道她生自己的气了,可是她还是觉得现在不是原谅她的时候,也许多冷淡她几天,可以让这丫头长长记性。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这样胡闹,就为着好玩,什么都不顾,张头张脑的。 唉,这丫头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啊,简直与以前的品行,性情大不一样了,凡事都爱逞能,还不管不顾的。今天要不是菩萨保佑,幸得有那汉子在,出手又快,这丫头只怕又是一大个劫躲不过了。直到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她都害怕的很,身上一遍遍的发冷。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看来,还是她的劫运没过去,不然还是再去拜拜菩萨,再给她多求道符带着,有了菩萨的保佑,也好让人安心些。 屋里竹榻上,张大媳妇睡得不大安稳,总是轻轻的在翻动着身子。那张旧竹榻的接口处有些松,随着榻上人翻动时的力道,总是会发出吱吱的声响。每当竹榻发出声音后,张大媳妇就会一动不动,静静的听着柳娘子那边的声音,过会儿,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动一下。 柳娘子看她这样小意,不觉笑说:“是不是睡的不舒服,要不我再给你加床褥子吧。” 张大媳妇的忙欠起身来,小心着说:“奶奶,吵着您了吧,我,我还是先去外面坐会儿……” “去外面做什么,这会儿寒气早下来了,当心冻着。”柳娘子坐起身来,看着张大家的,说:“要是你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我也还不大想睡呢。” 她说着,下了床,找了自己的外褂子披在身上。 张大媳妇也赶紧起床,走到柳娘子身旁,带着满心的歉意和小心,嗫嗫的说着:“奶奶,我,今天都是怪我,我也不知道姐儿,不不,不是,是我,怪我没……” 柳娘子回过身来,拉住张大家的手说:“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怪你,是那丫头太顽皮,太不知轻重了。” 说着,她又看眼床上。柳惠一动没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睡着了。 张大媳妇见柳娘子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里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担忧。可是今天自己也是没有及时拉住惠姐儿,不然也不会出了那事儿,主子不责怪,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啊。要是这事出在柳如身上,那自己今天都不要活,直接蹦了井,还利索些,也少受些罪。可是这柳娘子出身不比胡氏高,学识、家世也不比胡氏强,可人家心善,又明事理,对她们这样的奴仆都和气,出了事儿也不随意乱责怪人,这样的主子可真正似个菩萨。 “到底是我没有照看好姐儿,奶奶还是处罚我吧,是我错了。”张大媳妇真诚的说着。柳娘子的仁善让她心里感动,更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只有领了柳娘子的处罚,她心里才能安心。 柳娘子笑笑,拉了张大媳妇在桌旁坐下。说:“她小孩子顽皮,你跟她认什么真啦。我生她的气,是应该的,我要是生你的气,那我不是连个孩子都不如了吗。” 柳娘子给张大媳妇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张大媳妇赶忙起身,躬身接到手中,连连称谢。 “坐下吧,我们住在一处也不少日子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张大媳妇这才小心的坐下来,捧着茶杯放在唇边轻轻的沾了沾。姿态更是恭敬,半低着头坐在哪儿,等着柳娘子说话。 “幸亏今天有那位壮士在,否则这孩子又是一场大难。唉,这孩子自从上次受了那一难后,她爹就溺着她,依着她,看看她现在这性子,一点儿没了以前温顺的样子,胆子还愈发的大了,一会儿不看住都不行。” 柳娘子又轻轻的叹口气,一脸的烦忧模样。 张大媳妇笑笑,想了想,小心说道:“奶奶,要小的说,我们姐儿可是顶顶聪慧的,她怎知道那牲口好吃盐的,还随身带着,那要是别家的姑娘,还想不到呢。” 柳娘子听到这明显维护的话,不由朝张大媳妇瞪下眼,只是一脸的温和表情。 张大媳妇笑笑,继续说道:“奶奶,我可不是偏袒我们姐儿,我们姐儿是真聪明。要说我们柳家的这几位姐儿,最聪慧,心思最灵秀的最数我们惠小姐儿了。她性情也好,一说话,就一脸的笑,看谁都亲,待我这半老婆子也好,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是在大太太身边侍候过的,说句托大的话,家里的几位姐儿,我也都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可是论性情和人品,还是惠姐儿最好,论聪慧和心智,还是我们惠姐儿是尖尖。” 张大媳妇抬头认真的看眼柳娘子,见她看着床上,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她又接着说:“今儿,是我的错,我把姐儿没看顾好,让她冒了这样大的凶险。” 柳娘子回过头来,看着张大家的脸,见她真是一脸的懊悔和自责,心里对她又增了几分好感。 第三十五章节 “奶奶心慈,可也不能没个章程,该着我的责罚,不能少了。到底是我的错,不能因为姐儿平安了,就饶恕了我的罪过。按柳家的家规,似我这样的过错,或是剁手,或是捥眼,或是发买。您,您看看,给我怎么个处置吧。” “不行,娘,不能。” 柳惠从床上急急的爬下来,连鞋也不及穿,就打着赤脚向柳娘子走来。张大媳妇见了,忙抢身向柳惠迎去,走到她身前了要抱柳惠,柳惠却伸手紧紧抱住张大媳妇一条手臂,对着柳娘子急急的说道:“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事不与张大妈相干,求您别怪她。回家后,我就禁足,抄百遍经书。娘,求求您了。原谅我吧!” 说着,她的眼泪流下来,甩开张大媳妇,扑进柳娘子的怀里。 “娘,您别再生我的气了。娘,娘,我错了。” 听着柳惠夹带着浓浓鼻音、撒娇的讨饶,柳娘子的心,一下子软了。 她将柳惠抱起来,轻轻揉着柳惠的小脚,说:“现在天寒了,再不能打赤脚下地了,记得了。” 柳惠老实的点点头,一双眼睛含着泪水望着柳娘子。 柳娘子抬手擦掉女儿面上的泪痕,说:“在我们家,是没有那些处罚,可是在柳家主宅有。张家嫂子还是主宅的人,这事要是让宅子里的人知道了,张家嫂子是要受罚的,连带她的家里人也都会不好过。你现在知道了吗?你一个随意的举动,或许会要了自己的命和旁人的命,顽皮、淘气也是要看时候,分轻重的。知道错了。” 柳惠点点头。 柳娘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说:“好了,天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天带你和妹妹去街上逛逛,看看。给我们的小姑娘也买点儿什么,花啊,朵儿的。惠儿也大了,是个小姑娘了,也要开始给你打扮打扮了。” 张大媳妇也笑着凑趣,说:“可不是,姐儿也开始长个子了。”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用比划着说道:“前儿那件水红的褂子不是就小了,我看姐儿这大半个月愣是长高了一、二寸。” 柳娘子听了,便朝柳惠上下看看,说:“是啊,是长高不少呢。衣裳都是放着做的,可还是穿不了多少日子,就都显得短了。咦,怎么一下子长的这样快了。” 柳惠有些茫然的望着柳娘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的好。这段日子也许是吃的顺心了吧,想吃什么,就变着样儿的做。整天呆在家里,静多于动,过得安逸又逍遥,心境好了,又长胖了、个子也长了些。她现在也是正长个儿的年纪,这也很应当啊,就是费些布料罢了,等她也学会了织布,她也自己织、自己做衣裳。 柳惠老早就想碰柳娘子的织机了,只是柳娘子防得严,怕被柳惠两姐妹弄坏了,总是不准许两人碰一下。越是不准碰的东西,柳惠就越想碰,更何况还是最古董的织布机呢。 张大媳妇接了柳娘子的话头说:“我看姐儿是随了老爷,这个子只怕不得小,等长成了人,一定是高挑个儿。实话说,我们柳家的姐儿就没有一个是矮个儿的。” 柳娘子点下头,对张大媳妇说:“你看柳妍和柳如,还有她们姑姑柳芬,那都不是小个儿。柳妍好似与她娘差不多,那柳如都冲的高过了她娘半个头了,等长定了形,还不得与惠儿大伯一般高矮了,那找婆家可就有些” 柳娘子在这里打住了嘴,低下了头,看着柳惠,有些忧心的说:“只要不是矮个子就行了,长那么高就不端庄了,还是小点儿的好。惠儿,从明天开始,每餐只准你吃一小半碗饭,不准添饭,更不准你偷嘴,自己打小灶。知道了吗!娘这是为你好,要不然长成了个傻个子,人家是要笑话的。” 就都什么思想啊,为了不被人笑话就不长个子了,还不让吃饭。我可是小孩子呀,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就是不多吃,也该有一碗饭吧,还只准吃小半碗,那不是要把她饿成个非洲难民吗。再说柳如她们那个子也不高啊,一米六五的个头,那也能算高,她还想长个一米七呢,那样穿衣服才好看呢。 可是现在不能正面对着干,要不更惨,只能慢慢想办法改变待遇了,要不日子怎么过啊。 柳惠心里一下子感到很委屈,小脸儿也不由苦了下来。柳娘子心里好笑,也不理会她,只将她抱了起来,对张大媳妇说:“今天起风了,怕后半夜会下雨,你待会把窗子关小些,也早点睡吧。” “嗳,我去关了就睡。要留盏灯不?” 柳娘子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话,“点着吧,怕半夜里孩子醒了怕。” “是。” 接着就听见张大媳妇轻轻关窗子的声音,吹进屋里来的风也变得小了些。微微的风动,鼓动着帐帘一荡一荡的,好似波浪一般跌宕起伏。 柳惠仍旧睡到了床里,只是柳娘子的手越过妮妮,轻轻的拍在她的身上,轻轻的哼着小调,哄着她睡觉。 看着那如波浪般舞动的帐帘,柳惠觉得睡意渐浓。慢慢的她随着柳娘子那轻轻的歌声,睡着了。 梦中,好似仰躺在水面上,风轻柔的吹过,身下的波浪轻轻的跌落起浮着。那轻柔飘荡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好,舒服的直让她想这样睡去。 咦,不对啊。她本来就再睡觉嘛,怎么还想再睡。念头一感觉不对,柳惠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在水中下沉,她忙挥舞着手臂和腿脚,想要挣扎出水面,可是她还是感觉身体沉重的让她内心都惊慌起来。她越慌乱,手和腿闹腾地越厉害,可是就是浮不上去。水汹涌着朝她扑来,吓得柳惠感觉恐惧无望到了极点。她想喊叫,她想有人来救,可是…… 柳惠从梦中一下惊醒,身体也惊得弹跳了下,震得床板砰的一声响。柳惠清醒过来,看见屋子里已经很亮了,根本不是她睡时的黑暗。 一时间,柳惠有些时光颠倒,意识混乱的感觉。她一下想不起现在到底是中午,还是早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面。 她就这样坐着,呆呆得看着白亮亮的窗户,感觉好似过了许久,又感觉好似一瞬间,意识渐渐地清醒过来。眼前屋内的一切,开始真实在呈现出来,顺着下来,柳惠想起一切。 她侧过头,看见身旁的妹妹。 妮妮睡的正香甜,一个小拳头轻轻的握着放在脸边,小脸上一团红晕,粉嘟嘟的。小嘴唇红艳艳的,透着可爱、健康的唇色。 柳惠的心里泛起一片柔情,她喜欢这小丫头。只要能让这小丫头开心,就是要了她的命都行,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柳惠抬头找衣服,看见在床边的方凳上,整齐的放着她和妮妮两套干净的衣裳。 想起昨晚裹在衣服里面的东西,柳惠一下急了,赶忙下床去翻看那堆衣服,想从中找出自己的小荷包。 昨晚睡时,她怕被柳娘子发现自己偷偷带着的小荷包,便悄悄地藏在脱下来的衣服里了,打算今早上起来后再悄悄的藏在身上,没想到衣裳换了,荷包也没了。 想起荷包里面的东西,柳惠着急起来,生怕掉了,或是被柳娘子发现。她在床上翻找着,在床下、地上找着,在房间里打着转,可是就是没找着那东西。 就在柳惠以为东西一定找不回来,或是被柳娘子知道了,着急难过时,张大媳妇轻轻推门进来了。 一阵晨风夹带着清晨特有的气息,随着张大媳妇进来而涌进这间还在沉睡中的屋子,一下子吹散了慵懒的睡意,也惊醒了焦急中的柳惠。 一眼看见柳惠醒了,张大媳妇笑着说道:“姐儿醒了。还早着呢,再眯会儿,等饭做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柳惠好似一下看到希望,她走近张大媳妇,拉住她的衣袖,鼓着笑,耐着性子问道:“张大妈,你看见我的一个小荷包没有。” 张大家的看着刻意装着随意的柳惠,试探问她,“什么样的荷包。是干什么的,来时没见你带呀。” 柳惠见张大媳妇好似不知情的样子,一下急了,皱眉、苦脸的低头直打转。心想,只怕真是叫母亲看到收了,等会肯定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真是的,昨天的气都不知道她消没消,要是再让她抓住个错处,那自己真是死定了。 张大媳妇见柳惠紧皱着眉头,在地上直打转转。也不忍心再瞒着她,从身上拿出个荷包递到柳惠的眼前。问:“可是找得这个。” 柳惠一下子惊喜的跳起来,抓了荷包在手中,暗暗用手指一摸,东西都还在。 柳惠喜欢的钻进张大媳妇怀里,直撒娇。“张大妈,你真好,你真好!张大妈最好了,我最喜欢张大妈了。” 柳惠的这似小狗般的模样,逗得张大媳妇呵呵直笑,溺爱的轻轻拍着柳惠的肩头。 “姐儿可得再把东西收好了,不要再裹在衣服里了,免得掉了也不知道。” “嗯,谢谢张大妈,我下次不会了。” 柳惠说着,便把那东西放在内衫的口袋里,末了抬起头朝张大媳妇笑笑。 “张大妈,怎么没看见我娘。” 张大媳妇拿了衣裳一边给柳惠穿着,一边说道:“亲家老爷天亮了才回来,奶奶正给做米面汤呢。姐儿醒了,就先去给亲家老爷问个安好吧,也一起去吃早饭。” 昨晚一整夜,扬柴都没回来,听扬帆说,府台大人要高升了,所以扬柴这几天都在府台大人那儿忙着,晚上也不回来了。 柳娘子心疼父亲,见父亲一大早满脸疲倦的回来,便下厨做点稀的,清淡顺口的好给父亲暖暖胃。她平日不能孝敬父母,所以在娘家的时候,就想着多为老父老母做点儿事。 张大媳妇和柳惠两人好不容易叫起了妮妮,也给小丫头梳洗好了,由张大媳妇陪着来到正屋。 见堂屋里摆着一张正四方桌,扬家的老爷子扬柴坐在首位上,一旁是扬帆,没见着扬永,难得的是老实人柳娘子竟然也陪坐在桌上。 柳惠和妮妮走到扬柴身前,恭敬地请安问礼。 扬柴略带倦色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来,一手抄起一个小丫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左看右看。 说:“嗯,是长大不少,只是还是太瘦了,要多吃饭,知道不知道啊。” 妮妮有些发怔,看着扬柴那大大的笑,也跟着木然的笑着点头,只是很快便将探寻和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柳娘子。 柳娘子很高兴父亲能这样喜爱两个外孙女儿,便想着让两个孩子多与父亲亲近亲近,就对妮妮投过来的目光漠视不见。边夹了菜给父亲,边给两孩子使眼色,只叫孩子们多哄老爷子高兴,全不在乎孩子了。 妮妮得不到母亲的温柔,便委屈的噘起了嘴,小眼睛也悄悄地红了。 全然不知的扬柴,这时空出一手,从身上摸出一包东西。朝桌上一甩,咚的一声,吓了妮妮一跳,接着眼泪就滴了下来。柳惠忙拉着衣袖给妮妮抺了下脸,悄悄给妮妮一个鼓励地眼神,再冲她笑笑。 怕什么呀,有什么可哭的。这老头又没怎么着,她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也还是这样坐着么。 扬柴也没注意两小丫头,只是朝柳娘子说道:“打开。” 柳娘子依言打开,却见里面是几块金光灿灿的金饼,上面还有好看的人物和花鸟。 扬柴说道:“这里一共有九块,给佳佳和惠儿、妮妮三个丫头每人二块,剩下的都拿了给你大嫂送去。” 柳娘子心里清楚,父亲也是期望大嫂这次能生个儿子,他也盼着抱孙子呢。 柳娘子一向很敬重父亲,见父亲这样安排,便真的随手拿起四块递给柳惠两姐妹。 扬柴却摇头,冲柳惠两姐妹说:“你们自己选,选自己喜欢的。” 柳惠早想下手了,听了这话,也不再客气,真的伸手把那几块金饼拿起来看。把觉得图案漂亮、好看的,就递给妹妹,让妹妹先选。 扬柴也看着她俩,觉得扬惠真如她娘说的一般,一点儿不怕事。妮妮也许年纪小,却很是怕自己,缩头搭脑的,眼睛还是红的。 扬柴便更喜欢柳惠些,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这个外孙女儿更对自己的脾气。 柳娘子见柳惠这样不客气,不由有些气她,又不好当着父亲的面说女儿,便轻轻的咳嗽两声,想提醒柳惠注意。谁知那丫头只顾着看东西,根本没理会自己,她也没了办法。再一想,终归是自己的父亲,看他也笑眯眯的一点没生气,也就没再担心了。 这金饼做的真精细,面上的图案细腻清澈,生动有趣。几块连在一起看,活是在看一个故事般,惹得柳惠左看,放不下,右看也舍不了。最后,她都放到妮妮面前,让她去选。 妮妮更加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柳惠最后一狠心,从中挑了四块,把其中绘着花鸟的两块给了妮妮,一块大团圆似的图案和一块成亲的场面的自己拿了,其他的都推了出去。 柳娘子见女儿选好了,便收了剩下的转身给佳佳送去了。 柳惠看着扬柴说:“谢谢外公送我们礼物,我们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她拉着妮妮滑下扬柴的大腿,站到在桌旁看着自己的金饼。 扬柴喝口酒,说:“嗯,不错。明礼数,知分寸,象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我怎么听你娘说,你不大听话呢,昨天在街上还闹了出事。” 妮妮立即担忧的看着姐姐,紧张的咬住牙。 柳惠有些不好意思,又脸带着委屈的说:“其实,我不是去捣乱的。上次我们来时,那老牛走的慢极了,我实在受不了。这次来时,我就偷偷的带了点盐,想着等老牛走不快时逗逗它。谁知我没防备,就差点儿出事了。幸好有那位大叔在场,不然,我肯定又小命不保了。” 扬柴和扬帆都笑出声来,他们看着柳惠,都露出好笑神情。 扬柴说道:“你嫌那老牛走得慢,怎不要你娘换头驴呢,那跑的快呀。” 柳惠说:“驴没牛力气大,也没牛耐力好,还不如牛呢,我们干嘛换驴啊。要换也要换两匹高高大大的马来拉,不是比驴要强。” 扬柴听了,更是舒展开眉头,往后一靠。说:“那怎么没换马呢。” 柳惠暗暗呲下牙,对老头的问话感到讨厌,可是还得答话。她说:“我们家又不大用得上马,换了马还得浪费粮食养着,不是更不划算。还是老牛好,吃得是草,挤出来的是奉献。” 奉献?!对牛还谈奉献。 扬柴没听过这样的论调,对柳惠深深的打量两眼,只当这是她听她爹柳宗元说的,她听了搬来用。当下也不再说什么,让张大媳妇抱了两小丫头在桌上坐了,给她们添了饭,夹了菜,由着她们吃去。 扬柴一边咪着酒,一边和扬帆说事。 “你也不要想着去京城,那不是你能去的地儿。别看你小子在这里横得很,可一旦你去了京城,就是一角不值的东西,走哪儿都得给人点头哈腰的,都得装孙子。” 扬帆不服气,一抬头,正要说话,扬柴一瞪眼,他立马就耷下了头,拿着筷子在饭碗里一下一下的戳着。 扬柴不悦的摇下头,夹口菜甩在口中,慢慢嚼了咽下,说:“听府台大人说,新来的这位大人,就是上次你二姐家招待的那位。” 扬帆仰起头,一脸疑惑的看着父亲,他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扬柴继续说道:“有了你二姐这层关系,应该不会不起作用的。新来的大人就是手里再有人,衙内里的人他应该也不会动多少,要不没了这些地头蛇,谁听他的,谁给他办事啊。不说别的,只单水务一项就够他头疼的,再就是每一季的税收银子,没有了我们这些人,他也别想收上去一分。但是老幺,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记牢了。” 扬帆立即端正的坐好,一脸认真的看着父亲,等着他说话。 扬柴看着扬帆,盯着他的脸说:“我给你说,你立马去给我把水性练好,等大人走前,我好把你安排进老姚的手底下去。新大人来后不熟悉水务,必定不会对水务这一块下手,所以那边的人是最保险的。不过,你小子还是得好好干,要不等新大人找茬的时候,你第一个跑不掉。要是去了水务那边,你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块,当心我把你的腿剁了。你要知道,水务那边不比你现在轻松,那边虽然油水厚,到底风险也大,还常要在江面上巡逻。闹得不好,小打小闹的一定少不了,你小子给我把皮绷紧了,可不许在大事上头丢我扬家的脸。不然,啍!” 扬柴说着说着,越发来了脾气,吓得一旁的妮妮动都不敢动,只是缩着脖子,躲在姐姐的旁边,惊恐的看看那个一脸凶像的外祖父和一脸老实的小舅舅。 张大媳妇见主人家这样说话,早悄悄地退到门边,缩着身子,尽量不让人注意她。 只唯独柳惠,一边往嘴里喂东西,一边津津有味听着扬柴说话。在她看来,这些才是最有意思,最让人觉得有趣的事情,只要是能让她听听,她都觉得好奇异常。在骨子里,柳惠还是如周敏慧一般好争斗,好冒险。喜欢新奇,喜欢有挑战的事情,那些充满着挑战,充满着刺激,只有男人才能做的、让人一刻都不能松懈的事情,是她最感兴趣的。 扬柴瞟到柳惠的小模样,不由暗暗一笑,朝张大媳妇一抬手指头,说:“把小丫头带去那边吃饭去。” 扬柴说的那边,是偏室,就是女人们吃饭的地方。 张大家的忙走到妮妮身边,帮着她端饭碗。柳惠也跟着端起碗,准备与妹妹一同去,却被扬柴叫住了。 “哪去,坐这。” 第三十六章节 柳惠先是一愣,后又高兴的坐了下来,一脸的兴奋表情。她现在根本不管妹妹怎么想,只要她能留下就行。 妮妮才不稀罕能坐这儿呢,得了扬柴的话,她站起身就走,拉着张大媳妇的衣袖几乎是逃一样的往外跑。张大媳妇手里给她端着饭碗,她也不顾,只是要拉了张大媳妇赶紧的离开。 扬帆见父亲的酒不多了,忙讨好的执起酒壶,给父亲斟满了酒。又嘻笑着说:“爹,那我这几天正和刘老大查事情呢,要不,等我们这边忙完了,再” 扬柴眼睛一瞪,立着怒视着扬帆。说:“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 扬帆缩着脖子,忙点点头,大气不敢出。 扬柴冷啍一声,说:“你们那事,无非就是调解的事,有什么要紧的。今天你就去找江鸭子,去跟他学,三天之内必须学会。要是等到了第四天,你还学不会,就给我滚回来,天天在家守着,那儿也不许去。” 扬帆想要反抗两句,一抬头,却看见柳惠一脸的笑,心里更气了,立即就把心里的气恼发在这外甥女的身上。 “你个小丫头,躲在哪儿笑什么笑。一边去,去。” 柳惠一怔,有些发愣的看着一脸紫胀的扬帆。 扬柴也朝扬帆瞪去,说:“不着用的东西,在家跟小辈儿横,你也算个男人。” 扬帆一脸的红色,不服气的说:“那您说,这丫头在一边笑我,我就有脸了。” 扬柴朝柳惠看来,柳惠忙对扬柴笑说:“外公,我不是笑我小舅舅,我是想说,真要学游水,不用三天,一天就能学会。” 周敏慧会游泳,而且游的不错,还是游泳俱乐部的会员。公司老总也爱游泳,还常在公司和业内的同行一起举办游泳比赛。周敏慧也是投领导所好,练了身游泳的本事。只是柳惠不会游泳,所以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扬柴到是来了兴致,对柳惠说:“那好,今天你小舅就要去找师傅学,要不你也跟着去,你们舅甥一起学,看看谁先学会。要是你这个小丫头先学会了,外祖有奖,随你挑。” 柳惠就看见扬帆瞪过来好似要吃人的眼神,不过,能得这个机会,柳惠是不会放过的。 听闻扬柴年青时仗着身体好,常在街上与人打架,后拜名师学艺后,更是紫菱州数一数二的好勇斗狠的主儿,一般人都不敢进他的身。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救了现在的府台大人魏青林。那时的魏青林还只是一个知县,在巡视水道时,坐船与别的船相撞,船上的人纷纷落入水中。扬柴恰逢在出事的岸边,见出了事,就仗着年青和一点儿水性,下水救人。本是仗着豪气做的事儿,没指望得人恩惠,谁想魏青林九死一生,活着回来后,就招了扬柴入县衙做衙役,还给他个正经的官家身份,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做事。扬柴帮着魏青林做事,魏青林保扬柴富贵,这两人有了这样生死相交的情义,情份自然与众不同。 这次魏青林高调进京,本是想带着扬柴一同去。扬柴以年纪大了,恋家乡,不愿离家为由婉拒了。可是扬帆动了小心思,想要跟着魏青林去,已经悄悄得了魏青林的准许。只是这事终究是瞒不过父亲,让扬柴知道后,好一顿狠骂,这才了了去京城的念头。只是到底心不甘,认为自己大好的前程,就被父亲这样断送了,心里憋着气呢。 如果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学会游泳,那她能不能让扬柴教教自己呢。 “外公,真的是随我挑吗。” 扬帆阴气的说:“你还没赢,就急着要奖赏了。” 扬帆心里气不平,这丫头搅事么。有谁真能一天学会的,他都学了几回,还是只能狗刨。她要真一天学会,他就把头剁下来给她当凳子坐。 扬柴却不在意,笑着看着柳惠,问:“说说,你想要什么。” 柳惠看着扬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来,她说:“外公,我听我娘说,您可是功夫高强啊,一般一、二十人都近不了身,是吧。要不,您就教我这个吧。” 扬帆嗤笑一声,说:“你小丫头片子,学这个干什么。难道学了,好嫁人后教训你相公啊。” “去。瞎说什么,没个轻重的东西。这是你嫡嫡亲的外甥女儿,是能这么说话的吗。” 扬柴的眼神很犀利,刺得扬帆说不出话来,就连一旁的柳惠,也绷紧了身体,不敢再轻易放肆一下。 扬柴对她到是温和,朝向她好奇的问:“丫头,你怎么想要学这个。” 柳惠看着扬柴,一脸认真的说:“外公,我们家就我和妹妹两个姊妹,没有兄弟,我怕我们被人欺负,所以我就想学的。您不是好把式吗,一身的好功夫不传给我们后人,不是浪费了吗。您就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柳惠开始拿出小女孩该有的娇憨,抱住了扬柴的胳膊摇着,恳求着。 扬柴听到外孙女的话,早乐了。被她这样抱着膀子撒娇,他还真是不习惯。因为,他在家里,就是绝对的权威,家里的几个闺女和小子,都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撒欢的,只有这个隔了一代的外孙女。也好似她是唯一不怕自己的人,总是很会看自己的脸色,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这孩子,这么一点儿大的年纪,就精得跟个猴似的,没一点儿柳宗元和扬二娘的老实本性。 行啊,她想学,自己就教呗。也不指望她学得怎样,只要能防身,有个自保的本事就不错了。 当下,扬柴点点头,说:“你水都没学会,就想学这个了。先学会了走,再学跑吧。与你小舅一起去学,等你一天之内学会了游水,再说吧。我可告诉你,你这个教游水的师傅,可是个狠人。上船、下江,脚踩浪、睡浪花,一日能逆江游百十里,不喘气儿的,那可是个成了精的水怪。你呀,想要一天之内学会。”扬柴抿着嘴,摇摇头。端了酒杯喝酒,不急着往下说了。 柳惠暗笑笑,装着无知的样儿,问:“怎么?” 扬柴看着柳惠,说:“你要真是一天之内,学会游水,还不用人一旁扶着、护着,我就算你学会了。怎么样!” 柳惠不由轻蔑的一笑,说:“外公小瞧人。看我就一天学会,您就等着收我这个徒弟吧。” 说完,柳惠就看看扬帆,见他碗里还有半碗饭,就不由皱了眉头。又想起一事,愁着脸,一幅为难的样子说:“我看,我们是赌不成了。” “怎么了。” “我娘,她肯定是不准的。要不,您帮我去说说。” 扬柴看着柳惠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由好笑,说:“怎么,刚才不是很豪气的么,这会儿就为难了。” 他又摇摇头,说:“我可没办法,又不是我要去学游水的,我怎么去跟她说呀。” 柳惠不由撇下小嘴,一脸的不愿表情。看得扬柴心里直笑,怎么这丫头到比以前有趣多了,不似个无趣的小夫子样了,一张嘴就教训人。现在这样,才象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嘛。 “行了,等会儿啊,跟着你小舅去。记着,别走丢了,也要注意安全,不然我可没法和你娘交待。哎呀,本想今天在家休息一天的,看来还是要出去避避啊。要不等会和我闹起来,那还能睡得好。唉,命苦啊!熬了一夜的人了,连个觉也睡不了。” 柳惠听了捂着嘴呵呵的直笑,扬帆也跟着乐,一下看看父亲,一下看看柳惠。 柳惠到底怕母亲,没有和她说。只等扬帆一吃完饭,就立即拉着他的手,飞快地溜出了门。 出了家门后,柳惠开心极了。莫名的紧张和一点点逃家的感觉刺激着她飞扬的心,让她感到兴奋,和欢欣。 扬帆虽然不大喜欢带着个小不点儿,可到底还是护着柳惠,时刻注意着,不让人撞着她。 今天老爹说的很清楚,让他学会游水,不然,只怕没有后路了。在衙门里,一般象他这样没有一定职务,又不大要紧的人,在新任大人就职后,是要被辞的。本来他已经想好要随府台大人一起去京城的,可是父亲不让,现在也只能依着父亲的安排,去老姚那里了。 老姚不论怎么说,都是副五品的督府,虽是与府台大人只差着一级,但到底是独力管水务的主官,与府台大人没有直接的公务往来。新任的府台大人,也就管不到水务这块儿上的人员任用的事了。 再说,水司衙门里的人都富的很,他去了那里,这手头就更宽裕了。就是再赌输了钱,也不怕没得还,更不用再为还钱而哄老娘手里的买菜钱了。 这样想着,扬帆的身子轻松起来,脚步也轻快许多。 人小腿短的柳惠,就有些跟不上了,她连跑带颠的紧跟着。要不是她手拉着扬帆的衣摆,只怕是早掉了步子。 “哎,哎……小舅,舅,小舅。你慢点儿,我,我跟不上了。” 扬帆步子不停,侧头看她,不耐烦地说:“不是很能的吗,啊。怎么,这就跟在上了。我告诉,这还是慢的,要我,早把你丢家里,还让你跟着。也不知道老头子发什么疯,尽然依了你,还要我带着你。真是倒了霉了!” 他正不满的嘀咕着,没有注意路面,脚下一窜,与一人撞在了一起。 “哎哟——是他妈什么东西,走路不带眼睛的。找打是吧,小子。” “呀,你个杂碎,嘴不干净是吧。小爷我揍死你。” 两人互拉扯着从地上爬起身来,一对眼,都松了手相互拍打着对方,笑着骂开了。 “我说是谁这么嘴臭,原来是你个王八糕子。怎么,干什么呢,好几天也没看见你了,你娘的忙什么呢。” “我一个兄弟回来了,这两天正给他收拾住的地方呢,没时间。怎么,你这干嘛去啊。哈,还带个小拖油瓶。你的?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孩子了,也不让哥几个知道知道。” “去,没正形的东西。说你嘴臭,你还不信。”扬帆打断那人的胡说八道,并给了他一拳头。指着柳惠说:“这是我四姐的闺女,我嫡嫡亲的亲外甥女儿。” 那人忙一脸正经的板板脸,可还是一脸痞痞的坏笑,他对着柳惠尽量轻柔的笑着说话,“来,小丫头,叔叔给你个好吃的。头次见面,也没个好东西,就给你这个,拿着去买糖豆吃。” 说着,就递给柳惠一包吃的,和一个如碗豆般大小的银粒子。 柳惠不接,朝扬帆看去。扬帆难得的以温和的表情对着柳惠,说:“拿着,这叔叔有钱,不拿白不拿。” 柳惠接了,拿在手中,对那人点头说道:“谢谢叔叔。” 那人一怔,好似一下没反映过来。看看柳惠,又看看扬帆,才站直了身子。 那人抱了一大包的东西,与扬帆道了别,很快淹没在大街上流动的人群中。 江鸭子是紫菱州府水司衙门的教头,也是管江防的把头。因一身水里的功夫了得,所以,水司衙门里一大半的人都是他的徒弟。江鸭子没有家,终日住在衙门里,与一帮大老爷儿们厮混。 紫菱州水司衙门就坐落在漠江边上,还有司衙独立、专用的码头,以停靠衙门里巡航用的大小快船。 江鸭子自己在江边还搭了个屋子,平日就住在哪里。一是方便他自己有个单独住的地方,二是方便他一早一晚下江游水。 扬帆没有带柳惠去水司衙门找人,直接来到江堤外,江鸭子的小屋。 “老江,老江。在就吱个声,活着没。” 离着老远,扬帆就已经开始大声的嚷嚷。 小屋里也没人答应,扬帆也不介意,照旧脚下不停的拉着柳惠向前。 直到扬帆的手按到了小屋的木板门上,屋里才响起一个粗哑的,略带着低沉的声音。 “你小子来干嘛。” 扬帆放下手,站在门外,看着江面微微荡动着的江水,带着无奈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臭屁地方,要不是我爹让我来,我才懒得来呢。” 里面又说道:“那滚。” 扬帆立即堆满笑,说:“哎,我来都来了,你就出来吧。我还给你带了个小徒弟呢,你快来看看。” 里面半晌门被打开,在门里阴暗中站着个人,柳惠费尽眼力想要看清楚,可总是看不清。 “你怎么还带着个孩子,我不做奶妈子,带走。”那人说着,就要关门。 扬帆急得一把抵住,说:“这是我四姐的丫头,机灵着了。这可是我们老爷子的宝贝,你可得罪不得。” 那人更要关门了,力气还大的很,眼看就要把门给关上了,扬帆忙甩了柳惠的手,双手撑住门。说:“你个蔫货,她是你徒弟了,还不是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门一下失了力,被扬帆推开。扬帆失了平衡一下跌在门上,他恼怒的瞪视着那个男人,终一摆头,没说话,走出门来。 “惠儿,叫师傅,这东西,最是看重这玩意,你要不给规规矩矩的叫他师傅,他就来犟脾气,能半个月不说一句话。他要是不说话了,全紫菱州当差的都得倒霉。” “去,胡说八道什么。”这时,那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随风散出一身的酒味。 柳惠有些不适的皱下小鼻子,她开始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人。 第三十七章节 这人一身的邋遢模样。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披散着头发,一指扣着个大酒葫芦,打着双赤脚。只是眼睛特别的有神,却是轻蔑的看着自己。 柳惠略微有些失望,可是还是很端正的给这人行了礼,却不是拜师礼。 “叔夫安好。” 是啊,人家又没有答应收自己做徒弟,干嘛叫师傅呢。 “嗯。”那人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柳惠,面朝扬帆说:“她也学?我怕她受不住,你还是送回去得了。” 扬帆就看着柳惠,等着柳惠做个表示。 柳惠却说:“你们能受得住,我就能受住。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你交的还不是我想学的呢。” 那人粗粗的眉毛便拢到了一起,泛着精光的眼睛把柳惠扫了个遍,冲着扬帆一扬手中的洒葫芦,说:“想跟我学游水,还得学会喝这个,敢不。” 扬帆笑笑,有些犹豫。他暗想着,下次自己另外带点儿备着。这家伙的东西可是要人命的,还是少喝的好。 柳惠走到那人身边拿过他手中的酒葫芦,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她强忍着辛辣,一口硬吞了下去,立时便感到那酒如同火焰一般,自喉咙再到胸腔,再落到腹内,先是一阵刺激,后立即象是被火点燃了一般,烧得里面难受的利害,头也跟着昏沉沉的,眼睛总看不大清楚。 柳惠使劲的睁睁眼,又摇下头,差点摔地上,被扬帆及时一把抱在手中。 “你个损德爷们,这酒能给孩子喝呀,看把她醉得。” 那人笑了,说:“帆子,你这小外甥女比你有气性。放床上去吧,让她睡会儿就没事了。我那床上刚换得,干净。” 就是不干净,扬帆也不可能抱着柳惠睡。当下就抱起柳惠小小的身子,走进屋子,将柳惠轻轻的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袜,又给盖上了薄被。 柳惠还想起身,让那江鸭子看看自己的水里功夫,可是无奈起不了身。头晕乎的厉害,心里一阵阵的烧心。躺在床板上,身体都感觉像是没依没靠似的。很快,她便沉陷在浓重的黑暗里,沉沉睡去。 “大哥,东西都买齐全了,是现在就走啊,还是怎么着。”瘦个子的史三恭敬地站在一个粗野壮汉身旁,低声的问道。他的眼睛悄悄地朝岸上看眼,心里禁不住伤感莫名。 “回吧。”壮汉简短的应声后,不再言语,只是紧皱着眉头,看着江岸堤上站着的那个女人的身影。 得了壮汉的话,史三冲驾船的小伙一挥手,嚷道:“起锚,走啰。” “起——”那小伙大喝在声,一双有力的臂膀拉起沉在江底的铁锚。 很快,这艘小帆船便驶离了紫菱州江岸,往上流逆行而去。不多时,岸上的人便再难看见那飞快远去的小船。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惠觉得口渴,浑身湿热的难受。她从香甜的睡梦中不情愿的醒来,入耳听见的不是熟悉的声音,而是一声声呼啸的风声,和浪花拍打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阴暗。外面强烈的光芒透过细小的缝隙射入屋内,隐约映衬着光线里的景物,在迷蒙中恍惚看见一幅渔网,和床前桌上的一个大碗。碗中不知有什么,淡淡的泛着一点银亮的光芒,晃着柳惠的眼睛。 柳惠揎开被子,坐起身来,只觉得喉咙里干疼的难受,身上一阵一阵的燥热。她摸索着走到那桌边,低头凑近碗,才看清是满满一碗冷水,也不知是生的,还是烧过冷在这儿的,她端起碗急切的喝了起来。 冰凉的冷水滋润了干渴的柳惠,也清凉着她发热的身子。咽在最后一口水,柳惠重重的一吐气,舒服的呼口气后放下碗。 这时听见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着好似小舅扬帆的。柳惠眯缝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门外强烈的阳光一下涌向柳惠,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忙又合起眼,用手捂住。 等她在阳光里站的久了,全身都适应了那强光后,才慢慢的轻开手,眯缝着眼朝外看去。 江面上有船在来来回回的移动,江边上的大石块上坐着一个人,身边摆着几个大碗,他自己抱着一个酒葫芦喝着。在他脚边不远的江边水里,横趴着一个人,时而大声咳嗽着,时而大骂着。 “狗日的江鸭子,我都泡了几个时辰了,还不让我起来。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还不让我吃饭啊,我可告诉你,你要这样对我,晚上可没酒喝了。” 江鸭子美滋滋的咪一口酒,说:“是谁说的,要半天学会的。这时候叫苦了,晚了。” 江鸭子见扬帆又厥高了屁股,抄起一根竹竿敲在他屁股上,打得是又响又准。扬帆痛得嚎叫起来,口里更是发狠的骂,就是不敢再抬屁股了。 江鸭子这时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柳惠,朝她笑笑,说:“小丫头,过来吧。” 柳惠看看自己。她没穿袜子,打着赤脚拖着鞋。江边上的冷风扫过脚背时,脚腕处一阵阵的发凉。 柳惠看看江里的小舅舅,没再多想,朝着江鸭子走过去。 看见石头上还放着一个超大的竹饭筐,里面放着一满筐的白面馒头和米糍粑粑。柳惠心里暗暗奇怪,心想,这么多的东西给谁吃的啊,难道是给这个男人。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啊,这怎么都能让她们家吃三天的了,不可能给谁吃一天吧,那还不撑坏了。 柳惠不做声,默默的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远处的扬帆。 “自己拿馒头吃,别吃糯的,不然会胃疼的。” 江鸭子用一支手端了饭筐递到柳惠面前,显得毫不费力。柳惠客气的双手去接饭筐,江鸭子一脸的正经,只是他一松手,柳惠差点丢了饭筐,吓得忙双手一紧,牢牢地抱在手中。 江鸭子这时竟一脸的坏笑。 柳惠眼含疑惑和好奇的看着江鸭子,见他不看自己,只又大口的喝酒,不由得轻轻吐了口气。心想,这些人都没一个好的,欺负小孩子有趣啊。 把饭筐重新放回到石块上,柳惠拿了一个足有大人手掌宽的大馒头在手中,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只是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今天这馒头的味道好,柳惠吃的有点儿急,有的吃到嘴里的馒头几乎没怎么嚼就吞了下去。 江鸭子在一旁看着,笑着。 这丫头有趣。性子真不是一般的好强,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了真不得了。听说她爹还是个秀才老爷,是柳家的少爷,这也是大户人家里的娇小姐,没想到竟是这样刚强的性子,一点儿不输人的。 江鸭子端了菜碗递到柳惠的面前,让她吃菜。 柳惠也不客气了,直接拿起饭筐里的筷子,把馒头掰开,夹了木耳炒肉片在馒头里,捏紧了往嘴里送。 无奈嘴小,张的再大,也只咬着了半边馒头,连菜都没咬到。她只得左咬一口,再右咬一口,吃得津津有味。把那江鸭子引得直朝她看,还忍不住闷闷的笑。 这孩子,真有趣! 江里泡着的扬帆不干了,大叫着说:“惠儿,你个没良心的。看你舅泡水里,你还能吃的下去啊,赶紧给我拿个馒头来,再给我夹点菜。” 柳惠嘴里正含得满满的,闻言她朝扬帆看去,接着又看着江鸭子。想要说话,可嘴里是满的,她只得大力的嚼着,想要空出嘴来。 可扬帆不知道她这些,只当她没良心不管自己死活,又大声叫嚷起来。 “惠儿,你个没良心的,你听见没有。” 柳惠心急的冲他嗯嗯两声,越心急越咽不下口里的东西,她正费力的要直接往下吞。结果听扬帆又混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没良心,没良心你。你,你个小东西,妄我疼你了,啊,你,你听见没有。” 柳惠一顿,返正了身子,安安心心的慢慢的嚼着,不再理爆燥的扬帆。 江鸭子更乐了,含了口酒,乐滋滋的吃着菜。 “惠丫头,菜好吃么。” 柳惠没空理他,随意地点下头,照旧吃自己的。 那边扬帆见叫唤没用,便歇了,老老实实的在哪儿划着水。 吃了两个大馒头,柳惠撑的半仰着坐在石头上,看着亮丽的蓝天。 天,高高的,瓦蓝瓦蓝的。云,似烟如雾般的在蓝天中飘浮着。风,有些大,吹的人脸麻木木的感觉,但是很爽快。 柳惠正悠悠的看着蓝天白云,突然身前一黑,一个湿淋淋,怒气高涨的大头出视在柳惠的眼前。 啊! 柳惠吓得忙退开些,躲着扬帆。 扬帆狰狞地举起手,作势朝柳惠扑来,柳惠吓得大叫着,慌乱逃开。 跑开几步往回看,却见扬帆正一手抓着一个大馒头左一口,右一口的大口咬着,好似就没见他嚼,直接就吞进肚子里了。唉,还真是饿狠了! 看他那狠样儿,好似正咬着柳惠的肉一般,吓得柳惠根本就不敢再往他跟前靠。 得了江鸭子要下水的命令,柳惠先在脱了外面的褂裙,穿着小衣小裤,打着赤脚在江边上做着伸展运动。 江鸭子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柳惠在那儿活动。他回头看眼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还拿个馒头嚼着的扬帆。 问:“你家这丫头真不会水。” 扬帆头都不抬,闭着眼,继续慢慢的啃着馒头,说:“会了,还来找你。” 江鸭子不作声了,又看着还在弯腰下压的柳惠。 等套式都做完了,柳惠光着脚丫子,试着走到水里。 水很清凉,寒意直刺骨头,惊得柳惠缩了缩脚。忍着寒冷,柳惠下到水里。 衣服一下子被水浸湿了,贴在身上寒意更甚。柳惠咬紧了牙,沉入水里。 这一片是个浅滩,水不深也不急,可能这是江鸭子为两人特意选的地儿。 水虽然不深,但那到底是相对扬帆的身高来看的,柳惠却要矮小很多,她站在水中,水漫过她的胸处。当她扑倒在水中时,正好能浮起来,在水中扑腾开来。 江鸭子看着柳惠的身体,渐渐的由僵硬到柔软的在水中舒展着,心里头清楚,这丫头根本就会划水。只是她为什么还要来跟着自己学呢,这不是戏弄人吗。 再一想:老扬头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呀!怕是这丫头没告诉他,让他送来了,得了。来都来了,教呗,看看这丫头到底会些什么,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还能会玩水。她那秀才爹应该不会放任闺女在水里玩吧,读书人家不是都管得特严的吗,那她怎么能学会游水的。 等到日头偏西,约莫下午二、三点钟的样子时,江鸭子让扬帆和柳惠从水里起来,凑到火堆边烤火,暖身子。还把自己的酒葫芦给两人,让他们喝酒驱寒。 这回柳惠不敢再乱来了,她只是抱着酒葫芦浅浅的咪了一小口,就还给了江鸭子。 扬帆离的柳惠远远的,一脸的屈闷表情。 当扬柴来接扬帆和柳惠时,从江鸭子的口中得知柳惠的确实学会了游泳时,心里得意非常。拍着柳惠的小脑袋,满脸喜爱,得意非常。 一旁的扬帆却直翻白眼,心里不住的念叨着,柳惠就是个小妖女。 柳娘子满脸不悦的看着站在面前,又一身沙土的女儿,气得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一下子改变了这么多,好似,就好象一个人突然间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改变的简直让人接受不了了。 原先那娴静的女儿好似一下子消失无踪,现在的女儿虽说有时是还和原先差不多,可是,可是……她现在怎么这么,唉…… 柳娘子一叹气,扭头看着别处。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儿了,要是孩儿他爹还在…… 眼睛里才感到酸涩难忍,眼泪就跟着一下子流了下来,淌在脸上麻痒痒的。 柳娘子伸手才在脸上一抹,柳惠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哭泣着大声叫她。 “娘,我不再淘气了,我再不惹您生气了,您别不说话,您打我吧,我错了。娘,娘。” 看见柳娘子流泪又不说话,柳惠吓着了,她没想到柳娘子这样生气。早知道就先征得她的准许了,只是现在都这样了,也只能尽量乞求得到她的原谅。 见柳惠哭,作娘的也心疼她,搂着抱在怀里一起哭,还不忘数落她。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啊!上次掉水里瞒着不告诉,今天又背着我偷偷去,你怎么这不听话啊,啊?!你爹不在家,是不是就胆大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是吧。啊,你这坏丫头,你这坏丫头……” 柳惠只顾着哭,回不上话来。 门外的扬柴听到这里,转身离开。扬母肖氏还想拍门,被远处的扬柴喝住,“干么。饭得没,饿了。” 肖氏立即赶忙迎向他,一边走着一边笑说:“好了,好了。早做好了,只等你们爷三个回来吃呢……”看着扬柴瞪立的眼睛,肖氏含着下面的话再不敢说出口了。 门外张大媳妇着急的守着,想叫门进去劝劝,又不敢。幸得妮妮这时与佳佳在一起玩,没过来这边,要不娘仨个哭起来可不是要翻了天了。 这惠姐儿真是胆大,连声都不吭一声,就敢跟着她小舅去江边玩水,也不怕出事。要真有个好歹,三奶奶还不得哭死。看看刚才她那脸黑得,都能吓死个人了,她先还真怕柳娘子会打柳惠呢。娘儿俩个进了屋后半天没声响,她的心都吓得直发颤,整个人好似都木了般。 现在听见娘俩个在里面哭,她也忍不住了,眼泪汪汪的。 扬柴说话算话,答应教柳惠武把式。只是要求柳惠不得与柳娘子说,怕柳娘子不答应,又会哭闹不休。 他真是没想到,他这个女儿脾气这样大的,不听人劝的,虽然不言不语,可是那怒气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第三十八章节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屋里更黑暗的看不见东西,却没人点个灯,照个亮。 在黑暗中,几个如泥塑木雕般的人影静静的坐着,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气氛沉闷的让人紧张。 这是漠江支干,堤干子河边上的一个偏角上的小乡村。村里仅有二十多户人家,还不到百十口人。村里没什么地,村人多靠打鱼为生,日子过得很清苦。 村里的人家大都爱惜灯油,不大舍得的点灯。一般都是趁天没黑时就吃饭,然后收拾干净自己身上,早早的上床睡觉。要干活,就赶早,白天做完活,晚上早早关门闭户。所以村里的人家,一般都是在天未亮的时候下地干活,直至夕阳西斜收工回家。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因是月尾,没有月亮,就连星星也没几颗,还给云层遮住了。 村里的夜空渐渐安静下来,有那刚刚亮起的微弱灯光投到陈旧的窗框上,只一会儿又熄灭了。渐渐地,再没一扇窗户再闪现过那昏黄的灯光,一时天地间更显得安静的可怕。 突然间,又好似理所应当的,一扇窗户上投射出柔和的、又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光亮来。 灯光缓慢的移动着,从偏房转到堂屋里,立时将几个泥塑般的人像惊动了。 “干娘,我来。”史三离的最近,他站起身来接过油灯。 “娘,你怎么还没歇着啊。”刘嗣超立时起身扶住他老娘,柔声问道。 “我怕你们饿,想给你们做点饭压压。先前你们光顾着喝酒了,还是吃点饭,要不半夜里饿了更受罪。” “我去,你坐着。” 刘嗣超立时便应声,要去厨房做饭,旁边的人拦住他。 “兄弟,别忙了。天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一个瘦长的汉子拦住刘嗣超,说:“你们谁还坐的。” 一听他这话,几人立时都说要走,先还坐着的也都站起了身。 “不坐了,回了。” “不吃了,大哥,我先回了,你和婶早些歇了吧。” 几个人纷纷站起身,往外走去。 刘嗣超把他们送到院门口,瘦长的汉子拉了刘嗣超凑近了他,低声说道:“兄弟,你好好盘算盘算。干不干的,我也不狠你,你自己想好。只是,你也看到了,这日子没法过,我们也都是被逼的才干上的。” 汉子停顿一下,看看刘嗣超的脸色,继续说道:“你要想好了,明天上午就去下角弯找我。” 刘嗣超轻轻的点下头,没说什么。 安静的村子,一下子被这几个人惊醒了。有的窗户上很快映上了光亮,有的紧闭的屋门被人打开,有的院里传来女人的声音。但是很快,这些声音又渐渐沉寂,光亮也很快被熄灭。村子里又是一片寂静,在浓重的夜里,安静的让人心慌。 看着眼前的景物,刘嗣超感觉很茫然,他很不习惯。这样安静的地方,这样黑暗的村庄,让他感觉很不踏实。在军营,这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军士们吃过了饭,不轮值的大多聚在一处白话,轮值的都去披挂整齐了巡夜。营区里整夜都有人走动,四周都有火把或风灯照明,让人感觉踏实、安心。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一下子身处这样的乡村,刘嗣超非常不习惯,常常会强烈的、迫切的想要回去,回到他熟悉的军营去。可是…… 刘嗣超在自家院门口呆呆的站着,直到村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一丝亮光时,才提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屋里。 天没亮,夜空中满是点点星辰,夜的味道还是那样的浓重。 扬柴就带着柳惠站在后院子一块平整的空地上,边上的屋檐下还摆放着一溜的刀枪剑戟,和一大一小两对石锁。大的石锁上标注着百斤的字样,这样两个就是两百斤,这得有多大的力才举得动啊。 柳惠看着一身挺直的外祖父,心里暗暗的升起一股敬畏的感觉。 “身体的柔韧是一方面,但是没有力气,挥出去的拳头就根棉花一般,是打不倒敌人的。你是女孩子,力气要练,内气更要练。你可以通过内气增强你拳头的威力,看着。” “站桩。提气,沉气。气入胸腹,往下走,沉入丹田,稳住。再缓缓自丹田出来上行,到腹部,再到胸口,再轻轻吐出来。呼——”。 柳惠蹲着高马桩子,照着扬柴的引导学着做。 她好似觉得真有一股气在身体里行走着,清气进入胸腹,浊气自体内吐出。只是那股气总也到达不了外祖父说的,沉入什么丹田之中,总是到小腹后,再也下不去了,最后上行被吐出。 扬柴看着柳惠,觉得这孩子真有天份,自己没有过多的讲解,她就能领会其意。 “行了,再练几息就歇了。我来给你娘说,让你在这儿住几天,好好学学再回去。” 柳惠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在星光下,扬柴看见柳惠的脸色,不由笑了。 这孩子,还是怕她娘的,不是个不知分寸,任性的孩子。只要怕父母,就不会是个管教不好的。她既然想学,不如想个法子把二娘留下来,娘仨个都留下了,就不怕二娘发现了。 扬柴一挥手,说:“行了,别的都先不管,你赶紧着给我练站桩。记得,那拳头要平,打出去要有力。知道不,记住了,别老要我说。下次要做不好,我会用竹条抽的。” 柳惠没敢回嘴,听话的站马桩,一下一下的左右出拳头,练拳劲。 吃早饭时,扬柴瞟眼给自己盛汤的四闺女,眨巴两下眼睛,想着该怎么和她说留下的话。 说实在的,扬柴根本就不会与儿女说话,一般要让他们做什么时,都是他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从不会去想怎么说和软的话。 这会儿为了个小丫头片子,尽然要让他说出挽留的话来,他总觉得怎么都开不了口似的。 柳娘子为父亲和二个兄弟添好汤,站在一旁,对着父亲说道:“爹,今天我带着孩子上街买完东西就回了,出来三、两天了,家里丢不下。” 扬柴一愣,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总说不出来。 扬永已经开口了,他说:“家里不是有人看着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在家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娘跟你嫂子。你没看见,惠儿和妮妮在一起玩的多好,佳佳都笑的多些么。” 柳娘子笑了,说:“可不是,妮妮也喜欢和她一起玩呢,两个丫头可亲昵了。只是家里就留了杜大婶和牛三家的,我心里总是不大放心,想早点回去。” 扬柴这时总算是找着话头了,他接口说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杜家的,是我给你选的人,怎么,你还不放心你老子了。你们虽然是单过的,可是那柳家就在哪跟前,还怕他们给你打招呼,替你看着啊。” 扬柴有些生气,不知道气的是谁,总之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冲。 “你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娘家,对父母又没尽到孝心,对姊妹兄弟又没尽心帮顾。怎么,你哥让你在家住几天,你还敢顶嘴。” 柳娘子立时吓得缩着肩膀,低着头,不敢回嘴。原本就有些黑的脸,因为惊吓更黑红的黯沉。 扬永也吓住了,不明白好好的父亲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好似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出阁的事吧。 他悄悄地看父亲,见他拧着眉头,烦躁地放下汤碗,坐在哪儿生闷气。 扬永转转眼珠子,嘴边浮起一丝笑来。 他夹了块鱼放在父亲的饭碗里,说:“爹,我们铺子里进了批北边的药材,都是好东西。我昨天回来时带了点儿,要不让四妹去打点儿酒,泡点儿药酒。” 扬柴抬起眼皮,看看这个大儿子,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浊气。 “怎么,我没酒喝,还要你拿了东西回来,我才能有喝的。哼!” 扬永不作声了,也扎下了头。 扬帆看着哥姐都挨了训,不由翘起了嘴角。端起汤碗遮住脸,躲着偷偷笑。 扬柴一眼瞟到他那样子,不由一拍桌子,喝道:“干什么呢,快点儿喝,吃完了饭赶紧给我滚去练水去。一个大人了,还不如个孩子,你说说你能做的好什么事。” 扬帆愣愣,痞着脸笑,说:“爹,现在还早呢,水还凉着,我要不喝点热汤,我怕待会抽腿肚子。” 扬柴一下说不出话来,他瞪眼扬帆,又扫眼缩着脖子的大儿子和四闺女,气的脑门疼。 “女婿去了书院这么些日子了,你不想着给他送点儿东西去啊,也不去看看他差什么。你是怎么担这个家的,一点都不知事,是不是想让别人说我没教好啊。还有,惠儿正跟着老江学游水呢,等她全学会了再回去。孩子能多学样本事在身,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的上,学着没坏处。” 柳娘子立即连连点头,连反对的心思都不敢有。 扬永眼含疑惑地瞟眼父亲,在心里偷偷一笑。原来,这才是父亲本意啊! 扬帆一吃完饭就拉了柳惠跑了,不敢在家多呆一会儿,生怕父亲又看什么不顺眼,把气发到他身上。 这两天他突然有了个发现,只要是他带着柳惠,父亲一般就不会过问他的去向。 昨天江鸭子就说了今日只教半天,让他和柳惠单独练一下午,这样下午他可以早点收手,去个地方。 柳娘子不敢再反对柳惠学游泳的事,只是私下里告诉她,让她紧紧跟着江鸭子,不可到水深的地方去。在水里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贪玩远离扬帆和江鸭子。 柳惠没告诉担心的母亲,自己已经学会了游水。她只是想有由头跟着扬帆去到外面,而不是守在家里呆呆坐着,或是说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话。 中午江鸭子与扬帆和柳惠吃罢饭,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扬帆和柳惠,自己在哪儿练着。 扬帆气闷的看着柳惠仰躺在水面上,悠闲自得的在自己身边游来游去的,不由气闷自己身体块头太大,过于厚实,总是浮不起来。 他一拍水,自水里站起身来,大声冲柳惠吼道:“丫头,今天就到这儿吧。今天这太阳不大,水怪冷得,总这样泡着,我的关节都开始疼了。早点儿起来,我还有事呢,快点快点。” 柳惠站直了身子,看着扬帆,不说话。 被柳惠那干净的眼睛看着,扬帆有些心虚起来,他甩甩手,干笑笑,说:“水真的是太冷了,你不觉得啊。我也真是有事,有事,真有事。” 柳惠不看他了,起了身,走到小屋里换下湿衣服,坐在火堆边烤火等扬帆。 扬帆从小屋里出来时,穿着干净的长袍,脚上还穿着双墨色的靴子。 其实扬帆生得较白净,个头也不小,在几个兄弟姊妹中是样貌生得最好的一个。也许是老幺,所以最得父母的疼爱,生活上没受过什么委屈。加上扬柴的关系,在踏入社会后,也过得还算如意,还没有体味过生活的艰难。 当扬帆一脸春风得意的站在柳惠的面前时,柳惠都有些发呆的看着他。 扬帆没带柳惠回家,他先是给柳惠买了一大包的吃食,还讨好的给她买了个风车。 当柳惠跟着扬帆走进一间遮掩严实的屋子时,她才知道,扬帆为什么那么大方了。 柳惠略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如同在看电视一般。眼睛里一下涌出泪来,她真希望画面被关掉,而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可是…… 扬帆随手一指边上的一处椅子,让柳惠坐哪儿等他,冲着房梁嚷了一嗓子。 “小五子,给大小姐上碗好茶。”就把那一大包吃的东西丢给了柳惠,自己便急不可待的冲入了人群。 柳惠听话的坐到椅上,打开纸包,拿了小油炸酥饺喂到嘴里。 这时一个矮个、瘦弱的男人给柳惠端了杯茶,放在她身边茶几上,讨好地冲她一笑。 柳惠也冲他回以一笑,那人好似受惊一般,向柳惠张大了笑容,连连点着头,退了下去。 扬帆玩的不记得时间,柳惠在一边等的无聊,催了几次,扬帆听耳不闻。 柳惠无奈,只得安静的跟在扬帆的身边。只盼着他能发发善心,能早些想起回家的事。 “四,四,四。” 桌子边围着的人几乎一起喊着,引得柳惠也朝那边看去。 最后剩下的豆子,是三颗,而不是四颗。扬帆又输了。 柳惠趁机拉了扬帆的衣袖,说:“舅,舅,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要不回去迟了,外公会问的。” 扬帆有些气闷,虽然不想走,但也怕回去的迟了,被父亲发觉,到时就是柳惠不说,自己也逃不掉。 “哎,二爷。还没翻本呢,怎么就走了。”一个高大的粗壮男人拦住扬帆的去路。 第三十九章节 扬帆立即笑着说:“天不早了,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 男人不放扬帆过去,继续说道:“你那钱怎么个还法啊,我们也不富余,都是要养家小的,可不好老这么着,你说是吧。要不,你再玩两盘,兴许就翻本了呢。” 柳惠见扬帆意动,不由着急,说:“小舅,你别听他的。十赌有九输,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不赶紧回去,外公就回来了。” 扬帆一脸的为难,知道再不回去,与父亲面对面的碰上了,他免不了要追问自己。 “我今天先回去,等有时候了再来。哈哈,我先回了,先回了啊。” 扬帆这样说,却走不了。那大个子在他的面前堵着。两旁的赌桌上围了一大圈的人,把这过道都挤得只有一米来宽,仅能两个侧身而过而已,而这汉子一个身子就几乎占了整个通道。汉子懒散的看着扬帆舅甥两个,叉了双臂,堵在哪儿,他这明摆着是不想让扬帆离开。 柳惠来了脾气,斜眼看着那粗大汉,说:“你是要请我小舅玩两盘啊,还是想让他输得更多,被你更牢的掌在手心里。” 这哪来的小丫头片子,胆大包天了还。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不怕我一把捏死她。 粗大汉立着眼睛一瞪柳惠,说:“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 见王五吼柳惠,扬帆心里不舒服。柳惠再不得自己喜欢,她也是自己的外甥女,正经的士族小姐,秀才家的闺女,被他王五一个地痞,下三滥的货这样欺负,扬帆也来了脾气。一双眼睛瞪着王五,沉声喝道:“王五,这是我们家的姑娘,**的王八羔子,说话注意着些。” 粗大汉笑了,假意的向柳惠欠身,说:“哟,原来是位小姐呀,我还真没看出来。” 你扬家的姑娘?真是你扬家的闺女,你小子敢带来这里。扬永的大闺女他见过,却不是这一位啊,这扬帆也不知拐的哪家的小闺女出来给他做档箭的盾。 汉子站直了身子,冲扬帆说道:“怎么着啊,是个爷们就干脆些,痛快点。” 扬帆一咬牙,“赌” 柳惠失望的看着扬帆,说不出话来。她不相信扬帆不知道那人是激他的,他会不知道那人的真正目的。 无奈何地跟在扬帆的身后,又回到了赌桌边。 这桌上正在摇色子,开盖后,是二个六和一个一。 柳惠拉拉扬帆,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小舅,这个怕是有假,你还是换一个吧。” 扬帆看看桌面,犹豫不决。 那边,那个粗大汉已经在催扬帆了。 扬帆只得坐了下来,想了想,随意选了个小。大汉轻蔑的一瞟扬帆,嘴边带着得意。 “慢着。” 一声娇喝打断粗大汉伸向盒子的手,所有人都看向身量短小的柳惠。 柳惠推开身边的一人,站在他坐过的凳子上,一脸认真的看着粗大汉,说:“今天是你要我小舅舅赌的,那你就得和我小舅舅赌,这色子你也不能碰。我是小孩儿,也不懂这个,让我来摇才最公平。”柳惠看着大汉,不畏的说:“因为,我不会做弊。” 原准备去拉柳惠的扬帆,在听到柳惠的话后,收回了手,然后靠在椅背上,一脸平静的看着大汉。心里却乐得很,夸柳惠上道。 大汉一听这话,满脸的怒色,他反笑着说:“呵呵,行啊,这世道真是变了,这应该在家绣花的姑娘不在家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充人了。行啊,你要摇,我让你。只是要是今天你小舅输了,你可怎么办呢。” 柳惠一笑,说:“那还不容易。你带着我去找我外公,他自然会给你钱,还怕我们不认吗。” 外公?!她叫扬帆小舅舅……哎呀我的娘唉!这是扬帆那个姐姐的孩子呀,怎么到这儿来了。那扬帆真是个人物啊!来赌钱,竟然带着个孩子。他就不怕这孩子嘴不严,被他家老爷子知道了,拔他的皮啊。平时不是挺怕人知道的吗,怎么这回自己倒还带了个麻烦来。 大汉看看扬帆,再看看一幅认真模样的小丫头,不由渐渐皱起了眉头。他不再说话,只得耐着心、好性儿的冲柳惠笑笑,把色子和竹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今天强留下扬帆,是另有意思的。只没想到自己大意,没注意到这个小丫头,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被动。说是要到扬帆老子那里去讨债,其实他也不过就是吓吓扬帆,怎敢真的闹到扬柴面前去。他可没胆得罪扬柴,更不敢让扬柴知道自己拖了他儿子下水。现在这小丫头片子偏插一脚,弄得他一肚子的火,却又不敢真得发出来。扬帆怕他老子,这小丫头可保不住不说漏嘴,真让扬柴知道了,他也活到头了,所以现在只能尽量不得罪这小姑奶奶,好求求她别在扬柴面前去瞎说话。 有人清理了桌面,柳惠人小,干脆就抱着盒子坐到了桌面上。她看看大汉,和扬帆,说:“既然是我摇色子,那就我来定规矩。” 柳惠把那三个色子拿在手中暗暗掂了掂份量,选了其中一颗。丢在盒子里,扣在桌上。 说:“只用一子,摇前就要猜出来,一次一个优先选择权,不能两人赌一样的。不论输赢,谁都不许耍无赖。” 大汉轻蔑的一笑,说:“我一大人,还和你个孩子耍赖了,行了,快点儿吧。”他让扬帆先选。 扬帆照旧选小,把身上藏得最后的一个做本儿的银锞子丢到桌面上,大约有五两重。大汉也从身上摸出个小块的银角子,比扬帆的略大些,放到柳惠的面前。 这边的动静早吸引了其他的赌客,他们一边瞟着自己的赌桌,一边关注着王五和扬帆这一桌的动静。这些人的心里都在暗暗嘀咕。 今天到是难得啊,这谁家的丫头,竟能让黑心肠的王五这样好说话。 有与王五相熟的、有认识扬帆的赌客,就蹭到扬帆的身边站了,大大方方的看着这桌的热闹。有那胆小又好奇的,远远的站个有利位置,伸长了脖子朝 这边看着。一屋子的赌客,一下子都关注到这边来,一时屋内安静了许多,更清楚的听见那小丫头说话的声音。 柳惠双手拿起盒子来,高举着,一会儿左摇摇,一会儿右摇摇。一幅小孩子特别认真的模样,引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啪—— 盒子扣在桌上,打开一看,原来是个五。头一盘,王五赢。 柳惠拿起面前的两块银子都放到大汉那边,准备开第二局。 第二回开始,大汉又让扬帆先猜。扬帆犹疑的看看柳惠,又看看那大汉,总是拿不定主意。 扬帆心想,这丫头,看她要执手,还以为她懂这个,会暗地里和自己通个气呢,害得他把那最后的五两银子都丢出去了。这下好,输了个精光。这那还有银子翻本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扬帆气恼的朝柳惠看去,眼睛里闪现着他对柳惠的忿恨和对那失去的银子深情的怀念。这两种情绪汇聚到一起,就是对柳惠多事的怨怼。 看见扬帆责怪的眼神和气闷的脸,柳惠悄悄给他眨下眼睛,被王五看到,他不觉轻轻笑出声来,对他们舅侄俩个的小把戏一点都不以为意。 “小”扬帆继续猜小。一旁的人都开始起哄, 因为已经开了一把小,这一把选大赢得可能还大些,可扬帆选的还是小。 没见扬帆掏银子,王五笑说:“二爷,你这把押什么呀。” 上一盘,扬帆押出去手里最后一个银角子,现在手里空空,还怎么押宝。 扬帆看着王五,讨好地笑着,说:“五哥,你看我现在身上没碎的了,要不你借我点儿。” 柳惠朝扬帆看去,不吱声。 王五哈哈大笑,拍着敞开的胸口,摸着胸前的绒毛,说:“老弟,这算什么,我们可是最铁的兄弟,一点俗物算得什么。说,想借多少。” 扬帆想想,说:“不多借,只借五两。我到时候一起还你。” 大汉朝一旁的人点下头,很快,就有人拿了五两银子,双手捧着送到了扬帆的面前。 扬帆看也不看,就要去接。 柳惠又叫住他。“小舅,你也真信得过啊,你都不看看,这银子是真是假啊。” 这扬帆怎么这样二的,找人借钱,看都不看下的。装什么大爷样儿啊! 带着不满的眼神瞪下柳惠,扬帆还是住了手,看眼银子,眉头不由微微皱起。这银子更显灰黑,显见得不是官银,想来也是。王五这里每日过手的银子不见得都是官制的,有私银也不奇怪,只是这银子怎么看着不大对头。 扬帆自到了衙门做事,跟着他老子扬柴学习管理史务,每日过手的银锭子就不下千两。时间长了,他对各地方府衙官制的银锭和朝庭铸造的银锭都熟悉非常,成色不足的银锭子在他眼前一过,大都能分辨的出来。假银锭子,更是在他眼前混溜不过去。此时看着面前的这锭棱角不齐的银锭子,他心里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他万没想到,王五胆敢在他的面前玩这样的手段。 扬帆面上露出个嘲讽地冷笑,朝大汉看去,并不说话。 柳惠出声提醒扬帆时,王五就在心里暗骂,知道扬帆怕是会认出这银子来。这时见到扬帆的冷脸,王五心里的那点心虚立时被蛮横的怒气冲散,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拍桌子,指着扬帆大骂起来。 “**的今天是不专来挑我场子的,什么玩意。我他妈的好心给你机会翻本,还有罪了,嫌我银子不好,那你别借啊。” 扬帆到底是借人气短,见王五发了火,他在众人面前有些下面子。他在赌场里厮混的久了,也多少知道些规矩,所以他也不能以此与王五翻脸。可是现在王五急了,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化解办法,便急着,扭头冲柳惠低喝着:“丫头,别乱说话。” 又对着王五好气儿的说:“五哥,你是大人,又是个男人,和个孩子认什么真啊,我还不信你吗。行了行了,坐下,坐下。嗨呀,干嘛呢,她一个孩子,你还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王五一脸的不满,吊着眼睛瞟眼扬帆,慢慢的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柳惠这时在身上摸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又在里面掏了半天,才拿出两个银花生,放在桌上。 那银花生就和真的花生壳子一般大小,放在桌上闪着晶亮的银白光芒,看着很是令人喜爱。 柳惠不知道这颗银花生是不是全银的,也不知道这银花生抵得了多少银子,她干脆拿了两颗出来,心想着这怎么都有五两的价值了。 只是,王五和扬帆、以及桌子周围的人见着后,纷纷看着一脸淡定的柳惠,场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场中有几个人,眼睛里透出不怀好意的意图,直把眼睛往柳惠的身上瞟着。 “五哥” 柳惠跟着扬帆称呼大汉,首先把周围的人惹笑了,不过都见着脸色难看的大汉,很快收了声,再不敢大笑出声来。可那大汉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当下脸色更看了,胆小的都不敢再在这桌边逗留,抢在王五发脾气前先躲的远远的。 柳惠却全理会这些,她重又放起那两粒银花生,看着那银花生,对王五脆声说:“你是这儿的老大,这儿来往的人又多,不可能人家都能按着辈份称呼你吧。我不过是随流而已,你有什么可气的。既然我小舅没银子了,我就用这个押了,你看行不行。” 看柳惠在哪儿翻着白眼,大汉王五不觉笑了。 心里:我这真是没事干了,慌的。在这儿跟这小丫头子闹什么呢,还不如放了他们舅侄回去,免得在这儿闹笑话,连他也跟着不好看。 “好了,我也不和你们计较了。现在天也不早了,你们走吧。” “啊?!”扬帆和四周的人都呆了呆,不明白王五怎么发了善心。要往常,遇着这样的,他王五不把人身上的皮拔下几层来,都是稀奇。怎么着,现在这是发了哪门子的慈悲心了。屠夫吃斋菜,假慈悲。这是做给谁看了? 柳惠却不情愿领这个情了。一手拍在自己的腿上,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君子一诺千金。说了要赌,怎么不赌了。我们又没做假坑你,又没有不拿银子,你说不赌就不赌了,不行。你没诚意,我可不能让你害我没了诚信。” 当下把怀里的荷包掏出来,打开口子,倒提着一倒,把里面东西都倒在了桌面上。四、五个银花生并几十个铜子立时散落在桌面上,有的咕噜噜滚落到地上,有人赶紧讨好的给她都捡起来,笑嘻嘻的还到她面前。 扬帆不知道柳惠身上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见她一下子发傻的全倒了出来,不由气极。 这么小点儿丫头,怎么跟个憨子似的,傻里傻气的。谁家孩子身上带着这些钱的,就是他,每天身上也只有十个大子的零用。这是什么地方,她一露财,人家还不知道她是哪家有钱人家的闺女呢,要是被人做了套,还不得让他那老实姐姐哭死啊。 当下,扬帆忙站起来,伸手捂住,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说:“你干什么,嫌别人不知道啊。快点儿给我收起来,小心我打你屁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四十章节 王五看到这儿,眼珠子转了转。 当下,忙努力堆满了笑,对着柳惠软声说道:“姐儿玩的好好的怎么发脾气了。” 一旁的人激灵灵地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都眼神鄙夷的看着王五,满脸的不屑。 王五可顾不上照顾他们的心情,他要赶紧把这小祖宗哄走,免得扬柴打上门来。 他妈的扬帆,自己不好好做老妈子,把个孩子带来这里,不是要害他吗。等他下回好好的和他算算这次的帐,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真不是玩意儿,没见过这样害人的。 他尽量笑着,眼睛都眯缝起来,可是却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姐儿快收起来,可不能给人看见,当心被人偷了去。今天就当是我输了,哥哥我给你钱,我赔你钱。你拿了去买糖吃。” 柳惠可不干,挥开扬帆的手,看着王五,说:“当我小孩子好骗啊。你这么大的人,说话不算话。怎么了,我的钱可比你的真,这都是我家大人给的。都是真金白银,一点儿不带假的。” 王五觉得自己真是遇着活祖宗了,这可真是,碰不得,说不得。想请她走吧,她还不干了。真是急死了,他只是要拉扬帆下水,可没想要拖带着这么个麻烦。 王五是个粗野汉子,这时也不由的急的没了耐性,冲柳惠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要玩的。到时输了个干净,可不许在我这儿哭闹,更不许到你外祖面前告我的状。” 柳惠一仰头,不屑地说:“你要是输了,就得大大方方的拿银子给我,不许欺负我是小孩子,给了假的骗我。我今天本来是吃过午饭就要回家去的,结果在你这儿耽搁了这半天,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问我的,我到时候怎么办。我外公要知道了,还不得说我傻啊。让人骗了都不知道要回来,外公可是要怪我的,打起我来,你来替我受啊。” 王五头大的点点头,冲身边的人一挥手,说:“去,拿五十两银绽子来。” 这是要拿官银了。那人看着王五,悄悄地以眼神探问着。王五一瞪眼,吼道:“银子,快去。”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了。不多时,端着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整齐的摆着十绽五两的银绽子,银绽在灯光下散发出淡淡地金属的光芒,引得一旁的人都贪婪的把眼睛粘在上面,再也离不开分毫。 这盘银子明显比刚才扬帆借的那五两的银锞子,成色强了不只百倍,有心的人都在悄悄对比着两种银子的成色,彼此间都暗暗的打着眼色,却也不敢过于张扬,怕引起王五的注意,最后自己成了王五的出气筒。 周围的人都是什么模样的眼神和心思,王五心里都清楚,这些人怎么想,他不在乎。就算是他借给他们的是江边上的石头子,他们也得照样还他真金白银。 看见那盘银子,扬帆气的脸都白了。他在王五这儿少说借了有三、五百两银子了,可是他真没仔细看过那些借的银子,只当是银子呢,谁知他妈的竟然都是假的。骗了他在这儿赌钱,耍阔,结果全都是骗他玩的。 扬帆气的握紧了拳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对面的王五,心里恨不得的把他撕成八瓣。 王五注意到扬帆的眼神,不由面露尴尬的冲扬帆笑说:“二爷息怒,二爷息怒。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一切都好说,好说。” 王五冲身边的人一挥手,让人清了清桌子周边的人,将他们都赶的远了些。再对扬帆轻轻说道:“兄弟,我们都是混饭吃的,不容易。本钱大不说,各各方面的大神小鬼都要孝敬到,不然那有我们的安生日子。你说是不是。就当是原谅哥哥这一回,哥哥给你保证,以后只要是你来借银子,再没这样的了,我一定拿官银给你,怎么样。” 王五一边说着,还一边从身上摸出先前赢扬帆的那粒银锞子,还给扬帆。 扬帆也不客气,伸手接到手中,往怀里一塞。 扬帆这时暗暗吐出一口气,平了平心中的怒火。对王五露出一丝笑痕来,说:“哥哥把我当兄弟,我也把哥哥当兄弟。只是那以前借的……” 王五连忙说道:“以前的全部做废,兄弟再也不欠我王某人一文钱,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扬帆面色和缓过来,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王五。 王五明白他的意思,冲身后的人一瞪眼,那人立即会意,转身快步走了。 不久,那人手了拿一叠纸回来,交到王五手里。王五接了又交到扬帆手中,看着扬帆一张张的全看清楚了,他才又一脸堆笑的看着柳惠。说:“姐儿,您看,我们还玩不玩了。您看,这时辰都不早了,要不我们不玩了吧,就当我输了,这银子我孝敬您,您拿去买糖吃,吃不了送人。” 柳惠把自己的东西都推到中间,对王五说:“我们一盘定输赢。我也不仗着人小欺负你,你那是五十两,我没你的多,我再给你加点儿。” 说着又从身上摸出两块金灿灿的金饼来,一甩手,丢在自己那堆东西上。 王五一见那金饼,脸色不由一愣。他认识那东西,因为那东西就是他亲自去找孙家的师傅定做的。一共是十八块,以三个故事为背景,做的小玩意,送给府台大人家的夫人,给她家的孩子玩的。 只是这东西怎么到了这小丫头的手中? 再一想,府台大人家与扬柴家关系深厚,说不定是夫人见着小丫头喜欢,送她的见面礼呢。 可柳惠后一句话,差点让他心颤。 “这是我外公给我的,要是我输给了你,你可得给我保管好,我还要拿钱来换回去的。不然让我外公知道我掉这儿了,准得气得打我屁股,还得来找你要。” 也不知柳惠是不是有意的,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的提到扬柴,让王五不得不想着事后的麻烦。他不能把扬柴那个狠人招来,只能尽力让这位小姑奶奶满意的离开了,短期内也不能再招惹扬帆。扬帆虽说有些轻浮,可他又不傻,逼得紧了,只怕这条鱼溜了。那边的明话是,要套住扬帆,让他上他们的船。可是现在看着,还是先保住他自己要紧,真要是自己倒霉了,谁他妈也不可能来救自己。 “行,您怎么说,怎么好。我一切都听您的,行不,” 王五是彻底没法子了,谁让人闺女托生的好呢,有那么霸气的一位外祖,谁敢不要命的欺负她。 不要说紫菱州,就是整个楚南,只要是跑江湖,做生意的,就没有谁不知道扬柴其人的。 现在的府台大人,为什么能这么安稳地在紫菱州府做官,那都是得益于扬柴的功劳。当初这漠江江上,各路的牛鬼蛇神,各方势力派别都霸占着一块水域或是一方地界,但凡是东来西往的船只,和南来北运的车辆,只要是进入了紫菱州府地界,都得被剥几层皮。轻的舍财,重的失命,否则休想从这紫菱州出去。 当初扬柴仗着一身的武艺和狠劲儿,愣是为府台大人打出了一片天地,肃清了原先的各路匪徒,又辅佐着管理这十几年。紫菱州现在能有这样的安宁,都是因为有他扬柴在这儿镇着,要没扬柴,谁认识府台大人啊,谁理他啊。一穷酸书生,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能镇得住谁。 再说那扬柴心狠手辣,又最是护短不讲理的人。前几年,一伙七、八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抢了过路的几个外地人,凑巧遇到两个差役,打翻了两人不说,还失手灭了一个。那扬柴为了这事,可是把整个紫菱州都闹翻了天,一连锁了好几百人,一夜之间抄了几十家。拿住了当事人后,不依不饶的连着砍了三十多个人头才消停。此后,但凡再有携了巨款的外地人来,紫菱州再没人敢打歪主意不说,还有头把子派了小老弟暗中保护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些人不在自己的地界,不在紫菱州府的地界上出事就行。这整个天下,就再没有象紫菱州似安宁、太平的县城了。 这样一位杀神老爷的嫡亲的外孙女,要是在他王五这儿出了事,不说一家老小,就是与自己有关联的人都逃不了好,他王五还没有天大的胆子敢惹他家的人。所以现在,他只盼着这位不怕事的小祖宗赶快离开,当然也就不在乎其他的了。 柳惠不知道自己外祖父的光辉事迹,还在哪儿瞎白话,借着扬柴的官家身份给自己壮胆子。 “五哥,您看我们就比大小怎么样,一盘定输赢,也省时间。我也好和小舅按时赶回家去吃饭,要是回去的迟了,外公是要问的。你不知道,我外公可凶了,我们家人没人不怕他的。” 是啊,这紫菱州就没不怕他的。他何止是凶了,那样说他都太客气了。 可王五不敢回嘴,只是点头陪笑着。 “您怎么定就得,我听您的。” 柳惠想想,说:“我小舅先前押小,我也跟着押小。” 王五立即点头笑着。“那我就押大,我押大。” 俩人谈定了,柳惠开始摇色子。如同刚才一样左右摇晃着,生怕摇得不得劲儿,色子翻动不了似的。 “啪” 柳惠扣了盒子在桌上,一时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那盒子看来。 柳惠到也干脆,立时便揭开盒子,露出那颗色子。 二点。 是小,柳惠赢了。几乎是同时,所有的人都暗暗吐出一口气,心又落回到了肚子里。 主要是因为王五把大家伙儿弄的紧张了。 王五是怕扬柴,那些围场子观看的赌客是怕王五。 王五这次真是发自内心的笑出花来,他一看见那色子,就高兴的自椅子上跳起来,连声高呼自己输了,又忙着让人帮着给柳惠装银子。手脚慢的,还被人喝斥,抢了布袋子,自己亲自动手装银子。 他这辈子还没有输的这样开心过,为了送人银子,命都吓去半条。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再也不要见着这要人命的小祖宗,不然他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好运。 王五亲自送了柳惠和扬帆出门,千恩万谢的感谢柳惠,只是小心小意的恳求着柳惠再也不要来他这儿了。 “哥哥这儿实在是太脏乱了,怕污了姐儿的金足。有心收拾干净吧,那些人都太不懂事,一点都不守规矩,龌龊的很。我们人又少整天忙不过来,也就顾不上了。要不,姐儿以后就别来了。”说着,还一脸讨好的看着旁边的扬帆,希望他以后也不要来了。 柳惠这时沉下脸来,淡淡的看着王五,说:“今天是我占了五哥便宜,不如请您跟我去找找我外公。让他给你评评理……” “哎哟——我的祖奶奶。您就行行好吧,我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老小都靠我活命呢。我……” 柳惠看着哭丧着脸,躬身告饶的王五,不明所以的朝扬帆看去。却见扬帆脸上带着些微的得意与畅快,根本就不理会面前的一大一小。 见着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自己面前装弱小,柳惠突然很有一种黑帮大姐大的派,好似觉得自己,就是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极权人物。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两人回到家时,扬柴还没有回来。听他派回来送信的人说,今天他就住在衙门里了,明天也不回家,让家里人不用等他。倒是另外带了封信给柳惠,独给她一人的。 柳惠躲在房里,抽了信看。 扬柴在信中告诫柳惠,不要她跟着扬帆去不该去的地方,更不要做不合她身份的事情。 柳惠猜测,外祖父只怕是知道了下午的事情。只是这么快他就清楚的知道了,还让人送了信回来,可见扬柴的线人遍天下,信息回馈的这样快,真是不敢置信。 一时间,柳惠对这个不大可亲的外祖父,产生了股想要一探查究竟的冲动,和对强者的敬仰之情。 从王五对她小心的态度来看,只怕外祖父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至少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也许这也跟外祖父的官家身份分不开,一般平民百姓都畏惧做官的,尤其是现管的衙役。因为那些衙役才是百姓直管的上级,国家有什么政策精神,也都是由衙役们通告、实施下去的。所以在扑实、本分的百姓心里,衙门里的衙役,才是最让他们胆寒的人。 必竟当大官的都高高坐在衙门里面,轻易不与庶民见面,更不可能会理会他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样也就不难理解王五的态度了。只是今天她赌钱赢来的那五十两银子,不知道要不要交给外祖父,还是自己留着,信上也没提到这个,她一时有些不安起来。 那五十两银子,她原本是要给扬帆的,可是扬帆没有要,让她自己收着。说,她赢得,就是她自己的。只是一再叮嘱,让她别把这事告诉家里的人,尤其是外祖父扬柴。 银子肯定是不能交给柳娘子的,没得吓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放自己身上得了。 今天一回来,柳惠就把那些银子藏到了床底下,塞在老里面。她打算明天去街上买些核桃之类的坚果,与那些银子藏一处,免得被柳娘子或是其他人发现。 哎呀,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啊!还来的不费力气。 第四十一章节 扬柴没回来,柳惠就自己坚持练习。 半夜里,大家都睡后,柳惠悄悄地跑到那空地上,独自一人在那站桩,练拳。 自从跟外祖父扬柴习拳以来,柳惠每天夜里,必定会到后院场子里练习。扬柴在时,会教给她拳法,教过后放任她自己去学。隔天再看看她练习的程度,若是不好,一籐条便抽在柳惠的小屁屁上。 那细细地籐条抽在身上时,柳惠会痛的浑身发颤,眼泪会自觉的涌出眼眶,扑扑的落个不停。 第一次挨打时,柳惠没有防备,被突然抽到时,她又惊讶又委屈。嘟着小嘴,眼泪汪汪的看着扬柴,一愊可怜兮兮地小样子。 可扬柴根本无视她的委屈和眼泪,又一抬手很快又抽了柳惠大腿一条子,一脸怒容的说道:“不要以为你的柔弱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它只会成为别人欺负你的理由。也不要以为你的恳求会让敌人手软,不要把敌人当成你娘,他是不会因为你的软弱而手软的。” 柳惠低下头,把单薄的小身体挺直,收起了脸上的委屈。 扬柴继续说道:“你既要跟着我练,只得给我练好了。若是练的不长不短,不高不低的,还不如给我滚一边去,我扬柴还不需要你来丢我的脸。” 自那次以后,柳惠再不敢轻忽拳法的招式,不是单怕挨打,也是为着自己争口气。 练完功后,柳惠微微喘着气走到一旁的兵器架子上,拿了条巾帕擦脸上的汗水。 今天的夜空很美,明亮的星星如同洒落的钻石,在如漆的夜空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将这无月的夜空照映的软美、清亮。 呼—— 轻轻的吐出口气,再深深的、慢慢的吸着含着夜的味道的清冷的空气。柳惠惬意的微眯着眼,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安静和美好。 经过这几夜的锻炼,柳惠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增强了许多。以往她在家时,也曾活动过身子,可毕竟运动强度没有现在的大。再加上,外祖父要求严厉,她更是偷不得一会儿的懒,就这样坚持锻炼下来,倒让她感觉身上的气力比以前大了,吃的饭也比以前香了,走起路来,也不再似以前拖拉了。 只是过不了两天,她就要跟随母亲回紫竹菀去,到时还怎么跟着外祖父练习呢。若是让她留下,柳娘子肯定是不允许的,这可怎么办? 看来,得问问外祖父,看他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下自己。 柳娘子要给柳妍置办礼物,自然是找她的哥哥扬永做参谋了。 扬永在孙家商铺里做学徒,对各类珍宝、名贵药材都比较熟悉,再说有他帮忙,还能买到即便宜又合适的礼物。至少有他帮着看着,不会出冤枉钱。 虽然还没有进入八月,还有半个多月才到八月十五,可是商铺里早已经忙开了。为着八月十五备货,盘帐,忙的很。柳娘子娘仨个刚来的那几天,扬永没有空闲,让柳娘子自己到街上去看看,若看见合眼的就回来说与他知道,他再带着柳娘子去看货。 柳娘子不大愿意上街,只想等着扬永有空了再一起去看,省得她上了街瞎转。她便在家里帮着嫂子做做小婴孩的衣裳、包裙之类的物事,或是帮她母亲做做家里的家务活。 忙了将近二十天的扬永,总算是得闲了。头天,扬永就给掌柜请了假,打算今天带着妹妹一家去街上转转。要入八月了,他也盘算着要给一家的老小,做身新衣裳。加上再过几天,就是外甥女惠姐儿的生辰,他准备趁着这次孩子在这边家里,给她买点儿孩子喜欢的东西,给她贺生。 一大早,扬柴和扬帆没吃早饭,说是衙门里有事,赶早去了衙门。扬永没让给他另外摆饭,自己端了碗与一屋子女人们凑在一起吃饭。说是,这样热闹、亲热。 扬柴在家里的权威极盛,他一直不准许女人们上堂屋的正桌上吃饭,也不许儿子们搅和到女人堆里去。所以扬柴在家时,家里人都不敢过于随意,可一旦扬柴不在家,扬永必定与母亲和妻女一起吃饭。肖氏也最喜欢扬永的孝顺,只要是扬永在家,定要多做他爱吃的菜。吃饭时,还会把所有的好菜都堆到扬永的面前,生怕扬永吃得少了,总忘不了时时给他夹上一筷子。 “大哥,真不用你特意请假的。你看这耽误一天,不是少了一天的工钱么。” 柳娘子捧着碗,一脸歉疚的看着哥哥扬永。 扬永一摆头,笑说:“我这连着忙了大半年了,一天都没休息。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休息,再陪陪你们娘几个,我也开心。” 见柳娘子一脸的歉意模样,扬永笑说:“前儿掌柜的说我干活麻利,要给我提早签约。这要签了约,我以后就更忙了,哪还有空休息。等你嫂子生了孩子,这家里就不象现在这样空闲了。” 学完徒,掌柜和东家会与学徒签约,不仅会涨工钱,过年过节时还会有红包可拿。有那大方的东家,还会给做的好的伙计奖励分红,全看做的好做的坏了。只是这样一来,一年三百六十个日子都卖给东家了,以后再难有空闲的日子,更不能随意请假。 扬永看眼一旁的母亲,笑嘻嘻的说:“你小侄儿出生了,最累的还是娘,我得趁早好好孝敬孝敬她老。” 肖氏含着米饭一笑,斜眼扫过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儿媳妇,没有说话。 扬永见了,心里有些酸涩。母亲对妻子的心思,他都知道,只是这两边他都不忍得罪,所以最聪明的就是做哑巴。扬永露着大大的笑脸,对母亲说道:“这都入了秋了,该给娘做衣裳了。要不与人挤在一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成呢。娘,我前天路过陆裁缝的铺子,看见他家进了新布料了。陆裁缝说了,他会把好的给我们留着,要不我们今天就过去看看。顺便也给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把衣裳做了,也给惠姐儿,和妮妮做两身。” 柳娘子连忙摆手,说:“惠儿她们就算了,家里还有呢,不用了。” 肖氏别眼四闺女,面露不悦。说:“怎么,你们秀才家的看不上我们平头百姓的东西。舅舅要送外甥女衣裳,轮不到你说要不要呢。再说了,这是在我家,更加没有你这秀才娘子说话的份。” 柳娘子垂下头去,不敢动弹一下。 坐在柳娘子身边的妮妮也被吓着了,睁着一双黑眼睛怯怯的看眼肖氏,悄悄地往身边的惠姐身上靠去。 柳惠夹筷卤得软烂的牛肉,喂到妹妹妮妮的嘴里,冲她一笑,对母亲柳娘子说道:“娘,你真是的。舅舅一番心意,你都不要啊。” 柳娘子瞪眼柳惠,说:“没你说话的份。” 扬永笑起来,说:“这真真的一样的母女,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肖氏一愣,也不由笑了。柳娘子见母亲没有再气恼自己,暗暗松了口气。 肖氏放下碗,说:“那干脆把家里的几匹布也拿上,让陆裁缝好好做几件。那几匹料子色嫩,正好给她们三个表姐妹做两身,你们做娘的就算了,另给你们姑嫂俩个选料子去。快吃吧,吃完了,我们早些去。” 扬永媳妇这时开口柔声说道:“娘,既然家里都做,要不也给大姐和二姐家也做吧。” 肖氏一瞪眼,说:“她们是嫁出去的女儿,给她们做什么,你怕她们过的不如你好啊。” 扬永媳妇吓的连忙摆头,一旁的柳娘子又深深的低下头去。 肖氏又说道:“老四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她也没得你们什么好东西,往常你们也没少吃她送来的粮食。这次给两孩子做衣裳,是你们的心意,又不是我要给做的,谁来说的着。” 扬永媳妇低下头,轻轻的拔着饭粒,心想,这还不是怕事后你心里不舒服吗。认为给四姑娘家做了衣裳,不给大姑娘和二姑娘家做,到时不还是要吵起来,最后争来争去的,还是她的罪过。 “媳妇,这个家里,往后是你当家。手可得把紧了,不然有再多的进项,也不够你用的。大永又不是有家财万贯、良田千倾,能任你这么花消。” “外婆,今天做衣裳是不是还得给舅妈肚子里的小宝宝做啊。那衣裳肯定很好做吧,那样小,肯定很好玩。呵呵呵……” 柳惠坐在哪儿呵呵笑着,完全不怕肖氏板着的脸,还用手比划着小衣裳的样子。 “越是小衣裳越是难做,先是那功夫,都抵得上给大人做件长褂了。”肖氏没有生气,看着柳惠说道:“小宝贝的衣裳我早两个月就做好了,要是等到这时才做,那孩子都生了也不见得都有穿的。你当养个孩子容易的,哼,不养儿不知娘辛苦啊。” 柳惠立时走到柳娘子的身边,抱着柳娘子的胳膊甜腻着声音说:“娘,你辛苦了!娘,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柳娘子看着做怪的大女儿,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下。 肖氏伸手搂了柳惠到怀里,笑说:“哎,这就对了。知道孝顺母亲,就是好孩子。来,外婆抱抱。哟,看不出,到重了些。上次抱着时,轻飘飘的,这回到长了肉,抱着沉手呢。” 柳娘子连忙回道:“上次才病了一场,瘦了好多。这段日子在家吃补饭呢,长子也窜了不少。” 肖氏摸摸柳惠头顶,点头说道:“这大病一场后,就是要多吃饭,要不怎么回补的过来。上次我让人带去的参片,给孩子吃了没,可不要放着舍不得吃。那东西得了来就是要吃了才得用的,不然要了干嘛。” 柳娘子忙恭敬地回答:“给孩子吃了些,还剩了些没吃完。” 肖氏点下头,说:“那东西也不能给孩子多吃,孩子火气儿旺,受不得那火。即是好了,不吃是对的。看看,这丫头是长得好了些,小脸儿上都有了点肉了。” 肖氏抱着柳惠笑呵呵的,桌旁的佳佳有些羡慕的看着她们,小脸上显露着落寂。 肖氏从没有这样抱过佳佳,小时候她不知道祖母有没有抱过自己,只是在她的记忆中,祖母从没抱过自己。看着祖母抱着柳惠时那亲昵的笑容,佳佳心里难过,亮亮的大眼睛一下子红了。小姑娘低下头,任凭眼泪落到饭碗里、手腕上。 肖氏一向是只对闺女的女儿亲昵,却不喜欢自己的亲孙女佳佳。扬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家的孩子来了家里,就更加没了佳佳的地位,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必定没有佳佳的份,孩子们吵闹起来,也必定是佳佳受到责罚,而其他的孩子却会得到呵护。 这自然就在幼小的佳佳心里埋下了自卑的种子,让她记得自己不如那些表姐们,自己要让着那些比自己大的表姐们。好东西要给表姐们用,好吃的要给表姐们留着,自己没有享用的权力。她原以为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是,在与柳惠和妮妮的相处中,她突然发现不是这样的。 有好吃的,柳惠会先给她和妮妮,然后才自己吃,说是她是姐姐,要让着妹妹。祖母再有好玩的东西给柳惠和妮妮时,柳惠也会向祖母多要一个送到自己的手中。她原以为,祖母也开始喜欢自己了,没想到,不是这样的。 听到刚才祖母说的话,佳佳心里感到难过。为娘亲,为她自己感到难过。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那么怕祖母,祖母又为什么对娘亲这样凶。 “外婆,外婆。你看,你只抱我,不抱佳佳妹妹,妹妹伤心了呢。快,快,让我下去,你抱佳佳妹妹吧。” 柳惠说着真的挣下肖氏的怀抱,跑到佳佳面前拉了满脸泪水的佳佳,把她推到肖氏的身边。 看着哭花着脸的佳佳,肖氏心里暗暗升起不悦,平板着脸问她:“你好好的哭个什么,我还没死呢。” 佳佳吓得小身子一抖,紧紧咬住牙,不敢再喘气,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悄悄地看肖氏,又悄悄地朝母亲看去。 柳惠看见佳佳被肖氏吓成这样,在心里狠狠的骂肖氏是老巫婆。 “你看,外婆就是面恶心慈的直性子,她只对最亲的人凶,外人她才不会凶呢。只有我这最爱外婆的人,才最不怕。”柳惠说着,把佳佳推到肖氏的怀里,自己也跟着挤过去,仰着脸,露出一脸讨好的笑。 肖氏乐的直笑,一指点在柳惠的额头,说:“你那是最爱外婆了,明明就是混不咧。” 一桌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扬永夫妻两个相互对看一眼,都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节 上 紫菱州府生意做的最大的,就是扬柴的亲家——孙家。孙家在紫菱州已经经营了五代,世代为商。虽说商排末位,但孙家几辈人打下的天下,挣下来的家产和名望,也是一般的士族不能忽视的。必尽三百六十行,少了哪一行也不行。 孙家的生意做的很大,也做的很杂。但凡是可以摆在柜台上售卖的,孙家都在做。大的有房产、田庄,小的有绣花针、小孩子吃的零嘴儿。 柳娘子要为夫家的侄女置办礼品,肯定是要去孙家的巧珍园看看了。那巧珍园,位处县城中心的街面上,又与江堤离的不远,出了后院,比邻着内江堤下的永安大街。 巧珍园就是一处大宅子,里面分成五个独立的小院子,每座小院内还另有待客用的厢房、雅室。 东院和北院靠外,是售卖古玩字画、瓷器的,招待的多是男子。南院和中间的珍阁做的是女人们的生意,专卖珍宝首饰、各色绣品,精工刺绣的大礼服。北院专售各色衣料、布匹,也是以女客为主。 东院和北院,与珍阁和南院、北院的中间又隔了一道花墙,并一座狭长的回廊,以此作为隔断,分成前后两大院。一般将东院和北院称做前珍院,南院等三个院子并称后珍院。前、后两大院又各有进出的大门,将女眷和男客们分开,女眷们不必担心会与陌生男人相撞。 扬家与巧珍园相隔不甚远,肖氏带着一众子女悠闲的一路逛着走过去,路上看见有合心意的东西就顺手买了,都让扬永拿着。 扬永只要老母亲不生气,让他怎么都成。一路陪着笑,给孩子们买糖仁、买风车,给老娘买葵瓜子,给四妹和妻子买麦芽酥。只要这一众大小女人都高兴,他就高兴的直咧嘴。 走到巧珍园时,巧珍园迎女客的一名二十多岁的年青媳妇看见扬永一行,急忙迎上前,离着老远便高声招呼着扬母肖氏。 “哎呀,原来是贵客来了。老太太,您老人家好啊,给您老道福了。” “好,好。”肖氏也认得她,当下也笑着与她答话。 “我还说今天一大早的就听见喜鹊唱个不停,这不您老一来,可不就是应验了。您可是好久没来了,让我们都怪想的。”那媳妇一走进肖氏,赶忙给她道了个万福,又与众人一一见过后,挽了肖氏的手臂一同走着。 “呵呵,菊香啊。你这张嘴呀,真真是抹了蜜的,甜的我这心里发腻。”肖氏笑着,与一边说话,一边缓步往园内走去。 “我啊,是一看见您老,我就高兴,这话也就自己溜出来了,不过我这话也是我的真心话。呵呵呵……老太太,您今儿个可是不得了啊,身边跟着这么多的俊俏闺女,我看着一个比一个俊,一个比一个俏。哎哟,这几位我原先到没见过,不知道这是……”那菊香看看扬永媳妇身边扶着的柳娘子,和与佳佳一起走着的柳惠两姐妹,问肖氏。 肖氏回身看一眼,对菊香说道:“这是我家老四,第三个闺女,她夫家姓柳。那两小的,是我外孙女。” 肖氏一说明柳娘子娘仨的身份,那菊香立即便知道柳娘子的夫家是哪个柳家了。必竟,孙家的人都是知道扬家的事的,对扬家的人也都知道。有的未必都见过,但是人人都是知道扬家三闺女嫁到柳家的事。 菊香一明白这位肤黑的少妇是谁后,立时便侧身回头对柳娘子友好的笑笑,等柳娘子也同样对她笑着回点过头后,又依旧回过头与肖氏一同并行往前走。 扬永不好跟进后珍院,便在门口停住,便叫住柳娘子和妻子。对柳娘子说道:“我就不进去了,就在这边门房等着。四妹,你帮我照顾好你嫂子,别让她累着。” “大哥,你放心,我会顾好嫂子的。” 扬永又对女儿佳佳说道:“好好跟着你惠姐姐,别到处乱跑,让你娘担心。等会让你娘给你多做件漂亮衣裳,啊。” “好了,你就别操心了,我会看着的。”扬永媳妇笑着挥下手,对扬永说道:“刚提了这么些东西,累着了吧。这一时不得出来,你要不就在这儿好好歇会儿。” “行了,你别管我了,快些进去吧,娘已经走远了呢。我自己还顾不好我自己,放心吧。”扬永点点头,看着妻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扬永媳妇看了也是开心的笑了,她有些不舍的拉了柳娘子的手,带着三个孩子赶肖氏去了。 扬永提了东西就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门房去坐等。 肖氏带着女儿、媳妇,孙女和外孙女们一起先去选了衣料,各自定了衣裳,选了花色绣样后,在菊香的陪侍下到厢房喝茶。 主管女眷招待的管事是个三十多岁,略微有些福态、容貌秀美的女人。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柔和、动听,总能让人听见她的声音,就想要看着她这个人。 肖氏与她很是熟络,两人一见面就亲热的说个不停,肖氏还主动把柳娘子娘仨个介绍给她认识。 “……湘容啊,你看看有什么新货给我这闺女介绍一下。” 坐下不多久,肖氏就把她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说给那管事听了。 那湘容偏头看着柳娘子,笑问道:“不知柳夫人想看看什么样的,可有何要求,说与我听了,也好帮着寻寻。” 柳娘子不习惯在生人面前说话,她含着笑,垂头说:“是给我夫家的侄女选笄簪礼的,我还没想好送什么,想先看看吧。” 那湘容知道扬家三闺女的夫家,是紫菱州府最有名望、也最尊贵的柳家。那柳家够年龄的好似只有柳家族长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其他的女孩年龄就对不上了。想来,定是那位大小姐了。要办笄礼,看来是定好了人家的,那礼品必定是要贵重些才好,只是不知道这柳娘子是个什么打算。 那柳家是本地的大户,又是名门望族,他们对所用物品和器皿的要求出奇的挑剔。 第四十二章节 下 象柳家这样的名门士族,对所使用的一切器皿和物品的品质,是有很严格的等级要求的。而且,他们使用的东西,多是朝廷的官司所制,一般民间的东西,是入不了他们那样人家的法眼的。 可今天柳娘子竟然会到巧珍园来,并还要为柳氏族长的女儿选购礼物,这不仅令湘容吃惊,也令她感到一丝欣喜。 那柳家娘子,必竟是出生小户人家的女儿。那怕她父亲在是了不的的人物,到底在对女儿的教养上,与士家大族的女儿的教养是比不了的。若是能笼络到这位秀才奶奶,日后不怕打不开柳家的大门,做不成柳家的生意。 只是……只是,这位奶奶又能做的了多少主,一年能来得了这巧珍园几次…… 那柳家自己也经营有商铺,多半是销售一些官司衙司里的货物,当然也不乏女人使用的珠钗头饰,绣品、摆设。柳娘子要是去自家人的铺面选东西,一是可选择的东西即够品位,礼品也能拿得出手,还又照顾了自家人的生意,也能得柳家人的欢喜。若是他们知道这位奶奶不去自家店里选礼品,反来了巧珍园,怕是会得罪了那柳家的人,到时…… 那湘容不过是一吸之间,心思便转了好几个弯,把这笔生意的利和弊都想得通透后,对着肖氏微微一笑。 “老太太,我看,这礼品得选个最最独特的,才好合了柳家奶奶的这份疼爱之情。只是,若一件一件的让人捧过来,真不如我们直接去看的好,不如……” 那湘容说着,一脸寻问的看看肖氏后,又看看柳娘子和扬永媳妇——陈氏。 肖氏挥挥手,说:“我就不去了,这里凉快,我在这儿歇歇。” 那陈氏立即便说道:“我也不去了,在这儿陪着母亲。” 柳娘子见母亲和嫂子都说不去,脸上露出一脸的可怜,看看母亲,又看看嫂子,最后点点头,站起身来。 “你要还想逛逛,就和你妹子一起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呆会儿。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了,要你顾着啊。去吧!你自己多注意些就是了。” 肖氏不耐烦地冲外挥挥手,扭头不看陈氏,只对着一旁站立的菊香说道:“菊香,你帮我看着点儿。” 那菊香立时笑说:“我一定小心侍候,老太太请放心。” 那陈氏,现在也才六、七个月的样子,精神也还好,这一会也应是出不了什么事。菊香这样想着,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肖氏亲昵地拉住湘容的手,说:“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今天我们姐俩好好说说话。” 湘容满是笑容的点头答应。 既然这样,柳娘子就和陈氏一起带了几个孩子,自去看礼品。 那菊香带了四个丫环随身照顾着,菊香更是亲自扶了陈氏,一路小心的照看着。 等女儿、媳妇一行人都走出老远后,肖氏打发了屋里的小丫环,与湘容贴近了小声说话。 “她表姑,你好好给我说说,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那丫头自上次回了家,再也没说过那事,我真怕,唉——我这真是遭罪的命。” 肖氏一脸的急色,眉间的愁绪浓重的散不开。 湘容看看大敞开着的门,回过头凑近肖氏,说道:“老姐姐先放放心,你跟着急,管什么用啊。这事,我问过我们当家的了。他说,我表哥还没表态,老太太到是轻了口了。毕竟那怀里的也是孙家的骨血,要真是没了,也怪让人心疼的。” 湘容两口子都在孙家帮着做事,湘容的丈夫文汉诘是个落递的秀才,自己没有祖产,为了生活便到妻子表兄孙长贵的身边做了个账房主事,帮着管理孙家的财务,平时与孙长贵相交亲密。若是要得知孙长贵对那件事情的态度,只有文汉诘最有机会了解。 肖氏一听这话,脸便沉了下来,咬着牙、抿紧了嘴,坐在哪儿。 湘容一见,立即讨好的一笑,拉了肖氏的手,轻轻拍着说:“老姐姐,你先别生气啊。你听我说,这事,关键还得看亲家老爷的意思。我猜啊,我表哥还没表态,就是想看看亲家老爷是个什么意思。要是亲家老爷不反对,我表哥只怕也就松口了,必竟我表嫂逼得紧,我表哥也是没办法。若是,元娘真是忍不下这口气,不如请了亲家老爷出面说说呢。” 肖氏暗暗叹口气,心里把孙家的老老小小都骂了个遍。这事,她曾经问过扬柴,可是扬柴只说,这事孙家老爷自会处置,他不想管得过多,让人家误会。 这事拖到现在,只怕最终只能是让元娘让步了。唉,那个死丫头,回了孙家,就再不与自己说实话了,让她跟着在家里干着急。若是真受了委屈,自然是有爹娘给她做主的,一句都不说,她这做娘的可要怎么帮啊。 湘容见肖氏脸色不好,忙又说道:“老姐姐,请容小妹我劝您一句。您还是不要跟着着急,急坏了身子,不是更没人疼元娘了吗。” 肖氏听了,重重叹口气。 湘容又说道:“老姐姐,这事,其实真不是好办的。你看,处置了那个,元娘与孙家的大大小小的关系,就会弄得糟糕。若是不处置了那个吧,元娘不仅伤心,还在外面没有体面。这两面,都是元娘讨不了好,与其这样,还不如元娘主动先退一步。我是说如果啊,咱们姐妹说私话,随便说说。” 湘容一见肖氏面色和眼神利起来后,连忙解释。 肖氏点下头,说:“你说。” 湘容咧咧嘴角,心里直叹气,却也能体谅肖氏的心情。她继续说道:“那一个,到底是不守妇道,做了不得人心的事。若是亲家老爷不松口、不表态,我表哥就不会轻易让那个进门。只是这之前,元娘要有所表示,她还是要退一步的好。一是合了我姨母的心,二是缓和了家里紧张的气氛,也与大郎不再赤红着眼了,这样不是好些。等元娘表了态,我姨母必定会感念元娘的孝心,为了她少受委屈,那个麻烦她就好出面处置了。 有了我姨母出面做主,家里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我表嫂更是没话说了。就算那个是她外甥女儿怎么了,只要我姨母做主了,我表哥又不说话,这事,就不怕了。” 肖氏跟着这话,在心里暗暗思索着。 湘容继续说道:“元娘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犟。若是这事一出,她来与我说说话,她们两口子那会闹成现在这样。你看看,两人分了房不说,面对面的遇上了,连话都不说,好似陌路人一般。” “啊?!”肖氏惊吓出声。她没想到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心里更是对大女儿心疼几分,对女婿更恨了几分。 湘容又连忙不以为然地说:“小两口吵架么,谁没经历过。等这事过去了,他们两个自然就和以前一个样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必竟结发的夫妻,难道还真的会为了段露水情闹一辈子不成。” 肖氏到底还是不放心,对湘容说:“你这几天有没有去那边宅子里看看,元娘怎么样,我那两个小孙孙还好吧。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当家的,不许我去看,我也真不好去。可是我这当娘的,心里真是放下不,一天到晚的跟着操闲心。” 湘容笑着,亲昵的说:“这怎么是操闲心呢,我想有个娘老子来管管我,都不能呢。唉,我们两边的父母都走得早,我和我那口子,就象是没家的人一样,浮着飘着。” 肖氏红着眼睛,拉了湘容的手,说:“我说,你这样不好啊,要你象我侍候老的十几年,看你还羡不羡慕了。” 两人一笑,都轻轻的叹了口气。 湘容先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那两个小侄孙都好的很。元娘也懂事,没有在孩子们面前闹,也没在她公公婆婆,和太婆婆面前闹,连一句诉苦的话也没说。我姨母直说,元娘贤慧,是个好孩子,还背着人说过我表嫂几次呢。怪她事情做的不地道,没有尽到当人婆婆的本分。现在这一家子,都闹得不愉快,老太太也心烦,连民哥的婚事也无心操持了。虽说富升这次的事做的不对,但家里的太婆婆和公公,小叔子是一点儿没偏袒的,都在责怪富升呢。” 湘容看着肖氏,诚恳的说:“您一定放心,不论怎么样,元娘还是孙家长子嫡媳,就是不为着别的,姨母和表哥也还要顾着外面人的眼色啊。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呢,总不能让他们的名声跟着大人受到损害吧。我姨母是个明白人,她分得清楚好坏的,您只管放心。总不能让元娘受了更多的委屈就是。” 肖氏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话。 湘容也说了该说的,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的好,也沉默了下来。两人相对坐着,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院子里树上的蝉,不知烦忧的鸣叫个不停。 第四十三章节 柳娘子对礼品没有什么要求,在珍阁里转了一圈后,定下套红珊瑚的珠玉首饰,一条颗颗如碗豆般、一色大小的长串珍珠项链,一支衔珠凤头钗。这些东西倒是花了柳娘子不少的钱,令她肉疼的心口都是疼的。 所幸的是,这送出去的东西,日后都能收得回来。她也是有两个女儿的呢。这样一想,柳娘子的心里又舒坦了。 这类式样的东西,还是柳娘子在柳家主宅参加宴席时,看人送给过小姑娘做礼品,才依样选的。她也不知道合不合柳妍的心意,至少那卖东西的人到是说,这类的品质的首饰多是闺阁小姐戴的,她料想错不了,才狠狠心买了下来。 湘容又帮着看了看,直说选得好,让人精细的用上等的罗松纸包装好了,又着小厮捧了跟着柳娘子一同送回家去。 肖氏自从与湘容谈过后,情绪没有来时的好,大家都以为她是畏热,累着了,便都提意要回家去。 这时,正是正午时分,太阳正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热得厉害。湘容再三挽留肖氏,想留她们祖孙三代人吃过饭、休息一下,等太阳不这么毒辣后再回家去,可肖氏推说累了,一定要先回去,怎么留都不行。湘容只得让人捧了礼品盒子,又让人叫了辆轻便马车送肖氏一行回了家。 回到家后,肖氏便一声不响的回了房间,一觉睡到下午。柳娘子做好饭,进去叫母亲起来吃饭时,却见母亲还躺在床上睡着,脸色红红的,一身的汗。上前一摸,才发现母亲浑身滚烫的厉害,吓得连忙叫了大哥来看过后,又赶紧着去找大夫。 扬永接了大夫来家里,给肖氏看诊过后,只说是暑热症,加上心中有郁结之气,气急攻心,引发的热症。那大夫交待了一些医理后,让扬永跟着他回药店抓药,就转身走了。 柳娘子守在母亲床边,默默流泪。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个很强健、很利索的人,从没见过她生病,也没见过她为什么事犯愁过。就是这次为着大姐的事,一下子愁得急成这样,病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她进来看,还不知道怎样呢。 不知道大姐到底怎么样了,这次她回娘家也没听母亲议论,大嫂也不和自己说这话了,她也不好挑头问。想来,让母亲愁成这样,只怕是不很好吧。 大姐那样贤慧,还生了儿子,那男人怎么就不记着她的好,非要与别的女人纠缠不休呢。难道说,那一个女人竟然还比得过自己相伴多年的结发妻子,和聪慧、懂事的儿子。 想起她自己也只生了两个女儿,相公也没嫌弃过自己,更加没有表示过想要纳妾的意思啊。她们一家虽说生活过得清贫些,但柳宗元的身份毕竟摆在哪儿,若是他真的要纳妾,自然会有人把身世清白、容颜娇美的女子送到他身边去。大伯不就送过几回,大嫂每回还人前人后的暗讽自己霸道,不给相公纳妾。 想到这里,柳娘子心里舒坦的吐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娇羞的红晕。 到底是患难与共的结发夫妻,相公不会不顾念自己的辛劳、不会不顾念他们这么些年的情份的。 这时,门轻微的吱呀一声。陈氏端着托盘走进屋来,柳娘子见了,立时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拉了她就往外走。 “嫂子,你来干什么,担心过了病气。” 俩人来到屋外,陈氏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小姑子的手臂,担忧的问道:“小姑,娘现在怎样了。” 柳娘子摇下头,说:“还睡着。我用湿巾给她擦了下身子,浑身滚烫的吓人,我真是担心。” 话不说完,柳娘子已禁不住流下泪来。 陈氏也红了眼睛,她拍拍小姑子的手,没说什么话,绕过柳娘子就要进屋去。 柳娘子一把拉住她,说:“嫂子,你要干嘛。” 陈氏说道:“婆婆病着,那有我做媳妇的在旁边看着,让回娘家的小姑子操劳的道理。我去侍候娘,你去歇会儿。” 柳娘子立即拉紧陈氏,急忙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可与病人接触。更何况娘还是热症,万一你染上了可怎么办。” “我身体好,不碍事的。小姑,你就让我进去吧。” “水,给我口水喝。” 屋内传来肖氏虚弱的说话声,门外的姑嫂俩个立时停下拉扯,一同往屋里走去。 肖氏满脸通红,眼睛紧闭着,只是嘴里轻声说着,“水,要喝水。” 柳娘子立时放下手中的托盘,端起床前方柜上温凉的白开水,操起母亲的头,慢慢的给她喂水喝。 喝过水,肖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大儿媳妇站在自己的床前,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这是怎么了?! 肖氏只觉得自己这身上火热的难受,又看见女儿、媳妇一脸的担忧之像,想来是自己不适让她们担心了。 “我这屋里的窗子怎么都关了啊,难怪我睡着睡着觉得热得难受呢。快去都给我打开,去啊。” 肖氏一见窗子全关得紧紧的,立时发了脾气。坐直了身子,就挥着手臂,让媳妇去给她开窗子。 柳娘子扶着肖氏,轻声责怪道:“娘啊,你正在发热呢,刚才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不能吹风,不能沾冷得东西。你要是开了窗子,招了风,病要再加重了,可怎么好。” 肖氏听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垮下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说:“我这一病,家里的事谁管啊。” 肖氏看见大儿媳妇还在床跟前站着,连忙呼喝道:“唉,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快些出去啊,快啊。哎哟——你可真真是要急死我了。我的傻媳妇,我这病着呢,你跟这儿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些给我出去,当心过了病给你。” 陈氏一听婆婆这话,赶紧退到门边,站在门口还朝肖氏望着。 “娘,儿媳身子没事,就让儿媳侍候你吧。” “我不要你侍候。”肖氏气得一瞪眼,吓得陈氏一缩脖子,脚又往后退了一步。 反到吓得肖氏一跳,生怕她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路摔跟头。 “你小心着些,可别摔着了。哎哟——喂,你真真是要气死我了。你好好的在你屋里吃你的、喝你的,我不要你管。这里自然有你小妹在,你还怕她侍候不好我。还站着干嘛,还不回屋去。” 肖氏见陈氏犹豫着不肯走,当即在床上坐起身来,一手拍在床沿上,瞪着眼睛看着儿媳妇。 陈氏无奈,只得向柳娘子送去一个恳求的目光,然后退去门去。 肖氏肝火上旺,冲得她一阵阵头晕目眩。当下往后一倒,靠在柳娘子身上。 柳娘子连忙把母亲轻轻的放在床上,又转身拧了湿帕子给肖氏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 好一番侍弄,终于让肖氏睡得安稳了。柳娘子才轻轻的舒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肖氏这时睁开眼睛,看看床边的小女儿,慢声说道:“幺妹,让你受累了。” 柳娘子慌得连忙跪到床前的脚踏上,看着母亲,一脸哭像的说:“娘,您说什么呢。女儿侍候侍候母亲,怎么是受累了。女儿只盼着您快些好起来,家里可少不了您。” 肖氏叹口气,说:“可不是,要是我有个什么,这家里可怎么办啊。你幺弟还没娶亲,你大姐那边也还拉扯不清的。” 这时陈氏端了碗清粥走到婆母的门口,正想要唤了小姑出来,把粥接进去,却听见婆母与小姑说话的声音,她正想转身回避,却听见婆母说到自己,一时忘形,站在门口听着。 “你大嫂,是个实心的老实人,又还年轻,身边还没个儿子。她在家里就没有说话的硬气,就撑不住这个家。你那两个姐姐是好的,要是我一走了,还不欺到她头上做威做福的。要是再给你哥弄个女人进来,整天东扯西拉的,还不得把咱家给毁了。唉,我是真不放心啊。” “娘,您别瞎说了,您这不过是个小病,吃几幅药、躺个两天就好了。再说了,我哥是个明白人,怎么会不管好这个家。我两个姐姐无非就是性子强了些,人却是好的,她们也不会真把嫂子欺负成什么样。娘,你别想这些了,好好睡一觉,安心养着,这病很快就好了。” 上了年纪的人,只要是一生病,难免会情绪悲观的,总是会往坏的方面想。 上回柳家二老太太春上受了风寒,病得重时,就曾把一家的大小叫到跟前,吩咐后事呢。病好后,又跟个孩子似的,与人开玩笑,说自己是老了怕不交待清楚,死了也不敢闭眼。 现在肖氏这情形与二老太太那次差不多,所以柳娘子倒没有多少悲伤,而屋外的陈氏却哭得伤心。 屋里肖氏继续说道:“你二姐一直想给你哥塞个女人,要不是我拦着,这屋里还能这样太平。那个女人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也不知怎么迷住了你二姐,让她天天的带在身边,也不怕她家的那个偷腥。你二姐这手啊,伸得也太长了些,她还想着得我们扬家的家产呢。也不想想,沷出去的水,还有往回收的理吗。” 咦,这倒是第一次听母亲数落二姐的不是呢。家里几个姊妹,都是二姐最是得父母的宠爱,从小到就没听见过父母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没想到,今天母亲病了,竟然与自己说起二姐的是非来。 更没想到的是,母亲尽然是真的把二姐当做嫁出去了的女儿,而不是当二姐仍是在家的女儿。那,为什么每回二姐回娘家来打秋风,娘又为何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呢?唉,娘啊娘,您就是个刀子的嘴,豆腐的心哪。 柳娘子略有些不安的扭动下身体,不敢看母亲,生怕她转过身来又要数落自己的不是。 却听肖氏继续说着:“还有你。” 肖氏扭头看向柳娘子,不悦地说道:“你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时候就最不让人省心,现在还是一样。你说说你,能不能知点儿事,别让我跟在你后面操心啊。” 啊,自己哪里让娘操心了?!她家相公一没要纳妾,二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她自己也没往家里送女人,也没病歪歪的让娘家人照顾,怎么就让母亲操心了。 柳娘子小心的朝母亲看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不敢吭声。 肖氏一脸的无奈表情,她说:“你能不能长点儿出息。你好歹是柳家的少奶奶,可你却在人前连句话也说不利索。哎,人家是会咬你啊,还是会打你啊。你怕什么怕。缩头搭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家的童养媳呢。” 肖氏一想到在巧珍园时,三闺女的表现,心里就气得发慌。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大家少奶奶,怎么见着人,那模样就好似个小耗子般的胆小。在家时,也没见她这么着啊。 “唉,你说。你好好的跪着干嘛,站来。我还没死呢。”肖氏一翻白眼,脸上的不悦之色吓得柳娘子立时站起身来。 待柳娘子在床前坐下后,问道:“女婿现在去了书院读书后,有没有给你写信。” 柳娘子点下头,说:“他去了哪后,来过两封信。” 肖氏一下来了兴致,略抬抬头,看着柳娘子问:“那有没说让你去他哪。” 柳娘子摇下头。 肖氏又问:“没说让你去看看,也没说让你捎什么衣裳。” 柳娘子又摇摇头,说:“相公临走时说过,他过不了几天又会回来的,说是不让我去,也不需用捎什么东西。” 肖氏有些泻气,她把头重重的往枕头上一放,不悦地说:“那他要是去个一年半载的不回家来,你不是要在家里枯守空寡,那还得等到几时去生儿子。你也不想想,你现在都多大了,再不赶紧着怀一个,日后再想怀就难了。” 柳娘子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扬永提着一提五包药从大院外快步跑进来,把药包放在厨房,没见着自己媳妇和四妹妹,想着她们许是在母亲床前侍候。自己洗了药罐,倒了药、加了水,放在小柴火炉上熬着。 百姓家里的规矩,药罐子是不能在灶台上熬药的,更不能放在柜子顶上,每次用完,要丢在厨房碗柜的最下边。要熬药时,要另燃小火炉,在一旁熬。 陈氏回到前院厨房时,正好看见扬永拿着把蒲扇蹲在地上,使劲的对着小火炉扇风。 她连忙上前,要接过蒲扇替换扬永。 “她爹,你去吃饭吧,我来。” 扬永拦住妻子的手,说:“你吃没,你先去吃去,我不觉的饿。” 陈氏也知道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蹲不下身去,也就没坚持。只是她却没去端碗,拖了把椅子放在扬永屁股下面,自己又找了个凳子坐在一旁看着扬永扇火。 “你怎么了,娘说你了。” 见妻子情绪低落,扬永怕又是母亲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忙想安慰安慰妻子。 陈氏摇摇头,说:“没有。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娘又怎会说我呢。” 扬永见妻子说着掉下几滴眼泪,慌着靠近她,说:“那你怎么了,哭什么呢。快别哭了,仔细眼睛。” 陈氏略有些娇羞的一笑,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说:“阿永,我们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孝顺咱爹娘,好好的养大两孩子,好不好。” 扬永笑着,用力的点点头,伸手握紧妻子白嫩的肉肉的小手。只觉得心里酸涨的满满的,很满足! 第四十四章节 上 “你即不愿把孩子交给柳家的人照看,那就放在这儿,我帮你看着。你只要在哪儿怀上了,就赶紧回来,还怕怎的。难不成你还怕我苛待你闺女,还是怎的。” 柳娘子张张嘴,要说不说的样子。肖氏见了不耐烦的一摆手,说:“行了,你不乐意,我还不想自找麻烦呢,当我为着我自己呢。我不是看你没个儿子,我犯得着自己做老妈子,给你带孩子啊。” 柳娘子不敢说话,缩着头,站在床边。 肖氏看着面前的女儿,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庆幸。 她想不通,自己这么个聪明的人怎么养下个这样的蠢东西的。还是先生说的那样,物极必反,正是因为自己太聪明了,结果生下的这个女儿才最笨的。 肖氏头痛的给自己的傻闺女开解道:“你现在还年轻,女婿也还没有纳妾,如果你再生不出儿子,我怕你地位难保啊。幺妹啊,三个姐妹中,你嫁的虽不是最好的,但女婿却是最有本事的一个。你们现在虽然过的艰难些,但是只要女婿考中了举人,那他就是正经的官家老爷了。这以后,一定有不少的女人会往他身上凑,那时,你还能保有现在这样的地位。你看看你大姐,为了孙家生儿育女,侍候老的、侍候少的,结果你大姐夫不还是一看见别的女人就双腿发软吗。你大姐跟着流了多少眼泪,可怜的……” 肖氏看眼这个最不得自己喜欢的小女儿,心里多少有些气闷。若不是看着三女婿还有些成材的样子,她才不愿意为这三丫头操心呢。 唉,都怪自己当初眼馋孙家的富贵,把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嫁给了那个瘸子,谁知道好日子没过上,倒把个女儿折腾的苦哈哈的。要是当初把大丫头嫁给了柳家女婿,他们郎才女貌,日子一定比大丫头现在过的如意。看看那个柳宗元到如今仍然与三丫头相依相靠的过日子,身边也没招惹过什么人,也没似二女婿一样好酒贪杯的终日懒懒散散。 肖氏再朝面前的三闺女看去,发现这三闺女除了本分,再没别的可取之处。 看看,这脸黑的比做闺女时还要黑的多,一身的淀青色的衣裳更是把她显得老了,一点都不似二十四的人,到比老大看着还显老。再想到大女儿那莹白光洁的脸蛋,和窈窕的身姿,立时更看不上面前畏畏缩缩的三女儿了。 唉,三丫头嫁给那柳宗元,确实是让他受委屈了。 肖氏又重重的叹口气。 柳娘子犹犹豫豫的走进些,对肖氏小心的说道:“娘,你身体不好,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还是再睡会儿吧,要不我再给你倒点水喝。” 肖氏没好气的扫眼三闺女,嘟嚷道:“操不完的心,遭不完的罪。我真是苦命啊——什么时候才能享到儿女的福啊。” 肖氏自己躺好,不再理会柳娘子,自己慢慢的睡着了。 柳娘子待母亲睡着了,轻轻走出房,在门口碰上给母亲端药的大哥——扬永。 “大哥,娘睡了。要不把药放会儿,等娘起了再给娘喝吧。” “这药要趁热喝,再热一遍就没头遍的药性好了。行了,你别管了,去看看孩子吧。刚才也没顾得上管她们,也不知她们吃没吃饭,你去看看。” 扬永端了药碗越过柳娘子,走进房去。 柳娘子看着关上的房门,轻轻叹口气。低着头,朝佳佳的房间走去。 这时,那三个丫头只怕是在一处玩呢。 扬柴和扬帆等知道肖氏病了,赶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也不知这爷俩忙得什么,这大半夜里了,竟然还没吃饭。柳娘子赶忙披衣起床,与张大媳妇一起又点燃了灶火,给两人烧水、做饭。 肖氏吃过药,发了几回汗,人轻松了很多。被扬柴、扬帆两父子吵醒后再也睡不着了,便披了衣裳,在床上坐着与小儿子一起说话。 “京里已经来信,要大人九月十五到达京都,这样看来,大人是等不到新的府台大人办交接了。” 肖氏忙问:“那不是这两日便要启程。” 扬帆点点头,又往嘴里丢颗豆仁,嘎崩嘎崩的嚼着。 肖氏一下着急起来,说:“哎呀,我这给夫人的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好呢,这一下子要我怎么办啊。” 扬柴从外面走进房来,冲扬帆一瞪眼,说:“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吃了饭睡去。” 扬帆听见老子的一声乍喝,立即从凳子上蹦起来,躲着扬柴跑了。 扬柴不悦的冷哼一声,“哼,整天只知瞎混,不成事的、没用的东西。” 肖氏不敢对扬柴发脾气,只露出不满的表情,对着扬柴小声咕道:“幺儿在你眼里就是不值钱,整天不是喊打喊杀的,就是数落的一钱不值。” 扬柴耳力好,将肖氏的话全听见了,他立时鼓着一双牛眼,瞪视着肖氏,把肖氏瞪着惊慌非常。 “慈母多败儿。你也算不上是慈母,倒还学人家宠溺儿子。你是不是想把我儿子宠废了才甘心啊,啊!我可告诉你,他现在五毒已经占了三样,你是不是想让他五样都占齐了才好啊。你可知道,你这好儿子在外面干嘛,啊。他个小王八羔子,他竟然敢私下多收税银,又在衙门里少报收到的税银。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扬柴站在屋中一手叉着腰,一手挥舞着,冲肖氏发泄着他的怒火。“这两头欺瞒、两头克扣下来的,少说有二千多两。二千多两啊,我扬柴什么时候少过二千两的银子花了,要他这样在外面给我谋财。我扬柴的脸面还不值二千两银子了,让这小王八羔子在外面这样败我的名声。” 扬柴一边吼着,一边用力的拍打着身边的楠木八仙献桃的圆桌,直拍得肖氏浑身跟着打颤。 肖氏也被扬柴的话给惊吓住了,她忙从床上起身,走近扬柴,问:“怎么,帆儿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会不会是弄错了……” 扬柴又是一脸的凶相瞪着肖氏,说:“是我查的财,我会弄错?我会冤枉他?” 肖氏吓得双腿直抖,可还是挺着问扬柴,“那,那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啊。可不” 扬柴又是一声大吼:“知道怎么了,正好办了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肖氏急的在原地直打转,她猛然想到,只要还了那银子,儿子不就没事了。 想到这儿,肖氏连忙走进放衣柜、衣箱的内室。从一个大衣柜里抱出一个高一尺、宽一尺半寸的深红色描金匣子。又从身上的内裤腰带上抹出一串小巧的钥匙,从中挑出一把来把那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整齐的码放着十来根金黄的金条,和厚厚的一大叠的银票。 肖氏从中抽出两张来,想了想从中又抽出一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来,才锁了匣子,依原样放好。 “这一张是二千两的,这一张是一千两的,一共是三千两,都还了吧。这五百两你拿着,送给大人给他做程仪。” 扬柴冲肖氏扫一眼,不悦的接过银票。看了看,分别收在怀中。 “这个家迟早要败在这小子手上。” 扬柴心里不痛快,肖氏也不敢顶撞他,由着他发脾气。一般只要让扬柴发完了胸中的火气,过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事了。 扬柴虽说脾气火爆,但没长性,也不执拗,所以摸准扬柴脾气的肖氏,根本就不担心扬柴真的会把小儿子怎样。 果然第二天,扬柴再看见扬帆时,就完全没了昨晚那样的火气。 可扬帆却怕得很,与父亲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对他而言就如受刑一般的难受。可他又不敢吃完了先甩了碗跑掉,因为昨天扬柴对他说过,让他自此后跟在扬柴身边办事,不许他单独行动。 那怕扬帆再不愿意,他也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所以他一边暗暗瞄着父亲,一边吃着饭,准备时刻紧紧的跟着父亲。 同桌吃饭的扬永和柳惠也都安静的很,只有柳惠总是滴溜溜的转动着她那透明的、呈浅棕色的眼珠子,看看一脸平静的扬柴,再看看谨小慎微、偷偷瞅人的扬帆,暗暗地偷笑。 一定是小舅舅做了什么被外公发现了,所以他今天才这么老实的。 哈哈,玩个巧,亲们别怪啊!实在是事情太多、时间又太紧了,没有时间码堆了。 唉——也没多少人看了。 第四十四章节 下 扬帆早瞅见柳惠那机灵古怪的模样,只是当着老爹的面,明着他不敢与这小丫头怎样,却用手挡着眼睛与柳惠较劲着眼力。 扬永一抬眼看见,不作声色的看看那两人,再看看父亲,没有多事。 这时,肖氏捧着一个小巧的七莲食盒走了进来。 “呵呵,我看这两天天气怪热的,就给你们爷俩做了点绿豆糕,你们带着在衙里吃吧。” 肖氏说着,把食盒放在扬帆面前,让他拿着。 扬帆最不喜欢母亲让他带小吃食去衙门,便甩手说道:“娘,我早说过了,这种女孩儿吃的东西,我不要。你还让我带去衙门,我不带。” 肖氏气极的拍下扬帆,冲他瞪下眼,又朝扬柴看去,见扬柴没朝她们娘俩看,便低声对扬帆说:“是让你带去给老乔头尝尝的,又不是让你吃的。” 扬帆腻烦的皱下脸。 肖氏悄悄抬眼看下扬柴,又凑近扬帆,更压低声说道:“你去和人家套好交情,人家才会情愿帮你的忙啊,傻小子。拿着。” 扬帆自认为自己与老乔交情不错,总之母亲能帮他把欠的账还了就是了,何必做这些小把戏。可是当着父亲的面,扬帆不敢太驳母亲的面子,就不情不愿的接了。 扬柴这时半眯着一双利眼朝扬帆射来,扬帆立时紧张的端正坐好,低垂着头不敢再乱扫眼风。 肖氏见小儿子只是被丈夫看一眼,就吓得不敢动弹一下,心里立时不好受起来。她忙嘻笑着,走进扬柴,说:“他爹,可吃好了。时辰还早,我去给你泡壶好茶吧。” 扬柴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手边先前倒好的大叶粗茶,慢慢的端到嘴边,悠悠的喝了口。 说:“把家里的那两盒好的乌针拿来。” 肖氏愣了愣,犹疑的问:“哪盒啊。” 扬柴瞪眼呆傻的肖氏,耐着性子说:“就是放在房里,我柜里的那两盒。” 肖氏一惊,忙说:“他爹,拿那茶干嘛啊。” 扬柴又是气极的扫眼不成气的小儿子,轻蔑的说:“还能干什么,拿去给你这好儿子疏通关系呗。你以为就你那点破糕点就能讨好老乔了,哼!” 欠二千两还他三千还不够吗,还要搭上那乌针。那茶叶,就是再有钱的贵族,也是吃不到的。好容易哑七带了点儿孝敬老爷子,他自己没舍得吃一口,这下倒好了,全便宜了那死老乔。 肖氏有些不舍,说:“那好茶叶统共就那点儿,不如送点别的吧。你看,要不我拿点” 扬柴厉着眼睛看着肖氏。 肖氏吓得矮下身去,不敢再多言语。肖氏也不及叫女儿或媳妇帮她去取,她怕惹了扬柴不高兴,自己连忙转身出去,去拿那茶叶。 扬柴这时悠闲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也不看扬帆,轻声说道:“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长记性,哼。” 一声轻微的声音过后,柳惠抬头朝扬柴看去,却发现在扬柴的手边,一双竹筷的三分之一正笔直的插入厚实的楠木桌面上,而另一部分却不见。 柳惠立即滑下椅子,蹲在地上,朝桌子底下看去。 却见那双筷子的另外一部分正在那儿钉着呢。咦——这功夫真是惊叹啊! 柳惠立时站起身来,却见外祖父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而面色惨白地扬帆提着食盒,小心而紧张的跟在他后面。 扬永轻柔的拍下柳惠的小脑袋,笑说:“你外祖父的本事了不起吧。” 柳惠笑眯着眼,直点头。 “想学就要加油啰,光只半夜里练把式还不成,还得多练练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不然,拍桌子时那有劲啊。” 扬永说完,神秘的一笑,也甩甩袖子,走了。 啊!原来大舅舅知道啊。呵呵—— 柳惠闷闷的一笑,高兴地蹦跳着跑了。 肖氏送走扬柴父子三个,又浑身是汗的摊在了床上,连声哎哟哎哟的呻吟着。 扬永媳妇正大着肚子没近身法侍候她,只得给柳娘子打打下手。做些烧水、熬粥,或是煎药的活儿。 柳惠看着母亲和舅妈被肖氏支使的直打转,懂事的帮着陈氏在厨房里烧火,而让张大媳妇留在房里照顾两个小丫头。 一上午,光是侍候肖氏,柳娘子和陈氏两姑嫂就累得难堪之极。柳娘子先给肖氏擦了身子,肖氏接着又要洗澡。洗完澡后,肖氏嚷着要吃西瓜,切了送到床前后,她又嫌弃那瓜太甜,吃了腻味,要吃杏子。 柳娘子忙慌慌地跑去给她买了杏子来,她又要吃黄皮梨子。 柳娘子到是好说话,立时又拿了花布钱带跑出去买。 柳惠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在厨房里的抱怨。 “舅妈,我外婆怎么这样的。不是她说要吃粥的么,做好了,又怪说不给她汤喝。真是不讲道理!” “惠儿。”陈氏慌乱的朝厨房外看看,没见着有人,才回过头对柳惠轻声软语的说道:“你外婆不舒服,口味自然就差些。只要她想吃,我们就赶紧给她做,又不是多为难的事。以后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知道了吗。” 柳惠嘟着小嘴不答应。 陈氏笑笑,说:“你外婆这是在向你娘撒娇呢。” “呵呵……呵……怎么可能。” “嘘——小声些。当心人家听见。”陈氏一脸慈爱的看着大笑的柳惠。 “好了,看看那汤味道怎样,还要不要再加点盐。” 柳惠揭开盖子,拿铜汤勺舀了点儿汤水,喂到口里尝了尝咸淡。 “行了。味道好极了,鲜的很,保准外婆爱喝。” 陈氏直起腰来,用手轻轻捶着后腰,说道:“拿那个碗添些,我好给你外婆送去。” 柳惠说道:“舅妈,你累了大半天的了,休息一下吧。我把汤给我外婆送去。” 陈氏不放心。“这怎么行,还是我送去好了。你是小孩子,手上没劲,当心烫着你。” 柳惠也不多话,赶紧舀好汤,用托盘端了就走,根本不理会后面喊她的陈氏。 陈氏见柳惠端了汤,自己叫她又不听,只得跟在后面,嘴里还不时的提醒着。 “慢点儿走……当心,汤,汤要荡出来了。” 第四十五章节 “外婆,味道怎么样?” 肖氏边吹边喝,已经把一大汤碗的汤喝了个干净,柳惠偏还要明知故问的问肖氏。 肖氏放下碗,用帕子的擦擦嘴角。说:“我这嘴里一点儿味都没有,那尝得出好还是不好。行了,把碗放了玩你的去吧。” 这么能吃能喝的,是真病了还是假病啊。折腾了一上午,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不会一会儿又要开始了吧。她娘和大舅妈还一点儿汤水没落肚呢,老太太可别再折腾了。 柳惠端了托盘转身就走,她可不想与这恶婆婆多说什么。 这时从门外冲进个人来。 柳惠收住脚,朝来人看去,却只闻见一阵香风,接着便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病了的。女儿看看,女儿看看。” 柳惠好奇的回身望去,却见到一个身穿莲红色轻薄长裙的年青女子,正趴在肖氏的腿上放声哭着。 肖氏一改先前恶婆婆的傲慢样子,一手轻扶着那女子的头,一边柔声说道:“元娘,乖孩子,快别哭了。你这一哭,哭得娘,娘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乖,啊!别哭了。” “娘,你病了,怎么不去告诉女儿一声啊。女儿不能在娘病床前尽孝,女儿不孝啊。” 肖氏正要说话,却看到柳惠站在屋当中正朝她们娘俩看着。 肖氏立时一瞪眼,冲柳惠摆摆手,说:“站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把碗放到厨房去。” 柳惠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谁知刚出房门,却听见里面那女子说着,“娘啊,那丫头呆头呆脑的,这样不中用的你找来做什么。不如女儿给你挑两个机灵点的送来” “住嘴。你说什么呢,那是你三妹妹的大闺女,柳家的大小姐。” “啊?!三妹妹也真是的,怎么不给孩子穿得好些,还害得我……” “你三妹妹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你可别乱说话,得罪了人。你以后,可还得靠着你妹妹、妹夫帮你撑腰呢。” “知道知道了,娘啊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知道了。娘啊,有个事,我想和你说说。” 接下来没再听清声音,柳惠也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提脚往前院走去。 “这是南海金霞县的血燕,得十好几两银子一两呢,您可得放好了,不然潮了、没了品性可是糟蹋了好东西。”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一连声尖刻的说话声。柳惠不悦地一皱脸,她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不怎么样。只是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家里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说话的口吻这样的让人讨厌。 “秋分,你看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交给母亲,让母亲亲自收着吧。” 这是舅妈轻柔的声音,只是里面隐含着忍耐。 “老太太正病着,那还有精力收拾东西。我说大舅奶奶,您可好歹要替她老人家着想一、二啊。要不然,不明情况的人听了,可不是要在背后议论您,是个没良心的、不知孝敬婆母的黑心儿媳妇。” 柳惠这时刚好走到院门口,正好看见那个说话的人。那人说的话让柳惠听了心里不爽,她的脸也板了下来,一脸怒色的看着那站在陈氏面前、神情张扬的女子。 那女子一旁还站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看她们的穿着,有似谁家的婢女。院子里还摆放着三挑礼盒,不知装的什么。 柳惠站在院门口,看着那女子问陈氏,“舅妈,是哪儿跑进来的疯狗,在咱们这院子里乱吠什么。您怎么不拿了那门栓子赶了出去,难道还想好心给她喂狗食啊。” “放屁。” 那女子立时冲着柳惠一瞪眼,冲身边的两个丫环一招手,说:“还不把这小贱货的嘴给我撕了。” 那两丫环挽了袖子就要上前,陈氏赶忙拦在柳惠身前,急声说道:“这是三姑奶奶家的大姐儿,你们不能动手。” 两个丫环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那先前的大丫头。 三姑奶奶家的姐儿,虽不是她们家的主子,可也是扬家的外孙女,不是她们这些孙家的丫环可以动手的对象。 见两个丫环面露退意,那秋分把眼一瞪,恶狠狠的说道: “哼。三姑奶奶家的大姐儿说话不得体,我们大姑奶奶就替三姑奶奶教教她。” 柳惠差点嗤笑出声。 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傲慢女子,柳惠不知道是该心疼柳娘子没有地位,可怜她,还是该气恼孙家的排场大,连这侍候人的奴婢都敢如此嚣张欺负她女儿。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被人欺负惯了,怎么感觉走到那儿都被人欺负似的。这柳娘子以前都不懂得保护自己和孩子的? 想来,这叫秋分的女子,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姑娘。可是她仍然叫嚣着要教训自己,可见,柳娘子在扬家姐妹中不仅是没有地位,而得不到尊重,还可能因为她柔弱的情性,也让人轻乎她的地位。 不是柳惠现在忘记了平等,也不是柳惠自认为自己就比这丫环地位高了。而是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这个丫环的言行无疑是会招祸的。孙家再怎么有钱,他还是社会地位最低等的一类人,更何论他孙家的奴婢。 柳宗元再是穷困潦倒,他也还是柳家嫡系的子孙,他女儿柳惠也是大家的小姐,怎能被个下九等的奴婢指责、叫骂。就是在那世,她周敏慧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对象,更加容不得谁在她面前跳脚。 柳惠气得瞪着眼睛看着那丫环。 她到要看看,这个丫环想怎么教训自己。 那两丫环听了秋分的话不敢再犹豫,便又要上前。 陈氏紧紧把柳惠护在身后,高声说道:“秋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着三姑奶奶的面子,看着老太爷的面子,你也不能动手啊。” 那秋分得意的一笑,说:“就是闹到老太爷面前,不是更加没面子,老太爷不打的更厉害。舅奶奶放心,我们这些人手里都有轻重,知道要使几分力气。” 扬三娘是扬柴夫妇最不喜欢的女儿, “舅妈,这狗那来的。我看还是告诉门外的人一声,就说疯狗进了内院,正发疯的乱咬人呢。” 扬柴在外到底结有仇家,他怕人到自己家里来捣乱,就在门外的巷子口和大门外都布置有线人。这样的事,还是柳惠跟在扬帆身边时,扬帆悄悄告诉她的。他曾说过,这事,家里就只有他和扬永知道,家里的其他人完全不知情。 秋分冷冷一笑,“哼,还嘴贱。你以为叫了外面的人进来,我就不敢教训你了吗,我还要当着外人的面,好好说道说道你呢。哼,我看你等会还说不说的出话来。” 那两个丫环不敢真的推到陈氏,也不敢当真冲到柳惠面前去打人,加上陈氏又全力护着,她们两人也就围着陈氏挥舞着手臂做着样子。 陈氏怕她们人多,真的伤到柳惠,便死死拦住面前的两人,不让她们靠近柳惠,柳惠被陈氏护着也上不得前。 照柳惠的意思,她就抡着手中的托盘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三支疯狗。胆子不小啊,打上门来了。难道还不兴她痛快的打一顿还她“人情”。 那叫秋分的见那两丫环围着陈氏两人直转着圈,好似闹着玩一样,那象要动手的样子。她气不过,立时走上前,伸长了手,就要冲柳惠拍去。陈氏一见,急得立即抬手一拦,顺力又往外一推。陈氏必竟是孕妇,她又与人纠缠了半天,早没有多大的力气了,虽是把秋分推开了些,却惹得秋分更火大的扑上来打人。她到也不敢真对陈氏动手,只是站在陈氏的面前,指着那两个丫环,指桑骂槐的骂着柳惠。 柳惠也不急,任由她骂,只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的治治这野蛮的丫头。只是到底忍不住这气,一张小脸被气成了紫红色,紧紧的咬着牙,一双眉头皱在一起,眼睛直瞪着那三个泼妇。 陈氏必竟是主子,又大着个肚子,那三个丫环也不敢真的碰到陈氏。若是真把陈氏碰到了,伤了大人不说,伤了肚子里的那个,就是陪了她们自己的命都抵不了。肖氏可就盼着这一胎呢。 几个人正在院中打着转转,柳娘子回来了,站在门口诧异的看着,出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胡闹。要是伤着大嫂可怎么好,还不快停下。” 几人一见着她,陈氏先松了口气。张开的手臂虽然放了下来,可仍旧护着身后的柳惠。 陈氏的举动让柳惠心里很感动,呆在陈氏的身后也乖乖地不捣乱。只是这时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立时便委屈的大哭起来,控诉着那三个丫环的罪恶。 “啊——娘啊,啊——她们,她,她们要打我。她们要打我。她,她还骂我。骂我的话可难听了。” 早在进门前,柳娘子就听见家里闹得厉害。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得她赶紧往家跑,也没听清先前的话音。这时听见女儿的哭诉,她心疼的看看女儿,见她安好便定下心来。 那院中站着的三个丫环,她也认识。这三个都是大姐身边侍候的婢女,只是她们不在大姐身边侍候,怎么在这院中与惠儿吵闹。 虽说柳娘子的情性一向柔和,可是如果有不识趣的人胆敢伤害她的女儿,她是不会软弱的。 柳娘子走到那叫秋分的丫环面前,沉着脸、不悦地说道:“惠姐虽不是你孙家的主子,可也是柳家的大小姐,更是扬家的嫡亲外甥女。哼,我到不知,这样的姑娘,几时是能被你们这样的东西欺负的。还是孙家的门楣高,大过了柳家,这才不把柳家的小姐放在眼里的。” 那三个丫环立时扑跪在地上,连声申辩。 “三姑奶奶,奴婢们只是与姑娘闹着玩儿的,根本不是要那样姑娘的。三姑奶奶,我们少奶奶来看老太太,这时正在正屋里与老太太说话呢。” 那秋分的确是不在乎柳娘子,对她一点儿也不惧怕。她虽跪在地上,神情却十分高傲、轻佻。 这扬家的三姑奶奶一向在娘家谨慎的很,在几个姊妹面前没有一点儿地位,还常常被她们家少奶奶和二姑奶奶训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她们这些丫环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告诉她少奶奶在与老太太说话,就是让她不再纠缠,免得等少奶奶出来看见,还要责怪她们几个没本事,被人欺负都不还手的。 柳娘子为人虽憨厚、慈善,可却不笨,她自然听出了秋分这话的意思。这丫环,是在拿她大姐压自己呢。 柳娘子看眼那大胆的秋分,没再理她。走到陈氏的身边,先看了看她,见她无事,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却见柳惠一手抓着碗沿,一手抓着托盘,看那样子,只怕是她再迟回一会儿,这丫头就要动手打人了。 真是的,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野蛮了的?看来还是要听相公的,给她找家学馆让她学学礼仪、养养性情的好。 “好了,你舅妈都累了一天了,帮我扶了你舅妈去歇着吧。” 柳惠立即乖巧的答应了,跑去厨房放下手中的东西,又再跑回来扶了陈氏往内院去了。 柳娘子看眼地上跪着的三人,不再理会,自去了厨房。洗了梨子,又用果盘装了送到肖氏的房中。 “我不过是吃过梨,你就去了这半天,要是我想要吃个龙肝凤胆的,你不还一去不回头了。” 柳娘子刚迈步走进肖氏的卧房,肖氏就忍不住习惯,对她劈头责骂。 柳娘子在母亲面前,总是很怯懦、乖顺的模样。这时被肖氏一骂,更是低下了头。她没敢对母亲说自己为买这梨,跑了三、四条街,不然肖氏又有一大堆的话等着她。 “母亲,你身体不好,可别生气了。” 一声娇腻的让人乍毛的声音在房中响过后,肖氏立即舒坦的展开了笑容,真的不再与柳娘子计较了。 “哎哟——这不是三妹妹么。我这猛的一见,都不敢认了。哈哈——” 肖氏也是一笑,说:“可不是,又晒黑了些。唉,这秀才娘子,也不如你的日子过得好啊。” 那女子得意的一仰头,笑着,不说话。只是看向柳娘子的眼睛里,带着可怜的眼神。 柳娘子感觉十分不自在,她不想在这儿多呆,快步上前走近肖氏,将手中的梨盘递到她的面前,说:“娘,洗干净的。” 肖氏一抬下巴,说:“干嘛,让我一个病人削皮啊,你给我削了呗。” “嗯,我这一路过来,连口水也没顾得喝上,口中正干渴的难受呢。”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三丫头,还不赶紧的削个梨给你姐姐解解渴。” 姐姐,是啊。这是她的好大姐!这也是她的好母亲。 柳娘子认命的在床边的另一张床凳上坐下,拿了小刀削梨皮。 第四十六章节 扬元娘觉得自己能照旧指使这位秀才娘子做事,心里得意非常。她瞄眼柳娘子身上,见她并没穿戴首饰,衣裳也是旧的。一双粗糙的手不甚美观的削着梨皮,让她立时没了吃梨的心思。 扬元娘嫌弃的想,跟在她身边做事的最粗卑的仆妇,那手都比眼前秀才娘子的手要细嫩。看看那手,不知道做了什么,粗糙的似老树皮一般。 这时柳娘子已经削好了梨,先递到母亲肖氏的面前,还不等她说话,肖氏便让她把梨先给元娘。 元娘早不想吃那双手削出来的梨了,她假情假意的对肖氏撒娇道:“母亲,还是你先吃吧。这梨水分足,你烧了一夜,正好可以清清心火。” 肖氏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爱怜地拍拍元娘的手,便成全了她的孝心。 扬元娘想吃梨,又不想吃柳娘子削的,又不想自己动手,便推说这几天肠胃不适,不想吃梨了。 吓得肖氏又是一叠声的关怀,直到扬元娘再三肯定自己无碍后,肖氏才了放心。 在屋里坐了才老半天了,也不见那几个丫头进屋来侍候。扬元娘要喝水没人倒来,要扇风没人打扇,总觉得坐在母亲房中浑身都不舒服。 扬元娘再朝房门口看去,仍是没见着一个人影,她不由气极。心想:这几个丫头死哪儿去了。自己进屋半天了,还看不见她们来,这是干什么去了。 扬元娘和柳娘子却不知道,那三个丫环商量好了不起身的。她们知道,扬三娘一向在娘家没地位,不如她们奶奶得扬老爷夫妇疼爱。若是让肖氏知道她们几个被扬三娘罚了,不说为顾着孙家的脸面,就是扬元娘自己,都是自然会为她们讨还过来的。所以,这三个丫环商量好,一定不能自己起身,一定要把扬元娘等来,让她亲眼看看她的脸面是如何被柳娘子打落地的。 “哎呀,娘啊。我这来了大半天了,也没去看看老三媳妇,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我想去看看她。” 扬元娘站在床前,一愊认真的模样,让肖氏满心高兴。 “要去看她啊,行啊,去吧。快去快回啊,娘还有好多的话要给你说呢。” “嗯,我只去一会儿就回来陪娘说话。四妹,好好陪着娘,我去去就回。” 柳娘子站起身来,看着她急急的走出房去。刚要坐下,立时想起院子里的那三个丫环,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来。她朝母亲肖氏看去,却发现母亲的眼光仍旧盯着那关着的门。 柳娘子心里泛起难过,母亲任何时候都是注意不到自己的。在她的心里,只有乖巧的大姐和气性爽朗的二姐。 “老四。” 肖氏见三闺女一脸黯然的神情,不由轻声唤她。 “这是想什么呢,一脸的苦相。” “没有,我没想什么。” 肖氏想起大闺女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再对比这个三闺女,她突然发觉,这三闺女在自己的面前,从末如大闺女和二闺女一样撒过娇,她与自己也不似那两个女儿一般亲近。每常看见她,不是自己一肚子莫名的火气,就是她总挂着一张苦瓜脸,看着就让她心生厌烦,所以她不喜这三闺女,总是嫌弃她。要不当初,她也不会让她那么寒酸地嫁了人,也就唯独这一件事,是她觉得对不起她的。可在她的心里,还是不觉得有多亏欠这个女儿,无非就是与那两个大女儿的嫁妆比较起来,这个小的差了些罢了。 再说了,家里还有两个没娶亲的儿子,也不能把家底都给闺女陪嫁了出去吧。而且,他们两个老的也还要留点儿底子防老啊,要是万一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对他们俩老不孝顺,自己手里有东西也不怕吃不着饭啊。 可是凭心而论,要说三个闺女当中,谁最会做事、孝顺爹娘,也就是这个木纳的三闺女。虽说她是不得自己喜欢,可是这孩子没出嫁前,家里的活几乎全是她包了,自己好似高门大院里的老太太一样,凡事不管,成日里不是逛东家,就是窜西家,那似现在这样的劳碌啊。 嗨,难怪人老人说的对头啊。这会做事的,就是老实本分的,那成天花言巧语的,就是会糊弄人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看看现在老大和老三两个过的日子就能知道。 “三丫头,你也削一个吃吧。我吃着蛮甜的,你” “好你个扬三娘啊,真是做了秀才娘子,就不把自家姐妹放在眼里了是吧。” 扬元娘人还在门外,乍乎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罩着柳娘子砸了下来,直把房里的两人都惊得一跳。 肖氏想,这才刚出门去,怎么就吵着过来了。难道是大儿媳妇说了什么话,这大闺女来报不平的? “嘭——” 门被扬元娘大力打开,磕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把肖氏惊吓得直拍胸脯,连呼哎哟老天嗳。 扬元娘几步走进屋来,冲到柳娘子面前,一抬手臂,一指直指柳娘子的鼻子。喝骂道:“仗着有你男人撑腰,就欺负到自家姐妹身上来了。啊,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如果不是爹娘心好,把你高嫁到柳家去,凭你也能做得成秀才娘子。哼!要是托身在那寻常人家,就是给扒灰的命。” “元娘。说什么呢,这是你嫡嫡亲的妹子。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还不快给我消停些。” 肖氏见老大闺女越说越不像样,不由出声喝止。 可扬元娘却眼圈一红,抽抽泣泣的哭闹起来。 “娘偏心,娘偏心。” 肖氏也被她闹的左右不是,头猛地又要命的疼了起来。 “娘怎么偏心了,我是哄着你四妹妹了,还是吵骂了你。还是我给了你四妹妹一颗糖,给了你一巴掌了。” 扬元娘被肖氏一顶,说不出话了。扁着嘴,斜着眼瞪着柳娘子。 柳娘子猜测怕是大姐为着自家的丫环,来自己这儿讨便宜呢。只是再怎么说,她的女儿也不是那几个丫头可以任意欺负的,怎么能任由大姐这样闹腾。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小妹我做错了什么,惹了你生气。如果是我这做妹妹的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你多多见谅。可若是你这般发脾气只为着那三个丫头,也未免太过纵容下人了些。丫环么,侍候的再得主子欢心,也还是下人。人为什么要分三流九等,就是要让那些个奴才知道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柳娘子一改往日的怯懦,笑容恬淡的看着母亲与大姐。 扬元娘愣怔着,好似不认识她一般,发呆的看着。 肖氏暗暗惊讶,直朝三闺女打量。 都说嫁人嫁人,跟着农夫会种地,跟着屠夫会杀猪。这三闺女跟了秀才,这口才、作派倒是都学了来。看那说话时的神态,到似真有几分三女婿的样子啊。 肖氏再看看一脸难看的大女儿,心里又为她感叹着。要是当初大闺女能嫁去柳家,兴许还要比三闺女长进吧。 “你到是会做主子,竟然教训起我家的丫环来了,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再着说了,事情是因你家大姐儿引起的。是你教女不严,让她太过放肆,目无尊长、牙尖嘴利的,我的侍女代我这个做姨母的教训教训她怎么了,就不行,还得受罚。” “你说什么。”肖氏一听大闺女说这话,气得挺直了身子逼视着面前的大闺女。 “你是个什么姨母,让人欺负自己的外甥女,你还觉得有意思了,还来这儿喧扬了。也不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柳家的大小姐。你孙家了不起了,我呸!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四妹妹是正正经经的大家主母,你不过一商人之妇,也配称给士家大族的小姐教训。我看你是不知死字怎么写法,胆大包天了你。滚,滚回你孙家去。我这儿地贱,供不起你这孙家的大少奶奶。” 肖氏一番气极的话惊住了二个女儿,只是各人的心思和感受又各有不同。 柳娘子的眼眶一下红了,她发愣的看着一脸气恼的母亲,发觉自己竟不认识这样的她。心里酸酸涩涩的,胀得她怪不好受的。这在以前,不论是非对错,母亲是都不会维护自己。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会这样护着惠儿。 扬元娘却一声悲嚎扑到肖氏的面前,紧紧的抓住肖氏的手,哭叫着。 “娘,你怎么这样说女儿呀。我,我不是命苦么,我才嫁了那么个损了德的人,我,我命真苦啊。我没四妹妹命好,能,能嫁个,嫁个好人家。我也不愿意嫁去那孙家啊,这都是我的命啊。娘啊,我不过就是问问小妹,难道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不能问问她为什么要处罚我的丫环了么。” 扬元娘抽泣着哭嚎。 肖氏面色和缓过来,只是还别着头,不去看大女儿。也任由得她哭闹,就是不理她。 现在早不似闺女们做女儿时的情形了。三个女儿嫁了人,又都各有各的身份和地位,不能再任由大闺女似以前一般欺负三闺女。再说,老爷子这段日子一再交代,说是要善待三闺女一家,不能再苛薄他们。老爷子还说,三姑爷是要做大官的人,要趁着现在他们平寒时,多多善待他们,这以后才能得享这位女婿的福气。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大闺女这样一个温和的人,骂起自己的妹妹来,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顾的。且还是为着个丫环出头,这大闺女真是越过越回去了。难道那孙家的饭吃着变傻,要不她明知道三闺女是她的靠山,还这样对待人家。 “老四是你嫡亲的妹子,你干什么这样说她。她哪样对你不好了,还是她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你说说,你刚刚那样像个什么。这幸亏是你老子不在,要是让他看见,怕不扇你一大嘴巴。” 扬元娘止住哭声,憋着嘴,怯怯的看看肖氏,露出一愊委委屈屈,胆小怯弱的模样。 肖氏见着,长叹口气。 柳娘子站在旁边只是看着,也不插言。 “好了,你起来吧。去给你四妹妹赔个礼,要不,就给我滚。” 柳娘子立时羡慕起大姐来。肖氏何曾这般与自己说过话。 扬元娘娇娇弱弱的站起身来,低头、顺眼的轻轻走到柳娘子面前,先小言小语的告饶道:“小妹,大姐错了。你……” 柳娘子笑笑,说:“一场误会,没什么。只是惠姐有些受惊了,我先去看看孩子。” 肖氏吓得连忙叫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好。快,快请了先生来,让先生给抓好药。我也不睡了,走,去看看孩子。” 肖氏可是知道那秋分的为人,怕她真的不知好歹把柳惠给吓住了,万一孩子有个好歹,家里的老爷子回来了,还不得与自己拼命啊。不行,还是去看看,要真吓住了,就让先生来开两愊药吃吃。 看着母亲为着四妹的女儿这样一惊一乍的,扬元娘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不明白,怎么就四妹夫一去江南书院,这家里人就都偏向了老四了。就连她家那两个瘦得皮猴似的闺女,在娘家也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得宠了。听说,老父亲就给她们家送去了不少的好东西。本来她也不稀罕那些东西,只是父母这样喜欢老四,让扬元娘心里很不舒坦。原本,这样的宠爱是属于她的。 柳娘子连忙拦住肖氏,说:“娘,她一个小孩子,怎能劳动您去看。不如等她好些了,我让她来看您。” 肖氏立即一瞪眼,骂道:“放屁。我是她外婆,去看看怎么了。我看我自己的外孙女,还得等时候啊。行了,你给我走开。” 肖氏拉开柳娘子,就趿着鞋往外走去。柳娘子和扬元娘见她走得急,连忙紧紧的跟在后面,一路小心的照顾着。 第四十七章节 “舅妈,你躺会吧。” 陈氏扶着自己的肚子,说:“我不躺了。你大姑姑回了娘家,我去给她做饭去。到是你,累了一上午了,还是你躺会儿,吃饭时我再来叫你。” “我不累,也不想睡。还是我去帮我娘烧火吧,你就别去了,当心累着了,我的小表弟会难受的。” 陈氏听着这话,开心的笑眯了眼。 “惠儿,惠儿。”房外传来肖氏急切的呼唤声。 听着肖氏的喊声,怕她又要东要西的折腾人,柳惠本不想理睬,又怕遭柳娘子责怪,便懒散的答应一声,“嗳,在呢。” 肖氏一下挣开柳娘子的扶持,快步走进屋来。 屋内,陈氏斜靠在锦榻上,柳惠靠在她的旁边。也许是刚才拉扯时使了力气,陈氏这时虚脱的浑身汗淋淋的,一动都不想动。 柳惠身上的衣裳也汗湿了,沁过外衣,把领口和后背也浸的湿漉漉的。她一见肖氏和母亲走进屋来,立即站起身,挨着榻站着。一手还体贴的扶着陈氏。 看儿媳妇陈氏半躺榻上,有气无力的,柳惠也是小脸通红,一身的汗。肖氏一下紧张起来,走近两人,又细细的打量一番。见两人身上没有扭打过的印记,想着应是无碍。只是看着,她两人的脸上都略带疲色。便问道:“这大热得天,你也不放盆井水在屋里,看这热得。是不是一大上午的与你小姑子侍候我,累着了?哪儿不舒服没,要不让人去叫了先生来,给你看看。” “娘,不用的。我只是有点累了,没有不舒服。今天天不太热,媳妇就没去打井水来摆。”陈氏扶了柳惠的手,就要起身。 肖氏连忙按住她,“干嘛去,好好的躺着。你要什么支会一声,我去给你拿。” 陈氏一笑,说:“媳妇不要什么。我去灶上,看看灶上的……” 肖氏沉下脸,说:“家里没人看着了,要你动弹。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方不方便。行了,我去看看。你好好的躺着吧。” 陈氏立即着急的说道:“那怎么行,娘你还病着,怎能劳动您,还是我去吧。也要做饭了,大姑来了家,还连口水都没喝呢。” 肖氏也不看扬元娘,对着陈氏说道:“她家有饭,还在我们家吃什么。行了你,躺着吧。可别累着了,当心我的孙子。” 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儿媳妇的肚子重要。大闺女这是回了娘家,又不是到别家做客,还等着饭吃啊,不能自己动手做做。 “你好好躺着,家里这么多人呢,还能叫你个大肚子做饭啊。行了,我也好的差不多了。这饭啊,我去做吧。” “啊,这怎么行。娘,还是媳妇去做吧。” “娘,你歇着,不用你。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 “娘,你怎么能做饭呢,你自己还不舒服呢。要做饭,不是还有四妹妹么,让她去做吧,我陪你回屋去再躺躺。” 一时间,三个声音表达出不同的心思,让一向心硬的肖氏徒然间心思百转千回。 肖氏看看扬元娘,再看看柳娘子,回过头来,看着柳惠,说:“惠姐儿,你在这儿陪着你舅妈,我和你娘去厨房做饭去。孩子,你想吃什么,外婆看看给你做不做的来。” 看着故意冷落扬元娘的肖老太婆,柳惠有些喜欢她了。就是心里原先对她的一些责怨,也慢慢淡了。 “外婆,你做的藕糍圆子我最喜欢吃了。不过你今天好好休息,让我娘去做吧,你也尝尝我娘的手艺。看看我娘,是不是得了你的真传。” 肖氏开心的笑着搂过柳惠,把她抱在怀里,对柳娘子说道:“你这个做娘的嘴笨,可你这个闺女的嘴,就比你会说道。这真是一代可一代强啊!行,就是要比你娘强,这样才不受人欺负。” 柳娘子也一笑,却不知道怎么接着母亲的话头,说些讨好的话。她只是站在哪里,看着。 “老太太,奶奶,舅奶奶。” 张大媳妇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不认识扬元娘,但看她穿戴似大户人家的媳妇,便也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张嫂子,什么事。”柳娘子温和的问。 “奴婢已经做好了午饭,摆在了偏房。时候不早了,还请老太太、舅奶奶、奶奶用饭吧。两位小小姐已经饿了呢。” 这一上午柳娘子和陈氏都围着肖氏打转,根本顾不上妮妮和佳佳两人,两个孩子便交于张大媳妇照看。她们这边拉扯、吵闹,早忘了那两个孩子了。到没想到张大媳妇还能抽出空来,自去做好了饭菜。 肖氏一众人都笑了起来,却把张大媳妇弄得愣了愣,不知自己那里出了错,引得她们发笑。 肖氏笑着对张大媳妇说:“张家的,我们正在说要做饭呢,没想到,你就把饭做得了。” 张大媳妇陪笑着说:“我可不敢得老太太的夸奖,要不是先前舅奶奶和我们奶奶把菜都收拾好了,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做得啊。” 柳娘子扶了肖氏,说:“娘,我们去吃饭吧。那两个小的只怕早饿了。” 肖氏也顺势站起身来,拍拍柳娘子的手,说:“三丫头,去扶你嫂子,我没事。” 说着,肖氏说牵了柳惠的手,领头往外走去。 柳娘子扶了陈氏,两人亲亲热热的一同跟着肖氏,唯独扬元娘无人搭理,她气恼不过,本想一甩袖子走人,可又一想,自己今天回娘家来的目的,又强忍着不悦,跟在众人后面往前厅偏房走去。 “不行,我不答应。要是那样,不就便宜了那贱人。”扬元娘气极的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她不满的看着母亲肖氏,说道:“我可以让她进孙家的大门,可是她必须得打掉那孽种,还要喝绝子汤,否则别想我答应让她进门。” 扬元娘心里最恨那个女人,这话,她是咬着牙、恶狠狠的说出来的。 肖氏听了,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大闺女平日里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只是现在遇上这事后,她完全乱了分寸,失了章法。 她怎么不想想,若不是孙家的人还顾念着老爷子的面子,这事,又怎会拖到现在。再说,那女人的肚子里必竟的孙家的骨血,若真是逼着怎样了,只怕,女儿以后在孙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说,与大女婿的关系更加得不到修复,就是在太婆婆和公爹面前,也没了颜面。 现在隐忍一、二,日后只会有大闺女的好处,何必非得要现在逼迫的这样紧。 “我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箩筐。你怎么还听不进去呢?我这样说,是为着那女人么,我是你娘,我会为着别人?再着说,我就是让你主动把那女人纳进家去,也是为了你和大女婿着想。难道,你还当真不与女婿修好,而便宜了那个女人。” 肖氏耐着性子又细心劝道:“我说过,只要是你让那个女人完好的进了门,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呆着,你还怕她翻出什么浪来。只要你善待那个女人,让她把孩子顺利的生下来,女婿就不会与你为难,你们夫妻还能重归于好。而若是你继续与女婿这么抗着,只能是让他有机会往那个女人屋里去。到时候你婆母更不会喜欢你,时间一长,你公公和你太婆婆也会对你有意见。大妞,你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肖氏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了。为了让大闺女相信自己的话,她真是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只为着,她能想明白。可看着元娘那委屈、不情愿的模样,只怕是事与愿违了。 扬元娘重又在床前坐了下来,她低垂着头,怔怔的发呆。 肖氏也说的累了,任她自己在那儿想想,自己疲惫的倚靠着闭目养神。 半晌,扬元娘幽幽的轻声问道:“娘,如果,我让那个女人进了门,大郎是不是就会回来了。如果,那个女人生下儿子,那,那我的儿子还能得到大郎的喜爱吗。他现在与我生气,竟然把火也发到了两个孩子身上,见到了不是责骂,就是不理睬。两个孩子投到我这儿来,哭着说爹爹不疼他们了,不要他们了。” 想到孙富升这段日子对待她们母子的态度,扬元娘伤心的直落泪。她紧紧咬着帕子,无声的哭泣,惹得肖氏也心疼不已。 肖氏坐起身来,握住扬元娘的手,说:“所以啊,娘才给你想法子化解啊。大妞,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不好受。你爹也知道,我们都知道。可是,这日子还得是你自己过,我们就是再疼你,也不能让你事事如愿了。女婿虽说这事上做的不好,可他也没真的不管不顾的要那女人进门不是。不管他是为着他爹,还是怕他祖母,但他到底没让你太过难堪了。孩子,听娘的话,你就是为着你两个儿子着想,也不能与女婿闹得太僵了。要不,你们夫妻还怎么过下去,两个孩子还要不要继承家业。你就不怕女婿一狠心,真的丢下你们娘仨个不管了,要真是哪样,你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现在最最要紧的,是不能把女婿得罪的很了,更不能再与他吵闹。你那样与他吵闹,还当是出了气么,那是把他往那个女人屋里推,你这不是把他往回拉。 乖妞啊,听娘的话,啊!娘不会害你。你呀,不能再与女婿红脸了。 你太婆婆和你公爹至今没表态,就是还有转还的余地。你得把住他们的心,要乖巧些,在他们面前要大度,不能为了丁点儿小事吵闹。更要依着你太婆婆和你公爹的意思,好好的把这个家团围了。对待你婆婆也要恭敬” 扬元娘猛得抬头,瞪眼母亲,不悦地嘟起嘴,别开头,背对着母亲。 肖氏暗叹口气,抚着元娘的肩头,说道:“至少要在你太婆婆和公爹面前不能摆脸色给她看。可不能连带着把你太婆婆和你公爹也都给得罪了,要不孙家还有谁会替你说话,谁替孩子说话。” 扬元娘听到这里,心神不定起来。 回想这段时日太婆婆对自己的态度,元娘低下头来。抿着嘴,不说话。 自两个月前大郎对自己说起那事,自己忍耐不住与他大吵一顿后,大郎摔门而去。婆婆后又借着由头到自己房里来大闹了一场,她就不信仍旧当着家的太婆婆会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太婆婆对自己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也没特意与自己怎样。她原还担心太婆婆也与婆婆是一个意思,会偏袒婆婆那边,也就没在她面前投状。否则当时就告到她面前,求她为自己做主,总好过自己这样独自煎熬。 婆婆自那以后,每每看见自己,都是一愊冰冷模样,还总不时在太婆婆面前拿自己与那贱人做比较。她不是说那贱人温柔,就是说那贱人会体贴人,懂得心疼人。 啍!自己与他孙家大郎成亲一十二载,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能说自己与他大郎没有情意?他孙家大郎身体残疾,自己自嫁入他家,每天对他嘘寒问暖,亲奉茶水、汤药,如同侍候个孩子似的对待他。好不容易把他的身体给调养好了,结果婆婆非要大雨天的让他陪同回娘家,淋了雨、受了寒,躺在床上近四个月,不还是自己贴身侍候的么。她做母亲的,可曾到儿子跟前问过一声。 心酸的泪水又扑扑掉了下来。元娘擦擦脸,躲着母亲,面朝窗子坐着。 难道自己对大郎还不够温柔,自己不体贴他?他吃不得生冷的东西,还偏偏嘴馋,总是偷偷躲着吃。一到晚上,就会禁不住。脏在床上,连服侍的丫环都不愿粘手,那脏的不都是自己给他洗换的。难道,自己不体贴他! 还有,婆婆看自己陪嫁丰厚,便总是编排了由头在自己这儿拿东西,拿银子。她自己每次回刘家,自己那次不给她孝敬个三、五十两的。平常节礼,除了家里给她做新衣外,自己那次少给她布料、银子了。没想到她却要把她拿短命鬼似的外甥女送到了自己儿子床上,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元娘又忍耐不住,哭出声来。 其实,她最恨,最气的,还是孙富升。他为什么要这样伤自己的心。为什么? 他不是一向不喜欢那病弱的表妹的吗,怎么就哪么听他娘的话,非要那女人了。 孙富升自己身体不好,所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身体虚弱,不健康的人。还记得刚成亲时,那贱人来家玩,他极不喜欢她。总说她虚假的很,最会装腔拿调了,说是最不喜欢她那样的,只喜欢自己这样大大方方,身体健康,有气度的人。 呵呵,呵呵……身体健康,有气度。是啊,我身体健康了,不就可以侍候好他了,我有气度,不就可以容忍他的无耻行为了。 自己也是够傻的!还怕这事传开了,让他面上不好看,自己心有不忍,还在太婆婆和公爹,孩子们面前强作欢笑,尽力维护他的脸面,维护他那老娘的脸面,就为家里平安,祥和。 可自己的一番苦心不仅没得到回报,还让他孙富升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不仅不回东院,还悄悄与那女人住在了一起,到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哈……我扬元娘最是在乎脸面的人,竟然被他们这样狠狠的扇了两巴掌。哈,哈,哈哈…… 扬元娘苦笑着仰起头,往后靠在母亲肖氏的怀里,闭上眼睛也不能止住眼里的泪水。 肖氏见大女儿这样难过,心里也心疼不已。可是她不能因为心疼自己姑娘,而让她与婆家成了仇敌。日子,总还是她自己的,得她自己去过。 唉—— 肖氏长叹口气,只紧紧的抱住了女儿,不再说话。 母女俩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回想起以往的日子,扬元娘渐渐地心冷了。她原先对孙富升抱有的那点期望,随着伤心的泪水,慢慢的流走了。 第四十八章节 上 “娘” 一声低沉、带着沙沙的轻唤,打断屋内伤感的气氛。 “什么。”肖氏立刻抬起头,一脸殷切的看着元娘。 扬元娘直直的看着前方,感觉混混沌沌的,但她还是清楚自己要说的话。 “好吧,我不争了,也不吵了。我不拦着他们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我的孩儿……” 想起孩子,元娘已经平静的心又伤感起来。 肖氏见扬元娘伤心,自己心里也似被绞刀在乱绞一般。 “你放心!融哥、晖哥两哥俩是他孙家的长子嫡孙,该他们有的,绝不能少了。珠姐儿虽是还小,但该她得的,一样也不会少了她的。不然,就是你爹也不答应。还有你爹呢,你也不是没有兄弟的,不会放着你和孩子们被人欺负了去。只就这回的事,你要大度些,不能与你婆婆硬顶着来。虽然你婆婆做的不地道,可是那女人已经怀了他孙家的种,你又还能怎样?而且,在他们孙家看来,那个女人与孙家女婿也还算得上匹配,现在又有了孩子,他们自然是乐意让她进门的。 不过,那女人就是再得女婿的宠爱,也不过是个妾。就是老天保佑,让她得了儿子,也是不能得家里的产业的。不说别人,就是富升的兄弟,也不答应呀。若是家里的产业让长子的庶子得了去,那他二房还能得到什么。好了,好了。来,娘给你洗把脸,擦擦。看看,这眼睛都哭得红了。” 肖氏下了床,亲自拎了湿手巾给元娘擦脸。 “母亲。” 元娘从母亲手中拿过手巾,自己轻轻的擦着脸,问道:“你是不是去找了表姑的。” 肖氏接过元娘手中的手巾,丢在盆中。拉了元娘又坐回到床上,一边看着女儿,一边说道:“是啊,我去找过她。怎么?” 元娘摇摇头,说:“以后,娘别总是往表姑那儿跑,我知道娘是担心我呢才去的。可是,我婆婆不喜欢表姑,她总说表姑议论我们家的事,是个碎嘴的。” 肖氏一口气顶在喉头,吐不出来,看着元娘,又费力的咽了下去。 心里暗暗摇头。这孩子,我还不是想去她表姑那儿讨个信么。都被她婆婆欺负成这样了,还在乎她怎么想了,还担心她高不高兴啊。真是的,怎么不想想你娘我高不高兴啊。冤家,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肖氏恨恨的想着。 沉静在自己情感中的元娘,没有体味到母亲的不快,她低下头,闷闷的不再说话。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她在想什么,一脸悲切的样子。 看着原本欢快、活泼的女儿这样伤心,肖氏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心里对她的一点气闷也消散无踪。她一边给元娘整理衣裳,一边一下下摸着她的后背,发觉她瘦了好多,身上摸着尽是一把骨头。肖氏不由掉下泪来,在心里狠狠的埋怨着孙家的女婿。 元娘自小生得乖巧可爱,又聪明伶俐,是几个孩子中最得自己喜爱的一个。因是的第一个孩子,自己和当家的把这孩子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不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更看不得她厥着嘴不高兴的样子,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飞了。 原指望把她嫁去孙家,因着孙家女婿有残疾,又是他家再三再四来求的,孙家一定会善待元娘,可没想到…… 肖氏一脸悔恨的摇摇头。 女儿在孙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不知道,可是当初把女儿嫁去时,她早有预料,也早给女儿说的清楚,女儿自己也是愿意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是,女婿过度依赖女儿,样样事情都要女儿亲为,不许丫环、仆妇碰触。说他是粘元娘,不如说是把元娘当做了贴心的婢女使唤。 她那个婆婆也是个混沌不清的,说话、办事没个脑子,也不知心疼人。 那个贱人姓王,也是紫菱州本地人氏,家里是平民小户,与孙家的富贵相比,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氏是孙刘氏妹妹的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又娇生惯养。她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后,孙刘氏怕她受继母欺凌,便常常接到家中小住。现在那王氏年龄渐长,不能随意在再孙家长住,孙刘氏为了外甥女便想出个亲上加亲的主意,想让大儿子收了她做平妻。一来外甥女有了依靠,后半辈子不用再忧愁生计;二来,她长子富升原本那样的身子,怕再找不到好的女子给他做妾室,亏了子嗣,这两下一将就,不是正好。 孙刘氏便先在丈夫面前吹风,那知孙长贵顾忌扬柴,也怕元娘感到委屈,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加上她婆婆也不喜这个外甥女,她便想悄悄地让长子和外甥女成就好事后,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那王氏也是个没脸的,她个闺阁女子勾引有家室的男子,没想到还真让她把女婿给套着了,也才有了这糟心的事。 唉,都怪自己与孙家当初议亲事时,没有多多打听的。要是早知道那刘氏是这么个东西,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大女儿上他们家去吃这个苦。唉……就是再后悔,也转还不了了。 都怪当家的,说什么这事不好闹开,都是有脸面的人家,还是关起门来,悄悄的解决了。看看,拖到今日也没解决。那贱人虽是被送回了自己家里,可女婿也没回到女儿身边啊,再这样下去,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肖氏愁苦满面的暗叹口气。 元娘有些发呆的坐在母亲身边,心里也不安宁。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算了,可是心里总是不甘,觉得真让那贱人进了门,自己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怕会不好过。现在大郎就偏向着那贱人,万一那贱人真的生了儿子,只怕大郎的心更难收得回来了。 都怪那糊涂的婆婆孙刘氏,要不是她把那不知廉耻的外甥女养在家里,何至于出这样的事情。那大郎也不是个好东西,一看见有女人贴上来,也不管好不好、歹不歹、香不香、臭不臭的,就往床上拖,不然何至于有这样恼火的事情。 扬元娘恼恨地直想跳脚大骂一通,好舒缓一下心中的苦闷。才消散的火气又顶得她的心口痛,真恨不得把大郎踢几脚,才能舒解了她心里的气闷。 元娘恨恨的想:自己到底要比孙刘氏年轻,就看看到底是自己活的长久,还是那毒妇活得长久。 想来,只要自己依旧好好侍候太婆婆和公公,管好家事,教养好两个儿子和女儿,太婆婆和公公不会不顾及自己的。只要掌家的大权不落了旁人,那孙家的家业必定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继承了。再有娘家给自己撑腰,不怕恶婆婆和那贱人翻出花浪来。孙富升要宠那女人,只管宠去好了。她就看看,没有她的精心侍候,没有她的银子,孙富升还能不能人模狗样的去玩女人。 扬元娘还是自信的想,那个女人再好,也不如自己与大郎结发的夫妻情份。大郎就是现在迷她,等到这新鲜劲头一过,不还是要落到自己手中。哼哼…… “娘,那边家里事情也多,我也不能在家里多呆,你的身体……” “娘没事。家里不还有你四妹妹在么,人多着呢,你只管回去。乖妞啊,回去了,和女婿好好的说话,别和他吵。这男人啊,你越和他吵,他越不愿意回来了” 他根本就不见人影,我就是想找他吵闹也吵不成啊。 元娘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就是我不和他说话,他也不回来啊。行了,娘,你不知道,算了,不说了,说了又是一肚子的火气。” 元娘站起身想走,肖氏也连忙起身,拉着她说:“急什么,这时候日头正毒着,还是再呆一会儿走。娘还给你留了点儿好东西,等下我拿给你。” 元娘摇下头,说:“娘,那边什么都不缺,我不要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娘给你的,怎么不要。等着。” 肖氏不理元娘,自己去到后面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出来,递到元娘手中。 元娘打开一看,是两根金黄的金条,和五支赤金的凤头金簪子,十来颗如同鸽蛋大小,圆润光洁的东珠。 元娘心情不好,见着这些东西也没高兴几分。她把东西推到母亲面前,说:“娘,我真不要。要不,你帮我留着,等我以后要用着了,再来管你要。” 肖氏一瞪元娘,说:“拿着。趁着现在娘还当着这个家,还能给你攒些东西,要不等你幺弟成了亲,你大弟媳妇当了家,娘再想给你好东西就不成了。” 第四十八章节 下 元娘想了想,说:“还是放在娘手上吧,我要带去了孙家,只怕这东西就都姓了孙了。再说,我手上宽裕的很,不差钱用。” 肖氏没再坚持,她仍旧收回到原处。 “娘给你说的话,你可记得了。” “记得了。啍,我就随了他的意,看他能快活几时。” 扬元娘脸上一片狠厉之色,肖氏见了心里不安,可也说不出劝解的话来。 “这是干嘛呢。你病着不在床上躺着,站地上干什么。” 随着这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到屋来。 肖氏看到来人,禁不住欢喜非常。 “他爹,今天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肖氏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近扬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帮着他脱下外褂,又忙拎了冷巾子给他擦脸。 见父亲面色不快,扬元娘心里忐忑,她低垂着头,静静的站在一旁。 扬柴在桌边坐下,接了肖氏捧到手边的茶杯,慢慢地喝着。 “他爹,你饿不,我让老四给你做点吃的。” 扬柴摆摆手,说:“不用了,我才吃完饭回来的。哎,老大屋里的今儿怎么样,我回来没看见她,没什么事吧。” 扬柴回来时没见着大儿媳妇,心里不放心,特意问道。 猛想起自己今天一上午折腾的样儿,肖氏有些心虚的笑笑,说:“没事吧,我想可能是累了,在屋里歇着呢。” 扬柴点下头,说:“家里事不多,让她好好歇着。” 扬柴看眼肖氏,见她穿着薄青衫子,精神不是很好,眼睛红红的,脸上也有些浮肿。想着她身体必是还没完全恢复,不由得想起先前就打算的事来。 妻子年纪也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家事多半都是大儿媳妇帮着操持。只是现在大儿媳妇身子不便,不可能还让她一个大肚子整天忙家务。等生下了孩子,还需要人侍候她,到时家里更是忙乱不堪,不如趁着现在赶早把人给定下来,也好让儿媳妇安心养胎。 要照以前,扬柴是不愿意管家里的锁事的,更不愿在家里雇请仆佣。一是他自认自己是有良心的人,看不得比自己可怜的人在自己面前卑恭屈膝的侍候自己;二是,不愿意让人说他一个打草鞋出身的,也学会了支使人,当起老爷来了。 扬柴出生穷苦,在生活上一贯简朴,不喜奢侈。虽说他现在在这紫菱州府有点儿小地位,有些小权势,即不愁吃喝也不愁穿,能请得起佐僚,养得起奴仆,可他还是惯于过这三餐温饱的清贫日子。就连衣裳,扬柴平常都是穿衙门里发的衙役的衣服,一年里才只缝两身缎面新衣,只有过年或是上人家去做客时才穿。有穿得旧的破的,都舍不得丢,让肖氏缝补了再穿。 肖氏也是与扬柴过惯节俭日子的,家里除了吃喝穿着上不亏待儿女,其他的玩乐、享乐,是不允许儿女沾染的。就是对小儿子,肖氏虽疼得狠些,也不过是偷着、背着扬柴多给几个铜子,让他手头宽松些。 所以,家里虽积攒了点儿钱财,可是扬家的日子过得就同一般人家样儿。 只是现在肖氏年纪渐渐大了,儿媳妇身子也不方便,家里事情多,不能不打算着添几个人了。 这回魏大人全家都要上京,府里的奴仆不可能都带去。除了官奴要留下侍候新大人外,其他魏府自己买的奴仆只能带得用的,剩下的就都得遣散了。夫人曾想过要往家里送几个,他没答应,现在看来,还是得在夫人那儿要几个利落些的好。 扬柴放下茶杯,说:“媳妇这身子一天沉似一天了,你这身子也不大好,家里没个帮手,我在外面也怪不放心的。大人家里婢女不会都带走,夫人说是要送我们几个,我开始没答应。可现在看着你这病歪歪的,我看,还是要几个来,一是侍候你和媳妇,二是给家里做做活。也不能老留着三丫头在家的吧,她家也没个人呢。对了,这都快入八月了,没几天就要到十五,你有没有准备点儿东西给三女婿送去。” 肖氏忙笑着说:“送了,我上前天就让人送去了。按你说的都是买的上好的纸砚,还有新书。就是按你给的那单子买的。” 那书单子,是扬柴请魏大人帮着写的,到底是些什么,扬柴也不懂,便交于肖氏,让她照着单子上的全部买齐了给三女婿送去。见肖氏已经把东西置办好送去了,便没说什么,只满意的点下头。 扬元娘见父亲自进屋来,就不理会自己,到在那儿与母亲说弟妹的事,都不问问自己。也不知父亲是不是不耐烦自己了,本来就委屈的她更是难受的直落眼泪。 肖氏见了,也暗暗心疼,可是当着扬柴的面,肖氏不好说什么。 家里的规矩是,扬柴在家,凡事扬柴做主,扬柴不在家,才能有肖氏说话的份,还只限于一般的家常小事。 扬柴抬眼扫过元娘,不悦的说:“不过就是个纳妾的事,你就闹得不得安宁。这要是再大点儿事,你不还闹上金銮殿了。别说你家,就是一般人家里,不是还有两房侍妾么,也没见人家象你似的闹腾。” 扬元娘委屈的看眼父亲,不敢反驳、回嘴。只在心里咕噜着:你不是也没讨小的么,怎么就许你女婿讨小的了。 扬柴叹口气,无奈的摇下头。说:“既然回来了,就在家住两天。你娘身上不好,你这做女儿的应该在床前侍药,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你妹妹。” 现在,扬柴越发觉得三闺女省心,孝顺。三女婿也是个有品性的人,把家里管得好,在他那儿就没有这样的事来烦自己。唉,生了三个女儿,却只一个得心的,三个女婿也只一个有指望的。两个儿子都不成气,没一个是能接自己的手,能撑起这个家的。往后,哪一天自己万一闭了眼,只怕这个家就要…… 扬柴伤感的想到这里,不由沮丧的搓搓脸。他再一抬头,发现妻子肖氏正担忧的看着自己,便摆摆手,说:“我有些累了,去旁边厢房躺会儿。” 肖氏忙要扶他,扬柴摆摆手,自己走了。 扬元娘见父亲走,才依在母亲的身上小声的说道:“母亲,家里的事儿多,我不放心。要不,你还是帮我给爹说说,让我回去吧。” 肖氏一贯把丈夫的话当圣旨,既然丈夫说了要让元娘在家住几天,那就没有更改的可能。只是见女儿现在连当家的话都不在乎了,便不悦地说:“你爹都说让你在家住几天,就住几天呗。好了好了,你回房去歇歇吧,我也累了,想躺躺。去吧。” 肖氏觉得心力疲惫的很,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便不再理会元娘,自己躺倒在床上,闭眼睡了。 扬元娘给母亲盖好薄毯,轻轻的走出房去。 出了父母的小院子,顿觉强烈地日光刺激着双眼,元娘抬手遮住阳光,朝前看看,听见前面院子厨房里传来说笑声。 扬元娘慢慢地朝厨房走去。 她的三个丫环正在偏厅的前檐下闲坐,看见元娘立即围了上去。 “奶奶,是不是回呀。” 元娘回身看眼她们,沉着脸,说道:“家里没事做么,你们怎么坐这儿。” 三个丫环立即低下头去,不敢搭腔。 元娘也没心情与她们计较,便不再说话,只是脚步不停的朝厨房走去。 “这凉茶加了薄荷,就是味不同了。哎,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那想的到这个。只要能解渴,那会过那个细,有那讲究。” 扬永媳妇陈氏坐在柳枝椅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着与小姑子说话。 柳娘子正收拾着灶台,张大媳妇蹲在墙边,拿着把破蒲扇对着小柴炉扇着火,炉上的药罐里不断的冒出阵阵白雾。 陈氏眼角扫到扬元娘,立即冲她笑笑,说:“哎呀,外面热,大姐快快进来。正好尝尝小姑做的薄荷凉茶。” 扬元娘走进厨房,在门边站着。把里面打量一圈后,她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来。 她这个妹妹,最是不讲究的人,有事不让仆妇去做,到把自己弄得邋里遢蹋的,真真是亏待了她那秀才娘子的名头和柳家当家主母的身份。 柳娘子见着大姐进来,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用洁净的碗给元娘盛了清凉地凉茶递到她面前。 扬元娘轻轻皱了眉头,她本不想接,可看着柳娘子面上的笑容,她不情不愿地接了,放在嘴边,浅浅的呡了口。 清凉的凉茶瞬间冲淡了口中的苦味,冰冰凉凉的茶汁把口中的火热也解去了不少。 元娘端起碗,又浅浅的喝了一口,感觉那股冰凉立时消去了些她心内的火气,滋润了她干渴的心。 元娘笑着对柳娘子说道:“嗯,是好喝呢。” 柳娘子立时开心的笑了,“大姐要觉得好喝,我再给你添些。” 元娘摇下头,在秋分搬来的小凳上坐下,说:“不用了,就这些就好。” 柳娘子见大姐神情淡淡的,便不再站在她面前,仍旧回到灶台前收拾。 元娘一来,厨房里不再似刚才那样轻松了。柳娘子是没什么话好说,陈氏是怕这位大姑,张大媳妇更不敢在这位傲气的主子面前说话,场面便一时冷清下来。 陈氏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她找话头与元娘说话。 “大姐,这大正午的热得很,要不要去屋里歇歇午觉。床上都是干净的,我先前才换的。” 扬元娘坐在这儿也觉得没意思,便把手中的碗递给一旁站着的秋分,站起身来。说:“那我就去歇歇,要有什么事就来唤我。” “哎。” 扬元娘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三个丫环也紧跟着她去了,柳娘子和陈氏都松了口气,两人相视一笑。 “嫂子,你也去歇歇吧。这里都收拾完了,没事了。” 陈氏撑着站起身来,说:“刚才爹回来了,怕晚上不再出去了,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菜,要不够了我再去买点儿。” “不用你去,你歇着吧。我看看。” 柳娘子翻了翻盛菜的篮子,见还有些小菜,勉强够做餐饭的。 “行了,菜有了。你别操心了,快去躺会儿吧。跟着我忙了一上午了呢。” “也没忙什么。行了,都收好了,你也去歇会儿。难得回来住几天,竟帮我做事了。” 柳娘子笑着瞪眼陈氏,说:“我又没做什么,嫂子就会说客气话。” 张大媳妇站起身来,笑说:“奶奶和舅奶奶直管去歇着,下午的饭我包了。您直管去好好躺着,歇个好觉。” 柳娘子笑点下头,扶了陈氏往外走。 第四十九章节 上 临近酉时时,起了大风,原本晴朗的天空聚满了厚厚的乌云。不多时,豆大的雨滴打落到地上,瞬间下起大雨来。 准备在家吃过晚饭就回家去的扬元娘,站在屋内看着那瓢泼大雨,心里渐渐慌起来。 她已经出来一天了,还不回去,只怕家里孩子们寻不到自己会害怕。可父亲说让她在家多住几天,她也不敢不应,更不敢不得父亲准许就离开。原想着在家呆了一天了,孙家那边肯定会着急,一定会来人接自己回去的。在她心里,更期盼着来接的人是孙富升。她还怕他不知道自己回了娘家,让菊香回去递信,却到现在还不见来人。 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和那倾盆的大雨,扬元娘心里着起急来。 菊香已经回去两个时辰了,想来,只要孙富升在家,就会得知自己在娘家的信。只是这半天了,家里怎都没个人来。 一阵大风吹来,鼓起元娘身上的衣裙,好似将她身上的温度都给吹走了一般,冷得她浑身发颤,脸上乌得发黯。 秋分立刻上前关了窗户,轻轻的扶住元娘,引得她坐到床上。 丫环月娇忙捧了杯才沏的热茶递到元娘手中。 秋分见元娘冷得发抖,便从衣柜里找出件夹衣给她披在身上。 颤抖着将热茶倒在口中,元娘尽是一点不觉得烫,还嫌那热度不够一般。 “去,烧了滚烫的来。这个冷了。” 月娇不敢多话,忙接了茶杯转身出去了。不多时,捧了水壶来,倒了杯热得给元娘。 元娘接在手中,用透过瓷杯的热度暖着冰冷的双手。她好似根本不觉得烫一般,将那滚烫的热茶大口大口的倒在嘴里。 月娇和秋分相互对看一眼,不敢说话。 这时门外闯进个人来。 “奶奶。” 是回去报信的菊香。 元娘朝她身后看看,没再见着人影。不由疑惑地看向她。 菊香浑身都是湿得。也不知她是冷得还是吓得,站在元娘面前不停的颤抖着。 “奶奶,我回去,回去禀告老太太后,没见着大爷。等到这时,也没见着他人。我往太太院里去寻过,可是,也没看着人。” 元娘的脸冷下来。 菊香缩缩脖子,鼓着劲说道:“老太太说,难得奶奶想回娘家住几天,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好好玩几天,轻松轻松。” 元娘冷冷啍了一声,吓得菊香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元娘没让和家里说是母亲病了要侍疾,只说是想留家里住几天,想着让家里的人来接自己回去。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说这话,让她的心一下子冰凉冰凉的。 好一会儿,元娘才开口说道:“身上都湿了,下去换身干净的吧。” 菊香没动,嗫嗫着嘴,小声的说:“老太太怕这边没有奶奶得用的物件,便让我收拾了些带过来了。现在正停在前院里,缷箱子呢。” 元娘一下子悲从心来,眼泪如泉涌出。她失态的模样,吓得一旁的三个丫环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她把火气发作到自己身上。 扬元娘心里暗恨。 这还没让那女人进门呢,这一家老小的都向着那贱人了,竟然完全忘记了她往日的好。难道那贱人就有这么好,就算她的肚子里再金贵,也还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血团,那里抵得上她的那两个文文秀秀、又健健康康的儿子。 行!今天你孙家这样待我,等我爹知道以后,看你们怎样收这个场。 “秋分,去,盯着些,别让那些粗手粗脚的东西把我的东西碰坏了。” 秋分立即答应一声,连把雨伞也不敢拿,淋着雨跑了出去。 外面几个孙家的粗壮的仆妇,用麻油雨布遮了箱子轻手轻脚的抬了进房来。月娇和菊香在门口接了,连忙把箱子抬到屋里,先一个一个叠加堆放好,等都搬完了,才打开箱子一样一样,一件一件的或收拾进柜里,或摆在屋里。 扬元娘的闺房分前后两间,正房左右两旁还各有一间偏厢,她往常回来,左偏厢就做丫环们的卧房。右偏厢后半部摆了几个旧柜子,前半部放了茶炉、茶具柜,当茶水间用。 秋分和菊香轮流去换了身上的湿衣裳,又连忙与月娇一起把衣服和用具又整理了一遍。 只是元娘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边,不言不语的模样,让三个丫环很担忧。 待都收拾好了,秋分悄悄拉了菊香走到外面,离得元娘的屋子远些了,才低声问她:“你回去了是怎么说的,怎么老太太不让人接奶奶回去,反到把东西都送这儿来了。” 菊香躲着飘进檐下的雨水,面色愁苦的说道:“姐姐当我没好好说话么,我可是都依着奶奶的话说的。我原还怕老太太不来接,说奶奶面色看着不大好,谁知道老太太根本不理会。” 菊香皱着眉头甩甩手上的雨水,又往里站站,说:“老太太说,既然奶奶想在家住几天,就安心住吧。又说,奶奶是个好洁净的人,怕她不习惯,让我收了家里的东西带了来。” 秋分听了发愣,心里搅的难受。她分辨不清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不会不会。 秋分摆摆头,又拉了菊香的手问:“那你真没寻着大爷,不能啊,大爷不是在家的么,他能上哪儿去。” 他想出趟门也不方便啊。象他那样的,去人家里做客,不说别人会不会嫌弃,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去看人白眼啊。 菊香一嘟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回去时,正好看见大爷要出门。我就拦住和爷说了,可是大爷理也不理,就让人抱上了车。我找门上的问,大爷是去刘家了,听说那边那个不舒服,去看去了。你说说嘛,我们奶奶这样心疼他,他真是,他真是——” 秋分冲她一瞪眼,说:“好了,别说了。住几天就住几天呗。我才不信,孙家离了我们奶奶就能太平了。我到要看看,真让那贱货进了门,这日子是不是真好过了。” 秋分顿了一顿,又问道:“那姐儿呢,你没去说一声。” 菊香点下头,说:“姐儿在老太太那儿呢,听我一说奶奶要在这边住几天,就闹着要来,老太太不许。我回来时,还去给少爷们说了,少爷们说明天下了学就过来看奶奶。” 秋分点下头,说:“到底是自己的亲生仔,离不得娘。” 菊香犹犹豫豫地问道:“秋分姐,你看,我们奶奶,不会就真的,留在这边了吧。那……” 秋分一瞪眼,接着嗤笑的说:“怎么可能。先不说别的,只说我们老爷,就不答应。孙家再厉害,不是还得靠着我们这边的老爷给口饭吃么。再说,大爷那样的身子,也离不开奶奶啊。还有三个小的呢,娃仔离不开娘,凭谁也分不开他们母子。” 秋分她们一起六个丫头,是扬元娘临嫁人时扬柴买了来作陪嫁,一同入的孙家门。在她们的心里,仍旧把扬家当作自己的本家。 菊香叹口气,没有接话。 秋分看着雨柱,也暗暗担心,只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她得为奶奶稳住这颗心。 她怎么都不信,那样护短的扬老爷,会任由孙家这样欺负了奶奶都不管不顾。老太太也不能这样依了孙家,照她的那性子,不说元娘是有理的,就是没理,她还要争三分理出来呢。若真是让她知道孙家那边这样对待元娘,只怕她一刻也不等,就要打上门去。不过现在却是不与孙家那边争恶的时候,得先看看老爷的意思再说。 本来留奶奶在家是老爷的意思,可是孙家照理是该来个人问候一声的,都把东西送来了,却不见孙家的人来。这样欺负人,就不信老爷能容忍的了。 第四十九章节 下 “娘,这雨还得下几天啊,我想家了。” 妮妮窝在柳娘子的怀里,用她那娇糯的声音撒娇的问道。 柳娘子一边给她穿袜子一边笑着看她,说:“怎么,你不是玩得蛮好的么,我还当你不想家了呢。” 妮妮偏着头笑说:“玩是好玩,可是我还是想家了。娘啊,我们明天就回去好不好嘛——” 柳娘子给妮妮穿好鞋,抬头看看窗外,说:“下得这样大,还不知道明天停不停呢。路上肯定也不好走,怎么回呀。再说了,你不想去看你爹了。” 柳惠问道:“娘,今天都二十九了。要是为这雨再耽搁两天,我们就不能去看爹了了。” 柳妍的生日是八月初二,如果雨这样下几天,再拖延下去,不仅落月山去不成,就是柳妍的笄礼也赶不上了。 柳娘子也叹口气,无奈的说道:“那也没办法啊,天老爷要下雨,还能让他不下呀。若是实在赶不及了,只有不去看你爹了,要不妍姐的生辰就赶不上了。” 柳娘子暗暗发愁。她知道女儿们是不喜欢呆在这儿,只是母亲正生着病,她不能不侍候好了再走。再说,相公那儿她也还想去看看。就怕时间上…… 妮妮嘟了嘴,说:“我想看爹,不想去她家。” 柳惠笑笑,把手中的热茶喂给妹妹喝。 说:“妮妮要不想去她家,我们就不去。我们就去看爹去,然后再在那里住几天。听说,落月山好漂亮的,现在去正合适,不冷又不热。去爬山,或者泡温泉都行的。” 温水吔,她以前好喜欢泡温水的。只是可惜没有时间,去的少。 柳娘子冲柳惠一板脸,不悦的说:“那有女孩子去荒郊野外泡温泉的,可别瞎说带坏你妹妹。” 柳惠只是和妹妹嘻嘻的笑,一点也不把柳娘子的话听在心上。 在她以为,只要去了那里,难道还没有机会偷偷的溜去的,只不让母亲发现就行了。 今天因为元娘回家,扬柴破例,让在堂屋里摆了桌子,当是一家大小吃顿团圆饭。 扬柴坐了首位,肖氏坐在末位,扬永和扬帆坐在扬柴身旁,家里其他的女人孩子依着顺序围着桌子坐了。张大媳妇和秋分几个侍婢恭敬地在桌边侍候着。 扬永看着一桌子的人,心里高兴。他捧出一净白瓷酒坛,拆了封口,一阵清悠的酒香立时飘满整个房间。 肖氏看看扬柴,见他没有板着脸,也没责怪扬永擅自取酒,便笑说:“永儿啊,这是什么酒啊,闻着好香。” 扬永用一支小巧的竹酒吊子提了一酒壶酒,先给父亲满满的酌上一杯,又给母亲肖氏酌满,才交由扬帆让他给家里的其他女人们酌酒。 “这酒名叫茅香酿,是上次去陵江时带的,还一直放着没拿出来喝过呢。说是当地朝贡酒坊出的,见别人都说好,我便买了一坛,也不知味好不好。娘,你尝尝。” 扬永在孙家商铺里作大学徒,已快满师。因他人勤快、聪明,为人谦逊又谨慎,所以铺子里的掌柜出门去外地采购时,总会带上他。 肖氏笑眯眯的端了酒杯,慢慢地呡了呡。 “嗯,是好喝。清清淡淡的,也不烧喉。” 扬永笑说:“这酒度数也不高,正是适合品味淡的人喝。娘,只要你喜欢,下次我再去时,多带些回来。” 肖氏放下酒杯,摆摆手,说:“哎,我那喝得酒啊。看看你爹喜欢不,要带就给你爹带。” 肖氏说着拿了筷子去夹菜,又随口问道:“对了,这朝贡酒坊里出来的酒,只怕不便宜吧。多少钱啊?” 扬永看看身边的父亲,才看着母亲回话,说:“不贵。这是酒坊里试料酿的酒,一般都是自己卖或是喝了的。我看这酒味好,就买了点儿。这样的坛子,一坛只要五十个大钱。” 肖氏惊的张大了嘴。她抬头看向扬永身后桌上放着的酒坛,大致估算了一下。那坛子看着小巧,也要装十斤左右吧,就按十斤算,那不是一斤才五个铜子。天啊!就是一般的杂粮酒,也不是卖的这个价,这不会是弄错了吧。那酒坊的掌柜也太不爱惜东西了。 肖氏摇摇头,又端了酒杯喝了一大口。 她朝长子扬永看去,越看越觉得这儿子长进不少。再看到他身旁的媳妇陈氏,暗想着,只要这回媳妇再生个带把的,这大儿子就再没有让她发愁的了。她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开始给小儿子寻个好人家的媳妇了。 一听扬永的话,扬柴就知道他是哄肖氏的。他朝身边的大儿子瞟去一眼,没有说话,夹了块菜喂到嘴里慢慢的嚼着。 见扬柴动了筷子,扬永忙招呼桌上的三个孩子吃饭。自己先是给惠姐和妮妮夹了两块鸡肉,才给佳佳夹了筷鸡脖子。 柳惠见佳佳朝扬永甜咪咪的一笑,便扎下小脑袋啃咬起来。 那鸡脖子是什么好东西,大舅舅也真是的,不给自己的女儿挑好些的吃竟挑那脖子、翅膀,没肉的。再见扬永把两支鸡大腿夹到父母碗中,又给大姨母和母亲、舅母夹了大块的鸡肉,给自己碗里夹的却是青菜,觉得鼻头微微有些发酸。 柳惠忙从自己面前的鱼盘子里,挑了鱼肚子上的肉送到佳佳碗里。她心疼佳佳的举动,却引得扬永和陈氏一顿夸。 柳惠看见,外祖父对着自己赞许的一笑,小舅扬帆却冲自己一瞪眼,做了个怪像。 佳佳夹起那块鱼肉,先朝肖氏看看,然后才冲柳惠甜甜一笑。 看佳佳惧怕肖氏的样子,柳惠心里对她抱以同情。 佳佳是扬家的长孙女,只因是个女孩子,就得不到扬柴和肖氏的喜爱,还备受嫌弃。扬柴虽然不喜欢佳佳,他到没有没苛待过她。肖氏是个厉害的婆婆,也是个厉害的祖母。她不喜欢佳佳,完全摆在明面上,平常家里有个好吃的,肖氏首先想到的是扬元娘和扬二娘家的孩子;有了好点儿的衣料子,首先想到的也是那两个大闺女家的孩子。就连平常在饭桌子上吃饭,佳佳畏惧肖氏,连菜都不敢自己夹。如果母亲陈氏不给她夹菜,她就一碗白饭吃到完,也不敢朝那个盘菜碗里看一眼。 柳惠原本就不是小孩子的心性,她知道肖氏也不喜欢自己,可她就不想如肖氏的意,偏要在饭桌上自己夹菜,还要引着佳佳夹菜吃。 又给佳佳夹了筷菜后,柳惠故做无意的朝肖氏那边瞟去,见她今天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有气无力的半倚在椅上,用汤勺慢慢的吃着粥。 肖氏吃不了油荤重的,便捧了碗白粥喝着。她生怕扬帆吃不好,让柳娘子不停的给他夹菜。柳娘子就干脆捧着个碗,站在桌边,用公筷给桌上的人送菜。 “四妹,你坐。这都是自家的人,不用你这样招呼,快坐下。” 肖氏正看见柳娘子给小儿子夹了块鱼正挑刺呢,便听大儿子这样说话,当下变了脸,虎着眼瞪着扬永,一脸的不悦。 扬柴将手中的酒怀咚的一声放在桌上,一双眼睛直直撞向肖氏,唬得她立即低下头。 “老四,坐下。” 听见老爹的话,柳娘子还手脚不停,给扬柴夹了筷菜,才坐下了。 扬柴扫眼桌上的众人,说:“明天大人家里请客,专请的我们家,你们都收拾收拾,整整齐齐穿戴好了去。” 肖氏听了,忙问:“大人起程的日子定了,什么时候?” “后天。” 扬柴抬眼看着柳惠,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来,“惠儿,明天去人家里做客,要带好两个妹妹,不可调皮知道么。要是听话,回来了,外祖有奖。” 柳惠笑着歪着头看着扬柴,问道:“那外公奖我什么。” 柳娘子立即吓得用手拍下柳惠的小屁屁,冲着满脸傻笑的柳惠瞪瞪眼。 扬柴倒乐得笑了,他说:“只要你好好带好两个妹妹,回来自然有你的好处。不过,我现在可不能告诉你。” 柳惠立时满脸的好奇,她看外祖父故做神秘的样子,不由一仰头,得意的说:“啍,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还不问呢。” 柳娘子见女儿这么没规矩,怕惹得父亲生气,忙又悄悄在桌下拍了她腿,冲她瞪下眼,责怪她不该这样与外祖父说话。 柳惠原就不怕她那外祖父,只是对母亲的拍打感到委屈,嘟了小嘴,低下头不再说话。 扬柴难得的好心情,他笑着冲柳娘子一摆手,说:“打孩子干什么,她又没错。” 接着又冲着柳惠说道:“那你真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的是什么。” 柳惠偏着小脑袋,看着扬柴说道:“外公,带好妹妹是应该的,我不要奖励。不过,如果外公能送我个惊喜,我还是蛮喜欢的。” 扬柴哈哈一笑,说:“只要在人家里乖,不吵不闹,乖乖的,回了家,自然就能得到奖品。不过,若是你没顾好两个妹妹,那奖品可就没了。” 柳惠得意的啍一声,正要说话,扬元娘抢言道:“爹,明天融哥和晖哥下了学要来看我。” 扬元娘最看不惯柳惠的得意模样,对父亲对柳惠的喜爱也很看不惯。父亲一贯不是最喜爱男孩的么,怎么这时对那丫头这样好了。 “如果去大人家里做客,还是我们融哥和珠姐儿最知道规矩了,不如就把” 扬柴不悦的打断元娘的话,“他们不是在学里么,让他们好好上学,又不是与他们相干的事。” 他仍旧一脸和蔼的对着柳惠说话,“大人家里也有几个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你们去了,她们肯定要招待你们姐妹,你只管带着妹妹与她们好好玩就行了,不可与别人吵闹,要谨守本分,要守规矩知道么。你可是柳家的小姐,不能在她们面前失了分寸,让人小看了。” 柳惠心里暗怪外祖父太过紧张,她还能带不好两个妹妹,与几个小女孩子玩不好了。只是面上,还是乖巧的说道:“外公放心,我一定听外公的话,照顾好妹妹,不在别人家里捣乱。” 扬柴点点头。 这时恍忽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只是被急骤的雨声打乱,听得不太真切。 秋分立即淋着雨跑去开门。 不多时,引着两个人跑进堂屋。 肖氏立即惊喜的站起身来,口中大呼着:“哎哟,亲家,你怎么来了。嗨哟,这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快快,快请屋里坐。” 来的竟然是扬元娘的公公,孙长贵和小叔子孙富民。 第五十章节 看到来人,扬柴面上露出不悦来。 今天孙家给元娘送东西来,肖氏知道后立即就告诉了扬柴。扬柴当时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对孙家的作派还是感到反感,不过是因做为一家之主,他不愿轻易的表露他的态度罢了。原本打算吃过饭再找元娘问问的,没想到这时他到来了。 有些事,他个大男人知道了就行了,到底该怎么做,又要怎么做还得是老婆娘们去方便些。等到老婆娘实在处置不好时,他再出面也不迟。 但是不论怎么说,今天孙家没有来人接元娘回去,而是让元娘留在了家里,那也算是表明了他们家在这事上的态度。这是十足十的响巴掌,扬柴就是再顾念女儿和外孙们,这口气是怎样都不会咽下的。 当下,扬柴淡淡的看过孙家父子一眼后,便稳稳地坐在位置上,安逸的呡着他的小酒。 柳惠捧着饭碗,好奇的从人缝里朝来人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个穿着青绸长衫、矮胖矮胖的一个老头和一个很年轻的高个男人。直到两人被让到桌前坐下时,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 那老头,长着个小脑袋,头上顶着个小帽,偏偏脸却很胖,长着肥厚的双下巴,看着那脑袋就像个尖尖的葫芦瓢。一双透着直刺人心底的利眼,滑溜溜地扫到柳惠的身上时,让她感觉很不喜欢。不过他那儿子到是长得粗眉大眼的,一脸含蓄的笑容,很吸引人视线。 肖氏和扬元娘看见孙长贵父子这时来到家里,欣喜非常。先不论孙家父子为何而来,但他们能来,就说明孙家认输了,来接她女儿回去了,看来孙家的人也还是晓得好歹的。 肖氏想得简单,她的快乐也简单。 扬元娘因为公公和小叔子突然冒雨前来,也觉得倍有面子,眉眼都禁不住飞扬起来。她再看公公那对母亲谦卑、恭敬地态度,原来慌乱地心也踏实了。 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热情、客气的把孙家父子让到饭桌上坐下。只唯独扬家的当家人扬柴,冷淡的很。 看见扬柴那样,头脑简单的肖氏也没就没多想,只想着尽力的巴结亲家公,让元娘在婆家人面前得面子些。 看孙家父子挑了这么个天气和时候上门来,扬柴心里大致能猜到孙家,是因何而来。他不由气孙长贵卑鄙势利,更是薄凉无信的小人。加上这两个月来,孙家对自家的疏远和元娘在孙家遭受到的委屈,扬柴的心里就不乐意与孙长贵对上面。就算为着女儿和外孙们不去找孙家的麻烦,他也不喜欢与孙长贵这样的势利小人再有来往。 看到孙长贵父子冲自己恭敬而谦卑的点头笑着打招呼时,他只是坐在位上,淡淡的看着孙长贵,冲他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算是回了礼。 现如今,不是我扬柴要不要理你,而是看我有没有这个心情,想不想理你了。 扬柴心里难免有些小得意的想着。 这桌饭一家人才开始吃,桌上的菜大多没怎么动,可这样却不能拿来待客,她正想着另备酒席,让三闺女和大儿媳妇收拾桌子时,柳娘子和陈氏,张大媳妇、菊香已经在开始动手收拾桌子了。 月娇忙奉了茶水上来。扬元娘亲手接了,捧到公公和小叔子面前。 “哎呀,本想早点来的,结果还是有事耽搁了,拖到这时,这,这打搅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孙长贵一脸的自责和不安,还抬起屁股,半躬着身子朝着肖氏和扬柴一个劲儿的赔着笑脸。 “看看,亲家这说的客气。来的又不是别处,有什么好说的。快快坐下,元娘快给你爹你兄弟摆碗筷啊。” 肖氏这时笑咧了嘴,热情的招呼着亲家父子。 扬元娘见自己的公爹在娘家人面前这样的谦卑,又是这样的讨好她的父母,心里过意不去,面上也沉了下来。她不敢把心思表露在父母的面前,却瞪着一双含怒的眼睛不住的朝柳惠、妮妮和佳佳这三个小辈、以及埋头自顾自吃饭的扬帆扫去。 真真是没教养的丫头!家里来了长辈都不知道起身行礼问安的。 柳惠感觉到元娘的目光,面浮轻笑的直接对上她的眼睛,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气得扬元娘当时就白了脸,若不是娘家和婆家的人都在场,她只怕当时就一巴掌所甩了过去,打在柳惠的脸上了。 佳佳到是畏惧扬元娘,缩在妮妮的后面,不知如何是好。妮妮是个没心的,却也感受到佳佳的不安和难堪,她好似姐姐一般把佳佳护在身后,嘟着一张小嘴,滑下了椅子。柳惠体贴的一人捧着姐妹三人的饭碗,也下了桌子,站在两个妹妹面前,朝扬元娘翻个白眼,由张大媳妇牵着去了偏房。 扬元娘气得暗暗心疼。没想到四妹妹的大丫头胆敢这样张狂,若不是现在不是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的替三娘管教管教这丫头。 真不是东西,哪儿来的野丫头!这就是他们高门大户里的小姐?呸,不过是个臭乡巴佬,一个浑身臭气的死丫头。 扬元娘在心里狠狠的咒骂着。 扬元娘也想赶了扬帆走,可扬帆必竟是扬家的儿子,自己一个出嫁了的女儿也不能把在自家饭桌上正吃着饭的兄弟赶下去啊,所以她只得一脸不甘的咬牙忍住了。 亲家上了门,怎么也要多做几个象样的菜端上来,不然就显得太过失礼了。肖氏习惯性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闺女,她就催促着柳娘子去厨房做菜去。 张大媳妇心疼柳娘子,忙拦了她在堂屋,自己连忙跑去厨房做菜去了。 家里来了客人,又是男客,扬家的女人们就不能再坐在堂屋里吃饭了。她们手脚忙乱的收拾了桌子,自己都躲去了偏厢。 扬家不是有多大规矩的家门,但是家里来了男客,家里的女人们虽不需要避开,却也不能这样大方的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而且看孙家今天来的架势,只怕是专程来说事的,不论怎样还是避开了的好。 肖氏把儿媳妇和小闺女和三个孩子赶去了偏房后,原本是想要留下来,可一看扬柴盯过来的眼睛,就吓得连忙与孙长贵告罪,转身退了出去。 肖氏见扬柴面色不好,怕扬柴得罪孙家父子,便默许了元娘留下侍候。这样当着孩子的面,想着当家的该不会不管不顾的得罪亲家。不管怎么说,亲家能来家里,就是人知道错了。来了,责怪什么的也就算了,一家人嘛,何必那么大的愁怨。自己的闺女,不是还得要与孙家的大郎一起过日子的,那三个乖巧的外孙不是也要顾到。 看着桌上摆着的酒壶,可却没有什么菜能佐酒,扬元娘便想起家里还有些盐焗、干炒的干果可以佐酒,便带着秋分去装了四、五个小碟,摆在桌上,供父亲和公公下酒。 扬柴让扬永给孙长贵父子满酌上酒杯。又让扬永和扬帆两兄弟陪着孙富民,自己与亲家翁对饮。就是不多说话,完全冷漠的把孙长贵晾在那儿。 不多时,菊香便捧着蒸卤膀、油炸花生、清烩藕丁、煎小葱蛋饼来,一一摆上桌。 扬柴用手点点菜盘,面露浅笑说:“亲家,粗食陋餐,不成敬意了。” 孙长贵立时笑着摆摆手,说:“突然打扰,还望兄弟赎罪。还能赶上这样的好饭口,是我的荣幸。” 就是扬柴这时候只拿烧萝卜招待他,他也不能不乐意。何况桌面上,有荤又有素,已经足够好了。原本他是做好了被扬柴打出门的打算的,现在扬柴能让他进屋,并坐在这里,他已经觉得庆幸了。 孙长贵赌得,就是扬元娘,和那仨个小孙孙。 这时又从雨中撞进一个人来,怀中抱着一个三尺高的黑土酒坛。 来人先是给屋里的众人躬了躬身,才将怀中抱着的酒坛轻轻放在桌上。忙又低头窝胸的退了出去。 “这是我家才从郴州带回的君子酿。知道你最好它,便给你送来尝尝。”孙长贵说道。 扬柴爱酒不贪酒,无事时,总爱小酌一杯。似他这样的地头蛇、土霸主,若要喝点酒,是根本不需要自己掏钱买的。不说别的,就是各码头、各商铺每月孝敬的好酒都足够扬柴一餐十斤,一天八顿的喝的。此前,孙家每月也要送扬柴一些好酒,当然不是名酒也送不到扬柴的家里来。 现在孙家又送了酒来,这巴结讨好的模样直让扬柴心里堵得很。他的脸上流露出不悦来,只是脸皮厚的孙长贵装做不见,照旧谈笑着与扬永、扬帆兄弟俩说话。那怕扬帆爱理不达的,也没见孙长贵露出半点不快来。 这孙长贵说实话,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他这人太重利,对自己没利用价值的人,他是懒得再巴结的。所以当得知魏清廉魏大人要进京续职,而扬柴不愿随行后,孙长贵便渐渐淡了与扬柴家的来往。而且连着两个月来,送到扬家的份例,也不似原先一样了。东西少了不说,也不如以前的好了。就连酒,也只是送的本地的酒坊出的头子酒。扬柴虽不喝,却照收不误,转身让手下的差役来搬了自家去。 孙长贵原以为扬柴离了魏大人,就会失势,他也就放纵妻子给儿子折腾,对元娘也不再似原先那样对待了。他只想着,扬柴倒了架,再与新来的大人攀上交情,那孙家就又能有个强硬的靠山了。可谁能想得到,事情却是这样变化的!唉…… 看着对面不时偷偷朝自己看来的那肥胖的脸,扬柴只觉得心里厌恶。 对于孙长贵的疏远,扬柴不是不知道。若不是顾念女儿和三个外孙,要照他的脾气,似孙长贵这样轻视他,他早让人打上门去了,还能没事人一般与他孙长贵这么安稳地坐在这桌上,嘻笑着喝酒。 这时,院子里有人在轻轻的走动,不知搬了什么,都熟门熟路的送进厨房边上的一间仓房里。 扬柴却看也不看,只是脸上浮着浅浅的笑,一手轻轻的转动着面前的酒杯。 见扬柴不答腔,孙长贵有些紧张,笑说:“听说府上的三姑爷去了江南书院。哎呀,我们知道的迟了,看看,都没赶早恭贺恭贺。” 以前孙长贵是绝对不会以“府”来称呼扬家的,只单凭这一样,扬柴便心思明亮。他暗暗冷笑,心想,若不是有了今早的那道圣旨,他孙长贵这时能甘愿坐在这桌上。啍! 孙长贵是个重利的商人,在他的眼中,利益永远比儿女亲家重要。只单凭他以“府”来称呼扬家,就知道他必定是知道了今日早间的事情,这时才匆忙起来的。再想起因几天前江匪抢劫商船,漠江上至平川下到江南,全面封江一事,以及他孙家的两艘货船被下流吉埠头扣押,而疏通不了关节…… 扬柴脸上笑意渐浓,孙长贵看得心里一亮,也来不及思索其深意,就忙着指挥着小儿子开酒封,为扬柴、扬永和扬帆父子三人斟酒。 “嗳,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还是我来吧。” 扬永忙按了孙富民坐,自己拆了封口,另拿了支酒壶添了酒,给桌上的人换了酒杯。 菊香端着一盘子腊肉炒青蒜进来后,悄悄对扬永点下头。扬永知道菜上齐了,便跟在后面关了房门,回到桌前坐下。 桌上的菜有些简单,扬永也知道这样有些失礼了,可这时家里也拿不出什么菜来,而且看孙家父子的样子,也不象是来家里吃饭的。他看看父亲,也不多说话,只是安分的垂着头陪坐一旁,不时的给扬柴和孙长贵父子添碗汤,或夹筷菜。 扬帆坐在桌上,边吃着菜,边不时的瞟眼父亲和孙家父子。 今儿难得的一家子人吃顿饭,这孙家的人不懂规矩,闯上门来。还不是为着今早的事,着了慌。要不,怎么不见他们白天来家里,却偏偏要这时黑天墨地的、雨大难行时来。 哼,若不是看着大姐的面子,依着他的性子,早把这两个势利小人打出去了,那还会留着他们在这儿好吃好喝。 看着孙长贵那一愊假情假意的模样,扬帆心里就来气。因着扬柴的关系,扬帆见惯了大场面,行事也张扬,所以扬帆从没把孙家的人看在眼中。他孙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怎能与自家相比。以前,两家也许是门户相当,可是如今,却是他孙家比不了的。要不是当初孙长贵会攀附,讨好父亲母亲,做了儿女亲家,他连看都懒得看他家一眼。谁想他家竟这么不知好歹,欺负他大姐。哼,当扬家是好欺负的! 扬帆这样想着,看向孙家父子的眼神便有些不好。扬元娘见了,忙走近幺弟,悄悄碰他一下,冲他冷眼一翻。 扬帆气得瞪着元娘。心里暗骂,真是败家娘们,嫁去了他家,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扬帆懒得理她,站起身来,冲扬柴一点头,说:“爹,不早了,我先下去歇着。” 扬柴一点头,没说话。 扬帆又扯着脸皮,对孙长贵嘻嘻一笑,说:“孙叔叔,你老慢坐,小侄失陪。” 孙长贵忙客气的冲扬帆笑着点头,还连声客套着。 “贤侄忙着,贤侄忙着。” 扬帆装势又更低下腰,笑嘻嘻的答应着。与孙富民道了别,才躬身退出门去。 “元娘,这边不需你侍候,去吧。”扬柴说道。 扬元娘听了父亲的话,却先去看公爹。 孙长贵冲她慈爱的笑着点点头。 扬元娘这才乖巧的冲扬柴一点头,带着菊香轻轻退出了堂屋,顺手带上门。 扬柴看在眼里,心里气的牙痒痒。 这闺女真是一入别家的门,便是别家的人了。在自己父亲面前,竟然不忘讨好公爹。那怎么在他家受了气就往娘家跑啊?小畜生,真真是养的个白眼儿狼! 扬柴的心一下子冷了许多,对这个一向疼爱的大闺女感到失望。可是不论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明着表露出来,没得反让孙家小老儿笑话。 孙长贵看着扬柴有些木板的脸,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不知找个什么话头来化解与扬柴的生分。 也是怪他自己,原以为知府大人换了,扬柴会失势,不说那每月的那一、二千两的份例,就是儿子的事情也论不上扬柴做主了。若不是看着元娘为他孙家添了两个孙子,又对母亲和自己俩夫妻恭敬、孝顺,他早让大儿子找由头把她休了。却不想,今天下午竟然惊闻皇上传下的旨意,着封扬柴为从五品同知,领正五品俸禄。除协理知府主理州府庶务外,另主管漠江防务,有调用两千户紫菱州驻防官兵的权限,能与紫菱州都尉协同巡视漠江江防,有事急从权,先斩后奏之特权。其职权,还在专务江防的姚东民之上。 姚东民是从五品的官员,在水司衙门专务江防。现在朝廷下旨令扬柴专务漠江江防,那就是说,姚东民都得听令于扬柴,更不用说扬柴还能调令两千户的兵卒。这样说来,扬柴不仅更有了权势,还掌握着紫菱州的经济脉络。 想想,他扬柴也不过是一个卖草鞋的出身,就只因机缘巧合,救了魏大人一命,就得了这样好的前程。他平日里辅助魏大人协理紫菱州庶务,虽说有些功业,可他到底是个莽夫。原以为,魏大人一离开紫菱州,他扬柴必定不得新大人的重用,失势不说,还会遭人仇杀。可谁又能想的到,魏大人竟然为他求来了这么一个官位,这样回报他的救命之恩。 他扬柴也不过是名普通的衙役,现在被皇上越级提拔,一下子从最末流的小小衙役封为从五品的官职,还能抽调驻防兵官,再加上他背后又有那魏大人做靠山,权势一下子膨胀许多不说,更是紫菱州明面上的土皇帝,往后,谁还敢给他难堪。 想到此,孙长贵悄悄瞟眼静静饮酒的扬柴,暗暗惊出一身冷汗。悄悄庆幸,幸得他留了个后手,亏得拖着没让儿子许那人进门,否则扬柴那能如现在这般好脸色。 紫菱州做为直肃州,知府之下的同知,权限可不是一般的大。虽说扬柴以前协管着大部分的税收、盐务和安防,但他到底是个普通衙役,除了抓银子方便,其实没有多大的权力。若不是魏大人倚重他,何来的他用武之地。现在倒好,皇上直接给他正了名,他到似个钉子似的深深钉在了这紫菱州。只要扬柴自己不犯错、上面又有人罩着,想来他这官只会是越做越大的。 其实,紫菱州有扬柴在也不是不好,最起码他们这些走船做生意的就安心的多,不用当心被江匪打劫了去。扬柴这杀神的凶名,还是能保这一方平安的。 孙长贵猛然想到前几日江面上发生的惨案,不由思索着,会不会是因着那件案子,皇上才要重用扬柴的。若是这样,到也说的通了。只是,这才刚过了四天,那京都又相距甚远,仅只一个来回最快都要两个多月,那皇上又是怎么未卜先知下了这道旨意的呢。 嗯……不对,不对。看来,皇上必定是不能事先知道的,可是皇上下那道旨意却是为的什么呢? 孙长贵渐渐想的入了神,扬柴也不理会,便自己吃喝自己的,根本就懒得招呼谁。 孙富民见扬柴的杯中见了底,连忙乖巧的持起酒壶给扬柴酌满。 第五十一章节 见孙富民给父亲酌了酒,扬永连忙持壶给孙长贵酌酒。 孙长贵看着扬永,突然心生一计。 他看着扬永,又笑着冲扬柴说道:“永哥儿已经快要出师了,我原先打算着让他先跟着罗大掌柜再学个两年,然后再把东街的杂货店交给他管理。可看他现在的表现,到不用那么费事了,他现在就可以去管着。” 罗大掌柜是孙家的首席大掌柜,不仅掌管着油粮、杂货铺子,还当着孙家一半的家。原先就是看着扬柴的面子,孙长贵才让罗大掌柜收了扬永做徒弟,不然怎么都得先在铺子里打杂个一年半载的,先熟悉了柜上的规矩、人情来往的门道,而不可能一去便直接做了罗大掌柜跟前的学徒。 扬柴抬头朝孙长贵看去。 孙长贵一本认真的对扬柴说道:“永哥儿做事负责,又虚心学习,对谁都客气。这店里的,外面的,都夸他机灵、会做事。罗大掌柜和我说过,就是现在给他家铺面,他都能管理的得心应手。所以我想,不如现在就让他去那边看看,趁着那边的老曹还在,先跟着老曹熟熟手。” 东街的杂货铺是间三个门面连带后院的大铺子,掌铺的老掌柜是孙家的老管事,曹典。他家的老二在南边的一个小县城做了九品的小县丞,来信让他去哪儿养老。听说,他做到年底,就要交接了差事,赶去二儿子那儿过年去。 当然原定的接手的人可不是还末满师的扬永,只是孙长贵现在这样说,扬永虽然不信,可还是要感激地感谢他。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扬柴已经说道:“他还没出师,怎么能当得起这样的重责。”再说,他已经另外为大儿子做了安排。 孙长贵忙要说话,扬柴打断他道:“他到底还年轻,我还怕他学艺不精惹出祸事来,还得我这做老子的出面给他收拾。原先他不想走我的老路子,想自己在外面闯闯,显显自己的能耐,可也没见闯出个明堂来。” 侧头对扬永说道:“这两年,你也大了。家里的事虽不多,可你到底是长子,该当尽尽心了。” 扬永听了,心里疑惑也不大情愿,可当着孙家父子的面,他仍旧恭顺的点点头,没说话。 这个意思,已经是推拒了孙长贵的好意。还一推二五六的把扬永现在的事儿也给推了,这是不打算再让扬永到他家铺子里去做活计了。想想扬柴这样安排也不算过份,毕竟,扬柴现在做了这样大的官,不可能还放任自己的长子在人家的商铺里做小学徒的。 深的话,孙长贵也不好多说了,只不过心里总归是不舒服。他的面上有些悻悻然,歪嘴斜眼的有些不好看。 扬柴又说道:“孙家老哥今天来了也正好,提前给你说一下,也免得你柜上一下子少了人没个安排。再说,他娘这两天病了,家里我又顾不上,让他回来正好安排安排家里。” 孙长贵一听急了,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念头。 再有,如果扬永能留在自己的铺子里,即便不做事,把他当佛爷似的供起来,那也比元娘更保险。扬永是扬柴的长子,又孝顺、懂事,是扬柴最看重的一个,更是扬家的顶门人。自从扬永来了铺子里,扬柴在很多事情方面都宽容优待孙家。若是扬永离开了孙家,这个优势没了,扬柴只怕是没有以前那样好说话了。只要扬永还在孙家,扬柴怎么都会照顾一二,可若是扬永离开了,扬柴能立马把孙家的各个商铺给榨成粉末。再加上这段时候连着几件事没处理好,得罪了他,怕是扬永一离开,扬柴的手段就要使出来。 先前到是没听说肖氏生病在家,若是知道了,可不比他们毫无由头的上门强。都是那败家婆娘不省事,一天到晚的用些瞎心事。 孙长贵连忙赔笑着说:“嗳哟,这孝顺父母,床前侍疾的事情是一定耽搁不得的。我看永哥儿明日起就在家照顾着,等弟妹什么时候病好全乎了再回铺子里去。也别说什么辞不辞工的话,他能挺着熬过这几年做学徒的日子,可真是怪不容易的。这好不容易快要出师,可以做掌柜了,这要是现在就放弃了,那多可惜呀。孩子能熬到现在不容易的。兄弟,你说老哥哥我说的对头不。” 孙长贵一脸真执而惋惜的看着扬柴。 扬柴却微眯着眼朝扬永看去。 扬永一瞟见父亲的目光,心里明白,便立即坐起身来,面对着孙长贵诚恳而恭敬地说道:“东家的爱护之心,小侄感激不尽。只是毕竟侍奉父母是头等大事,更论说母亲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人侍候。差事的事不急,只要是母亲的身体好了,我再出去做事都行,就是再从学徒做起也没什么。只现在小侄是一定得回家来的,还请东家允准。” 扬永一番言词说得让孙长贵没了脾气。还能说什么,孙长贵不死心,心思一动,他脸上浮起笑来。 “贤侄一片孝心,我怎么会不支持呢。只是,你到底辛苦了几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放弃了实在可惜。你尽管放心回家侍疾,工钱和位置伯父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娘病好了,你再回来上工。怎么样?” 孙长贵朝着扬柴一脸殷切的看着。 扬柴却不再理会扬永,自顾自的吃喝自己的。仿佛扬永怎么决定,自己都不干涉一般。 扬永看看父亲,再看看孙长贵,为难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孙长贵乐的开怀,忙让儿子孙富民给扬柴和扬永父子俩酌酒。 孙长贵握着酒怀,对着扬柴说道:“来来,我敬兄弟一杯。今天冒昧登门,真是失礼了。愚兄借着这杯清酒,向兄弟赔罪了。” 扬柴把面前的酒杯拿起,又重重的放下。说:“上午酒吃的多了,现在头有些晕乎。我就不多陪了,永儿,你多陪着你们东家喝好啊,我就先去歇了。” 也不理会孙长贵的挽留,扬柴扬长而去。 扬永心里苦笑,却不得不留下来,恭敬地陪着孙长贵父子。 扬柴这样甩面子,孙长贵也觉得无趣。与扬永坐了小半会,就带着小儿子离开了。 肖氏早让元娘收拾整齐,想着让孙长贵回去时,就让元娘跟着一同回去算了。 可是扬柴一瞪眼,说道:“自己的母亲生病了,做闺女的不该在家侍疾。” 扬元娘吓得浑身发颤,可也不敢不听父亲的话,到底忍着性子留在了家里。孙长贵父子离去时,到是也让她在家好好侍候母亲的,这让她心里多少安定了些。 柳娘子帮着收拾了碗筷,临睡前先去父母屋外看了看,却见母亲的屋子已经息了灯火,父亲的屋子还燃着灯。她怕是父亲睡了忘了息灯,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走至窗前,却看见父亲一脸忧愁、烦闷的坐在竹躺椅上,正不知道为什么事烦心。她不敢进去,站在外面呆了呆,转身又去了厨房。 柳娘子切了细细的面,用滚水冒了两冒,摆满嫩鸡丝,洒上鲜嫩的葱花,再淋上几滴香油。趁着热,端到了扬柴的屋里,放在扬柴面前。 闻着诱人的葱花的清香,看着面前这碗诱香扑鼻的面条,扬柴开心的冲小闺女敲敲筷子,说道:“去,把那花生拿来,我再咪一口。” 柳娘子高兴的答应着跑了出去,很快一手夹了一壶酒、一个小酒杯,一手托着一碟子花生,一碟子炒腊肉进来。 柳娘子见父亲喜欢,她也像小时一样,搬了小凳挨着扬柴坐了,时不时的从碟子里抓两颗花生丢在嘴里。 上午的时候喝了些酒没吃多少东西,晚上也没吃饭,到这时,闻着面前的热汤面的香味,他真是觉着饿了。 没想到,还是小女儿体贴懂事,给他送来了热汤面,解了他的孤寂。 扬柴先是吸了一口热汤,再美美地咪了口酒,就着小女儿的手吃了颗花生。他边嚼着,边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乖巧的小闺女,眼中渐渐聚起了泪来。 幸得房中光线不明,柳娘子坐的又矮,没有注意到。 扬柴用手揉揉眼睛,擦到泪水,暗暗叹着气。 他一生,挣强好斗,从没有怕过什么。没想到,现在为了后半辈子的平安日子和儿女们的安康,却要怕得睡不安稳,食不下咽。 本来,儿女们中,他觉得最得靠的是长子扬永。他想为他谋个好前程,好让他接自己的手,即能保着这个家平平安安的,又能有个安稳地日子可过。可谁能想到,那臭小子不仅停了武艺习练,更是跑到孙家去做了个小伙计,气得他当时就想要拆了那小子骨头。没奈何,自家的儿子,还是自家疼吧。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不是还有个小的么。 可恨的肖氏,不会教孩子,偏要把帆儿搂在身边,宠爱太过,把个小子溺的没了用处。要不然,帆儿接自己的手,不是也蛮好的。可现在看那小子那德性,现在有自己压着都这样,若真让他吃了这碗饭,只怕非得让他惹出事来,还得带累了家里。 三个女婿也只有老三家的有点意思,可惜是个没志气的。若不是自己这样逼迫他,他能去江南书院。只怕还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读死书呢。 若是这三女婿将来能捞个一官半职的,那扬家也能得到他的庇佑,不至于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到是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的接到了那道旨意。原本,他还以为魏清廉魏大人升任去了京城,自己与新府台大人怕会有隔阂,想渐渐稳退下来。谁料一道圣旨降下,直冲得扬柴晕晕乎乎的。皇上不仅升了他的官职,还给了他这样大的权限,令人想象不到的是,他竟然也是正经的官身老爷了。 一道老泪顺着鬓角流落下来。 扬柴搓搓脸,端起酒杯一口倒入口中。直激的他浑身一颤。 扬柴怎么都想不通,皇上是怎么会下这道旨意的。照说,皇上现在年幼,而政事又都是由太皇太后和太后与内阁大臣们主持,官员的升迁和调动更是不容易,怎么就把他一下子提了起来,还是提成了从五品的官阶。这怎么想怎么惊愕! 再说,皇上和那些内阁大臣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魏大人也不大可能会向那些大人们说起自己吧。那……上面的那些大老爷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想他自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衙门役头,与那些朝堂大员怎么比得。突然一道旨意把他托入云端,任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灾祸,生怕一个不好,到时候…… 想到这,扬柴赶紧打住。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不敢想那样的下场。 这个官位来的诡异,他不敢想私谋什么好处,只想着千千万万别出错了掉脑袋,祸及家人就行。那怕他本心再不情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一届的任期是三年,按照规矩,一般是连任三届,再依功绩考核决定去留。他如果做的好,上下都打点到。可以连任二届,如果做的好,也可以再往上升升。不过,他不想那些,只想做个二届,把大儿子永哥扶上正道后,就卸甲归田,回家养老。 今天也正好趁了那机会,将永儿的差事辞了,只有这样才能逼着他按自己设定好的路走。 柳娘子本见父亲孤身一人呆坐在房中,就猜到父亲心情不好。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可见到父亲暗暗叹气,时时走神,再见老父亲眼角含着泪花,柳娘子心里难受极了。她有心劝解,无奈自己嘴笨口拙。只得一个劲儿的给父亲添满酒,一个劲儿的劝父亲多吃。 扬柴慈爱地看着小闺女,暗暗的叹口气,冲她挥挥手,说:“去歇着吧,我这儿不要你管。去,看着孩子去。” 柳娘子坐着不动,扬柴又冲她挥挥手,她才不放心的去了。 第五十二章节 上 扬帆回到自己房里倒头睡了,扬柴也独自喝闷酒,醉了。两人就都没与肖氏和家里的其他人,说起白日早间在衙门里发生的事情,结果第二天天光刚刚大亮,扬家的院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肖氏昨日了结了心事,加上连日来白天睡得多,今早就起得早。她收拾好,挎了个竹篮正准备着出门去买菜时,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直把那杉木门敲得轰轰响,还伴有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突闻声响,吓了肖氏一跳。还以为是匪徒打上门来了,仔细一听,好似几个相熟的掌柜的呼唤声。 肖氏当即心里不痛快,低声暗骂着,这都发的什么疯呢,一大早的不在自己家里窝着,跑自己家门外闹腾什么。 肖氏冲着大儿子的房门叫了一嗓子。 “老大,起了没。起了就去看看,这谁呀,一大早的,闹到我们家来了。要是不识趣的,拿大扫帚打开去。别挡了我的道,我还要赶早买菜去呢。” 扬永在屋里轻轻的答应了一声,那样子好似怕吵醒正在睡觉的人。 肖氏听见大儿子小心小意的声音,不满的咬牙抿嘴,一扭头,板着一张脸走到前面院子里当中抱着膀子站着。 她到要看看,今儿到底是发了什么瘟,这一大早的就来敲她家的门。 扬永跑去开门,他刚打开门栓,门外就有人用力的往里挤。 吓得扬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又用力的顶住门,栓上门栓。 只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吵嚷着,有人说着“扬大爷,我是胜德行的小郑啊,我是给您老府上的扬老爷送帖子来了。我们东家想要登门拜访,扬大爷,你,你小子推什么推,哎哟——杀人哪,你个小崽子的,你个五大三粗的挤我一个老人家你不害臊你,你干什么,好好好,我不和斗,我不理你。” 那尖利的有些气虚的大喝声渐渐低下去,门内的扬永直听得胆战心惊。 就都什么啊? 听刚才的声音那好象是胜德行的大掌柜郑季的声音,怎么大清早的跑来我们家门口,还自称小郑。想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比自己的父亲还大上几岁呢。后面又是什么杀人,又是什么与谁什么什么的,就都是什么啊。 不过一念间,就听见门外贴着门缝的地方,一个粗壮的声音如同乍雷一般响起。 “扬大老爷,我是常胜镖行的雷冲。今天来给扬大老爷请安来了,扬大老爷,我们家镖头想请您老吃饭,让我来请您来了。” 这大清早的吃什么饭啊。 扬永感觉莫名其妙,他栓好门,又拿来如菜碗粗的粗木桩子抵住门。忙回身,想去叫他爹扬柴去。 却见母亲肖氏走到门前,就要开门。吓得扬永忙拦住母亲,连忙说:“娘,不知道外面的人来干嘛,还是先禀明了爹再说吧。” 肖氏却不以为意,一脸的笑意。她随意的挥挥手,说:“街坊们好心上门来看你爹,这样拒着人家多不好啊。行了行了,开门开门。” 肖氏说着,还抬手扶了扶脑后的发髻。 扬永犹豫着小心的打开门。门外的人一见门松了,立即就要冲进来,扬永立时抵住门,张着条缝,问门外的人。 “你们这一大早的是干嘛的,怎么堵我们家门口了。都别挤了,都别挤了。” 立时门前的人便向后喊“别挤了别挤了,门开了,别挤着扬老爷家的人。” 不多时,门外渐渐安静下来,也没人再硬抵着门了。 扬永放松下来,小心的开了半扇门,又用自己强壮的身子堵在门口。生怕门外的人不知好歹冲进门来,伤着母亲。 他还没看清门外到底站着些什么人,那门外的人便都笑嘻嘻的冲他和肖氏说话。 “大兄弟,恭喜恭喜!” “给太太请安。您家大喜啊!” “给太太送恭喜!” “恭贺太太大喜!” “太太大喜!扬爷,我家老爷登府拜访。” “扬大爷,我们东家已经在得春楼设了酒席,特派小的来接您……” “给婶婶请安!兄弟,哥哥一早就守在你们家门前了,就为了请你吃头道热汤锅子。走走走。” 那雷冲一脸的熟识的表情,一蒲扇大的手在扬永的肩膀上不住的拍打着,与肖氏嘻笑着道了安,便一手拉了扬永就要走。 不待扬永说话,一旁的人拦住雷冲,抱着扬永的两个膀子急急的说道:“哥哥不要理这老雷,与他去喝酒还不得把你喝趴下了。” 周围立时一阵哄笑,雷冲虎着的脸也不由得红了,他冲着大家呵呵一笑,倒是一点不在意。 “兄弟也备好了酒菜,还请哥哥去我家去。我……” 那抱着扬永的人还没说完,雷冲一把推开他,一脸的轻蔑的笑道:“哎,我说赵家兄弟。你那妹妹不是要出嫁了么,我这兄弟人老实,怕去了你家,脸红。” 扬永和拉着他的男子都被众人的哄笑惹得有些尴尬,扬永挣开那人,却又被旁边的人给拉住了。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你只在家守好你那妹仔就好,就不来烦我家兄弟了。” 那怕赵良再怎么遮掩,街坊们都还是多少知道一些赵良妹仔和扬永之间那件公案的。只不过,现在扬家今非昔比,大家也不敢拿扬永取笑,都是暗暗的斜着眼一脸鄙夷的看看赵良。暗骂他没眼光,失了扬家这样一门亲。 扬永曾经与赵家的小妹议过亲事,那赵良后来又相中了邻县镇上的一户人家,便找了由头推拒了扬永,扬永自那以后也就少了与赵良走动。不想,今天听见街坊们都说扬柴升了五品的同知,做了实打实的大官了。这赵良,现在又记起了与扬永年幼时的情份,这时上了门来要拉他去吃酒。 四周的人自然都知道他的心思,便都低低的轻笑出声,那嘲弄的说话声把赵良脸上惹得一阵红一阵白,却就是紧紧拉着扬永不松手。 雷冲一面说着,一面推了那赵良,还挤到扬永的面前挡着,就是不让赵良接近扬永。 肖氏见雷冲这样维护儿子,便放心的站在门边,一脸欢悦的看着众人。 雷冲把一众人惹得又是一阵嘻笑声,倒把扬永弄糊涂了。大家这是闹得那一出啊? 扬柴不知何时站在院中,静静的看了会儿,虎着一张脸,大喝一声:“行了。” 听见扬柴的虎啸,众人立时都乖觉的安静下来,纷纷规矩的站好了。 肖氏回身一看扬柴,立时快步走近他。正想要低声问问,却看扬柴满脸的严霜,赶紧闭紧了嘴巴。 虽然她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为何而来,但看见门外大车小车上堆叠着的礼盒,便让她喜得脸上满是笑意。 肖氏还是忍耐不住,问了句,“他爹,这是哪回事啊。他们为什么来我们家送恭贺啊。”那小眼睛里,满是晶晶亮的小星星。 扬柴淡淡的看她一眼。 肖氏立即收了笑脸,撑着一脸木脸低下头去。 外面人众人看见扬柴,都老实下来,不再闹哄哄的。脸上都露出讨好而喜气的笑来,冲着扬柴拱手行礼。 肖氏和扬永听了,吓了一跳。 老爷?! 再看扬柴,竟然一脸的淡定,他直立立的站在哪儿生生受了大伙儿的一礼。 这是怎回事?! 肖氏与站在自己身边的大儿子对望一眼,两人都一脸的好奇。 难道?!孩子他爹升官了?可这也不能吧。 “好了,大家伙儿的好意,扬某心领了。饭,就不去吃了,东西你们也各自带回去。行了,都散了吧。” 也不听众人再说话,扬柴冲扬永一挥手,让他去把门关了。 扬柴看着肖氏说道:“都起床没,一起去堂屋去。我有话说。” 肖氏怔怔的点点头。忙跑去各自房门口唤人去。 屋里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扬柴刚才的一番话,除了扬帆,众人都震惊无比。 扬柴沉默不语,垂着眼,等着众人的反映。 扬帆一边喝着米粥,一边笑嘻嘻地打量着众人的脸色。昨晚他不愿应酬那孙家人,就回了房。本想等那两人走后,再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人的,谁知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没想到,今天这一大早的门口就来了这么些人。 哼哼!自今儿个起,自己个儿就是紫菱州府衙同知大人的二公子了。不仅如此,自己在府衙里的地位也不可与往日相比。怎么着,也得弄个有品级的小官儿当当吧…… 扬帆得意非常,只觉得今早的空气都香甜无比,不时的眉飞色舞。 扬柴懒得理他,只是拿眼睛盯着长子扬永。 扬永却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肖氏只觉得口里发干,脑袋发胀。她乍闻时,只觉不信,再看扬柴那端正的木板脸,便慢慢的信了。立时强大的喜悦冲击着她,令她一下子惊喜非常。 没想到,她活了半辈子了,尽然还做了官太太了。那…… 肖氏想到了以前见到魏夫人身上穿的衣裳,现在她是不是也可以做一身那样的衣裳穿穿。还有那些只有有品级的官太太才能佩戴的镶金嵌玉的首饰,还有那些屋里的摆设……现在这个房子只怕也住不得了,得换处大点儿的。好似在梅台坊那边就有带着大园子的大房子,是谁说过的来着…… 肖氏想到这些,立时坐不住了。一脸急迫的看着扬柴,巴望着他能马上就点头,她好和与儿子媳妇去看房子。看见扬柴身上半新的袍子,又想到要给他赶制几身的官袍,一时间心里急切的火急火燎的。只巴望着扬柴马上发话,她好去忙去。 元娘乍闻父亲的话,也如母亲一般惊喜非常,可是她当看见父亲平静而严肃的面孔时,她不由冷静下来。 元娘在孙家做了几年的当家人,虽是管理着一个小家,却也不再是原先那样小家子气的闺女。她不过是把事情想了想,便明白昨晚公爹和小叔子冒雨前来的真正因果,原本喜悦的心不由也低落了下来。 想到至今没有来家里露面的相公,心里哀怨的想着,若是这次没有那道旨意,孙家是否就不登扬家门,不来接自己回去了。 元娘的心一下子冷冰冰的,脸上,也苦笑连连。 坐在元娘身边的柳娘子是真心的为父亲感到欢悦。她高兴的看看父亲,又看看两位兄弟,心里只是为他们感到高兴罢了,并没有想到更多的东西。她原想对父亲说几句恭贺的话,可看父亲那严肃的样子,便忍耐着端坐在椅子上,只不时看看众人,脸上总是抑制不住的欢欣的笑意。 到是在一旁静静侍候的张大媳妇满脸的喜气,她笑咪咪的看看自家的少奶奶和二位姐儿,心里真心的为扬家高兴。 柳家主宅子里的那些长舌头的,不就是看不上柳家老爷是个衙役班头么。怎么样,现在人家扬老爷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了,看那些小气眼儿的东西再怎么编排。 张大媳妇不自觉的,背脊也挺得直了,脸上洋溢着由衷地喜悦笑容。 柳惠和妹妹站在母亲身后,一边照应着妹妹,一边轮流打量着众人的神情。不时,露出轻轻的微笑来。 陈氏低垂着头,一手轻轻的搭在高高凸起的腹部上,静静的坐在哪儿,一股浓重的忧伤围绕着陈氏。 听闻喜事,陈氏自然也为公公高升感到高兴,只是…… 第五十二章节 下 现在公公做了大官,婆母只怕是立时就要给他纳小妾了。若是这回再生个女儿,那她和佳佳可怎么办啊。 站在陈氏身边的佳佳明显的感觉到母亲低落的情绪,她不由担忧的紧紧靠着母亲,伸出小手搂紧母亲臂膀,想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安慰母亲。 只是陈氏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关心。 一向时时注意着妻子的扬永也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在意到妻子的担忧。 到这时,扬永也已经想明白昨晚父亲那强硬的态度的因由了。只是,父亲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以前他不愿意吃那碗饭,现在他更加不愿意,父亲难道还能逼迫自己不成。 不由自主的,扬永又想起了那鲜红的热血如同炙炭一般扑在脸上灼痛的感觉。 扬永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皱了起来,一愊不情愿再听任何话语的模样。 扬柴看见扬永脸上的神情,便明白他的心思。心里暗骂他不成气,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是一件小事情,压在心里三、四年了还放不下。 只是,为了这家子人,他还得把这不成气的儿子扶上路。扬永心里怎么想的,他也明白。只是他扬家就剩下他们两哥俩儿了,如是大儿媳妇再生不了儿子,他是不会拦着。 “家里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暂时,我们还是住在家里。今天我先把话说在这儿,你们都给我正正经经的听好了。” 扬柴抿紧了嘴,厉着一双眼睛,自元娘起挨个的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狠狠的盯了一眼,特别是肖氏和扬帆两人。 扬柴的眼睛凶狠,尖利的直剌人心,在场众人无不被他盯的心里打颤,都老实的端正了身子,眼睛直直的朝他看去,等着他说话。 扬柴缓缓的说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管你们吃喝还是能的。住的,有这房子;吃的米粮,有自家的租子。穿得、用的,我也有银子给你们去买。要用银子了,我这儿也有。只要你们有要用了,道理通透的,直管来和我说,我没有不给的。但若是你们觉着自家的饭吃着不香,自家的衣裳穿着不好看,自家的东西用着不趁心的,收了人家的东西,拿了人家的银钱的,我轻的剁手斩脚,重得。” 扬柴又把众人睃了一眼,冷声说道:“我直接打死了事。” 屋内众人都被扬柴的凶样吓得心肝颤抖,这一刻真不敢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包括肖氏在内,都如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做保证。 扬柴也不把心思瞒着他们,直言说道:“我也不瞒你们。似我这样的班头,突然得了这样的一个官位,不说睡觉都得笑醒,就是轻浮些的,走路都飘得走。” 柳惠听到这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扬柴眼睛淡淡的看向柳惠,见她老实的呡着嘴低下了头,嘴里不停的说道:“人一得意,就难免有人给你惹事。等着捻你的毛的人多的是,就怕你犯得的错小了,治不了你。 我这官是皇上赏得,不是我凭功劳得来的,皇上能赏,也就能收回去,所以这官能不能坐得稳当还两说。你们要是想我死的,想你们跟着一块儿倒霉的,尽管收人家的银子、收人家的东西,然后再让人挖个坑把你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连汤带水的倒个干净。” 肖氏听到这儿吓得一蹦三丈高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声嚷道:“他爹,说什么呢。” 扬柴也不理她,继续说道:“如今得这官,你们不要以为这是个好事。至于圣上是怎么知道我的,又为什么给了我这官,我暂时不谈,只说眼下。几天前江面上的那桩血案你们都听说了吧。那可是官家的船,竟然在我们这地界上被人给烧了,你们说,这事是好的了。” 扬柴长叹口气,一脸沉闷的表情,“紫菱州有好几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又是劫的官船,这不是如同造反么。若是朝廷派兵来清剿,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深的话,扬柴说不下去了。 在场的众人也都清楚,一个个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先前的喜悦这时都被莫名的不安替代。有点小心思的,这时也都紧张起来,端正的坐在哪里不敢让扬柴看出来。 扬帆只闷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以为意的说道:“爹,这有什么。就凭您老出面还怕平不了。” 扬柴淡淡的看眼扬帆,扬帆立时扎下头去不敢再支一声。 怕扬柴生气,也怕家里的几个儿女真的做出什么,或是被人引诱了害了老头子,害了这个家。肖氏紧张的看看一圈儿女,立起三角眼,厉声说道:“这个家是你爹拿命挣来的,吃的喝的没少过你们的。你们如今哪个过的不富贵了?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谁背后使小心眼儿害你爹,害这个家,就别怪老娘的砍柴刀不长眼睛。” 肖氏有把砍柴刀,有一尺半寸长,小儿手掌宽,只用粗布缠着刀把,听说是用一把马刀改的。她这样大的年纪了,还常常去打柴。一棵小碗粗细的树枝,她只需一刀就能砍断,从不用补第二刀。 扬永当初就曾被肖氏用刀背狠抽过三砍刀,三、二天没起得床来,所以家里的儿女也都怕被她的砍柴刀招呼到。 吓唬完儿女,肖氏又和软了脸色,好声好气儿的对着扬柴说道:“他爹,你这一说,我就晓得了。我保管记住,给你把家里看管好,有错了,你自管找我,打罚随你。” 扬柴与肖氏几十年的夫妻,也是一同自苦水里渡过来的,对她多少有些情义。见肖氏这样说话,扬柴的心就放了一半。他对肖氏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有了肖氏的保证,家里是多少能让他安心了的。只是…… 扬柴看看小儿子扬帆,脸色不由又冷了两分。 扬帆见了,吓得脸更白了。扬柴却没有多理会他,只是盯着大儿子。他得逼他上道啊。 扬永倒是抬头,略带忧虑的看了看父亲和母亲,只是仍旧没有说什么。 其实,扬永心里也明白。现在父亲正是用人的时候,他若是不回到父亲身边帮他,谁帮呢。 他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只要不给父亲添乱都不错了,怎么可能对他有过多的指望。 只是…… 扬永悄悄看眼父亲,突然发现父亲已不似前年精神,鬓角也已有了丝丝白发。 扬永心中不忍,但他又一时下不了决心。 扬柴知道大儿子顾虑,又见他迟迟不表态,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前路,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我就是担心一个不好,连累了家里,到时候你们若是责怪我,到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清楚的好。” 扬柴看着长女元娘,说道:“你即是已经出嫁的女儿,还是顾好你的家,以后没事的时候还是少回来。更不要仗着我的名头在外面给我惹事,要让我知道了,我可不饶你。” 元娘不敢有异思,赶紧点头答应。 扬柴又看着柳娘子,目光却慈爱许多,“你家里的在书院读书,日子清苦的很,有时间多去看看。要是你在家里一个人顾不过来,就把惠儿两个留在家里让你娘看顾着,反正她又没多少事,帮你带带还是让人放心的。再说佳佳也能有个伴玩。” 柳娘子连忙起身,低头说道:“是,我一定常去看相公。家里的事倒是不多,还有杜婶子两口子帮忙,爹爹不用为女儿担心。只是母亲的年纪也大了,惠儿两个又顽皮的很,再说大嫂也快生养了,怎好再给母亲增添负累。” 扬柴略带不悦的瞪眼三女儿,没有多说。 肖氏听了扬柴的话,知道他也如自己一般心思,高兴的看着柳娘子。没想到这个憨货,把父母的一片苦心都白费了。当下收回目光,再不朝那个女儿多看一眼。 这时这时,门外又吵闹起来。 嘭、嘭、嘭。 “扬老爷在家么,小人是魏大人府上的魏成。奉了我家老爷的命来的。” 扬永一听,看眼父亲。 扬柴点下头。 扬永立时跑去开门。 立时引了一行人进来。 柳惠探着身子朝外看去,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较为年青的男子跟在扬永的身后走进院子,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年青男子和一队年青女子,全都衣饰整洁,面容端庄。 那两个男人恭身跟着扬永走进屋来,那些青年男女就自动低头站在了屋外的台阶下。都半低着头,不相互说话,也不四下观望,显得很有教养。 柳惠看的稀奇,不由多看了两眼。 “给扬老爷、太太请安。” 那两个男人先给扬柴请安,后又冲屋内的其他人行了礼。 扬柴举手冲他挥了挥,冲其中年长的那个笑说:“老魏,什么老爷太太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也来这套。你们兄弟俩吃过早饭没,没吃就快来坐下。” 坐在门边的扬帆离两人最近,本该他站起身来,意思意思的,可扬帆不喜欢父亲对两个下人客套,听见父亲的话,也没有动弹一下屁股。 那魏成、魏正好似没有见到扬帆的不满,依旧满脸带着喜悦的笑意,恭敬地说道:“老爷爱护我们,我们却不能没有道理,该讲的礼还是要讲的。” 扬柴笑笑,随了他们兄弟俩的意。 “您老要的人,我都挑好了。怕您紧赶着要用,就先给您领了过来,您看看,合用不合用。要不行,我再给您换换。大人交待了,让魏正今儿就到府上来侍候着,您看。” 扬柴笑着点头说道:“来得正是时候。你家里的都来没来。” 魏成身边的魏正立时弯低了身子,恭声回话,“回老爷的话,小的的家里都安顿在了老爷的官衙里,正等着老爷的吩咐。” 扬柴虽然没打算把家搬到衙门里住,不过那边还是要安排能放心的仆役才行,所以他就把魏清廉带不走的,又有些本事的管事连家带小的都要了来,或安置在家里,或安置在衙门里。 扬柴随意的说道:“要用的人,你们两兄弟看着挑好的就行,我不用看了。只是我向你要的人,你给我请来了没有。” 扬柴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役头目,突然一下子升了天梯,做了大官,手上却没有得用的人。所以,他便让魏成帮自己挑几个人。 原紫菱州知府、现在的史部稽勋司郎中魏清廉,就着实贴心的为扬柴留下了自己的得力师爷程青。 程青原是个落第的落魄秀才,因无生计,才跟在了魏清廉的身边做了个师爷。 程青善于起草文稿、代拟奏疏、处理案卷等文案之事,也善于结交各色人物,是个人缘很好的人。重要的是,程青还与新任的知府慕容显的师爷周培是同窗。两人都是科举不得意,给人做了师爷的落第秀才。 魏清廉真的是真心帮助扬柴的,要不是因为有了程青与周培的交情,能方便扬柴日后与慕容显交际,他是不会留下程青的。 扬柴为了笼络住程青,特意向魏夫人要了她身边的两个标致的丫头,想着送给程青做侍女。 魏成见扬柴问自己忙回答道:“夫人已经答应了,等会我家里的就带了人过来。” 扬柴点点头。对身边的肖氏说道:“我向夫人要了几个婢女,都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就留在你身边,给你使唤。” 肖氏一听,乐的眯缝了眼,笑着对魏成说道:“哎哟,这怎么使得呢。” 魏夫人身边侍候的人,那都是眼睛朝着天,下巴朝着人说话的主,这回让她们来侍候自己,肖氏怎么不笑的开怀。 扬柴又指指魏成,说:“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些人,我让夫人把魏成家里的赏我们用几天,等把家里的事理顺手了,再送魏成家里的上京去。反正也要给大人送中秋节礼的,你提早准备好了。” 肖氏一一点头答应了。 扬柴站起身来,对柳娘子说道:“你大姐今儿就要回去,你就在家好好帮着你母亲和嫂子理理家事。这魏正今后就留在咱们家了,帮着管管外面的事情。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他。” 柳娘子忙恭声答应了。 扬柴见时间不早了,也不再耽搁,招呼着魏成带着扬帆一同离开了家。 送了扬柴父子几个出门,肖氏乐得脸上开出了花来。她心里高兴,看着撑着腰陪坐在一旁的媳妇也多了几分和蔼。 “永儿,看你媳妇辛苦还不扶了屋里去歇着。” 陈氏和扬永见母亲心情好,也乐得回屋里去躲着,便听话的相互搀扶着回了屋。 元娘笑着搀着肖氏的臂膀,扁嘴说道:“娘也太心疼儿媳妇了些。不过才六个月里,又不是多重的身子,就是不能帮着您理理家事,也该多陪着您坐坐说说话啊。真是个小家子样。” 肖氏听了这话,一脸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她一把甩开元娘的手,说道:“老娘心疼自家的儿媳妇怎么了。我怀你时,你那瞎眼的祖母摸到田里给我捡谷穗回来,用手一粒粒的剥了壳煮粥给我吃,我才有命生了你。你祖母说了,媳妇是自家人,女儿是别家的。你爹不是让你回家么,还不赶紧回去。” 肖氏说完也不管元娘爱不爱听,一甩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嘭——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元娘气的粉脸通红,一回身看见低头侧脸的三妹妹和她的那两个没教养的女儿,心里的气又是一阵翻涌。 “秋分,菊香。死哪儿去了,还不进来侍候着。” 门外候着的三个丫头立即走了进来。 “奶奶” “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去。” “是” 三个丫头簇拥着元娘回了屋。 院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屋外院子中的一众小厮、丫环都朝柳娘子看来。 柳娘子这才想起,母亲回屋前并没有交待这些人的话,又一想父亲既然是让这些人来家里侍候的,不如自己就先安排下去。 柳娘子便冲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小厮说道:“去看看,若是亲戚上门了,就好声请进来。” “是。”那小厮恭敬地答应后连忙快步去开门。 柳娘子四下看看,心里不由觉得烦乱。这家里事情一大堆,可怎么管啊。原本还以为大姐会安排的,谁知两母女一句话不对生了气,两人都甩手不管了。 这时张大媳妇在旁边轻声而试探的说道:“奶奶,要不我先帮着把姑娘们和小哥儿们安排住下去。” 柳娘子一听,连忙冲她挥挥手,说道:“快去。” 张大媳妇刚引了那些人往后走,那小厮就引了人进来。 第五十三章节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青男子,身体略有些僵硬的依附在一个健壮的高个男人背上,由那小厮引着走到屋前。 柳娘子连忙迎上去,冲那年青男子低身行礼。 “大姐夫安好。” “原来是三妹妹。三妹妹安好。” “大姐夫快请屋里坐。” 柳娘子引着人进了屋里。待那孙富升在椅中坐稳了,才吩咐身边的大女儿去唤元娘前来。 那孙富升却叫住柳惠,问柳娘子道:“这位就是柳家的大小姐,惠儿吧。那位可爱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妮妮。” 妮妮有些怕生,悄悄的靠在姐姐身后,偷偷的朝那人看去。 柳惠不大喜欢这孙家大姨父,因为先前的印象就不好,此时见他与母亲说话时的眼角高扬,就更是不喜欢他。拉了妹妹的手,紧紧的贴着母亲站着。 柳惠回头冲门外候着的那名小厮说道:“去东厢房那边看看,告诉大爷,大姨父来了,请大爷出来招待。” “是” 那小厮到机灵,先是奔去了扬永屋外说了一声,后又往后院去,给扬元娘报信去了。 不过片刻,随着一片阴影遮住门口的阳光,扬永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呀,是大姐夫来了。” 柳娘子见大哥来了,自然连忙带着两个女儿退出了堂屋。 …… 元娘一听孙富升亲自登门来接自己,立时神采飞扬的穿戴起来。精心打扮一番后,也不留在家里吃饭了,立时就要与丈夫回家去。 扬永知她惦记儿女,那孙家的大少爷也在他们家呆不惯,也就不过多挽留,送了他们俩夫妻出门。 肖氏把自己关在屋里悄没声儿的,也不知躲在屋里忙什么,连大女婿、大女儿来拜别也不见。过了好半晌,她才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再看她,身上已经换上了过节时才舍得穿的轻绸缎衣裳,头发也重新梳过。发髻上还端正的插了支金灿灿的发簪,耳上戴了对小巧的福字纹的耳钉。干瘦的手上还握着条粉黄色的绢帕子,与她手腕上的一对白玉手镯相衬显得很是惹人眼。 扬永惊愕的看着母亲,脸上浮现着调皮的笑来。 母亲平日里,只会逢年过节或是走人家时才会略微收拾下,首饰也不多戴。生怕戴了好的,让人看见了,难免要舍财。没想到,今日才晓得父亲做了大官,这时就高兴的穿戴了起来。 想到这儿,扬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若不是父亲这次做了大官,只怕母亲还是舍不得穿戴好的。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没能给她挣来富贵,却还要她和父亲为自己操心。 当即,扬永上前扶住母亲肖氏的手,一脸讨好的笑着说:“娘这样一收拾,精神了好多。” 肖氏听了更是高兴,抬手摸摸头发,侧脸、略带不安的问儿子:“娘这样穿不妖吧。要不,我还是换换。” 扬永忙正了正脸色,说:“不妖不妖,这样最好不过了。您看那些来铺子里的太太们,那个不是穿得比您好,您这样比她们利索的多了。” 肖氏笑了。 “唉——没想到老婆子到了到了,还有扮俏的时候。去,叫你媳妇也把好衣裳穿上,首饰也尽好的戴。也给佳佳穿戴上。要叫人知道,我们扬家也是有家底的。” “哎。”扬永答应着,正要回房去。有小厮来禀告,说,魏家送人来了。 魏成家里的这时带了两个婀娜多姿的年青女子到了。巧得是,那两个年青女子一进门,就与扬永打了个照面。扬永看见其中一个的眼睛,有些麦色的脸上露出了一片可疑的红色。 一旁的肖氏敏锐的感觉到儿子变化,再看到儿子有些慌张离去的身影时,肖氏笑咪咪的拉着那两个姑娘亲热的打招呼。 “哎哟——青莲姑娘、芯蕊姑娘大驾光临,真是小妇人的荣幸。魏嫂子,快请进,快请进。” 那两个丫环和魏成家的赶忙给肖氏行礼。 魏成家的、芯蕊和青莲与肖氏也是老相识了,常常说笑玩乐不忌讳的。只是现在不同了,肖氏现在是正经的从五品官太太,而她们几个再得脸,也只是小小的奴婢。 “给太太请安!” 肖氏笑着拉起她三人,说:“好了好了,快免了吧。来,坐下说话。” 三人不敢与肖氏同坐,都坚持站在地上,微低着头,露着一脸的笑意,陪着肖氏说话。 “青莲和芯蕊是夫人身边最贴心的人,也是夫人最得力的人。你们俩来了我家,就要劳累你们多费心,老婆子我会懂得心疼人的。” 肖氏有些不安,她还以为当家的只是随便要了魏夫人身边不很亲近的人,谁知竟是芯蕊和青莲。没想到夫人到是大方,竟然把人真给送他们家来了。 青莲和芯蕊连忙蹲身半福道:“奴婢们定尽心服侍。” 接着又面露得体的笑容,神态恭敬的回捧肖氏:“太太是个有大福气的,全紫菱州府除了知府夫人,就数您的福分最大。夫人派了奴婢俩来太太身边侍候,也是奴婢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魏夫人是紫菱州的第一夫人,如今跟着魏大人去京里,在紫菱州是最惹人眼红的了。魏大人没有父母,所以魏夫人也就不用留在祖宅侍候老的,只跟在魏大人身边过日子。现魏大人高升,去了京城,她又是京里的官太太了,怎么能不让人眼红呢。 “既然把你们请来了家里,你们就帮着我把家里的事情安排起来。我这个家小,人口也不多,每天的事情也就那几样。我们当家的请你们来,想来是看中了你们曾在夫人身边侍候过,与别人总是不同的。日后,我也少不的要依仗你们些。” 肖氏虽然不明白扬柴的心思,不过也能猜测的到几分。 自家小门小户的,怎么能与那些大家族户里的规矩相比。老头子向夫人要了这些人来,不过就是怕自己不明白官太太间的来往和家事的打理么,自己就把这些人拉拢住,留了她们在身边贴心贴意的为自家做事。 这边正说着话,门上的小厮快步跑来禀报,魏夫人来访。 魏清廉的夫人带着一众丫环、婆子来了扬家。 扬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外面陪同着护卫的衙役们,拿着杀威棒和刀鞘把一些好事的闲人们都赶的远远的。 肖氏让人叫齐了家里的人,也顾不上收拾了,全到院门口迎接官太太去。 柳惠满脸好奇的从人缝里朝外张望。 她真想见见这原装的官太太、大家族妇是个什么样的派头。 只是前前后后的都是人,她人小、身矮,怎么能看的到。 只跟随着大人们,在门前迎了贵客,又转身进了院子,到了堂屋,在屋里大人们身边站着,这才看清那官太太的样子。 那魏夫人看着大约好似四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生得珠圆玉润。满脸的笑的,让人感觉很亲切。 肖氏与魏夫人相互拉着手,谦让的坐了。 张大媳妇静静的捧着茶盘,送上茶,恭敬地退了下去。柳惠朝魏夫人看着,发现她很注意的朝张大媳妇看了看,眼里隐含着明显的嘲讽。 “夫人光临我这破房子,真是让我这老婆子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了。来,请,请吃茶。这是我们家当家的才得的新茶,您尝尝。就当是湿湿嘴了。” 魏夫人客气了让了让,端了茶,浅浅的呡了口,便说好喝。 肖氏听了乐得满脸的红光,看着魏夫人的眼光是那样真诚、亲热。 魏夫人也亲昵的拉着肖氏的手,笑说:“大姐怎么和我还是这样见外,还是与我姐妹相称的好。” 肖氏连说是是。 魏夫人放眼把地下站着的人都看了一圈后,看着扬永和柳娘子身边的三个女孩儿说道:“这就是姐姐膝下的那三位孙小姐吧。” 肖氏略带着嫌弃而又欢喜的神情,点点佳佳和柳惠姐妹,说:“就是我那三个不肖的孙女和外孙女。” 又对着柳惠三个说道:“还不快来拜见夫人。” 佳佳很有些胆怯,不敢上前,柳惠见妹妹也有些认生,便拉着两个妹妹一起走到肖氏和魏夫人跟前,冲魏夫人鞠了个90度的躬。 魏夫人一点儿也没介意三个小女娃的怪异礼节。在她看来,扬家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里是没有规矩,又何必与人难堪呢。 当下,魏夫人十分亲热的拉了三个女娃的手,挨个看了个遍,个个都夸说了两句。 最让妮妮眼亮的,就是魏夫人赏给她们三个一人两朵镶嵌着豆粒大小珍珠的珠花,和一个小巧的绣花荷包。 柳惠接了荷包在手,明显摸到包内装着东西。至于是什么,她猜不出来,到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打开看。便乖巧的与妹妹们谢过魏夫人的赏,拉着妹妹们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魏夫人借口要帮肖氏看看屋子怎么装饰,便让肖氏打发了扬永等人,只拉着肖氏在正屋里说话。 “这是魏正一家子五口的身契,这是青莲、芯蕊俩人的身契,这些是那些丫头、小子们的。你都看看。” 肖氏接到手中,一张张大致看了看。 她疑惑的问:“这些是……” 魏夫人笑说:“原本我就说要留几个得力的人给你们使唤的,是大哥不松口,我才没能做这个主。现在你们家正要用人,这不正好了么。这些人都是得力的,也还憨厚,都是本分的人,做事也勤快,要不我也不敢厚脸做保。既然人都是你们家的了,这些东西自然是要交给姐姐保管的了。” 肖氏一听,略有些惊慌的推了回去。 “这怎么成。这可不成,这可不成。我们只是借来用用,怎么敢要夫人的人。” 魏夫人故意板了脸,不悦的说道:“姐姐对我就不是真心的。我不过送两个人给姐姐和大哥用,姐姐就嫌弃,这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不会做人的。” 肖氏见魏夫人这样说,有些为难的说道:“也不知当家的是怎么个意思,我要是收了,只怕是他回了家知道了,要……” 扬柴只说了找夫人要了两个人,可没有说要没要人家的身契啊,若是自己收了,他回来不依,自己又怎么好给夫人退回去。收了再退,不是得罪人么。 魏夫人又和缓了脸色,亲昵的说:“我们比那嫡亲的兄弟都走得亲热,大人与大哥的情份又那样深厚,与几个人使使又能怎的。姐姐还是快收下吧,要不让大人知道,还不得说姐姐又不亲我们了。” 这到是。魏大人就总说自家对他们太客气了,显得生分了。不如,就先收了下来,反正以后总有还这份人情的时候。 肖氏打定主意,也不罗嗦。从怀里抽出条大手帕子就把那一大扎子身契仔细的包裹好了,放入魏夫人先前盛放的盒子里。 “家里还缺什么不,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论帮不帮得上忙,多个人使力都总是好的。那魏成家里的,姐姐要是得用,也可多让她留些日子。只等你这边的事情都理顺了,再在她上京也不迟。” “是。不缺不缺。哎哟,少不了有要麻烦您的。” 魏夫人笑咪咪的看着肖氏,语带轻松的说道:“这下子好了!就是大人在京里也不用担心了。 魏家也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进京的事,魏夫人也不能多坐。只与肖氏对坐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带着人走了。 第五十四章节 ***本人自封为闲散懒人,呵呵,不好意思! 断更这么长的时间,让亲们失望了。其实我也有蛮刻苦的写写哦,只是本懒人资质太差,写得太慢了,没办法,只能与蜗牛赛跑了。 请亲们想起来的时候,来看看,谢了! ******************************************************************** 肖氏收好身契盒子,就把魏正、青莲、芯蕊三个叫到了跟前,关起门来说话。 “夫人来,是专为送你们的身契来的。”肖氏本就是粗野妇人,对与人说话没有半分的涵养,说话直来直去的,不用什么心思。 青莲、芯蕊都与她熟识,自然不会与她见怪。只魏正悄悄的瞟了眼肖氏,倒没多意外。必竟,扬家与魏家走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肖氏继续说着,“你们与我们家也都是熟识的,不用我多说,家里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知道。夫人送了你们来,就是想着帮帮我理理家事的。我也知道,你们都是有能耐的人,我这儿小家小庙的难免委屈人,可我也敢说句大话。只要是真心待我们家的,认真、厚道做事的,我老婆子不会委屈了谁,更也不会苛待谁。假若是,你们不想在我这儿待的,我自然好言好语的送你们回去。” 地上几人,连忙表忠心。 身契都在您老手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肖氏笑着又说:“若是你们真愿意都留下的,只要不坏了我们当家的规矩,不惹家宅是非,我就厚待你们。例钱,还是与魏夫人给的一样,不少你们的。一年除了例钱外,年底还给你们包大封红。我老婆子是粗野人,不会说话。但我就知道一条,谁对我好了,我必定十倍对他好;若谁对我不好了,暗地里下阴招、坑害人的,我虽没多下做,但我也必定让那人得不了好。” 魏正几人都连忙点头称是。 心里都不由暗想,肖氏虽然是人粗俗了些,性子却直,不怕日后相处不好。 肖氏根本不懂得用人之道,她不过是觉得这些人来了自己家里,怎么着也要把话先说在头里,免得到时候有个什么事,数落起人来,他们不服。 那魏正是跟在魏大人身边的外管事,管着与各府里的来往和应对,是魏府里的二管事;他的媳妇魏张氏,原是魏夫人张氏身边的陪嫁丫环,后来配给魏正,又做了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她也是管着夫人身边与各府里的迎来送往的差事。魏正两口子不仅对紫菱州府的各级官员府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对魏大人的老家和京里上司衙门里各位官老爷及家眷的情况也很熟识,这对扬柴日后与各位上官和同僚们的来往大有帮助。 因扬柴不打算住到衙门里去,只在那边处理公事,所以现在魏正家里的带着自已家里的三个小子,在同知衙门那边打着照应,还没有过来正式拜见主家的主子。 青莲在魏夫人身边帮着管理衣裳首饰、银钱器物,芯蕊是管着魏夫人身边的丫环婆子的人事,及魏夫人的膳食。可以说是都是魏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人,只是不知道魏夫人怎么下了这样大的本钱,舍得把这样两个标致又伶俐的丫头送来给了肖氏的。 魏正等人也猜测不透魏清廉和魏夫人的心思,不过,主家既然把他们送到了扬家,那他们就只能是把扬家当安身立命之所,不能再有异心了。 面对肖氏的提醒,几人都安静而顺从的听了。 肖氏也对他们很满意。她又单独把魏成家里的请了进房,与她交心。 肖氏拉着魏成家里的手坐着说话,“看看,夫人对我们真是不错。她那样忙,还让妹子你过来帮我,让我这心里怪不安的。” 魏成家里的与肖氏年纪相差不大,只因她不如肖氏操劳,所以更显得年轻,看上去好似不满四十的样子。 魏成家里的也是个嘴甜的,听了肖氏的话,嗔怪着笑说:“您与我们夫人是怎样的交情,这不都是应该的。再说,您不嫌弃我多手多脚的蠢笨,给您添了倒忙就行。” 肖氏听了,哈哈直笑。 “少不了要劳累你的时候。你给我说说,现在,这家里怎么个安排法啊。”肖氏的眉头皱了起来,说:“你看,这一大清早的门口就堵住了,等会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人来。要是有哪不好打发的,也不能真把人拒在门外不让进吧。可我们当家的说了,不让放人进来,不让收人的东西,更不准出门。你看,这一家大小的,我要不出门,还怎么去买菜去。这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去。” 肖氏到现在想的还是她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门去菜市上买菜,要让别人去她真不放心。不是让人克扣了斤两,就是怕上当买回不鲜嫩的来。 魏成家的忍住笑,软言说道:“您现在是贵人了,想要什么,不过冲下面的人吩咐一声,让他们去办就是,那能还能让您劳烦的。您要实在不放心,等他们采买回来了,再一一询问就是。” 肖氏先是又些怔愣的看着魏成家的,后自己想明白过来,也不由笑了。 她感叹道:“唉,我这苦了大半辈子了,没想到,到了到了还能跟着当家的享回福,做了个官太太。” 肖氏不由想起与扬柴年青时候过的苦日子,那时家里穷光光的,有口吃的,她那瞎眼的婆婆还舍不得的与她们两口子推来推去的。 唉——肖氏又叹口气,整了整精神,对魏成家的说道:“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吃的、用的,还要安排妥当住处,你与我家里的老三丫头多操操心,看看怎么安排吧。” 这些都是小事,不过就是因为在肖氏的眼跟前,所以她才当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魏成家的连忙与肖氏商议起正事来,“这些都是小事,府里需用什么了,只管让人去叫了送了家里,并不需要您这样操心的。 现在要紧的,就是这街坊邻里的来贺,是还依着府上的旧例还是另有安排呢。衙门里的老爷们来了贺礼,或是太太们来家里,家里又怎么安置法。来了客人,是就留在家里吃饭,还是领了去酒楼吃。在家里吃,是自己买了来做,还是叫了酒楼里的席面来。这一时半会儿的只怕就有贵客上门,老爷就是再不收人贺礼,同僚们的家眷来了,您不好不见,总不好拦在门外面吧。” 肖氏一听,头都疼了,她苦着脸摇摇头。心想,原先在魏家看着他们家热闹,总觉得那些官太太们来来往往的很是亲热,没想到还有这些恼人烦的事情。 那象他们这些小户人家,有事了送点家里现成的东西,也不需多贵重,是个心意就行。有那条件不好的,不过是去坐坐就回来,有条件略好些的,也不过就是在人家里吃点便饭;等到自家有事儿的时候,人家或多或少的送点东西,就算是回了礼了。 魏成家的看着肖氏的苦脸,知她心思。压着笑意,继续说道:“太太也别急,这些事情虽然多,也不是堆着一起来的。现下最要紧的,是厨房里连个烧水的人都没有,家里的点心、蜜果也不足开销,不如先让魏正雇几个好茶饭的婆子来,一是烧个热水,做我们家下里人吃的,二是好招待随太太们来的丫环、婆子的饭食。再把各色点心买来,到时好给前来拜访的客人们随礼。 先不管其他的客人上不上门,衙门里老爷们的太太是一定会来拜望太太的,太太也不能慢待了那些太太们。席面家里是来不及做了,不如去外面的酒楼订几桌,吃不吃的,有个防备就是了。再有,太太只怕是还得准备些散钱才好,备着打赏用。” 仅魏成家的一时能想到的,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准备,只是扬家老爷并没打算要宴客,所以也能省些事了,可也不能先没个打算,要不等人上了门,还不急瞪了眼。想着想着,又暗暗把肖氏身上的衣裳打量了一遍,又把这堂屋打量了一眼。 就这样小家子样,真等那些太太们上门了,不是得让人笑话吗。算了,这时再要收拾,也来不及了。 魏成家的转念一想,不由又暗暗笑自己太直性了。魏家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家,真要是一下子搬了许多的东西进来一是太过显眼,二是也容易让人误解。一家老小的徒然都穿新戴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扬柴一个小小的班头,早先不知搜刮了多少钱财呢。 肖氏一听有这么多的事要做,还有可能会有官太太来拜访,就觉得这身上的衣裳也太不体面了,家里又还脏乱的很,更是心急火燎起来。 忙把魏正叫来,让他先到酒楼订几桌酒席,等来了客了,或者领了去酒楼,或者抬了酒席来家,只让魏正看着安排去。又让他去安排买点心盒子,雇请厨娘,总之一切该当要办的、要往外跑的差事都交给了魏正,让他自己去决断。 没钱办不了事,肖氏深知此道理。当即不用魏正开口,肖氏掏出怀里的深色荷包,从里面扒拉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子,交给魏正去办事用。 魏正拿了钱,就连忙忙去了。 魏成家的叫来青莲让她带着那些个丫环、小厮先把家里打扫、收拾一下。又向柳娘子借了张大家的,让她和芯蕊一起准备茶水。 肖氏拉了魏成家的关起门来,照着魏夫人家的规矩,依葫芦画瓢的制定了份扬家家规。肖氏又让魏成家的细细给她讲魏夫人理事时的情景,自己在心里偷偷的学着。到底因为耐性不足,没听多大会儿,就把事情都甩给了魏成家的。 肖氏又把人手分了下工,把家里的事都派给了魏成家的和芯蕊一起总管,让青莲单管她自己的衣裳首饰,魏正管着外面的一切事情。 只是肖氏有些心虚,说是让青莲管她的衣裳和首饰,可她那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让人家管啊。又怕让人知道了笑话,以大儿媳妇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为由,让青莲跟着魏成媳妇给她打打下手,多在她大儿媳妇那边照顾,好让她大儿媳妇多多休息。只是到要用钱了,有她们决定不了的大事了,再去问询她。肖氏完全做了甩手的掌柜。 青莲和芯蕊忙完了手上的活,两人又主动的把家里的事理了理。 芯蕊到底是给魏夫人管人事的,她在扬家上下转了一圈后,心里大致有了解。与魏成媳妇和青莲一商量,便把人和事定了下来,又对肖氏一一报了一遍。 魏夫人送来六名小丫环和六名小子,芯蕊就给肖氏和陈氏一人配了两个丫环,佳佳配了个丫环,另外的人先打发到厨房去做事。 六名小子给扬永和扬帆一人配了个小子,派了两个小子去守院门,剩下两个派到了扬柴的身边侍候。必竟,家里的人怎样都行,主要还是扬柴那里最要用人。 只是这样还是不行,还得再增添人手。魏成媳妇与芯蕊不好私自决断,便一起来给肖氏回话。 第五十五章节 “杏香有一手好女红,也擅长做大人和小儿的衣裳,奴婢想大奶奶就要生产了,不如让她去侍候大奶奶,还可以让她闲时帮着大奶奶做些小主子的衣裳、鞋袜。”芯蕊还没说完,肖氏就一脸满意的点头笑说:“不错不错,安排的好。” 芯蕊听了也很高兴,继续说道:“白梨擅长做药膳,特别滋阴补阳的药膳做的最好。您看是给您留着,还是给大奶奶送过去?” 肖氏以前就知道魏夫人特别讲究养生之道,手下很有几个钻研此道且手艺好的丫环,现在竟然就得了一个,她立时想也不想的就说道:“给永哥儿媳妇送去。她现在身子重,吃的不大好,正好让这丫头想想做点顺口味的。侍候的好了,我重重有赏。” 芯蕊听了忙高兴的笑着应了。 芯蕊又说道:“菟竹识得几个字,能读来往的书信,年纪也是最小的一个,奴婢斗胆把她安排给了大小姐。” 肖氏听了又满意的点头,说:“安排的不错,再说说。” 芯蕊接下来,就有些为难了,但她还是微微笑着,给肖氏回禀。 “白薇,擅长推拿,夏菊,也跟着学了几手,勉强得用。就把白薇留在您的身边服侍,夏菊送到大少奶奶的身边服侍。丁香擅长烹茶,家里厨房里没有人,奴婢,奴婢就想是不是先把她安置到厨房那儿去。” 实话说,魏夫人送来的这几个丫环都是近身侍候的,这样的丫环也都是下过大力气培养了多年的,现在来了这样的主家先不说委不委屈,就是这事儿,真是……唉! 芯蕊在心里长叹一声。 魏夫人喜欢讲究排场,身边的丫环总会有一两手绝活,肖氏也知道魏夫人爱茶,常听见几位夫人夸赞魏夫人身边烹茶的丫环手艺好,她那时就羡慕的很。现在家里有了个会烹茶的,怎么能让她去厨房那样粗鄙的地方。她可是知道的,那样的丫环,一双手伸出来,又白又嫩,比她大姑娘元娘的手还要好看。这样好看的手怎能去劈柴、做饭。 肖氏当即说道:“这样的丫头可不能放在厨房里,嗯,就先让她在屋里侍候吧。等再来了客人,就让她烹茶,待客。” 芯蕊等人听了心里大喜。原先就因为这几人不好安排,心里犯了难,这下肖氏都安排好了,她们的心也就定了。 只是这样一来,厨房里没有人烧火做饭,一大家子的人吃饭怎么解决呢,总不能老留着张大媳妇在扬家吧。 芯蕊就为难的问肖氏,厨房里的人是雇还是另买。 肖氏想了想,一脸的苦闷。 这屋子统共只这样大一点,现在一下子添了这么些人,还不够用的,再要添了人,难不成真的都挤通铺去。 往常家里做饭、洗衣的事儿都是她和儿媳妇俩人做的,也没觉得事情有多少。现在人多了,反而事情倒没人做了。真是怪哉! 肖氏不由觉得烦恼,便对芯蕊说道:“已经让魏管事去找人去了,想来没有那么快就能找着人,好在现在厨房里有张大家里的帮忙,到也不忙慌,先劳累着她些。等消停下来,给张大家里的封个厚点的红包。” “是。”芯蕊低头答应着。心里想着,不仅是厨房里要添人手,就是这院子里的洒扫,不是也得要添人么。看着扬家这样的小,只怕扬老爷也不会再打算添人了。不如就安排了小子们打扫前院,后院里的,还是让丁香帮着做做吧。各屋里的,就让侍候的人去做。这样虽然辛苦些,可必竟是来了新的主家里,不能不勤快着些。 “因着门口还没个管事的,奴婢便让机灵些的青桂和青风两个守着。他们对各个府里的人都熟,门上来了客人,也知道应对,所以奴婢就斗胆将他们俩安排在了门房。” 肖氏朝外望望,问芯蕊:“青桂、青风是小哥俩?” 芯蕊笑笑,说:“回太太,不是的。原来在魏家,因是一同进的府,魏大人又看他们俩都蛮机灵的,便给他们赐了名。要是,您觉着不好,也可以给奴婢们另赐名字的。” 肖氏笑着摆摆手,说:“我那有魏大人的学识,还能给人取名字的。再说,你们这名字就蛮好,又何必换。” 芯蕊和青莲对望一眼,眼底都有安心的笑意。 “因杜央、白辛、赤扑、辛未四个都是原先跟在魏大人身边侍候的书童,识得几个字,认得些人,腿脚也还勤快。且来时,魏大人也曾说过,是让他们跟在老爷身边做小子的,奴婢暂时就把杜央和白辛放到了老爷身边,赤扑给了大爷,辛未给了二爷用。太太,您看看这样可行。” 肖氏一听边两个儿子身边也安排了人侍候,她的心里这才有了做主家太太的感觉。当既点头笑道:“真真是夫人调教出来的!尽然安排的这样好,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办。既然把人都定好了,就赶紧让那两小子去衙门里找老爷。家里的人,就都交给芯蕊,你就给我把家里的人都统管起来,有了定夺不了的再来问我。” 芯蕊连忙答应着,恭身退出去安排去了。 肖氏又对青莲说道:“青莲呢,这两天就劳累劳累。带着我屋里的两个小丫环,帮着我把家里人的衣裳都理理,看看要做哪些新衣裳。算了,也别翻那些旧的了,你就照着魏夫人平日里做衣裳的样子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新的。就去巧珍园做,顺便的在哪儿看看首饰。” 肖氏说道老爷两个字时,总觉得拗口,不如当家的这称呼来的好。只是当着这两个婢女的面,肖氏总是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眉角飞扬。 青莲上前半步,微躬着身子,含笑说道:“太太,是给家里的主子们只做换季的新衣裳,还是各色的衣裳都做呢。” 肖氏不明白为何这样问,“怎么说?” 青莲垂手恭敬地回答,“若是只做换季的衣裳,怕是要与太太先前做的重了。”青莲生怕说出的话,带出你家的衣裳怕是不好见客之类的意思来,小心翼翼的咬着字说话。 “再者,太太和奶奶出门要穿的衣裳与在家穿的又有不同,就是在家见客穿的衣裳也各有不同样的,式样不和新意的,只怕是不合适。” 肖氏和陈氏以前去魏府时,青莲是见过她们的穿戴的,只能说穿的还算得体,不能算好。再说,扬家此刻今非昔比,太太、奶奶的衣裳又要不同。不是说要穿金戴银,至少要尽显贵气、明艳而不媚俗。 肖氏听了来了兴致,问道:“那要如何做?” 青莲想了想,说:“巧珍园里就有现下时新的衣裳,不如您和大奶奶选了衣料子,让巧珍园照着样子赶紧做几身出来,给太太、奶奶试试,若是觉着好,就再订做其他的衣裳。再过一些时日,就要到秋分了,还得赶紧做冬季的大衣裳和皮毛衣服。 老爷的衣裳除了官袍,还得赶制些家常穿的衣裳和大氅、披风。还得给老爷身边的人做两身新衣,好跟着老爷出门见客时穿……” 青莲说着说着声音轻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这些东西真要从头制到脚,从里制到外,从薄的再到厚的,仅老爷和二位少爷的衣裳少说,要三千两银子。若要再做好点的衣料,只怕五千都将将就。若是扬家有银子,也舍得花这个钱还好,若不舍得花这个钱,自己这不是把脸伸给人家打的么。不明白这些底细的,只怕还要说她是谋算着扬家的钱呢。 肖氏一边听着青莲说着,一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大致地银钱数目。慢慢的听着,只是那丫头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不解的朝青莲望去。 “怎么不说了。老爷的只做这些么,还有没有别的。” 青莲提了口气,鼓着劲儿说道:“还有内里穿的,和汗巾子,手帕子、袜子,各样的鞋。” 肖氏打断她,“这些自然是要全部做新的,只是一下子那赶得急。” 青莲忙说:“这些小件的奴婢赶赶,一天一夜也能赶两身新的出来,只是怕太太另有人做这些。” 主要还是怕犯了肖氏的忌讳,怕她是不愿让奴婢们粘手老爷的东西的,若是这样还是不要担这份差事的好。毕竟还有太太、奶奶、小姐的衣裳要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肖氏一挥手,说:“嗨,我的手艺只能勉强缝补缝补,老爷的衣裳都是要穿了出去见人的,怎好穿得太差了。还是一并交给巧珍园去做,宁愿多给些钱,让她们加紧了做出来。” 扬柴一贯就没有什么好衣服,趁着这时多给他做几件,怎么说道都是大官人了,没有两身好衣裳只怕要招人笑话。 肖氏想了想,说:“你让魏正派个小子去雇个车,我让三姑奶奶和你一起去,到巧珍园找那儿的管事,那是我们家大姑奶奶的婆家的产业,你去了只需说是扬家要的东西,她们没有不理会的。 老爷的衣裳你就给看着做,选合适的好的料子,让他们找最好的裁缝加紧了做,做的好老婆子有大红包赏。大爷、二爷,大奶奶、大小姐每人先做四套,再给家里的三姑奶奶和她们家的两个姑娘也做两身,要有现成的,也行。你都看着办吧。做好了,让他们送家里来,我再给工钱。” 又让青莲吩咐小丫环唤了柳娘子来,把给家里人做衣裳的事交给了她,让她和青莲一起去巧珍园做衣裳。 “这家里我是走不开,你去看着些,让他们选了好的料子赶紧的给你爹和两个兄弟把衣服做了,要不可怎么抹得开脸啊。还有那几个小子的衣裳也都做了,他们可是要见外客的,那身上要还穿着魏家的衣裳,不得让人笑话我们。该怎么安排,我已经都与青莲说过了,你只需与她一起去看看,帮着拿个主意,不要为了丁点儿小事还得跑回来问我。” 肖氏把柳娘子拉到身边,偷偷塞给她一个硬硬的荷包,也不知装的什么。 柳娘子还没反应过来,肖氏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个你拿好了。里面是五千两银子,做衣裳先只下订钱,顶多也就给个五十两,再不许多给,余下的等都做完了我再去跟他们结。剩下的,你拿着去买几套首饰回来,你嫂子还没个整套的呢。要是你选不好,就让那儿的管事湘容帮你选。她是你大姐婆家的表姑母,自然不会糊弄你。” 柳娘子忙把那荷包塞入怀里,贴着心肝放好,还总怕放的不稳妥,一只手总是藏在袖子里捂在上面。 她那愊提心吊胆的慌乱模样让肖氏很看不上,总觉得这个女儿没有大女儿和二女儿利索,一点儿小事就慌乱成了这样。 可是没办法,大女儿家去了,二女儿还没来,她手边没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使唤,就只有叫她去了。 肖氏就催着三女儿出了门,还没喝完手上的茶,门上的小子就来回禀说,县丞太太和学政太太、刑书、史书两位的太太登门拜访,二姑奶奶带着少爷、小姐回门了。 肖氏惊喜非常,忙带人去院门口迎接。 第五十六章节 紫菱州同知衙门有三处,一处是设在大兴街上的盐同知衙门,在知府衙门左侧,相距仅有百步;一处是设在城东南、漠江江堤下的紫菱水利同知衙门;另一处紫菱州同知衙门,设在城东北。 紫菱州同知衙门占地广,门前水、陆交通方便,与紫菱州都指挥使司营驻地相邻。在衙门门前阔场百米外的漠江江边,就有个官渡,能同时停纳三艘千石的大官船, 这一片,原叫草甸埔,后改名草县,是紫菱州下辖第三大县,有人口四万众,良田千倾。县衙门设在埔子西边,与州同知衙门相距两个街口。 肖氏打发杜央、白辛、辛未三人来到同知衙门的时候,扬柴正在衙门里与前任同知方进贤办理交接。 前任正五品的同知——方进贤,借着扬柴临时提调的关系,也被皇上小升了半职,调去了外县做知县。方进贤与扬柴交接完毕后,就要与前去就职。 魏清廉送来的师爷程青,及另一位年长些的荣老先生陪侍在扬柴的身边,帮着整理文挡,扬帆也老实的在一旁帮着查看往年的案卷。几个分别协理官粮、捕盗侦缉、江河防务及地方军政的佐吏,带着十几个胥吏、书史,也挤在这一大间书房里核查文案,还有四、五个差役静静的在一旁端茶递水。 一屋子的人都在紧张的忙碌着,却偏安静的很,少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这让人禁不住生出紧张、压抑的感觉来。自然的,让进入这间书房的三个小厮都低着头、拘谨立在扬柴的身边。 “扬大人,这是本月由边疆退下来的军士名册。我们府一共有六十三名,大多都回了家乡或耕种、或做了小营生。这一本,是都指挥使司卫所官兵的花名册。因都司的粮饷和马匹的嚼用都是由我们紫荆州府衙供养的,所以,这花名册,我们衙门也有一份。” 方进贤将一厚一薄两本名册递到扬柴面前,对他解说道:“我们紫菱州府地广,又是楚南重地,所以朝廷十年前便将原来的卫所撤了,又将都司衙门立在了我们府,并让我们府养这一万多兵马。” 这事不用方进贤说,扬柴也知道。只是他没有打断方进贤的话,听着他继续说。 “其实,都司衙门真正留在府地的军卫,只有三个千户所,不过三千七百余人,马六百匹,快船三十艘,中级战船五艘,大级战船两艘。” “哦——那剩下的卫所驻扎在何地。不是应该都驻扎在本府的么,这是什么因由。” 听到这儿,扬柴有点不明白了。 如是驻在本地的军卫不足万人,那每年的粮草、军饷都是被谁吃了的。紫菱州虽是产粮大县,可要养活这样一支军队还是很让人头疼的。魏清廉每到旬头总会为了这一万人的粮米、饷银着急上火,扬柴是知道的。可当这时听说驻扎的人马不足四千,他心里不仅疑惑,还有深深的不安。 只见方进贤无奈的笑笑,说:“现任的都指挥使毛从辉说紫菱州驻不下这许多人马,军士操练不开,营房狭小。便将一个卫所调到了江对岸的埠渡口,将两个千户所调到了上水西北角的刘家垱。这两处地方虽不在府城,到也在紫菱州的地界上,所以魏大人便准许了。” 刘家垱?!那里离出事的地方不足百多里水路,若真是驻扎在了那里,出事的当天不知会否有兵士在江面上巡弋。 扬柴有心想问问,可是看方进贤一副不大情愿多说的样子,便压下了涌到嘴边的话头。 出事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水道,也是由漠江进入平川的唯一一处入口。那里北面是一片巍峨的山脉,南面是一片层层叠叠的丘陵,漠江自西向东,流到江南松沪归入大海。 紫菱州地处楚南腹地,气候温暖,常年雨水较多,陆地上遍布江流、湖泊。那一处因地势地,又是漠江和另一条清河的交汇处,日积月累便渐渐集蓄成一片广阔的湖泊,当地人称做清湖。 那清湖水深面阔,水道两边长满了芦苇和其他各色水草,湖水面表面看着平静如镜,其实水下水道沟洫不明又多暗礁,多暗流、急流。就是经验丰富的老船工,到了那里也要小心谨慎,不敢轻率大意。 不明白是什么人这样胆大,竟然敢在那样的地方动手犯案。想想也是,似那样打着官旗,又带着大批巨资的船队,又行至了那样一处了无人烟、水道又复杂不好掌握的地方,只需将其一头一尾的退路掐断,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行事。这一路上来往的船多,只需查查当天,在上游和下游有无人在航道上进行阻拦,若有是什么原因、是什么人干的,就是一时之间查水到人,但只要摸到了线索,再顺藤摸瓜找下去,终有一日是可以破案的。只是,方进贤现在仅仅是派人在码头设了个关口,搜查过往船只及货物,和增派水面上巡防的快船,这些除了打草惊蛇,并不能真能触击到那伙劫匪。 那些人只要将所劫得的财物藏匿起来,等风声过去,再转移到别处、改换身份,还有谁能晓得他们的前身后事。 方进贤现在这样行事,他也能体谅。可是错过了最佳的探案时机,自己再要查找,难如登天了。 扬柴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深深懊恼。他刚拿了那本退役兵士的名册翻看,便听见,一个差役在门口高声禀告。 “大人,门外草县县令投贴求见。” 扬柴问:“他有何事。” “那县令没说。” 扬柴便点头让人进来。 “下官草县县令史玉书拜见方大人、扬大人。” 方进贤被皇上小升半级,已是从四品的官,扬柴是从五品的官,所以这草县县令自然是先给方进贤行礼。 史玉书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满面红汗,气息微乱,身上的七品官袍上还沾染上了少许的灰尘。不过,他到是不俱这屋里人多,恭敬的向上首正位书案后坐着的方进贤、扬柴跪下磕头。 方进贤让他免礼起身,又让人给他端了个小杌,让他坐下说话。 史玉书并没有坐下。他恭身说道:“大人,下官有事禀报。” “何事,慢慢说来。” “大人,都司衙门百户丁肖山,此时正在江面上搜检过往船只,不知那丁百户是否得了大人您的允准,才……” “搜检过往船只?”扬柴看看方进贤。 方进贤摇摇头,说:“到是在渡口设了关口,盘查过往的船只。江面上增派了几艘巡弋的快船,但没有让都司的人在江面上搜检。这是怎么回事。” 方进贤问史玉书。 史玉书立即说道:“方大人,丁百户带了一队兵士上船搜检,或许是奉了上官的命令。可以丁百户对手下不予约束,纵使手下强抢民女、收缴民财。有人到下官处告状,下官刚接了案子,正待要查证,却遭到丁百户下属小旗的无故纠缠。” 什么?!翻了天了。 扬柴听了,心里恼怒。只是现在方进贤在场,因为尊重他,扬柴没有开口接话。 可方进贤却在史玉书的直视下躲避着,他说:“那些人自来就是不讲道理,出手又没个分寸。不过,他们到底是从武的人,手重些是有的。我知道了,等下会与毛都使说说的。你先下去吧。” 史玉书失望的低下头,又马上抬头看着扬柴,急声说道:“大人,那来告状的人,是平川的卫姓士族的子弟。圣上今年开了恩科,卫姓士族便选派了十几名家族子弟上京科考。谁知,船行至草甸时,遇上了丁百户的船,丁百户见船上男子众多,便要上船搜查。搜查时又因与卫氏女眷发生纠葛,引发卫氏男子众怒。丁百户下属小旗在拉扯中将一名卫氏子弟打落江中,虽幸救了起来,可卫氏众人不依,双方闹将起来,那小旗却将卫氏的船扣了下来,又锁了领头的,卫氏便将状纸递到了下官处。” 扬柴听到这儿,悄悄打量那史玉书。 心想:草甸正是属于草县管辖的江段,卫氏将状纸递到史县令的手里也是应当。只是那小小百户就敢纵容下属这样放肆,背后能没有老毛子的支持。这草县县令人到是不错,就是太憨直了些,不够圆滑。不过这也是读书人的通病。 “可那小旗却追到下官的官衙,要抢夺下官手中的状纸,还要锁拿那告状的人。下官不愤,出言喝斥了两句,那小旗竟连对下官都敢动手。” 方进贤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打断史玉书,说:“好了。我都知道了,下去吧。” 方进贤实在不喜欢这个史石头,连多的话都不愿与他说,只挥手要赶他下去。 扬柴看见史玉书立即泛红的眼睛,和一脸愤恨的屈辱表情,就暗暗一笑。 他冲方进贤压压手,对史玉书笑道:“已近中午了,正是到了饭口的时候。我听说春归楼的酒菜不错,还一直没机会去过,不如我们今天一起去那儿尝尝看。” 那春归楼正在江边上,上下二层小楼,与草县县衙是斜对门。与州同知衙门可隔着两条街,步行过去大概要半刻钟的时间,若是坐官轿去怕也要一刻钟的样子。扬柴要吃饭,自可以让春归楼的人送了来,并不必他亲去。可他这样说,明显是要过问这件案子的事。 史玉书高兴的冲扬柴深深的一躬身,“那下官就先去安排。” 扬柴挥下手,说:“不用。只是我们去吃饭,倒不必穿着官服去。你若没带现成的,我那里到有,若不嫌弃,让人给你拿件来换了可好。” 史玉书没想到扬柴这样客气,连忙说道:“多谢大人。” 扬柴便让魏成的小儿子小允儿领了他下去换衣裳。 方进贤原想劝劝扬柴,不要与毛从辉的手下闹不愉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想着,自己怕那老毛子,也许扬柴是不怕的。若真是这样,扬柴借着这件事打压打压毛从辉也可给他自己打开局面。 当下方进贤便借口内宅有事,避开了。 扬柴知道方进贤的心思,他也就不多话,只笑呵呵的问方进贤有要无帮忙的。 第五十七章节 上 扬柴和史玉书一身常服宽袍慢慢晃悠到春归楼时,春归楼里已是客满声喧。随侍早在二楼要了个小隔间,恭候着扬柴。 扬柴本就是紫菱州的名人,现在又高任州同知,想要巴结他的人就更多了,不过是畏惧他的威名,不敢贸然上前攀交情。现在见到他一身便装到酒楼吃饭,有胆大的,便一脸亲昵的凑上前来,想到他面前与他说上两句话。酒楼的掌柜最机敏,先一步赶在众人的前面迎上扬柴一众人。 “扬老爷,您老大驾光临,鄙酒楼真是蓬荜增辉啊。请请。” 扬柴一身便装,他自然不好称呼他的官职,便以员外称之。往日被他捧如天神的史县令,此刻却被他彻底轻视了许多。“史老爷,你来了,请。两位老爷请移尊步,楼上已经准备齐整了。” 扬柴只是笑点下头,背着双手领先上了楼。 这是个在大间里隔断的小间,只与大间隔着道花镂,外间的一切都能大致看得清楚。小间的南面和东面是两排敞窗,能清楚的看见江堤外的江面和码头。 扬柴站在窗前朝外看,只见都司衙门的两只巡防快船还在江面上阻拦船只,吵闹着要登船搜查。 扬柴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 当看到那些兵士从船上抬了箱子、麻袋下船后,他淡淡的笑笑,便回身坐到桌边。 扬柴没带同知衙门里的那些人,只带着自知府衙门跟过来的几名心腹,及程青和扬帆。 那些随侍自找了外面的桌子坐了,紧紧的守在小隔间的门口,轻易不让人靠近。 史玉书见到江面上的情景,心里大骂。可是当着身边这个冷面阎王的面,他也不敢太过,怕举止不当无意得罪人。所以,一直拘谨而恭敬的跟在扬柴的身后。 心里暗暗思忖着,不知扬柴会否与都司里的人有关联。若有,不知扬柴会不会反过来为难自己,和那些卫氏人。 “史大人,请坐呀。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年纪相当,不需讲什么客套吧。” 官府的通报上介绍扬柴的简告史玉书看过,所以他知道扬柴是甲午年的。史玉书是癸巳年的,没想到扬柴到比他还年少一岁,才四十三岁。而且扬柴现在的官阶是从五品,而他才正七品,又是扬柴的直属下级官员,这次又是史玉书去求了他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没想到扬柴不仅不在他面前摆上官的架子,还很客气的招呼他。 既然扬柴不在自己的面前端上官的架子,不给他难看,史玉书也放松了许多。他也不在小心翼翼的,显得拘谨。 当下,史玉书谢座,在扬柴的下首坐了下来。他的下首是扬帆,对面是扬柴的首幕程青。 扬帆机灵的执起酒壶先给史玉书酌满酒怀,再给父亲和程青酌了酒,他自己只喝茶。 扬柴看在眼里,没有理他。不过心里还是喜欢的。 这小子机灵是机灵,就是被宠溺的心性散漫了些,还得上上枷才能成气。 扬柴和史玉书客套了两句,正端着酒杯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去给老子空出一间来。” “官爷,官爷,这怎么成呢。客人们正吃着”话还没说完,便传来呼痛声。“哎哟——” “你娘的,老子为你们这些孬货在江上出生入死的。中午还连口饭都不给吃,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如炸雷般的声音更加狂怒的在外面响起,把这小楼震荡得颤巍巍起来。 又一个湿润些的声音响起,“去,给百户大人清间宽敞的来。快去。”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朝小隔间来,扬帆支着肘半倚在桌上,脸上带着轻笑、斜眼看着门口,等着那门被打开的那刻。 程青和史玉书都放下了酒杯,有些紧张的瞪视着那镂花小门,生怕那些粗野的人真的闯进来。若与之纠缠起来,岂不有辱斯文。 人,在门外被人拦下了。 “哎——这不是府衙里的胡班头么,今儿怎么有兴致在这破地方吃饭啊。”大嗓门故意带着讨好的亲昵,轻缓的说道。 “丁大人。”胡通冲丁从辉一拱手,笑说:“今儿巧遇上了,不如一起吧。人多,人家难免为难。你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何必与这些人生气。来来,我们好好喝一口。” 内间的扬柴好似未曾闻见,已经自顾自的吃喝自己的,只有其他三人都屏声静气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丁肖山疑惑的看看一脸笑意的胡通,再拿眼溜了圈跟在胡通身边的人,他心里明白,不由回头朝闭着门的小隔间看去。 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在吃饭,至于是不是那人,他也看不大清楚。胡通也是常常跟在魏青林身边的,若是魏青林,他才不惧呢,可若是那个人,自己还是趁早走的好。 丁肖山心生退意,可他刚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人被胡通的人密密的包围了,丁肖山这才肯定,里面必是有那人无疑了。 遇见最不想遇见的人,想走人家还断了自己的退路。丁肖山心里暗恼,却也无奈的塌下了肩膀。 “胡兄如今是个大忙人了,兄弟几次想请你吃饭还不得呢,今日巧遇上,怎么都得喝个痛快。”丁肖山亲热的拉了胡通,又冲手下的十几人一招手,说:“没看见胡大哥给咱们空出的那两桌子,还不快坐下。” 丁肖山拉了胡通坐下后,那些兵丁见主官这样反常都暗暗小心,相互使了个眼色后,在空出来的桌上坐了,暗暗戒备着。 胡通的那些人却没坐,或站或蹲的守在了各个紧要的地方,暗暗防备着。 其他一些食客见这两拔人不寻常,连饭也顾不得吃了,都赶紧拿了自己的东西匆匆走了。 程青见外面这样轻易的就静了下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便朝扬柴望去,却见扬柴心情不错的大口吃着饭。他不由咧嘴笑了,也饮尽了杯中的酒,端了饭碗冲史玉书一抬手,说:“小人也先用饭了,大人请慢饮。” “啊。哦,好好。你请便你请便。”史玉书连忙冲程青抬抬手。脸上还露着惊异的表情,一双眼睛总朝门口瞟去。 先前与丁肖山纠缠的情景,史玉书还清楚的记得。他很怀疑丁肖山会是讲理的人,若是一会闹起来,他…… 史玉书回想了下外面带来的人,心里上下不安的焦虑起来。外面的人多是扬柴的人,大多都是中等个头,身体薄弱者,与丁肖山那些常年操练的武夫相比,似乎不堪一击。 史玉书生怕那些混人闹起事来,到时候不好收场。不仅自己这伙人吃亏,还让人看笑话。他有心想提醒提醒扬柴,可看他吃的那样香甜,又张不开嘴。 扬柴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端了碗了不吃饭,等忙起来,谁还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啊。他老了,不比年青人,可以饿个三顿、两顿的。等程青刚斯斯文文的吃完第一碗饭时,扬柴已经开吃第三碗了。 看扬柴这样好的食欲,早已饥肠辘辘的史玉书也耐不住端起了碗。 今天这菜做的不错! 史玉书先前还不觉得有多饿,这时把心思放在了这里,闻见那菜香,便觉着饥饿难耐。他端着碗才刚扒了小半碗饭,门外有了声响。 “老爷。” 胡通在外面轻唤。 程青抬头看时,见扬柴正好放下手中的空碗。他不敢托大,也赶忙放下碗筷。 史玉书则含着一口的米饭,急切之间来不及咀嚼,急急地直往喉下吞咽。那狼狈的模样,直让他的老脸绯红,自觉尴尬非常。 “什么事。”扬柴接了扬帆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拔弄着茶汤。 胡通在外面恭敬的说道:“都司衙门的丁百户知道老爷在这儿,想要求见老爷。” 扬柴点下头,扬帆立即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粗壮汉子正是丁肖山。 丁肖山见到扬帆先是裂开了大嘴呵呵一笑,“老弟,你也在啊。” 丁肖山二十出头,身得高大魁梧,面庞黝黑,与同样高矮但面皮白净的扬帆站在一起,显得更粗犷些。 丁肖山常随侍毛从辉到知府衙门办事,或替都司衙门给知府衙门送来往信函,丁肖山便认识了德行同样不怎么样的扬帆。初识时,丁肖山不服扬柴,曾借故与扬帆挑战,败在扬帆手下后,便与之结成了酒肉兄弟,常常在一起喝酒、吹牛皮。 扬帆也嘻笑着和他打招呼。“丁老哥,巧啊。” 丁肖山心里暗骂。巧个屁!不是你们特意寻来的。 可他面子上还嘻笑着答应,“是呵,是呵。巧,巧。” 丁肖山真心畏惧扬帆,小心小意的走进房间,冲喝着茶的扬柴抱拳行礼。 “不知扬叔叔在这儿,小侄给您老请安了。” 丁肖山故意不以官职称呼扬柴,想糊弄着,让扬柴轻轻放过他。本来在他看来,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扬柴找他麻烦的。 扬柴捧着茶碗,看着丁从辉,含笑点下头。说:“嗯。吃饭了么,这大日下的,到是辛苦,还在忙呢。” 丁肖山心里一虚,黑红的脸上透出紫色来。他低下头,不敢看着扬柴,说:“昨日都使大人交待,江面上不大太平,让小侄带人在这一段江面巡查,以保江上船只安全。” 第五十七章节 下(修改) 一般这样的巡务,是要通报到州同知衙门,并与掌管水务的姚东民共同制定巡务航线,交替时间,人员安排的。可是这事,是毛从辉单方面决定、实施的,并没通过水务衙司,和扬柴。 那怕现在扬柴还没有正式接管,但在公务处理上,方进贤是不会再过问的,一切都交由扬柴处理。毛从辉现在单独行动,就是蔑视朝廷法度的行为,就是把新任的同知大人扬柴不放在眼中。 毛从辉可以不怕扬柴,可他丁肖山却是不敢轻易得罪的。只要想起那次引着扬帆去那地方被扬柴随手一掌推倒、在家休养时的事,丁肖山就胆颤。别看这老头外表不怎样,确是实打实的高手。他自然的在扬柴面前乖顺的多。 扬柴点下头,又慢慢悠悠的说道:“可有什么收获。”丁肖山想起今儿一上午收来的金银财帛,心里拿不定扬柴的心思,又不能轻易送出东西,在毛从辉的面前不好交待。或让人觉得自己怕了他扬柴跌了面子,白让扬柴得便宜,便找话随便回他。 “到没有多大的发现。不过,为了不漏过可疑之人,小侄扣了几条船并几个人,想待都使大人询查清楚后再处置。” 扬柴点下头,一副很赞同的模样。 丁肖山见了心里微微定了定。其实他狠不得一掌拍死扬柴,好快些脱身。他这时候在这里遇上扬柴,又见着那个“屎臭输”县令,早明白扬柴是为了什么来的。只是这事闹得再大,那也有都使大人出面,自己不过是个办事的卒子,能担得起多大的天。想来,扬柴看在他叔夫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自己。 却听见扬柴这时对自己说道:“我也不过是随口问问。不过,看在你叔父的面上,我提醒你一句。士家的子弟,若没有大碍,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平川卫氏,不是个大士族,可那也是从前朝兴盛至今的十大氏族之一。” 听扬柴提到自己的叔父,丁肖山心里一阵得意。觉得,扬柴再怎样,也还是要顾全顾全叔父丁荣的面子,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给自己难堪的。 丁肖山的叔父丁荣,是都司衙门的正七品的都事。与扬柴是老熟人,关系很是亲近,两人之间走动的比较勤。丁荣有兄弟三人,这丁肖山是他大哥的长子,而他自己的儿子还小,日后还要依仗丁肖山的帮扶和照顾,所以丁荣对这个大侄儿比较看重。无奈丁肖山不识丁荣的苦心,终日与一些酒肉之徒厮混在一处,又因亲近毛从辉,被毛从辉重用,自以为春风得意,混得比丁荣好,根本不爱理睬丁荣。不过是还保持着对长辈必须的尊重,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而已。 扬柴直视着丁肖山,脸色渐硬,目光渐冷。他冷声说道:“朝中大理寺少卿和皇林书院院长皆是卫氏人。大理寺不用我多说了,皇林书院的院长,那是圣上的先生。” 皇林书院,那是皇室宗亲及公卿子弟学习的外书院,历任的院长必定是新皇的老师。一般都是由士族出生的文豪、大儒或是贫寒出生的内阁次辅大臣担任。 丁肖山听到这儿,脸已经惨白,眉头紧紧的皱起,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也不知是天热还是怕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脖子滴嗒嗒的滴落下来。 扬帆背靠在门上,在一旁看得好笑。 此时史玉书和程青也听明白了,心里都松了口气。 卫氏族人应是无忧了。 “你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人家都敢轻易得罪,可见是毛大人给了你尚方宝剑,才让你无恐无惧的。且不说这些,那些学子是上京赶考的,有官府出具的路凭、和当地学政大人签发的学士文档,你不看这些,随意诬赖也行,可也要看看人家手里掌着的各关口开具的凭证吧,可你仍旧不管不顾拘押了人。你真是好胆啊!若是被人赏顶破坏恩科、残害学士的帽子,你就家去,洗净了脖子等着吧。” 丁肖山抬眼看向扬柴,眼里闪着凶恶的眼光。心里正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扬柴看见了,冷嗤一声,“那些人都是士家大族里的期望,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他们自己还没确定那天动身,前往京城报信的家人恐怕都已经到了京城。再说,此时的紫菱州不过是张落水的纸,不用捅都会破,你却不知死活的瞎闹腾。” 前几日出了那样大的事,紫菱州此时已是众人属目的地方,有点儿动静都能揪起大浪来。这些不知轻重的粗胚!再闹下去,他扬柴就会被牵累,成为第一个掉脑袋的人。 更何况,前日到的宣旨的天官这时还在紫菱州,若被他们知道些什么,再变个音的传达上去,紫菱州还不得沦为他人的刀俎。 丁肖山也不是蠢货,听完扬柴的话,他再也站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扬大人,真不是下官私自行事。是” “住口。”扬柴厉喝一声,止了丁肖山的话。他慢慢站起身来,轻轻的摇摇头,木板着脸走了出去。 史玉书一脸的怔愣表情,见扬柴走了出去,还傻傻的坐着看着门口。 程青笑笑,冲史玉书一拱手,说:“大人,请。” 史玉书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站起身与程青走了出去。 扬帆则上前扶起丁肖山,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丁肖山在凳上小坐了一会儿,不敢久耽,忙慌慌的让人叫了巡弋的快船回来,带着一众兵士匆匆离开了。 “爹,那些姓卫的真是那京官一家的。”扬帆跟在父亲身后,轻声问道。 扬柴一行人缓步走在路上,扬帆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扬柴笑笑,边走边说:“大理寺少卿是有个姓卫的,那皇林书院也有姓卫的,是不是院长就不知道了。他们与平川卫氏,是不是一家我就更不清楚了。” 魏青林要上京,早两个月前便请扬柴把京里的一众大小官员查了个清楚。不过,扬柴喜欢把事做的更细,他派去的人却是把京里头上带着官字的人和事,查了个底清。 魏青林此去京城,人生地不熟,做的又是极易得罪人的差事。而那京城更是龙蛇混杂,便是一介平民,也不知会与谁家权贵联着关系,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最后牵瓜拉藤的带出一大串,自己没得好处不说,怕会更难堪。 不过,那两个姓卫的京官与平川卫氏是否一家,他还真不知道。 “啊?!”跟在两人身后的史玉书听见了,一脸的惊讶,有些发傻的看着那两父子。 扬帆回头看了,忍不住笑了。说:“史大人只管把心放肚里面,他们就是不是一家人,总归也是一个姓氏,跑不了的。最差,也不会坏到那儿去。” 这是自然。平川的卫氏在这里受了这样的屈辱,去了京城还不得想法子平了这口怨气。至于那大理寺少卿和皇林书院的院长与平川有无关系,那又有什么关系,就不信平川的卫氏人不去与这同姓的人家结交,不与人认宗亲。就是两者间真没一点干系,平川的那些人也不是毛从辉能得罪的起的。 程青点点头,一脸轻松的笑意。说:“史大人请放心。江防是归扬大人管辖的,都司只是协助办差,主要还得我们大人拿主意。就是地方的军政,也是听命于大人的,他们没有越过大人去的道理。” 圣旨说得明白,扬柴有调拔、支配这一万兵卒的权力。虽不明白圣上为何给扬柴这样大的权力,不过圣旨这样说了,扬柴也就成了紫菱州都司衙门实权第一人。扬柴更是管理紫菱州捕盗侦缉、江河防务及地方军政的实权同知,更何况,都司衙门里所有人的嚼用,也都掌在扬柴的手中。毛从辉再任性行事,不得扬柴的准许,他也不能再派巡防的船只出港。 先前在客室换衣袍时,扬柴就已经让他派人送信给毛从辉,让他暂时停止江面上的巡防。想来,若是毛从辉尊重扬柴,听令于扬柴的吩咐,那么此时命令应该下达下去了。 扬柴是属文职,毛从辉是武职,地方政事,永远是文官领导武官。便是毛从辉是正三品,扬柴只区区从五品,但重文轻武的官场规则决定一切。 再说扬柴,可不是浆糊似的烂好人方进贤。只是现在还不是与毛从辉对着干的时候,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那件劫船事件,若不先处理好这事,扬柴只怕也没机会再管别的事情了。 那毛从辉虽是一介武夫,可他最是圆滑狡诈,扬柴给他送去的信,他未必会照办,扬柴现在手上还一团糟,与他当面争执,没有好处。不如找个地方下手,让人传话给他听,还来的有效些。先不管毛从辉信不信,至少他再要有所行为,定会先掂惦了。 接下来的事,不需史玉书操心,都司衙门的人迅速地自江面上撤了个干净。就连扣住的那些卫氏族人也都被送到了客栈,还请了大夫看伤,一切的费用也都是都司的人付的。 当然也只仅限于卫氏人而已,其他那些被搜走了钱财,或被扣押了的船只的人,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不过原先关押的人倒是都放了,全圈在一处客栈里住着,只说是要查证清楚的身份后再放人。众人也不敢再有异意,必竟现在自己在人家手里,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又能怎样。 至于卫氏还要不要打这个官司,就不得而知了。 扬柴没有再过多的过问这事,在路口与史玉书分手后,带着人一路溜达着去了。 经过紫菱州同知衙门的大门时,扬柴没有往里走,而是沿着街面,顺着江堤往前走去。 今天刚与方进贤办交接,方时贤便将所有的事都堆到了他的面前,恨不得立时全推给他,一甩手,好去做他的县太爷去。 扬柴本就是个粗人,以前在知府衙门里,不过是听魏青林的命令行事,公文什么的他那懂得,就是身边有个程青和荣老先生,也不能让他马上就懂得那许多。无奈方进贤还急切得很,加上那个劫船案子,他更是巴不得拍屁股走人,一副生怕被贴连上身的模样,那还有多少耐性与自己慢慢交待。扬柴无法,只得让程青一笔笔记着,由他在一旁盯着,官场行文方面的事先让他去做,他先把同知衙门里人事给摸顺了,才好方便行事。 这次被劫商船和劫杀人员的事,牵扯甚广,一个处理不好,只怕这一州所有官员都要被牵连在内,重得,被株连族亲,轻得,全家流放。若是旁人再被无辜牵连,只怕这一州之内无有脱罪之人了,只怕那时,全州之内一片哀嚎之间,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魏青林也在逼迫他,私下责令他尽快破案,最好是在京里派特使来前结案。扬柴也知道厉害,只是他一无线索,二无人证物证,再加上才接手同知衙门,一堆的锁事烦得扬柴脱不得身,人手也不够,他要如何破案。 扬柴心里烦燥,不想立时回衙门里去,便沿着江堤随意走着。 见扬柴心情不好,扬帆和程青落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时不时低声轻语几句。只有胡通神情严肃的带着的人散在扬柴四周,不近不远的跟着,保护着扬柴。 一行人跟着扬柴,不知不觉走出二、三里地,这里已经远离镇子,有些荒凉。扬柴站了站,看了看江面,正打算往回走时,突然看见停靠在前面江岸边的渔船上的渔夫不知看见什么,惊的大叫一声。因离得远,他没听得太清楚,不知那人为着何事大叫,只见那人弯腰在江水里拉扯着什么。扬柴也无心理会,只站在江堤之上看着前方。 这前面是一个浅滩弯角,堤外是一片静谧的江面。此处江面平阔、河道浅,湍急的江水到了此处,似是也缓慢也许多。江对岸是一片较为平坦的沙地,百里之内了无人烟,只有江岸的泥土地里长满的灌木杂草。 “老爷,您看哪儿。”胡通走近扬柴,冲着那江岸边的渔船一抬手,指给扬柴看。 只见那渔夫从江里先后拉了两个人上船,见着堤上的他们,挥舞着双手,大叫着。只是不知是他惊慌无措,还是江风甚大,声音听着不真切,不知何意。 只是见着这奇怪的一幕,扬柴一众人自然不会轻易忽视,都心怀疑惑的往堤下走去。 众人还未走进,那渔夫便跑下船来,扑到扬柴的身前,一脸惊惧的说道:“老,老老爷,您,您快来,来看,看。哪,哪——” 他只指着船,却说不出话来。 扬柴左手暗暗一甩,绑于臂上的一片柳叶蝉刀滑落掌中,小心的朝渔船靠了过去。 胡通快步赶到扬柴前面,手中已经倒握着一把尺余上的短刀,靠在渔船边上查看。 胡通见船上是两个被水泡得发白的两个男人,胸脯微微起伏,好似还活着,便探手在两人的颈脉处摸了摸。回头对扬柴喊道:“老爷,是两个人。好似还活着。” “是,是两个人。”那渔夫也终于说出了口,接着重重的吐出口气。 扬柴走到船边,见船上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和一个十多岁的年青后生。那壮年男子右衣袖被扯破,露出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外翻的皮肉被水泡得呈灰白色,左手还紧紧的抓着身旁男子的手臂。他一身的绵布衣衫如同破絮似的贴在身上,暂时还看不清他身上还有无其他伤口。那个年青后生,身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只是他脸色青白,气息微弱,怕也是凶多吉少。 扬柴只一看见这两人,心里立时猜测他们与翁家商船之间的关系。这时他也顾不上别的,只想先将两人的命给保往,当下立即让胡通带两个人,由那渔夫驾船将两人运走。多的话,扬柴没明说,胡通却是心知肚明。 他也利索点了两个人,拉过那渔夫,一起跳上船,又扯过搭在苇篙上渔网将那两人遮盖往,才让渔夫起锚开船。 扬柴一行人看着船走的远了,又在四周查看了个遍,再没发现什么。 扬柴回到同知衙门,换了身衣衫鞋袜,神情无恙的继续与方进贤办理交接。 程青倒显得有些不安,时不时的抬头朝扬柴看去。扬柴只做不知,不理他。 接下来连着三天,扬柴心平气静的与方进贤办理着交接,程青再没见过他说起过那两个人的事,更没再见过胡通和那两个衙役的人影,问过扬帆一次,那家伙还暗暗地叮嘱他让他别管。程青也没了脾气,当真再也不问。 不想第三天中午,扬柴与方进贤吃过饭后,竟然只带着他和扬帆两个人一起离开了衙门。七弯八拐以后,在一处小院里见到了胡通和渔夫与被救的两人。 那两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那壮年汉子伤势重,又损了元气,竟一直昏睡未醒。那年青后生上午醒过来一次,也只是睁着眼睛看了看守在身前的胡通后,似松了口气,又安心的昏睡了过去。所幸他身上没有刀伤,只是因在水里泡得久了,才伤了身体,好好的养养,也就无事了。两人现在这个情景,也无法探听什么,只能冷静地等着。 扬柴看了看两人的状况,又与胡通躲在一边小声的耳语了一阵,便带着扬帆和他转身离开。三人自进门到离开,统共呆了不到半刻钟,程青还想要问问胡通,两人身上有无线索,也没来得及问。后来想想,扬柴既然不瞒着自己,想来有了消息自然会与自己说的,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说实话,扬柴也不知这两人的来路。因为,若真是翁家劫船一案的相关人员,那么他们即有可能是翁家的人,也有可能是劫匪那边的人,也或有可能是无关的被牵连的人。这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话也没问过,看模样也不似紫菱州附近的人,也不好断言什么。扬柴一直默不做声,只让胡通全力救护两人,并封锁了消息,只他们几个当日随在扬柴身边的衙役守在院子里,就连那渔夫也禁在了小院不准外出,此事再无其他人知道。 第五十八章节(修改) 已升任吏部稽勋司郎中的魏青林,字清廉。是个中等个头,瘦弱精干的中年男子。只因他面庞清瘦,又遍布折皱,看上去竟是比他实际的年纪还要老上十几岁。当与他同岁的夫人站一块儿时,人都笑说他是老夫少妻。 此时,魏青林正在会见经历刘兆吉、知事钟岁长、及六房的经承等人。 地方各级衙门也同朝廷六部一样细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职责与六部相对应。衙门里细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另三班衙役。三班衙役又分为皂班、壮班、快班。六房职能与六部相似,吏房掌管本衙辖下官吏的任免、考绩、升降等;户房掌管着本衙之内所有的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礼房掌管典礼、科举、学校等;兵房掌管州府之内的军政;刑房掌总刑法、狱讼等;工房掌管所有的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务。三班为衙门内的衙役、差人,皂班职掌站堂、行刑之类的差事,壮班和快班共同负责缉捕和巡防、治安等事。快班又分为内务、外省,内务单管传递公文,外省以缉捕为主,协理壮班办案为辅。 魏青林已经陆续将手中的公务做了个了结,只是一时又出了大乱子,他不得不又将几房的掌总事务的房头给叫了来,又一一讯问清楚。不知是否是那倒霉案子害得,还是怎的,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总是担心有什么错漏被疏忽了。 魏青林合上手中的文稿,看眼坐在下面的吏、刑两房的主事说道:“这些卷宗要早些报上去,最好要赶在慕容大人到之前,不可拖沓。” 吏、刑两吏房的刘、蔡两经承都连忙点头答应。 魏青林又说道:“扬柴昨日交上来的名单,老刘你核核看,要是可用的,就早些让他们过去,扬柴那儿还等着用呢。” “是,下官今日就将人送过去。请大人放心。”吏房经承刘举连忙起身,回答。 魏青林点点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双眉紧皱,一脸的苦恼,说:“紫菱州已有多年不曾发过这样的大案了。行凶者手段残忍、手法干练,必定不是一般的流民贼寇。派出去的人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没,可有查到什么。” 刑吏经承蔡将说道:“派出去的人紧着查了三天,可是仍旧一无所获。扬柴扬大人指派的两名线人正跟着周班头一路查访,想来不久就有消息传来了。” 出事后的第三天,紫菱州才得知,魏青林当即指派了扬柴,让他全权彻查此案。扬柴当时找了两个街面上的混混,让他们领着差役们去寻访线索。这两天,陆续报上来的消息没有一个是有用的,已经过了这些天,对还能否查清事由,魏青林已不再抱有期望。不论怎样,样子还是要做足的,不然向上面不好交代。反正这件事他已经全权交给扬柴去办了,只指望他能及早破获此案,好在新任的知府大人到来之前有个交待,实在不行,他们对上面也可有个转还的余地。若不然,这紫菱州府衙门上下人等,就等着被治罪吧。 哎——原本可以高高兴兴的离任,一身轻松的上京就职的,没想到临了临了还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处理的不好,只怕是日后在京里会受到翁阁老的打压,要真如此,还不如他在紫菱州过得自在。现在就看,他能不能在新任知府到任后脱身了。 魏青林点下头,脸上显出疲倦的神色,他冲众人抬了抬茶盏,说:“众位都先回去吧,赶紧的把手上的事了了,好准备着恭迎新大人的事。” 众人依次退了出去。 “嗨,没想到大人临走临走,到出了这宗事。这事报上去了,还不知上边震怒成什么样子。要是一个不好,只怕……哼哼。”那兵房的吴胖子唉叹着,一脸的愁苦模样。 几个人一出院门,走在长廊上,便小声的嘀咕开了。 “嗨——还能怎样呢。走一步看一步罗。” “哼哼,那扬柴这时上位,还不知是福是祸啊。”礼房的冯俞明带着些嘲弄的苦笑。 “要我说,要不是突然调了魏大人走,扬柴能动了隐退的心思。这道上的人都警醒的很,一点儿风吹草动的比我们这些官场上的人还明悟的早。”吴胖子摇摇肥胖的脑袋。说:“我说,这回的手法,可与以前不一样啊。那下手的人狠毒的很,一刀就毙命。照我看,这有些不同寻常啊。” 站在一旁的工吏房的老林也跟着重重的叹口气,摇摇头,没有接话,只冲众人拱了拱手,先告辞去了。他是个老好人,平时又少言寡语,少有在人前说是非的时候,这时见说起这话,怕惹祸上身,便先一步走了。 “现在就指望着扬柴能破了这案子,要不然我们都落不了好。”冯俞明小心的看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晚上我陪着那天使回到官驿,不知他是怎么听说了那事,当时就给我发了火。” “怎么?”另几人立即紧张地围着他问道。 冯俞明就小声的把昨晚的情形说与众人听了。 紫菱州府的一众大小官员为来宣旨的使臣接风洗尘,在酒楼吃完了饭,冯俞明随同魏青林送使臣去了官驿休息。把这些贵客都安顿好后,魏青林便先回去官衙,留下冯俞明陪同那些天使上差,随时听候吩咐。 不知那前来宣旨的吏部主事齐廷智,是怎么听到翁阁老家船队被劫一事的,当时在房间里揪住冯俞明的衣领,就不依不饶的喝骂起来,还要去找魏青林来质问。想来应该不是在宴席上听到的,否则他还不当场就拉了魏青林问个明白。 原来,齐廷智是翁阁老的门生,翁阁老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翁阁老又是极为敬重。所以当他听闻了那件惨案后,怎么能不惊惧非常、行为失当。 “阁老家的大爷也是户部的员外朗,与我更是亲如兄弟一般。他们遭遇横祸,我一定要禀告尚书大人,奏明圣上,定要治魏青林一个主治地方不严之罪。” 冯俞明吓了一跳,这主官有罪,他们这些小虾米、小螺蛳的能逃脱得了?虽说这事肯定不好善了,但是若是再有人在上面的人耳边多嚼咕两声,他们这些紫菱州府衙门的一众人等,不是被杀头,就是家破的下场。 冯俞明吓得连忙拉了齐廷智的衣袖低低哀告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们魏大人一向纪法严明,本地虽不能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自大人清剿了本地的江匪湖霸后,紫菱州已有五、六年不曾有过船队被劫之事……” 那齐廷智恶声打断他,“那这次翁阁老家的船队是怎样出事的。” 冯俞明只觉得张口难言,他不怕死的仍旧紧紧的拉住齐廷智的衣袖,着急之下说道:“大人,紫菱州确实有几年不曾有过抢劫船队的事了,这次的事下官也说不清楚。不过,您不是来给扬柴宣旨的么,这事,还只能是让扬大人出面才成。” 齐廷智冷冷一笑,眯缝了眼睛,看着冯俞明说道:“怎么,那扬柴是与那贼匪一伙的,怎么还非得他不成。” “不是不是。扬柴扬大人怎么能与那贼匪是一起的呢。大人您先请坐下,待下官细细给您说来。” 好不容易,冯俞明才将齐廷智劝住,将他安抚着坐下说话。 冯俞明又给齐廷智倒了杯茶,就把十多年前扬柴怎么救了魏青林、怎么被魏青林赏识招入衙门,扬柴又是怎么帮助魏青林收拾了紫菱州的江匪、霸强之事,一一说了个遍。 “……就是这样,魏大人才好不容易扫平了各路的江匪、湖霸,又收缴了本地几家大乡绅的武装,紫菱州这才安稳的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齐廷智听了冯俞明的话,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他仍旧不信冯俞明的话,而且对皇上亲自提拔这样一个衙役班头,心里就很看不起。皇上不过一稚龄孩童,终日困于皇宫大内,与一群妇人、宦官混在一处,能有什么见解。皇上这次突然提拔一个蝼蚁小人,已经很让他们这些内朝官员失望了,再加上白日他见到那扬柴时,对年幼的皇上更是充满了鄙视。 那扬柴是已过不惑之年的人,看着面像有些阴冷凶恶,举止粗卑,让他这京都来的上官很是看不上眼,也不知深居大内的皇上是怎么知道这样一号人的。 冯俞明一边嘴里不停的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齐廷智的神色。 “要照下官愚见,那扬柴辞了魏大人一同上京的邀请,又有了隐退的心思,行事难免有些手软,不如以前狠辣。外面的那些牛鬼蛇神常常关注着扬柴的举动,他们又是最有心机的,哪还有他们猜测不到的,这也就难免给了那般混帐东西得了机会。” “你这样说来,是觉得那扬柴能为翁阁老报这个仇了。哼,我看未必。不如奏请了圣上,派了军队前来清剿,我就不信那些人可以逃出生天,那么些个东西还能跟着失了踪迹不成。” 听闻翁阁老家的船队此次带了有上百万的货物,和五十万两的雪花白银,这样多的财物,怎么可能不引来那些亡命的歹徒。也不知翁家是怎么走露消息的,让人把底细摸的这样精准,失事的地方也是绝了。正是两省的相交之处,又是荒芜的水域,不仅水面上长满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水下也多暗流深沟。在那样的地方出了事,不说搜寻人员、查找线索了,江水早就将能看得见的都冲得干干净净的了。 派遣军队来?!要是那样,那整个紫菱州还不成了人间炼狱。谁不知道,军队里的那些军士一向清苦。为了捞取钱财,胆敢杀良冒功,屠村灭族的。朝中的那些大佬有谁管过,有谁替那些冤死的屈魂申过冤屈。 乔廷智的这番话直让冯俞明心中恼怒,恨不能重重的扇他两耳光,再一脚将他踹到地上去。 冯俞明立时对面前的这人心生厌恶,可是无奈这人是个不能得罪的,深的话也与他说不上。冯俞明强压下无奈,又把紫菱州的地理环境细细的说了一遍。 那齐廷智也不是无脑的莽夫,他把冯俞明的话前前后后的都细细咀嚼了个遍,就不再多言。心下决定,他自己先回京去给翁阁老报信,另留了可靠的人在紫菱州查探消息,看看紫菱州府衙是不是真的清正廉洁。他也想看看,那扬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本事。 齐廷智便按耐下情绪,又向冯俞明致了歉意,说是自己是初闻这样的事情,情绪失控。后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冯俞明。 冯俞明怎么都比那齐廷智年长十多岁,又是在地方的官场上浸淫多年,最是圆滑的人物。怎么会看不出齐廷智的心思,他不过是不说罢了,也想让这轻浮、狂傲的青年主事在紫菱州受受难。好叫他知道知道,紫菱州这个地的水不是那么好趟的。 几人听了冯俞明的话,各怀心思。 “哎,你们说说,这扬柴是怎么得了这官的。难道说是魏大人为他求来的?这也不能吧。昨日听旨的时候,我还偷偷看着魏大人来着,他听了那圣旨,也是吓了一跳啊。” 就是再得圣心的人,也不可能给扬柴谋来这样一份高位吧。难道说,他扬柴还真的与内阁、或是宫里面…… 某人的心不住的颤动起来,一时间脑子里转动了不下百个念头。 “不会是扬柴在京里有什么人吧。” “也没听他说过京里有什么亲戚朋友的。要真有,还能让他扬柴在这儿一蹲十多年,不早把他弄走了。我可是知道的,他们老扬家,可是就只剩下他一人了。”户部的胡桐一脸的肯定表情。 “唉——有他扬柴在这儿,还是你我的福气。若是换个人看看,能压得住才怪了。” 想想这紫菱州蛰伏的各路牛鬼蛇神,几人都皱眉、摇头不语。 因是在知府衙门门前,大家都不再多言,相互道别而去。 冯俞明离了知府衙门,直奔紫菱州官驿而去。他现在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生怕那个齐廷智和那些个京城来的大爷闹出点事来不好收拾,特别是齐廷智和与他一起来的那个内宦,那就是一个祖爷爷。 官驿丙字号院,东大院是来使主官齐廷智和内宦刘峰的住所,齐廷智住东院,刘峰住西院。 齐廷智一向清高,骄傲,加上他依在翁阁老门下,受到翁阁老的赏识,一路顺风顺水惯了,很看不起那些仅仅依靠献媚惑主就狂妄自大,企图凌驾在百官之上的宦官。只是小皇帝这次的举动有些奇怪,没有通过内阁和太皇太后,直接下了这道旨意,让他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更奇怪的是太上皇太后竟然支持小皇帝的这一决定,使得他们没法阻拦。来的时候,内阁的几位老大人都交待他一定要从刘峰处探知真相,可是一路上不论他怎么挖空心思的套话,刘峰都摆着一副傻样,和他装傻充愣。现在终于歇够了劲,他又不死心的捧着一个精美的桃木匣子来到刘峰的屋里找他说话。 茶水灌下去两壶半,刘峰仍旧与齐廷智兜着圈子,不上套。 这时,齐廷智也失了耐性,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本来这次来宣旨,是定的小皇帝身边的内侍贾正道,因内阁几位大人坚持要另指派一名内廷朝官随行,这才撤了贾正道,定了贾正道的干儿子刘峰。 小皇帝身边除了与他年纪相近的小内侍近身侍候以外,其他都是年长的太监,主管皇帝衣食住行,包括督促小皇帝的学习等。最得势的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函,陈函原是跟在先帝身边服侍笔墨的小内宦,只因聪明好学,品性温和,便被先帝派到了刚出生的小皇帝身边侍候。陈函主管着小皇帝的一切,地位超然,在他之下是赵六,高仁,李怀思,贾正道四人。这四人分管小皇帝和衣食住行,算是陈函的副手,年纪也都不大,最大的高仁才只刚满二十,最小的贾正道还未满十六,陈函不高不低,正好十八岁。 陈函这人个年纪虽然不大,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加之他有先帝这个大招牌,又圆滑的能在宫里各位正主子间游刃有余, 他不仅有先帝的委派,还很得太上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这两个如仇敌般婆媳的信任, 这刘峰也不过才十五岁,生得一副机灵相。听说,他很讨贾正道的喜欢,所以贾正道在小皇帝面前为他保了这个差事。 按说,小皇帝身边的几个有脸面的人都与紫菱州、与扬柴挨不上边啊,可小皇帝到底是从谁哪儿知道扬柴的呢? 齐廷智有些心烦意乱,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似刚才那样捧着刘峰说话了,刘峰也不介意,他惬意的窝在软椅中,来来回回的摆弄着不知道谁进奉一只白玉蝉,玩得不亦乐乎。显然,他根本没将齐廷智的示好放在心上。 齐廷智就不相了,他一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小内侍,还没见过好玉器,这样一只普通的玉蝉就能让他喜爱如此。 齐廷智再也忍不住了,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刘峰根本不理会他,没了齐廷智说话的声音,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齐廷智正懊恼的想起身离开时,便听见说冯俞明求见。 齐廷智以为冯俞明是来找自己的,便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去。 刘峰听到说冯俞明来了,立即让人领他近来。齐廷智听了,不由顿住了脚步。 冯俞明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门口,刘峰便笑道:“冯大人今日可是给我送东西来的。” 齐廷智听了,脸上露出一抹嘲讽,随即又正了正脸色,受了冯俞明的礼。 齐廷智是朝廷官员,论官阶,是冯俞明的上官,又是此次宣旨的主官,所以冯俞明先给齐廷智行了下官之礼,才给刘峰行了半礼。 刘峰是内侍,朝廷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都无需给他行礼,冯俞明给他行礼,一是因为他也是此次的宣旨官,二是本着谁也不得罪的心思,也与刘峰行了半礼。 “冯胆大人,你可是找着我要的东西了。”刘峰一手托住冯俞明的手,满脸笑容的问道。 冯俞明看看齐廷智,说道:“下官不知您要的哪种画册,便找了几个画师来,让他们按您的要求画可好。” 齐廷智听到这儿,不由理解的笑笑。到底是小孩,好容易出来一次,便学会玩弄权势了。 他不耐烦再呆在这儿,便与两人告辞,提脚走了。现在他要安排人留下查探消息,还要准备返京的事,还有上门来拜访的人。他突然一下子感到急切起来,他急切地想赶紧启程赶回去。 不论怎样,翁家出了这样的大事,要赶紧回去安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十九章节 这突然而来的一道圣旨,虽然让扬柴身价倍增,却没有让扬柴有多高兴,也没让整日想着往上爬的大小官员有多高兴。人家不说多的,只十年寒窗苦,再十年如蝼蚁般的挣扎,兴许还不见得就能爬到现在的从五品的高位上,还是掌着实权的直隶州府衙门的同知老爷。一时间,扬柴成了整个紫菱州最热门的话题,人们纷纷猜测,这位扬老爷只怕是有铁杆的亲朋在皇上身前当差,要不,人家能有这运气。 有的人虽然羡慕,有的人虽然眼红,有的人虽然不服气,但都对扬柴做这个州同知老爷没有多大的意见。 事儿不是摆着的么! 你们谁要不服气,那就看看前任的州同知老爷、现任的某某县的县令大人是怎么坐这位子的。所以,整个紫菱州府衙真正为扬柴的接任感到高兴的,只有方进贤。 方进贤自担任紫菱州的州同知以来,每日担心吊胆的过日子。他如魏青林一样,都是斯文的读书人,对治理地方政务也有自己的办法和手腕。可是不论你多有智慧,多有能耐,当与那些在江里拼命的混人对峙时,讲得是狠劲、讲得是杀戮,任凭你有再多的心机和手段也是枉然。 因紫菱州的水道纵横交错,一年四季雨水充足,土壤肥沃,稻谷一年两季成熟,各类菜蔬瓜果一年四季更是不断新的出品。人们的生活相对富足和安稳,这样的一块宝地,自然引得一些士家大族在这儿广占田地。 豪绅占有了土地,便迫使原先有地可种、生活安逸的良民无地可种、生活无着,无奈之下落草为寇。因其仇恨心理,就专做些抢劫富户,劫船掠货的勾当为生,还美名称其为杀富济贫。 富户们受了难,自然就要把气撒在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身上。不是用强权侵占了田地,就是把匪首的村落屠戮一净。就这样,贫富之间的茅盾日渐尖锐,富户豪绅们便在自己的村寨周围修建起高高的围墙,自己打造兵器,组建民壮卫队,日夜巡防,自成一体,根本不受官府的管辖。 虽然闹得最凶的时候,曾被扬柴打压、出面收缴了一批私造的武器,可这些与那豪绅们不过是九牛一毛,收又怎么收的干净呢,也不过是弹压一时罢了。 不过这些到不是最让方进贤最心烦的,那些人必竟离他的官衙远,只要不闹得厉害了,吵闹的凶了,动了刀刃,死伤了人,并不需要他操心,更不会一日三扰的来烦他。这最让他心烦的,就是与州同知衙门相邻的都指挥使司衙门。 都指挥使毛从辉,是个粗卑的莽夫,好财贪色。因州同知衙门掌管地方军政,都司衙门里除了内部军务自理外,其他的都归州同知衙门管理,而毛从辉也总是借此让人到方进贤这儿要钱要粮。若是不给,便让一众粗野的军汉坐在州同知衙门里死赖着不走,还常以方进贤的名义叫了酒楼的外送,吃酒撒泼的闹事。 方进贤被纠缠的叫苦不休,可又无可奈何。只得按照毛从辉的要求每月上贡整齐,只能多不能少。 方进贤不过五品的小官,加之魏青林管理的严谨,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不敢放开了捞银子,油水可怜的很,怎能耐得住毛从辉这样的逼迫。所以也就常常四处活动,想外调出去,远远的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又一直不能如愿。没想到这回,远在千里之外的皇上到替他解决了难题,逐了他的心愿。 以往方进贤没少和魏青林身边的大红人扬柴打交道,虽说他是正五品的朝廷官儿,可在这紫菱州地界上,若想要做好官、能做官,还得要拜拜各个码头。扬柴就是其中最不能忽略、轻视的。 那些江匪、湖霸,虽是朝廷要剿灭的对象,但你要能做好本地的官儿,还是掌管官粮、捕盗侦缉、江河防务及地方军政的同知,你就不能不降下身段,去求着扬柴,通过扬柴与这些各路的牛鬼蛇神打交道,以求得自己任期时的安稳。 只因这紫菱州地面上的牛鬼蛇神都惧怕扬柴,凡是占地为匪的匪徒,没有不走了路子来与扬柴拉关系的。只要扬柴不赶尽杀绝,那些人还是自愿为扬柴所用。 所以,凡事少了扬柴还真旋转不开。加上他方进贤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自然不屑与那些下九流的粗卑之人打交道,乐得由扬柴做那个中间人,一是比他自己好办事,二是不会跌了自己的身份,至于别人怎么说,他才不会去管呢。 前几日出的那事,是众人都始料不及的,朝廷自然会派人下来主持这件事,必定还会对主管的官员追究责任。夺官降职,只怕都是轻的。做为主管地方江防的官员,方进贤会是第一个会被上官想到的替罪羊。 而现在这道突然降下的圣旨,让扬柴做了自己的继任,方进贤就是再有罪,皇上也不能把他这个前任抓了杀了吧。扬柴是继任,又是在他任职前出的事,皇上自然更不会降责到他身上,所以,大家都因为这道圣旨而平安无事了。方进贤更不会有什么不甘愿的,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和扬柴办理交接,好及时赶到任上就职去了。 不过三日,方进贤就与扬柴办好了交接,还把自己手上的几个得力书吏交留给了扬柴。就连他后宅院里置办的家什,都一样没带,只收拾了细软,带了家私,一家人着急忙慌的往邻县去了。 …… 且不说扬柴与紫菱州府衙内的一众官员想不通这道旨意的因果,就是新任的紫菱州知府慕容显也想不明白。 本来听到传闻,说是内阁已经定了让他留在京里,没想到皇上发了道旨意,赏了他些金银便让他携带上家眷一同往紫菱州赴任。 此刻他正与皇上委派的监差平城郡长公子一同乘船南下,前往紫菱州就任。随行的当然还有他的家眷,和一众护卫、家下人等。 平城郡长公子张承是皇上的伴读,宫庭三品带刀侍卫,年纪才不过十五岁,生得高大魁梧,面目俊朗。常常穿着一身浅色儒袍,腰挂佩剑,虽面露稚气,但行动风流,实引人注目。 慕容显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在他离京前一天又下了那道旨意,还派这平城郡长公子随行监察,只是禀着不惹事非的心态,只想着与之结交不想得罪这皇上身边的宠臣的打算,慕容显对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五岁、又比自己官位高、还是皇上近臣的张承很是亲热、恭敬。 慕容显到底是年近四十的成年男子,与张承除了公事,便少有话题。于是,他便让自己已经十一岁的长子慕容德陪行随侍。 张承在慕容显的面前还是个孩子,可是在慕容德的面前,却似个大人。行事一板一眼,很是正经,没有一点孩子气的活泼劲儿。不过,他到是很温和,也很健谈。慕容德在他的面前,自然也正正经经的,不敢言笑自如。 不过,张承对比自己小四岁的慕容德到是很亲善,待他似自家兄弟一般,空闲的时候常常与他说一些诗画、书法笔帖、山野风闻等,只当是自己身边带着的一位小兄弟而已,并不拿他见外。 慕容德虽有些畏怯张承,但随着相处的时间长了,两人都熟悉起来,便有些显露本来的面目。总会有随意的时候,好比如现在,慕容德本来是在张承房中陪伴他看书的,一时有些困倦,便在小厮的服侍下睡在了张承舱房内室的榻上。 谁知倒在榻上,又醒了觉,不想起来,便仍旧躺在床上倚着大方枕与小厮一同说话。 “少爷,你说,皇上就是因为你这些话,才封了那老头这么大的一个官啊?!” 慕容德的小厮茎福惊愕的张大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这官能这样便宜得来的?象他们家老爷,做了十多年的官了,对不容易才做到正五品的位上。这中间有多少的艰难,他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可也晓得一些。不说上下的打点和同仁之间的来往,就是任上的事情也没一样是轻松的,容不得人有半点的轻忽,生怕哪一点儿小事处理得不好就得罪了何方的权贵。这些事,他跟着少爷在老爷身边学习的时候可没少见。 若是得个官,真能这样简单,那还要他们家老爷这样辛苦的做官干嘛,还不如托个皇上身边的红人说两句好话,随便怎样的高官厚位不手到擒来。 慕容德却有些得意扬扬。怀抱双手,躺在床上,不知道想着什么好事,脸上竟是得意的神采。 茎福想到前面船舱里的张承,一脸疑惑的低声问道:“那,皇上又派了那位张大人同来,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德嘻嘻一笑,说:“皇上不信那扬柴真能以一抵百,便与我打赌,让张大哥来试他。若是张大哥真的败在那扬柴的手上,便算我赢,还允准我拜曹师傅为师学习武艺。” 那位曹师傅是太皇太后为皇上定的武艺师傅,他原是皇上先祖父永嘉皇帝身边的侍卫长。永嘉皇帝仙逝后,他便入皇觉寺带发修行。后来皇上登基,太皇太后又请了他出山,教授皇上武艺,不为修习多高的武艺,只不过是了为锻造意志,强健身体。曹师傅要求皇上不授官职,不封尊号,只以师徒相称。 皇上敬曹师傅是服侍过先祖的老人,便行了正式的拜师仪式,规规矩矩的拜曹师傅为师。 似曹师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教导一般的子弟。而小厮茎福也天真,听了自家少爷一说,当即就一脸的兴奋。 他欢喜的拍着手说道:“好啊好啊。那曹师傅可是教皇上的帝师吔,少爷能得他的教诲,岂不是与皇上是同门师兄弟了。” 立时又想到若是扬柴赢不了张承,自家少爷又会怎样。连忙问:“那若是张大人赢了呢。我看那扬家大少奶奶(扬县丞家)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年纪一定不小了,那她父亲还不得更老了。那样大年纪的人了,还能赢得了张大人么。那张大人年青又力猛,就是一口气都能吹死头老虎了。小子怕,这赌约少爷不见得能赢了。”小厮说着还缩缩脖子,一愊怕怕的模样。 慕容德却是一点都不担心。他想起那天与扬明志偷偷遛到衙门里,看见扬柴把个重达百斤的石锁单手轻松的提到树下阴凉下的情景,便觉得,纵是张承手上的功夫了得,也不见得会在扬柴手上讨得到便宜。 他可是听那扬明志说过,他那外祖父仅凭借着一条杀威棒就打得整个楚南无人不服,更是护着那魏青林在那江匪河霸横行的紫菱州稳稳做了十多年的官。没有一点硬功夫,能行!是以,慕容德一点儿都不担心。他早做好准备,待张承完事回京时,就与他一同回京都。就是父亲母亲那里,他也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不怕走不了。 等他跟着曹师傅学个两、三年,不说与张承一样能耐,只要能学到点过硬的本事,怎么都比手无四两力的强。 回想上次遇到的尴尬,慕容德恼怒的甩下头,呼的一下坐起身来,把目光投到窗外,看着窗外的江岸发呆。 见小主子脸上浮起一片恼色,小厮聪明的闭上了嘴。一时间室内只闻窗外传来的流水声。 第六十章节 将近入暮时分,一封急件送到慕容显的手上。 此时虽是夜色深沉,慕容显的舱房里却光明一片。 张承也在,正紧皱着眉头,一脸愤慨的看着手中的一份急报。 这是刚才送来的,说是一支船队在紫菱州上流河段被江匪劫掠,船上无一人生还,船上的货物也被搜罗一空,空船在江中芦苇滩边搁着,被纵火烧了两天。待官衙的人赶到时,那还查得到多少线索。 顺着河道查访,才得知这支船队是由三艘官船与十几艘货船组成的船队,自上游乌江坝下来的。船上都是满载着货物,由护卫、镖师护运。更因船队中有官船,所以一路行来,还有沿途的官员派人护送。直至走到紫菱州上流江面平阔之地时,被事先藏匿在芦苇中的江匪劫掠。 出事的地方,水面宽阔,水面上还有很多地方都长着很茂盛的芦苇,劫匪必定是事先探知了船队到来的确切时间和随船人员的情况,不然,不会做的这样干脆、狠绝。 离出事地点最近的村落也有近半天的水程,而官衙的人在大范围内搜寻后,一无所获。即查询不到这些水匪的来路,也不搜寻不到被劫的货物。 十多艘的大艉帆船,上千的人员,成山的财物,不过是一时间便消失在天地间。 失事的人员也已经查核清楚了。那官船上所乘之人,是京都翁阁老的家眷和族人、及翁氏商行的人众。 翁阁老是上川巴山人,家小这次回乡祭祖返京,与家族里做生意的族亲一同带了货物去往京都,谁能想到半道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说同船的有众多的护卫、镖师,就是一路不断迎来送往的大小官员也能震慑了那些窥探的匪徒啊,怎的还是出了事?这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做下这样滔天罪行。 慕容显已经吩咐下去,让船加速行驶,争取明早就赶到黄金口,在那里下船换马,他带着随从先赶去紫菱州府。另让参将周培护卫圣旨和监差大人一行,依旧乘船直去紫菱州。 此处距离紫菱州府还有十来天的水路,若是到了黄金口下船,再快马加鞭的急赶,也能在五日后赶到紫菱州了。 慕容显想要提前离开,他还是要与张承说清楚的,他可不想让他生出什么误会来。毕竟,他还不知道张承真正监察的目的。若是不与这位小大人把话说明了,他怕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 张承看罢那两张言语笼统的纸,眉头渐渐轻轻松了松,脸上却忧色深重。 据闻,这次遇难的有翁阁老家的长子和长孙,还有翁阁老的嫡亲兄弟和子侄,共计一十六人。若是真的,这个打击对翁阁老只怕是…… 翁阁老是一代大儒,门生故旧众多,为人谦逊、和善,清正廉洁,在朝中的影响不可轻视。翁阁老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他一下子失去了一十六位至亲,只怕他会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若是他因此有个什么,朝堂之上的权力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是不怕他耍计谋、搞报复,就怕他突然倒下,没个交代,让下面的人先混乱起来,到时就是不可收拾了。 这件事,他一定要先通知父亲和皇上,好让他们做准备。所幸,慕容显是新任的紫菱州知府,又一路同行,呈报先送到了他的手上,还没有往上报,京里也还有准备的时间。 张承紧皱着眉头,在心里暗暗打算着。 慕容显的随从进来禀报,说是外面紫菱州府的衙役已经带到了,要拜见知府老爷。 慕容显正为不明紫菱州情况着急,一听这话,立即让将人带进来。 立时,一个一身泥泞的差人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冲着屋内当中坐着的两名上官叩头。 待他行罢礼,慕容显立即让他起来。见他一身泥土,面色急慌,便让人给他端了个小凳,让他坐下说话。 “你来何事。” 慕容显声音沉稳。 那人站起身来,又一躬身,说道:“小人是紫菱州府的刘全,是得了魏大人的命来见大人的。” 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恭敬地递到慕容显的面前。 慕容显快速地看了一遍。 信上不过是说些江匪不见踪迹,案情没有进展,和很多自责、请罪的话。 慕容显粗粗略过,待看到末尾时,才看见说,京里传旨的使者已经到了。还将那扬柴大大的褒奖了一番,说是此人有能耐,定能辅佐他管理好地方。只是官船被劫一事,至今还没有任何的进展,自我贬责了一番。 慕容显的心里冷冷一哼,心想,若那扬柴真是有能耐的,怎的还会出这样大的事。这魏青林急赶着送来这样的信,不过是卖那扬柴人情罢了。哼,好人到是他做了,这恶人是准备让他来做的吗? 那传旨的一队人,到是比他们提早三天走,又走的是陆路,想来是一路急赶慢赶的,竟然要比他们一行人先提前到了。那扬柴接了旨,就要走马上任了。只是不知道他胜任不胜任的了。想到日后,自己要与一介莽夫共事,慕容显的心里就不舒坦。 慕容显再一见信上的日期,竟然就是三天前所写。他不由眼露惊诧,又将那刘全细细打量了一眼。 问他,“这是你们魏大人何时所书。” 那刘全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担惊受怕的小意回答,“三天前的下午。” 哦?!那么说到这儿,真的只是用了不满三天的时间了。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最快赶到紫菱州也要五、六日的功夫,这还要一路顺风顺水,或是换马不换人的快跑。 嗯! 慕容显微微点下头,并没多说什么。 刘全一直注意看着慕容显的神情,心里不住的翻腾着。在大人面前是没有他主动开口说话的理的,他就是心里再怎么有想法也不能说话。 张承微微一笑,随意的说:“看你一身泥泞,也不知道你是怎的拼命跑的。一路上折了不少马呢。” 刘全立时笑着,恭敬地低头说道:“那倒没有,我就带着一匹轮换,除了赶了些,倒都还好。就是这一路上都急着赶路才着急忙慌的,又下着雨,这身上……” 刘全不好意思的笑着,张承倒不介意的打断他说:“无妨。你这一路到是来的快,我原想着怎么着,要赶去紫菱州也要七、八日呢。” 刘全忙赔着笑说,“要的,要的。走水路快的也要十一天,走陆路再快也要六天的。我们扬头带着我们走过的,这一段路都熟。” 张承不由回头看了眼慕容显,又看着刘全,问他:“那你怎的能这样快赶来的。” 刘全笑笑,说:“小人说句不敬的话,大人可别恼。” 慕容显和张承都点下头。 刘全这才说道:“大人们就是再轻简,也还有十多位亲兵护卫随同,又多是不熟悉本地的,自然是走的大道,就是走小道,也不如我们走野径小路来的快。就是平日里,我们没事时,从前面的九仙县到我们紫菱州打个来回也只不过要个十天功夫。” 哦?这九仙县距离紫菱州府有六百里路,不算过江过河还要耽误的功夫,怎么算都不止十天了。 不过,慕容显现在明显没有心思问他这些,只说道:“你先休息一晚,明早由你领路,我们一同赶往紫菱州去。先下去休息吧。” 刘全恭敬地躬身退下。 慕容显看看张承,心里有些烦闷。 怎么偏偏在他上任时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出事的偏偏是翁阁老家的人呢?!这下麻烦可大了。 虽说他现在还没正式赴任,但并不是说他没到任,就能推脱责任的。还有,这以后江匪的清剿要怎么开展,他是全无头绪。自己手上本就没多少可用的人,又都是些不熟悉当地情形的,要处理好此事,也就只得依赖扬柴那些人了。若是一个处置不好,事情办砸了,那翁阁老追究起来,怕不好收场。 自己身边还有个张承跟着,还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是真如皇上所说,是代替天子监察地方政事,不过多干涉的话,兴许还能与他处好关系。若是…… “张大人,看来明天要辛劳你跟着我受累了。” “慕容大人客气了,这是我应承之责,不辛劳。” “呵呵,好好。那明日一早,我就与张大人一起赶往紫菱州。你若需要什么就对慕达说,让他给你采办。” 张承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慕容显现在的心事。他见慕容显神情烦忧,就不再久留,便站起身来,说:“那我明早来与大人会合。天晚了,大人早点休息。” 慕容显立即起身送客。 慕容显回到自己的舱室里与自己的夫人交待了一番,决定明日一早与张承快马赶去紫菱州府。因不放心夫人一行人的安危,又派人连夜送信让前方黄金口县令派人来护送。 第二日清早,船停靠在黄金口渡口,县令已经带着人等在了渡口上。 黄金口县令只有七品,是以见到慕容显和张承要行下官之礼。 慕容显没有与他多做客套,每人带了三匹马,一行三十几个人如同旋风一般往紫菱州而去。 第六十一章节 上 扬元娘把手中的牛皮纸封递给母亲肖氏,压着满眼的得意,一脸隐晦的笑容。 “娘,这是我公公让我交给您的。里面是东街街面上的三间带院子和库房的店面。都是一式三门的大敞店堂,二层楼,后面的院子虽然不大,可是那后院一圈的房子也不小了。是伙计住,还是做库房都没的话说。” 东街是紫菱州比较繁华的街道,街面上的店铺里多是做生意的,且多是家族里的产业,轻易不易主的。孙家这样有钱,在那街上,也只有六间这样的铺面,还并不连在一处,大小也不一样。当初孙家为了得到这几家铺面,也是费了些钱财的,今日怎会轻易送来给自家? 看着递到面前的东西,肖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元娘,心里暗暗责怪她凡事只为孙家奔走,却不为自己的父亲着想。 孙长贵是什么人,肖氏与他做了多年的亲家,那有不清楚他的。那是个没有十足把握抓住雀儿绝不往外撒米的人,若是没有要求,他能送自家这样重的东西。 前天,扬柴就当着家里人的面定了规矩。不让收人东西,不让要人东西。当时元娘也是在的,没想到只过了二晚,她到先替她婆家来走关系了。只不知,她是更看重婆家呢,还是更看重娘家。 肖氏压下火里的心气,她看着女儿如花似玉般的面庞,笑笑,问道:“乖妞啊,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那三间大铺面,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有的。” 元娘娇媚的冲母亲一扭头,嘻笑道:“这是我公公恭贺爹爹高升的。虽值点价,却不是多好的东西,您和我爹爹不嫌弃,就收了吧。也让女儿回去好给我公公复命去。” 肖氏轻笑着晃晃头,说:“到底是大财主,这样日进千金的大铺面,到了你们的口中就不值当一提了。唉——我和你爹吧,一辈子辛苦惯了。只要吃喝不愁,有个住的地方,就别无所求了。” 肖氏想起今日大儿媳妇刚被大夫查出来的男脉,她的眉眼立时都带着欢欣的喜悦笑意。 “等你弟媳再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再给你幺弟把媳妇迎进门,我啊,就别无所求了。” 元娘暗翻下白眼。又拉了肖氏的臂膀,撒着娇。 “娘,你就只惦记着弟弟们,都忘了女儿了。” 肖氏呵呵的笑着,说:“你们三个闺女都出了嫁,都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还需要我和你爹操什么心。到是你三妹妹,她过的差些,我要不看着她的日子过好了,我也死不闭眼。” 元娘嗔怪的捂了肖氏的嘴,一脸正经的说道:“不许娘说不吉利的话。娘要长命百岁的,不仅要看着融哥他们几个娶妻生子,还要抱小重孙孙的呢。” 肖氏乐的直笑,说:“那还不老成了精怪。” 两人嘻笑一番后,肖氏有些伤感的说道:“我只要你们几个都过的好好的,家业兴盛,子孙昌隆,无病无灾的,就是比我吃了太极仙翁的不老丹,都要强。” 扬元娘听了,笑笑,不语。 肖氏拍拍她的手,笑说:“好了,你娘还硬朗着呢,怎么也能看得到融哥儿几个长大成人的。” 她又说道:“外面一屋子的人呢,你也别在这里躲懒了,去和你三妹妹招呼一下。” 自昨晚开始,家里就来了些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和曾经老家的邻里熟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得知扬柴做官的消息的,几百年不上门的人,一下子都准确的摸到扬家,涌到扬家来轻易不走了。 陈氏跟着招待了一晚,累了。昨晚睡得不安稳,今早起不来床,吃早饭时又吐了,吓得肖氏立时请了常来看病的大夫——凡先生来家看诊。结果先生诊出已近七个月大的胎儿是男脉时,喜得肖氏恨不得给凡先生跪下磕头。 只是先生说陈氏忧思堪甚,营养偏差,胎儿较正常的孩子要小些,应多吃些好的,多卧床休息。 肖氏听了,吓得立时好言好语的宽慰陈氏,还让人去陈氏娘家报喜信,请亲家娘子来看女儿。又把自己积攒的上等的大红参,送到陈氏的房中,怕她一人呆在房中烦闷,又将她自己房中摆的几个泥人、木偶送到陈氏的房中,给她解闷。 自得知陈氏肚子里的是男孩,肖氏对佳佳也亲热了许多。怕佳佳在陈氏身边影响陈氏休息,她亲自带了佳佳在身边照顾,还让妮妮和惠姐儿两个一起陪她玩。 为了不得罪那些上门的亲朋,肖氏让回家来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一起担负起照应的重任。 扬元娘和扬二娘虽然得肖氏的看重,可她们俩惯常眉高眼低的,十分看不起那些衣衫破烂,浑身臭气的乡野人,怎么可能能耐得住性子周旋其中。元娘和二娘便常借故躲到一边,让小妹扬三娘招待那些人。 扬三娘到底心善,为人又和气,对人总有三分笑。与那些上门的亲戚们总是温言细语的,那些人也就更愿意往三娘的面前凑,元娘和二娘更乐得逍遥自得。 这时,元娘听见母亲让她去招待那些人,心里烦恼,又不能不听从,脸上便露出不情愿的厌烦表情来。 肖氏只当没有看见,自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正好,芯蕊走了进来,找肖氏回事讨主意。元娘见母亲没空理会自己,便赖在房中躲着不出去。 自扬柴做了州同知老爷,肖氏就开始讲究起排场来。因有魏夫人送来的人帮着肖氏理事,渐渐地扬家的一些规矩都规范了起来,再不似头天时慌乱的模样。 因着做粗活的人少,肖氏第二天就让官牙行里送来四个半大的小伙,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和两个会做宴席的媳妇。这下家里的事情有了人做,排场也铺开了,各人各司其职,规矩立了起来,魏成媳妇和芯蕊两人明显的轻松不少。就是家里住的紧张了些,所幸扬家的主子少,统共也就扬柴老两口和扬永一家三口,并扬帆六口人,家里三个小院,肖氏单划了扬元娘和扬二娘的小院给这些人住,下人们紧着挤挤,还是能住的下的。就是扬柴不让搬去衙门的后院住,不然,就是再多十倍这样的人,也是住的下的。 家里的事情都有了条理,肖氏也高兴极了。看着满院子里做活的下人,和环侍在身边的丫环们,她也越发有了做官家太太的感觉。 不过三日,肖氏在巧珍园订制的衣裳首饰,就由巧珍园的湘容大掌柜亲自送到了扬府。 “哎哟——母亲穿着这身比刚才那件更精神了,看着也贵气。”扬家的二姑奶奶扬县丞家的长媳扬二娘,围在肖氏身旁夸张的大笑着。 “我就说么,母亲还是穿这样的颜色好看。幸亏那天我赶去了,要不……哼哼。”扬元娘也在一旁冷声冷气的说着,一双眼睛却斜着朝一旁的柳娘子看着。 扬元娘那神情,就好似柳娘子做了多对不起肖氏的事情,让她这样嫌弃。 柳娘子却根本没看见,她正蹲在地上给母亲抚平身上的折皱。她抬头看看肖氏,笑说:“娘这样穿的确是好看。” 又转头对着大姐扬元娘真心笑着说:“还是大姐有眼光。” 扬元娘却不理睬,侧身看向别处,毫不理会自己的妹妹。 肖氏见了,原本高兴的脸上立时浮起了厉色。 “你妹妹夸你呢,没听见啊。” 扬元娘立即瞪圆了眼睛,一脸气闷、委屈的看着肖氏。又在肖氏直愣愣的瞪视下,不情不愿的对柳娘子嗯了一声。 也不知怎么了。这两日,肖氏处处维护三妹,常让扬元娘下不来台,她自然也就更恨柳娘子了。 柳娘子好似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仍旧蹲在肖氏的脚边,又拿了一双新鞋为肖氏换上。 “娘,您走走。看看合脚不,要是紧了我再改改。” 肖氏看看脚上的鞋,青色的缎面上用米色的丝线绣了一圈大大的福纹。 肖氏动了动脚,感觉大小正合适,鞋子轻便、软和。她朝三女儿看去,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怎么,这是你做的。嗯,三丫头,这鞋蛮轻便的,穿着很舒服,我很喜欢。” 湘容立即笑说:“这手艺不错啊,针角这样密。哟,这底子还用软皮子包了的。” 一旁的青莲也跟着说道:“哎呀,三姑奶奶真是细心。象现在这样多雨水的天气,穿这样底子的鞋子,就不怕打湿了脚。” 肖氏眉眼带着得意,笑说:“那是,我的这个女儿别看不大爱说话,可是最孝顺的一个。” 旁边的扬元娘和扬二娘两姐妹听了肖氏的话,满脸不悦。彼此互望一眼,满眼都是对扬三娘的不屑。 自从扬柴接了圣旨后,扬元娘和扬二娘就每天都要回娘家来,恨不得往在娘家。她们不是帮着肖氏接待客人,就是陪着肖氏看衣料、选首饰,要不就是在家里指使着丫环、小子们团团转。她们自以为在姊妹间,自己是最得父母疼爱的,所以把扬三娘和大弟媳妇陈氏根本不放在眼中,常或有意无意的把这两姑嫂排挤在外。 扬三娘根本就没在意两位姐姐的态度,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到是陈氏,原本她的心情就很低落,在扬元娘和扬二娘的含沙射影中,情绪差到了极点,常被这两位大姑子数落的没了容身之所。在婆母和两位大姑子面前,陈氏也就更少说话了。 芯蕊这时从外面进来,对肖氏禀告道:“太太,魏管事刚回来了。老爷让他带了话回来,说是柳家的大爷来了,现在正在衙门里坐,过会儿就一起回家来。老爷让太太置办酒席,多备些好酒菜,要为柳家大爷接风呢。” 柳家的大爷,不就是柳宗元的堂兄柳宗明。他怎么来了? 第六十一章节 下 扬家三娘柳家的娘子听了也很诧异,她没想到大伯兄会去衙门里看父亲。难道说家出了什么事,大伯兄来请父亲帮忙的?柳娘子不由着急起来。 肖氏到是没有多想。她以为,定是柳家的人听到扬柴升官的消息,特意来家里道贺的。 扬柴自那日离家,已有二天没回家了,这时听说他要回家来,又说是要备好酒菜待客,更因之前柳家的人不大与自家来往,这次她有心要在柳家大爷的面前做回人。 当即便面含得意的看着柳娘子,说:“你家这位大伯可是大忙人,一贯少登我们家的门,这次难得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菜,都按你大伯的口味做了出来。” 柳娘子恭敬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扬元娘嘻笑着挨到肖氏的身边,撒娇道:“娘好偏的心啊。前日我们家大爷来了家里,娘可是没这样讲究过。不行,明天我要把融哥、晖哥、珠姐三个带来家里吃饭,娘也要拿好菜出来,不然女儿不依。” 孙富升那日过来接元娘,肖氏连面都没照,更没发话要留他们吃饭,加之扬元娘也是掂念着家里,见着孙富升来接就耐不住紧着要回家去,现在又这样说话。 肖氏也不介意,呵呵一笑,拍着元娘的手说:“我那三个宝贝来了,就是吃我的肉都给。” 扬二娘吃味的挤到肖氏面前,“我们家的淑娘说外婆都不疼她了,昨天她来,娘都不和她玩,只喜欢惠丫头和小妮子了。娘啊,大姐明天要带孩子们来看你,不如我也把几个孩子带来看你吧。” 前两天扬二娘把她的四个孩子天天带了家来,肖氏又要忙着招待来贺的客人,又要应付家里的琐事,加上那孙、扬两家的外孙与佳佳和惠姐儿、妮妮相处不好,常常吵闹不休,闹得肖氏头疼的发了脾气,喝令让两个大女儿把孩子带回了家去。她们不过就只今天没把孩子带来,这时就在她面前扯皮了。 肖氏心生不悦,脸皮渐渐绷了起来。却只冲芯蕊说话, “芯蕊,去看看饭做得了没,早些摆好了,让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吃了饭早些回去。家里一家老小的都等着呢,也不能让她们总在我们家帮忙啊。快去看看,吃了好让她们走路。” 这两个大女儿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自己有好日子过时,何时想到自己和当家的,何时掂记她们那两个兄弟了。家里现下事忙,不说为她排解烦忧,倒有闲心思在这儿说嘴,怎不象老三丫头似的帮着家里做做事。有了柳娘子做比较,再加上扬柴现在对柳宗元的态度,肖氏也渐渐地对两个大女儿有了意见。 肖氏说完,也不理会两个女儿,拉了湘容的手边往外走,边亲昵的说道:“我小姑娘家的张大媳妇最会做鱼,待会你尝尝。反正你今天来了我家,怎么都得吃了饭再走。” 湘容也顺着肖氏的话说:“哎呀,我最喜欢吃鱼了。即是如此,我就厚颜蹭吃蹭喝了,不好吃,我可是不下桌子的。” “哈哈,就怕你客气……”肖氏与湘容说笑着走远了。 “大姐,你看——”扬二姐冲到扬元娘的身边,娇慎的直跺脚。 扬元娘也有些无奈,她拍拍二妹的后背,无力的安慰她。 “现在老娘真是偏心的不同了。那个黑丫头又呆又蠢,她除了烧烧火、做做鞋袜,还有什么好的。老娘这回不仅留了她们娘仨个在家住,还给她那两野丫头做新衣服,买首饰。凭什么呀?!以前那次得了好东西,娘不给我留一份的,这次没我的不说,连我们家的那几个小的也没有。真是太可气了!” 扬二娘越说越气,最后气的把桌上的茶盏抓在手上,直恨的想往地上摔。 吓得她随身侍候的丫环秀儿连忙接了过去。 “奶奶仔细手。” 扬二娘心里真是委屈,正想借着机会大发顿脾气。可她也知道,母亲屋子里的东西都换成了值钱货,真要给摔了,她和父亲肯定会责罚她。 肖氏是在苦水中长大的,虽然跟着扬柴过了十几年的安逸日子,可她从不大手花钱,而是把钱看的很重,这并不是说她很吝啬,也不是说她很守财。她不过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所以对每样东西,她都很爱惜的使用,象对待无价宝贝似的恨不得用上一辈子。 现在母亲已经对自己有了意见,扬二娘肯定不会再做让母亲生自己气的事,所以,她也就在丫环的劝慰下,顺势松了手。 扬元娘也觉得母亲这两天对自己不如以前亲近了,心里也不大高兴,见二妹发脾气,她在心里虽然也恼,也不大看得惯,可还装作识理的样子劝解着。 “三妹生活不如你我,她这次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不过是多吃几两米、多裁几尺衣的事。若是你真的吵闹起来,不仅爹会说你,娘也要恼你了。好了好了,快别生气了。不就是几块布头子么,也值得你争的。” 元娘亲昵的拉着二娘的手臂,趴在她的肩头,轻笑着说道:“巧珍园昨日才到了些时新的料子,听说还是京城里边流行的花样,不如我们明天带了孩子们去看看,选几块料子每人做件衣裳。” 二娘的脸上立时布满笑纹,她对大姐娇嗔道:“还是大姐最好,还是大姐最疼我。” 元娘听了咯咯直笑。 站在门外墙边的柳惠听见两人的对话,禁不住长长的吐了口气。 她见里面有了个停顿,便一挑帘子、进了屋。 “大姨、二姨,娘让我来唤您俩位去用饭。” 扬二娘原本正面对着门口,见了柳惠进来,撇着嘴、扭开头,根本不朝那丫头多看一眼。 元娘远比二娘圆滑,她对柳惠露出温和的笑容,柔声说道:“还难为你专门跑来说,怎么不叫丫头们来。丫头们这样轻慢你,让你外祖母知道了,可少不了她们一顿训。” 柳惠看着这位外表柔弱、温和,而内心恶毒、冰冷的大姨,脆声回道:“外祖母正与表姑婆说话,我母亲正带着芯蕊姐姐她们摆菜呢,大家都在忙着,我在哪没事,就跑来说一声,这有什么妨碍的。难道我打扰了两位姨母,那真是对不住了。姨母们快点吧,要去的迟了,我怕菜要凉了。” 柳惠也不会理那两人,转身跑了。 在柳惠看来,那两人又不喜欢自己,那干嘛还留在哪儿。妹妹们还等着她吃饭呢,与妹妹们在一块儿,不比与那两个自私的女人呆在一处开心么。 见柳惠就这样跑了,元娘和二娘两个的脸上都气的变了样,嘴里直嚷着乡下丫头没教养的话。 菊香和秋分、秀儿三个听了,真怕这两祖宗待会儿在太太们前闹起来,有心劝两句,可都不敢张嘴。 扬元娘和扬二娘来到用饭的偏厢时,肖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她到底是一直娇惯这两个女儿的,自然不舍得当着众人数落她们,让她们失了颜面。 元娘和二娘两人一到,就一屁股坐在了席位上,而扬三娘,柳家长房的当家二奶奶却站在桌边为她二人布置碗筷。 柳惠心疼母亲,正要站起身来替换下她,肖氏这时开口说道:“都是一家人,讲那个讲究干什么。快点坐下吃吧,不是还有丫头们的吗。坐下坐下。” 芯蕊立即上前接过柳娘子手中的活,一脸讨喜的笑着拉了柳娘子,非要她坐下。 “三姑奶奶快快坐下,您辛苦一天了,也让奴婢尽尽心,侍候侍候您,讨好讨好太太。” “就是就是。快坐下。”肖氏很喜欢芯蕊,听了她的话,马上就笑着接口。 柳娘子这才笑着,在扬二娘的下首坐了下来。 几人才刚提起筷子,门外传来扬永的高呼声,“娘,三妹,快出来。看看谁来了。快快。” 肖氏与三娘对望一眼,都莫名的站起身来,不知家里又来了什么稀客。 柳惠却机灵的一溜身跑了出去。 今早就听舅妈悄悄说过,大舅舅今儿天没亮就出门去接她爹了,不知是不是他和爹一起回来了。 当她看清站在大舅身边的人时,高兴地大叫起来:“爹?!爹——爹——娘啊,是爹回来了,是爹回来了。” 接着柳惠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绊倒凳子的声音,和轻快地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柳娘子和小妮子一块儿从门里挤了出来。 柳娘子看着多日不见的丈夫,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可是眼睛里又忍不住涌出热泪来,她怎么忍都没忍住。 小妮子已经欢快地飞跑到柳宗元身前,扑到他的怀里。 柳宗元也有些激动,紧紧的搂着小女儿,在她咯咯笑着的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亲。 柳惠到底是大姑娘了,虽然也想爹了,可她还顾着小面皮,矜持的站在父亲面前。不过,一双小手却紧紧的抓着父亲的衣服,生怕一松手,他又要抛下她们去往别处。 “三娘。” 柳宗元见妻子流泪不止,还以为她在娘家又受了什么委屈,心疼的低声轻唤她的闺名。 柳娘子想答应,可牙咬得太紧了,她张不开嘴,忙用力的点点头,谁知眼泪掉得更凶了。 柳宗元见了,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来。他一手抱着小妮妮,一手牵着惠姐儿,走近妻子。 夫妻俩就那么直愣愣的相互对望着,甜蜜的情意在两人的眼中流淌。 “哎哟,元郎回来了。”肖氏看见三闺女和女婿之间的绵绵情义,心里也高兴的乐开了花。只是这青天白日的,院子里又有这么多人,她不得不做回恶人。 柳宗元立时放下妮妮,走到肖氏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母亲大人安好。” “好好,我好的很。你怎么样,在书院这些日子苦不苦,小子们侍候的不得力么,怎么瘦了许多。” 肖氏这次真是真心实意的心疼三女婿,眼里全是慈母的光辉。 这慈爱的话语,是柳宗元许久不曾听到的,他冲肖氏长捐到底,说道:“劳母亲记挂,孩儿万分不安。孩儿在书院一切都好,小子们侍候的也得力。” 肖氏忙一边点头,一边笑说:“那就好,那就好。” 后边的阮安和福生立即上前给肖氏和柳娘子叩头请安。 肖氏忙让两人起来,说:“辛苦你们了,先下去吃饭吧。” 她又回头唤道:“芯蕊,带了两个小哥儿去吃饭,再让人把三姑奶奶的偏厢收拾出来,好给两个小哥儿休憩。” 柳娘子的闺房也如扬元娘一般是个带东西耳房的厢房,只不过平常不大用,因说好了要接柳宗元回来的,所以早先就收拾好了,这时正好可以给福生和阮安做卧房用,也正好就便俩人服侍柳宗元。 “是。”芯蕊在一边恭敬地垂首答应。 她等肖氏和柳宗元等人都进了用饭的偏厢,才带着福生和阮安去厨房。 因是亲近的亲戚,肖氏也没另摆桌子,只让人多上了几道菜,便拉着柳宗元与她们这些女人一起坐了。 柳娘子看着一身儒袍,俊雅非凡的丈夫,满心喜欢。又见他瘦削了许多,连身上的衣袍都显得宽大不少,更是心疼的不住手的给他夹菜。 因这满桌子坐的都是女人,又都没饮酒,柳宗元也端了饭碗吃饭。肖氏到没有大户人家食不言语的规矩,在饭桌子上不住口的问三女婿衣食住行。 “在哪儿吃的好不好?” “先生们对你可还满意?” “学业如何了,明年是否要参加会试?” “小子侍候的得不得心意?” “山上冷不冷,还要不要再添点铺盖行李。衣裳够不够,穿得软不软和……” 柳宗元到不似以往一般不耐烦,一直微微笑着,轻言细语的回答肖氏的每一次问话。 见柳宗元不再似以往一样矫情、别扭,与自己说话和善有礼,她心里高兴,看着这个女婿也就越发的顺眼了。 肖氏对柳宗元的态度,让扬元娘和扬二娘心里不悦,都板着个脸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她们俩姐妹最是看不上这三妹婿。先前他就是因为看不起岳家,都不爱与三妹常回来,怎地!这时也知道这岳家不一般了,就赶紧着上贴着来讨好丈母娘了。娘也真是的,人家给个好脸,她就当稀宝贝了。也不看看,这人值不值得抬举。 扬元娘和扬二娘私下不断的交换着眼神,满脸满眼的鄙夷和不满。 肖氏见到两个大女儿的脸色,心里也觉得太过冷落了她们些,就想着怎么补救法。突然间眼睛一亮,高兴的说道:“即是今天宗元也回来了,你爹今儿也回家吃饭,不如让人去请了孙女婿和扬女婿来一起吃个晚饭吧,平常的时候也不一定聚得这样齐的。” 扬元娘和扬二娘想都不用想,都高兴的点头应了。 肖氏便让芯蕊派人去各府上请人去。 不多时,孙富升和扬县丞家的长公子扬得光提了点心和水果、酒盒子来了。 这边的饭还在吃着,见着人来的这样快,肖氏高兴。忙让芯蕊在男人们吃饭的正堂单开一桌酒席,取了扬柴的好酒出来,让这扬永陪着三个女婿吃酒。 女人们吃完了饭,就各自散了。扬元娘和扬二娘相伴着回了自己的闺房,扬三娘侧留在偏厢,侍候着柳宗元三人吃饭。 因扬元娘和扬二娘院子里的房子都给了下人们住,只单留了她们的闺房,让一向住惯宽敞屋子的扬元娘姐俩十分不情愿。无奈肖氏现在的心思都不在她姐俩身上,便都乖觉地没有说话,只带了丫环在主屋休息。 第六十二章节 上 湘容和肖氏吃过饭,坐在肖氏的屋里喝茶。 “老姐姐,你这三女婿真是一表人才啊。到底是读书人,看看那身气度。老姐姐,你呀,日后的福气大着呢!” 湘容是第一次见着柳宗元,虽见他一身旧长衫,但言行、气度却比表侄儿孙富升和扬县丞家的长公子强了太多。人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就是家境差些,可人家日后的前程却是不可估量的,更是孙大女婿和扬二女婿不可比的。不是说现在就在江南书院读书吗,谁能说他日后考不上进士,做不了举人老爷。再者,人家可是正经的世家公子,就是白身,地位也要比那两女婿强上百倍。 肖氏吹吹茶叶,浅浅的啜口茶水。面露得意的说道:“嗨,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我啊,只指望着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过得好,我就是喝沟里的生水,穿麻布衣服也是快活。” 湘容嘟着嘴,横眼肖氏,笑说:“瞧瞧,知足吧。要我有福气能有个这样的女婿,让我成天的侍候他们小两口都成。” 湘容只有两个儿子,很是眼红人家的闺女。 湘容想起一事,正色说道:“那件事,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再碍着元娘的眼了。” 肖氏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湘容说的是什么事。她低低叹口气,说:“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原就没逼过他们。算了,既然他们家处理好了,我们便没什么意见。”随后又想到这不过是孙家为了讨好他们,这才做出的姿态,便冷着脸说道:“哼,不过是看着我们当家的得了好势道,才全了我们的脸面,要不,哼!谁知道他们孙家是不是要停妻另娶了。” 当时将元娘不管不顾的丢在娘家,谁知道他们孙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湘容笑笑,说:“这哪能呢!我表兄也是太过小气了些,只盯着眼跟前的物事,看不到脚面板,却是万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来的。老姐姐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们一回。你放心,我是疼元娘的,要是再遇见这样的事,我也不帮他们说话了。不过这回,我表兄到是大方了一回。这次的衣裳、首饰,全都没算银子,这不,银票都让我带了来。” 湘容说着,从腰际的莲花荷包里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肖氏的手里。 上次柳娘子去巧珍园,下了一百两的订金。 “不仅这次不收你的银子,以后凡是你老姐姐去做衣裳,订首饰,全都半价。怎么样!” 肖氏犹疑的看着递到面前的银票,怀疑的问道:“他老孙头不是又起了不良心思吧。他能这么大方?” 湘容哭笑不得,说:“这回闹得两家都失了亲和,他自己也不太好想呢。总说为着一点儿小事就得罪了扬大哥和姐姐你,他也不懂怎么做,就借着这个机会,想讨好讨好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我,还要嫌弃他送少了。” 肖氏笑笑,又将票子推了回去,说:“他要真有那个心,就好好管教好家里,免得三天两头的惹出事来,让我们这些亲戚都跟着扰心。这个你拿回去,我可不想你那表嫂日后说嘴。” 孙家的那个婆娘,肖氏是见识过的,真不想占这儿提不上筷子的便宜,让她日后总挂在嘴边说叨。她不嫌难堪,自己还嫌恶心呢。 湘容为难的说道:“哎哟,她就是那副样子,一辈子改不了。你与她计较的这么清楚做什么?拿着。就不给他们家,这钱是烧手啊还是刺眼啊。你不要,就都给了你家的佳佳,让她拿去攒私房好了。” 肖氏笑了,只得收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湘容便告辞了。肖氏亲自送到门口,看着她上车离去。 孙富升虽然身体不方便,可是他的酒量很好,吃了足一斛还不见他有半分的醉意。扬得光也是个好酒之徒,一边与孙富升拼酒,一边与两人说着市井闲话。唯独柳宗元酒量不行,只吃了四、五盏就满脸通红。 孙富升和扬得光也不逼迫他,只让他随意,他两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你们哪里知道。”扬得光抬头看看左右,见屋里只有一个小子侍立在一旁,并无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这回办事的人是西边的。” 孙富升眉头皱了起来。 西边?!那边可是毛都司的人。难道…… “不能吧。”孙富升疑惑地问道。 扬得光咪了口酒,得意而紧张的小说说道:“道上的人都说,能下得了狠心做下这种事的,光凭那些泥腿子,哼——” 孙富升听了沉了下来。 柳宗元却微合着眼睛,高声让小童阮安上茶来。 孙富升和扬得光见他喝醉了,便让阮安上过茶后,扶他回屋休息。他们俩人也各自散了。 柳娘子半扶着柳宗元,将凉茶慢慢喂他喝下。 “呵呵,你不用担心。我没醉。”柳宗元见妻子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笑了。 柳娘子嗔怪的瞪他一眼。轻手轻脚的扶侍柳宗元躺好了,柳娘子就要起身。被柳宗元一下紧紧抓住。 柳娘子回身看他,只见他嘴角含笑,双眼璀璨如辉,整个脸庞明亮的惹慌了柳娘子的眼。 “快,快放手。这,这样,孩子,看——啊。” 待柳娘子回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倒在床上,柳宗元正压在她身上,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柳娘子只觉得自己的脸如同灶膛里的火炙热起来,她羞涩地将头埋入柳宗元的胸膛里。 ………… 今日早间 仅仅两日的时间,肖氏就感受到了做为一位官太太的荣耀和得意。当以前那些身份地位超然的老爷和太太们来到她的家里,向她献媚、讨好时,肖氏真切的感受到做为官太太那人上人的高度感。她抑制不住的笑着,与每一个人说着温和的、得体的话语,尽她所能的在人前展现出配得上她身份的高贵和得体。 只是来客中,总有那些不大识趣的,或者说不太讲究的客人。其中最让肖氏头痛的,就是那些断绝来往二十年的亲戚,和八杆子打不着的乡邻。 肖氏知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道理,加上又是扬柴初获官职,正是备受注目的时刻,她当然不会得罪来访的每一位客人。 只是,唉…… 肖氏真心感到痛恨和为难了! “老侄儿媳妇。”扬柴曾祖父的堂哥家的大伯父扬满仓满脸悲戚的低唤一声,便哆嗦着抬起手,伤心的擦着眼睛。 肖氏盯着他手中那看不清颜色的手帕,暗暗压下心中的翻搅,努力的保持着笑。 “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可是小子们服侍的不尽心,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侄媳妇待会儿就收拾他们,让他们给您叩头赔罪。” 肖氏假意的劝慰着这位出了三服的大伯。 扬家的这位大伯,却抬起手,冲着肖氏摆了摆,说:“我啊,是高兴的。感谢祖宗保佑、感谢菩萨保佑,扬柴才能得了这富贵啊。这是我们扬家的大幸事,大喜事啊!” 肖氏别开头,冲着地面直翻白眼,心里暗骂不已。 这是我们家老头子拼死拼活挣来的,与别个有什么相干? 又听见老头儿一声高呼,“你们现在过的好了,可不能忘本啊。” 第六十二章节 下 肖氏惊讶抬起头来。 “老家的日子不好过,这么些年来,我们可是没来给你们添麻烦的,现在你们的日子好过了,怎么说,都得拉把手。” 说着,老头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肖氏,好似肖氏只要有一点儿不情愿的心思,他就要拼命一般。 肖氏冲老头干扯个笑来,捧了茶碗小口小口的呡着,心里却恼火的很。 早二十多年前,扬家本家就与自己家断了来往。那时自己家日子过的艰难,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看着她婆婆摸瞎打草鞋时,怎么不接济接济。她怀了孩子,婆婆上门去借点粮食,他们一个个的怎么不说自己是扬柴的本家兄弟?哦,这会儿找上门来了,没门! 可是肖氏也就只能是自己闷着生闷气而已,就是这些人与她们家再没了关系,在外人眼里也是本家人,她不能因人这些人让外人说自己家的闲话。 扬永做为长子,陪侍在一旁。屋里坐着的还有本家的其他一些长辈,大大小小的有十来人。扬永全都不认识,若不是他们来家里说是扬家人,大街上碰见了谁认识谁啊。 父亲官衙里事忙,本家来人后,母亲早给父亲递了信,让父亲就歇息在衙门里,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母亲是怕父亲一回家,就要被这些本家人拉扯住,最后不仅不好脱身还要落得一身的埋怨,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可是……看他们这些人持意的样子,只怕父亲不露一面是不成的。 扬永朝母亲肖氏看去,见她已经换回了往日的旧衣裳,身上全无一样首饰,就连束发的银簪子也取了。 这是怕被人打了秋风吧! “大伯,我们家也就是比以往过得好些,可这三餐不还是吃的稀饭,身上穿着得不还是粗布麻衣。” 扬永一见母亲苦着脸说话,立即低下了头。他生怕自己露出一丝半点儿的马脚,坏了母亲的事。 “我婆婆命苦啊!”肖氏一抬手,捂着脸抢声说道,“她一生遭罪受苦,没吃上一顿干饭,没穿过一件新衣,就是去地里摸点儿穗子,也是给我熬粥喝。要不,我那老闺女还不知能活不活的下来嘞。” 扬满仓脸上浮起怒意,可他说不出话来。 扬柴自他父亲去世后,就被族里分家出去了,扬柴他们娘俩儿过苦日子时,族里没人帮过。那时,他家不是也很难吗。地里就打那点儿粮食,还要养活一家大小的。谁就是容易的。 “原先说,分家后,每到秋收就给我们家分口粮的。唉——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口粮我们就没见过一粒,当家的那时去要,不还被动了家法,打了回来么。可怜哟,我当家的当时不过是才十四岁的人,胳臂还没老家翁的旱烟杆子粗。哼,要不是我当家的有志气,拿命拼了这份家当,我们一家老小不还得住在那茅草棚子里,又有谁会多看我们一眼。” 扬满仓身旁坐着的二儿子扬周这时插话说道,“哎,他婶子,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们现在住得是宽宅大院,吃的是鸡鸭鱼肉,穿的,穿得也不差了。前天我不是还看见你一身的好衣裳,满身的金银首饰。” 肖氏直瞪着眼,狠狠的盯着那人,心里的火气一拱一拱的。 要是知道你们要上门,打死我也不穿戴了出来!这帮讨债的砍脑壳的。 “那天来的都是衙门里老爷们的太太们,就是我再穷,也要借两身穿戴在身上啊。再说了,我们当家的一月就一千六百贯钱,每日的柴米油盐,不要用钱买的,我们家又没得祖宗的家财田地。我们家三个闺女出嫁,给永儿娶媳妇,衙门里的人情来往,街坊里的大事小事的,那样不出钱。我们家这么些事,可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亲戚来帮衬过的。再说了,自我公公去世那年,族里不是就把我们家给分出来了么,这些年我们可是没有占半星子族里的便宜的。怎么着,才看见我们一家从泥坑里爬出来了,就来指东指西的了。早我婆婆打草鞋时你们在哪儿呢,我当初生三丫头难产的时候,怎么没听说有那个本家亲戚来救救我的,我当家的风里来、雨里去的给大人拼命办事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兄弟来给他帮把手的?” 说着说着,肖氏的火气冒了上来,眼里泪珠滚动。 屋里坐着的扬家人听了肖氏的话,大多脸色不好看,可是却没一个人起意要离开的。必竟,能从扬柴家得点儿东西,不比没有的强么。 扬永见着母亲这样,也难过的靠了过去,轻轻的扶住她。 扬周不理会父亲横过来的厉眼,继续说道:“哎哟,还有这么些事啊?真是的,家里有这些事,怎么不遣个人去送个信呢,也好叫我们大家知道知道啊。” 扬家众人一听扬周这话,立时又都一个个挺直的身子,一脸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起来。 肖氏听了,不由的气苦。她好笑的看着一脸无耻表情的扬周,心里恨不得拿大棒子打了他出去。多少年了,她都没遇见这样没脸的东西。 扬永也惊讶于扬周的无耻,只是在长辈们面前,他一个后生,没有说话的资格。 “外婆,外婆。” 一声娇呼从院子里传来,随即一连串轻轻的、碎碎的脚步自远而来。一个瘦弱的娇小身子从门外的阳光里冲了出来,跑进屋里,不惧满屋子的木板脸的大人们,冲到肖氏的身边,一脸委屈的看着肖氏。 肖氏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柳惠,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看这小脸。”说着,还抬手摸了摸柳惠的小脸。 柳惠鼓着小脸,嘟着小嘴,满眼的委屈。 肖氏自己正被人逼得伤心,见自己小小的外孙女儿又是这样一愊模样,她心里更不好受了。便伸手拉了柳惠到怀里,把她抱着轻言细语的问她因果。 扬周不耐烦,出声斥责道:“大人正说话呢,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快,一边玩去。” 柳惠却被他吓得掉起了金豆来。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三姑婆婆说,外面都在说,我外公是被上面的大老爷们推出来顶罪的。” “什么?”肖氏一愣。 柳惠大了声音说:“三姑婆婆说,我外公是大老爷们推出来顶罪的。” 肖氏抬头狠狠的瞪眼扬满仓最小的兄弟扬老七,柳惠说的三姑婆婆就是他家的最小的闺女。 “她说,别人都说前阵子出的那大事,就是大老爷们不想自己担担子,就把我外公推了出来,好让我外公顶罪。她还说,我外公反正是要死的,不如把家里的东西分一些给他们家,也免得被抄家时全抄没了。” “啊——”肖氏一听,眼睛立时红了。咬牙切齿的瞪着扬满仓和扬老七等人。 扬满仓眯缝着老眼,直愣愣的坐在那儿,根本不理会肖氏的不满。 扬老七听了柳惠的话,满脸的不自在,他急急的想要辩解,可鼓了两回劲都蔫了。老实木讷的样子,让其他的扬家人直翻白眼。 这种话又不是他们一家说的,外面不都在这样传吗,这也不怪他们这些本家亲戚也这样想啊。这才出了事,他扬柴就被提了上来,这万一追究下来,不说罢官、砍头了,只怕是还要连累家族,所幸他扬柴早与扬家脱离了关系,要不到时被牵连,自家不是最冤枉。看他家,吃的是大盘大碗,穿的是长衫锦袍,住的这院子,也不小了。若是到时候真被抄家、杀头,他们自己也享用不了了,这些家财还不白白便宜了上头的大老爷们,那还不如让自家的这些本家亲戚得了去好些。再怎么说,都是扬家人,最亲不过血脉人嘛。 “哎呀,这小孩子家家的说的胡话,他婶子可不能当真了。”扬周说道。一边还暗暗的给其他人使眼色。 “不小了,都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还是个长辈呢,怎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肖氏反言相击。 扬满仓这时低咳一声,“侄儿媳妇,你是大的,大的就要有大的样子,不然怎么教育这些小辈。” 肖氏听了这话,又气又呕。她也懒得再与这些人多说了,想着赶紧打发他们离开是最好。 肖氏立着眼睛,大喝一声,“管家。” 魏正立即从门外进来,“太太”。 肖氏放下柳惠,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家里灶小转不开,你领了客人们去外面馆子里吃点东西去,待大家伙儿的都吃好了,你再去雇辆车,好送大家伙儿的回扬家村去。你多受累了!” “是。不敢。小的立即安排。” 肖氏也不管这些人怎样不乐意,她自牵了柳惠,拉了扬永这个笨憨儿子出了堂屋的门,往她的小后院去了。 扬满仓等人知道在肖氏这儿说不上话了,就起了去衙门找扬柴的心思。只是他们多年未见扬柴,怕去了不得见,反而弄得自己没脸,还不如在家有吃有喝来的自在。他扬柴就是再忙,总归是要回家来的吧。怎么说,都要先见着这位正主了再说。回去?!他们还真没想过。 当下,众人不再纠缠,在魏正的招呼下一起去了外面的馆子吃早饭。 …… “地保,这家的男人呢?”差役走进屋内,在破旧的堂屋里环视一圈后,问道。 “哦,这家的男人就是这婆子的儿子,这名册上写着呢,也是上个月回来的军士。”地保看看一旁吓得发抖的刘老婆子,不由温声说道:“这刘嗣超今年三十五岁,前面本有个婆娘,只因十年前听人误传刘嗣超战死了,几年前改嫁到了州县上。如今刘嗣超回来,许是见着家里日子过得辛难,出门做活去了吧。” 他又对刘老娘说道:“老姐姐,你家的超哥儿呢。是不是去做活了。” 刘氏立即点头应声道:“是,是了,是与村里的几个后生一同去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官差突然一下子来了家里,还在村里挨家盘查。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刘氏大着胆子问道:“他大叔,这是怎地了?” 那差役立时抢着说道:“没事没事。这不是每两年一次户籍大核查么,大婶,我们这是核查户籍呢。你家不是有军士回家来了,别家也是呢,我们核实好了,报上去,上面还要给你家发米粮的呢。” “哎哟,这是真的?”刘氏一听惊喜非常。“那可做了大好事了了!老婆子先给您叩个头,谢谢您了。” 差役笑着拉住刘氏,说:“您这岁数比我娘都长,我可不敢有受您这头。您快起来吧,我不过是照着大老爷的令办事儿的,只要您家儿子的确是退役回家的军士,那这补贴就一定有您家的。” “哎哟哎哟,真是谢谢了,谢谢大老爷了。”刘氏拉着那差役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 差役再看看屋里,一抬手,将刘嗣超不在家的情况记了下来。 出了刘家,站在院外。他再次将手中的册子打开,从前至后看了一遍。 现在查过的有退役回家的军士,有二十一户,其中只有四户在家,另十七户离家,或是出门走亲戚,或是出门做活去了。这些还都需一一核实清楚,不能仅凭一句出门离家就报上去,扬柴可不看这样的。 只是奇怪了!这个小村子出门的汉子到是不少。那地保说这些人都因家里田地少,才出门打短工去了。他们倒不是一起结伴走的,只是看看离家的日期,竟然都是七月二十四前后,嗯…… 劫船那日是七月二十六?! 猛地,差役连想到出事的日期和这些人离家的日期的巧合性,不由惊骇地拽紧了手中的册子。 “周小哥,怎地了。可是有什么问题不。” 见差役自刘家出来,就站在道上发愣,地保心疑不定的轻声出言相询。 周涛立时回过神来,冲地保咧嘴一笑,说:“没事,没事。我不过有些累了,在这儿站站。” “呀,也是。都走了一天了,还连嘴都没湿呢。走走走,到我家去。喝口茶,歇歇脚。” 说着就伸手热情的要拉周涛去他家。 周涛笑着推脱道:“这可不成,多谢你的好意了。我还得赶着把这几家查完了,好赶回去呢。再说,我们这一路的有好几个人,我也不好单去你家。下次下次,下次一定去。” 地保无奈,只得笑着与周涛朝下家走去。 周涛按耐住性子,终于把剩下的几家核查完了,与另五个差役一同快步往回赶。 第六十三章节 将近未时末(十四时末),扬柴与柳宗明一同回了家来。 两人说说笑笑,一点儿看不出扬柴平时的冷峻模样,和柳宗明的傲慢。 一家子人都等在堂屋里,见着两人,都纷纷上前见礼、问候。 闹闹哄哄的一众人等好不容易客套完毕,扬柴回屋换衣,柳宗元也领了柳宗明去客室稍事歇息。 因家里来客多,扬柴只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就赶紧出来待客了。 那些扬家的本家人,和先前的乡邻还没有走,此时也正聚在扬家的堂屋里等着扬柴。 “扬柴老弟看着还是那么精神,一点儿也不显老。到底是在城里过日子的人,不似我们这些刨土的庄稼汉。你还是有福气啊!” 扬柴看着面前的这人,不由轻轻笑了。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位老者是他曾祖父的堂哥那一脉的大伯父扬满仓。 扬柴再一一自上而下的认下去,发现大多是已经出了三服的扬家亲戚,及另几位幼时与自家交好的邻居。想来,他们都是知道自己做了官老爷,来自己这儿谋好处来了。只不知道他们凭什么确信自己能让他们得了好处去。扬柴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 屋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老者先开口与扬柴客套,“他叔这是身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看这劲头,一点儿不老。呵呵……” “你也不显啊,今年怕有六十了吧。” “唉,六十二了。”老者得意的笑着,“没几年可活了。” 扬柴难得的露着和蔼的笑容,说:“看你这身体,还能硬硬朗朗的再活二十年。” 众人一听这话,都跟着老者欢声笑了起来。 “可不。我大伯现在一餐还能吃两大碗白米饭呢,能徒步走百十里地,农活忙的时候,还能帮着犁地。精神可好着呢。”一旁的年青汉子笑呵呵的说道。 扬柴却不接声,只点了点头。面对这些扬氏族人,扬柴总有些不情愿,可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肖氏见屋里人多,闷热的很,就拿了把芭蕉蒲扇站在扬柴的身旁,轻轻的扇着扇子。 “哎,日子不好过啊。我要是不帮着做一把,孩子们更难不是。”扬满仓忽然一脸的悲怆表情,说:“你兄弟儿女多,地又只那几亩地,收成一直不好。唉,我是死不了啊,我要是死了,还能给他们省下口粮食呢。” “爹,说什么呢。再怎么也不能少了您的口粮啊。”坐在扬满仓身边的他的大儿子说道。扬满仓的大儿子扬大略有些难堪的扫眼大家,闷着扎下头。 这屋里在坐的,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人。自家有几亩地人家不清楚!这样说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见扬老大这个模样,扬柴微微一笑。心知他是个本分人,不似他爹那样势利、尖刻,不由对他有了丝亲戚间的亲昵情感。 扬满仓的二儿子立时接口说:“爹还不是心疼那几个孙子嘛。扬柴兄弟,你说,这奉养老人,是不是我们这些子女应该的。” 肖氏暗暗翻白眼。你家的老子养不养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什么时候我们家与你们是一家子兄弟了。 扬柴笑着拍拍扬满仓的手,说:“看看,你这两个儿子说得多好。你怎的还担心那许多。要我说,你也是操心太过了。你必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现在该当是你享轻福的时候,怎的还是不放心,事事都要自己动手呢。你只管放任他们去做去,做好做歹也自是他们自己的出息。” 扬满仓重重的一叹气,说:“那是我不放心啊。我们家的大小子也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前日儿刚说了亲事,对方家里要的聘礼重,我这儿正着急的想撞墙呢。就想着,你们兄弟家境好的,是不是给帮一把。” 扬柴疑惑地看看坐在他身旁的大儿子。心想,看这样子不像是没成家或是死了婆娘的样子啊。 那扬大见扬柴直打量自己,羞得黑红的老脸都几乎成了炭色,直蔫头耷脑的往他老父亲和二弟的身后躲。只觉着老父亲这样,真是让他没脸见人了。来时老父亲提过一句,他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玩笑话,那有人找亲戚帮儿子娶媳妇的。那想到,老父亲竟然当真说了出来。 见扬柴看自己大哥,知他是误会了。扬满仓的二儿子笑笑,解释说:“是说我大哥的大孙子,他今年十七了。这不家里困难,这才刚说上亲事。” 扬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大儿子的大孙子?!这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扬柴当即不再说话,面上隐含怒气,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 肖氏听了他们这话,差点没气的大骂起来。这帮没有羞耻心的二货!呸!你家重孙儿要娶亲,自家想法去。我自家的二小子不也才十七,亲事不一样还没着落呢。 “好似我二侄子也没说亲事吧。哎哟,这可是巧了!”扬满仓的二儿子高兴的一拍手,大笑着说道:“我内人的侄女儿今年也正是好年纪,与帆哥儿正合适,不如做成一对。这正是亲上加亲的大好事呢!” 扬满仓不高兴二儿子抢了自己的话头,但见他说的是与扬柴二小子联亲的事,随即又笑眯眯的点头称是。 “那个闺女我见过,是个好生养的。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呵呵!” 肖氏正一脸的不高兴,谁想竟然就听见了这样的话。她立即怔愣当场,满脸惊愕地看着眼前欢欣的造祸人,和一旁起哄的不贴边的亲戚,心中升起一股邪火。就当她要爆发之时,感觉一只微凉的手重重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肖氏低头一看,就见扬柴一脸平淡的笑容,安慰的看着自己。她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只是心里仍旧生气。想起自家好不容易过上点儿好日子,这帮子缺心肝的东西就上赶着来打秋风,全没想过自己张不张得开那张嘴。坏心眼的东西!竟胆敢把歪心思打到自己的幺儿身上。 心里觉着委屈了,一下子不注意滴落下泪来。 肖氏忙用蒲扇挡了擦了擦脸。 那些人这时还在对扬帆的这门虚无的婚事评足,门外进来一个梨花白的娇柔身影在门口站定,随即一个明亮的声音穿过这纷杂的屋子,打乱了屋内的亢奋。 “老爷,太太。酒宴已经备好了,不知可否开席。” 一时间屋里的人们都朝那人影看去,心数不正的人只一味的将眼睛粘在那身影上。 现在也不过申时初,又因是夏季白日长,家里一般到酉时才开始吃饭。加上今天家里客人多,吃饭的时候还要迟些,芯蕊这时来问,定是她见着屋里情形来解围的。 扬柴微眯了眼看去,轻轻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早点儿摆饭吧。” 扬柴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位在家吃个便饭,就先到客栈休息。请。” 扬柴没有一句客套话,便灭了这一众人的心思。见扬满仓的二儿子还不罢休,扬柴又木了脸说道:“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被本家分了出来。再说,我祖父这一脉也就只剩下我这一支了,是以,我在外这么些年,也没个依靠,全凭我自己一双手打拼。我即是能凭一已之力挣得一份家业,我的儿子也应能凭自己的本事挣家业,讨媳妇。” 扬家那些人当即脸色都沉了下来。 扬满仓也不知道是真不在乎扬柴的心情,还是真不将自己当外人,他坐在椅中,对着芯蕊说道:“不用去客栈,就在家里给我们铺几张床,我们就在家里睡了。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我看这院子就蛮好的!” 除了那几位乡邻,扬家的几位都随声附和。芯蕊诧异地看看他们,再一脸为难地看着扬柴和肖氏,等着主子发话。 当年扬家见扬柴的父亲去了,便要扬柴入赘到一土财主的家里去,扬柴不肯,由他母亲另定了门亲,就是出生寒门的肖氏。扬家后以此事指责扬柴不依从家族里的安排,蛮横粗野、不服族亲管束,断了他们俩母子的口粮,结果将近半年多,扬柴母子只能以野菜渡日。直到娶了肖氏进门,扬柴与人做劳力后,才好些。 每每不期然的想起那段日子,扬柴就心痛难忍。再看看眼前这帮子族亲,他心里说不出的恼怒和愤慨。 扬柴对立在门前的芯蕊说道:“摆饭吧。另和管家说一声,让他备好车,吃过饭好送客人们回去。” 扬柴又面含嘲讽的说道:“大家伙儿还是与我远着些的好。你们也知道,街面上如今都在传,不定那天,我这同知老爷就被砍了头。到时,你们要再被无辜连累,我可是无以为报啊。” 当下,扬柴也不再看屋内众人的脸色,抬脚走了出去。 肖氏见扬柴如此抹这些人的面子,高兴地眉眼飞扬。可是她却不能如扬柴一般丢手走开,她还得好声好气儿的招待这些人。 就在堂屋和院子里摆了四桌酒席,肖氏亲自做陪。吃完了饭,立即每人一匹料子、两盒子心点,好言好语的赶紧的送上了车。 直到那些人都上车走了,肖氏才畅快的吐出一大口气。可是随即,她又想到,这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摸了来,那时只怕不大好打发了。 扬柴恼了那些族亲,都不愿朝他们看再多看一眼,所以他便在自己的小院里另开了桌酒席,一同坐席的有他的二个儿子、三个女婿和姻亲柳宗明。 扬柴一直保持着轻松的心情,与柳宗明碰杯,时不时的与儿子、女婿说些趣闻悦事。一餐饭吃的很是愉悦。 草县,都司衙门后宅的一处偏院里,门窗紧闭。院外院内,却笔直的站立着一队守卫,个个神情肃穆。 “东西太沉了,一时运不出来。要是当初直接从水路运出来,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昏暗的屋内有三个人坐在屋当中的四方桌前说话。只是门窗紧闭,屋里的光线不明,看不清那三人的长像、模样。 一个人接口说道:“怎么运?就凭那几条快船,想都不要想了。要我说,趁着那杀货还没发觉,想法调些夹船来,赶紧的把东西弄出来。那可是一大笔的财啊!我们可不兴出了刀子,还白做买卖的。没这规矩不是。” 只要想法子弄几艘跑走私的带夹层的船来,将那些东西不声不响地带出去,还怕没主收么。 另一个人,一直闷不做声的玩弄着冰块。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又说道:“三哥,你出个声呗。我这心里怪不安的。” 一时,屋里安静下来。 “你们以为,我真是要那些东西。哼!”玩冰块的男人阴沉沉的说道。 “不为东西我们费这么大劲干嘛啊。” “就是,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苕薯块子。三哥,你这是,你这是,怎么想的。” 一点火星突然亮起,瞬间映亮了三张罪恶的脸。 一个如平常农夫一般的普通脸庞上露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一个干瘦的汉子,满眼的寒芒,直刺人胆寒;一个面白的方脸男子满脸的阴暗表情。他此时,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恶狠狠地盯着前方桌面上的一块残破的衣料。 “老六、老九,你们以为我们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我们这次回来是给大爷做事的。大爷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万不能做那多余的事情,引起那杀货的注意坏了大爷的大事。” 那些货不少,若是要找船运出去,非得也找那三桅的大帆船。就算能找着船,一艘、二艘的可不行,得找齐十艘,还得想法一次转运完,若是托得时间长了,只怕会引起那人的注意。而且还得费心思瞒骗那些船工,不成再生出一点儿事惹人注意,否则泄露一点儿消息出去,他们三人就等着被人收拾吧。 两人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得垂头丧气的低垂了脑袋,不再做声,一副颓丧的样子。 那三哥轻轻笑笑,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惦记着家里,想给家里送点钱,想回去看看。可是,你们可别忘了。那杀货,不定安排了人守在哪处,正等着拿人呢。就是他没安排人盯着家里,现在街面上这样紧张,你们能出得去吗,能进得了家门?” 他面露寒光,冷哼道:“哼,我赵三桩今儿把话放在这儿,他扬柴必定要死在老子的手中。” 这时院门处传来人声,不一刻院门重又关上,接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来到门外。 “叩叩叩” 一人起身去开门。 屋外西斜的阳光被门外那人高大的身体遮拦住,眩目的炙热光线将他的身影度了层光晕,使他本就高大的身体更显魁梧。 赵三桩站起身来,笑着拱拱手,称呼道:“毛大人。” 原来,来人是紫菱州都司衙门的都指挥使——毛从辉。 第六十四章节 “这三个相邻的村子里共有退役的军户二十一个,只有其中四户在家,且都是老弱伤残、行动不便的。另外的十七个人,都是在这月二十四前后二天内离开了家。他们家里的交代,这些人或是出门走亲戚去了,或是出门做活计去了。我们去查了,这些人也确实是按家里人说的,是去走亲戚,或是去做活了。可是我又查问到,这些人离开家之前,堤干子河下面的那村的刘嗣超去过这些人的家里,私下说过话,此后,这些人就离开了家。” 周涛说着,用手指着面前的册子,说道:“我去查核过退役军户的名册,发现这些人与刘嗣超是在同一处军营当的差。这些人都是一同共过生死的,情义自然不同。若是刘嗣超真的要他们帮着劫船,这些人一定会给他做帮手,即得用、且还不怕被出卖。” 周涛看看面前的二伯父周班头,不由紧皱了眉头、轻轻说道:“从那死者身上的刀伤来看,不象是我们这儿惯常的手法,扬大人不是说么,那是当兵的人杀人的手法。而且,刘嗣超等人这样巧,就偏要那时一起离开家,不过二日,就发生了劫船事件。这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周班头也拢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册子。他烦燥的抓抓头发,说:“可是你又去查过他们的行踪,不是也证明他们没有时间赶去那里啊。” 周涛想想,眼睛突然一亮。他翻开册子的空白处,拿炭笔将那十几人所在的位置按地形画了出来。依着地形,又将出事的地点特别标明。立时,周班头和周涛都看清楚了。 那些人的位置呈扇形半包围着那将出事地点标注为三角的点,并且,按水路的路程计算,这几人到达那里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就是说,如果他们借故离开,人家也不会在意他们的去向,还只当是他们就在附近不曾离开过。且他们不同在一处,又是白天离开,谁能联想到他们是要去做什么。他们只要提前到那儿,再找到藏伏的地点,张着大网等着就行。那处水域多的是能藏匿行踪的好地方,就是三桅的大帆船,只要有心,都能藏得住,更何况几个人呢。 那翁家的船队离开上一个渡口到达出事地点的时间正好是黄昏,天色虽不明亮,却不妨碍那帮匪徒行凶做案。依照芦苇滩上那些被大火烧毁的船只的毁坏程度来看,那帮匪徒当事行事的很从容,没有一点慌张。 紫菱州这处地界,人人善水,且多有江匪湖霸在航道上杀人越货,不过是因扬柴弹压得当,这才安稳许多。不过若是说那些不成气候的东西有胆子劫官家的船队,周班头却是不信的。 这些年,那些江耗子被官府逼迫的很了,再不敢斗胆以身犯险,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班头抬起头来,一脸的凝惑、不安的说道:“这一纵十几艘船,单凭他们十几个人只怕不成吧。” 翁家的商队也是走船运的老家档了,不至于派出了这十多艘大商船,却不带着几个人的。更没有一击溃败,不突围求救的道理。就是劫匪的人再多,船上的人也有时间燃放箭哨,向远处的船支或是巡弋的快船报警。可是,经过查证,即无别的船支来报案,更没有江防巡游的军士的汇报,这真是太奇怪了,也太不寻常了。 距离出事地点不足百里水路的刘家垱,就驻扎着都指挥司衙门的两个卫所,若是翁家的人点了箭哨,就是青天白日的大正午下,不说千里之外但百十里外卫所里的人是定能见到报警的火光,那为什么卫所的人都报说没见到报警的箭哨?! 周涛怔愕的看着周班头,心想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原先他们不是没有猜测过,可是谁也不敢真往那方面想。 如果…… “你们俩伯侄快别说了,吃饭吧。一整天忙乱下来,还不能安稳吃个饭。” 一个女子端着一托盘凑近,将两个小菜、一盘卤顺风,和两大碗米饭放在两人面前。 “二伯母。”周涛起身唤道。又忙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摆在周班头面前。 “累了一天了,快吃了好早些安歇吧。你可不能仗着年青,能抗,就不把自己当回事。”周班头的妻子游氏心疼的说道:“看看,不过几天的时间,这眼睛又陷了下去。明儿我给你熬根棒子骨,补一补。” 周班头还没转换过心情,一脸的凶恨、气愤模样。他听到妻子的话,抬头瞪视着游氏,说:“大热的天,喝什么汤。” 游氏吓了一跳,立时没敢再说话,涩涩地露了个笑脸,转身出去了。 听着灶房里传来的轻轻的响声,周涛暗叹口气。 其实,二伯父并不是对着伯母发脾气的,他只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游氏又走了进来,举举手中的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口对着两人说道:“我给陈姨妈把东西送去。你们吃好了,就放那,等我回来收拾。” 周班头也没抬头,只点了下。 周涛见了,正想多说两句话,回身看时,二伯母已经转身走了。 周涛端起碗,看着碗中的白白的大米饭,想起了儿时的母亲。 那年父亲在街上被杀,母亲拿着衙门发给家里的抚恤银子改嫁后,他就再也不想母亲了。 二伯父和游氏自己没有孩子,他们把自己接来后,待自己象亲生的一般教养。游氏对他更是如同母亲一般关心、爱护。他很感激二伯父和二伯母,对他们老两口,也如父母般敬爱。可是看着他与伯母之间的相处模样,又不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心中不禁暗暗担忧。 父亲一共三兄弟,除了大伯父性情温和外,二伯父和父亲却性情暴躁,不善体谅人。从记事起,就记得母亲常常躲在房中哭泣,身上或轻或重的满是青紫。他那时小,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躲着哭。 母亲还总爱回娘家。有时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还非得父亲好言去接才回来。渐渐的父亲不去接了,外婆家的舅舅就会帮着送回来,再后来,反倒是父亲不常回家了。 那一年他刚九岁,父亲在街上巡游,凑巧遇上一伙抢人钱财的歹人。父亲不幸遇难,母亲却连周年都没守过,就急着改嫁到了外县。 他哭过,恨过,怪过,也盼过。可是母亲自离开家后,再也没回来。他曾想过去找,可是母亲都不要自己了,自己又何必找去讨人嫌呢。 自跟着二伯父过活后,亲眼看着二伯父和二伯母过日子的样子,他不由得在心思想到,若是父亲和二伯父不将外面的情绪带回家来,好颜好色的与母亲和二伯母过日子,一家人有说有笑的,也许母亲不会离开,二伯母的脸上也能多些笑容。 唉—— “周家的,吃过饭了。” 游氏一出门,就遇见对门的媳妇站在门前洒水。 “吃过了。洒水呢。” “哎哟,不洒烧的慌。洒一洒,凉下来,还能在门口坐坐。” “是啊,这巷子里风也大。” “可不是。” 两人错身而过,笑着点头离开。 游氏走出巷子,竟然见到巷子口站着个让她心慌的人。 游氏几步走了过去,不敢离的太近。一面暗暗四周观望,一面低声说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找我不。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明儿我回娘家,那时再找机会说吧。” 刘嗣超无所畏惧地笑笑,说:“我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就来了。” 一句话,将游氏心底的辛酸都勾了起来。游氏看着刘嗣超的温情,对比着周班头的薄情寡性,不由后悔。 若是当初自己能再挺挺,也许现在就能与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刘嗣超与游氏是少年的结发夫妻,正是情浓意蜜之时,刘嗣超去了边疆,上了前线。一走就是十多年,期间来信不便,信息又少。好不容易盼着个人带信回来了,却是他身亡的噩耗。娘家人不忍游氏年青守寡,又给她另谋了份亲事,将她许给了周班头。 周班头前头的媳妇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游氏是寡妇,周班头是鳏夫,两人你不嫌我,我不嫌你,凑合一起过日子。只是周班头真不是个好丈夫,且在游氏心里,总也忘不了刘嗣超,所以两人没法培养感情。但,游氏做为女人,总归还是心里委屈的。 此时见着刘嗣超不顾言论、脸面来到这儿,游氏再也管不住自己,肆意的落下泪来。 刘嗣超见了,立时上前两步,凑近了想就近些问话。 游氏却惊吓的快步后退,忙忙擦了眼泪,还惊恐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刘嗣超见游氏哭,以为她是在周班头那儿受了欺负,立马唬着脸、一副要揍人的架式。 “是不是他欺负人了。” 游氏吓得连忙摇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回家去,到时再寻你说话。此地不易久留,你快些走吧。” “不怕。你有什么事儿直管与我说,万事有我为你做主。” 游氏听了,微黑的脸皮泛起片片红霞。 “我很好。真的!我不过是看见你,心里高兴,这才压不住哭的。”游氏低着头,轻轻的说着。 刘嗣超看着游氏,忘情的抓住游氏的手,紧紧的握着。 “明天,我在村边上等你。老地方。” 游氏抬起头,羞怯怯的点头。 刘嗣超这才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只头不住的往回看。 只等刘嗣超走远再不见身影时,游氏才放下心来。 她暗暗四下观望,发现没有,心才踏实了。也不再耽搁,抬脚就往托她做针线的陈婆子家走去。 第六十五章节 “喔喔喔——” “咯咯嗒,咯咯嗒……” 天还没透亮,后院的大公鸡就带着它的妻妾们晨练了。 柳惠在练武场上一边站着高桩,一边看着满是朝霞的天空。心想,今儿又是一个大热天。 这时,突然听见前院传来震天响的敲门声,在这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的惹人心烦。 柳惠不由奇怪,跳下南竹高桩,就往前院走去。 “来了来了。这是谁呀,大清早的这是。” 守门的高大一边咕噜着一边快步走去开门。 高大刚拉开门栓,门外的人见门有了松动,立时从门外一推,急慌慌的闯了进来。 来人却是去给新任的知府大人报信的刘全。 只见刘全发髻散乱、双目赤红,满身的泥泞,将他一身旧役袍污的不成样子。他却劲儿大,一掌将七尺高的高大推开,抬脚就要往里面闯。 高大并未见过刘全,又见这人一身的邋遢,还蛮不讲理的直往里闯,便仗着力壮和主家的气势赶步上前,一把将刘全揪住。 “你是那里来的混帐羔子,眼睛长脚后跟了。你要耍横,也不看看地方,这是你耍横的地方么。” 刘全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咬牙鼓眼的汉子,不由笑了。 “我说,你还是赶紧放开吧,我怕我一会儿手重,伤着你。” 高大听这人还敢放肆,拳头又紧了紧。 “小高,这是衙门里的人。” “二公子。”刘全扭头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人,嘻笑着打招呼。 高大见着来人,也赶紧放开了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看向扬帆的脸上立时浮起热切的笑容。 扬帆含蓄的笑着,眼神亲切的冲刘全一点头,说:“辛苦了。怎的不在家歇歇,看这一身上下的。” “放肆。” 刘全本还恭敬地站在阶下听扬帆说话,却猛听见一声厉喝,就见扬帆苍白了脸,满脸尴尬的退到边上微垂下头,恭身候着。 一身短衫的扬柴稳步自里面走了出来,他先朝扬帆一瞪眼,然后才看刘全,眉头一皱,问道:“你往返七日,怎去了这长时间。不知道衙门里事多?你来家里可是慕容大人有要事。” 扬柴见刘全浑身泥泞,回来了不回家休息却来了自己家,还以为那位新任的知府大人有什么要紧事交代。 刘全立时双腿靠拢,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来给您老报信的,慕容大人再过一刻就要进城了。” 扬柴听了眼睛一立,问:“那你还有时间在这儿打屁。各位大人那里可让人去送信了。” 刘全满脸的委屈,说:“小的一路紧赶着来家报信,还没功夫去大人们的府上报信呢。” 扬柴拿眼一瞪,扭头对扬帆说道:“让小子们赶紧去各位大人们府上报信,再让魏正的媳妇把屋子准备好,大人到了好歇息。” 自从知道慕容显要来,而魏青林一时又还腾不出房子,依着惯例,魏青林便将官栈里环境比较好的南院预先空了出来,留做慕容显暂时的居所。 虽说慕容大人自己会有随侍的护卫,但现在紫菱州不太安稳,魏青林不得不为慕容大人的安全考虑,多添派些人保护。而且,服侍的人也要用自己信任的人,不然随便出点儿意外,魏青林可是说不清了。所以,这安全工作和后勤工作就全权交与了扬柴,由他安排这一干人等。 扬柴便将魏正媳妇调过去帮着打照应,又从役差中挑选二十名精壮的预备给慕容大人,还另从官牙手中买了二十名身世清白的小厮、丫环,以备慕容大人和夫人使用。 此时见人已经来了,扬柴想到这一路上加急赶路,慕容大人一行人定是疲乏的很,得先让魏正媳妇收拾好屋子,备好饭菜和热水的好。 扬帆立即朗声应是。 青桂、青风几个小子早围在扬柴的周围,听见扬柴的吩咐,立即快步往外跑去。 扬柴见刘全一身泥泞,想他必是饿了累了的,便让高大去拿点儿吃的给他,自去后院换衣裳去了。 扬帆在刘全面前闹了个没趣,也不乐意与他一处呆着了,自己转身走了。 刘全也不介意,他自在的在台阶上坐下了,接过高大拿过来的一小筲箕的米饭团子,和一盘卤猪头,大嚼起来。 高大看刘全那直往嗓子眼塞货的样子,连连摆头道:“天哪,这是几顿没吃了,饿慌成这样。” 刘全却没空理他。 高大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慢着些,我去给你倒碗水来。” 刘全根本答不上话,只满脸感激地大力点头。 高大笑笑,快步去了。 柳惠一直呆在屋边角上看着,她见那刘全有趣,便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撑着头,看着他的吃相。 刘全再不在乎脸面,可被个小女娃子这样盯着,也觉着怪别扭的。 他嚼动着嘴巴,眼神飘忽的扫来扫去,就是不愿与小丫头片子对视。 柳惠觉着好笑。 伸手从筲箕里拿了个米团子,拈了两片卤肉夹了吃着。 刘全怪异的看眼柳惠。觉着,这孩子,真不认生啊。 他正想着是不是去大门外面等去,高大端着一海碗过来了。 “嗨,厨房还有昨儿个煮的冰镇绿豆汤。” 刘全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一伸手从高大的手里夺了过来,张大嘴便灌下去小半碗。 柳柴这时从后院快步走了过来,一眼看见柳惠,拿眼瞪他。 刘全却吓得一缩脖子。 “在这儿干嘛,你套路都走完了。” 却是对着柳惠发火呢。 柳惠却笑嘻嘻的上前拉了扬柴的手,说:“外公,我累了嘛。歇一会儿,好不好。” 扬柴抿嘴朝她一瞪眼,将手一抽,板着脸,冲着后面一摆头。 柳惠嘻笑地小脸立即垮下来,嘟着小嘴,慢慢的往后头去。 扬柴嫌她走的慢,故意拖拉,不悦的沉声一嗯,小丫头头也不敢回,立即撒腿跑了。 刘全站在一旁,看的稀罕。原来这丫头是头儿的外孙女儿,难怪呢! 扬柴已经换上了官袍,看那派头,不象个文官,还象衙役班头。刘全暗暗在心里好笑,他走时,扬柴可还没换官袍,这时见了,只觉着别眼,好笑很。 扬柴见刘全满脸的搞怪,只冲他瞪了眼,便抬脚往外走。 刘全赶紧把手中的东西往高大怀里一送,顺手捞了两个团子,一把肉片。 扬柴自做了同知,家里就设了个马房,由肖氏买来的另一汉子史刚照料。 这几日,扬柴常早出晚归,史刚就天不亮喂好马、刷洗好了,候着扬柴。此时得报,扬柴要出门,他赶紧的配好马鞍,牵到大门外候着。 扬柴一出门就见着配好的马匹,片刻不停的跨步上马,一扬鞭子,冲了出去。刘全和扬柴身边的小厮,也赶忙跨上马追了上去。 今儿已经八月初一了,明儿就是柳妍的生辰,柳娘子再也不能耽搁,无论如何都要今儿赶回去。 所以天不亮,她就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因柳宗元在家,柳娘子不方便带着两个孩子休息,所以这两日柳惠和妮妮姐俩就跟着仆妇张大媳妇歇在偏厢房。 柳宗元也自起身梳洗干净了,就坐在桌边看着柳娘子忙碌。 柳娘子将衣柜中三母女的衣裳拿出来堆放在床上,却苦恼的对丈夫说道:“这可真是。我们来时,不过两身衣裳,走时却两大包袱了。娘这回可给她姐俩做了不少好衣裳。” 柳宗元笑笑,朝那堆衣服看了一眼,没说话。 柳娘子坐在床上整理,就随意的和柳宗元说话。 “我们那连着二堂叔家的地,大伯也给了我们。二堂叔见我们买那地,就三天两头的来问我们想不想多买两亩地。说他家那地,便宜些每亩二两八钱银子给我们,若是要,就让你有空回去时找他。不过,我到觉着那地还是不要的好。一则,我们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总不能向二堂叔赊帐吧;二则,我就觉着那片的地不怎么好,买了来,耗费肥料和精力不说,若庄稼再长不好了,不是要被人笑话吗。” 柳宗元一边慢慢品着茶水,一边有滋有味的听着妻子的唠叨。 “自你离家后,二叔祖母常让人送些点心和果子来,我过意不去,就把家里的新鲜小菜送了些去。”说完,柳娘子有些羞愧的笑笑,垂头不好意思看人,轻声说:“这时节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品,东西虽贱,却是我个情意。” 柳宗元看向柳娘子的眼光立时温情起来。他的心里,甜甜的。 哎,这个人啊! “妍姐儿的及笄礼好似要大办的,我也不懂该送些什么,就依着妍姐儿的喜好,选了那几样东西。” 柳娘子想起花去的银钱,心疼的皱着脸,说:“可花了不少钱呢,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要不我还想给惠儿两姐妹买点儿的,结果钱一下花完了,我这心里觉着怪欠意的。” 柳宗元咧开嘴,暗暗的笑了。 “惠儿太胆大了些,凑在牛头的前面逗弄,那畜牲那有人性,直着朝她撞去,幸好有那位壮士及时伸手拉了她一把,要不不定怎样呢。” 想起那时的凶险,柳娘子又缩了缩头,紧着摇摇头。 “我赶着去向人道谢,人根本不在乎,转身就走了。这要放有的人,不知要讹我们多少呢。真是个好人啊!要是再见着了,我怎么都要给他叩个头。” 柳宗元笑说:“下次出门多带些钱,再见着那位壮士了,或是问明了家里,送礼去,或是给些钱。” 柳娘子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想想说:“我到觉的那壮士不是个会收钱的人,要不人当时怎不向我要呢。二弟认得的人多,我拜托他了,让他帮我寻访着,等找着人了,我带着大丫头亲自上门去拜谢。” 柳宗元选择沉默。 “……” 一时屋里听不见柳娘子的声音了,柳宗元奇怪地抬头去看。 却见妻子一脸歉疚的、满脸涩涩的偷眼瞧自己,他不由好奇的问她:“怎么了?是遇着难事了,还是有事不好说了。” 柳娘子看着一脸笑容的丈夫,怀着晓幸的心思,对柳宗元说道:“相公,惠姐儿的身子只上次吧,上次受伤后,一直就很,很虚的样子。你也知道,孩子那次伤得太重了,我也怕,所以,这次回家来吧,回家后,我就求爹教惠儿几套把式不是别的只是想让她强健身体要学的好了还能防身是不。” 柳娘子怕怕的看着柳宗元,一脸讨饶的模样。 柳宗元收回视线,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 柳娘子吓得站起身,慢慢往门口挪去。“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惠,不,我去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见妻子要溜,柳宗元抬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吓得柳娘子站在屋当中,不敢再动。 其实自那天回来,岳父就给自己说起了教授惠儿拳法的事。岳父当时劝他,如今的世道不好,女孩家有点儿本事防身是好事。 柳宗元起先虽恨岳父先斩后奏,可是也明白岳父说的有道理,再加上惠儿自己想学,他也不能说不好。 他自己就两个闺女,她俩也没个亲近的兄弟可以依靠,与其指望以后婆家看顾,还不如自己有点儿技艺,人家也欺压不了她们。所以,等他自己想明白后,还想求求岳父,让妮妮也跟着学学。只是此时见着妻子这样,他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当然,这也是怪他。 若不是他,妻子也不必在他和娘家人面前如此为难。 当年他恨伯父看轻他,竟然为他定的这样一门亲事。觉得女方不要说没有学识、气度,就是容颜姿色也太差了些。这样的女子怎能与他个堂堂秀才、世家子弟相配。再加上他书生的酸腐气性,很看不上好勇斗狠的岳父,只以为他是靠着昔日的恩情在紫菱州做威做福的无知小人。 再加上岳母的小气性,姨姐们的奚落,姨佬们的轻视,他便更不喜岳家了。每年只除了年节不得不来拜访,平日他是怎么都不愿上门的。 这回岳父突被圣上授以官职,天下哗然。学院里更是议论纷纷,争论不断。 先生问,“何以平天下,何以定天下。” “如何善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 “君子之孝也,以正致谏;士之孝也,以德从命;庶人之孝也,以力恶食;任善不敢臣三德。” 先生说:“匪举刀砍向我时,之乎则也可能保命。” 先生说:“民不安于居,民不安于生,父母如何身安。” 只要是紫菱州的人,便是十岁的小儿,也知道紫菱州原先是什么模样。如今百姓能安于室,勤于业,百行各业兴盛繁荣,这都是谁的功劳。 再说他的妻子——扬氏。 这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在他最悲伤、绝望的时候用她那柔弱的肩膀给了他依靠,和安慰、如不是有她日夜相伴,他又如何渡过那孤戚日日夜夜、他如何有幸,能有那样可爱的女儿。 柳宗元羞愧自己的偏见和狭隘。 “三娘。”柳宗元朝柳娘子伸出手,微笑着说:“过来,我们说说话。时间还早呢,不急着吃饭。” 柳娘子见柳宗元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小心地问:“那你不怪我吗。” 柳宗元说:“惠儿能好好跟着外祖父学学,是她的福气,我怎会怪你呢。要是岳父不嫌妮妮年幼、笨拙,我还想求他老人家也教教妮妮呢。” “真的?!你不诓我。” “不诓你。” 柳娘子这才高兴的笑了,走过去挨着柳宗元坐了。 柳宗元握着妻子的手,说:“以前是我不好,往后,只要你想家了,我就陪你回娘家。” 柳娘子看着丈夫,笑着摇摇头,说:“傻子。以前我是刚嫁人的新妇,现在我只想我们自己的家。” 第六十六章节 得了扬柴的信,紫菱州一众大小官员在魏青林的带领下,出城二十里地恭候新任知府大人和监差大人的大驾。 慕容显和张承一纵人跟着刘全急行军几百里路,全都累惨了。所以,两方人马一遇上,就免了客套,一同回了城里。 慕容显和张承也不与紫菱州的官员客气,当即就由扬柴陪着去了官栈里休息。 扬柴早让魏正媳妇带着丫环、小厮收拾了屋子,备好了热水、和饭菜等着。待慕容显一行一到,立时就吃上了喷香的饭菜,洗上了热水澡。 扬柴和其他的官员们也知趣,把人送到后,陪着用过饭,众人便告辞而去。 饶是刘全为了顾全这些贵人们的身子,一路上慢着赶,慕容显众人还是累的不行。 慕容显虽说强撑着与众人一同骑马赶路,可他必竟是官老爷,平日里都是坐官轿,就是走远路,也是乘车和坐船,那如这回一般连着四天三夜都在马上的。不仅是他,就是年轻的张承,也累的抬不起腿来。 其他的随从,如慕容显的幕僚和一样娇惯的随人,也都顾已不顾了人了,还怎么能尽心侍候慕容显和张承两人。幸亏扬柴想的周到,给慕容显和张承每人单配了四名小厮,不然,这两人都没法上床了。 只有那护卫还有力气,到了处所,还四下里转了转,交替着布了警戒的岗位。 朝廷规定慕容显到任的时间是八月中旬,若不是遇着翁家的人遭了劫难,他就是慢悠悠、闲散着溜达到九月来,也没人会非议。毕竟一路上山高水长的,路上也不大太平,京里的上官们也能体谅。 其实依着慕容显的意思,他是想尽早参与到翁家船队被劫一案中的。若是他能帮着翁阁老将这案子给破了,给翁家人报了这个仇,那他就给翁阁老献了份大礼。就是在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那里也能留个好印象了。那想到,他自己却是这样的不经用,不过是骑马急行了几日,就混身瘫软的好似去了半条命。 魏青林到是能体谅他,让人补药、汤水的侍候着,又担心慕容显的家眷,派了一队衙役大张旗鼓的往黄金口去了。 众人自官栈出来后,都自然的随着魏青林去了知府衙门。 魏青林到了府衙,只让扬柴进书房说话,让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天气燥热,魏青林一进书房,就入内室换了轻薄的短衫。反正他与扬柴熟惯了的,根本不介意在他面前随意。 两人都用冷水洗过手脸,喝了凉茶后,才开始说话。 “那案子我已经上报上去了。事情太大,不早些报上去不好。日后,京里定会再派人下来的主管这事。若是你有眉目了,还是赶紧结案的好,也好趁着我还在这儿,也能帮着你遮遮。” 魏青林一边摇着手中的蒲扇,一边认真地对扬柴说话。 扬柴感激地起身向魏青林施了一礼。说:“多谢大人。只是这案子太不简单,我现在也没底,不好随意掰扯。” 扬柴又说:“再说,这案子要没有抓到主使人、没有收回赃物,怕也不容易轻易结案。” 魏青林点下头,用手中的蒲扇点点,说:“坐下说话,你我那里这样客套了。” 扬柴也不迂腐,一屁股坐下。 魏青林今天找了扬柴来,就是要与他说说那案子,早将屋里侍候的人清了出去,又命两名衙役守在门外,不许让人靠近一步。 魏青林端起手边的凉茶,咕嘟咕嘟的灌下半碗,爽快的呼出口气。 说:“慕容大人已经来了,虽不会立马与我办交接,但他肯定是要过问这案子的,到时你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的。而且我们都还不清楚这位大人的脾性,要是他……” 扬柴笑着摆摆头,说:“紫菱州的水不是这么好蹚的。虽说我们还不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却也知道,仅我们紫菱州这一块的江耗子是做不出这样大的买卖的。谁都知道,紫菱州现在的江耗子不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无法动得了翁家那样的大商队。” “那要不是我们本地的人干的,有没可能是外面来的人做的呢。”魏青林也是一脸的纠结。 扬柴想想,轻声说道:“大人,这也说不准。从那几具尸体的伤痕看来,下手的手法不是一般的匪寇惯常的手法。依我看,到有些象是军中人的刀法。” 魏青林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浮起一丝恼怒。 这紫菱州混乱的很,什么牛鬼蛇神都愿意在这儿扎根。他们各自独霸一方,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相互间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深的联系,却又异常齐心的很。只是他们都是些行事乖张,不受官府的掌控主。若不是这么些年有扬柴的压制,不定这些人要给他惹出什么样的乱子。 朝廷虽派毛从辉在这儿驻扎,还不如没他的更好,有了他在这儿,紫菱州更乱了。那些江匪,看见官府当差的还躲一躲,毛从辉手下的那伙人可是比差役还横的。平常街上打架闹事的,就数那些兵**厉害,毛从辉何曾管过。开始时,他还仗着上官的模样数落过毛从辉几句,毛从辉尽敢当众给自己难堪。自此后,只要毛从辉的手下闹得不太厉害,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若是要说,那事是毛从辉干的,他不用实打实的证据摆在面前,他都信。只是,这样根本说不通啊。 他毛从辉再大的胆子,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劫了翁家的船啊。再说,就算翁家的货诱人,这漠江上下来往的商船并不是只他们翁家一家,怎么就非得打翁家的主意。翁家打头的,可官船,一般的江匪、湖霸是不敢打官家船队的主意的。民惧官么,这谁都懂的道理。 毛从辉身在官场,也明白有些东西是能碰的,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基本的道义底线,他还是有的。况且翁家也不是好惹的,他就是再缺钱,也不能把主意打到翁家的头上。不说翁家在京都的势力,就是象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翁家的人也是横着的走,无人敢说半句话。毛从辉应不会呆傻成这样,轻易地就把自己日后的前程交待了。 “你觉着是哪方的人干的?”魏青林想不透,问扬柴。 扬柴默默的想了想,没有直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魏青林只觉得心里升起股恶气,直想找个地方,发一发这个火气。 这是在他任上出的事,若是他不能将匪首上报到朝廷,朝廷只怕会拿他开刀。他到不是怕这事查不清楚,只是怕这事最后查的太清了,牵扯出太多的东西,他那时该如何自保?一个不好,连紫菱州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都得豁进去,那时紫菱州只怕就成了人间炼狱了。 “主犯查不到,那些东西是不是能找回来。” 魏青林想,若是能将东西找回来,就是在翁家,或皇帝面前也有个交待了。 扬柴凝神想了想,说:“依上川那边传来的货物目录来看,翁家这次带的货不少,若是劫匪都将货物转下船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将装满货物的船只藏匿起来,等日后风声松些了,再转移出去。” 魏青林眼睛一亮,朝扬柴热切地看去,连声说道:“即是如此,那可能找得到?若是多派些人出去找找,是不是能找了回来。想来那留下的货船虽不多,还能有个三、两艘吧,想要藏住这几艘船,只怕不是易事。” 扬柴暗暗笑笑,心说:若不是为了隐瞒船只的数目,那些劫匪何必焚烧船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也难得这位大人能想明白。 “紫菱州水道纵横,也多湖泊山林,且多蛮荒无人之地,若是有心藏几艘三桅大帆的帆船,还是容易的。若是我们派人沿着水道查找,只怕船没找到,反到打草惊蛇。那些人要是凿穿船底板、沉了船,只怕我们一寸一寸的查遍紫菱州的各大小水道,也一无所获。” 魏青林听了,只能黯然的长叹口气。说:“直他娘的,这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扬柴说:“也不是,只是得等机会。” “什么机会。” 扬柴冷冷一哼,说:“不论那些劫船的人都怎样的心狠手辣,只从他们留下了装货的船只,就能知道他们也是为了那些财物。难保其中没有一个贪财的,偷偷拿了东西出来用。我们只等他们拿了翁家的货出来,就能顺籐摸瓜找到线索,一举灭了那伙匪徒不是不可能的。” 魏青林也想了想,觉得象现在这样没有一丝头绪的情况下,也只能这样了。 魏青林留了扬柴在内衙议事,扬帆守在衙门口等着。他闲得无聊,与门前的几个差役扯皮吹牛。 “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只要我出马,就没有不成的。” “算了吧。那前日是谁家婆娘追上门去的,那捶衣棒一下一下的可是使了老劲儿的,也不是那挨打的骨头断没断。” 众人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那名差役也不介意,只嘻笑着说:“这有什么,我们是两口子。不打不亲热,不打不亲热么。” 众人又是一笑。 扬帆正跟着乐和时,突被人拍了下肩膀。 扬帆回头一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来。 那人却嘻笑着给扬帆及众差役一躬身,说道:“扬二爷安,差爷们安。” 扬帆已经恢复先前的轻佻模样,笑说:“你今儿怎的在这儿。” 那人回说:“今儿家里来了客人,小的在前面的酒楼摆了几桌。哎,即是碰巧遇上了,不如诸位一起吧。” 那几名差役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来,不过都见着他与扬帆相熟,给他几分颜色,不理睬他罢了。 扬帆接口道:“行了,我们这儿正忙着呢,你赶紧的走吧。”说完还冲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不动声色,笑着又与众人一躬身,走了。 待那人走远了,其中一名差役一脸正色的看着扬帆,说:“帆子,你怎的与他相熟?” 扬帆的脸略显不自在的红了,他讪讪的笑笑,没有接话。 另一差役过来,亲热地一拍扬帆的肩头,低声说道:“兄弟,哥哥们可提醒你一句,那人你还是离远些的好。他可不是个好东西,心黑着呢。” 其他几人都不说话,只以严肃的眼神看着扬帆。 扬帆不自在的大声笑笑,说:“嗨,我,我不过是与他见过一、两面,没交情,没交情。” 众人明显不信扬帆的话,都直视着他。 “帆子,哥哥们也不和你说多的。只能告诉你,这个人你一定不能与他接触,对你没好处。深说一句,” “哎,海子,不要命了。” “海子,住嘴。” 两个人出声止住说话的人,扬帆见他们那紧张的模样,心头一紧。 “怎么啦?” 那海子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你爹与他有仇。” 扬帆听了一愣。 海子怕他不信,又压低了声音说:“他曾是湖上的。清剿时,他投了朝廷,隐了身份,改做了生意。” 另一人也压低了声音说:“他曾是江湖上有名的瓢把子,损在他手上的人无数。他与你爹是不死不休,你却与他相交。哼!” 深的话,大家没再往下说。不过,扬帆已经听清楚了。 正日头下,扬帆的身上淌下阵阵冷汗。 第六十七章节 “二爷,老爷出来了。”跟在扬帆身边的辛末见扬柴从廊下转出身来,轻声提醒扬帆。 众人都散开,各自在门前站好。 扬柴走了出来,看了门前的几人,笑笑,说:“齐三,你小子。生了闺女都不给我报一声,怎么,怕我喝干你的酒。” 众人朗声一笑。 被点名的齐三嘻笑着说:“原本想着,得了小子就请客,嗨!谁知道生了个丫头。” 扬柴走近他,朝他一拍巴掌,唬着脸说:“丫头怎么啦?!我就喜欢丫头。你小子要敢嫌弃,看我不抱了去。” 说完,又笑着问:“什么时候摆酒,说一声。我也好去看看我那小孙女。” 齐三嘻笑着答应,“一定的。谁都可以不请,师傅您老人家是一定得请的。” 府衙里的差役几乎都是扬柴的徒弟,彼此之间情意很深厚。毕竟是这些年,一同刀山剑海里闯出来的生死伙伴。 杜央这时牵了扬柴的马过来,扬柴也不再多话,接过缰绳,一点脚尖,跃上马背。轻抖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马后腿一蹬,极快的跃了起来,飞快向着前方跑了开去。 扬帆也催马跟在后面,飞快跟上。 立时几匹俊马跟着急跃而过。 看得门前的差役不由眼热。纷纷说道,“看看。老头子就是不一般!这般年纪的人了,气势、身形一点不输后生小子。” “那可不。不说一般的后生小子,就是你我,又能强上多少。” …… 扬柴不知道那几名差役对自己的评论,他心里想着的是怎么把案子完美的了结。这里面牵扯的太多,容不得他有半点的轻乎。 他现在只感觉手边得用的人太少,不能帮他挑大梁。原先他打算培养了小儿子接自己的手,现在多方观察下来,只觉得这小子成不了气候。便想着,还是让他做个普通衙役的好,也免得他将来获罪,殃及家人。 大儿子扬永,自幼年时第一次与人动手,有了心病后,再也不肯拿刀,只愿做个本本分分的店伙计。 唉——这才逼得他将主意打到三女婿——柳宗元的身上。 所幸那小子是个受抬举的,只一夹便上了道。这不,学院里的夫子传信来,说他今年秋闱有望入围。要是他能再争气些,待明年会试时再中个贡士,那自己也算是没白糟这份心。 柳娘子和丈夫柳宗元都不知道父亲的这片拳拳爱护之心,正在为即将的分别黯然伤怀。 柳宗元回紫菱州已有三天了,乡试在即,他不能再多耽误时间。柳娘子也要带着孩子们赶回去参加柳妍的及笄礼,不能随柳宗元一道去落月山玩玩,也是怪遗憾的。 “爹啊,我不让你走嘛,我不让你走嘛。”妮妮也舍不得父亲,拉了柳宗元不放手。 柳宗元抱着妮妮,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亲了亲。也万分不舍的说:“爹不走,爹不正抱着妮妮的吗。” 柳娘子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丈夫,心疼地唠叨,“山里湿气重,记得多穿衣服。要是受了寒,记得让福生给你熬碗药茶,趁热的喝好发汗。药茶我已经给你包好了放在包袱里了。” “你放心吧,我自己晓得的。到是你,你一人在家要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们。晚上别再熬夜做针线了,我的衣服够穿了,你不用再给我做新的。” 柳娘子点下头。 柳宗元又拉过站在柳娘子身边,也皱着一张小脸的柳惠。说:“惠儿,帮爹好好照顾你娘和妹妹啊。等爹回来,就给你带礼物回去。” “爹,你一定一次考过啊。这分别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柳宗元一愣,与柳娘子同时笑了起来。 这时阮安走进门来,说道:“三爷,三奶奶。门外的车子备好了。门上问,三奶奶什么时候动身,好给马套笼子。” 柳娘子闷闷地不作声,只是却一个劲儿的掉金豆子。 柳宗元把妮妮放在地上,对阮安吩咐道:“你先领了两个姑娘去洗洗脸,我和奶奶一会儿就来。” 阮安立即应声答应,忙快步上前。他对妮妮笑着,说:“二姑娘,我们先去找张妈吧。” 柳惠知道父亲有话要对母亲说,便拉了妹妹与阮安一同出去了。 张大媳妇已经等在屋门前的台阶下,见着俩姐妹出来,连忙迎上前,拉了妮妮的手,好言哄着。领了两姐妹往前头去了。 今儿柳宗元和柳娘子两口子今儿都要离开,一个是回书院,一个是回家。肖氏为了给两边送行,早早的就让厨娘整了桌好酒菜。 这时,冷盘、热菜都已经摆上桌了,还不见人来。肖氏就想让丫环去看看,却见到张大媳妇一手一个牵了柳惠两姐妹来了,独不见柳宗元两口子。 肖氏心里一笑。对两个孩子招招手,说:“快来,快来。再迟了这扒丝鲤鱼就吃不得了。” 待两孩子一走近,她一声哎哟。 “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瞧瞧这小脸。快快,快点儿打水来,好给我两个宝贝洗洗。” 丁香和另一个小丫环立时端了盆温水来给两姑娘洗脸。 肖氏还稀罕的动手给妮妮擦脸,给柳惠擦手油。她还不忘回头招呼扬永两口子,“永儿,还不扶了你媳妇上桌子,等什么呢。” 扬永看看外面,说:“娘,不等妹妹妹夫了。” 肖氏抿嘴一笑。挤着眼睛,别有深意的说:“他们不来才好呢。不等了不等了,来来,赶紧的,趁热吃。” 扬永听明白母亲的隐意,也不由笑了。他扶了身子沉重的陈氏在肖氏的下首坐了下来。 芯蕊和青莲也忙将佳佳和惠儿抱上高椅,又亲在两孩子身边尽心服侍着。妮妮自有张大媳妇服侍。 众人才提起筷子,就见柳宗元和柳娘子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 扬永忙起身让坐。 柳宗元先让柳娘子坐了,自己才在她和惠儿两的中间坐下。 因今儿是送行宴,肖氏就让摆了味儿清淡的果酒,给女儿女女婿送行。 肖氏先端起酒杯,对柳宗元说道:“第一杯,祝元郎一路平顺。” 柳宗元站起身,恭敬地先喝了。 “这一杯,小婿敬岳母。愿岳母身体安康,事事如意。” 肖氏满意的也一饮而尽。 扬永也端起酒杯,对柳宗元说道:“妹夫,这杯哥哥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柳宗元也一口气干了。又端杯回敬过去。 一餐饭,吃的愉悦、舒畅。 饭后,柳娘子也不多留。,拉了两个女儿就与母亲、哥嫂告别。 柳宗元也让福生和阮安拿好了东西,待送走了柳娘子三母女,也要动身。 众人走到大门外,却见门外一东一西停着两辆马车,杜老大的牛车夹在中间,车上不知堆满了什么用毡布严实的蒙着。 柳娘子疑惑地看眼跟在身旁的母亲。 肖氏也不人用问,她先呵呵一笑,说:“以往家里不宽裕,你们回来也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回不同了!你爹先前就吩咐了,让我收拾些干货和衣料子给你们带回去。” 柳娘子觉得过意不去,说:“娘,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扬永拍拍柳娘子的手臂,说:“这是爹和娘的一番心意,你和妹夫就别推了。” 柳娘子为难的看眼柳宗元,生怕他又不乐意,多出一些别的心思。 柳宗元对着柳娘子安慰地咧下嘴,对肖氏客气道:“劳岳母费心了。” 肖氏不在意的挥下手,笑着。 柳宗元伸手抱起妮妮,将她放在马车上。妮妮还没坐过这样漂亮的马车,兴奋地爬了进去,左右看着。 柳宗元对着柳惠,弯下腰来,低声说:“惠儿,你最懂事了,爹就将家里交给你了,好吗?” 柳惠红着眼,拉着柳宗元说:“女儿一定将家里照看好,等着爹爹回来。爹爹,你一定要早些回来啊。女儿舍不得你。” 柳惠不舍得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的抓着柳宗元的双手。 柳宗元看着女儿,眼泪不觉滴落下来。 “爹一定早些回来,一定早些回来。” 分别总是痛苦,也是短暂的。 当柳娘子的马车缓缓驶出巷口时,柳宗元也告别肖氏和扬永夫妻,登上车,由另一边去了。 河渠边上自然生长着茂密的树林,林中鸟儿惬意的欢叫着,在林间飞来飞去。明艳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洒落下来,将林中装扮的朦胧而神密。 恍惚间,林间模模糊糊的传来低低的、压抑而畅快的哭泣声。 “……就这样在死人堆里睡了两天,等我缓过气儿来,恰好被过路的运粮队救了,后来我就留在了运粮队养伤。” 游氏扑到刘嗣超的身上,上下查看着,嘴里急切地问道:“伤着哪儿了,快让我看看,可好利索了。” 刘嗣超拉住游氏的手,满脸柔情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好了,真好了。” 游氏不信任的抬起头来,却与刘嗣超满含浓情的眼睛对上。她吓了一跳,脸一下飞红一片。 刘嗣超握紧了游氏的手腕,慢慢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游氏慌了,连忙挣扎。“不,不,你,你快放手。小心……” 在这荒凉的树林里,是没有人会看见的,只是游氏不放心,她吓得直往后躲。 刘嗣超已经忍耐不住,一把抱紧了游氏将她圈在了怀了。吓得游氏僵直了身子,不敢有一丝动弹。 刘嗣超见游氏如小兔一般在自己的怀里不住的发抖,心里不由爱极。他慢慢的凑近游氏,寻找着。 游氏已经紧张的瘫软了下来,她无法躲开刘嗣超的强势,只得被动的任由刘嗣超在她的脸上探索。 游氏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被凉风吹过,清凉的风吹在身上,让她高胀着情欲的身体更觉刺激。却同时,游氏惊醒过来,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被半解着挂在手臂上,而刘嗣超正奋力的拉解着自己的裤头。 游氏惊呼一声,忙遮掩了身体,惊慌地坐起身来。 刘嗣超见了,又扑上游氏的身体。 游氏连忙拦住他,大哭道:“混蛋,你这是想我不得好死吗。” 若是让人发现,她还活得成吗。一下想到周班头,想起他那阴冷地面孔,游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游氏的哭喊声终于让如猛兽一般的刘嗣超停了下来,他怔怔的看着游氏。半晌,才伸手,慢慢地帮她拢好衣服。 他半跪在游氏面前,皱眉问她:“你还想与他过日子。” 他原想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再娶一房妻室,他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当昨晚游氏在他面前哭时,他想的就是将她再娶回来。 他想她!在没回到家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在每一次吃饭、在每一次入睡前,在每一次不需用心思、费脑筋时,他都在想她。想她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样的揪心、那样的急迫、那样的痛苦。可是他回来后看到的是什么?他看见家里只有年迈的老娘,冷清的屋子,和她的离去。 为什么不等他?那怕他真的死了,为什么不为了他守着那个家。那是他们的家啊!她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舍弃,转投别的男人的怀抱?这将他们之间的情义置于何地,将他置于何地? 可他还是想她,自不顾一切的来见过她第一面后,再也止不住的想她。他多么想念她的身体,多么想念她的娇羞,多么想念她的……他多想再拥抱她。想在寂静的深夜与她说着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思念。他曾想,如果她还愿意跟着自己,就是将官司打到金銮殿,他也要抢回她。 她是他的妻啊! 第六十八章节 游氏埋着头,无声的抽泣,没有回答他。 刘嗣超失望的往后一坐,靠在树杆上,怔怔的发呆。 他发觉自己这一刻,心里无力极了。失望和痛苦,肆意的浮显在他的脸上。 游氏没有听见声响,疑惑的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刘嗣超脸上的表情。她吓了一跳,心疼的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刘嗣超的衣袖,“你怎么了?” 刘嗣超好似没有听见,眼睛仍旧无神的直视着前方。 看着他这样,游氏后悔的哭出声来,用手捧住刘嗣超的头,颤抖的吻上他的唇。 可是刘嗣超却没有一点儿反映,与刚才恍若两人。 游氏气馁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刘嗣超,眼泪止不住的直往外涌。 她不能! 她真的不能。 生活,对她开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玩笑。 她过得并不如意。半路的夫妻,那如从头的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要尽力做好他的妻子,这有多难啊!有时她都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是有丈夫的,只因为他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这已经够让她心痛的了,她想随他去了,可她还得代他奉养母亲啊。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是个女人。她能下地做活,也能节衣缩食,还能不眠不休的整日整夜的纺线,可是,她…… 兄嫂的好心,并没有换来她如意的生活,却给了她无忧的衣食。可是她能说什么?至少,这样她还能给婆母更好的照顾。婆母已经老了,不能再下地干活,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也再不能纺纱织线,但是有了她的照顾,婆母就能安享晚年。待婆母百年归老之时,她还会给婆母披麻戴孝,尽个媳妇的本分。 可是,她的心有多苦,又有谁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刘嗣超回过神来,看见坐在身边哭得失魂落魄的游氏,温声说道:“别哭了,啊。” 默声流泪的游氏听到刘嗣超的话,如同一道闸门,激地游氏委屈地大哭出声,扑入刘嗣超的怀里肆意的痛哭。 刘嗣超也不劝,待游氏哭痛快了,他才扶起她,用袖口帮她擦了擦脸。 刘嗣超见游氏的头发全散了,一支荷花银簪斜斜地挂在头发上。他伸手取了下来,细细地看着银簪。 “这簪子你还戴着。” 游氏哭道:“这是你,在我入门时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刘嗣超心里难过。这簪子是他猎了两头豹子换来的,也是他送给游氏唯一的首饰。 家里穷,订亲、下聘时给了四匹雪花棉布、四筐粮食,并没有给她自己一样东西。成亲当晚,妻子的头上只戴着自野径的花丛中摘来的小花,他一下子涌出了泪。第二天一早,他入了林子,在那儿守了一天,终于打了两只豹子,他顾不上回家,先去了州县上,换了银簪才往家赶。 他还记得,当他在布满星辰的夜空下回到家时,看见妻子惊喜的脸上泪水涟涟。他还记得,那时环绕在两人周围甜蜜的幸福…… 他记得!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将她整齐的发髻打散,亲手给她拢了个不甚好看的发,轻轻的将他怀中带着他体温的银簪插在她的发间…… 想到这儿,刘嗣超对着游氏温柔的笑笑,转到她的身后,轻轻地给她梳拢头发,然后将那支簪子慎重地插在她的发间。 游氏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情物了,她不想去擦。 两人慢慢地收拾好了,又呆呆地坐在地上,默默地相对无言。 一只锦鸡突然从两人不远处的矮树枝上飞起,扑腾着、鸣叫着,扑到远处的草丛中再也没了动静。 树下呆坐的两人都看着那锦鸡落下的地方。 半晌,游氏轻声说道:“娘最喜欢这锦鸡毛了。” 这个村子的地少,收成也不多,常常还没到收稻子的时节,家里的米缸就空了。所幸,村周边多树林和草塘,林子里多的是野兽,江湖边多的是飞鸟、走禽,只要人勤快,日子也还能过得宽松。 刘嗣超家里的地最少,收的稻谷也少,每餐只能与芋薯块儿和杂粮合煮了做粥,还不能勉强度日。刘嗣超便常常去林时、湖边设下陷阱,逮些小兔子和野鸭等活货,给母亲和妻子养身体。 刘母喜欢那色彩斑斓的锦鸡,常常收集了锦鸡的毛做些小东西。刘嗣超为孝顺母亲,便常捉了活的锦鸡送给母亲。 刘嗣超站起身来,伸手拉起游氏,对她说道:“走吧。” 游氏突然不舍起来,她多想拉着他再在这儿多呆一会。就一会儿,可是……她还是无言的听从,抬脚跟在刘嗣超地身后。 一道阳光穿过层层叠叠地树叶,直落在游氏的身上,刺得游氏酸痛地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 她却想起了昨天晚上听到的谈话。 周涛和周班头喜欢关在家里谈论公事,对游氏从不刻意回避,游氏也懂得规矩,从不在外传话。只是昨晚上两伯侄的谈话有些特别,让游氏不禁听在了心里。 也许是因为她刚才拒绝了刘嗣超,感觉过意不去;也许她真的是很爱刘嗣超,很想关心他;也许她就是一时的松懈,无意识的说了出来。 “你这段时间没做什么事吧?” 刘嗣超警觉的绷紧了神经,只装着无意的问她:“怎么了?” 游氏看着面色突然一沉的刘嗣超,心里一慌,一丝不安在心中慢慢阔散。但她还是顺嘴说道:“你没与你那些退役的兄弟一起做什么吧?现在因为那件劫船案,衙门里查的可凶了。好象是怀疑……” 游氏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她忙笑着,故做轻松地对刘嗣超说:“没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就得了。” 随后,她又问起刘嗣超的母亲,“娘,”她发觉现在自己在这样称呼那位老妇人不大合适了,忙又改口。 “大娘身体还健朗吧,我有近两年没见着她老人家了。” 老人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不再见她了,更不接受她的任何好意。无奈之下,她只得辗转拜托史三照料,东西也都托史三转交,只说是他的,不用提她一句。 刘嗣超闷头在前面走着,好一会儿,才回答,“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 游氏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生气,便也不再主动说话。 两个人出了林子,见四周没有人,便一东一西的分开走了。 游氏回到娘家,家里人已经吃过饭,青壮们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她的老娘在家里纺木棉线。 木棉的丝短,纺起来耗功夫,可是穷苦的人家身上能穿上件木棉衣服,也是件顶让人得意的事。那就证明,今年家里的收成不错。 游氏本就是借着回娘家的由头回来会刘嗣超的,所以她见家里一切安好,便想早些回家去。 “娘,这是您女婿给您扯的料子,您自己个儿做件好衣裳穿穿。别又给了这个给了那个的,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只要有点儿好东西,就想给身边的子女、或孙子孙女用。按她的话说,人年纪大了,还花那个钱干嘛。有好的,先紧着给孩子们用。 游氏怕她又给了别人,忙又用从怀里抓了把碎银子,也不细看,用手中的细纱手帕包了塞进老娘怀里。 “这衣料子,您就留着自己用,只把这钱给我哥嫂就行了。他们会看着给侄儿侄女们选料子,做衣裳的。” 老人欣慰的看着闺女,说:“你这是享得女婿的福气啊。你们几姊妹,就只你嫁的最好。看看,女婿从没少过你的吃穿和使用,还常常带了东西回来给我们。劳他费心了!你回去替我谢谢他。” 游氏想起刘嗣超,不由低下头,闷声应是。 老人以为女儿不爱听自己唠叨,笑说:“你也别不爱听,我是你亲娘才和你说这样的话。我就是说说,又还能说得了几回啊。” 游氏一听,立即抱住老娘,撒娇的闹起来。 “不听不听,娘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老人不再坚持,呵呵笑着,溺爱的拍拍女儿的臂膀。 游氏回到县城自己的家,已经酉时末了。周班头和周涛还没回来,屋里一片冷清。游氏虽不知道这爷俩儿今儿回不回来吃饭,但她还是脱了出门穿的轻绸衫子,麻利的洗了把脸,一挽袖子,进了灶房升火做饭去了。 自游氏嫁过来的第二年,周涛的父亲去世了,后来他母亲改嫁后,再没回来过。周班头将这孩子接来时,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一双眼睛机灵的直往自己身上瞅。她当即喜爱的抱在怀里,爱怜的与他说话。谁知那孩子不大丁点儿大,却古板的很,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就是不喜欢被女人抱着。 后来,她和周班头还说笑过几次。 再后来,周涛渐渐地依恋着游氏,只要见游氏出门,必定会立即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要跟她一起。 再再后来,那孩子长大了,不象小时候那样粘人,却很懂事,会心疼人。 周班头从来不管家里的水缸有没有水,家里的米桶有没有米,粮油缺不缺,游氏也习惯了周班头的不讲究。可是悄悄地,不知何时开始,水缸里的水再没少过,家里的米桶好似能自己变出无数的米来,取用不尽。 她却知道,这些都是那孩子做的! 做好饭,游氏走到院门外朝巷口张望片刻,返身关闭了院门,回了屋。 床上还散着未完成的衣服,那是给那孩子做的。游氏将自己慈母般的爱和关怀用那小小的针,细细的线缝在那衣服里面,只指望这满心的爱护能为他遮挡风寒。 游氏正值青春年少时,日子在等待刘嗣超的煎熬里渡过,后来乍闻噩耗,她伤了心,也伤了身子,再嫁给周班头后,一直也没有孩子。周班头因为前头的媳妇是生孩子时难产死的,所以也怕再见着这样的事,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反正老周家传宗接代的大任自有人承担,他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所以他反到觉着就与游氏两人过,也蛮不错的。再加上,自那孩子来了家里,家里更是完美无缺了,俩人就将这侄子当做亲生的,尽心抚养,也算是全了他们做父母的心。 正当游氏静静地一针一线的缝制衣服时,院门外传来周班头叫门的声音。 游氏高兴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正是周班头和已经成年的孩子。 “今日回来的不晚啊,可是没有吃饭?饭已经做好了,我这就去摆出来。”她一边关门,一边对已经错身而过的周班头说道:“我今儿回了趟娘家,把你上次给娘买的料子送了回去。” 周班头今日的心情明显很好,脸上挂着淡淡地笑。他听了妻子的话,说:“你把那点心给老人带去没,她上次说好吃的。” 游氏听了,心里很感激。她柔声说:“我走时忘了,那就下次带去吧。” 周班头却回过头来,认真的说:“这天这样热,放时间长了还能吃么。还是自家吃了,下次回去时再买新的吧。” 这时周涛却咦了一声。他停下脚步,把脚从地上挪开,看见二伯母常插在发间的那根银簪被自己踩坏了。 周涛忙捡了起来,一脸的不安。 游氏和周班头也看见了,周班头无所谓的说道:“早让换根好的戴了。算了吧,要你真喜欢,明日拿去铺子里修修看。” 自然,周班头绝不会是那个送簪子去修的人。在他以为,游氏完全可以自己送去,而且别人要想贿赂点儿什么,也比直接把给自己强。 游氏也不以为意,正要伸手去接,周涛对游氏说道:“伯母,让我送去修吧。明日儿我正好去刘记银铺,顺路呢。” 游氏心疼周涛要绕远路,便说:“哎,我这不过是个旧簪子,也不值什么,不用去刘记这样的大铺子修的。你一天忙到晚的,不用为这点事操心。” 周涛却坚持,说:“伯母一直很珍爱这簪子,现在让我踩坏了,我怎么都不安心的。” 游氏愣住了,心里酸酸的。想,这要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啊! 不知周班头是不是也是如此想的,反正他到是很得意的模样。大方地对游氏说道:“你这人真是的。孩子要给你去修,还唠叨个没完。行了,就让孩子弄去。摆饭吧,我都饿坏了。” 周涛听了周班头的话,展颜一笑,将那断簪放入怀中,进了堂屋。 游氏乐呵呵地去了灶房。 第二日,天还未亮,周涛便已经在院子里打了几套拳法了。 游氏见周班头也起了床,也赶紧起来。 周班头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周涛,对妻子游氏说道:“涛儿也有十六了,你是不是上上心,看看哪家有好闺女,与他相相。” 游氏一听,乐了。 笑说:“怎的?去年我就说要给孩子留意的,偏你说什么还小还小,结果老赵家的三丫头就被别人订去了吧。” 周班头一扭脖子,得意的说:“我的孩子金玉一样,赵家那丫头配不上。我告诉你,论模样,你就比照着东巷的娇妹,论性情,你就比照着扬头家的三丫头。还要孝顺,只要闺女模样、性情好,家世如何我们也不要计较了。你说呢。” 游氏听了一怔,不由笑开了。 这是多难得的啊!自打进了他周家的门,他还是第一回这样与自己说话呢,还有商有量的。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游氏这样想着,真的伸直了脖子朝窗户外看去。 周班头见了问:“干麻呢?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咦!又是一个稀奇。 游氏的脸上尽是开怀的笑容,周班头也意识到那儿不对劲了。 他掩饰的咳咳。 游氏走到他身边,满心感叹的长叹口气。 她的笑容里如同周班头一般,满含着骄傲。吾家有儿初长成! 第六十九章节 可是不到中午,一个噩耗传来,将她的喜悦击得粉碎。 正当游氏在屋里赶制周涛的新衣,想着过两日带他去与人闺女相亲的喜事时,一个与周涛亲近的小伙扑进屋来,告诉她周涛在路上被人打了,如今人事不知。 游氏只一听见说,周涛人事不知,便昏了过去。 那小伙吓得大声哭叫着救命,惊来对门住的媳妇。 那媳妇赶了来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力的揉胸口的,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游氏弄活过来。 游氏先是茫然的看看四周,突然一下看见手中紧紧抓着的衣服了,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放声大哭。 她浑身没劲,却将那媳妇推得跌了个四脚朝天。 她双腿无力,几次想站起来,站不起来。她干脆一步一步往外趴着,要去看周涛。 来报信的小伙急得不行,那媳妇可怜游氏,便一挥手,说:“来,蹲下。” 她将游氏一抄,便扶到小伙的背上,与小伙一同护着她往出事的地方赶去。 赶到街上,周涛已经被抬去附近的百草医馆治伤了。 三人又急忙赶去医馆。 在医馆,看着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周涛,游氏泣不成声。 她颤抖着双手,隔空将周涛抚了个遍。当她看见周涛右手中紧紧握着的残破的纸张时,一下子惊呆了。 她赶紧凑上前细细的辨认,却惊愕万分的从里面看到了刘嗣超的名字。 游氏苍白了脸,跌坐在地上。 突然间,她好似又看见了刘嗣超突然沉下来的脸,他那突然凌厉的眼睛…… 他?!是他。 对。就是他。 游氏咬牙切齿、恨恨的想,一定是自己昨日多嘴说的那些话,让刘嗣超起了杀心,才害得涛儿受这苦难。 游氏悔恨万分的狠抓自己的头发。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害了涛儿。 涛儿,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游氏猛然想到个主意。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满脸坚定的朝外走去。 游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反映。人们见她先是悲愤不已,接着就自己抓扯自己的头发,抽打自己的脸颊,现在又一副与人挣命的架势。众人生怕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忙强行按住她,由大夫给她扎了昏睡穴,将她抬到医馆里的病床上。 周班头赶来时,周涛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人还没醒。大夫说,他还年青,伤会慢慢养好的,只是需要的时日长久些罢了。 周班头看见周涛满身被缠着的布条,和昏睡在床上的妻子,一双愤怒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旁人见了,就是最冷情的人也不由得跟着落下泪来。 此时,在一所临江的小木楼里,刘嗣超静静地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两截被折断的银簪子。 这断簪,赫然就是游氏的那支,被周涛拿去修补的簪子。 史三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看着沉闷地刘嗣超,不由有些头痛。 他这位大哥哪儿都好,就是太重情。那女人都已经嫁人了,他还对那人念念不忘,痴情一片。这世上少了好女人了?只要有了银子,还怕讨不上婆姨,过不上好日子,至于这样吗。 今儿本来是他不对,不该一声不吭,就让人对那小子动手。可是只盯着他有什么用,要想免除后患,就得趁早将那小子了结了,不然真等他查到什么,又被扬柴知道,他们再想脱身就难了。大哥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他不想做绝,那自己就得为这帮老兄弟着想,恶人他来做。 “哥,那小子没事,那个,也没事。你放心吧。” 史三还是狠不下心,将自己刚刚去看过的结果告诉刘嗣超。他知道刘嗣超不放心,又不好去看情况,所以自己又返回去悄悄看了看,这才特意回来告诉他的。 刘嗣超悄悄地收起断簪,问:“虎子的事儿办好了。” “已经交代人务必送到地儿,银子也走镖行给带过去了,等他们到了那边就可以去取去。哥儿几个也都到齐了,就等你了。”当谁看不见似的,有什么好藏的。 刘嗣超点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在一片荒凉地坡地上,垒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站着几十个壮汉。一个个都神情悲戚,手捧了大海碗冲着新坟低泣。 刘嗣超红着双眼,对着新坟墓碑上的陶虎的名字低语,“兄弟,你放心,家里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将你父母、兄弟送去了九安你表亲家,你两个妹妹家也送走了,不会牵连到他们的。你家的地和房子都在,我会找人帮你看着的,你放心。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来给他们养老送终,保证不让他们受人欺负。” 一阵风吹了起来,将坟前燃着的纸灰卷起来,飞上了天。 *********** 世上的事,是没有公平可言的。要讲公平,只能看涉事的人是否有权势,是否富贵。也或者是,你能有足够的勇气与之对抗。 柳惠跟着母亲来参加柳妍堂姐的及笄礼,却不想竟然被个自以为是的女太子欺负了。 是的,此时的柳惠,真恨不得找个粗大的棒子将柳如海扁一顿。 柳妍的及笄礼已经结束了,来宾还要在柳家主宅里吃顿饭,联系联系感情再离开,所以,柳如就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来与三叔家的柳惠联系感情。 “告诉你,那西院就是我的,你爹别想夺走。”柳如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吓唬着柳惠。 柳惠的左右还有两个高大的丫环站着,是防止柳惠逃窜。 柳惠心里却在想,真不知道柳宗明是怎么教养的,把个女儿养的骄横无理,不知进退。当着外人的面,竟然就能吵嚷起来,与亲戚间全没有一丝亲情与礼貌,全然不怕人家看她笑话。 柳家在紫菱州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士家豪门,又因着柳宗明的妻子胡氏为了给女儿抬身价,争脸面,她今日几乎将与自家有交情、有关联的家族的贵妇、贵女们都给请了来。胡氏一心想为自己的大女儿争面子,她自然是不愿让冲动的小女儿坏了她的事的。因此,胡氏派了两个媳妇寸步不离的跟在柳如的身边,生怕她今日不注意,有一丝出阁的举止让人看见,毁了柳妍的及笄礼和她自己的脸面。 整个一上午,柳如都很安分,犹如一般的大家闺秀般,言行举止优雅得体,也让柳惠松了戒心。谁知,观礼完毕后,这丫头竟然胆敢拦截自己,还将自己堵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昨日自紫菱州回家的路上,娘就给柳惠说了今儿来做客的客人都地位非常、身份尊贵,让自己不要做出出阁的事情来,让人笑话。还告戒她,如是在这些夫人们面前失了仪态,往后自己要想有个好的名声就难了,更不用说想谋个好的姻缘。夫人们参加亲戚、朋友间女儿们的及笄礼,就是为着给自家的子孙相看媳妇的,那眼睛自然是睁得大大的,对着各闺秀千挑剔、万试探,只想在这众多的女孩中找到合自家心意的媳妇人选来。因此,但凡那个闺秀有丝毫的松懈,露出一丝半点儿的不得体来,那些夫人们都能发现。若是有哪个闺秀有了不好的评论在这些夫人们中间传扬开了,那女孩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柳如今年也有十三了,正是士族女孩订亲的年纪。她父母疼爱她,想为她找个贴心的女婿入赘到柳家来,现在正在暗暗相看那些小士族里的适龄少年。今日也能算是柳如被人相看的重要日子,可这家伙好似一点儿都不在乎,竟然胆敢让人拐了她来,又这样张狂的不顾亲情、礼仪,与她争勇斗狠。 柳惠真不知道这柳如有没脑子,她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柳家现在又有多少客人,不想想,那些客人今儿是冲着谁来的;也不想想,她娘现在的身份可比她那个娘身份高贵多了。她外公现在可是皇上亲自下旨封赏的,正儿八经的朝廷五品官员(虽然暂时还要带个副字),欺负她也得看看她的背景好不好。 柳惠看看四周,不由心急。她不知道这里是个偏院,自己稀里糊涂着道来了这儿,一点儿都没防备,更没有称手的“兵器”。现下,就是她高身呼救,也不见得会人听见了。想想,就是有人听见了,只怕也多是柳家的下人,只会卫护柳如而不会理睬自己。 柳惠暗暗想着脱身的法子。 柳如却见柳惠不回答自己,一双眼睛四处乱瞟,还不服软,心中火气一上来,手中的鞭子就扬起冲着柳惠打来。 柳惠此时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再说被人紧紧的夹住,她也没空躲呀。 柳惠急中生智。抓起旁边一丫环的手臂高高举起,她自己一个回身躲在那丫环的怀中侧身躲藏。 鞭子一下打在那丫环的手臂上。透过薄薄的夏衫,那刚猛的力道重重的击打出一道血痕来。 血珠沁过水红色的布料,在表面散开,形成一朵朵妖艳的红梅。 柳如和那被打的丫环都惊住了,都怔怔地看着那朵朵红梅。 柳惠却机灵地一旋身,趁着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从两个丫环中间溜了出去,她赶紧按来时的路往回跑。等柳如主仆三人醒过神来,柳惠已经跑出了十多米了。 柳如不甘心柳惠躲掉,二话不话,立即拔腿追了上去。两个丫环也不敢呆站着,也跟着去追。 柳惠到底不熟悉柳家主宅的环境,跑着跑着,就感觉那儿都是见过的,那儿都是回去的路。 一下拐错了弯,跑到了一个封闭的院子里,她急的想退出去再找退路时,柳如已经追了上来,并堵在了门口。 柳如见柳惠被自己堵住,得意的咬牙冷笑。口中还说着不合身份的话。 “哼哼,你跑啊!你跑啊!我看你跑到哪儿去。跑啊,怎么不跑了。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柳如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慢慢朝柳惠逼近。 柳惠一边戒备的后退,一边左右寻找着能与柳如马鞭相抗衡的东西。突然,她发现在院边的墙角处竖立着一把锄草用的花锄,心里暗暗安定。 柳惠猛地抱起身旁架子上的小盆景朝柳如丢去,柳如大叫着跳着脚躲开。柳惠一时性起,将架子上的小盆景都往柳如,和已经赶到的两丫环身上甩去。 见柳如被逼得远了,柳惠连跑带跳的扑到那花锄边,一把抄在手中,脸上立时浮起一抹狞笑。 太称手了!特别是小巧地铁锄上还有新鲜的泥土,一见就知是刚刚用过的,不知带没带点儿特别的东西。 哼哼,小样儿!今儿姐不打得你哭爹叫娘,你不知道爹妈的好处。今儿姐不打得你满脸灿烂灿烂,你不知道胭脂是红的。今儿姐不打得你桃花朵朵,你不知道花儿为嘛红。 柳如好笑的看着柳惠。将马鞭背在肩上,一手叉着腰,与身边的两个丫环说道:“看看,到底是下贱胚子。打个架,也只会拿锄头。” 又冲着柳惠喊:“喂,臭丫头。不要以为拿着那东西,就能打得过我们三人。那东西最脏了,还不快快放下。” 柳惠却握紧了锄头,一仰头,就是不放的架势。 柳如却一板脸,急燥地一甩马鞭,冲着两丫环骂道:“死东西。还站着干嘛,还不上去制住她。” 两个丫环惧怕柳如,也怕自己被那锄头打在身上,更怕被锄头上那脏乎乎的东西糊到衣服上。两人试探着向柳惠靠近,还暗暗打着眼神,想要一东一西的分散柳惠的注意,好让柳如逮住柳惠,了结了这场争斗。 柳如见两个丫环向柳惠靠近,她也慢慢地靠向柳惠,还防着这丫头单冲着自己过来,暗暗防备着。 柳惠见柳如小心翼翼的样子,知道她分明是怕了这花锄上的脏东西,打闹时会粘上她的衣裳。 柳惠顾不上单看她,分了大半的心神戒备着那两个高高大大的丫环。 真是的!这太不公平。她们胆敢这样不把息放在眼里,还不是因为自己不如她们高么。 柳惠再一想,哼!怕什么。外公教的那些东西还没与人对练过,不如今天就在这三人身上试试。 看着那两丫环一起朝自己逼过来,柳惠心里开始着急。想着要是她们一起扑上来,那自己根本拼不过,还不如想办法一个一个的解决好。 可是看看地方,再看看与自己渐渐拉近距离的那两人,柳惠急了,发着狠的将花锄横扫了出去。 两个丫环连忙向后一跳,躲开。 柳如也往后一跳,嘴里嚷道:“还不快上去夺了过来。” 柳惠已经冲着右边那个离自己更近些的丫环舞起了锄头。 “啊——” 一声高亢的惨呼声在这僻静的小院里骤然拉响。 柳如仍旧张着嘴巴,惊恐着看着那个拿着锄头的小混蛋,吓得直想叫妈。 “垂柳” 另一个丫环惊慌地扑到倒在地上的人身旁,心慌意乱的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沙哑地声音,严厉地喝问道。 第七十章节 柳惠朝柳如的身后看去,见到一个高高挽着袖子,头包方巾,穿着细布罗裙的年青女子。 柳如也转了身去看,往后退了退,轻声唤了声,“姑姑。” 柳惠仍旧紧紧抓着锄柄,看着那女人。心想,只要是与柳如亲近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当下也没好脸色的看着来人。 柳惠却没想到这个女人也是她的姑姑,也是她的亲人,不过是她对住在主宅的人有偏见罢了,认为这些人终日过着富足的生活,与她家这样生活贫困的柳家人是不一样的。 “柳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父亲与你说了多少回,不许你再舞那鞭子,怎么不听话。” 柳如不爱听她这话,别开脸,冷哼一声。 那女人也不理会,朝柳惠看去。 “还拿着那东西干嘛。都还不赶紧看看人怎样了。”她说着,快步朝倒地的丫环走去。 却只见那丫环用手捂着右肩,皱眉闭眼,紧咬着双唇,满脸的汗珠子如雨一般往下淌。她依靠在放置盆景的石墩上,浑身止不住的轻微颤抖着。 可能很疼吧! 柳惠不由有些后悔。 心里想到,娘要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生气。她立时又为自己分辩,自己可是为了自保,迫于无奈才出的手。娘也不会愿意看到,她站着不动,挨人欺负吧。 “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那女人问道。 那受伤的丫环只闭紧了眼睛,一动不动。 另一个丫环哭丧着脸,说:“看她疼得这样,怕是站不起来了。” 女人说:“赶紧去叫几个人来,好把她抬回去。” “嗳。” 丫环起身要走,女人又叫住她。 “悄悄地去叫,不要惊动了客人。” “是。” 丫环快步离开。 柳如恨恨地朝柳惠瞪一眼,提起脚,想悄悄的溜走。 “去哪。” 柳如顿住。 那女人回身瞪眼柳如,又再看看柳惠,对着柳惠不悦的说道:“看看你把我这儿弄的,还不赶紧的给我收拾好。” 柳惠站着没动,直直的看着柳如。心说:我也是被逼的,祸首在这儿跟前呢,怎不也叫她做。 柳如见姑姑数落柳惠,正得意时,又见姑姑看向自己,忙娇声扭捏的叫唤, “姑——姑。” “叫娘也没用。你们将我这儿弄成成这样,就想抬脚走人啊。赶紧的,都给我收拾好了。” 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花盆、残断的枝叶、散乱的泥土,想要收拾好不是一般的费力、耗时。柳如是娇养的小姐,何曾做过这样费力的事情,不说要动手去碰这些东西了,就是她现在站在这儿也觉得难受,恨不得赶紧回屋去好好的泡个温水澡。 柳如看看地上,再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位京城来的,气派斐然的姑姑——柳明姬。 柳家的女儿辈排字不与儿子一样按族谱取名字,只需父母或族中长辈随意取就得,并没有多少讲究。柳明姬是京城幺房柳家柳承暕的第四个女儿,这次她代表京城柳家特意回来看望二叔祖母周氏等人,顺便参加柳妍的及笄礼。 京城的柳家幺房,正房是嫡长子柳承暕这一脉,柳继光老太爷和沈老太太都还健在,只是年纪大了不再管事,由柳承暕夫妇俩当家。柳承暕有四女三子,四个女儿是大的,三个年长的已经出嫁;三个儿子还小,最年长的柳宗林也只有十四岁,老二柳宗颉今年十一岁,老小柳宗兴今年八岁,是整个宗字辈儿里最年幼的一个。 柳继光老爷子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家中曾孙都有了两个,是柳家继字辈儿里子嗣最多的一位。且因承萌祖上恩德,他们这一房的子孙,多在京城为官,家业昌隆,算得上是比较兴旺之家。 不论子嗣和家运,都隐隐比本家祖宅要强上三分。若不是祖宗有训,长子必得留守祖业,不得外出出仕,只怕这宗长之职早就换了京城的柳家幺房当担了。 老话说的好,大房里出长子嫡孙,幺房里出小儿长辈。 当初先祖带去京城养在身边的是幼子,那一脉最小的孩子的辈份都要比紫菱州祖宅柳家的辈份的要高。似出席柳妍的及笄礼,这类孙女辈的成人礼仪时,京城柳家幺房能派得出的就是云英未嫁的柳明姬。其他的女孩儿,都订了婚约,不方便再出远门。 这及笄礼理应是由家族中的女人们参加的大典礼,京城的柳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小姐都应该来捧场,可是,毕竟这路途太远,老人年纪大了,不大好来凑这个热闹。柳承暕的正妻——钟氏,是当家主母,且上有两位老人,下面几个年幼的孩儿,家中锁事烦多,她也离不开。而除了年方二九年华的柳明姬,还名花无主外,家中其他的姐妹均都有婚约在身,不便出门远行,无奈之下,只得全权委派家里比较闲散的闲人——柳明姬做代表了。 柳妍的及笄礼结束后,柳明姬陪着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再没遇上可以说话的对象,她在那儿呆着也无趣,便扯了个由头回来侍弄花草。反正来做客的不是冲着她来的,她没必要喧宾夺主的去招待,就是自家的亲戚,也少有与她能说到一处的,与其无趣地呆坐在那儿供人谈论,还不如回来自己的小院自得的好,所以她还乐得回来侍弄侍弄花草。 谁知还没进门,就听见那专养花木的小院子里传来呼喝声,等她赶到一看,就看见柳惠那高高举起的锄头正朝那丫环的身上打去。她本有心出面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柳明姬却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袖子,一边对两个小丫头说道:“别磨蹭了,赶紧的。要是收拾的让我不满意,你们俩就留在这儿,直到我满意为止。” 这还象个样儿吗?两个士家的小姐,竟然在自家的花园子里打架。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柳家的好家教,教养出了这样的女儿来。 可见得是困于这样的偏僻地方,好些东西都跟不上外面的步调,家族里的教养差到如斯地步,女孩们竟然敢对自已的姐妹动手。她回来不过才三天的时间,就清楚的看见,胡氏对柳如的一味的纵容和宠溺,养成了柳如这骄横跋扈的性子。 柳家已是昌盛了三百年的士家大族,它曾经有过辉煌和荣耀,可是它现在好象一位迟暮的老者,显出了疲态,失去了它往日鲜活的生气。士家名门的兴衰,只单从对子女的教养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有在对子孙、包括对女儿的教养都倾注族人的全部心血,子嗣足够优秀到承担家族的生存大任时,家族才能更好的传承下去。 而此时,柳明姬看着面前这对鼓着眼睛对视的两姐妹,她心里唯一的感觉是担忧。 这时,门外一个老仆妇挑了担肥料进来,一见满地的狼藉,不由惊愕地放下扁担,急步走了柳明姬的面前,慌乱的说道:“小姐,这,这是怎的了?老奴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老奴离开时还好好的呢。” 又见地上还躺着一个丫环,也不知她怎么了,闭眼瘫坐在地上。 柳明姬见老妇惊慌,便安慰的朝她笑笑,说:“你要不着急,这儿自然有人收拾。你也累了,把那担子放着,回去休息吧。” 原来,柳惠不认识路,七弯八绕的来到了这处属于京城幺房的北院。 当年祖上那位重回京城做官的先祖离家时,只将长子和次子留在家中继承家业,他带着幼子和五个年幼的女儿们去了京城。那幼子就成了京城柳家的一脉,在京城扎下根,生息繁衍。只是祖宅中的北院为京城幺房单留了出来,做为他们回祭祀先祖和走亲戚时的居所。 这一处院子平日里,只有仆妇们照常打扫尘土,院门都是半锁着的,少有人来。柳明姬自小在北方长大,喜欢住在干爽的屋子里,不喜欢闻到陈旧的湿腐味道,柳家的人知道她的脾气,所以自一听到信,说她要回来,早将各大大小小的院子,和各个房间都开窗敞户的透着气。又将窗纱、帷幕、纱帐等都换了全新的,将平时死气沉沉的北院打扮的光鲜起来。 加上因着柳妍的生辰,胡氏有心在亲戚朋友间为女儿挣脸面,又将院子装饰一新。她早一个月前将东、西、南、北、正院等五处主院都粉刷了一遍,又在院中各处都摆着鲜艳的花盆,挂着各色精巧的灯笼。柳惠这少进柳家主宅的人,自然走到哪儿都觉着似曾路过一般,这才慌头慌脑的闯进了北院。 老妇疑惑地看看站在场中拿着花锄的柳惠,和一脸怨恨的柳如,心里立时就明白了。定是这两个小祖宗在这儿打闹,摔坏了小姐的花盆,小姐发了脾气,这才让她俩人收拾呢。 当下,老妇也不再多言,给柳明姬行礼退了下去。 柳明姬气定神闲的走到西墙边的花棚下,那碧藤下摆着一张小巧的贵妃榻,只见柳明姬闲闲地榻前坐了下来,一仰身子、躺了下去。她还舒畅的长叹口气,那悠闲的模样让柳如和柳惠直翻眼皮、暗咬牙。 难得的,两人意见一致。 柳惠看看日头,时候不早了,若是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娘和妹妹要担心了。可要想走,只怕也不好走。没看见柳如的那个姑姑躺在那儿的吗。收吧收吧,谁让自己毁了人家的东西。 正想着,门外一下子涌进几个人来。 打头的是柳如的母亲胡氏,后面跟着几个虎着脸的仆妇和丫环,那个去叫人的丫环也缩头缩脑的跟在后面。 “哟,这是怎么了?如姐儿,前面一院子里客人,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回去。”胡氏一边大声咋呼着,一边对惊喜的柳如连连使眼色。 柳如高兴极了。得意的冲柳惠一仰头,就要走,可刚抬脚,就听到话音。 “什么时候起,我这做姑姑的都不能亲近侄女儿了。” 贵妃榻上躺着的女子眼皮都没抬,只轻启着嘴皮,说:“大嫂前头的事儿不忙了,就给我把这地上收拾收拾,免得我连脚都下不去。” 第七十一章节 胡氏笑着走近女子,说:“十妹,前头的院子里忙着呢,那儿有空呀。我这不是听说如儿的丫头在你这儿受伤了,才特意过来看看的。” 柳如提了脚想悄悄的出去,那女子一下子坐起身来,瞪视着胡氏,说:“哼,嫂子说这话什么意思。在我这儿受的伤?你那只眼睛看见她是在我这儿受的伤,还是说,你以为那丫头的伤是我打?真真好笑!你女儿带着两个丫头在我这儿放肆,你这做母亲的不说管教,却来这儿颠倒是非、耍你大嫂的派头。还为着个下人,丢下满室的客人赶到小姑子这儿来数是非。你这柳家的大奶奶可是做的够好啊!” 人还倒在地上,柳惠的手里还拿着凶器,胡氏听着柳明姬的话,心里直冒冷气。 女子见胡氏一脸的冷笑,乎的一下站起身来,吓得胡氏不由退后两步,说:“小姑子怎的说这样的话。好似我这做大嫂的有多厉害,欺压了你这做小姑的一般。” 胡氏回身去拉柳如,不悦地嚷道:“走走,都是你这不省心的小东西,那儿不好玩,偏偏到这地方来。看看,这一身糊的,还不赶紧回去洗洗。这要让客人们看见了还不知怎么说道呢。” “哼。难怪如儿现今这样放肆,原来是有你这个好母亲在教她。只不知妍姐是不是也是如此。” 胡氏停下脚步,紧咬着牙,斜眼横着柳明姬。心里恨恨的想,若是不看她是京城那家的,谁给她脸面了。还以为这是她那房呢?也不看看地儿就摆谱。 柳明姬一贯不喜欢骄纵、蛮横的胡氏,胡氏也看不上清高的柳明姬,两姑嫂见了面总是说不上两句话,就头脸各朝东西。 此时柳如带着丫环把柳惠堵在自己的院子里耍横,还带累着把她的盆景都给毁了,她还没开始治这两丫头呢,胡氏到跑来下她的面子。 柳明姬也强硬的直视着胡氏,她就是不让柳如走,看胡氏怎么办。 胡氏轻轻的一笑,冷眼一翻,拉了柳如要走。 柳明姬几个大步,赶上胡氏,急急地朝外走。 胡氏觉着不对劲,抛下柳如,赶上几步,一把拉住柳明姬的胳膊,急声问她, “十妹往哪里去。” 柳明姬恼怒地抽出手臂,说:“先前陈夫人说,她们家年后开春了就要往京城去,向我打听京城的事儿呢。我这时也得闲了,去与她说说话。” 胡氏吓得又一把紧紧抓住她,好言说道:“她家又不是没人在京里,还怕不知道京里的情形,她不过是借着这由头,好与你套近乎呢。这时也快要开席了,小姑子还是赶紧让人把这里收拾好了,好去前头用饭。” 柳明姬冷冷一笑,冷眼看着胡氏,说:“我也想让人给我收拾好了,可嫂子不是要把人带走吗,难不成,嫂子是想让我自己动手。” 胡氏心里如果不依着柳明姬,她能到那些女眷们的面前让她下不来台。胡氏心里恨柳明姬,却不得不堆出笑脸来,讨好的哄她。 “前面的人手不够,我这不是来找如儿,好让她去帮着待客么。既然妹妹这儿也用得着她,就让她留下。” 胡氏又回头冲着柳如挤弄着眼睛。见柳如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嘟嘴、瞪眼,她又赶忙冲她狠狠的一瞪眼。柳如软下身子,一脸的委屈。 胡氏搞定女儿,忙又对着小姑子说道:“要开席了,前头没人打照应不行,我先去了,我先走了啊。” 胡氏不等柳明姬说话,放开她转身就小跑着走了。 柳如见胡氏抛下自己走了,立即大哭出声,叫嚷着想要胡氏回来。 那些仆妇和丫环见胡氏在小姑面前又落败而回,也不敢多话,架起地上的垂柳赶紧跟了出去。 一时,院里又只剩下那女子,和柳如、柳惠,和原先跟在柳如身边的丫环,绿菊。 柳惠一见人走了,知道这事儿还得自己动手做,便老实的拿着花锄,将一地的泥土都拢到一堆,才开始用手捡那些花盆的碎片。 绿菊也乖觉,忙忙地赶着收拾那些散乱在地的花枝、碎瓷。 柳如在地上哭嚎了一阵,见无人理她,赌气站在那儿就是不动。她想着,只要柳惠敢要她干活,就拿鞭子甩她。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理睬自己。她再悄悄朝柳惠看去,却见她正低着头、弯着腰在那儿捡着碎瓷片。而她那可人恨的十姑姑,正一派悠闲的躺在榻上养神呢。敢情,只她一个人在这儿做戏呢! 绿菊小心地凑到柳如的身边,将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从衣兜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手帕,递给柳如。 柳如一把抓过来,在脸上狠狠的擦擦,又一把丢回去。 柳如不甘心柳惠在姑姑面前这样讨好,也挽了袖子,收了鞭子,去收拾那些花草。 “呀!” “二小姐。” 柳如忙丢了一丛小花树,满眼委屈的捧着手默默地流眼泪。 绿菊扑到柳如的身边,凑近一看,吓白了脸,急声说道:“二小姐,您等等奴婢,奴婢这就去拿药箱。” 说完,她急急的跑了出去。 柳如抬头朝柳明姬看看,想她看在自己受伤的情分上,让自己回去休养,可她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好似根本就没见自己受伤似的,对自己跟本问都不问一声。 柳如越想越生气,越气越觉得手指疼得厉害,伤心的蹲在地上大放悲声。 柳惠本不想理她,可再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便丢下手里的活,拍拍手上的泥土,走近她,问:“怎么啦?剌着手了。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剌儿。这得拔出来,不然会发炎的。” 柳如扁着嘴,别扭了一下,将手递给柳惠。 柳惠立即抓了她的手,仔细的在那白嫩的手指上找花剌儿。 柳如见柳惠比自己矮,一身的衣裳也不如自己的好,再看那双握着自己手指的小手,手上满是粗糙的印痕,竟比自己丫环的手还要不如。 看着看着,柳如的心里有些得意、有些怜悯、还有些心疼,对着柳惠的面孔也就柔和了许多。 “找到了,只是好小,我用手弄不出来。” 柳惠放下柳如的手,走到那女子身前,问:“您这儿有针没有。” 女子也不言语,眼皮都不睁一下,抬手一指一旁的桌上。 柳惠看去,见那花几上,有一个天蓝色的绣花荷包,看着象是针线包一般。她试着拿了起来,手指按压下,正是线团和顶针一类的东西。 她忙打开来,从里面找出根针,再抬头四下一扫,没见着酒和火之类的东西,也便不管了。心想,要是这家伙真的发了炎也是自找的。 柳惠小心的给柳如挑了剌,又恨心的用力挤出点儿血珠子,才放开柳如。 柳如却疼得眼泪直冒,大声小声的惊叫。 完事后,柳惠又恢复如初,再也不多看柳如一眼。 柳如心里不平,气闷极了,可是又有些放不下。她挨挨停停的蹭到柳惠的身边,一边拿了手帕子缠手指,一边不安的说道:“那个,这里的碎片儿这样多,不如拿扫把扫吧。要不,你一下划伤手,我可不敢给你包扎。” 柳惠抬头看她。 柳如生怕柳惠会错自己的意思,忙说:“我怕血。” 见柳如示好,柳惠也不再冷脸对她。说:“你只把那些空盆搬来,一会儿我们好把那些花种上。” 柳如看看堆放在一边墙角下的各色大小的花盆,有些无奈的低下头,走去搬盆。 柳惠却是手脚麻利的扫净了碎瓷片,又将那些泥土过了遍箩,筛去了其中的碎瓷,和断枝叶。 榻上的女子始终暗暗打量着柳惠,脸上满是赞许的笑容。 不知绿菊在那儿转了一圈,捧了个藤编的小箱子跑了回来。她拿出白酒倒在柳如受伤的手指上,细心的擦干净了,又小心的倒上药粉,还用纱布缠了一大圈。 柳惠暗暗摇头,心想,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指骨折了呢。真娇气! 大日头下,柳惠蹲在地上,一手扶着花树,一手拿着小铲往花盆里添土。柳如也弯着身子,低头看着柳惠做活。 不过半刻钟,柳如与柳惠之间的变得奇妙起来。 原本两个拳脚相向的人,此时却心态平和的相互合作,神态间也很亲和。此时,一地的狼藉,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还能复原的盆景,柳惠两人都搬到架子上摆放好,实在毁的很的,就放在一边,等待那女子的发落。 “嗯!不错。” 不知何时那女子已经走到了柳如和柳惠的身后,脸上露着笑,亲和的看着两人。 柳惠看眼她,不理睬,只忙手中的事。她现在只想快些做完,好快些回去找娘。这半天了,她没露面,不知她娘和妹妹怎么担心呢。 最后,柳惠将手中的花盆摆放在石架上后,便拍拍手,对那女子说道:“您看看那儿还没有弄好的,我去弄。” 那女子疑惑地看着柳惠,见她脸上隐隐有些急燥,说:“天气热,去洗洗手,我去切个瓜给你们解暑。” 柳惠着急,拦着她,说:“我不吃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娘要着急了。”说完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转身就跑了。 柳如见了,连忙想喊她等等自己,却见那丫头已经跑出门去,已看不见人影了。她气极的一跺脚,暗恨她抛下自己,自己跑了。这不是要让自己单独面对这脾气古怪的小姑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可是没得罪过这丫头,她怎么与我话都不说了,起身就跑了。看她那样子,好似不认识我一般。” 柳如暗暗翻下白眼。说:“这丫头一直这样,上回见着我,也好象不认识似的。” “哦。好了,你也回去吧。”她转身也要走。 柳如却愣愣的问她,“小姑,你不是说要切瓜我吃的吗。” “人都散了,还切什么瓜。快回去找你娘去。” 柳如呆怔着看她走出门去,心里不平的想到,原来,这瓜还不是要给我吃的。 第七十二章节 柳家也算是传承三百多年的大家族,在莫也国也是小有名望的士家,在楚南的地界上更是显赫非常。只是,再昌盛的家族也有走下坡路的时候,子嗣不兴,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 柳家现今的子嗣不兴旺,也是家族运势不济的其中一大要因。柳家现任家主柳宗明一辈,虽说兄弟多,可是下一辈中的子嗣却少的可怜,不仅儿子少,女儿也不多。也不知,是否是那娘肚子不争气,还是柳家家运如此。 子侄辈儿志字辈的子孙,现今只三个,一个是柳宗明的长子柳志贤,两个是京城幺房老三家的孙子,二岁的壮哥,和才满十个月的益哥。 其他的宗字辈儿的,或是还未成年,或是已经成年,还未成亲。想来,等这些人长大成人了,也能为柳家开枝散叶。 柳家的女儿,虽不如儿子般的看重,但也是请了知名的女先生到家中,开堂授课,讲经学艺。不求她们扬名天下,至少要能德行端庄,贤惠典雅。嫁去夫家,不仅要能帮助夫婿管理家事,还要能为了夫家的前程长袖善舞,还能给娘家——柳家争得名誉和实惠。 柳家的女儿出色,自然求娶的人家多。柳妍才满十三岁时,上门提亲的人就几乎踏破了柳家的门槛。及笄礼上,传出柳妍订亲的消息,好多当家主母都惋惜的摇头。 柳如现在也有十三了,只是,她跋扈的脾性大多人都知道,一些眼光高的主母便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也多是不如柳家的小户人家,为着柳家的名望和地位,想给家里的子孙讨了去,为其前程添个好助力。这样的人家,胡氏又不大看得上,还想要挑个好的,招了做上门的女婿。 大多数正经的人家一听说胡氏的要求,都纷纷摇头、冷笑。说,自家千般疼爱、万般疼爱的儿子好不容易养大成人了,正是要成家立业,为家族挣前程的时候,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你家。你说你家的女儿金贵,你的女儿还能金贵过皇家的公主?公主就是尚驸马,也是出嫁,而不是招婿。就这样,不仅没有人家来柳家向柳如提亲,夫人们之间还将柳如的性情传得很不堪。 柳胡氏见无人上门提亲,心里着急。若是不能趁着柳宗元中贡士前订下亲事,占下西院,那院子,只怕就落不到自家的手里了。 所以,这回借着柳妍的及笄礼,胡氏便让柳如扮做娴静的样子,出现在众位夫人们面前。 也许是夫人们对柳如先有了不好的印象,也许是夫人们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做了人家的入赘婿,总之,夫人们对柳如的态度非常的冷淡。也不知柳如在人群中,听见了什么话,趁着礼仪一结束,大家各自散坐着休息时,拐了柳惠到偏僻的地方,就想要狠狠的教训她一顿好出出气。这才有了上面那一出。 说实话,柳如之所以养成这样的品行,都是拜她祖母张氏和母亲胡氏的影响。张氏想要夺占侄子的家产,胡氏想要为独子争得更多的家业,她们都耍尽了心思和手段,柳如终日跟在张氏和胡氏的身边,又怎么不会受到影响。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柳宗元放弃了西院,那西院自然重新归入到族中,她在家招婿,将来生下儿子是姓柳的,所以族中应该将西院划到她的名下,做她的产业。 柳如却不知道,夺占西院不过是她祖母和母亲私低下的小心思,根本不敢拿到台面上,与人知道。张氏和胡氏为夺柳宗元的产业,也是私下暗暗操作,不敢摆到明面上,否则,让世人知晓了,那张氏和胡氏的名声也完了,兴许柳家还要将她俩人驱逐出家门。 不要说柳如有一个兄弟,就是没有,她要在家招婿,也不是她想就行的。那西院,更不可能会把与她做私产。自柳宗元的父亲起,那西院就是属于二房的,柳宗元做为长房二房的独子,这西院自然是由他继承,并传承下去。加上柳宗元早已分家出去,就是他没有儿子,为免家产被官府收没,或散失掉,依族规,他是可以立女儿做继承人的。 柳如的父亲柳宗明阻挠柳宗元立柳惠做继承人时,曾说过“女不掌家”,也是为了得到柳宗元名下的家产,也是怕人耻笑柳家无人,还需立了女儿来当家。柳家就是子嗣再少,也还有合适的男孩儿给柳宗元做嗣子,根本不必立女儿让人笑话。 柳宗明对柳宗元都如此,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留在家中,招婿入赘呢。 “我说了,不准你们动元郎的心思。你们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我也可以收回你的掌家权。” 柳承德不知怎么知道了柳如追打柳惠的事情,待客一散,他便冲到大妻张氏的房里大发脾气。 “我早就说过,元郎的宅子,是祖父定下要留给他的,让你们不要打他的主意。如儿不要说是女儿,就是儿子,也没有把她留在家里的道理。更不可能让她把歪心思打到老二(他二弟,柳宗元父亲)的房里去。你们到好,竟敢瞒着我背地里玩花样。好,好,好!你们都能耐,你们都好。告诉你们,只要是我不死,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柳承德气恼的一抬脚,将身边的高架银座镂花冰烟鼎狠狠的踹翻了。立时,鼎内的冰块和冰水泼了一地,银白的镂花鼎被狠砸在地上,窝了好大一块。 张氏少见柳承德发脾气,此时又见心爱的物件凹陷了一大块,心疼的不得了。就想要去捡起来看看毁得严不严重,却想不到,柳承德一把抓住她,揎开她的外衣,将她系在腰上的一串钥匙给扯了下来。 张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伸了手想要去夺,柳承德抬手便扇了她重重一耳光。 张氏惊愕的直瞪着丈夫。 柳承德赤红着眼,决然喝道:“从今日起,不准你踏出这院子一步。” 他回头喊道:“管家。” “老爷。” “太太心善,为了家中康平,要闭关祈福。让大奶奶来服侍。” “是。” 立时,从门外进来两个力壮的中年仆妇,恭敬而强硬的挟执着张氏往院西厢的小佛堂去了。 张氏惶惶然跟着走到佛堂门口,才惊醒过来。 她返身就要朝柳承德奔去,口中大叫着:“老爷,老爷。妾身有何错,你要这样对我。” “不贤妇,你还不知错。”柳承德羞愤极了。“还等什么。还不让她进去。” 那两仆妇立即把张氏拖了进去,立马将佛堂的门关了起来。 张氏的呼喝声不绝于耳。间或传来一声碎瓷声,和桌椅倒地的声音。 柳承德却不理会,去到前堂,将家中管事的都叫了来,又狠发了一顿脾气。并宣布,夺了张氏和胡氏的管家权,让家下人等凡事都到他这儿来回话。 不多时,胡氏也被柳承德派去的仆妇请到了张氏的小佛堂,将两人关了起来。 柳宗明知道母亲和妻子被父亲关了起来,赶忙来了中堂求见,柳承德却令他跪祠堂。却没有说罚他跪多少时间,便往二老太太周氏的宅院去了。 盛夏,正午的阳光毒辣的炙烤着大地。烦人的知了,声声不歇的折磨着人的神情和耐性。 娇艳的花儿蔫头耷脑的挂在枝头,大树上的枝叶也在阳光下静止不动,鸟儿也不知躲去了哪儿,声响不闻。 二老太太周氏的敞厦里,却清凉如春,与屋外的酷热仿佛是两个世界。 此时,柳承德在这儿,也觉得身上的烦热消散了许多,内心也跟着平静多了。训斥完老婆、儿子,柳承德到二老太太这儿来请罪来了。 二老太太听柳承德一口气讲完因果,也不着急。让丫环呈上清清凉凉地冰镇绿豆汤和点心,与他静静的吃着。 “老大啊,张氏也是做祖母的人啦,你今天当着下人的面冲她发脾气,让她失了颜面,与你也没脸啊。”二老太太周氏打发干净服侍的人,对柳承德说道。 “是。”柳承德立即起身躬身应是。 “这也是要怪你。若不是你早早的将家权交给儿子,张氏的手也伸不了这样长。你平日里多管教三分,又那有现在这样多的糟心事。” “是,是侄儿失责。”柳承德站在地上,低低的躬着身子,听着二老太太训斥。 “好啦好啦,快快来坐下。” 二老太太见柳承德一脸的愧恨模样,就于心不忍,招呼他到身旁坐下。 二老太太和气的问他,“你收了张氏的掌家权,想要怎样。” 柳承德皱紧了眉头,摇头叹息道:“张氏不贤德,把个胡氏也带累坏了,整天就只知道惦记元郎的东西。就连如儿都没教好,今儿还与惠儿在园子里打了一架,闹到了明姬的面前。唉——” 二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心里对张氏和胡氏也生了恼意。 “如今这个家,我是不想再交由张氏管了,侄儿来求您老,想请您给出个主意。” “那你心中可有了合适的人选。你可知道,掌家之人可不是轻易就可换得,万一因此闹出事端来,可不要让人笑话了。” 柳承德懊恼地低下头。 “如今家里还算太平,没有什么事。你找个稳妥人照管一段时日也没问题,我可以帮你看着。你可有人选。” 柳承德为难的摇头,说:“侄儿本想请托四弟妹,可才听说她不大舒服。这……” 老四媳妇是二老太太独子的遗孀——小周氏,也是二老太太娘家的侄女。柳承德要把管家之权交与小周氏,一是能让二老太太帮着看着,二是能以二老太太重制众人。这样四老太太和六老太太等人,就不会与新任的掌家人打对台仗了。 二老太太笑笑,说:“我早先说过,她性情怯懦,不适合管家。再说,她从未担过管家的事情,贸然去做,我怕给她收尾都收不完。还是另选他人吧。” 柳承德想了一圈,说:“要不,让七弟妹试试。” 老七的媳妇是四老太太的长媳,杨氏。杨氏是个能干人,可是四老太太却喜欢抓权。 二老太太想想,摇摇头,说:“她行是行,可是……” 四老太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真是让她的大儿媳妇暂代管家之责,只怕日后再想要收回掌家之权就不易了。再说了,若是让老七媳妇管家,其他几个儿媳妇见了,还不得闹意见啊。到时候闹起来,这个家里还有安宁吗。 “老大,我知道你心里气极了,可是你也要为了家里的安定着想。张氏和胡氏再不好,你可以关起门来训斥,只要有你看着,我想这个家乱不了。你给她们婆媳俩一个教训就行了,过几天找个机会,放了她们出来吧。还有我给你看着呢,保管乱不了章法。” 柳承德的脸上却聚起了愁云。他是真不想再让张氏和胡氏掌家了。 二老太太看着柳承德满脸的忧愁,知道他的心思。说: “我看贤哥也大了,若是早早给他把亲事办了,还可趁早扶持了让他学着掌家。” 柳承德点点头。 “定的是哪家?” 柳承德摇摇头,说:“原先相看的几家都不错,侄儿觉得随安的陆家最合适。那孩子与贤儿年纪相仿,也是家中长女,品行、性情也还好。” 二老太太想了想,问道:“我还记得你们曾相看过德州的孙家,怎么?他们家不愿意吗。” 柳承德想了想,说:“孙家的女儿是三房的幺女,胡氏去相看过,回来说,那孩子有些娇气,性情也刚烈,不大适合贤儿。不过侄儿到是听闻,平顺甘家的三小姐是个很贤淑的女子,性情也很温和。” 恐怕不是人家小姐性情不好吧!定是胡氏觉得自己将来压制不住这个女孩儿,才不愿意,故意抵毁人家小姑娘吧。 二老太太说:“贤哥儿是我们柳家的长子嫡孙,日后是要继承家业、做宗长的。这宗妇的人选要慎之又慎。” 第七十三章节 柳承德点点头。 “平顺甘家的长房嫡女,年前与京城的户部尚书赵大人的长公子订了亲,赵大人的正妻肖氏,是宫里肖太妃的嫡亲外甥女儿,肖太妃与太皇太后又是嫡亲的姑侄。肖太妃的独女顺平公主又是嫁于淞江的高辰,高家与北方的三大家族,杜家、刘家、武家都有姻亲关系,而刘家还是康王殿下的岳家,而甘家的长子娶得就是刘家女儿。” 二老太太说到这儿,头痛的摆摆手。瞪视着柳承德,说:“甘家的女儿是好,可是他们家牵扯的关系太多,还是不要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家的好。咦,平顺的林家,不是也有几个女儿么,你怎么不去看看。” 柳承德说:“林家不是被先皇贬回家的么。” 二老太太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说:“承德,你可是几十岁的人哪。怎么连这点事情还看不透。” 柳承德红了老脸,垂首听教。 “林家先曾祖,是史部的老尚书,后进内阁,在次辅的位置上稳稳的端坐一十九年。林家老太爷林春城,是先皇的经师,林家现在的家主林维渝虽被先皇夺了官职,可是你别忘了,林维渝也曾做过今上的师傅。他与今上虽无师徒名分,可有师徒之实。你能断言,林家再无起复的可能。” 柳承德听到这儿,暗叹自己不及身居后宅的二婶娘。 “侄儿受教了。” “林家现在还未婚配的女儿有五个,年龄与贤哥儿相当的只有长房的长女,和次女,二房的独女。林维渝的兄弟林维宁,只有一个女儿,可能不舍得远嫁。林家的长女你也不要想了,看看那位二小姐怎么样。要是好,就求娶了来。趁着我还硬朗,给你带带。” “是。都是侄儿不孝,让您老跟着操心、受累了。” 二老太太看着一脸愧疚的柳承德,含笑说道:“我也是有愧啊!没有帮着大嫂看顾好,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都是侄儿的错。是我纵容了张氏,才让她把家里的弄成了这样。” 二老太太摇摇手,说:“这些话都不要说了。只是我还忧心另两件事,想要与你说说。” “侄儿听着。” “明姬这次回来,带了老幺的信来。信上说,十一月份要给承汉的儿子办喜事,想让我们带着孩子们去凑个热闹,玩一段日子。我想着,我们这些老的身体都差了,走不了远路了。就让老七家的(四老太太的长媳)和她妯娌几个带了孩子们去,一是给老七贺喜,二嘛,我想京城是人杰地灵的富贵宝地,让孩子们去看看,转转,粘粘福气。”说到这儿,二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心虚的笑来。 柳承德抬起头来,看看二老太太脸上那么小心思,不由也跟着笑了。 “再一个,张氏和胡氏要闭关,在家里的小佛堂里为家族祈福,姑娘们的教养也不能松懈了。你看是让人去请了有才德的女先生来家里,还是怎么。” “明姬不是一直在跟着位女先生学习么,要不,问问她,看看那位先生是怎么个教法。” “那我来问吧。惠丫头也不小了,她老子要读书,还要赶恩科,顾不上她们娘仨个,我想不如也把惠丫头也送去,再让元郎家里的带了小的来我这儿,让她给我和老四家的做个伴。” 柳承德知道柳宗元也想要留了惠儿在家,二老太太这样说,无疑是想培养她,好为日后当家做准备。这样看来,二老太太是赞同的。 柳承德问道:“明年就是媞姐儿的好年头,不知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侄儿帮着去办办。” 二老太太的独子只留下柳媞一个根苗,二老太太不舍得她远嫁,也想为儿子延续血脉,便请了族中的长老给她定了门亲事。男方是紫菱州一落魄秀才的次子,在族中商铺里做账房小伙计,品行端方,性情纯善。他自愿放弃一切,到柳家入赘,婚期订在明年的四月二十六。二老太太独不说让自己的媳妇带着媞儿去京城,想来是为了避嫌,在家待嫁。 “劳你挂心了。大多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让老四家的自己去办的,到时候她要有了难处,你这做兄长的可不能打脸子。” “不敢,但听弟妹差遣。” …… “姐啊,你说,祖父是为了我欺负惠丫头责罚祖母和母亲的吗?那为什么父亲也要挨罚啊。父亲可是族长吔,祖父这样罚爹,爹往后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柳如被柳承德派来的人关在房里罚抄女四书,柳妍来看她。 柳妍冲妹妹翻了个白眼。不悦地说:“你还说。这不都是你惹起来的吗?这下好了,祖母和母亲被祖父关在佛堂里,父亲也被罚去跪责。你不思悔改,在这儿说是非。你——” 柳妍见柳如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气得站起身来想甩手不管,可又终忍不下心。又转回身来,与她好好说话。 “你抄完了这些,就去给祖父赔罪。然后亲去三叔的府上,给三婶娘和惠姐儿赔礼。” 柳如一翻白眼,说:“还府上呢。就他那破茅草棚子,也配称府上。” 柳妍正色说道:“只要是有贤能的人住的地方,那怕是天为屋,地为床,那也得称府上。三叔是长辈,又是我们家最有才学的人,他的家怎么就不能称为府上了。哼,到时候我会向祖父请求,与你一同上门赔礼去。” 柳如争辩不过姐姐,气呼呼地往椅上一坐,抓了毛笔开始抄书。 …… “……就这样被明姬姑姑看见了,才救了我。” 柳惠与母亲、妹妹一回到家,她就主动与柳娘子说起了上午发生的事。 这事是瞒不住的,那位从京里来的姑姑亲眼到自己打了人,胡氏肯定也会向柳娘子告状,她还不如先自首来的好些。至少态度端正,兴许能争取到宽大处理的机会呢。 只是当柳娘子听完女儿的话后,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柳娘子看着面前面露委屈,却小心翼翼地悄悄打量自己的女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柳如是不对,可是惠儿竟然敢冲着丫环动手?!那是个人啊,她怎么敢,怎么能那么狠。 柳娘子突然一下子对这孩子有了失望的感觉。她悔恨的想,她不应该让女儿跟着父亲习武的,她不应该纵容她,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儿那去了?那个心怀慈悲的女儿,是不可能会对人动手的。不说她不会与人动手打架,就是与人说句重话,也没有过。以前就是她受了柳如的欺负,她也只是静静的听着,不与人相争,不与人分辩。 听说那丫环的肩胛骨被打碎了,就是能养好,只怕人也废了。她日后要怎么生活?她还那么年轻,她还要成亲,生子,可是一个伤了肩膀,废了条手臂的女儿家,她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哎呀,这下那个丫头只怕是要受罪了。”张大媳妇这时插嘴说道。 张大媳妇见柳娘子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唇,对着柳惠深深的打量着,就知道她生了气。 因着张大媳妇陪着柳娘子回娘家后,帮着她娘家做了几天事,柳娘子心里感激,对张大媳妇的情义比初时深了些,回家后,常让她带着身边侍候。张大媳妇与柳娘子熟悉了,又得了她的信任,便起了归附之心。她将一颗心全扑在这娘仨个的身上,只想着怎么用自己的忠心报达主子,再无别样的心思。此时见着柳娘子生了柳惠的气,连忙插嘴,想帮着柳惠化解化解。 “奶奶也不要生大姐儿的气,大姐儿被二小姐和丫环拦住了,心里那有不怕的。若是她不先护着自己,真被二小姐打个好歹,奶奶到时与谁哭去。” 柳娘子沉默下来,心里也后怕。心想,真要是那柳如不知轻重将惠儿打伤了,自己又找谁哭去。到时胡氏一句,孩子们打架玩玩闹闹的本就没个轻重,大人若是跟着计较就没意思等语,就能将柳如的罪过抹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柳惠虽是为自保,到底也是打伤了人,若她这次不受些教训,下次再没个轻重,不是要害了她自己吗?! 柳娘子问张大媳妇,“那垂柳是那家的,她家里怎样。” “这垂柳的娘,是在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三才家的。她原是大太太的陪嫁,只因不得大太太喜欢,便随便指给了瘸子三才,后来到了大奶奶身边做了看院子的管事媳妇。垂柳是她家的老大,只因模样生得好,性情温顺,才被大奶奶看中,派到了二姑娘的身边服侍。” 张大媳妇讲的是柳娘子和柳惠两母女没有听说过的事,两人都朝张大媳妇看着,听着她说话。 “那三才是瘸子,脾气还很不好,动不动就打垂柳娘几个。只因垂柳到了二姑娘身边,身份、地位不一般了,三才这才收敛了些。” 柳娘子听到三才的为人,品性,心里不由得为垂柳担心起来。 柳惠听了,心里也开始懊悔,暗怪自己太过分,下手打错了人。她真应该不管不顾的直接打到柳如的身上,让她尝尝被人欺负的味道。 “这回垂柳受了伤,按照府里的规矩,她是不能留在府里的,要遣回家去养伤。不论养不养得好了,她以后都不能再回二姑娘身边服侍了。” “为什么?她不是柳如的丫环吗,伤好了,怎么不能再回去了。”柳惠不明白,问道。 牛嫂子捧了一盘子新鲜的黄梨走进来,听见了,抢着说道:“哎哟,我的小姐。您是不知道老宅子里的规矩。” 牛嫂子放下盘子,朝张大媳妇看去。 张大媳妇又说道:“似垂柳这样的,一概不准再进宅院里侍候。就是伤好了,也只能在宅外做活,或是被打发到农庄上做活。她老子是个粗货,除了吃喝,就知道打老婆、孩子。他还最不是东西,垂柳娘生孩子、坐月子,吃好不、睡不好,还得被他提溜起来做死做活。垂柳现在这样了,他还不要把她打死。” 柳娘子听到这儿,再也坐不住了。她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她想要去看看垂柳,再给她请个好大夫,给她点儿银子,让她能好好养伤。 “张大家的,你可知道垂柳现在在何处,带我去看看。”她又转头吩咐牛嫂子,说:“你去包两包点心,将母亲给的天麻拿上两盒,再找匹料子。” 张大媳妇和牛嫂子相互对视一眼,看着柳娘子问:“奶奶,您这是……” 柳娘子低头看着站在一旁满脸悔意的柳惠,说:“去赔礼,请罪。” 柳惠惊愕地抬头看母亲,却见到母亲严厉的目光,她心颤的低下头。 <a href=http://www.qidian.com>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mp;amp;amp;lt;/a&amp;amp;amp;gt;&amp;amp;amp;lt;a&amp;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mp;amp;amp;lt;/a&amp;amp;amp;gt; 第七十四章节 垂柳一家并不得主子的欢心,加上她老子三才只是个在马厩里收拾草料的奴才,所以只能住到离柳家主宅一里地以外的小村子里。 这个村子里的住户,都是柳家上不的台面的奴仆。他们浑身上下肮脏不堪,臭气熏天,整日里在田间地头、牛棚猪圈、狗屋鸡舍里打转,与在主宅里侍候的奴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类。主宅的人嫌弃他们,不容许他们靠近主宅,他们为了生存,便自动自发的在这里搭建简陋的茅草棚子,聚集而居,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子。 那些管事,那些得主子看重的奴仆们,都能得到主子的恩典,住在主宅后面,由主子出钱修建的大砖瓦房里。他们还能如主子一般,有两、三个小丫环服侍,过着如同主子一般的美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是那个小村子里的人,不,是所有同样出卖劳力,却过着如同猪狗般的下人们都期盼的美好日子。同样,也是三才渴望过的日子。 三才自从大女儿得了主子恩典,到二小姐跟前服侍后,便做着能去三条街住大瓦房的美梦。可是突然之间,这个美好的梦被人无情的打破了,这让他如同被人往心上浇了滚烫的热油一般,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悲观绝望。他在地上翻滚着哭嚎,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捶打着坚硬的土地。嘶吼着,用最下流、最恶毒的话语咒骂着垂柳,咒骂着老婆,咒骂着他的人生。 他还有理智,不敢开口咒骂打伤垂柳的主子。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垂柳的死活,就是让主子打死了这丫头,他也不会落一滴泪。女儿都是来讨债的,都是赔钱货,把她们养大了,她们就成了别人家家里的人了,再也不能为自己这个家做事、挣钱。他伤心的,只是他的女儿再也不能到主子跟前侍候,他没了去三条街过主子样日子的希望了。因为这赔钱货,他的大儿子再也没机会讨管事的女儿做媳妇,他的二小子也被管事由前院赶去了牛棚做活,一生再无进宅子做体面活计的机会了。他的婆姨也因大女儿的原因,被人从主宅里赶了出来,去做最低下的苦差事,家里再没有了让左邻右舍羡慕的美味佳肴,再也没有主子的年节打赏。 三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他想质问老天,可他不敢得罪老天爷,怕惹他生怒再对自己降下更多的苦难。他也不敢找管事们问道理,更不敢想对主子们抱怨,生怕被主子发落到更不堪的地方。他只能冲着三个全无反抗能力的女儿发脾气,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还有些威严,还能让人害怕他,让他感到得意。 当柳娘子和柳惠在张大媳妇、牛嫂子的陪伴下,坐着牛车来到垂柳家门前看见的,就是一个满地打滚,撒泼发疯的男人,和缩在墙角,挤着一团的三个人影。 看着这个如同猪圈、牛棚般的茅草屋子里,桌子被揎翻在地,瓦罐、锅碗、被褥也都散乱着布了满地。屋内墙角里两个小女孩,紧紧的依偎在一个惊慌的大孩子身边。 柳惠疑惑地走进几步,才发现,眼前这个头发散乱,满脸惊惧,浑身颤抖不停的人,就是上午跟在柳如身边,衣着亮丽、姿容秀美的垂柳。 柳惠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又上前两步。 从那女孩身上依稀难辨的几处地方,她总算是确认了,这个蓬头垢面、一身破衫烂履,用两条臂膀护着妹妹们的女孩,就是她要找的人。 柳惠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心里真的怕了!她没有想到是这样。她真没想到这样的! 当时她只是见这个女孩子离自己最近,想打倒她后,从她的身边跑出去。她没想到的! 柳惠上前,想去拉那垂柳,可是当柳惠走进时,垂柳那含恨的眼睛却垂了下去,她更用力的往后躲,甚至躲到了两个妹妹的身后。这时,柳惠才看清,她的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只是无力的搭在妹妹的身上,用她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妹妹们。 柳惠惶然的停下脚步,怔愣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外,那个癫狂的男人已经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来,讨好的站在柳娘子的面前,脸上保持着谦卑的笑容。 这个家里根本没有可以让人坐的地方,张大媳妇和牛嫂子就找条板凳,用自己的手帕子垫了,请柳娘子坐。 柳娘子看着这个破烂的茅草棚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对挤在墙角的三姐妹,更是心生怜惜。 她慈爱地看看三个女孩,转头对牛嫂子说道:“去将东西都拿来,给孩子拿去。” “是。”牛嫂子转身去牛车上,将送给垂柳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送进屋里,张大媳妇帮着她把桌子扶了起来,两人又好言安慰着将三个女孩子带了出来,站在柳娘子面前。 “给三奶奶请安。”垂柳怯怯的给柳娘子行礼,转身又对着柳惠道了安。只是不愿看柳惠,低着头站在那儿。 垂柳的妹妹们,学着姐姐的样子给柳娘子和柳惠请安。 柳娘子很怜惜她们,把两人叫到跟前,摸出一把铜子给了两姐妹。 两个小女孩不知道如何,转头看垂柳。 垂柳冲妹妹们安慰地笑笑,对着柳娘子深施一礼,说:“谢奶奶赏赐。” 两个小女孩立即学着样儿,“谢奶奶赏赐。” 垂柳伸手拉了妹妹们回到自己身边,悄悄地用自己担在她们面前。 张大媳妇见了,弯下腰,附在柳娘子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话。 柳娘子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张大媳妇又与她轻轻说了几句,两人轻轻嘀咕了一回,才结束。 三才一直暗暗紧盯着柳娘子几人,心里暗想着,三爷虽然不如大爷和二爷,但他到底还是主子,日子不会比自家难过。自己的女儿是四小姐打伤的,若是她们能再多给点儿钱,大丫头的伤也就能治了。待治好了大丫头的伤,再求到三奶奶跟前,让她做个粗使的丫头,自家就省了她的口粮了。 但凡是属于柳家的奴仆,不论他们再生多少孩子,也如牛羊一般是属于主子的。他们自己不能安排自己的人生,不能超越到主子的权力之外。垂柳伤了,再不能回到主子身前,做体面的丫环,若是柳娘子能怜惜她,收了她到三房,对她也算是个好的归宿了。否则,依三才德行,还不知会将垂柳怎样处置了。 柳娘子看着垂柳,柔声说道:“垂柳,我今儿来,就是带着惠姐儿来给你赔不是的。” 垂柳见着她们来,就知道她们的意思。现在听柳三奶奶直接说了出来,她立时惊慌的跪在地上,惶恐的说道:“奴婢万死不敢。该当是奴婢受罚的。” 柳娘子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想亲自拉她起来,乖觉的牛嫂子立刻上前两步,半抱着将垂柳自地上提了起来。 “奶奶。”三才见着机会,立即恭敬地跪在地上,冲柳娘子连叩了几个头后,说:“垂柳得罪了四小姐,本该乱棒打死,尚不足以报主子恩德,怎敢当得起主子赔不是。奶奶,您是菩萨的心肠,观音大士的慈悲,奴才求奶奶救我大丫头一救。我们家穷,买不起药材给这丫头治病,还求奶奶带了她去,只求奶奶赏口吃的,给她治治。她保准忠心不二,一辈子给奶奶、小姐看家护院。” 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把他女儿当猪狗一样的东西看的。 柳惠有些厌恶的扫眼匍匐在地上的三才,再看着垂柳。 垂柳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哭成了个泪人样。 她知道父亲这是没办法才求到三奶奶面前的,要不,他宁愿将自己卖给张管事,做他家病痨儿子的媳妇。自柳三奶奶带着惠姐儿来了家里,她见着她们仍旧穿着今日儿做客的衣裳,就知道她们娘母女是回了家直接来自家的。 她今儿给二小姐做帮手,欺负四小姐,现在三奶奶带着人来家里,说不定就是来发落自己的。自己横竖是活不成了,怎么都得保住爹妈,保住兄弟和妹妹们。妹妹们还小,千万千万要求了主子,别把她俩发卖到不堪的地方,让她们俩受苦。这祸事是她惹出来的,就让她一人担了吧。 柳惠看着不敢哭出声来的垂柳和跪在地上不抬头的三才,再看看一旁流着眼泪,挤在一起的两个小姐妹,她们身后那破旧不堪的家。她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她好想做点儿什么,好帮助这个不幸的家庭。 “三才,你是路边上不食人饭的野人吗?不知道府里的规矩。竟然胆敢在奶奶面前胡言乱语。”张大媳妇到底曾经在张氏的身边服侍过,有些管事的派头和气势,她冲着三才一声低喝,三才立即止不住的打起颤来。 张大媳妇又说:“依着府里的规矩,垂柳在家养好了伤,再由外事房的管事,另行安排。你怎敢坏了规矩,私自求到奶奶面前。你是仗着奶奶心善不忍责罚你,还是不怕刑堂的管事打不断你的腿。” 三才和垂柳听了,跪在地上,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 柳娘子听了张大媳妇的话,忍住含在嘴边的话,只是一脸怜惜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垂柳。 柳惠很想说话。她想说,让垂柳跟着她,给她做丫环,她来照顾她。可是她还记得规矩,柳娘子不发话,她不能开口。 张大媳妇又说:“垂柳,你是个明白人。虽说你是看着主子脸色行事的奴婢,可是也有可为,有不可为之分。按家规,似你这样的欺主的,是要乱捧打死,祖孙三代要被赶到苦窑上做活。” 垂柳吓得一缩脖子。 “主子慈悲,怜惜你。只是将你送回家来养伤,没有责罚你的家里人,还免了你的死罪,又给了你一家的活路。你还不知足么?” 垂柳冲着柳娘子连连叩头,口中连声乞求着不敢、不敢。 柳娘子这时上前拉起她,说:“到底惠姐儿也不对,让你受了委屈了。我看你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带着你妹妹去给牛嫂子打打下手,也不指望你们能做什么事,只当是混个日子吧。” 啊—— 垂柳惊讶的看看柳娘子,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说的,立时喜极而泣,挣脱了柳娘子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谢奶奶慈悲!谢奶奶慈悲!” 垂柳清楚,定是柳三奶奶不忍见她和妹妹受父亲辱骂,想带了她姐妹三个回去。不论怎样,能让妹妹们脱离暴躁的父亲,有个安静的环境生活,就是让她立时死了,她也愿意。 垂柳还要叩头,突然一双小手拉住了她,强硬的要拉她起身。垂柳抬起头来,见到红着眼睛,满脸愧疚的柳惠,她也羞疚的低下头。 “四小姐,奴婢罪该项万死。奴婢” “不说了,都过去了。快起来吧。” 垂柳站起身,连声唤过妹妹,让她们俩给柳三奶奶和姑娘叩头。 三才这时总算是如了愿。他不敢往柳三奶奶的面前凑,便远远的站着,低着头,不敢抬。 柳娘子另掏了个五两的银锭子给垂柳,说:“你们安排好家里,再来吧。不过你还是要早点用药,不然落了败像就毁了你了。” 那意思是,要垂柳用这银子去看大夫,趁早治好了伤,不要留下残疾。 垂柳接了要谢,柳娘子拦住了。 正日头下的,她也累了,便带着柳惠转身回去了。 …… 看着柳娘子远去的牛车,垂柳心里百感交集。 二姑娘让她和绿菊欺负四姑娘,反过来,帮她的却是四姑娘,而二姑娘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将她赶出了门。难怪嬷嬷们常说,跟了心善的主子,就等于是再投了次胎,做了回人呢。 第七十五章节 柳娘子想要垂柳三姐俩,必定要去与大伯母和大嫂说一声。回去的路上。她们本就要路过柳家主宅,柳娘子便想带着柳惠去见张氏。 门上迎客的管事见着她们娘儿俩,忙恭身上前行礼。 柳娘子说了来意,管事直接将她引去见柳承德。 柳承德也才刚刚自二老太太那儿回来,正坐在椅上喝茶,听了人报柳娘子母女拜见,忙让人请了进来。 柳娘子见不是大伯母而是大伯父,吓了一跳,忙带着柳惠上前行礼。 “侄媳参见大伯父。” “惠儿拜见大祖父。” “好好,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柳承德让她们站下,说:“这正日头下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柳娘子便将要垂柳三姐妹过去侍候的话说了。 柳承德沉默半晌后,说:“那丫头太胆大包天了,竟然对惠儿动手。” 也不知这老头儿说的是垂柳啊,还是柳如。柳惠心想到。 “虽然你不责怪她,不过,家规不可违,理法不可背。着罚垂柳一年月例,三年内无私假。柳如的教养嬷嬷管教不力,罚奉一年,抄百卷经书。绿菊罚月例一年,三年内无私假。” 柳承德身旁的管事立时将他说的一一记录了下来。 柳承德看着柳惠,和蔼的说:“今天让惠儿受惊了。去将先前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会儿陪着三奶奶和三姑娘回去。” “是。”管家立即答应,低头退了出去。 不多时,管家领着五个丫环捧了东西进来,站到柳娘子面前。 “这……伯父,您没必要这样。今儿也是惠儿不懂事” 柳承德一挥手,打断柳娘子的话,说:“若不是她懂得自保,今儿怕是要受那小混帐的大罪。这些不过是给孩子压惊的,你别推了。里面有支上等的老红参,你只需细细的切点儿须子,炖了鸡汤给孩子吃,不用多吃,三餐就够了。” “是。”柳娘子恭身答应。 红参不同与其他的人参,其性更温,适易体虚的病患、妇人、老人和孩子食用。有大补元气,固脱生津,治劳伤虚损,生津益肺,养肝护肝,食少,倦怠,安神,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小儿慢惊,惊增强免役力的等等功效。这样的好东西,以前是周敏慧熬夜的圣品。 柳承德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柳娘子立即乖觉地站起身来,向他告辞。 …… 慕容显也听说了周涛被人打伤的事,他觉得这或许与劫船案有关联,便带了护卫一路慢行,向着出事的地方走去。 慕容显不相信扬柴,也不相信紫菱州府衙里任何人,包括魏青林。在慕容显看来,地方的官员与当地的各种势力定会建立某种程度的合作关系,以便任期内能平稳的执政。慕容显做地方官员十多年,深知其中的深浅,并深谙此道。他也知道一个文弱的官员到了陌生的地方,想要尽快打开局面、做出政绩来,还要保证一家老小的安危,是多么的不易。他不会指责魏青林,或是故作姿态的在人面前摆出清高的样子,也不会轻易就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让自己落入一个个虚假的漩涡中,处于被动。他要主动出击,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查探事情的真相,去弄清这个天大的劫案背后的真实地一面,所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要慎重行事。 魏青林在紫菱州一窝十几年,从知县坐起,渐渐升任到紫菱州知府的位置,能说他是简单的、能说他在这儿是清白无暇的? 紫菱州是个特殊的地方,它因其交通的便利,和地理位置的特殊及重要性,使得朝廷过份看重这个地方。除了将它提升为直隶州外,还将原先的一州十县细划为一州十六县,并派驻一万兵卒驻扎在此,协管紫菱州范围内治安和军政,由知府兼领统领之职。 相较于全国其他的七个直隶州府的知府来说,紫菱州知府的权力很大,他不仅能文治地方,还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调拨这一万兵马,这足以成为他的资本,让他在京里各位大佬的面前有一席之地。若是魏青林不能独善其身,那么,这次翁家的事,就不能断言是一般的劫财掠货,而要往更深一层想想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慕容显悄悄撇下监差张承,带了一众护从,便装上街查访,他甚至还自以为聪明的摆脱了扬柴派来的护卫。 总之,慕容大人由十多位护卫、随从护着,往百草堂而来。 …… 周涛伤得重,身上多处骨折,不易搬动,便留在了百草堂药铺里。 游氏昏迷了大半天,悠悠醒来,见到守在周涛边上的周班头,心里涌上愧疚。她暗恨自己,若不是自己失了口风,周涛就不会遭这样大的罪。 “醒了,觉着怎么样?要是还有那儿不舒服的,就赶紧说给大夫听。” 见到游氏醒了,周班头轻声问道。 游氏没有心情说话,刚想摇头,又觉着一阵眩晕,她停下不动,待那昏眩的感觉过去。 “我没事。涛儿怎么样?” 看着昏睡中的周涛,游氏的眼睛禁不住又红了。 周班头怕游氏伤心,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躺个两天,爬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的小子。” 可话声一落,他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半晌。 游氏用手撑着椅子,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行动缓慢,身上好似全无力气一般。周班头见了,担心的扶住她。 “怎么了?没有力气吗,还是再躺会儿吧。” 游氏虚弱地说道:“没事,我活动活动就好了。” 她看眼毫无生气的周涛,红着眼睛说:“涛儿待会儿醒了,怕是要饿了。我回去熬些粥,拿过来。” 周班头拦住她,说:“不用了。就在隔壁的小馆子里熬点儿吧。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眼泪扑扑的滴落到地上,打在干燥地地砖上,显出点点的水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涛受伤了,周班头对游氏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和,让游氏的心里很不安。此时,她最怕面对的就是周班头。若不是周涛正昏迷不醒,她也不敢面对他。 “外面的粥那能吃,还是我回去熬点儿吧。涛儿最喜欢吃我熬得红糖粥了。” 游氏坚持着。 周班头不再阻拦,他换了换手,将游氏半抱着搂在怀里,扶着她朝外走。 走到门口,游氏才反应过来,说:“你要回去吗,不用守在这儿看着。” 周班头摇摇头,说:“这里有大夫看着,你待会儿还来,我就不在这里守着了。刚才扬头儿来过了,看了看涛儿的伤势,说他年轻,恢复的快,不会有大碍。你放心吧!” 周班头看着仿佛大病刚愈的游氏,终于说出在心里转了半天的话。 “你也别太担心了。涛儿这儿还有大夫看着呢,用药什么的也方便。刚刚扬头来时还带了两支上好的老山参,我都交给老孙大夫,他会看着给涛儿用的。你要是再不顾惜自己,病到了怎么办。” 游氏听到扬柴送来了两支老山参,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来。 “待涛儿好了,我去给他老人家叩头去。”竟是完全没有听到周班头难得关怀的话。 周班头点点头,眼睛担忧的看着游氏。 “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就在馆子里借了小火炉也能熬,何必非得跑远路呢。看你这样,我真怕你走半道上就昏倒了。” 游氏坚持要回家去给周涛熬粥,实际是想要去找刘嗣超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若不是有周班头扶着自己,自己又那儿有力气走到门边来。当下,游氏也不再坚持,她对周班头挥挥手,说:“行了,我自己去借小炉去,你去看着涛儿吧。” 周班头见游氏真如母亲爱护自己的孩儿一般爱护着周涛,心里也感动莫名。他是个硬心肠的人,也不会说话,这时他只觉着想让游氏知道自己对她的心,可是,他说不出口。当他强忍着自己的激荡地情绪时,他的声音显得干涩、而生硬。 “你还是过去坐着,我去借。” 说着,扶了游氏走到椅边,待她坐稳后,他快步走了出去。 游氏不敢再看着浑身上下紧裹着纱布的周涛,将目光落到了窗外高大的梧桐树上。 为什么?! 他不是狠心的人,他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他做了,而且将涛儿伤得这样重。 他的心为什么这样狠?他怎么下得去这样重的手。 …… 江堤下一处小院里。 刘嗣超静静地站在窗前,眼睛看着窗外,眼神迷蒙。他的手中,是两截断簪,赫然正是周涛拿去修补的银簪。游氏的银簪! 史三从门外闪身进来,接着快步走进屋子,凑到刘嗣超的身边,低声说道:“大哥。人在医馆,没有危险。” 刘嗣超听了明显松了口气。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再没动弹一下。 史三见了,心里为难。犹豫一会儿,还是凑近了说:“她去了,很伤心。她是真的很疼那孩子。” 游氏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最清楚。他也还记得那个紧紧抓着游氏的衣摆,满脸不安的缩在她身后的小子。 刘嗣超听了,神情没变,手却紧紧的握住了断簪。 一旁的史三,只能暗暗的叹口气。若不是那年北夷来袭,朝廷严令招兵,大哥不得不上了前线,只怕与她的孩子都要有十六、七岁了,也是能成家立业的人了。 幸好他家的大哥和二哥年龄大,成亲早,留下了血脉,否则还不就绝了后。 想起去了的大哥和二哥,史三也伤心的沉闷下来,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之中。 “人,送走了。” 刘嗣超的低哑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吓了史三一跳。 他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嗯,已经上船走了。是坐的柳家北上的商船,官府的人不会细查。信也是走官驿,送了出去。他们到时,自然有人去接,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刘嗣超缓慢的点点头。 他悄悄地将断簪放入怀中,贴身放好。 史三在后面看见,不以为然地撇下嘴。心想,拿着那东西傻站了近两个时辰,还生怕人不知道啊。 “走吧。”刘嗣超转动僵硬的身子,强忍着心痛,抬脚走了出去。 “嗳。” 史三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今天是给大虎下葬的日子,他不能迟了。 第七十六章节 入暮后,慕容显带着人回到住处。 张承正在等他,他没有问慕容显去了何处,只是如平常一般,态度温和有礼的请慕容显共进晚餐。 今日上街,慕容显并没有查访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当然,他也没有指望自己一上街,就能了解到紫菱州和魏青林的所有事情。只是让他惊讶的是,街上竟然无一人谈论翁家船队被劫一事,这有些不正常。 当慕容显看到满身包满纱布的周涛时,他想不通,是谁与他有这样大的仇怨,竟将他伤的这样狠。从他的伤势来看,对方是想要将他活活打死,幸得有人相救,他才得以活命。 周涛没有醒来,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问守在他身边的游氏也是一问三不知。慕容显带人到他出事的地方,向周围的商铺和摊贩查问时,竟无一人与他说实话,全都支支吾吾,神情躲闪,不知所云。 慕容显心里清楚,若是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紫菱州,他不可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所以,他决定尽快与魏青林办理交接,只有他身为紫菱州知府的时候,他才能开始自己的布置。 …… “您说让我帮着妍姐儿管家?!这……”这是不是太,太不可置信了。 柳明姬看着大伯父,惊讶万分。 柳承德的面上略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说:“你大伯母需要静养,你大嫂要守在她身边侍候,无心旁顾。加上大丫头马上要嫁人了,也要让她学着掌家理事,不能去了婆家大事拿不起、小事不会做,惹人笑话。” 柳明姬看大伯父心情明显不好,说话时气力有些不畅,她心里突然感到难过,觉得几年不见,大伯父老了许多。 “好啊!”柳明姬故做没有见到柳承德的难堪,轻松地说道:“只要大伯父不怪我指手画脚的瞎胡闹,我就应了。” 柳承德笑了,说:“不会,不会。随你,随你。” 得了柳明姬的答复,柳承德立即对一旁侍立的童子说道:“去,将大姑娘请过来。” 童子应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柳妍在门外求见。 “祖父,孙女妍儿求见。” “进来。” 门外的仆妇打开门,柳妍抬脚走了进来。 柳明姬看着一身翠绿色的柳妍缓步走进屋来,带进一阵如清辰般露珠般的清香,面上不由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一直觉得大哥娶胡氏是看中了她的容貌,现在看来,除此之外,她还为柳家养了个好女儿。 “请祖父安,请姑姑安。” 柳妍见到柳明姬坐在祖父的书房里,虽然觉得诧异,却还能得体的不表露出自己的心思,让柳明姬觉得难堪。 看着小心翼翼向自己行礼的长孙女,柳承德脸上露出慈爱地笑容来。 “妍儿。” “是,祖父。” “今日你成年了,是个大姑娘了。祖父想交给你件事,不知你有信心做好不。”柳承德没有与柳妍绕弯子,直接开口问她。 柳妍见祖父一脸慎重地样子,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她回答:“孙女定尽心尽力,不负祖父期望。” 柳承德点下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和一个小如巴掌的黑木匣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柳妍见那串钥匙明明是祖母日常带在身上的那串,不知祖父怎么拿了来,也不知祖父这时放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是家里的钥匙。你祖母身体不适,你母亲需要侍疾,没有时间管理家里的琐事。我想你也大了,该当是帮着家里做点事的时候了,便想让你暂时代你祖母和母亲管段时间的家事。你也不用担心管不好,你的姑姑会从旁协助你,若有不懂得的可以向她请教。” 柳承德朝柳明姬看看,柳妍明白意思,低垂着头,听着。 “平日你也常跟在你母亲身边看着管家,家里的事情你也并非不熟,再说你真不知如何行事了,家里的管事也会提醒你的。” 柳妍点点头。想到被祖父禁锢在佛堂的祖母和母亲,及在祠堂罚跪的父亲,心里有些担忧和难过。先前她还想着向祖父求个情面,让祖父将祖母和母亲、父亲的责罚免了,现在看来,祖父这气不消,祖母和母亲…… “即是你来管家,家里的管事也要适当调整调整。”柳承德说道。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两张纸递给柳妍,说:“生伯的婆姨,原是跟在你太祖母身边侍候的人,她原先是管家里日常用度的。” 柳妍朝纸上看去,第一个人名就是大管事生伯的老婆——杜燕的名字。替换的是祖母身边的管事张媳妇,将张媳妇调到了院子里,做专管院子洒扫和花木的管事。 只听祖父柳承德说道,“这上面的芦苇媳妇,最擅长调教小丫环;广平的媳妇最擅做菜,特别一手祭祀的祭品做的最得体。这上面都写清楚了,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是。” “你到底是第一次管家事,难免会有顾全不到的地方,我再让成嬷嬷跟在你身边侍候。若有不周之处,她自会给你提出来。你不仅要学习如何处理家事,还要学会知人善任,平衡人际关系。” “是,孙女一定尽心学习,多向姑姑请教。” 柳承德点点头,将几上的黑木匣子往柳妍的面前推了推,说:“至今日起开始,由你管家三个月,不论做的好坏,三个月后再评定。里面是三千两银票,做这三个月家里日常的开销,不许多用,不许少用,不许另外添减。若是另有大用处了,你可来向我禀明,我再酌情定夺。” “是,孙女遵命。” 柳承德让柳妍将钥匙和匣子都收了,朝柳明姬看了一眼,笑着移开了目光。 柳明姬笑着看着柳妍,说:“妍姐儿,姑姑有几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还没有和家里的姊妹们聚过,我想后天请了老太太们和家里的姊妹、侄儿侄女们聚一聚。这事儿,还劳你帮我安排一下吧。” 柳妍立即认真地问道:“不知姑姑想怎么办法,是正式下贴子请,还是随便请请客。” 柳明姬与柳承德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赞许的笑意。 “正式下帖子,就在北院请,请家里所有人,让大家来好好的玩一天。除了往常的玩意儿,再把游舫清理出来,我想下午的时候请了大家上游舫吃茶聊天,晚餐就在湖边上吃了。” 柳家先祖当初选这地儿建宅子的时候,这里还荒僻的很,根本没有人烟。柳家相中的这块地连着一个小湖,小湖又与外面的水域相连,能很方便的行船至紫菱州进入漠江。这处地方既无人抢占地基,又无人来管,柳家只管将宅子往大了修,将那小湖整个包进了柳宅。还费了老劲,从山里运来大块的石头修湖堤,硬是将湖岸拔高了五米,以防汛期时,湖水上涨,淹没园子。柳家围着湖修了一圈的院子和林园,将个宅子修建的美轮美奂。湖的入口边还有一座小山包,柳家也占了,种上花树,还在山顶修了座宅子,以供夏季的时候在那儿纳凉。 湖岸有一个凹口,柳家将这凹口进行扩宽、加大,将其修成个船坞,搭了一个大天篷,里面停靠着一大一小两艘能乘风破浪的游舫。平日里家里来客或是有宴席时,也会将酒席摆在游舫上,驾了船在江上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吃酒谈天。 柳明姬最喜欢那游舫,小时个跟着她父母回来时,都要求了她母亲安排游舫出行,家里人都知道她这一喜好。 柳妍自己也喜欢那游舫,只是家里管得严,平时极少准许她们登舫出游,此时听了柳明姬的话,也高兴极了。 柳明姬见柳妍专心的听着,暗暗点头,接着说:“我记得家里原有个婆子做糕点做的最好,不知她现在可还在当差,我小时候就最喜欢吃她做的蜜香糯乳糕,那股奶香味,我现今还记得,只是京里的做的总不如她做的好吃。” 这次回来后,她本想让厨房给她做这点心的,只是想到大家都因着妍姐儿的及笄礼忙乱不堪,自己不好再添人烦累,让人讨厌。这时她要办宴席,正好圆圆她的念想,解解她的馋虫。 柳妍看看祖父,见他微眯着眼睛,好似并没在意她们之间的谈话般,可是她不敢大意。 “姑姑说的这婆子可是大高个儿,姓白的。她如今年纪大了,已经得了祖母的恩典,回家养老去了,不过她女儿现今在厨房做糕点,是得了她的真传的。待会儿我让她做些点心给姑姑送去,请姑姑尝尝,看她手艺如何。若是觉得不好,我再让白婆子来家给姑姑做。其他的菜,我回去整理一些,再请您过目。或是您有什么要求,也可说了侄女儿去办。” 柳明姬点头笑说:“好,就样办。即是自今日起,我帮着你管家,不如我们就到西花厅去。是管事们回事好,还是我们商议事情好,都方便些。” 西花厅原是空闲着的,一般只做女儿们玩耍的地方,没有正式用途,且距离北院和柳妍的小院也不远,又是内院靠前的地方,正好方便做办公的地方。 柳妍也觉得那地方好,便点头答应了。 “我立时让人去打扫一下,姑姑稍坐。” 柳明姬却站起身来,笑说:“不坐了,打扰伯父这长时间,侄女先退下了。” 柳承德点点头,又对着柳明姬和柳妍两人说道:“你们姑侄俩要和睦相处,妍儿要勤学多问,将家里管好了。” “是。”两人恭身回答。 从柳承德的后书房里出来后,柳明姬回了北院,去写她的请帖,柳妍则心思沉重的拿着祖父交给自己的东西回了自己的小院。路上想起要用西花厅,便令身边的丫环巧如去派人收拾,又着人去问厨房里的白婆子的女儿秋娘会不会做蜜香糯乳糕。她自己脚步一转,往祖母的院子走去。却在院子门口被祖父身边侍候的婆子拦住,好言好语的哄她回去,就是不让她进院子一步。 柳妍伤心,也无法对抗祖父的命令,只得老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将身边的一众大小丫环都叫到院子里,挑了机灵、懂规矩的,带在身边听差。 柳妍在屋子里磨蹭了会儿,想着西花厅收拾好了,十姑姑也写好了帖子,管事也应该等着了,便带了身边的十个丫环、嬷嬷往西花厅去了。 柳妍刚进西花厅,还没有坐下,柳明姬来了。 两姑侄见礼分宾主坐下。 第七十七章节 因柳承德说了让柳明姬协助柳妍,所发柳明姬主动坐了宾位,让柳妍坐了上首主位。 柳妍谦让不过,只得大方坐了。 “大小姐,管事们都已到齐,现正在门外恭候。”大管事生伯的老婆杜嬷嬷已经从前院来了西花厅,并主动担起了内院总管事一职。 柳妍暗叹口气,对杜嬷嬷说道:“让她们进来回话吧。” 其实,现在已经将近申时末了,过不多时,家里就要开晚饭了,家里的管事都要准备明、后天的事情,吃过饭,没有紧急的事情就要回家去了。只因柳承德突然绑了几个管事,又将家里大小一众奴仆聚到前院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说如今家里的事让柳妍和柳明姬两人共同管理,还调了几个人的差事,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惶惶然,不安的很。 被柳承德教训了一顿后,管事们心里忐忑,站在柳妍这个没有管过家事的小姐面前,都不敢再有那欺主的轻慢心思。 十几个大管事排着队走了进来,在屋当中站定,都屏气垂首,不敢随意抬头乱瞟。 柳妍将柳承德纸上写的人都一一点了出来,让她们交了钥匙、帐册和桃木对牌。又按照祖父的安排调整职位,一番交接下来,就过了酉时。 柳妍这时便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正想着要不要问一问十姑姑时,杜嬷嬷恭身的对她说道:“禀大小姐,今天三奶奶来要了垂柳和她两个妹妹去侍候,老爷怕垂柳姐妹不懂规矩,乱了方寸,便让奴婢带她们学规矩。现在管小丫环的是芦苇媳妇,奴婢想请主子示下,怎么安排法。” 柳妍听了皱起了眉头。她心想,垂柳今儿才被柳惠打了,这时又要了她们姐妹去,不知那面人婶婶是做的什么打算。 她顺着杜嬷嬷的话说:“祖父可是答应了。若是答应了,就交由芦苇媳妇教教规矩,学好了就给三奶奶送去。” “是。是老爷答应了的。” 柳妍朝芦苇媳妇看去,说:“你劳累些,多用些心,尽快调教好了给三奶奶送去。” 一旁的芦苇媳妇也上前半步,低着头说道:“是,奴婢一定尽心调教,尽快给三奶奶送去。” 柳妍看眼坐在一旁只顾喝茶不曾发过一言的十姑姑,想起她要请客的菜单,便从身边的桌上拿了起来,恭敬地送到柳明姬的面前,说:“这是侄女粗粗拟的菜单子,您看看。” 柳明姬笑着接了过去,细细看了起来。 菜单上,凉菜、拼盘、热菜、鲜汤,主食、甜品等都整整齐齐的写了四大张纸,共两套菜单子。 柳明姬看了看,多数是家里宴客时的常用菜,也有长辈们喜爱的软烂的,也有孩子们喜欢的甜糯的,水酒备的是度数低的黄酒,和果酒。水果没什么新鲜的,只有拿当季的做个拼盘了。 细细地看下去,发现有菱角炒肉片,这是柳明姬喜爱却极少能吃上的新鲜菜。她当即笑说:“要说吃菱角,还是在南方方便。北方少有荷塘,更是少见有新鲜的菱角,就是有都是从南边运过去,干干的,一点都不新鲜。” 柳妍笑说:“姑姑爱吃菱角!侄女也爱吃呢。特别是那熟老了的,吃在口里有清甜又面。” 柳明姬一拍手,说:“等请客的时候,我们自己去湖边打菱角去,自己打来的更好吃些。” 柳妍开心的直点头,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 杜嬷嬷听了,也笑笑,没有说话。 柳明姬见柳妍没什么事了,便拿出自己写好的请帖,交给杜嬷嬷,让她明天着人送出去。 一时事毕,姑侄俩相约明日卯时一刻在花厅碰头理事,后互辞而去。 …… 柳惠今日闯了祸,柳娘子下了狠心要好好管管她,不然怕她日后越发胆大。 两母女一回到家,柳娘子便将柳惠关在房里,让她立时抄出一本孝经来,天黑前交,否则不得吃饭睡觉。 柳惠本来不服,觉得柳娘子罚的重了,一点都不公平。架又不是她想打才打的,那不是被柳如逼的吗。要是她不还手,那受伤的不就是她了。难道说,柳娘子宁愿看见自己躺在地上,也不愿看她进行防卫。 那有这样傻的人啊?!站着给人打吗? 柳惠不服,心里直冒泡。坐在椅子上,愤笔急书,不过两个时辰,便将孝经抄完了。她也不去给柳娘子看,自己坐在椅子上,拿笔画画玩。 天黑了,屋里点起了油灯。妮妮早已困乏,窝在柳娘子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熟睡中的小女儿,柳娘子有些不放心被她关在房间里的大女儿,终于忍不住,躲在窗外偷偷的往里看,见她还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写字,心里到有些心疼。她一起身,就想把孩子放出来,但是她又停住了。 这孩子性子犟的很,若是她不甘心认错,自己这时把她放了,这功夫不白费了。 柳娘子想了想,狠狠心悄悄离开。 张大媳妇笑眯眯的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一托盘的饭菜,往柳惠的房里来。 张大媳妇刚推开房门,柳惠便闻到了热气腾腾的南瓜饭的味道。 “张大妈。”柳惠惊喜地叫起来。 “姑娘,饿了吧。”张大媳妇将托盘放在窗前的茶几上。 柳惠一蹦二跳的跑过去,凑近一看。 喝!还有满满一碟子油亮亮的蒸酱肉,一碟子炒鸡蛋,一大面碗热气腾腾、香糯的南瓜饭。 柳惠欢叫一声,急切地抓起筷子,看准那酱肉,一筷子下去,叉起三块酱肉片,直往嘴里送。 张大媳妇看着,直抿嘴笑。 这时,杜妈妈用围裙捧了一碗热汤进来,正好看见柳惠的猛样,不由笑了。 “哎哟,我的姑娘!可慢些。” 柳惠看见杜妈妈放在几上的汤,眼睛又是一亮。 “百合干贝鲜笋汤!杜妈妈,你最好啦!” 杜大婶和张大媳妇相视一笑,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 第二天,柳娘子一家刚吃过早饭不久,主宅里的妈妈来了。 “明姬要请家里的所有人?”柳娘子看着布满水印花纹的粉色请帖,问来送帖子的管事媳妇。 这次来的不是张氏身边的那位张升媳妇,是另一个柳娘子眼生的青年女子,头上绾着未出嫁的女人发髻,就连张大媳妇都不大认得她,她自称春妈妈。 春妈妈穿着蓝绸衫子,腰系藕荷色的缎带,头发用头油梳得整整齐齐,不见一丝乱发,一双修剪整齐地手,握着条雪白的绣花手帕。 柳娘子不知道,这位是昨日才由刚任内院总管的杜嬷嬷提起来的,闺名春杏,未曾嫁过人,此前一直管着柳承德亡母的小库房,人唤春妈妈。杜嬷嬷这次调整人事,便将她抽调了出来,专做外面的事情。 “十姑娘说,这次回来还没有与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姑娘、小姐们聚过,就想趁着这两天天气凉爽,大家吃个饭,一处乐乐。今早十姑娘亲去请了二老太太,二老太太听说十姑娘要请客,高兴的不得了,直说一定好好闹一闹呢。明日,奶奶也带了两位姐儿早早去吧,十姑娘准备了好些小玩意,都是些姑娘们爱玩的呢。” 柳娘子却有些为难。她昨日才说了,要禁柳惠的一个月的足,这才过了一天,就要让她出门去做客,她还不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好说话?要日后再没了忌讳,她那还有怕的人。可是,明姬几年难得回来一次,这次办宴席,又是正式下帖子来请的,自己要不带惠姐儿去,只怕会让她误会,以为自己不抬举她。 当下柳娘子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那春妈妈见了,不好多嘴问,只错开眼,得静静的坐着等着。 一旁的张大媳妇见了,知道柳娘子的心思。 她走到柳娘子的身后,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奶奶,姐儿也大了,在亲戚们的面前也要帮她顾着些脸面。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您明天带了她去,回来了接着抄经书是一样的。” 柳娘子侧头看看张大媳妇,心里也觉得好,便想着,若是惠儿再惹事,就一并罚她,看她还敢不敢了。 柳娘子当即收了请帖,对春妈妈说道:“你回去帮我带个话,就说明日我一定带了孩子去。” “是。还有一件事,杜嬷嬷让奴婢向您禀告,垂柳三姐妹现在正在跟着芦苇媳妇学习规矩,待她们学好了就给您送来。若奶奶正等着人使唤,杜嬷嬷就先给您派两个丫环来先用着。” 柳娘子打断她,“不用另派人来了,其实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家里人手够用了。等垂柳姐三的规矩学好了,再让她们来吧。” “是。” 柳娘子一直不清楚主宅里的人事,也不知道谁管着谁,她原以为,她向大伯父要了垂柳三姐妹,大伯父今日就会将人送来呢,原来还要学习规矩的。 “那奴婢就先回去给十姑娘回话去。” 春妈妈见柳娘子点点头,她低头,倒退着退出了屋子。 现在稻田里的秧苗已经有了一筷子长,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喜人。早上看着还没熟透的豆荚,不过被太阳一晒,立时炸开了豆皮,露出里面饱满的豆子来。杜老大和杜大婶要下田干活,妮妮也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跑了来,小手上还提着一支小竹篮。 幸而杜大婶在半道上发现了她,不然小丫头要是没有跟上两人,走散了怎么办?这荒凉的地方,谁知在哪儿藏着野兽,就是摔一跤也不好啊,真要出了事谁能悔得过来。 杜大婶也不敢多耽搁了,带着妮妮急急地采了小半篮子炸了荚的绿豆,抛下杜老大,抱了妮妮往家赶。 谁知,柳娘子这样大意的,直到她们俩人快到家时,柳娘子才发现,床上没有妮妮的人影,家时也没见着她,才嚷起来找人。 柳娘子正在院子里叫嚷着妮妮不见了,要张大媳妇和牛嫂子分头找人时,就见到杜大婶抱着妮妮急步走进院来。 “妮妮,你跑哪儿去了,让娘担心了半天。”柳娘子一见着小女儿,赶忙上前一把接过她搂在了怀里。 杜大婶喘着粗气,一手连连拍着胸脯,半天才顺了气,说:“奶奶,您不知道幺姐儿跟出去了?我和老头子走到半道上,看见了幺姐儿,吓了一跳,这才赶忙送了她回来。” 在家里,杜大婶和张大媳妇她们常叫柳惠姑娘,叫妮妮幺姐儿。只有在主宅和当着外人面时,才以她俩的排名称呼。 柳娘子听了板着脸,瞪视着妮妮,说:“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跑出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是不是跟你姐姐学的,你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可怜的柳惠被关在屋子里,一听见母亲叫嚷说妹妹不见了,正急得抓耳挠腮想砸了门出去,却听见柳娘子的话,立时委屈地伤心起来。 怎么什么都是跟我学的啊?我就这样坏,让你这样看不起? 柳惠气乎乎地背靠着门,抱着手臂生闷气。 妮妮见到母亲生气,立即举起手中的小竹篮,对柳娘子讨好地说:“女儿去给母亲采豆子了,女儿要熬绿豆汤给娘喝。” 柳娘子听了,感动地抱紧妮妮。 一场风雨立时过去。 第七十八章节 这段时候地里的庄稼正是成熟的时候。那苕薯、南瓜、冬瓜、葵花子、花生都是一茬接一茬的熟,一时收不完,林子里的野货就会趁机出来祸害。地里一时都不能少人,得紧紧的看着。 这段日子杜老大也因此多泡在地里,杜大婶不放心,便常去与他做伴。这时送了妮妮回来,她又急急地往地里赶。 柳娘子看见妮妮满身的汗,便让牛嫂子烧热水给她洗澡。 柳娘子一边抱着小女儿,一边想着心思。 惠姐儿这段时候也不知怎么了,先是上山采蘑菇时摔下山,后是采荷花时掉进水里,胆大大到背着自己和小舅舅去江边学游水,还不与自己说一声,悄悄地跟着父亲练拳法。 本来她上山采蘑菇和摘荷花是为了她妹妹,出意外也是不得以的,可是她胆子竟也太大了些,背自己偷偷去学游水、学练拳,若不是自己发现,她还有胆敢瞒着。自何时开始,这丫头的胆子这样大了,这样无法无天了的? 不行!这事一定要告诉她爹爹,让他写信回来管管这孩子。不然,还不飞上天啦! …… 昨夜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将连日来的酷暑和尘埃洗净。清凉的晨风,夹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淡淡的香味吹遍每个角落。远处,一遍白雾迷蒙,接着天,连着地,让人根本看不清那一半是天,那一半是地。 紫竹菀的荷花在晨雾中静静地吐露着芬芳,点点的红艳,装点在缥缈的、如仙似幻般的天地间,为着这梦幻的画卷增添了一份暖暖的温柔。 照旧偷偷躲着柳娘子练习豢法的柳惠,站在一块平坦的高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赞叹。 若不是那一世界的过度开发,那里也应该是这样美丽的吧! 记忆深处的那一片水泥森林恍如梦境,只是一丝心痛,仍深刻心底,不曾消散一分。象现在这样不经意时想起来,内心就会象找不着回家的路时那般茫然和急切,会疼。 天色已经渐渐清明,晨雾也被阳光炙烤着慢慢消散,将藏于其中的世界慢慢显露出来。 …… 柳惠刚刚轻轻合上窗户,门外响起了牛嫂子的叩门声。 “大姑娘,醒来了。” 柳惠佯装刚刚醒来,含着浓浓的鼻音回答,“醒了。”只是手里急急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将换下的湿衣裤,卷成一团塞在被子里, 门外传来开门声。 柳娘子为禁柳惠的足,把妮妮抱去她的房里,又将她的房门锁了。 牛嫂子端了水盆进来,放在架子上。 柳惠打着哈欠,揎开被子,打着赤脚下床。 “牛嫂,我母亲和妹妹起了吗?” 牛嫂含笑朝柳惠看着,轻声说:“姑娘,我刚刚看见一只粉红色的小花猫跳进了你的屋里,不知吓着姑娘没。” 柳惠眼睛亮亮地看着牛嫂子,捂着嘴,闷闷地笑了起来。 “好嫂子,谢谢你!我娘最怕小猫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免得吓着她。” 牛嫂子笑说:“姑娘快洗洗吧,奶奶怕也快要起了。” 柳惠也不再装样子,回身飞快的将卷在被子里的衣服交给牛嫂子,两人相视一笑。 …… 今日的北院特别的热闹。 丫环、仆妇们来往穿梭,将一盘盘鲜美的瓜果、诱人的糕点摆在几案上。有人拿了彩带一条条的系在花树上,有人拿了一支支漂亮地风筝放在花亭里,有人拿了漂亮地双耳铜壶和孔雀矢摆在敞厦之内。 湖边,小游舫已经被人拖了出来,停在岸边。一个管事婆子指挥着一些仆妇往舫上搬运着东西。 这条游舫长六十六尺,宽六尺,分上下两层,各有前、中、后舱共六间舱房,取六六大顺之意。左右各开十六扇窗,前后共八扇,当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后,人坐在里面,能惬意的观赏四周的风光。一层的前舱正前窗为可拆卸落地窗,拆下窗户,挂上卷棚,前舱与舱前的船板相连既成了敞亮的轩室,室内摆有轻巧的小圆桌和镂花小凳,舱四周的角落里各放着一只青铜小鼎,里面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冰块。丝丝白色的雾气冉冉升起,渐渐地淡淡散去,化为一股凉风融入湿热的空气中。中舱与前舱相连,摆着一条长桌,和一溜的锦凳。因今日柳明姬要宴请家里的人,凳子少了怕不够主子们坐,管事们便将舱内原先摆着的博古架挪了出去,挂上半透的纱缦,家具也挪了些出去,将四张藤编的软榻搬了进来,放在左右,供主子们累了时休息。后舱被单隔了出来,一半做厨房,一半空闲出来,或做下人的舱室,或做仓房。 二层前舱和中舱的隔断也被下了下来,挂上粉艳艳的纱缦做间隔,里面花几、书案、桌椅等摆设如同女儿闺阁的书房一般,装饰的很软和、舒适。后舱相较前面要更像个卧室,里面一应设施齐全。墙上还挂着名家的字画,窗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文房四宝、笔架、笔洗等物,花几下的瓷瓮里斜依着几副画卷,好似主从刚刚才伏案做画。 柳明姬站在北院的门口迎客。 四老太太第一个到了。她从车上下来,柳明姬立时上前搀扶住她。 “四伯祖母,您老来了。” 四老太太握住柳明姬的手,笑着打量她,说:“瞧瞧,到底是京城来的姑娘,看这通身的气派。” 柳明姬有些无奈的含羞笑笑。 “您又笑话我。论起来,我可比不上您家的几位妹妹呢。” 四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一脸得意的样子。 今天宴客,她是特意挑了条裙子,戴了母亲今年刚给她新打的首饰,可也没有多出彩吧。不过是衣裳和首饰的样式是京里时新的式样,在姐妹中有点儿不同罢了,可也没什么招人的。低头上下看看自己,刚抬头,就看见跟着四老太太下车的柳絮。 看着身穿水红缎子裙,香云纱褙子,头戴朵金晃晃的纽丝千瓣菊簪,浑身喷香的柳絮,她心想,自己还不及四老太太身后柳絮的衣裳鲜艳呢。 柳絮站在四老太太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冲柳明姬点下头,“十姐姐。” 柳明姬冲她笑着,“十五妹。” 四老太太的大儿媳妇杨氏和二儿媳妇尹氏从第二辆车上下来,柳明姬连忙上前行礼。 “七婶,八婶。”七老爷柳承立和八老爷柳承梁的大妻。 “今日要吵闹你了。”七太太杨氏笑着对柳明姬客气的点点头。受了她的礼后,赶忙走到四老太太的身旁,站立。 八太太照旧只与柳明姬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她走到四老太太的身后,一言不发。 八太太尹氏的独女柳芬和十太太的独女柳媖同一车,最后一辆车上下来的是四老太太的侄女——刘颖。 刘颖与柳明姬同年,幼时两人曾在一处过了个夏季,分别时两个小姑娘还不舍得哭的可怜兮兮地。前日柳妍及笄礼,胡氏没有请刘颖,认为她这个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的人是不祥之人,怕她引祸给柳妍,所以柳明姬与刘颖没能见上面。柳明姬去四老太太府上拜见时,她也躲着没有出来见人。这时两人面对面的见上,竟一时认不出来了。 “十姐只怕是认不出了。这是颖姑姑,我们家的表姑姑。” 柳明姬当然记得。只是旧人见面,一时认不清楚,才有了片刻的恍惚。 “原来是颖姑姑。劳你年年给我送东西,多谢你了。” 刘颖有些羞怯,侧身躲闪着。“那不值什么,就是怕你不喜欢。你也,你不是也常常给我送东西,让你费心了。” 柳明姬看着她,暗暗叹口气,心里更生怜惜之情。 她主动拉了刘颖的手,跟上四老太太。 四房的独子柳宗亦骑马跟在车队的后面。他自马上下来后,静静地跟在众人的后面。与柳明姬见了,也只是一躬身,简单的问了声好,再没有多话。 柳明姬将四房一行人送至花厅敞厦,刚刚奉上了茶,又听得门上报,“三老太太到。” 柳明姬向四老太太等人告罪,赶忙去接,人还没走到门口,又听见说七老太太也到了。 接下来,客人们一波一波的到了,柳明姬让爱说爱笑的柳芬帮着她招待家里的姐妹。让她的教养嬷嬷带了嬷嬷、丫环近身侍候,陪着姑娘们去园子里或猜谜语,或放风筝、或投矢、下棋。她自己陪着老太太们在敞厦里说话。 …… “十姐,四哥和八哥他们我去帮你招呼,只是淳哥太小,与我们一起……”柳宗亦有些为难的咧咧嘴。 柳明姬了解的笑笑,说:“淳哥太小,我也不放心让他跟着你们跑。你放心吧,我会让他跟着我的,只让他乳妈看紧他就行。只是难为你了,过来做客,还帮我做事。” 柳宗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红着脸,说了声:“没事。” 他转身招呼老八柳宗缙,一起将柳宗焕等兄弟谦让着去了园子里。 管事见着这些少爷们,赶紧让小厮们端了茶点和果品出来侍候。还把那些玩意,在厅里摆了出来,供少爷们消遣。 柳娘子带着柳惠和妮妮来时,刚好遇见下车的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两家人。柳娘子忙与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两家人相互见礼,一时间竟将北院门口给堵住了。 “三嫂可来的迟了。”柳明姬看着柳娘子,一脸的娇嗔。 柳娘子与柳明姬并不熟,此时见她这样说话,涩涩地露出个笑脸来。 柳娘子与柳宗元成亲那会儿,柳明姬虽回主宅住过一段时间,奈何柳宗元正在守孝,不曾带妻子与这些亲戚正式见过面。柳娘子与柳家的亲戚见面少,也就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加上她本就不爱说话,与人见了面她更觉说不上话来。此时听了柳明姬的话,她只能露着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与她交谈。 二老太太见了忙打岔道:“哎哟,这样热闹啊。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 柳明姬看得明白,忙笑着挽了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的胳膊,笑说:“不迟不迟,还能与四叔祖母打几圈叶子牌,才要开饭呢。” 六老太太笑笑,说:“听说你还把小舫弄了出来。怎么打算去游湖呀?” 六老太太周氏是二老太太的嫡亲堂妹,她出门都是与二老太太一起,做客时也是陪在二老太太的身边。她见二老太太喜欢柳明姬,也笑着与她说话。 “孙女儿想,待日头不毒辣的时候,把游舫驾到湖上,咱们就看着景色,一边吃饭,一边游玩。六叔祖母,您说好不好啊!” 柳明姬说着,还拉着六老太太的手摇了摇,十足的小女儿神态。 惹得众人直笑。 今儿,六老太太不仅自己带着媳妇和女儿们来了,她还将独子和孙子、孙媳妇都带了来。 柳明姬喜欢与亲戚们在一处热闹,见六房的新媳妇也来了,她高兴地同她打招呼。 十三老爷柳承贤,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见北院装扮一新,园子里热闹的象过节一般,里面莺声笑语。又听说游舫也牵了出来,他不方便与女眷们呆一处,便带了他儿子柳宗容先走了。 柳明姬一边挽了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往房里走,一边说:“我还不是怕大家觉得热吗,想着在湖上吃饭也凉快,有趣嘛。” 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相对一笑。都觉得柳明姬如孩子一般,想她难得回来一趟,不好扫她的兴,便没多说什么。只十三太太刘氏悄悄地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多派几个会水性的媳妇和小厮到湖边侍候。 一行人还只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八老太太张扬而畅快的笑声。 二老太太听了,脸上露出由衷地笑容来。她松开柳明姬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怎么?说什么呢,这样开心。”二老太太站在门口往屋里瞅了一圈。 第七十九章节 八老太太石氏见到她,立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迎向二老太太。 “二嫂怎的来的这样迟。待会可得好好罚您一杯。” 二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八老太太闪动着明艳笑容的脸庞,握着她的手笑说:“罚不罚的,还不是随你们。” 柳明姬看见,六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宠溺的笑容。她不仅也朝八老太太看去。 屋子里的其他人见着二老太太来了,都站起身来迎候。 二老太太被迎到屋里,坐了首位。 柳明姬亲手奉上二老太太喜欢的云雾。 二老太太浅浅的呡了口,放下茶杯,冲着坐在一旁闷不作声的九老太太笑着招手。 “老九,你也来了。” 九老太太款款地走近二老太太,柔柔地一福身,轻声说道:“给二嫂请安。” “快快起来,我们妯娌那用这样。”二老太太起身拉起九老太太。 “那小子呢,在哪儿?快抱来给我看看。”说着,抬头朝屋里四下看看。看见个二十多岁,穿戴清爽、干净,又丰满的媳妇,怀抱着个小小的襁褓,便冲她招招手。 那个奶妈抱着襁褓走进二老太太,正要矮身行礼,二老太太拦住她。 “快免了,快免了。抱着孩子呢,可当心些。” 二老太太伸手抱过孩子,轻轻揭开搭在孩子脸上的小被子,脸上满是慈爱的柔情。 八老太太也凑了过去,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满心羡慕的说:“瞧这孩子睡得多香啊!” 二老太太侧头看她,笑说:“孩子可不都是这样的。你家的祈哥儿呢?” 八老太太忙回头冲站在她先前坐的椅旁的男孩招手,“祈哥,来。” 那男孩有些拘谨的走到她的身边,“母亲。” 八老太太上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二老太太的面前,说:“快,给二伯母叩头。” 一旁的丫环立时拿了个绿宝石绸缎团子放在祈哥的面前。 祈哥乖巧地跪下给二老太太恭敬的叩了三个头。 二老太太笑着拉起他,将一支小儿拳头大小的玉雕麒麟送到祈哥的面前。 柳惠立时见到几个老太太的脸色变了,她有些好惊地往前够了够,想看清楚些,却被柳娘子暗暗的拉了一把。 祈哥先看看八老太太。见他嗣母点了头,才接了。 二老太太又拿了个同等大小的白玉核桃,轻轻的塞在襁褓里。 “多谢二嫂。”九老太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平淡的道谢。 那奶妈子将白玉核桃拿了出来,捧着交给九老太太收了。 妮妮悄悄地靠近姐姐,拉了她的手,低声说道:“姐姐,这位哥哥就上次救你的人。” 柳惠听了吓了一跳。她朝祈哥上下打量几眼,还是与印象中那个背影对不上。她好似觉得那个人要更高些啊,看着也更壮实一些。不过,她还是能确认,那晚送她和妹妹回家的人,就是他。只是他那时,怎么一个人在那野地里的? 祈哥和九老太太的嗣子都已经在祠堂拜过祖宗,与家里的诸位长辈都见过,只单没见过二老太太和柳宗元一家。那时候,二老太太着了凉,躺在床上病了几天,柳宗元是在书院里学习,柳娘子带着两个女儿在紫菱州,所以就都错过了。 这时两边遇上了,就将这礼补齐全了。反正北院也不是别处,也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见见家里的其他小辈。 妮妮奇怪地说道:“姐,祈哥哥干嘛叫二太祖母伯母啊,他叫错了。” 柳娘子听见,小声解释,“你们再不能叫十六叔公哥哥了,他现在是你们的爷爷辈。记住了!” 什么?这一下跳了? 柳惠伸出手指算算。这一下跳了三级,由孙子升做爷爷了?! 祈哥升了辈份,改名柳承祈,承家辈里排十六。十七爷,柳承嗣才只三个月大,却能将压倒一大片的人。 …… 柳惠娘仨个也没有赶上祈十六爷和嗣十七爷的认亲仪式,所以二老太太叫了柳娘子三母女到跟前,让娘仨个给这两位年幼的爷爷叩头。 柳惠感觉有些怪异,感觉别扭的跟着柳娘子给柳承祈和柳承嗣叩头。 八老太太和九老太太都代表儿子给了娘三个见面礼。 柳惠趁着接东西的档口,踮起脚尖偷看那个被她叫做爷爷的小屁孩。结果,她只看见一张小小的嘴巴,一个小巧圆润的下巴。 看着满屋子里莺莺燕燕,柳惠只觉得头痛。 “十三姑姑安,十四姑姑安。”二房的老十四,柳媞和六房的老十三,柳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儿。两人到那儿都是一起。 “乖。” “九姑姑安。”九姑姑柳好四年前因为她外祖母去世耽搁了婚事,至今仍待字闺中。 “免礼。” “十五姑姑、十六姑姑、十七姑姑安。”这三个姑姑都是四房的女儿。十五姑姑柳絮,今年十四岁,听说正在议亲事。十六姑姑柳芬今年十二岁,是个文静的小姑娘。十七姑姑柳媖才比柳惠大两岁,她最喜欢看柳惠气鼓鼓的样子,常常故意在柳惠面前端长辈的架子,气她。 最让柳惠受不了的是十八姑姑。 “十八姑姑安。” 抱着柳妹儿的奶妈子悄声提醒,“姑娘,你四侄女给你请安了。说,不用多礼。” 于是,三岁的柳妹儿奶声奶气,且认认真真的对着柳惠说道:“惠侄,女,不用,多——礼。” 因为柳惠第一次见这奶姑姑时,不愿见礼,所以这小丫头便记住了柳惠。一见着柳惠,便奶声奶气的叫她惠侄女,往往一句话还说不完全,中间总要有个间隔,常让人抓狂。 旁边的人看着这姑侄俩就觉得好笑,常看不厌的逗两孩子。 “惠儿还不给你十八姑姑请安。” “妹儿,你四侄女来了,还不快让她带你玩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柳惠悄悄地摸着兜里的两个小巧的荷包,眼睛盯着对面的祈哥,愣愣地看着。 今儿张氏和胡氏没有来,柳如也没来,只有白氏带着柳妍和柳姈做了长房大房的全权代表。 柳惠不知哪儿得罪了柳姈,只觉得自她一进这屋子,那家伙就象是受了刺激似的,一个劲儿的冲自己翻白眼。 柳惠自觉着自己与她不熟,便不与她交流感情,侧着脸专门对着祈爷爷。 没办法,这里的人她一多半都不认识,只认识这位才升级的祈爷爷,而且她还有事没向他问清楚呢,不看着他怎么给他示意,向他问清楚啊。 也许是柳惠的眼神太放肆了,柳承祈满眼不悦地冲柳惠悄悄瞪了眼,微微转了身子避开柳惠的眼神。 妮妮在厅里看见园子里有风筝飞起来,便坐不住了,悄悄拉姐姐的手,央告她和自己出去玩。 长辈们正在说话,柳惠便侧下身子轻声安慰妹妹,让她忍心等待。 二老太太坐在上首,见了妮妮的小动作,呵呵一笑,说:“你们这些小孩子,跟着我们坐在这儿干什么,外面不好玩么?去吧,去吧。” 她又对容哥媳妇童氏和柳宗正的老婆白氏说:“你们也去吧,带着这些小的,照顾好了,别让她们摔着。也别跑去水边上玩,注意着些。” “妈妈、婆子们都跟好了,眼睛一刻也别离了小主子们。若出了差池,别怪老婆子我发作你们。” 跟在小姑娘们身边侍候的媳妇、嬷嬷连忙恭敬的听了。 白氏一脸认真的说道:“还是让容哥媳妇带着妹妹去玩吧,我留下来给您老几位递递茶水。” 二老太太听了无所谓的点下头。 四爷柳宗容的媳妇童氏拉了刘颖站起身来,说:“您老放心,我和颖妹妹一定把侄女儿们照顾好。” 二老太太赞赏地点点头。 童氏便招呼起人来。“妹妹们和小侄女儿们,与我一起去吧。” 柳晶悄悄拉拉柳媞,两人站起身来,冲二老太太等人微一福礼,便率先走了出去。 柳妍站起身走到柳惠两姐妹身边,友好的邀请她们一同去后园子里赏花。柳姈却在柳妍背后,重重一扯柳妍的衣袖,满脸的不悦。 柳惠看在眼里,无所谓的笑笑。她拉了妹妹妮妮的手,与柳妍一同跟在童氏身后。 张大媳妇紧紧的跟着柳惠俩姐妹。因柳惠姐俩个没有奶妈子和随侍的丫环,柳娘子便让张大媳妇跟随在姐俩的身边侍候,顺便盯着柳惠,不让她做出出阁的事来。 祈哥也想跟着出去,八老太太也不忍心拘束他。连声叫了两个嬷嬷和四个丫环,并四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跟紧他,不让他摔着,伤着。 祈哥儿心里满心别扭,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带着这一队人马往后园子去了。 第八十章节 小姑娘们坐不住,都趁着太阳不大,跑出去玩出了。男孩子们自己凑了一堆,在湖边的花轩里,边品着酒果,边闲谈、玩闹,也自得的很。就是老爷们,也都找了处凉爽的地方,一起下棋。只有老太太们不愿走动,都坐在敞厦里,围着二老太太说话。一众的闺女、媳妇围侍在身旁,或递茶水,或打扇送凉。 柳明姬一边看着下人们上点心、茶果,一边间或与老太太、太太们说笑两句。 二老太太见她一个人忙的很,额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子,脸上也露着两团红霞,便心疼地叫她,“明姬,快过来坐下。这些事,只管吩咐了下人们去做就成,那真得要你时时盯着的。” 四老太太让她家老七媳妇去拉她过来坐,笑说:“就是啊!我们又不是别人,还要你这样小心招待的。快来,快来,坐下歇歇。看这一脸的汗。” 立时,一旁的丫环拿了热毛巾递到柳明姬的面前,给她擦脸。 柳明姬接到手中,轻轻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还给丫环。 十太太郑氏便趁着这时拉了她的手,到几位老太太跟前坐下。 “明姬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看看她今日儿个这布置的,没一个人没照顾周到的。”三老太太凑趣儿的说道。 二老太太看着柳明姬,一脸慈爱地笑容。 白氏亲手给柳明姬端了杯用冰镇过的果子露,递到她面前。 柳明姬慌忙站起身来了。“哎呀,怎的敢劳动二嫂子。多谢,多谢。” 白氏一拍柳明姬的肩膀,笑说:“嫂子侍候姑子,还不是应该的吗。” 旁边有人笑说:“明姬,你慌什么。你二嫂子难得勤快一回,你还不多使唤使唤她。” 白氏一回头,看见说话的人,见是偏房的一个妯娌。她笑着走到她身边,拉着她,说:“就是就是,这做嫂嫂的,怎么都得动动手。你这做嫂嫂的可不要只在一旁看着笑,今儿这场面,那还有你坐着的份。” 那媳妇被白氏扯得站起身来,笑说:“我就是心疼嫂子,不敢抢了嫂子这份功劳,也不敢抢了您亲近小姑子的机会。您哪,还是能者多劳,也赏我们这些小的一杯茶吃吃。”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二奶奶白氏笑的眼睛水汪汪的,她仍旧扯住那媳妇,对七老太太身边坐着的老妇人说道:“看我婶婶也不是圆滑的人,怎么偏生讨了你这么个巧嘴的媳妇,怪道我婶婶直说你好,原来就是你这张嘴讨人喜啊。” 众人又是一笑。 那老妇对众人笑说:“我一辈子过得苦,往常没有几分笑脸。幸得自从她进门后,日日陪着我说话,事事尽心侍候,我这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样。真真是比我那混不知事的还贴心!怪道人家都说,这闺女就是娘的小棉袄呢。我这是得了亲家母的福气,才能有这么个贴心的媳妇。” 那媳妇一见婆母说这样的话,立时挣脱白氏,依伏在老妇身旁,眼巴巴的看着老妇,一脸的心疼模样。 老妇人也一脸慈爱地搂了她在怀里,轻轻的笑着。看两人这模样,不似婆媳,倒是亲生的母女般。 “看看你说的,我们不就是享得的媳妇福,还能享儿子的福吗。”七老太太看她虽笑着,可话说的辛酸,心里不好受。她拉了那老妇的手说:“你还要怎的!越哥儿,越哥媳妇都这么孝顺,日日围绕在你身边有说有笑的,孙子孙女又那么乖巧、可爱。我都羡慕的很呢!” 那老妇立时笑说:“缙叔叔可不就是要给您讨孙媳妇了,您马上就能喝上孙媳妇茶了。到时候有弟妹在您跟前尽孝心,来年再给您添个大小子,您这儿就是四代同堂的大喜事了。” 七老太太的媳妇,十五太太史氏一边听的得直笑。老七柳宗缙明年就满整十七岁,给他迎了新妇进门,他就可以顶门立户了。婆母守寡多年,只有相公一个儿子,她也只有柳宗缙这一个独子,老爷长年出门在外做生意,她和婆母在家守着他一个过日子,好不容易把他平安拉扯大了,想着等他成了亲,再生了儿子,自己也就能安心的缷下担子,与婆母安心养老了。 这里坐着的多失去了丈夫,儿子,有的日子有盼头,有的日子无止境,多不过是挨时日罢了。见着越哥娘和媳妇那亲昵的模样,心里多不是滋味。一时,屋子里渐渐地沉默了下来。 柳明姬见气氛有些沉重,忙站起来笑说:“哎呀,到底是嫂嫂亲手奉的茶,这香味就是不一般。” 柳明姬转身从丫环手中的茶盘里端起一盏茶,奉到那老妇的面前。 “婶婶,明姬可有好多年没见着您了,这杯茶怎么都要敬的。” 越哥娘忙给柳明姬告了个谢,接了茶。 白氏立即凑趣。“真要敬,就得把你们院里藏得好酒拿出来,好好招待我们大家。” 柳明姬笑着说:“行。一会儿吃席的时候,我一定多多的敬敬我的好二嫂。” 越哥媳妇是个会凑趣儿的,她立时说道:“怎的,你只敬你的好二嫂,竟是把我们这些做嫂子的都给忘了。姐妹们,这小姑子待人不公啊,可得好好罚她。” 立时几个做媳妇的都笑着声讨柳明姬。 “哎,我可听说幺房的库房里都是好酒啊。他们平常少回来,这东西一直藏着,也没人享用。今天怎么都得让明姬多拿些出来,孝敬孝敬我们这些做嫂嫂的。” “不行。这丫头今天得罪了我们,怎么都不能轻饶了她。待会把那大海碗找出来,怎么都得罚她三大碗。” “这丫头酒量好着呢,就是三坛子也不在话下。” 柳明姬听到这儿,慌忙向几位嫂子讨饶。“哎呀,嫂嫂们可饶了小妹吧。我倒不怕自己喝醉了,就是怕嫂嫂们吃醉了,哥哥们心疼起来,我这做小姑子的可不就更罪过了。” 几个嫂嫂听了又羞又气,都不依的上前哈柳明姬的痒。柳明姬笑着,躲躲闪闪,躲到了九老太太的身边。九老太太无奈的抱了她,与她解围。 二老太太笑呵呵的,说:“这些丫头,没一个老实的。” 四老太太看着大家的笑脸,眼珠一转,大声说道:“说到娶媳妇,霈哥儿今年不是就要娶媳妇了吗,听说是史部尚书家的三小姐。” 正在玩笑的几人听了这话,都停了下来,纷纷看着四老太太。 柳明姬听了,抬起头,看见四老太太睁着一双眼睛,满脸含笑殷切的望着自己,那模样好似很想自己谈谈自己的那位弟妹一般。 柳明姬暗叹口气。心想,当初霈哥儿订亲后,父亲给老家写过信,并详细说了女方家的情况,四伯祖母没有道理不清楚。她这时提起来,无非是给我起的话头。 “是的,就是宋尚书家的三小姐。那是个文静,秀气的小姑娘。” 几个太太听了又是一脸的羡慕。 “哟,这可是大家闺秀啊。听说那位小组今年刚及笄,与我们家的妍姐儿同龄,在京里面都颇有贤名。这门亲事真不错。” “谁说不是呢。哎,要是我们也住在京都,我也能给我家小子订门好亲事。那似这偏旮旯,一个像样点儿的家门都没有。” “怎么?给你小子订的亲事,你还不满意。那你想要寻个什么样人家的。” “哎,我那是不满意呀。我只是不甘心罢了。你想呀,要是我们也住在京城,就以我们家的门楣,那我们家小子,不是也能寻个家门不错的媳妇。” “你就知足吧。你家那媳妇可是这紫菱州大乡绅的闺女,人长的标致,嫁妆也厚重,也不算是落了你家小子的面子。” 偏房的宗学媳妇咧嘴笑笑,说:“我这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吗。” 原来,她看见二老太太递过来的眼神,吓得连忙改口,不敢再乱说话了。 十太太捧着个碟子,用银角签挑着西瓜仔,说:“我们可是有好几年没倒京里去了,记得上次去还是给幺婶婶做寿,也没呆多少日子,就赶了回来。” 四老太太接着说道:“可不是。那年紫菱州闹大水,差点把我们隔在江北。哎,要不是为了赶回来,我还真想在京城多呆两日呢。” 二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斜眼看着四老太太,似笑非笑的说:“怎么,你想去京里了。” 四老太太看着二老太太那模样,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的好。正想着时,就见二老太太嘴角一扬,说:“老五不是写了信来,请了我们去观礼么,你们谁要想去了,就报个名吧。也不能都去了,家里得留人看着。京城里的宅子也要收拾收拾了,空摆在那儿,白白坏了可惜了。” 众人立时欢悦起来。先前家里人就曾议论过,怕是今年家里又是派个代表去,好多想去的也不敢提。没想到二老太太今儿就说让大家都去,这样的好事那能不高兴。当下,好几个年轻、活泼的竟乐得跳了起来。 四老太太看看坐在那儿不动如山的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问道:“那二嫂和六弟妹带不带孩子们去,不如我们将那大舫开出来,坐了大舫去吧。” 二老太太摆摆手,说:“我就不去了,你们谁去的,要带多少东西都造个单子出来,也好让老大安排。到时让他和老二带了你们去。” 老大说的是柳宗明,老二说的是柳宗正。 听二老太太说让他两人带队,白氏立时堆了满脸的笑,上前殷勤的奉承二老太太。这下她也可以去京里给柳姈相看门好姻缘。 “二伯祖母,您怎么能不去呢?大家都去,您也一起去。我祖父、祖母经常念叨您老人家呢。”柳明姬不舍得说,蹭到二老太太的身边。 二老太太拉了柳明姬的手,笑说:“二伯祖母老了,再说路太远,这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走不动道了。我就在家里,给他们把家守好啰。” 柳明姬听了,没再说话。 三老太太说:“既然二嫂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们家里没我镇着,只怕要翻了天了。” 三老太爷身体好,能折腾。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光用轿子抬回来的妾就有八个,没名没分的更不知凡几了。但凡年龄大了,容颜老去了的,他都弃之如履。更是对那些新纳的妾室宠溺无边,三老太太虽是大妻,却管不得、说不得。二老太太再好强,也不好管到小叔子房里去,只规定他不闹出人命,不闹得太无状,她便不过问,否则请家法。这也是没办法,谁叫柳家的男人娇贵,命不长久呢,这继字辈里头,就剩下这三老太爷、四老太爷、五老太爷和京里的幺太爷四个人了。 二老太太笑笑,没作声。她一扫眼,看见闷声坐在旁边显得与众不同的柳娘子。便对她说话,“小三家的,你也跟着去吧。不用担心家里,有我给你看着呢。” 众人安静下来,朝柳娘子看去。 柳娘子见大家都朝自己看来,吓得站起身来,打着颤声回话,“不,不用了。相公不在家,家里也没人,惠儿和妮妮,还有地里也甩不开,孙媳不去了。” 二老太太嗔怪地看她,说:“正是元郎不在家你才要去。忘了他今年要参加乡试了?若是他能考过,明年就得上京去,你早早的去了,不是还可以给他打点打点吗。就算不为他,你也该去京城的亲戚家走动走动。自你们成亲到现在,你还没往这些亲戚家走动过,惠姐儿和妮儿也不知道这些亲戚家,这与礼有亏。二是,惠儿如今也大了,她老子要奔前程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管她。我想着,让她跟着她十姑姑去上个学,学点儿东西。” “啊?”白氏乍闻这话,惊得朝柳娘子看去。心里暗升恨意,同时又怨二老太太过于偏心老三一家。 柳娘子即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为难。心想,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这下要去京城,只怕多少钱都用的下去。那家又是大富之家,家里的兄弟、妯娌不少,见了面总得拿些得体的见面礼吧。这次去本就是去吃喜酒的,见了新媳妇没个摆得上台面的新妇礼,还不丢了相公的脸面。 柳娘子赶紧把自家的家底盘算个遍,发现就是将家里的粮食全都卖了,也不抵事。这样那能带孩子去走亲戚,还不如找个借口回了老太太,多随些礼,人情上重些,就是自己不去,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当即一脸为难的朝二老太太看去,正想用个什么借口回绝了老太太时,就听二老太太说道:“族里会给每家置办礼品,不需你们操心。” 一句话,立时又引来一片压抑的欢呼声。 柳娘子听了,却更显苦色。 第八十一章节 上 花轩里 柳宗缙一脸羡慕的对柳宗容说道:“三哥还是命好,有个好丈人,给他求了江南书院的先生。” 柳宗缙与四爷柳宗容亲近,这时见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便拉了他到旁边坐着说话。 几位长兄里,四爷柳宗容的为人比大爷柳宗明和二爷柳宗正都要亲和,比三爷柳宗元要随性些,与下面的几位弟弟们都很亲近。柳宗缙这时有了烦扰,便只想与他说说。 柳宗容好笑的看着他,说:“怎么,羡慕了。要不你也去求求三哥,让他给你引荐引荐。他现在不是就在江南书院吗,说不定,他还能将你举荐进去呢。” 柳示缙好奇的看着他,问:“四哥,你就不想去吗?先生都说,若是你也能进书院去学习,也能考中贡士的。” 柳宗容长叹口气,说:“我这儿连生员都不是,也已过了童生的年纪,还怎么去考。我祖母和母亲不是也与你母亲一样想的么,怎能让我出去。唉,如今空有一腔抱负,却只能守在家里,每日与妇孺同处,与奸商、小贩计较分毫微利。” 朝廷规定,童生限龄二十,而柳宗容现在已经二十一了。他也早已不再宗学里读书,只跟着他父亲柳承贤管理家里的庶务。 柳宗容的神情显得无奈又感叹。仿佛与自己一样,对自己的生活即无力反抗,也无心顺从。柳宗缙看着暗想,母亲们总以为,只要他们出了家门,生命就会受到了威胁,好似外面有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正等着伤害他们。 有时,他很羡慕三哥柳宗元。他没有限制他行为的人,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皇上一颁旨加赏恩科,他老丈人就立马给他举荐到江南书院学习,生怕他不放心家里,不能安心读书还特特送了人来,帮他看家做活。若是他的母亲也能这样想,那怕只准许他去考一次,便是他考不中,他也了心愿了。 柳宗容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眼睛看着远处,一脸的悠思。半晌,才听到他轻轻地说道:“只等有了儿子,我就算安了她们的心了。那时,我怎样都得出去转转的,不然,这辈子活得就太冤屈了。” 说完,他如发狠一般将手中的茶如酒一般灌到口里。 一边的几个兄弟都在观望偏房的族兄弟柳宗平和柳宗文下棋,也许是正到了紧要的关头,全都屏声静气的看着。 临水的那面,柳宗亦和柳宗焕在钓鱼。两人都很专注,眼睛紧紧的盯着水面。他们俩凝神的模样,让一旁侍候的小厮都拘谨起来,轻手轻脚的不敢弄出一丝响动。 柳宗缙伤感的叹口气,说:“我明年也要成亲了。父亲说,只等我成了亲,就要将家里的事分一半给我做。母亲也说,让我跟着父亲管家里的庶务,塾院也不用去了,反正又不用考功名,费那心神不值当。” “唉,这是家里的规矩。成了亲就不上私塾了,除非这之前你能考中生员,否则,不用想了。”柳宗容一脸的苦涩。 柳宗缙有些气恼,他压低了声音,喝道:“是我们不想的吗?还不是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们怕我们被风吹跑了,不许出去吗。” 柳宗缙停了停,失落的说道:“前年三哥还对我说过,若是去考,他能帮我报名的。” 柳宗元是县学里的廪生,有责为家世清白的童生做担保,举荐入乡试。只因柳家的男丁少,再加上祖训,不许家中独子出门,只能留在家中守祖业,所以,柳家的子弟虽然人人都读书,可真真考乡试的人很少。 柳宗容摇摇头,冲一脸消沉的柳宗缙笑笑,说:“这有什么。若你真想去考,三哥还能不管你。十月份不是就有一场么,你好好准备准备,你先去考了再说。” 柳宗缙一听。是啊!自己先悄悄的去考,考中了,自己也就飞出去了,考不中,自己也就死了这份心。 因为柳宗容的这一句话,柳宗缙的脸上一时绽放出自信和期盼的光彩。 这时,柳宗容凝神看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柳宗缙脸上的情绪转变。 他看见,院子里松树下,柳姈不知在与丫环说什么,被扎着头追赶着蝴蝶的妮妮撞到了树上。 “啊——滚开。” 一声尖叫后,便是蛮横的喝斥。 “那儿来的野丫头,在这儿瞎跑乱撞的。”柳姈扶着树杆一边揉着后面,一边怒视着站在身前的妮妮。那恼火的眼神,凶恶的好似要将妮妮活活撕裂般,吓得小姑娘呆站在那儿直缩脖子。 张大媳妇也吓得直给柳姈连连弯身作揖,口中还连声讨饶。 “姈姑娘,我们五姑娘不是有意撞您的。您大人有大量!您大人有大量!” 柳惠在廊子里正与柳妍说话,隐约听见张大媳妇的声音,她疑惑地站起身来,只看见张大媳妇正冲着树边的柳姈不断躬身行礼。 “这是怎么了?”柳惠说着话,丢下柳妍,往那边走去。 远远地,正好看见,柳姈身边的一个大丫环走到张大媳妇身边,猛地甩了她两个大嘴巴子。 柳惠愣了愣,不知这是为的那般。 …… 柳宗容乎地站起身来,怒声说道:“这姈儿也太放肆了,怎能为着点小事对妹妹动手。” 他的声音引得轩内的人都朝外面看去。 柳宗容怕妮妮吃亏,连忙快步走了出去。柳宗缙看了看窗外,也快步跟了出去。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手里的事,朝外面看着。 …… 这时见着那柳姈又朝张大媳妇扇去,却见张大媳妇一转身,将身边的妮妮护在身后,柳姈的巴掌打在张大媳妇的身上。 柳惠这才看清,柳姈那巴掌是要打在妮妮的身上。她急怒攻心,提起裙子快步往那边跑去,恨不得立时对柳姈扇几十个耳光。 柳姈见一下没打中妮妮,张大媳妇还敢忤逆自己的意愿,火气瞬时高胀,可也知不能再对妮妮动手,便将气全撒在张大媳妇身上。抬起两支手,轮番拍打在张大媳妇的脸上和身上。 张大媳妇也不躲,只一劲忍耐着。一双手将妮妮紧紧的护在身后,只望柳姈出完了气,能放过妮妮。 柳惠赶步上前,一把推开上前阻拦自己的丫环,扑上柳姈,一把将她的手反扭到她身后用右手紧紧的抓住,左手狠狠地在柳姈的后背上掐她的嫩肉。 柳姈痛的大叫出声,一边呼痛,一边叫骂着。 “啊——柳惠你啊——救命,救啊——放手,放手。” 柳姈的丫环见状想从柳惠的手中将柳姈救出来,柳惠提起一脚,又快又狠地踢在她的小腹上。那丫环一下子痛的脸色熬白,歪倒在地,吓得另几个想上前帮忙的丫环、媳妇都愣住了。 柳姈的教养嬷嬷见了,又恼火,又害怕。她真怕柳惠不知好歹,将柳姈弄伤了,她们一干侍候的人,都得被主家沉塘。 她也顾不得许多,冲着身边的媳妇喝斥道:“还站着看什么,还不把姑娘们分开。” 她一说完,就头一个冲了上去。可是那劲头明显是冲着柳惠打去,而不是单纯地拉架。 柳惠一边治着手中的柳姈,一边瞪视着那嬷嬷,竟见她一手提了裙子,一边高高扬起手冲自己打来。 柳惠拉着柳姈一躲身,把柳姈逮到前面,让她生受了那嬷嬷的一巴掌。 那嬷嬷先是吓得一愣,接着,伸手抓住柳姈,一使劲将她拉了过去。 柳姈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她从柳惠手中一挣脱得到自由,人还没站稳,便抬手狠狠地甩了那嬷嬷一巴掌。反身又冲到妮妮的面前,就想要动手。 那嬷嬷被柳姈打得愣了愣,随即又紧跟在柳姈的身后,护着她,生怕她又受了柳惠的亏。 柳姈敌不过柳惠,便挑小的欺负。她这时已经气疯了,只想杀了柳惠姐妹,又知道自己不如柳惠狠绝,就避着她。 柳惠那能让柳姈如意,她迅速拦在妹妹面前,飞快的撩起一腿,踢在柳姈的脸上,将她踢到在地。接着又一旋身,右腿横扫出去,将两个比她高出两个头的丫环硬是踢退了四、五步才站住脚。 一时间,柳姈的丫环们再不敢仗着人多,欺负柳惠姐俩了。都又恨又怕地紧盯着柳惠,暗暗的咬牙咒骂。 没想到三爷、三奶奶那样温和的人,生的女儿竟然这样泼辣,野蛮不驯。她出手又重又狠,一点儿情面不留,被她踢到的人,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柳姈的脸更是肿得如同猪头,迫得她们都不敢再靠近一步。 刚从花轩转出来的柳宗容和柳宗缙,及花轩里的男孩们见了柳惠的动作都吓得一呆,面色愕然的看着那混战的几人。 柳姈受了那一腿,一时还没缓过劲儿来。侍候她的那些丫环、媳妇们都朝柳惠围过来,其中一个板着脸,怒声说道:“世上那有妹妹殴打姐姐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今天四姑娘无缘无故大闹了这一场,怎么都得与奴婢们回去,由大老爷定个公断。” 柳惠护在妹妹和张大媳妇面前,眼睛扫视着那几个人,一言不发。只一双手摸索着将碍事的长裙撩起来,打了个结,露出她内里穿的水红色的轻绸长裤。 远处的几个男孩子都暗笑的扭过头去,又想要知道事情的发展,都忍不住悄悄地往那边瞟。 柳妍见闹得这样僵,忙挤进战争圈子里,两下说好话。 “方嬷嬷,两个妹妹玩闹罢了,你一大人跟着在这儿凑什么乱。还不快快下去。” 那嬷嬷看看柳妍,恨恨的说道:“大姑娘,您是没看见,四姑娘是怎么欺负我们姑娘的。主子受了欺辱,我们做奴婢的回去了无法交代,得请四姑娘同奴婢们走一趟,向大老爷和二爷说说清楚。”后又对着柳惠态度强硬的说道:“四姑娘,请吧。” 柳惠一勾脚尖,将身旁灌木丛下一支细长的枯枝挑到手中。她一张手,将身后的两人牢牢护住,一边说道:“放你的屁!那儿来的恶婆娘,张嘴不说人话,只会放臭屁。” 第八十一章节 中 柳惠一张口,便将全场的人都震惊当场。那方嬷嬷便柳惠这一喝斥,也怔愣住了。她自己还犹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多出阁,还在那儿大声喝斥着。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欺到本姑娘的头上了。凭你也配命令你姑奶奶我?看我今天不代大祖母教训教训你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狗奴才,你就不知道幼主不可欺,奴才不可横的道理。” 柳惠说着,挥舞着手中的枯枝朝往她聚拢过来的人打去。立时,便将围拢在她三人周围的丫环和媳妇都逼退了几步,并都不敢再肆意上前抓人。 柳妍的丫环怕她被打到,赶紧将她拉到一边,再不准她靠近一不。 “呸,你这么大年纪的人,还仗着人多,欺负我和我妹妹。你要不要脸呀?你说你是二伯母家的奴才,那你就能帮着你主子欺负我才四岁半的妹妹啊?我妹妹就不是你主子了是吧?你不是我柳家的奴才吗,我妹妹再年幼,也是你的主子。她还没说挨你一手指头,你到好,胆敢欺负到她身上了。” 那方嬷嬷争辩道:“四姑娘,奴婢可没有碰五姑娘一根……” “主子说话,那有你开口的道理。还说你不是恶奴!”柳惠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将她堵的没法说话。 一旁柳姈的丫环冷冷开口道:“四姑娘也别这样大吵大嚷的,我们柳家的姑娘可没人这样。你还是跟奴婢们去见大老爷和二爷吧,是非公道,自有老爷说了算。” 就是因为柳张氏的跋扈,长房大房里的丫环、婆子、小厮们也都跟着主子学得一身的跋扈劲,连对其他几房的主子都敢随便摆脸色。平常更是没少仗着主子的威仪欺压长房二房的柳宗元两口子,这时她们挨了柳惠的打,心里早就气恨难平了,一贯张扬惯了的丫环便不知轻重的冲着柳惠嚷嚷起来。 她还没摸清柳惠的脾气,这一耍横,便把柳惠给惹毛了。 “请问你是柳家那个房头的姑娘?是那位太太、奶奶的闺女,怎么我就从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呢?” 那丫环不知柳惠什么意思,怔愣的看着她。 柳惠冷笑笑,斜眼看着她,说:“哦——看你这穿戴,原来你是柳家的下人啊。看你与本姑娘说话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柳家的哪位小姐。柳家那个混账奴才教你是能这样与主子说话的。” 那丫环听了好笑,一脸鄙视的斜视着柳惠。正要嘲笑她两句,就要听她说道。 “我从来不轻视家里的任何一个下人,可以说,我还很尊重他们。不过有的人就如那狗子坐桥子,不受抬举。你给她好脸色,她当太阳灿烂灿烂。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没弄清楚,就冲到人前,窜上跳下的耍把戏。” 周围有看热闹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多是些主子站在一旁看着,想知道那小柳惠怎么以一敌七,想她这样厉害,他们也就不着急上前劝解了。 “四姑娘也别这样说,奴婢再怎么样,也比某些自以为是的主子要强的多。姑娘一来不问清红皂白的就打到我们姑娘身上,难道说您就是有理的?就是我们姑娘做的不对,也是由大老爷、太太、二爷、二奶奶说的得,再说姑娘是妹妹,怎能不顾尊卑长幼,对自己的姐姐动手。” 那丫头嘴真利。趁着她对着柳惠说话的空档,其他几人都悄悄地朝柳惠围拢了起来。 柳惠冷厉地朝那几人一一看去。 “哼!原先只听圣人、先贤说,天地之大,万事万物,无不有稀奇、古怪的。姑娘我今儿真真是开了眼界,到真是亲眼见了第一等的大稀罕事。嗨呀!我真是万分敬佩我的大祖奶奶,巾帼不让须眉之志,竟然将圣人的教诲做的如此之彻底。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别人家里都是只顾疼惜自己的女儿,只管逼着小姐们学习女红针黹,女容、女德。真怕自己家的小姐学得不成样子,惹人笑话。我只笑她们痴得很,还不如我的大祖奶奶和二伯母想得开。小姐学不好不要紧,只要盯着小姐身边的奴婢学好了,不是一样可以给她长脸?要不是这位提醒了我,我还不知道,这天下的确是有比自家主子还高尚的奴婢。不仅这行事、气度,可她自家的小姐出众,就是这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本事,也比她家小姐高明。” “你,我,奴婢……姑娘,你,你。” “还在这里放肆,还不快快与我滚下去。这里那里有你个奴才说话的地方。”柳妍冷脸喝斥她。还嫌弃地冲着她一甩袖子,侧过脸去竟是连柳姈都不看。 那丫环这时才看见四周众人的反应。那些主子们,都一脸的鄙夷,有的奴婢是满脸的幸灾乐祸,竟无一人要上前帮她们姑娘解这个围的。她这才觉得慌了起来。若是真的让二姑娘受了委屈,她们这一干人还不得让白氏抽了筋、拔了皮。 柳宗容那些人听了柳惠的话又好笑,又好气。似他们这样的人家,那有小辈这样数落长辈的,还是这样指桑骂槐。若是让外人听去,不是更要议论他们柳家的家风不严么。 而躲在一边听着的柳好、童氏这些闺女、媳妇则是暗赞不已。男人们在外院,被柳张氏和胡氏等人欺压的少,就是真被张氏等人压了小便宜,这些男人也不会宣之于口。可是在这些呆在闺阁之中的闺女、小媳妇们,哪个不曾被她们欺压、羞辱过。若说受些张氏和胡氏的气,那还好说。这两人,一个是自己的长辈,一个是自己的长嫂,便是给自己些委屈,自己也能忍耐得下。可是那些跟在张氏和胡氏身边侍候的媳妇、丫环们,可没少仗着张氏的势欺压她们这些正经的主子。这些人这时又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柳惠姐妹,被柳惠讥讽两句,自己听得喜欢,也解气。 柳媖不知何时站到了柳惠的左近,听到这里,更是喜的咧开了嘴。冲着那个嚣张的丫环挥了挥拳头,说:“可不是。这黑白颠倒的也太过了。我还当这时出来的是月亮,不是太阳呢。” 柳惠侧头看她。有这样烈阳刺目的月亮吗?!不会帮忙,就别来捣乱。 柳媖还自以得意的仰头蔑视着那丫环,说着:“别仗着你们人多欺负我们,你们有八个人,我们也有人。” 她气派十足的一招手,只见侍候她的丫环立时上来四个,团团围在柳媖的身前身后。几个人的手中有拿茶盘的,有拿枯枝、有赤着双拳的,还真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准备着与柳姈的人一决雌雄。 有那怕事的奴仆一见不好,吓的赶紧的跑去报信。 “哎呀,这是怎么的了!还不上几个人,将那些婆子拉开。”童氏先前离开了一小会儿,根本没见着开头。远远的听见柳惠的一顿喝骂,她还以为柳惠在和那个丫环发牛脾气呢,谁能想到是这样的。 看着那些竖眉瞪眼,张手舞脚围着柳惠的那些奴仆,她一时又有些心慌,那些人都是柳姈的人,平常都是她不愿得罪的人,这时如何去充佬大拉架呢?而且这里的人多半是不会听令于她的,她就是想分开这两拨人,也没人帮她,她总不能自己上前与这些奴仆拉拉扯扯地吧。 于是,童氏只能干站在一旁,却无能为力。一时又急又气,还生怕这两丫头闹得大了,让老太太们听见,只连声让一众仆妇们去拉柳姈的人,想将她们两方的人分开再说话。只是她到底是媳妇,柳姈是姑娘,柳家的人都怕管家理事的大太太张氏和混不讲理的二奶奶白氏,可不怕六老太太家的孙媳妇童氏,所以,童氏一连声的叫唤,并没有人出头去拉人。就连她自己的丫环、媳妇也垂头耷脑的都只往前靠了靠,意思意思而已,并不敢真的上前去动手拉人。到时张氏怪罪下来,不仅她们倒霉,就是主子也要跟着不好。 实在是张氏的手段太过毒辣,让这些人都心有余悸。 北院的仆妇们见这样,也都想着先报了柳明姬再说,因这些人她们一个也得罪不起。 方嬷嬷平常跟在白氏的身边嚣张惯了,不要说她敢喝斥柳惠,就是面对柳娘子,她也从不给好脸色,反到是柳娘子对着她小心翼翼地赔笑脸。此时,她见自己不仅没有镇住柳惠,还被她这样大叫大嚷地宣嚷开。一时气极,冲前两步,扬了右手,朝柳惠狠狠地扇了下去。 柳惠身后有张大媳妇和妹妹。张大媳妇怕人使阴招,伤着妮妮,便将妮妮夹在她和柳惠的中间。这时方嬷嬷打了过来,柳惠不能躲,也不能退,她想起外公扬柴告诉她的一句话,“退则死,进则活。进步打,退步移。” 柳惠上前一步,一抬左手抓住方嬷嬷打下来的手,右手手中的枯枝已经打在方嬷嬷那戴满金银珠钏的脑袋上。 “住手。”一声严厉的断喝传来,将另两个正举手朝柳惠打去的奴仆喝止住。 “啊!”方嬷嬷已被柳惠打的眼黑头昏,一时闷头闷脑的,站在地上打晃。一个媳妇忙扶住她,这才没倒在地上。 众人回头一望,二老太太一众人等都站在那儿,怒目看着这边。 ******** 柳明姬的贴身大丫环弄巧,带了满屋子里的丫环侍候柳惠和妮妮两姐妹洗脸,梳头。 弄巧的手很巧,将妮妮本就枯黄而稀少的头发,用桃红色的彩带合股绾成两个小丫髻,配上一圈珍珠钉,显得秀丽、可爱。一身粉黄色绣满大朵梨花暗纹的长衫,衬着妮妮浅棕色的眼睛也明亮了几分。 小丫头虽然懵懂,可也知道爱漂亮。站在落地宝莲妆花镜前,又羞又喜的看了又看。 柳惠看着妹妹,心里难忍酸涩。这裙子不比外婆这回新给她姐俩做的贵重,只是这裙子颜色新嫩,式样秀气大方,一眼见着,就知道是小姑娘的衣裙。唉!若是家里的条件好一些,父母能舍得些,妹妹何至于连件漂亮的衣裳也没有。 她不由的想起自己私藏的那几十两银子来。柳惠眼睛溜溜的动了两动,便悄悄地笑了。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见,立即板正了脸了,一脸正经的端坐在椅子里。 今儿柳惠是个英雄,她以一敌众,身上却不见一丝尘土。丫环们因二老太太的命令,不得不将她如布娃娃般摆弄了一回。给她重新洗了个手脸、梳了个新髻。 张大媳妇也不知从那儿回来,身上一身全新的管事媳妇的衣裙,脸也洗了、头也梳了,看上去显得精神了不少。只是脸上的红印还在,用白色香粉薄薄的敷了一层,稍稍的遮挡了一点儿。有的人见了暗暗背身笑她,她到一脸的无所谓,一点儿不在乎,看不出有丝毫的委屈。 “哎哟,看看,看看。这么漂亮的两位小姐是谁啊!” 张大媳妇一进门,见着柳惠和妮妮就夸张的露出惊奇的表情,逗着姐俩。妮妮年纪小,果然上当。 “张妈妈,你怎的不认得我们了。我是妮妮啊!”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略带娇羞的扭捏着。 张大媳妇立即惊讶的张大了嘴,抱着妮妮说道:“奴婢看看,奴婢看看。哎,还真是我们家五姑娘呢。这一时,怎的变成了王母娘娘跟前的小仙女了,让奴婢都认不出了。” 妮妮听了这明显奉承的话,高兴的咯咯直笑。缩在张大媳妇的怀里,还不忘整理身上的衣裙。 一个丫环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先冲柳惠姐俩行了福礼,才开口说道:“十姑娘让奴婢来看看,两位侄姑娘收拾好了没有。若是收拾好了,还请快快到前面去,前面就要开席了。” 柳惠早坐得不耐烦了,她一弹腿,从高椅上蹦了下来。走过去,立正了身子,仰着头看她,说:“劳烦姐姐给带个路。” “是。四侄姑娘、五侄姑娘请跟奴婢这边走。”那丫环退到一旁,恭身引路。 柳惠回头对弄巧说道:“不知姐姐要不要到前头去侍候十姑姑,若是要去,我们一起吧。” 弄巧笑着蹲下身,对着柳惠说:“好啊。那奴婢牵着您的手,好不好。” 完全是一副对待小孩子的表情。 柳惠到蛮喜欢她。把手往她手里一放,由着弄巧拉了自己往外走。 妮妮人小、腿短,跟不上众人的步子,张大媳妇便将她抱在怀里,一路跟着。 第八十一章节 下 因今儿的来客都是自家人,柳明姬便将午宴摆在北院靠湖的小山坡上的观暮轩。她又命人将轩里北面、南面、西面的落地窗户都打开,厅堂中每间隔两桌摆一盆冰鼎。所以,正值正午时分,太阳正当头罩顶、外面炙热难当时,轩内却凉风习习,清凉怡人。 观暮轩正堂分左、右轩堂,女客们都摆席在右轩堂,男客都在左轩堂,这样男客们要闹酒,也不会吵到女客们的清静,女客们也能背着男客们说说酒话。 柳惠和妮妮走到右轩堂门口,里面的人见了或作不知,或佯装不见。柳惠也不理睬,拉了妹妹,跟着那引路的丫环直往里面走去。 端坐在主席上首位的二老太太远远的看见柳惠俩姐妹,便停下箸等着。 柳明姬是主人,所以也在上席陪坐。见着两姐妹,忙站起身来,亲自引了两姐妹给二老太太行礼。 二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只冲她两人点了下头,便让她们由着柳娘子领走了。 柳娘子与童氏、刘颖、柳好、柳媖、柳妹儿坐了一桌。她的座位边上还有二个空位,柳娘子让柳惠和妮妮坐了,说是给她们俩留的。 柳惠往隔壁几桌看了看,发现旁边的一桌上坐着柳媞、柳晶、柳絮、柳芬,及白氏和柳姈,柳妍。按道理,应该是同辈坐一桌,可是看白氏带了柳姈和柳妍与柳媞,与几个小姑子坐了一桌,可见得白氏是恨极了柳惠,不想让柳姈再与自己坐一处。柳姈身后侍候的人也都换成了白氏身边的丫环,柳姈原先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在,柳惠感到奇怪,不由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柳姈似有所觉,一侧头看见柳惠直朝自己看着,立时虎了脸,鼓着眼,恶狠狠地冲柳惠瞪了一眼,又一摆头,不再朝柳惠多看一眼。 柳惠看着柳姈那小孩儿似的赌气模样,就觉得好笑,想想柳姈也是小女孩,自己犯不着与她再生气。当下,她就收回视线,再不朝那边多望一眼。 柳惠和妮妮不象那些姑娘,身后都有四、五个丫环、媳妇紧跟着侍候着。柳惠将张大媳妇赶到妮妮身边,自己举了筷子,就要夹菜,却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丫环抢先一步夹了,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 柳惠回头去看,那丫环对着她低头轻声问道:“可是侄姑娘不喜欢,奴婢立即给您去掉。”原来是柳明姬的人。 柳惠摆摆筷子,没有说话,一筷子夹了吃了。却把柳娘子看得眉头一皱。 同桌的童氏和柳好等人,本就是性情温和、不纠小节的人,对柳惠的一些不太过分的小动作,她们只当是小孩子的随性,并不放在心里。谁想,柳姈见了就想借着气不顺,给柳惠两句,让她被大家笑话笑话。 “哼!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那有自己夹菜,还甩筷箸的,当真是好——哼!” 柳妍的手紧紧扯着柳姈的衣摆,暗暗哀求她不要再闹了。柳姈朝二老太太那边看了看,不悦地冷哼一声。 二老太太见了,不悦的将筷子重重的一放,冷眼朝柳姈冷冷的看了一眼便调转开。柳姈却吓得扎下头,僵着身子坐着,不敢再抬头。 白氏安慰的揉揉柳姈的手臂,扭头朝柳娘子狠狠地瞪了眼。柳娘子看到白氏那怨恨的目光,越发不安起来,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让人知道自己的窘迫,只得扎下头。 堂内瞬时一片寂静。柳惠看看左右,缩低身子,悄悄的朝上面看着。 二老太太一脸的笑容,正对着同席的几人说着话。隔得远,她又刻意小声,听不真切说的什么,不过,看着那些老太婆一脸赞成的笑容,柳惠没有什么兴趣再注意,她重又提起筷子吃喝自己的。 要说,柳家的确算得上是紫竹菀的土财主了。财富、地位,在紫菱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这桌上的菜却算不得多精致。就是味道,是超棒的,让人不舍放下筷子。 柳惠面前的一盘炒肉丁不知是怎么做的,里面红绿相间,配着硬果,酥香可口。 那硬果不是云豆或是别的柳惠熟悉的东西,那硬果,被切成薄片,用油炸的酥脆,嚼在口中有股红薯的甜味和面感。柳惠猜不透是什么,便多尝了几筷子。 桌上的童氏看见,轻声笑说:“惠姐儿喜欢吃杜苏果,我明儿让人给你多送些去。” 这回柳明姬回来,是童氏与京城幺房的人头回见面,她初见柳明姬时,备了丰足的见面礼,其中就有这杜苏果。没想到柳明姬这么舍得,竟将这东西用在了家宴上。 柳娘子脸一下红了,她抱着歉意对童氏笑笑,说:“让她婶婶见笑了。” 童氏见柳娘子小心的模样,不由想到自己,自己在柳家人面前,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她当即随意的摆下手,神情亲昵的说:“小孩子嘛,那有不好奇的。我有个庄子,专种这杜苏果,前日下面的才给我送了些来,原本想着给各家都送些。可是家里事忙,一时没顾过来,就耽搁了。等我回去了,就让人给嫂嫂送些去。” 柳媖左右看看,低声冲童氏说道:“嫂子,你是单送三嫂子还是家里每个人都送?若是只送三嫂子,我可要厚脸讨点吃。若是大家都有,那妹妹求你,给我多些吧。” 柳好听了,好笑。她正好坐在童氏和柳媖的中间,便低声与两人说道:“看看,我这妹妹真真是个吃货。那果子虽然难得,可也不能多吃,每日最多只能食用三个,多了不行。我看药书上说,这东西吃多了,会恶心、昏厥,重则失命。” 桌上的人一听都吓了一跳。 童氏接口道:“也不怕的。只要每日不超过六两,就无事。这果子明目养肝,生吃、佐餐都行。它可娇贵了,我那庄子有千亩山地,可每三年才只得十万斤。一大半都要送到外面去卖,自己能留下的,都不多了,所以这回他们送来后,我便没有声张。等我回去了,我就悄悄的给你们每人送些去。” 事后,柳惠在柳宗元的书堆里翻找到有关杜苏果的记录。那杜苏果长在山地、高坡上,喜阳怕晒,喜肥又怕肥厚,不能耐旱也不能耐涝。因而,野生的杜苏果因条件的不合适,少有成熟的,多是一阵大雨过后,满地都是一片青涩的果子。成熟的果树,每隔一年挂果,果子需用六个月才成熟。若是照管不周,便是挂了满树的果子,收时,也只有一小半能给人吃的。正是这东西耗费人力、时间,还收获的少,市上的价值才高的吓人。每一斤品相好的杜苏果,需三两银子,便是落到地上的蔫果子,送到药店里,每斤也能卖到四百文一斤。 童氏一脸为难的恳求大家,“只,好妹妹们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不然,大婶婶一听见了,肯定又要收去族里。” 柳惠正想问为什么张氏要拿她的东西时,就听见旁边的轩堂一声震天动地的哄笑声,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闹得那样欢实。 这边听见那边的笑闹声,气氛也一时轻快了许多。更有那大胆地,摆了酒杯,与人争斗起酒来,还是围着那几个老太婆闹酒,引得几个老太婆都呵呵傻笑。 柳惠扭头看看坐在桌上安静吃饭的柳妹儿,觉得她真是乖巧。听话的由奶妈子喂饭,不撒泼吵闹,也不扑到桌上用手抓菜。柳妹儿不烦自己,柳惠乐得清闲,便再不朝她那方望上一眼。 柳娘子怕柳惠再闹出事来,只将她牢牢地拘在自己身边,不准她离开一步。柳惠便觉的无趣极了,耐着性子勉强陪着坐到散席。 吃完饭,柳明姬请大家就在这轩里看戏。来客中有想看戏的,也有想做别的的,还有如柳惠一般想躲着睡觉的。柳明姬想的周到,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让管事的媳妇跟着侍候,让客人们随意。她将想睡午觉的女客都安排到观暮轩下面的一处临湖的院子里休息,男客都留在轩里的客房里休息。 观暮轩内还有一座小池塘,池塘的对面有座房子,房子临水的一面,搭了个宽大的平台。那平台上已经搭起了凉棚,锣鼓班子已经坐在平台下,正在调试着乐器。平台后的房子里隐约能看见有人在走动,不知那里是不是后台。 柳惠本来就不喜欢看戏,本想拉了妹妹找个地方眯一觉去的,谁知这时看了,她到有些好奇起来。 也许是平时,柳娘子的生活中少有娱乐节目,她一听见锣鼓声,便显出几许兴奋的模样。挑了个靠前的角落,圈了两个女儿在身边坐下,不让她们脱离自己去搞破坏。 几个老太婆也难得的没有刁难,安静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边喝着消食茶,一边嘀哩咕噜的说话。柳惠拿眼溜了一圈,没有见着八老太太和九老太太,她还与那个祈爷爷说说话呢。柳媞、柳晶和柳妍也没来,想着可能去睡午觉了吧。 第八十二章节 上 “四侄——女,你,看,看什,么啊。” 奶声奶气、又磕磕巴巴的声音一响起,柳惠就象是炸了毛的小鸡崽,吓得在椅子上跳了跳。她想装着没听见,将头扭了过来,直直的看着前面的戏台。 可一支小手够着抓到她的肩,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服,嘴里还不放弃的叫嚷着。 “四侄女,四侄女。”这时刻到利索了。“抱抱,抱抱。” 周围顿时传来一片笑声,柳惠的脸腾的红了,她不得不扎下头来,心里恼恨地狠不能将这小屁孩的嘴给捂住。 真是的,先前吃饭的时候,看她窝在椅子里一脸的乖巧样,还以为她忘了自己。那想到,她不去睡午觉,到来找上自己了。 柳娘子见着柳妹儿可爱,也怕柳惠小孩子细胳膊没力气,真要抱了她会摔着她。便朝她伸出手,哄着:“十八妹妹,嫂子抱抱好不好。”说完,还拍拍巴掌,又朝前递了递手。 柳妹儿一天没机会凑近柳惠,这时有了机会那肯放过。她一把拔开柳娘子的手,仍旧不遗余力的朝柳惠扑去,害得抱着她的奶妈子都抱不住了。 侍候柳妹儿的媳妇和丫环个个哄了没用,只得露出央求的模样朝柳惠看着。 柳惠心里直露气泡。心说,真是的!一众大人,把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柳娘子这时也一脸好笑的对她说道:“惠儿,你十八姑姑要你陪着玩会儿,你就陪她玩会儿吧。” 咚、咚、咚…… 一阵锣鼓声,戏要开场了。柳惠一抬头,突然见着门帘后走出一个脸上涂了一大片胭脂的小姑娘。看着她那吓人的妆,柳惠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一回身,就看见十八姑一脸惊喜的朝着自己伸直了手臂。 柳惠暗叹,只得将她抱在怀里,吓得一旁的奶妈子和丫环们都伸手护着。 那想这孩子一点儿都不老实的,她一落到柳惠的怀里,就抬着手臂直指着外面,口中直嚷嚷着:“去外面,去外面。” 奶妈子哄劝她,“姐儿乖,外面可热了。太阳又大又晒,晒得黑黑的了,就不好看了。” 她偏不要,直嚷着要去外面。气得柳惠都恨不得给她小屁股上来两下。 二老太太心疼这个没娘的孩子,见她唯独喜欢柳惠,便对着柳惠一脸和蔼的说道:“惠儿,你是乖巧的孩子。受些累,好好带你小姑姑去玩会儿,她喜欢你呢。” 那小丫头好似听懂了二老太太的话,一脸笑咪咪地在柳惠怀里直点头。 “二太叔祖母请放心,惠儿一定看好她。”真要给姐捣乱,就拍你小屁屁。 妮妮见姐姐要出去,也想跟着,偏被柳娘子抓在身边。张大媳妇也端了点心盘子哄着她,才将她勉强哄住了。 二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朝跟着的人一连声的吩咐着,“看好两位小主子……不可去有水的地方玩。不要在太阳底下站久了,当心头痛……”末了还不放心,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十八、九岁的丫环百灵跟着照应着。 柳惠抱着十八姑姑一出屋子,立马将小肉球丢给身旁的奶妈子,她甩着两条发酸的手臂,直喘粗气。 可那小丫头一点不知好歹,见柳惠把自己甩给了奶妈,她立时小嘴一撇,哭了起来。还不忘痛诉柳惠的无情。 “啊,惠侄——女,不,不要,要我了,啊……我,我告,二,二” 她一哭,吓的一旁侍候的人都来哄她。 柳惠也被她的哭声被那些老太婆听见了,还以为自己虐待了她,赶忙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底声威胁她,“哭,再哭,我就真走了。” 小丫头渐渐地停了下了,睁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柳惠。 柳惠的心一下软了。她知道这位小姑姑没有亲娘了,亲奶奶也没了,亲老子也不大喜欢她,她就由一帮奶妈子和丫环围着、照顾着,如同被照顾周到的小宠物,却没有一个亲人真正的关心她。 柳惠扣紧手指,将小姑姑紧紧的搂在怀里。 柳妹儿抬起脸,对着柳惠咧开嘴,甜甜地笑着。 柳惠的眼睛更酸了,她抬起头,看着远处,见一艘漂亮的画舫,正停在前面的湖岸边。她兴奋地对周围的人说道:“外面这样晒,眼睛都睁不开了。走,我们去那画舫上玩玩去。” 柳惠还怕她们阻拦,没想到众人听她一说,立时紧紧地护住她们两人,就要往那儿去。 从山坡上到湖岸边,正好有一条一米多宽、平坦的石阶,顺着下去,就是一个小巧的渡口。岸边,近二百平米的空地上,全铺着大水磨石砖,平整而气派。那雕梁画栋、轻纱帷幔的漂亮画舫,就静静地停舶在那儿。 柳惠看得心直痒痒。恨不能立即扑过去。只是手里抱着个秤砣要,想走快些,还怕会摔着。只好由那些侍婢小心搀扶着,一步一步的挪动着脚步。 这时的柳妹儿到是乖巧,一声不吭。紧紧的靠着柳惠,安静地看着前面的台阶。 游舫前的树阴下,坐着三、两个仆妇,远远的看到这群人,立即恭敬地迎到台阶前。舫上的一名管事装束的妇人也急忙下了舫,快步几步,站在仆妇的前面,低头恭迎着柳惠一行。 “哎呀,累死我了。”死字刚出口,一支温乎乎的小手便罩在柳惠的嘴上,一个声音随即响起。 “惠儿,不能说死字。” 柳惠低头看怀里的柳妹儿,眨了眨眼,没说话。 柳妹儿的管事妈妈问那管舫的媳妇。“荷花嫂子,我们姑娘想带着侄姑娘上舫玩会儿,不知方便不。” 那管事笑说:“奴婢们早将舫里收拾好了,姑娘只管带了侄姑娘去。” 柳惠低头看眼怀里的小家伙,心想:到底谁带着谁玩啊?她还被自己抱在怀里呢。 一众人小心的伴着柳惠一路走上游舫,柳惠看见一楼宽敞、凉快,就想在这儿坐着。她一停下,身边就有人说道:“请侄姑娘小心楼梯。” 柳惠无法,只得顺从的往上走。她刚一站到楼梯口,就被舫里面的一片粉红映软了柔情。 将粘人精丢给她的奶妈子,柳惠一脸稀奇的在舫里转着、看着。 说实话,那世时她因为工作的关系,少有时候能出门旅游。她曾听说过颐和园的清晏舫,和苏州的香洲,也曾听人谈论过南京、杭州、扬州的画舫,可惜她没有时间去过,这成了她终生的憾事。 此时见着这艘精美的大舫船,让她欢喜非常,总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心愿。她不知道那世的画舫是怎样的,但看着这舫内精美的一切,她爱极了!恨不能一身都呆在这舫里,就住在这儿。 一转身,她看见里间还有一个小隔间。便走了过去,撩起门前挂着的琉璃挂帘,朝里朝去。房门前一道绘着各色水草、花卉的绢纱屏风,两旁隐约看见一些高脚的花几和桌椅等物。 柳惠轻轻地走进去,一路小心地看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转过屏风,柳惠看见一张前世在网上看见过的镂花八步床。这个床相对简单一些,只有四根柱子,并不是半封闭式的,用轻柔的纱罩在四周,床前两边配着一对四喜吉祥绵丝平安结。结上系着一对金打的梅花挂钩,将那如烟似雾的纱帐分开左右钩挂住。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两床绣花薄被整齐地叠放在里则,朝东的一头,并排摆着一对双雀报春的绣花枕头。床下是张一尺六寸宽、三尺三寸长的云纹踏脚板。 西边大窗下,放了张镶嵌山水图纹玉石的凉榻及脚踏。榻上摆了张小条矮几,几上正好摆着一幅围棋,两只藤编的棋瓮静静的摆在棋盘的边上。凉榻左则靠着舱壁的地方,放了高脚的花几,和两张同样镶嵌了山水图纹的玉石椅子和茶几。 东面的大窗下,摆了张书桌。书桌不大,上面除了文房四宝、还有笔架,纯白色的描青笔筒、笔洗、水勺等一整套的用具。旁边的书架上层整齐的摆放着一整套一整套的书籍,下层分类放着各色纸张,都用荆草丝带轻轻的系着。书桌的前面紧靠舱壁的地方放着两个柜子,不是知放衣物的还是放什么的。 柳惠站在屋中央,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感叹。 想她老子柳宗元也是柳家的正嫡长子,怎么就窝在那样贫寒的地方过日子,而柳家的其他人就能在这样如同林园般的宅子里享受生活。那些人不需要自己下到田里,卷着裤腿踩着泥水,双手在稀泥里泡着;他们不用为了多给孩子做件衣服而计算着卖粮食,他们不用为了让孩子吃得好一点儿,而自己扎紧裤带。为什么,她的老子不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 柳惠有些气愤,眼前的一切不再如她先前见到时华丽,惹人羡慕,她甚至感到讨厌和憎恨。她想马上、立刻离开这儿,回到母亲和妹妹身边去。 柳惠暗哼一声,转身想走,却被身后的小人儿给绊住了,她一时没注意,差点儿摔到。幸亏她反应快,一侧身,扭身跨步站到了边上。 她们俩身后的人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纷纷出手扶住那小小、软软的小人。 地上的小人却看着柳惠嘻嘻直笑,而柳惠看着看着,眼里冒出泪水来。 她愤怒,她生气。说不清具体是为什么,总之她很难受,站在那儿哭着。 吓得柳妹儿不知出了什么事,终于松开她转投入奶妈的怀里躲起来。听着柳惠的哭声,柳妹儿不觉也泪水涟涟。她眼神悲伤的悄悄去看痛哭着的柳惠,眼里流露出如同大人般的怜悯和理解。 在这个没有亲娘的孩子眼里,她也同样感到自己不如那些有母亲的孩子,如柳惠和妮妮。年幼、幼小的孩子,没有亲娘的照顾,情感成熟的更早,她更能读懂人们悲伤的哭声中的感情。她听懂了柳惠哭声中的愤怒,和难过,所以她立马便同情起柳惠来,还安慰的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跟着侍候的一众人都不明白柳惠好好的怎么这样难受的痛哭起来,有人去劝,这犟丫头尽还烦人家。那些人就不去劝了,只站在一边护着柳妹儿,看着柳惠哭。 百灵见柳惠那伤心痛哭的模样,也红了眼圈,走近她,将她轻轻的搂在怀里。 柳惠靠在百灵的怀里,哭得更加肆意,更加畅快,更加淋漓。 第八十二章节 下 楼下管舫的媳妇和婆子听见楼上的哭声,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有心上楼看看,却都因身份粗卑而不敢上楼。 将心中的浊气全都发泄了出来后,柳惠的眼泪渐渐收了。她从百灵怀里抬起头来,看见她红红的眼睛时,不由得有些疑惑和不安。她往后退了两步,从百灵的怀里出来,一脸不安的看着众人。 心说,这一会儿,怎么都哭了? 这人真是奇怪!先前还不大爱理睬柳惠的一众人,这时都忙忙的行动着,尽心尽力的侍候着她洗脸、梳头。 柳妹儿拉着柳惠坐在凉榻上,由着一众人给自己两人收拾。 柳惠由着百灵捧了温热的毛巾给自己净脸,如个娃娃一般呆坐着,看着这些人在屋里忙来忙去。 当一切都收拾好了,柳惠丢开柳妹儿,自己一个人坐到了前面的椅子里,趴在窗沿上呆呆的看着远处的水面。 柳妹儿好似更粘柳惠了,待人将她收拾好后,她就紧挨着她坐着。只是她人小,够不着窗子,便爬到椅子上站着,撑着胳膊,学着柳惠往外望。 奶妈子和丫环们也不敢在柳妹儿难过时与她对着,便都紧张万分的站在一旁,紧紧的拉着她的衣角。都还不敢拉紧了,让柳妹儿发觉,一个个的或弯腰、或蹲着,时间久了都忍受不了,纷纷将乞求的目光投向柳惠,求她能解救解救自己。 柳惠正呆呆的看着远处的水面,自然看不见身旁人的眼神,百灵到是体贴大家,站到她的身后,轻声说道:“四姑娘,这里太阳正晒呢,往后退些吧。” 柳惠回头看她,百灵指指一旁的柳妹儿。 柳惠看去,柳妹儿一半小脸正露在太阳底下,被阳光一照,泛出莹白的光晕,仿佛能看见内里的血脉。 是不能让这样漂亮的小娃娃被太阳荼毒。 柳惠拉了柳妹儿后退,不悦地问她:“你干嘛呢?不知道太阳大啊,还矗在这儿。边上去、边上去。去睡你的午觉,别来烦我。” 柳妹儿却不生气,只嘟了小嘴,一脸幽怨的看着柳惠。柳惠被她看的心里直发毛,只得站起身,将她抱下椅子。 “走吧,我陪你。” 这时的窗边的确是太热了,虽说屋里有冰镇着凉快,可外面这样热,两极夹攻,人也受不了。柳惠发泄了一下心里的怨气,也不爱在这儿呆了。 “你也睡吗?惠姐儿陪我睡嘛,好不,好不。”柳妹儿又开始撒娇。 柳惠朝她看一眼,却没说话。她真是没劲儿理她了。 两人由丫环们帮着脱了衣裳,并头躺在床上。 奶妈子还想斜靠在床上哄柳妹儿睡,被她赶了下去。“我有惠姐儿陪着呢。” 柳妹儿将姐字咬得重,极易让人误会成她正叫柳惠姐姐。 丫环们还想将纱缦放下,被柳惠止住。 “就这样还不透气呢,再关上了,不是想闷死我吗。” 丫环们立即又重新挂好。 “惠姐儿,给我唱个歌吧。” 没人回答。 柳妹儿直直望着帐顶,又说:“惠姐儿,给我说个故事吧。” 又没声。 柳妹儿欢快的声音又响起,“惠姐儿,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以前有一个姑娘,长得很漂亮。”柳妹儿的说话声不再有间隔和停顿,只是说的有些慢,在这闷热的午后让人直想睡觉。 “……人们都说她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俊郎的人,生了一个小女儿。她的小女儿长的和她像极了……” 坐在凉榻脚凳上的奶妈子听了,默默地背转过身,偷偷地擦着脸。 柳妹儿侧头去看柳惠,见她双眼闭着,好似已经睡着了,顿时有些泄气。她复又看着帐顶,想起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娘亲。泪水从眼里涌出来,顺着头发和脸颊落到枕上、落到耳朵里。 耳朵里痒痒的,她抬手去掏,却碰到什么。她侧头去看,看见柳惠一手拿着条手帕正看着自己。她赌气的回过头,不理柳惠。 柳惠撑起身子,轻轻的给柳妹儿擦眼睛、耳朵。 柳妹儿也不动,任她擦着。 柳惠躺下,看着帐顶。问:“那是你亲娘吧?” 柳妹儿轻轻哭了起来。 柳惠也不管她。 奶妈子听见了哭声,心疼地想过去安慰柳妹儿,可听见床上的说话声,她又停下了,只静静的听着。 柳惠轻轻的笑笑,说:“那你比我幸福。” 柳妹儿疑惑地侧头看柳惠。 柳惠接着说:“你娘漂亮,秀气,文雅。是个美人。我娘因为总在太阳底下干活,给晒黑了。她本来就长得不漂亮,这下更不好看了。” 柳妹儿想到那位三嫂的模样,不由笑了。 “不过我又比你幸运。娘亲每天都守着我和妹妹,给我们俩做饭吃,做衣服,做鞋。” 柳妹儿的脸上有羡慕、有落寞。她的衣服都是奶妈妈和丫环们做的,她只有小时候的衣服是亲娘做的,可早就已经穿不了了。 “要不,你到我们家去吧。”柳惠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柳妹儿心里骤然绽放出无数的泡泡。 “你就到我们家去。让我娘也给你做衣服,给你做鞋穿,再给你做吃了直涨肚的南瓜饭。” 柳妹儿的眼睛里冒出了星星。 “我们家还有酱肉,放饭锅里一蒸,那香味能把大伯从家里引到我们家去。他真的就闻到过,还去过。真的!” 柳妹儿已经开始在想那样香的酱肉到底是怎样美味法,竟能将大哥哥从自己家里引到她们家去,若是去了,她也一定要三嫂嫂给自己做一碗。 好似已经闻到了肉的香味,柳妹儿咂了咂嘴巴。将她那如红玉般的小嘴唇滋润的更红艳了。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问:“刚才你为什么哭啊?” 柳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哭,她又不想让柳妹儿看轻自己,便一脸深沉的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问什么,快睡吧。这床这样舒服,我都不想回家了。”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舫本来很稳当,只是在水中浮着,舫体就随着水波一上一下的浮沉着,如同摇篮一般晃动着。 柳妹儿还想和柳惠说话,却发现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湖上的风从一边的窗户里吹进来,又从一边的窗户出去,将屋里的帐缦吹的飞舞起来,如仙子般轻盈的飘动。 柳妹儿呆呆的看着,看着。突然,她好似看见一个手握莲花,踏浪而来的仙子。柳妹儿一惊,小心的再看,仙子正含笑,慈爱的看着她。 仙子眼中的柔情如同母亲温暖的手,正一遍遍抚摸着柳妹儿的头。她的身上,有种如荷花般的香气,清雅、幽香,特别的好闻。 柳妹儿忍不住悄悄地深嗅,耳边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原来,是柳媖和妮妮,两人正手拿着几朵娇艳的荷花在逗弄睡梦中的两人。 柳妹儿看不见梦中的仙子,一下急得哭了起来。嘴里含糊着咕噜着,柳媖和妮妮赶走了她的仙子娘亲。只是众人听不懂她那含糊不清的话,只当她是小孩子在闹脾气,都好言哄着她,抱她起床。 自此后,柳妹儿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精神也不大好。人们只当她是没有睡好,在犯困,都不烦她,由着她呆坐在一旁。 几个老太太和太太、奶奶都在看戏,只有柳娘子和童氏带着几个小姑子和姑娘们上了游舫。只是没想到柳姈和柳妍竟然也跟着一同来了,柳娘子本是以和为贵的原则,只压着柳惠,不让她再刺激柳姈。姑娘们一上游舫,便让船婆子开舫,要到湖中去玩玩。 管舫的媳妇只说道:“待会还要回来接几位老太太、太太,只求姑娘们别去的远了,让奴婢们为难。” 柳媖第一个就嚷道:“是了是了,一会儿再划回来不就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童氏与年幼的小姑子们在一块儿,也变的活泼了,她笑说:“你只管先将船开出去,等小子们放了烟,我们再回来不就得了。一切有我呢,我给你做主。” 那管舫的媳妇才应声去开船。 游舫缓缓开动,平稳的在水面上滑行,让人没有颠簸的感觉。 柳惠还没有坐过这样的舫,也学着柳媖的样子,撑了把描画的油金纸伞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只一支手还牢牢的抓着妹妹的衣服。 妮妮个子矮,跪坐在椅上,依着姐姐,将手伸出去,一下一下的挥动着手中的荷花。 柳好坐在柳媖的旁边,背对着窗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 柳姈和柳妍坐在另一边。柳妍轻轻捧着半开的荷花,嗅着它的芬香,而柳姈却在用手撕扯着荷花花苞,想将花瓣一瓣一瓣的用手掰开。 柳娘子和童氏坐在厅当中,边喝茶、边闲话,只是不时的注意着几个趴在窗边的小小的人儿。 一屋子里的丫环也紧张的守在各位主子身边,时刻做出伸出抢人的准备。 只有柳妹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呆愣愣地、又满眼心疼地看着那些被蹂躏的荷花和荷叶。 柳妹儿仿佛还沉浸刚才的梦中,她满心以为那些是母亲送来给自己的,却被柳姈她们这样的轻贱、糟蹋。看着破碎的花瓣,她如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被人轻贱、侮辱。 “不许你再撕了,把花还我。还我。” 柳妹儿突然跳下椅子,朝柳姈扑去,将她手中撕扯了一半的荷花抢了过来,小心的捧在怀里,轻轻地抽泣着。 柳姈一下的跳起来。正想要开口骂人,又想到柳妹儿的辈分比自己高一辈,便咬着牙,鼓着腮帮子扭头望着一边。 柳妍和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不明柳妹儿怎的突然发这样的脾气。 柳娘子一脸可怜的凑到柳妹儿的跟前,轻声哄她,“幺姑是怎么了啦,生气了。不气不气啊!我们看看,看看。” 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花瓣都捡了起来,举到柳妹儿的面前,说:“没事,没事。我们将花瓣夹到书里,到时就能成好看的书签了。” 柳妹儿一脸怀疑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奶妈子凑上前来,先给柳姈道不是。 “三侄小姐还请别生你十八姑的气,您大人有大量。”她还想说,却发现柳妹儿走开了,正在收集屋里的荷花和荷叶。 大家一脸莫名的看着她。 柳妹儿将荷花、荷叶抱在怀里,嗅着荷的清香,认真的说道:“这是我娘,荷花仙子是我娘。” 众人顿时默然。全都一脸怜惜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三章节 看着坐在罗汉床上,慢慢喝茶的二老太太,柳惠就是心里再焦躁,也不得不耐心等着她老人家开金口。 她看看四周,除了她和老太太,房里没再没一个人。心想,上午的时候这老太太没打焦罚猛,只怕就是要等着这时候。那为什么提来受训的没有柳姈,而只是她? 风,自窗外吹了进来。夹带着冰鼎里冒出的丝丝寒气,打在身上又凉快、又舒服。只是柳惠心里烦躁,不仅没感觉到一丝的凉爽,还直觉凉气袭人,让她后背的汗毛一阵阵地乍立起来,惊得她浑身发冷颤。 见柳惠跪在地上缩了缩脖子,二老太太不由问道:“怎么,冷吗?” 柳惠顾不上多想,连忙回答:“不冷。” 二老太太点下头,“你可知道,我为何把你找来。” 柳惠抬头看她,不确定这老太太到底要说什么。便先自我检讨道:“不该跟人打架。” 二老太太一直板着的脸这时突然露出笑来,她叹口气。说:“你曾祖、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是温和、儒雅的人,从不与人争抢、更不会与下人,与奴仆们红脸,吵得赤眉急眼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都反过来了。先前是一副老夫子模样,见着看不惯的事,就是一通训斥,还不论大小、尊卑。就是一个愣样儿。自那次摔下山,脾性到是改了,不过改得,却是动手不动嘴了。唉呀,是啊。这动手可比动嘴利索多了,打得也痛快吧。” 柳惠不明这老太太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想着,原来,那个自己也不是个软蛋啊! “跟你外祖父学的。” 柳惠想想,不能让柳家的人把火气发到外公那儿去,不能把她与柳姈之间的矛盾上升到两个家庭之间的高度上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本来也不是自己错在先,若不是那个柳姈没有姐妹之情,怎么会就因为妮妮不小心撞了她就要打人呢。 柳惠正想着怎么再告柳姈一状,就听二老太太说道:“你爹把你当做儿子一样的教养,还指望你能撑起家事,为你母亲解解烦忧。那知道你这丫头,接二连三的惹出事来。这回更好,竟在家里亲戚们面前,与一众奴仆大打出手。你这样还有一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吗?” 二老太太说着说着,暗暗动了火气。 柳惠却因老太太最后一句话犯牛脾气。火气一顶上来,张口说道:“我不知道大家小姐什么样。我从小就只知道我家住在村子里,家里只有父亲、母亲、我和妹,那儿来的‘大家’?我们家也不富裕,只有几亩薄田,吃不饱,穿不暖,那儿够得上‘大家’?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一有什么事,总是不忘给我们发帖子。然后,我娘就愁眉苦脸的盘算着,怎么把家里的东西卖了给你们上人情。柳如和柳姈是什么人?不是说她们与我和妹妹是族亲吗?那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和妹妹。我就算了。可我妹妹那样小,柳姈不顾姐妹亲情,带人欺负她,那柳姈就是有理的!” 门外守门的一个管事模样的妇人听见屋里传出的声音,不由疑惑地回身看了看。她静静地听了会儿,没听见二老太太的声音,便想凑到门前看看时,就听见老太太的平淡地说道:“那你就要撩了裙子,当着满院子里人打人吗。” 柳惠已经来了气,她本来就没有太深的家族尊卑理念,对这老太太也没有敬畏之心,加上她恨这柳家对自己父亲的不公,那还有好语气,便挺着脖子,说道:“那您的意思,是要我和妹妹站在那儿,等着那帮狗奴才打到身上来,也不还手了。” 二老太太被柳惠顶得一愣,她暗想,宗元是怎么将这孩子教成这样。 柳惠又说道:“我不会站着挨打。谁打我,我就还回去。” 二老太太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教训才好。 门外的仆妇听到这儿,连忙又站回到原来的地方。心里暗暗想着,三爷家这闺女,到是一副硬骨气。只是这样性子的孩子,以后难免要吃亏。若真是由她掌家,只怕这性子还得要磨磨。 她正想着,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二老太太的说话声。 “解决事情,不是光凭勇和狠就行的。你这性子太过暴戾些,一点儿都不是我柳家女儿温婉、静秀。看来,你娘对你还是太温和了些,自中秋后,来我这儿。我要看看,你这小东西到底有几根反骨,我能不能把它正过来。” 柳惠急了,正要反对。 二老太太冲她一抬手,阻止她。接着说道:“柳姈到底是你姐姐,她在不对,自有长辈教训,轮不到你对她动手。你自备礼品,亲去道歉。” “那她打我妹妹就是对的?她纵奴欺负族妹也是对的?是她先动的手,我要她先给我妹妹赔礼道歉。您不是说,做姐姐的要友爱姊妹吗,那就让她这个姐姐做个好姐姐的样子,给我们这些妹妹瞧瞧吧。”柳惠抢声说道。 二老太太听了又是一气。“亏得你爹还是个秀才。怎么?竟把女儿教成这样不知尊卑、不晓礼仪的东西。” 她又气恼地说道:“若不是顾着你爹、你娘和你十姑姑的脸面,我早上午的时候,就提着你打板子了。虽是亲戚,也分亲的、疏的,你在人家家里大吵大嚷地还有理了。惹得一众亲戚围观,你就好看?” 柳惠本来还想一扭脖子,再争辩两句,想想忍住了。乖乖地跪在那儿,扎着头不再往老太太看一眼。 二老太太看柳惠老实了,才说道:“她会去,不过是迟两天罢了。” 柳惠暗暗冷哼。 “中秋后,我会派人去接你。老实在家呆着,别给你那老实的娘添心愁。去吧。” 柳惠也不客气,站起身,冲老太太一点头,转身走了。 二老太太也不计较,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柳媞从里间转出身来,一屁股坐在二老太太的身旁,嘟着嘴说道:“看看,您一片好心,全让这丫头当驴肝肺。要我说,您也象罚柳姈一样,将她打十手心儿,再关三个月的禁闭,抄百遍经书。” 二老太太看着一脸不忿地孙女,笑说:“怎么,你这是在为姈儿报不平吗。” 柳媞娇俏地一笑,说:“孙女才不是不分赏罚的混人。我只是觉得您老只罚姈姐儿,不罚这丫头,有些不公罢了。” 二老太太叹口气,慢慢地说道:“你这性子,还需再磨练磨练。你娘老实,守不住家业,而你呢,却只知道一味的随性处事,不能瘴瞻前顾后,左右逢源。” 柳媞这时不再随性的斜坐着,立时端正了身子,垂首听着。 二老太太看着她,拉了她的手,一下下的轻轻抚摸着,一边说道:“我罚柳姈,一是她不顾姐妹亲情,为着一点儿小事,尽然公然打骂幼妹。二,今日是全族人在北院做客,一院子的亲戚,都亲眼见证她如何暴戾恣睢。三则,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就会败坏我柳氏女儿的名声。不当众罚她,是我还要为着大房的顾及半分颜面,免得其他几个孩子也被人奚落。” 二老太太说着说着,便有些动气。她真是没有想到,张氏一但得了权势,便与以往大不相同。她不即没有管理好家事,还将两个孙女纵养得张扬跋扈,与族中姐妹全无半点儿亲近的感情。 “柳姈是被她祖母毁了!” 柳媞也低头,沉默不语。 两人都静默半晌后,柳媞问道:“祖母,那您为何要接了惠丫头来家里。” 二老太太想到刚才在自己面前仍然不屈不挠的样子,就不由笑了。 “这丫头原本到是好脾气,没想到越大,脾气也越养得大了。”柳媞好似很不喜欢柳惠,一提起她脸色就难看三分。 二老太太看着柳媞,说:“她这脾气不好么?我到是蛮喜欢她这样的。到是比先前那小夫子的模样,要可爱的多。” “哼!有什么可爱的。一副野蛮性子!您就不怕她动手打人的事让外人传扬出去,坏我们的名声?” 二老太太略带失望的看着柳媞,微微摇摇头。 “若是你也能再有个同胞的弟弟,或是妹妹就好了。” 柳媞却没有听懂二老太太的话,只偏着头,看着一脸伤感的祖母,静静的不说话。 第八十四章节 自那天回来后,柳娘子总会看着后院那一小池塘的荷花想起那个小人儿,想起她抱着荷花时说话的模样。那样,她的心就会更疼一分,对柳妹儿的怜惜就会更深一层。同时,她又对那个让柳妹儿失去母亲的坏男人更添一分憎恶。她更痛恨的是,自己的无能。她没法帮到那个孩子,只能坐在家里虚伪的感叹。 柳娘子又对着窗外长叹口气。这是她这几天来做的最多的事情了。她低下头,细细地在绢布的绞着线。这是给妮妮做的厚内衣。快要中秋了,过了中秋,天就要凉下来,孩子们的衣裳要换厚些的才能保暖。她原来也想给柳妹儿做的,可随即想到她的身边有那么多近身侍候的人,断不会少了她几件内衣的。再说,各家里每季都会制办应季的衣裳,柳妹儿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应没有少了她的道理。她这才放弃了要给她做衣裳的念头。 柳惠仍在禁足,妮妮一个人无趣,便也跟着柳惠,窝在房里练大字。两姐妹这两天也显得很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 太阳偏西,杜老大扛着稻草叉,提了两只野货回来。 杜大婶看见,连忙递上条干净的布巾,对着丈夫笑说:“你这是下地去了,还是上山打野货去了。呵,这两只小东西可真肥啊!等会我拿那生姜、蒜末、辛椒,给你闷一锅下酒。” “这两东西趁我去担水,便扎那花生地里祸害。我一赶,便落进了套里。瞧瞧,皮子一点儿没伤吧。”杜老大一边擦着汗,一边问杜大婶,“奶奶还闷在房里呢?” 杜大婶点头说道:“不是怎的。” 杜老大不再问,过了会儿又说:“这两天地里来招祸的东西多,我就不在家歇了,晚上就在棚里过夜。你给我弄点吃的带着,我夜里好吃。” 一整夜是很漫长的,又只有杜老大一人守着,白天他还要干活,体力和精力上难免要差些,加上晚上的时间长了,人也很容易饿。 杜大婶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他。“我再给你弄点酒带着,只不能多喝。” 杜老大憨憨地笑笑,点下头,没说话。 杜老大真是把心都丢在了那地里,回了家,只匆匆的洗了个澡,去了身暑气,窝在厨房里扒了三大碗杂粮米饭,就又下地去了。只是走时,一手提着先前的草叉,一手手里提着个不大不小的篮子,里面装着一碟子酱肉、一碟子卤的新花生米、一大土陶钵闷野兔肉,一碗米饭、一锡壶烈酒。那碟子酱肉和卤新花生米是柳娘子特意吩咐牛三家的给杜老大做的,以慰他干活辛苦了。 以往这时候,都是她和柳宗元两口子轮换了去守的。那时,顾了地里,就顾不了家里,常常是甩了柳惠两姐妹独自在家,大人根本没时间管。大人要顾地里的活,家里就没人做饭,孩子们也跟着大人饥一餐、饱一餐的,吃饭没个定时。这回有了杜老大两口子,家里有人顾了,地里也有人守了,她满心感激。杜老大是个顾家的人,常常把在地里打到的野货拿回来,给一家大小改善伙食。那些兽皮是能换银子的,她便让杜老大自己留下,给家里的几个孩子攒着,不用交给她了。 杜老大一般不说话,往往都是用行动表示。他把兽皮收拾好,就直接放到柳家专放粮食和杂货的屋里,用石灰揉了,整齐的码放着。他不要。他是为柳家做活的,柳家地里的东西都是柳家的,他托福,换换口就已经满足了,所以那些皮子他没要,那怕那里面最次的一张能卖十、二十两银子,他也不拿。 杜大婶也是一个意思。两口子真心把柳家当作自己家似的在操持,什么都先为这娘仨想着。地里、家里的事全不用柳娘子动手,还时常帮着做些额外的事,帮着柳家挣银子,这样贴心的帮佣,上那儿找去。 这不是!都掌灯了,杜大婶还在忙活着呢。 牛嫂子本名山秀,嫁得是柳家花匠牛满的第三个儿子牛三儿。她也是几个里最年轻的,平常也是她最闹。这时她凑在杜大婶的身边,低声笑着,说:“大姑娘的生日还有一天,你这时就准备,不是太早了些吗?再说现在天又热,也不怕坏了。” 家里人一般在家里都称柳惠大姑娘,妮妮二姑娘,只有到了外面或是与柳家的人在一起时,才按家族排序称呼。 杜大婶一边扎着手中的面团,一边说道:“大姑娘最喜欢吃我做的糯糕,前就说过生时要吃。明儿事多,我不趁着现在做出来,到时候那有吃的。” 这糯糕是细糯米粉与精米粉、牛乳、绵白糖等一起做成的,闻着有股乳香和甜味,吃着也满口绵软。只是柳惠喜欢吃硬的,杜大婶便将糯米粉掺的多一些,还有另染了红、黄、绿、紫四色的饼胚。 “四奶奶可真是大方,就这果子都送了小半车,明儿做寿时,正好可用。” 八月初五一大早,四奶奶童氏就着人送了半牛车的东西。里面有核桃、杜苏果、乌榄仁、蜜渍无花果、杏仁,和两匡新鲜的银莲果、四满匡的大个蟠桃。 在柳宗元的家里,只除了核桃不是稀罕物,其他的根本就没见过。那又扁又大的大红蟠桃,甘甜多汁,不仅是孩子,就是大人也喜欢吃。乌榄和杏仁都是用盐制过的,拿出来就能吃,又香又脆,无花果也不甜腻,有嚼头,这都是孩子们喜欢的零食。 这回还是童氏第一次送东西给柳宗元家,还送得这样大手笔,让柳娘子发了好一阵呆愣。她原以为,童氏不过就是当着众人的面随口一说,那想到,她竟然真的送了一大车来。接着便唉叹着、愁着,不知道拿什么还人这份大人情。 那杜苏果,真是个稀巧的东西。果子个头都差不多大小,颜色为深棕绿色,有些近似猕猴桃的果皮。将果子从中间剖开里面有种子,呈星形排列,似梧桐子大小,有五颗。果肉白中偏黄,微有些酸味,略带甘甜。这东西能生吃,也能佐菜,如不遭虫鼠的祸害,能存放一年。 柳娘子一见这果子,首先想到的是远在落月山上的柳宗元。心疼他一人孤身在外,又要费心神读书,便想将这些全都给他送去。又想到,他曾说过,八月十五时会回来过节,就又按捺住性子耐心等着。只拿出两个,给柳惠和妮妮两个小人儿尝鲜,自己一点味儿都没挨着。 “那核桃也用红汁点个红。”杜大婶叮嘱牛三家的。 “嗳。”牛三家的便端了满簸箕的核桃,坐在门前挨个点着红。 这里的风俗是只要家里的孩子过生日,拿出待客用的东西就要点点儿红色,意为喜庆、吉祥之意。 柳娘子从堂屋出来,进了厨房。见了,不由笑道:“难为你两位这样细心,我往常只给她姐俩做桌好饭,给个压岁的就算行了。” 牛三家的嘴最甜,立刻接嘴说道:“那是奶奶您忙没时候。偏生我们姑娘又赶着百谷归仓的好时节,真真是个有福的,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不是,奶奶是个有福的,连带着两位姑娘也是有福的。”杜大婶真心的说道。 柳娘子更显得不好意思了。她挽了袖子,走进杜大婶,问有什么可帮手的。 杜大婶直拦她。“我的好奶奶,您赶快歇着,歇着。不用您动手,我们轻轻松松的就干完了。” 牛三家的见柳娘子一脸干笑着站那儿,便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一揭锅盖,说:“奶奶,这水烧好。不知姑娘们可练完字了,奴婢是不是这就给送水进去呀。” 柳娘子看看锅里,水中央正冒着几个大水泡。可见这水是做完饭后就热着的。她再看看天色,便说:“你忙你的,一会儿我来弄。” 说完,她便去看两个女儿。 屋内,柳惠正和妮妮趴在桌前,就着昏暗的天色写字。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各人手里都提着长长的毛笔,一副十足认真的模样。 她推门走了进去。“都看不见了,怎不点个灯。” 她正要拿火石把桌上的油灯点燃,妮妮头都不抬,只急声说:“娘,娘别动。我正和姐姐比赛呢。” 柳娘子凑近一看,发觉柳惠的字比先前又长进了些,妮妮的字也不再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了。 “嗯,妮妮的字也大有长进呢。”她又朝柳惠看去,笑说:“看来把你们关在家里也不是坏事,至少你们这字是越写越好了。我看,再练练,等你们爹爹回来,就能交给他看了。” 柳惠最后打上一个小黑点,表示完结。唉,这里的书写与那世的古时候是一样,文中段落里也是没有标点符号。柳惠不习惯,自己练习时,便添上标点。为免别人见了奇怪,都只敢用一撇一点表示。 “娘,快要过十五了。爹爹回不回来?” “娘,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妮妮拉着母亲的袖子直撒娇。 柳娘子抱起她,说:“那妮妮乖不乖呢?不乖,爹爹可就不回来了。” 典型的骗小孩子! 柳惠摆下头。 “好了,现在不早了。我去给你们弄好水,把桌上都收了。” 她抱了妮妮要出门,显然是让柳惠收桌子。 “对了,明儿开始,就解了你的禁。” 柳惠抬头去看,母亲已经出去了。她没有明说,可柳惠听出母亲的气已经消了。她感到高兴。三、两下将桌子收拾好,便转身去拿姐妹俩的换洗衣服。 第八十五章节 深夜,高台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走着步法,挥出地拳和掌带着微弱的风声。 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场中舞动拳脚的小人儿。 云层渐渐散去,露出半月。月光有些过分的明亮,将大地照映得一片光华,并将高台上一大一小的人影,显露无遗。 那小人,就是柳惠,那大人却是牛三家的山秀。山秀的手里还提着一把长柄的砍柴刀,脚边放着一支熄灭的火把,她正一脸认真的看着练豢的柳惠。 所有的拳法都走完了,柳惠静静地站在当地轻轻地调节着气息。 山秀立即拿着一条布巾,走过去。 柳惠睁开眼睛,接过布巾抹了抹脸。 山秀紧张地看看四周,说道:“姑娘,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刚才我可是听见有野货在叫了。” 柳惠看看四周,笑说:“我说了不用你陪,你偏来嘛。没事的。你这手上刀啊,火啊,不是都准备的齐全吗。” 山秀稳稳心神,说:“快走吧,我真是怕了。真想不通,你一小姑娘,是怎么有胆子敢半夜里来这儿的。” 她也不敢说不好的话,怕真的应验了。 柳惠笑笑。帮她拿着砍刀,让她好将火把点燃。 山秀颤着手,打着火石,点燃火把。先是一把紧紧的拉了柳惠的手,就顺着回路往前冲。 若不是柳惠怕三奶奶知道,非得跑这村边上的高台上练豢脚,她也不至于不放心的跟着来。这两天,她总是听见不远处有野兽的叫声,吓得差点瘫在地上。可柳惠到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满不在乎地模样,让人真恨的牙痒痒。 远处不知何地,又传来一声长啸,吓得山秀一哆嗦,引得柳惠也一跳。 山秀吓得连声催促柳惠快走。 两人刚走到口子处,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两人身前十步处一闪而过。吓得山秀浑身打颤,惊愕地张大了嘴,可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紧抓着火把和柳惠的手臂,呆若木鸡。 柳惠也紧张起来,双手紧握着刀柄,凝神注意四周的动静。 紧张四下看了看,周围再没动静。 柳惠一拉山秀,低声喝道:“快走。” 两人快步离开,朝村里赶去。 柳惠一边护着山秀往前走,一边注意前后的动静。 当两人走到村前的小溪垅前,却再也走不了了。溪的两岸,都长满了竹子,茂盛的枝叶几乎将垅子的顶子都罩住了。月光从间隙间洒落下来,映在垅中间站立的一匹野狼的身上。 山秀几乎吓昏过去,她惊愕万分的直视着那狼的眼睛,如同被它震住了魂魄。 后面又围上三匹狼,瞪着冰冷、凶猛的眼睛望着站在火中直打颤的两人。 柳惠也吓得一头的汗,山秀的身子靠着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看狼不往前靠,可能是怕她们手中的火把,可是这火把最多烧十五分钟,以后怎么办? 她慢慢的把手伸进山秀腰间的小布包里,拿出一串鞭炮。 “山秀姨,快。” 山秀已经吓呆了。 柳惠着急地把鞭炮缠在砍刀上,凑到火把上,把鞭炮点燃。 噼里啪啦—— 寂静的夜空里骤然响起清脆的爆炸声,吓得那几匹狼掉头就跑,也将呆愣中的山秀给吓醒了过来。远处的屋舍,有三、两扇窗上映亮了灯光。 “狼,狼。惠儿,快,快走。” 山秀一惊醒过来,便拉着柳惠狂奔。 鞭炮还有一段,却因为跑动的颠簸,从刀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柳惠被山秀拉着疾奔,也顾不上去捡了,只得与山秀拼命的朝家跑。 她怕有不明情况的人贸然出屋,遇上那些畜生,便拼了命的大声叫嚷,“有狼,狼来了。狼来了,有狼,别出来。” 那鞭炮已经燃完了,柳惠只觉得身后的汗毛如被雪风吹过,惊得全身一阵发寒,全身的汗毛都直直地炸立起来。她不敢停留,抄起刀柄反手用力往身后横扫出去。 刀碰上了什么,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柳惠大骇!她奋力一抖手,从山秀如锁的手掌下挣脱出来,停下身,横着刀盯着对面的三匹恶狼。 她看见有一匹狼略后一些,低着头,趴在地上呜呜直叫唤。她再看看刀柄,见刀锋上有一些血水,不知刚才那一下砍在了那狼那儿。这无形鼓励了柳惠,她定了定神,戒备的注意着那些东西的动静。 山秀举着火把又往前冲了两步,突然看见前面有匹狼正停在黑暗中等着。她吓得站住,又惊觉柳惠不在身边,连忙回头四下找寻,才看见她正站在后面拿刀与三匹狼对峙着。她连忙往她靠拢。 两人背对背站着,都焦躁万分的想着对策。 两人已经进了村子,身旁一排都是房舍。房舍前有打谷子剩下的稻草杆,都晒干了堆在屋前,做生火做饭的燃料。 柳惠看见离自己不过七、八步的地方,就有一堆刚垒好的稻草垛子,她回身一把夺过火把,拉着山秀飞快的扑到稻草垛前,把火把触到干稻草上。 稻草都被晒得干透了,这时一遇着火,立即便燃了起来。借着火光,柳惠又惊出一身的冷汗。 原来,围着她们俩的不是四只或五只,而是十几只。守在三个方向,呈扇形半包围着她俩人。 那火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将半边草垛子都引燃了。那些畜生一见着火光越来越大,便掉头跑开。只是仍不死心,在远处阴暗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柳惠两人。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的起火了。” 身后的屋门被打开,一个中年汉子端着一木盆水冲了出来。 他见着站在草垛子近前的两人,不由诧异的问:“这是怎的?”又见柳惠手中的火把,厉声喝道:“可是你们烧的?!大半夜” “有狼,快进屋去。”柳惠将山秀推进汉子的屋。见着墙角下有个破锅,里面还装着猫饭。她忙提了起来,把猫食倒掉,用拿火把的手勾着,拿砍刀重重地敲打着,边大声喊道:“有狼,有狼,有狼。别出屋,有狼。” 睡觉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都不明所以的爬起来欲打开门窗一探究竟。 柳惠怕那些畜生趁机伤人,便站在火堆前,大叫着示警。 果然有人听见了,便躲在屋里从缝隙里朝外看着。也有胆大的,一手握了火把,一手举了大砍刀、或是锄头出屋观望。 柳惠已经离家不远了,她们的吵闹声,也将柳娘子几人都惊醒,起床查看。 柳宗元和柳娘子夫妻睡在东厢房,柳惠和妮妮睡在西厢房,这几天妮妮是跟着她睡得的,牛三家的陪着柳惠睡在西厢。可是当柳娘子去查看时,却吓坏了。 柳惠不在床上,牛三家的也不在惠儿的屋里。床上和竹榻上要本连个人影都没有,屋里也不见人影。她尖叫着便要跑出屋,可抓着门闩的手怎么都不敢开,生怕门外就站着匹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直到门外响起杜大婶和张大媳妇的声音,她才放下心来。 “奶奶,您千万别出来,快去看看门窗都关好了没有。一定不要开窗户。” “……有狼,有狼,别开门,有狼。” 这是柳惠的声音。 三人都是一惊。柳娘子更是顾不上害怕,一下拉开门闩,站在屋檐下朝外面望去。 外面的火光冲天,有男人拿着锄头或镰刀在外面转着。 一个人跑到院门前,从外面伸手进来,掏开了院门。又飞快地跑到厨房前,弯腰在墙边摸着什么。 杜大婶试探着轻唤一声,“谁呀?是牛三家的么?” 那人影不回答,手中摸到一样东西,提着就往外跑。在门前,正好与一个举着火把的汉子错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牛三家的?! 杜大婶和柳娘子都一怔,惊疑不定的看着外面。 村头到村尾,全都搜寻了一遍,没再见着狼的影子。有人不放心,围在一起商量着怎么防狼、除狼。 现在正是庄稼成熟的时节,地里即将成熟的庄稼引来了那些小动物,小动物又将狼这样凶恶的东西引来了。这事以前也有过,只是好象没有这回闹得凶,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呀。那知道这回竟然进了村,袭击人来。 有人不放心在田里守夜的人,便组织人一起去探探,随便报个信。 柳惠一直跟着大家,这时也与山秀一起想跟着去给杜老大报个信。 却被眼尖的大人看见,将两人往家赶。 柳惠便央求那些人,请他们帮着去给自家地里的杜老大报个信,也探探他的平安。 杜老大是好人,虽不爱说话,到爱帮人。谁有事要人帮忙时,一叫他准去。村里人对他的印象都好,一听说他一人在地里守着,便都齐声答应帮她去看看。 回到家时,那家的稻草垛子还在燃烧,只是主家用了羊角叉把那些燃了的挑到了空地上,垛子上还剩些没燃的。一些人都站在那火堆前看着,说着话。 “嗳,今儿夜里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闹起狼来了。” “以往哪年没有,只是你没见着而已。不过,先前好似听见放炮了,我起来看,才看见范家的稻草着了。” “我先前听见有人喊来着,知道是谁吗?别不是有人在外面,遇着了狼,让狼叼去了吧!” “不能吧?!” “说不准。” …… “要不,我们拿上家伙,去村里转转?!” “……” “走!去拿东西。” 柳惠与山秀直接进了院子,把院子紧紧扣上。两人都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本想也查查家里各个角落的,却被身后的一声喝斥吓得惊跳起来。 “你们上哪儿去了?” 第八十六章节 “你,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柳娘子惊惧万分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吓得脸色惨白。 山秀吓得头低得更低了,柳惠也不敢再出声。 “奶奶,您顺顺气,顺顺气。”杜大婶看见柳娘子吓得变了脸色,一口气哽在喉里,连忙拿手帮她抚着后背顺气。 柳惠艰难的抬头看她母亲,犹豫后,下定决心说道:“娘,您想怎么罚我都行,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得去看看院子里,要是有” “不许去。”柳娘子一声厉喝打断柳惠的话。她神情严肃的看着柳惠,坚定的说道:“就是真来了,也任由那些畜生闹去。我,不许你去。” “杜家的,去关闭门窗,都在这屋里守着。” “是。”杜大婶立即去检查门窗。 “上床睡觉。”柳娘子对柳惠沉声说道:“我看着你睡。” 柳惠见柳娘子动了真气,嘟着嘴、低着头,听话的走到床前。脱了衣服,上床。 山秀见杜大婶紧握着柳惠的砍刀,神情紧张地守在窗户那儿,连忙站过去。 杜大婶看着满脸苍白,神情疲倦的山秀,摇摇头,低低的叹息。她冲山秀噜噜嘴,指了下屋里的那张旧竹榻。意思是让她去睡。 山秀感激地摇摇头,依旧站着。 杜大婶也不再勉强。两人都站着,看着房里发呆。 张大媳妇也是胆大。她一人一手举着两个火把,一手提着把长长的铡刀,把家里各处都查看了一遍。只是家里的院墙不高,她也不敢待久,只确定无事后,便回到房里,与杜大婶和山秀一起守着柳娘子三母女。 山秀也想睡,可是害怕让她不敢睡觉,让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甚至都不敢往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站在杜大婶身旁,让她惊颤不已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紧绷地身体这时放松下来后只觉着浑身酸疼,疲倦不堪。她往后退了退,耷拉着眼皮依靠在墙上,靠着养神。 在母亲高压下,柳惠不得不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睡。 因为柳娘子在生气,因为夜已深,屋里静静的,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床让躺在床上紧张兮兮地柳惠不知不觉间,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慢慢地睡着了。也许是刚才受了太大的惊吓,也许是她仍害怕屋外的恶狼,就是睡着了,她也摆着立即揪被起身的姿势。侧身躺着,一双手伸在外面紧紧的握着,好似准备随时跳起来反抗似的。 柳娘子一直盯着柳惠,见她真的睡着了,才轻轻地放下帐缦,退到椅子前坐了下来。她盯着山秀,一声不吭,却把山秀吓得脚直打颤。 “你们俩今儿真是去散步,才看见狼的?” 柳娘子明显不信柳惠说的什么睡不着,散步遇上狼的话。那时都将近三更了,她二更天的时候去黑夜里头散什么步?这话,你信吗! 山秀也不敢跟柳娘子说实话,她也更愿意三奶奶相信大姑娘,而不要再逼迫她说出实情了。要不然,若是奶奶知道她明知姑娘半夜出去练把式,今儿还遭到狼了,这知情不报的罪过不是更大。想清楚了这点儿,山秀便下定了决心,绝不说漏一个字。打死也不说! “牛三家的,大姑娘到底干什么去了?” “回奶奶话,是的。今儿姑娘说睡不着觉,闷在屋里难受,这才悄悄起来,去散步的。” 柳娘子明显不信,只沉着脸直直的看着山秀。 山秀死扛着,低着头不敢看柳娘子。她知道柳娘子心善,不会真的把她怎样的,只要把这关挺过去,就一切都安了。 “姑娘,真是,真是睡不着。奴婢就,陪着去,去外面走了走。那想,竟遇上,狼。”山秀哆哆嗦嗦的颤声回答。一副惊慌害怕的模样,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着。 柳娘子见山秀怕成这样,也不忍心再追问,暗暗叹口气。 “去柜里抱床铺盖,在竹榻上将就一夜吧。” 山秀不敢动,小心地抬头悄悄朝柳娘子望着。半晌,她才鼓足了勇气,说:“奶奶,您千万别责怪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护好姑娘。” “这事不怪你。去睡吧,都闹了一晚上了,歇了。” “是。”山秀慢慢的去柜里拿了套旧的垫单,往凉榻上一铺,蜷缩着睡在榻沿上,背后空出了几乎整张榻,给杜大婶和张大媳妇留出位置。 柳娘子看着心里不忍,轻轻扶住她,将她往里面推了推。山秀转身睡到里面,柳娘子站起身来,看着她鬓角被泪水打湿的痕迹,呆呆地发怔。 雄鸡报晓,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院子里,杜大婶唤鸡喂食的叫唤声,张大媳妇用力甩衣服的声音,厨房里锅铲翻动的声音,老牛哞哞的叫声……组成清晨平常而独特的交响乐。 柳惠从睡梦中醒来,眯着迷蒙的双眼朝外看着。 帐缦已经被撩了起来,窗外明亮的光芒刺得柳惠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有些恍惚,呆呆的看着屋里的摆设,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妮儿,去看看姐姐醒了没。叫她起床吃饭了。” “嗳!” 接着一双小脚嘚嘚地跑了进来。 “姐姐,姐姐。吃饭了。”妮妮扑到床边,笑眯眯地眼睛看着床上的柳惠。 “姐姐是大懒猪,还不起床。快起来,快起来。”说着,还伸手去拉柳惠的手。 柳惠露出放心的笑来。看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幸好只是梦! “姐姐快起来看,刘叔家的地里打着只大狼。” 腾的,柳惠坐起身来。 昨晚发生的一切立即清晰的浮现在柳惠的脑海里。狼!村外有狼。 柳惠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连忙翻身下床,匆忙地套上衣服,就朝外跑。 冲到院子里,她看见的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不由有些怔住。 柳娘子正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发愣地柳惠,便冲她说道:“起来了,快去洗洗,要吃饭了。” 母亲的态度也一如往昔的平淡,没有丝毫地反常。可这更让柳惠感到不安。 牛三家的端了盆热水从厨房里出来,越过柳惠,进了屋。 柳惠也跟进去。 “山秀姨,昨晚我娘没说什么吧?”柳惠凑近牛三家的,悄声问道。 山秀看眼柳惠,扎下头。 柳惠的心一下子被紧揪着提起,拽到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吊着。 山秀正要退下,突低声说道:“姑娘,晚上夜露重,还望爱惜身体。” 柳惠怔了怔。看着透着白光的门口,黯然无语。 这位朋友,离她远去了! ……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饭,都照旧个自做个自的事情。 杜老大早上没回来,杜大婶提了饭菜送去地里。牛三家的在收拾厨房,张大媳妇在晾晒被褥。柳娘子好似也很忙,坐在桌边边做着衣服,边看着妮妮写字。 柳惠突然发现,没有人理睬自己。家里的人一下子都不主动和自己说话了,全都各自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并刻意地不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这是怎么啦? 柳惠朝母亲看去。 她正在专心的一针一针的缝着手中的衣裳,神情温柔而平和。好似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柳惠回到自己的房里,坐在书桌前发呆。 这时,山秀拿了把镰刀,提了只大背筐,准备出门。 柳惠知道她这是去打猪草,自她和张大媳妇来家里后,这类活计便都被她们俩包了。 这时看着山秀出门,柳惠真想跟着出去看看。可是,母亲不会准许的。 呆呆的看着窗口,柳惠不由得想起了二太叔祖母说的话。她说中秋后让自己搬去她那儿住,说是教自己学规矩,无非是怕自己再做出让她们觉得不成体统的事,而要禁锢自己罢了。 不成体统!什么是不成体统的事情?柳姈要打自己年幼的妹妹,难道自己干看着,任由她欺负吗?这地方与她那世生活的地方一样水多,而且春、秋两季汛期水位也不低,江堤的高度和硬度是否能担得住奔涌的洪水。若是江堤抵挡不了洪水的冲击,那官府的反映是不是如同那世一样有效益,世人会不会被到危害。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不安因素,她为了有一天能有救得了自已和家人,才要跟着江鸭子学游泳。难道她们就从没想过,洪水有一天会漫过江堤,冲击到家门前?这地方讲究霸权,而她不过是个女孩子,想强身健体,学得一技以保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这也是错? 若不是她跟着外公学了两下子,面对比自己高、比自己强壮的柳姈,及她的丫环,自己如何保护妹妹、如何不被她们打倒。 这里的女孩子,一般刚满十六岁,便被家里人打包送到人家家里做了小媳妇。从此后自己长长的后半辈子,就又被另一个家族控制,被一群陌生的人决定生死,再也没了自由。她不愿这样被人控制,不甘心被人禁锢,然后小心翼翼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别人的脸色活一辈子。她能挣钱养活自己,她能学着保护自己,她也不想特立独行,一支独秀,她只是守在父母、亲人身边,平静、安乐的活着。 二老太太想要禁锢自己,母亲甚至感到荣幸?!哈—— 她甚至觉得自己能住到那老太婆的家里,是件想不到的大好事。她为此欣喜、得意,而她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人禁锢,遭人强迫。她自己的女儿愿不愿意。 父亲呢?他也同样会这样想吗?他会欣喜而倍感荣幸的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别人主宰吗? 九月初五、初八、十一这三天,是父亲参考的日子,备考的时间不多了,中秋时他能回来吗。若是回来了,自己哀求他,他能答应吗?也许,他也不会答应吧。 “哎呀,快来人啊——快,快来人——” 第八十七章节 上 “哎呀,快来人啊——快,快来人——” 外面由远而近传来声声凄厉的呼救声。 柳惠猛地站起身来,飞快地冲出房间,在厨房里将砍柴刀找出来,提在手上。转身奔到院子里,却被母亲叫住了。 “上哪儿去?不许去。赶紧关闭院门。”她板着脸,满眼严肃的紧盯着柳惠。 张大媳妇立即按她的吩咐闩紧院门,还要将柳惠手中的砍柴刀夺过去。 柳惠一旋身,躲开。直视着她的母亲,满心悲凉的看着她。 “外面有人叫救命,我们不管吗?”昨晚她叫有狼的时候,村里人还纷纷开门帮她呢,这时外面有人呼救,她就要干看着不管吗。 柳娘子直直的盯着柳惠的眼睛,平静的说:“自然会有人去救的,却不是你。” “若没人救呢?难道干看着?” 柳惠的话还未说完,院门外篱笆缝隙间急急地跃过一道道影子,院内的三人都看得心慌胆颤。 是狼! “快回房,关紧门窗。” 柳惠一边冲母亲大喊,一边推惊愕得发愣的张大媳妇。 站在屋檐下、高阶之上的柳娘子,自然清楚的看见了那院外飞快跑过的东西是什么。她被吓得呆住,一时惊慌的竟然挪动不了自己的脚。 柳惠看着母亲没动,暗跺下脚,飞快的扑到母亲身边,将她推到屋里,并顺手带上门。 “妮妮,赶快把门锁好。” “噢,知道了。”妮妮明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语调依旧欢快而快速。 张大媳妇满院子找,找到两把镰刀,紧紧的握在手中。 “张妈妈,你赶快过来。” 张大媳妇飞奔过来。柳惠将她推进去,她还以为柳惠会跟着进来,那想到,柳惠竟然顺手把门关上,在外面把门锁了。 “关好门窗,我在外面守着。” 柳娘子听了又气又急,拍着门,大声叫嚷,“惠儿,你不许胡闹。赶紧给我进来。” 柳惠早跑进了厨房。 堆放柴禾的地方,放着晚间使用的火把,都捆扎好了码放在一起,因怕走火,只没有浇上桐油。 柳惠手起刀落,砍断草绳,抱起那一捆十支的火把,一起丢到桐油坛中浸泡。她抄起三支火把塞进燃着火焰的灶膛里。又拿断落的草绳,将三支火把捆绑在一起,单用左手拿着。 院子里有杜老大码放好的木柴,柳惠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将那些木柴搬运到母亲的屋门前,腰后还插着那把砍柴刀。狼怕火,若是这些东西真的闯到院子里来了,那她也能用火阻隔一会儿。 院门外的呼叫声越来越多,不知是示警,还是真的被狼咬到,听得柳惠惊慌得直打颤。 不知是昨晚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害怕,柳惠只觉得浑身酸痛,手脚都使不上劲。从柴堆到门前的台阶,相距不过六、七米的样子,她都来回跑了十趟了,门前才只堆了二十几根木头,可是她已经觉得疲惫,并且气喘吁吁,手都提不起来了。 柳惠一脸着急的看着那码得高高地柴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突然院外传来山秀的呼救声,“大姑娘,救命——大姑娘,大姑娘。” 柳惠立时想起去打猪草的山秀。这时听见她的叫唤声,肯定是遇上狼了。 柳惠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出去。她站在院中,朝并不紧密地篱笆缝中间朝外看着。 这时,三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冲到院门前,身后还跟着四、五匹狼,在不停的游弋,力图寻找下嘴的机会。 三人已经奔到门前,却被一匹狼拦在院门前,拦阻住退路。其余的狼,缓慢而坚定的朝已经虚弱无力的三人聚拢。 山秀被狼吓得,再不敢有分毫地举动。她与杜老大两口子一样,悲伤而绝望的坚守着。 院子里突然飞出两支燃烧着的火把,准确的打在门前守着的那匹狼身上,并迅速将它身上的毛引燃。 那狼被火灼烧着,火迅速烧着它的全身。它惊慌而痛苦的惨叫一声,如同狗一样呜咽着朝着前方跑去,因为它的伙伴们都惧怕它身上燃烧的火苗,害怕自己也被点燃,而远远的躲开它。 杜老大三人见了,立即鼓足了劲想要往院门前靠拢,一匹狼又迅速的站到了那个有利的防守位置,阻绝了三人撤退的回路。 三人的脸上立即显出绝望的神情。 扑、扑、扑。 又是三支燃烧的木柴被人从院内扔了出来,纷纷打到那狼头上、腰上,地上。木柴上被浸了油,落到那匹狼的身上时,立时将它点燃,并迅速的将它包裹、缠绕。 那狼被吓慌了,它想寻求同伴的帮助,便朝同伴们靠过去。可是那些狼见到如同火球一般的它,还不待它靠近便逃离开。最后那狼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而它的同伴们都远远的站着看着,眼里流冒出敬畏和迷惘的神情。虽然狼群挨了柳惠这突袭的一下,并没有打散狼群围歼的阵形,仍有三匹狼站在前后三个角上,毫不放松的死守在杜老大三人身旁。 院门哗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一手怀抱汤瓮里插满燃烧的火把,一手横举砍柴刀的小女孩站在院门前,冷眼盯着那三匹恶狼。狼,也因为她身上浓烈的桐油味和燃烧的火把而没敢靠近她,更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全身戒备的看着她。 柳惠冷眼紧紧盯着其中一匹狼,她直直的望进它的眼里,想要直达它的内心深处,将它看得更清楚些。她专注而心意坚定,满含寒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它的眼睛。 突然那狼凶狠的冲柳惠一张嘴,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意欲吓唬柳惠,而柳惠则猛地咬紧牙,握紧手中的砍柴刀,瞪着眼睛,露出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狼眼不放。她已经有了最坏的心里准备,如果这三匹狼突然暴起袭击她,她就拼了! 可是接着,让所有人感到稀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匹狼呜呜的低叫一声,害怕的调转头远远的跑开。它停在远处,仍心疑不定的回头朝柳惠看来,竟见到柳惠仍旧死死的紧盯着它,骇得立即放开腿往远处跑了。 其他两匹狼眼含疑惑地朝柳惠看看,再看看那匹狼远去的方向,仍旧站在原地,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死守在杜老大三人身前,压制着他们不让他们动弹一分。其他的狼这时迅速围了过来,只是见识了刚才那匹被火烧着的同伴,它们不敢靠得太近,站在外围静静的盯着中心的几个人。 柳惠将砍柴刀靠在身旁门板上,慢慢将手放在瓮中的火把上。接着她飞快的抽出火把,并朝那些狼用力的甩去。 那狼见着火把飞来,立即闪身躲开。 火把没有甩到它们的身上,而是甩到杜老大三人身前二、三米处,和狼对峙在中间位置。火把将杜老大三人和狼分隔开,阻隔了狼对三人发动攻击的空间,给杜老大后退争取了时间。而她自己则坚定的守在院门口,为大家守着这唯一的退路。 三人相互搀扶着退回到院门前,柳惠让他们三人先进,自己断后。 院门重新关上,可几人不敢耽搁,都赶紧避到厨房里。 山秀受伤了。她在割猪草时,见到狼,慌乱之下,跑到田里,幸亏遇上返家的杜老大两口子,才得救。可狼群一路追着三人,几次险乎被狼叼去,都得亏杜老大奋力搏杀才有命回来。 柳惠看着山秀大腿上的咬伤的伤口,满心害怕。 她害怕山秀会被染上可怕的狂犬病毒。若是那样…… 杜大婶赶了杜老大在院子里守着,她撕开山秀破碎的裤腿,抓了两大把草灰准备敷在山秀的创口上。 “慢着,不能用这个。” 柳惠急忙跑到大水缸边,勺了一满瓢水。高举着,对着山秀的创口冲了下去。 “啊——”山秀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杜大婶见状,拉开柳惠,急声说道:“姑娘,你就别添乱了。这样深的伤口,怎么能用水冲呢。你看看!山秀都疼得昏死了。” 柳惠板着脸,一脸正色的说道:“正是因为伤口深,而且是狼咬得,不能象你那样给她包扎。得用水将那处地方冲干净,否则毒素深入山秀的血液中,那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 杜大婶听了,仍旧半信半疑。 柳惠便气恼的冲她吼道:“要救她,就听我的。要她死,便依你。” 看着柳惠异常坚持的眼睛,杜大婶无奈的闭上眼睛,塌下肩膀,侧头避开。 柳惠又举高了水瓢,对着山秀的伤口淋去,山秀痛的失声大叫,忍耐不住的昏迷过去。 终于直到山秀那伤口被柳惠用水冲得发白,她才停下。又翻出烈酒对着山秀的伤口淋了两遍,又从灶膛里抽出一支燃烧的柴禾,细细的把伤口上的水分烤干,才交由杜大婶给她清理。只是不准包扎,让创口处就那样晾着。 杜大婶十分不理解柳惠的做法,到也认为这样炎热的天气,不适合将伤口包扎起来。她依着柳惠的吩咐,将山秀收拾干净后,把她放在柴禾上躺着。 柳惠趁着杜大婶照顾山秀时,打开门退到院子里,与杜老大并排站着,紧张的戒备着。 院外还有惨烈的呼叫声。这是有人被狼咬住,发出的悲痛而绝望的哭叫声。 柳惠几次想扑出去救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人小力薄,无力对抗这么多的狼。 杜老大双手紧握着镰刀,眼睛盯着院门,满心的懊悔。 柳相公家院子里的篱笆太稀疏,门也只是旧木板子简单拼搭在一起的、不堪重负的木板门。若是狼群硬往里冲,他不可能凭一已之力低档得住。早知道有今日的劫难,他应该将这院门和篱笆好好的整理一番,也能帮着抵御一时,可是现在,唉……什么都晚了。 眼角扫到身旁镇定的小人儿,他的心又不由得微微踏实了一些。 心想: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娃子,竟然有勇气和谋略,帮着他们几个大人击退了追击他们的恶狼。就是比她大的孩子,恐怕也没有几个能有这样的胆量和心思。唉!到底不愧是杨老爷的嫡亲外孙女。真是将门虎女啊! “惠儿?惠儿?” 柳娘子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又不敢开门,便拍门叫唤。 柳惠立即奔过去,凑到门边,对着门缝说道:“娘,快别叫了。当心将狼引来。” 柳娘子立时不敢再拍门,只是压低了声音,对着门外的柳惠说道:“你们快别在外面守着了,赶紧进屋里躲着。” “啊——啊”门外一人刚跑到柳家院子前,就被两匹狼扑到,不多时便被害了。 柳惠正站在高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狼毒害,满心的恐惧瞬时扩散至全身。她几乎想到,若是自己守不住,母亲和妹妹是不是也会遭遇这样毒害。 第八十七章节 下 院外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搅得柳惠的心又急又慌。屋里的母亲和妹妹,山秀、杜大婶和杜老大等人的生死,屋外一声声的呼救声,如同拉锯一般,扯得柳惠的心生疼。 看看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想着屋里还有张大媳妇陪着母亲和妹妹,柳惠略微放了些心。她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柳娘子的命令。 冲到厨房门前的柴垛子旁,扯过一块当做抹布的旧包袱皮,把那些未点燃的火把一兜,往身上一背,便又将那装着正燃烧着的火把的瓮坛抱在怀里,一手拿刀,冲了出去。 杜老大吓了一跳。先见她那样,还以为她是为了防备着狼闯进院来做得准备,那想她竟然是要冲出院门去,想到要伸手阻拦时,她已经奔到院门口了。 要拦她已经来不及,杜老大迫不得已,只得冲着屋门后的杜大婶嚷了一句,“关好房门。”就跟着冲了出去。他惊慌的,连院门也来不及关。 柳惠并没有走多远,杜老大三、两步追到她的身边,难得的发火怒吼:“姑娘,你不要命了。” 柳惠手中的火把已经脱手飞了出去。 杜老大顺着被抛出去的火把看去,只见火把正打在一匹狼身上。那狼先是被吓的一跳,后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皮毛给烧着了。火焰燃烧着它的皮肉,难耐的疼痛让它顾不上身下的孩子,立即逃窜而去。而地上,是一个神情呆滞的五岁孩童。 杜老大和柳惠两人连忙跑过去,扶起他上下打量,发现孩子身上完好,只是受了些刺激,神情有些呆愣。 杜老大连忙拍拍那孩子的脸蛋,孩子还是没有反应。杜老大不敢多停留,将这孩子背到背上。与柳惠相互紧靠在一起。 杜老大刚一回身,便看见两匹狼冲进了柳家的院子。 “姑娘,狼进了我们家院子。” 柳惠一下慌了心神。她想回去,可是不远处的墙角一个男人正拿着一把锄头,与两匹狼对峙着。他的身后是一个老妪,和两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那人挥动锄头的动作已经不敏捷,而那两匹狼却在不停的收缩包围圈。若是那人的动作再迟缓一点,那两匹狼只怕立时就会猛扑上去。 柳惠立即甩手丢出一支火把,却被机警的狼躲开了,火把掉在那两匹狼的身旁。那狼看看燃烧的火把,只是微微向一旁躲了躲,竟然没有多大的反应。 这时已近辰时三刻,太阳光炙热的光线遮盖住了火把的光亮和热能,对狼的影响已经没有夜晚那样强烈,所以那两只狼不仅没有被吓到,其中一只竟然转过身来对柳惠和杜老大露出尖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柳惠又冲那几人甩出两支火把,叫喊道:“拿火把烧它们。” 火把落在那几人身旁两步开外,那人护着大些的女孩捡了火把,他与那女孩一人拿一支火把,横在胸前一左一右的护着身边的人。 “快回到屋里去,关好门窗。”柳惠又脱手甩出一支火把,打在欲冲上去咬人的狼身上。火把上的热油和火焰燎燃狼屁股上的毛,那狼惊得跳了起来,摆过头,张嘴想要将身上的火焰如同咬虱子一般咬掉,它湿漉漉的鼻头被火烫了一下,才着起急来。扭动着身子,想要到得到同伴的帮助,可同伴却被它吓得不断后退。 很快,空气中弥漫着皮毛,和血肉被火灼烧的臭味。 那男人趁势带着身后的几人立即退回到院子里,躲进屋里,插紧了门闩。 柳惠也护着杜老大回到柳家。 先前窜进柳家院子的那几匹狼正跳起来,猛撞纸糊的格子窗户,骇得里面的柳娘子和妮妮大声哭叫着,张大媳妇也着急的大声的呼救。 柳惠赶紧护着杜老大避到厨房去,自己冲上去,独战那几匹狼。 太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更是将火把上那一簇火焰的光芒压得如同一朵毫无威力的萤光。这萤光虽然与伟大的太阳相比,没有多大的威胁性,可是此时,柳惠却只能靠着这一簇火光决战这些凶恶的狼群。 柳惠的出现,立即引起了那几匹狼的兴趣,它们迅速朝柳惠围了过来,而这时杜老大才叫开厨房的门,还没有进屋去。柳惠只得被迫放弃身后的墙壁,冲过去拦在杜老大的身前,死死护住身后的人和房门。 柳惠最怕的就是这些狼暴起伤人,到时她这小身板,一定会成为这些恶狼嘴里的小点心。 身后的杜大婶已经接过了杜老大背上的孩子,门再次被关上。 柳惠没了后顾之忧,身边又有身如铁塔一般的杜大伯帮忙,心里安定许多。 杜老大其实最不想的就是与这些畜生面对面的对峙,可是如果他们不引了这些畜生过来,那用细木拼成的格子窗户和窗户后面抵着的桌面子,一定抵不住恶狼的轮番攻击。事已至此,杜老大也没了退路,只得与这群畜生拼命。 往常这时候早已经过了喂头道猪食的时间,猪儿们没吃到早饭,便会哼叫得如同要揪翻了房顶一般。可是这时满院子里,不闻猪的闹食声,也没听见公鸡带着妻妾们遛弯时得意的唱歌声,想来,那些可怜的家伙一定都填了恶狼们的肚子了。 柳惠想起那三头由自己喂养大的小猪,和给妹妹下蛋的母鸡们,不由来气。肩膀上被猪草筐子压过的地方,传来丝丝的痛感。这痛感如同一条最不敏感的神经,将这疼痛慢慢地传递到心脏,心脏将这疼痛再缓慢而持续的传遍全身,痛得柳惠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让她想压制都压制不住。 紧紧握了握手中的砍柴刀,柳惠对身边的杜老大说道:“就这几支火把不顶用,让杜大婶把桐油缸递出来。” 杜老大几乎没有停顿,立即敲响房门,让杜大婶把桐油缸递了出来。 杜老大砍的柴,在厨房前堆成座小柴山。这些柴禾整日暴晒在日头下,早晒干了木头里面的水分,就是不用油淋一挨着火星子都能着,更何况是被杜老大淋上桐油后呢。 柳娘子屋前的那一小堆柴火早就烧完了,只剩下一些布满灰白的火炭在烈日下一上一下的闪动着。那是烈焰在跳动,热浪鼓动着火炭上的白灰在翩动。 狼,虽然不惧那些火炭,可是都远离着那堆继续翻滚着热浪的炙热之地。 柳惠从柴堆上拿起两支被淋过桐油的木柴。呼、呼,两下丢到那堆灰白之上。淋上桐油的木柴瞬间被引燃,爆跳着、升腾起高高的火焰。 狼们被这突然暴起的火焰吓了一跳,都纷纷跳到一边,满眼惊惧地躲着开那堆火。 柳惠和杜老大却没有停止。他们纷纷将手中被点燃的木柴,丢到狼群的退路上,封了它们的退路,将它们逼迫到一个两边都是墙壁地夹角处。 这时在狼群面前燃烧的火焰足有一米多高,炙热的热浪一波波地朝狼群涌去,直逼得它们吐着舌头,不敢抬起头来。 柳惠拿着一支火把,怔怔的看着狼群,正准备把火把投出去时,被身旁杜老大拦住。 “姑娘,这狼皮子值钱,不可再烧坏了。” 柳惠朝杜老大看去,脸上显出不悦来。这时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在关心那皮子坏了不能卖出钱来。 杜老大低下头,认真的看着柳惠,说:“这次被这些畜生害了的人家不少,我们将这些东西的皮卖了,也好给这些人家一些资助。” 柳惠想想确是好主意,便点下头。将手中的火把交给杜老大,拿走他手中的两把镰刀,对着火焰后闪避的狼头甩了出去。 扑、扑。 两头体格瘦长、健壮的狼被柳惠准确的击中脖子,倒在地上。 其他的狼被这一突然的袭击刺激得更加暴躁起来,在那块小小的角落里团团转着圈,想要突围出去。可是两面高高的坚实的泥土墙壁,和前方炙热的火焰阻断了它们的所有退路,狼们焦躁而悲伤地开始长啸,用它们的语言向外面的同伴求救。 柳惠见状,抓起没被点燃的木柴笔直的朝那些长啸的狼头打去,立时又打倒两只。狼们更惊恐的转圈,有的狼,想要纵身穿过那道火墙,只是刚刚跳起,身上的毛便被火焰点燃,不过眨眼间,便成了一团火球,在狼群中翻滚,嘶嚎。有不及闪避的狼也被殃及,跟在倒在火焰中。不过半刻钟,这些被困的狼,勉强还算完好的狼,还剩两只。 柳惠没有时间理会那些被烈火困住的狼,只让杜老大不再手软,直接烧完,不留祸患。她却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砍柴刀护在胸前,冷冷地瞪视着院门前的那些狼。 一匹背宽,腿长,骨骼粗大、长着一身如钢针一般的黑毛的大狼站在院门前,静静的、直视着柳惠。它的身旁、身后,聚集着不下于二十匹目光凶狠,獠牙尖长,体形瘦长的狼兵。 柳惠的心,颤了颤。 她看见有狼迂回到柳娘子屋子的后面,若是狼从屋后面的那处的窗户破窗而入,柳娘子和妮妮、张大媳妇必无活路。 身后厨房里突然传来杜大婶和山秀的惊呼声,有狼跳上了厨房低矮而倾斜的屋顶。 不知上面跳上去了几匹,柳惠竟然听见有瓦片被踏碎的声音。她急忙冲屋里的人大喊,“烧大火,煮开水,烫狼。” 跟着,便听见屋里往锅里倒水的声音,和往灶膛里塞木柴的声音。 柳惠已经将手中的火把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扔了出去,接着便听见一声狼嚎。 杜老大也解决了被围困在角落的狼,回过身问柳惠,“姑娘,现在怎么办?” 说实话,这时的柳惠也没了主意。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一丝泄气,否则那些狼能立马撕碎她和所有人。 突然一声尖利的破空声传来,还不待柳惠和那些狼反应过来,头狼便被一支利箭射穿脖子,它粗壮的身体尽被那支箭带倒并紧紧的钉在地上。 接着是更多的箭如雨一般从高处落下,纷纷射在那些或惊惧、或呆怔、或奔跑、或跳跃的狼身上。 柳惠一见这样的情景,便知道是有人来帮忙了,她连忙跃起,朝柳娘子的屋后奔去。 屋后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有人手中举着箭,有人手中举着长矛,而那些预备偷袭的狼都身中箭羽,倒在地上。 第八十八章节 这一次遭遇狼害而亡的村人有二百三十多人,受不同程度损伤的有一百五十多人,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共计四百九十七人,竟然有接近八层的人家受到伤害。柳惠一家是最幸运的,只有山秀一人受伤。 那些受伤的人都被集中到紧连的四户人家的屋子里,由柳家派来的郎中统一治疗。那郎姓全,中专治毒虫、猛兽、猫狗咬伤、中毒等症,他治疗那些人的手法与柳惠相似,也是用流水冲洗,用烈酒消毒,再用草药内服、外敷。有那轻伤的,用过那郎中的药,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能下地走动。 来帮忙驱狼的有柳家的民壮武夫,还有一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 柳家的民壮卫队,是听了有人禀报,才来救人的。与那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并不是一路。两边都不认识,却是同样奔着一个目地来的。 柳家的卫队是救人,那支军队是杀狼。 说这是支军队,又不大像。因为听杜老大说,这些人身上的甲胄不是军队里常见的皮甲和藤甲,而是造价昂贵的钢甲,这样的甲胄一般是亲王或帝皇的亲卫队才能配备的。 而让所有人感到疑惑的是,亲王的卫队,怎么来了偏僻的紫竹菀?人们虽然还处在失去亲人的悲伤,和突遭袭击的恐惧中,可是当看着那些装备精良、体格健壮的亲王卫队,脸上还是露出了即羡慕又向往的神情。 柳惠站在自家院门前看着一具具破败的尸体,心里涌动着无边的悲痛和恨意。那些被害的人,平常与她虽说不上多熟悉,交情有多好,可是他们却是受到她的连累,才遭遇这样的灾祸。若是她能及早给村里人示警,也许大家能躲过这场灾祸,可是她只顾着发呆,却什么也没有做。 看着那些被人抬走的狼的尸体,柳惠凝神、皱眉的在回忆中搜索,可是没一点儿有关狼的记忆。那么,到底是她人小,不知道这附近的山林里有狼,还是这里本是没有狼的,这次只是凑巧,这群狼才因某种原因来到这儿。 火已经被扑灭,可是空气中仍然有焦臭味,闻到鼻子里,直让人恶心。 柳惠皱了皱鼻子,往一旁躲了躲。 “惠姑娘。” 右边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声。 柳惠寻声望去,是先前被她从狼嘴里救出来的男人和那位老妪、及两个女孩子。 四人满脸感激地扑跪在柳惠身前,叩头如舂。 柳惠一脸惶惶,满心不安的去拉他们。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薛婆婆,您这是干什么呀。我福薄,您再这样不是要折我的福气吗。” 薛婆婆拉着柳惠的手,哽咽着说:“惠姑娘,老婆子受你恩德,给你叩个头,菩萨会保佑你的,不会折你的福气。” 身旁有人站着看戏,嘻笑着对着拉扯的几人指指点点。 柳惠觉得难堪极了,血涌到头上,将她原本深色的小脸涨得更显黯沉,深红。 一个骑马的年青汉子端坐在马上看着,他刚毅的脸上,隐隐显露出淡淡的笑纹。 他身旁的同伴催马凑到他的耳边,低声笑语。 “怎么,你也觉得这小姑娘了不得吧!” 年青冷哼一声,脸色随即冷漠下来,淡淡地说:“不过是为了活命,拼死争命罢了。” “啧啧啧啧,为骐。你这可不好!知道么,人家孩子还不满八岁,竟然敢与凶残的恶狼对搏,还救了好几人。嗨——我们家的那小子,要是有这丫头一半能耐,我都要给祖宗们烧高香了。” 为骐催马前行,不理会同伴为驹的讽言讽语。 杜大婶奉了柳娘子的令出来找柳惠,见她被薛老婆子一家拉着脱不了身,便上前解围。 “哎哟,好了好了。薛妈妈年纪大了,可劳累不得。您快快起来吧。” 杜大婶力气大,一把将薛婆婆抄了起来,顺手又扶起薛大。 “我们奶奶让我来问问您,家里还好吧?您老人家有没伤着,孩子们都还好吧。家里有没要帮忙的,不论事大事小,只要我们奶奶能帮的,一定不打马乎。”杜大婶很有外交的天赋,几句话,将薛家的几人说得心暖,情深。 “不敢不敢。劳奶奶还惦记我们这些粗人,真是老婆子的罪过了。”薛婆婆说着眼里涌上泪花,哽咽着说道:“只是我那苦命的媳妇,为了护着我这糟老婆子,损了,性命……不说了,不说了。妈妈您出来可是来寻姑娘的?”她见杜大婶点头,连忙把柳惠和杜大婶往回推。“哎哟哎哟,耽误奶奶功夫了,罪过罪过。请姑娘快些回去吧。请,请。” 杜大婶也就顺势拉了柳惠往回走。 薛老婆子一家看着柳惠进了院门,才相互扶着回了家。 “娘。”柳惠轻轻唤道。 柳娘子一脸木然的坐在椅上,怀里抱着拉着她衣服玩的妮妮。张大媳妇恭敬地守在一旁。 听见柳惠叫她,竟被惊得一愣,直直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人儿。 柳惠显得很不安,她害怕柳娘子又要数落自己不顾女孩儿家的礼仪和本分,在外面瞎胡闹,或是什么不该让自己跟着外公学习武艺等话。 “张家的,你把妮妮抱到那间房里去玩会儿。”柳娘子把妮妮交到张大媳妇手里。 妮妮乖巧的任由张大媳妇抱了自己出去。 柳娘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身桐油和烟火味儿的大女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当她初时知道有危险时,只想让这孩子与自己躲起来,那里知道来的是狼,还是一大群狼。往常村里来了狼,也不过几只而已,很快就会被村里人赶走,从来没有听闻过狼在村里伤人的事发生。这次她以为还是那样,可是…… 她没有想到,这么个小人儿,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姑娘,就凭着父亲教授的那一招半式敢与凶残的恶狼对峙,还救了人。 想到那个在自己眼前被害的人,沉重的负罪感让柳娘子痛苦的喘不上气来。她想要摆脱这难耐的感觉,使劲地摇摇头。心里更为自己的无情感到羞耻,若不是自己阻止,惠儿也许能救得了那个人吧?! “惠儿,你……你不知道。”柳娘子面带苦涩,语调干巴的说道:“这紫竹菀附近很少有狼的,真的!你别看这附近都是山林,和草塘子,多得是扎野兽的地方,也许豹子、野猪什么的多些,可是狼真的不多,就连老虎这样的猛兽也没来。就算有吧,可是这些东西真的没来过村里,那狼也很少来村里,我也很少听人说村里有狼来。 我嫁来紫竹菀已经有九个年头了,可是我只听过有两回村里人遇见了狼的话。一次是人在村外遇上的,一次是两头狼闯入了村里,因当时人多,这两回都没有伤到人。我今儿先前也只以为,没有事的,那里想到,想到……” 难怪她没有多少狼群袭击紫竹菀的记忆,因为以前的紫竹菀根本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狼,更不要说会被狼群袭村了。 听了母亲的话,柳惠心里更加疑惑了。 柳娘子说,这里虽然有山有林,可是猛兽却不多,也少有听说有野兽进入村子袭击人的事件。那么,这些狼,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来的这样多。再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那支亲王卫队,柳惠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可是她却无力去查证。 看着满脸悔恨的母亲,柳惠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娘,女儿救不了的。我当时没有准备,我救不了。” 柳娘子难过的哭了起来,情绪显得很激动。 “娘,别哭了。如果我当时真的冲出去,也许我也会,也会……你想啊,我们后来不是也救了几个人吗!娘,这些是有定数的。每个人的命都是老天爷预先安排好了的,你真没必要这样难过。” 柳娘子摇摇头,仍旧哭着,情绪显得很不好。柳惠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想让她好受些。 “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想想办法,也许,他,他……” 柳惠有些气恼,她瞪视着母亲,说道:“娘。你当时是对的。我们这儿的所有人,都不如狼的动作快,如果你当时引起了那些狼的注意,那我们全家都要丧命狼口。你就忍心妹妹和我,你,还有张妈妈都被那些畜生害了么?” 柳娘子一脸惊愕地看着柳惠。 她知道孩子说的是事实,可是看着那人在自己的眼前被害,这心里太难受了!只想着,若是当时自己做点儿什么能救得他的性命就好了。她也知道,她们这一屋子幼女、妇人,如何能与那些凶残的恶狼相拼,一个不好,同样会落入那些恶狼的嘴中。 在凝神细看面前都不及麻杆高的女儿,想着她一力独战狼群,不仅是保住了家里人还救下了外人。柳娘子或内疚、或伤感、或感激、或安心的一把抱住柳惠,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不再自怨自悔。 “娘,村里人受了这场大难,怕是会有许多孤儿寡妇,老弱病残之人,不如我们多帮帮他们吧。” 柳娘子点点头。她滚烫地热泪浸透过柳惠的衣服,贴在她的肌肤上,让柳惠觉得灼痛。 柳惠被她抱着,能明显感觉到柳娘子情绪的变化。那件事原本就不是母亲愿意的,谁又愿意呢?那事已经过去了,母亲实没有必要一直耿耿于怀,她能开解母亲,让她放下这事,让她怎样都行。这时母亲自己能想通,比什么都好。 这时杜大婶端了一碗药进来。 “奶奶,这是奴婢熬的安神茶,您喝点儿吧。” 柳惠接到手中,端着凑到母亲的嘴边,喂她喝。 杜大婶熬的安神茶很有催眠的功效,但凡睡不觉着的人喝了她熬的茶,保准立马就睡着了。 柳娘子这时心绪不稳,喝了茶更是马上就有了倦意,等杜大婶为她脱了外衣,扶她躺下时,她已经迷迷糊糊、睡意蒙眬。 安顿好母亲,柳惠又去看妹妹。她生怕年幼的妹妹心理上会留下阴影,可是看着趴在桌上玩着折纸,边与张大媳妇说话的她,她才真的放下心来。 第八十九章节 “张大妈,我要吃糯米藕,我要吃藕嘛。”妮妮站在灶台边,看着小吊锅里煮着的糯米藕直馋得跳脚。 张大媳妇最爱妮妮这样的馋模样,便拿了小碗和筷子,挑出半筒藕,用竹刀薄薄的切成片,给她解馋。 妮妮捧着碗,坐在厨房门前阴凉处对着碗,呼呼吹着热气,快活且满足地吃着她最喜爱的糯米藕。 柳惠坐在灶前,脸上映着灶膛里红红的火光,一脸羡慕的看着妹妹。 多好啊!这样的童年,才是最幸福的! 院子里有人进来,站在院中与杜老大说话。 “烦请老哥给小的传个话,小的是柳家长房大房的管事柳桑。奉主子之命令,求见三奶奶。” 那人陪着小心,对一脸沧桑、老成的杜老大说话也很客气。 厨房里的几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杜老大憨实,可也知道规矩。他先让那人等着,来到厨房,小声的对柳惠说了。 “姑娘,若是你不想见,我便去问问他有没有要紧事,若事不急,就让他告诉我;若事急,我再来请你。你看如何?” 杜大婶看着满脸厌烦又一身疲惫的柳惠,为她解围道。他心想,这些人真是的!这才刚轻松下来,他们就来烦人清闲了。 来人是柳宗明的人,不能不见。只是母亲这时正睡着,她可不想母亲被人随便打扰。 柳惠想想,摇下头。丢下手中的拨火棍,站起身来,一步一顿的走了出去。 院中,一个柳惠依稀有些眼熟的男人,正神情恭敬地垂首站着。也许是因为匆忙赶路的缘故,他那一身轻绸衣裳的下摆上全是泥水印子。 这到是难得!柳宗明的人竟然能赶来救村里人。 远远的站住脚,柳惠问他:“你来有何事?”她不准备向这人解释为什么不带他去见母亲。 而这人好似并不是真要见柳娘子,他见到柳惠神情反而放松了些,竟对着柳惠恭敬地行礼。 说:“大老爷和大姑娘得知这场祸事后,派小的前来帮忙。只是小的来迟一步,还万望四姑娘见谅。” 柳惠摆下手,疲倦地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来。她说道:“你们来的很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儿,我们全家都要喂狼了。” 柳桑点头下,陪着露了露笑。 “那些人是谁,怎么也这么巧,刚好帮上忙。” 柳桑眨了下眼,迟疑了下才说道:“那些是康王殿下的亲卫,因在这附近办差,才巧遇上的。” 柳惠看着柳桑,没有说话。 她在想,这附近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位亲王公干的场所,当然这天下都是他们皇家的,他想到那儿都没人敢有异议。只是怎么这么巧呢?狼群先来了紫竹菀,这些亲王的卫兵后面紧跟着来了,真的就这么巧?就她所知,紫竹菀附近只有成片的稻田和纵横交错的纤泊,并没有什么值得这位大佬费心神的地方。 柳惠看着柳桑,疑惑地问他:“亲王的卫队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乡村干什么?” 柳桑脸色有些不悦,但仍是耐着性子对她说道:“这,小的如何知道。许是有什么公干吧。” 柳惠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柳桑见机转移话题,“听说三奶奶和五姑娘受了惊吓,要不要小的派人请郎中来,给奶奶和姑娘请请脉。” 柳惠露个笑脸,说:“那就有劳你了。还有事吗?没事了,就先请回吧。替我给大祖父和大姐姐说声谢,待家里都安顿好了,我就去请安。” “是”柳桑也干脆,答应着退了出去。 村里遭了灾祸,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六老太太、八老太太、九老太太、柳明姬几人是当天最早派人来村里慰问的人,还特意送来了大量的药材和白布。药材直接送到郎中那儿,白布则分送到各家各户,按逝去的人平均分配。 家里虽然只有山秀一人受了伤,但是家里的猪和鸡都被狼群祸害光了,只有鸭子们为了躲祸,藏在水塘深处才躲过一劫。家里失了财,柳惠心里也不好受,加上今日她受了惊吓,又费了心神。这一松懈下来,便觉得特别的疲倦,且浑身没劲,她三、两口扒完了饭,便回到房里睡了。 按照村里的旧俗,类似这次被狼咬死的村民,和牲畜等都要集中到村外的荒草地一并火葬。这是怕有野物啃噬尸体后染上疫病,在紫竹菀传播开,引起更大的灾害,才不得已为之之举。 柳惠不知道这些,大人们都有意、无意的瞒着她。她也因为费了心神,倒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天,连饭也没有吃。更不知道,二老太太几人还另派来了管事给她送来的生辰贺礼,也不知道柳妍亲自来到她的床前看她的事情,她只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家里的人都早早地起床,为柳惠准备生辰的酒席。就连妮妮也早早地起床,躲在山秀的房里与她一起做给姐姐庆生的小点心。如柳惠最喜爱吃的芝麻酥饼、糯米糍、滚雪球,当然也少不了妮妮自己喜爱吃的夹心寿包、笋肉素馅包子、小麻花。 原本牛三媳妇山秀身上有了伤,是不能再呆在主子院子里的,只是柳娘子不忌讳这些,因而柳桑要带山秀走时,柳娘子将她留了下来。 在柳娘子想来,山秀即是她家的人,受了伤自然是要在这里养的。村里有郎中,还有老太太们送来的药材,这里还有人照顾她,总比她回家养伤来的便宜。再说,那能不顾情分,将人往外推的道理。 柳桑也不坚持,柳娘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应。带着柳娘子的话,回去了。 杜大婶和张大媳妇也是天没亮就起床,在厨房里又是蒸、又是炸的,忙活了近两个时辰,院子里也飘满了蒸菜和炸油的香味。 杜老大也一大早从地里赶了回来,帮着家里做些粗活。 本来,柳娘子是不打算再给柳惠庆生的,一是因为村里家家都有丧事,不益这时热闹的给她庆生,二是柳惠小孩子家家的,本来过的也是散生,没有给个孩子正经过生辰的规矩,就想免了,谁想,一大早的就有人送了生辰贺礼上门。 今儿一大早,大老爷柳承德就派了管事专给柳惠送了东西来,从小孩子爱吃的点心到女孩子喜爱的钗环和布料,都尽好的送了一大车。大房的柳宗明和柳宗正也送了礼,也是上好的布料,点心、水果,小孩子的玩意等都送了一大车。柳宗明有西瓜地,他便将那大如冬瓜的大西瓜,给二房送了一整车来。 其他几房虽没有长房的人这样大手笔,但送的礼物也比往常的定例多许多。也因知道村里情形,想着柳娘子不会给柳惠大办,就都没亲来,只是让管事把东西送来,顺道也把应当当面送的压岁银子一道给了柳娘子。 各个房的大管事们也派代表给柳惠送了礼,多是一些小玩意和一串串的大铜钱子儿,都用红纸贴了,一并随着主子们的礼送了来。 柳娘子和张大媳妇把各房送给柳惠的压岁小银锭子,用布袋子一起装了,拿手提了提,大致估了下,怕是都足有一百多两了,更不用说还有一些是几房的管事的上的分子,那千百十串的大铜子,足装了柳娘子一个大衣帽箱子。 看着这满屋子、满院子的礼,柳娘子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来。 往常不要说柳惠姐俩过生时家里人送多重的礼了,就是柳宗元过正生时,家里人正儿八经按定例送礼的人也不多。怎么这次柳惠过个小生辰,家里人就如此破费,整车整车的送呢? “姑娘还没起来?”柳娘子问道。 张大媳妇朝柳惠的房间看了眼,说:“姑娘昨日儿个受了大累了,况且今儿还是她的生辰,奶奶就让姐儿多睡会儿吧。” 张大媳妇的神情明显的小心而讨好,柳娘子好笑又好气的瞪她一眼,说:“怎么?我这说了什么话了,你到求起请来。” 张大媳妇笑笑,看眼柳娘子,没有答话。 柳娘子也懒得再说了。便抬手一指地上摊着的一堆东西,说:“行了,把这儿收收吧。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去看看这丫头,怎么还睡着呢。” 张大媳妇忙连声答应,同时已经弯下身子,麻利的干活。 第九十章节 柳娘子走到柳惠的房前,又停下了脚步。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回身朝着厨房走去。不多时,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盘油炸豆腐丸子,一大碗细细地长寿面,上面盖着笋片鸡蛋丝。 柳惠还在睡着,却闻见油炸丸子的香味,和面汤的热气。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看着柳娘子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前的凳上。 “娘。” “醒了。饿了吧!快起来吃点东西。” 柳娘子说完转身拧了热毛巾给柳惠擦脸。 柳惠要下床,柳娘子忙拦住她,把托盘递到她面前,放在她的腿上。 柳惠看着柳娘子,笑笑,说:“娘,我还没漱口呢。” 柳娘子立马又端来一杯温水和洗脸的木盆,给柳惠漱口。 柳惠看着如此殷勤的母亲,嘻笑着问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可怕得慌。” “呸,臭丫头。你今儿生辰,娘照顾照顾你怎么了。” 啊?!今日是柳惠的生日吗? 柳惠一脸的疑惑表情,柳娘子还以为她忘了自己的生日了,便笑说:“往常也不知谁最在意自己的生辰,怎么这会儿到忘记了。” 柳惠忙心慌慌地笑笑,说:“我前日儿还记得的,只是这两天给忘了。还以为,还差几天呢。” 柳娘子横了柳惠一眼,在她床沿坐下,手里轻轻抚着柳惠的脚。 “一晃你都八岁了。” “娘啊,我不是才实满七岁吗。” “就知道你要这样说。”柳娘子一点柳惠的鼻子,笑说:“女孩儿算虚不算实,男孩才按实岁数算。怎么,你嫌弃自己又大了一岁啊!” 柳惠皱下鼻子。 “好香啊!厨房里在做什么,香味这儿都能闻见了。” 柳娘子脸上的笑立即掩去,露出歉意。 “本来是个喜庆事,那想遇上这样倒霉的事情。村里人人悲切,娘也不便大张旗鼓的给你庆生,张大家的便和杜大婶商量着给你做些好吃的,就当是家里给你庆生了。到是委屈你了!不过多是些素菜,她们做的尽心,你就忍着些吧。” 柳惠连忙点点头,说:“娘,这样就最好了。” 现在村里几乎家家办丧事,她若是为着自己这点小事,在家大鱼大肉的穷显摆,那人家怎么想,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柳惠看看冒着热气的汤面,问:“娘,您和妹妹吃过了吗。” 柳娘子慈爱地笑笑,说:“我们都吃过了,你快吃吧。今日一早,主宅那边的都派人送了礼物来,你大姐姐也来过了,还来房里看过你,你当时正睡着,她没让叫醒你。” “柳妍来我们家?”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来干什么呀?” “她来看你的。还送了些东西来,我等会收拾好了,就给你拿过来。” “是吃的,还是用的。吃的,就拿了大家分了吧,用的,我也不要。”给她干什么,还不如拿出来大家分了的好。 看见有滋有味的吃着汤面的大女儿,柳娘子回想起昨天的惊险,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惧意。若是惠儿没有那点子三脚猫地把式,那她会怎样?惠儿与妮妮都是女孩,日后若是没有亲兄弟相帮,那…… 柳娘子看着柳惠,问:“惠儿,你,真的是很喜欢习武吗?” 柳惠看着柳娘子,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样问。小心而谨慎的回答。“娘,您是不是喜欢?开始时,我是觉得好玩,后来就想我是个女孩子,手脚无力,又没有自保的能力。我,我怕被人欺负……就我和妹妹两人,我们要是遇上什么,能靠的只能是自己。您看,我会点身手,不是能保护自己吗。这回,要不是,要不是,我……” 柳惠心虚的低下头。她不敢往下说,若是让柳娘子知道狼是她给引来的,还让村里人受了这样大的灾难,只怕,柳娘子能恼怒地将她关一辈子,再也不用想见到外面的太阳了。 柳娘子看着柳惠,摇摇头。她看着前方,面露回忆的说道:“你刚出生时,小小的、软软的。我都害怕,不知怎么才能抱住你。”她举起手,比划着,说:“这么小,好似只有我的半条胳膊长,我的一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才能把你抱住。抱着你时,我常常怕把你给摔了。” 她笑着,看着柳惠,回想着那时的情景。 “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孩子。让她平安、健康、喜乐的长大。” 柳惠捧着面碗,一脸认真的看着回忆过去的柳娘子。 “那时家里吃的不够好,我奶水不足,你,常常饿得哭。你爹。” 柳娘子的脸上立时露出明媚的笑容来。 “你爹最见不得你哭。只要你一哭,就如同挖他的心肝一样难受。他被急得没法了,便拿熬得浓浓的米粥喂你。你也爱吃!一张小嘴吧嗒吧嗒的,能一口气吃下大半碗去。” 柳娘子回想着那时的艰难,心里更加疼爱柳惠,再想起她昨日的做为,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老人们说的好,这小孩子就是只愁养,不愁长。看看,这一晃眼,你都这样大了。还能挺身保护母亲和妹妹了!” 柳惠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讪讪地笑着,说:“娘,我那是被逼的。” 柳娘子脸上立时露出浓重的歉意,和深深地内疚。 “可是,我也是真的喜欢习武。真的!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要为了防身,后来我慢慢的就是真心的喜欢上了。看着外公打拳法时那如行云流水般的身影,我真是羡慕!外公说,我适合习武,只要肯下苦功,一样也能达到如同外公那样的修为。娘,我知道理法不允许女孩子修习武艺,可是当我们遇到困境时,谁能及时伸手救我们呢?我们不能指望别人,还不能指望自己吗?外公说的对,行恶的人是不会在乎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孩子,他只要想伤害你,他就会毫不犹豫挥下手中的刀。” 柳惠一脸慎重地看着柳娘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娘,您就让我跟着外公学吧。我保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保证再也不对自家姐妹动手了。您给我三年时间,我只要三年。这三年内,我要跟着外公好好学习,就算不能将外公的全部本事学到手,我也要学会自保。三年后,我也才只十岁,您到时候想怎么安排我都行。” 小舅曾经说过,外公年少时,家里穷,常常吃不饱肚子。为了活命,外公便提着一把镰刀进山,打野物。山野地里的野物多,有小的如兔子、獐子,大的如豹子、鹿、野猪等,有时还能遇上最凶猛的老虎,外公照常轻松猎来,换得米粮、布匹度日。 外公是不是真得能猎到老虎,他到底有多强,柳惠都不清楚,但是仅凭着那天亲眼看见,外公将竹筷轻易而举的扎透坚实的楠木桌面,而不伤已半分,她就觉得跟着外公学,没有错。若是可以,她一定要争取得到柳娘子的准许,这样柳娘子就能帮她在二老太太面前说话,她就不用浪费大好光阴,而跟着个老太太混日子了。 柳娘子一脸温柔地看着柳惠,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脸。心里即感自豪,又不仅伤心。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这孩子的内心这样不踏实,还要靠她去学习了武艺来自保?难道说,是她这个母亲太过无能,才让她感到不安的? 柳娘子的心思太简单,简单到柳惠不用多问,仅从她的眼神和面上的表情就能猜测出她的心思。这与浸淫商场多年,与各种类型的人打惯交道的她来说,太简单了。 “娘,不论你和父亲如何保护我和妹妹,终有一天,我们会长大成人,会遇上不同的人,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困境。那时若有人相助,便是我们的福气,若是没有人帮助我们,那我们怎么办?就拿这次来说,若是我们干等着别人来救,那些畜生会给我们时间等人来救吗?!若不是它们怕火,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它们。” 柳娘子见柳惠说得认真,也觉得有理,便认同的点点头。 “娘,我向您坦白。” 柳惠痞着脸,讨好的冲着柳娘子笑着。 柳娘子没好气的甩开柳惠的手,哼哼着,别开眼。“我早就猜到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惠小心斟酌着怎么说,才能让母亲不气的暴跳起来。 “昨晚我们去散步” “哼,真的是去散步啊。” “昨晚我去练拳,山秀姨怕我出事陪着我去的。回来时,我们,遇上,狼了。” 柳娘子尽量保持着平静,不发脾气,可是她的眼里还是冒起了小火星。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路往回跑,一边放鞭炮吓唬那些东西,结果跑了一半,鞭炮掉到了地上。我没有办法,就把范大叔家门前的草垛子点燃了。那时我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天啊!追我们的那是四只,周围站着的全是狼,我大致数了一下,有十多条呢。幸好没有瞎跑乱撞,否则真的没命回来了。当时我回身乱挥的那一刀,真的砍到了狼,我看见有头狼的嘴受了伤趴在地上。要是我没挥那一下,只怕那时便没命了。” 柳娘子听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寒,随着柳惠的讲诉,她一时害怕,一时庆幸。她能想像得到,当时两人被狼群围困时的凶险和害怕。 “没想到你这丫头瞒得我好苦。是不是我这时不与你说话,你都不打算告诉我的?” 柳惠笑笑,不敢说话。 柳娘子叹口气,说:“你大了,有了心思,有了主义,都能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了。这次不仅保全了你自身,更是救了全家,还救了邻里。这样的本事,让娘睡着了都能笑醒。” 柳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柳娘子笑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爹回来了,我还要讲给他听呢。对了,我还没说,你爹要回来过中秋,怕是会在家住两天呢。” “哦——太好了!娘啊,我们自己来做月饼吃吧。到时候让爹尝尝我们的手艺,保管不比外面的差。” 柳娘子赶忙扶住柳惠手里差点偏的汤碗,接过手去。她嗔怪的瞪瞪撒欢的柳惠,脸上全无半点怒意,只有满脸宠溺的笑。 “奶奶,五府里的十八姑姑来了。”杜大婶这时在外面禀告道。 第九十一章节 坐在床上的柳惠听了差点跳起来。直问:“她跑来干什么?当心有狼把她这小肉包叼了去。” 柳娘子轻轻拍下柳惠的肩,怪她不好好说话。 “快请,我立即就来。你也快起来,再把衣裳换了。”柳娘子说着顺手指了指放在床头的一叠新衣服,赶忙出去了。 柳娘子刚出柳惠的房间,便看见柳妹儿被奶妈子从车架上抱下来。地上围着站了一地的丫环、媳妇、婆子。外面一层,围着一众配着弯刀和长矛的卫队。这样的阵势,那是一个三岁的小女娃娃出门走亲戚,到象是那家的太太、奶奶出门呢。 那些丫环,或帮着撑伞,或帮着打扇,或捧着四季如春的点心盒子,或捧着她也看不见装着什么东西的箱子、盒子,总之一大群的人聚在她家的院门前。 “三嫂嫂!我惠侄女呢?” 柳妹儿一看见柳娘子,便甜甜的冲着她笑。 柳娘子也喜爱这孩子,便上前对她笑着说道:“十八妹妹可是贵客呀!惠儿在房里呢。” 她左右看看,这支车队除了柳妹儿的主车,再没看见其他的车架。柳娘子不由诧异的问道:“十八妹妹是与那位一起来的。” 柳妹儿只管抱着小拳头,躲在奶妈子的怀里嘻嘻的笑着,眼里流露是得意的神情。 柳娘子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快快请进!” 一众侍婢都纷纷给柳娘子行礼请安。 柳娘子轻轻抬抬手,免了她们的礼。 “这外面不安全,妹妹怎么来了。” 柳娘子虽是问柳妹儿,却是冲着奶妈子问的。可奶妈子只管笑着,并不回答。 柳妹儿答道:“今日,是四侄,女的生,辰。我,我要给,她贺寿。” 柳娘子笑了,握了柳妹儿的肉乎乎的小胖手,说:“多谢十八姑姑了!” “惠儿呢?”柳妹儿心心念念惦记着柳惠,这时见着厨房门口站着三个大人,小妮妮也满手米粉的跑出来看热闹,就唯独不见柳惠。 柳娘子笑说:“她就来。我们先进屋去坐吧,这大太阳可晒不得。” “三嫂,嫂,我要留,下吃,饭。我要给,惠儿,庆生。” 柳惠在屋里听见柳妹儿的话,不由鼓嘴瞪眼的嘀咕道:哼,别的话到是说的不顺嘴,只有惠儿叫的最顺。 “好,好,好。” 家里不过来了一个小孩子,却好似来了许多的人一样。柳妹儿在柳惠和妮妮的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根本就没有停顿过。 妮妮比柳妹儿还大二岁,却很有姐姐的派头,细心的照顾着这位比自己还小的长辈。 柳惠则认命的守着这两个小娃子,如个傻子一般的应答着她们的对话。 这一个说:“我们家的小叶(燕)儿也过生了,它们,都会灰(飞)了。” 那一个回答:“我家的丸子最好吃了。” 这一个又说:“我们家的有五——个大马,真的。会跑的,很快。” 那一个又回答:“我也能跑很快的。姐,是不是,我跑的快。” 丫环们悄悄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忍得辛苦在哭。 “是你跑得最快。” “我快。” “我的,大,大马跑,的快。你,不快。” “哼!我吃饼最快。”妮妮气恼地抓起桌上的栗子饼,耍狠一般猛得将整个塞进嘴里,嚼了两嚼,想吞下去,却因为那一口饼的块头太大没法咽下去。急得她直哭。 柳惠生怕她哽着自己,连忙端了茶碗,小心的喂了两口茶水。 妮妮打开姐姐的手,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太大了,太大了。” 这带着哭音,又含糊不清的话实在考验人的听力和智力。柳惠听了半天都没听懂,想要帮妮妮把口里的东西弄出来,小家伙还不干。柳惠只得费力去猜,好半天弄清楚了,直觉得肚子抽筋抽得疼。她还不敢笑,一笑,小家伙脾气更大,小手打在身上更疼。 柳娘子家的茅草棚子小,容不下许多的人。柳妹儿的丫环、仆妇们大半都留在院子里,自己寻了地方坐。屋里围在柳妹儿身边的,只有奶妈子,并带着二个丫环近身侍候。 院子里有机灵的,也去给杜大婶和张大媳妇帮忙做活。一院子里,都是莺声燕语。大家到都知道避讳着些,这周围可都是哭声呢,她们也都不敢放开声说话,怕引人误会。 柳家的院外又是华篷宝车,又是一长串的青油驴车,还有一众穿着体面、举止讲究的丫环和仆从,村里的人早围着在一旁看着。都在暗地里悄悄地议论,不知道柳家有什么事情,竟然来了这么些人。 福生骑着匹骡马赶回家,看着家门前的阵仗,到没怎么多想。只是进村后,见着家家门前都挂着白幡,哭嚎声不绝于耳,他惊异莫名,不知村里发生了何事,心里焦急,直为柳娘子仨母女担心。 依着离主家百米,家仆随从下马、下车的规矩,福生跳下骡子,牵着缰绳急步往家奔去。 躲在柳家门前树阴下纳阴的几个车夫远远的看见福生,都站直了身子,候着他走进了,忙迎上去打招呼,还有人紧赶前几步,帮他接过缰绳。 “福二哥,您这是打书院回来呢。哎哟,这一路可累了吧,赶紧的,赶紧的。您请,您请。” “福二哥,你回来了。” “三奶奶和四姑娘、五姑娘可还好?”福生顾不上与他们套近乎,急声问,“家里可平安!” 车夫们当然知道村里出了何事,忙七嘴八舌的说道:“哎哟,村里人可遭了大难了。” 福生的心里瞬时冰冻住,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时间竟连动都动不了了。他骤然停住脚,到把身后的人绊了一下,差点摔地上。 “福二哥,你可不知道啊。村里人可死了小一半了,可不是家家都挂白幡,办丧事的吗。” 一人见福生吓着了,连忙回答他,“三奶奶和姑娘们没事,只有牛三家的伤了腿。现今我们家的姑娘,正在家里给四姑娘过生呢。” 福生听了这话,心里立时松了一股劲,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再朝停车的地方看了看,只看见一辆五房的双驾马车,马车上挂着桃红的纱缦,四角悬着五福彩绸结,想来家里确实是没事的。只是为什么,主宅那边只有五房来,却不见其他几房的人? 看着这场景,福生的眉头不由皱了皱。他压下心事,往院子走去。 还没走进院门,就听见院内一片刻意压低的莺声燕语,间隙中还能听见轻轻地欢笑声,福生高高悬着的心,这才安稳地落了下来。 直到他亲眼看见平安无事的柳娘子、柳惠和妮妮,这心再真正的踏实了。 “因九月就要开场考试,书院里的老夫子就没有放相公们的假,只十五这天放一天。下午书院里的夫子们,要与全院的学子们一起用餐,晚上还要一起赏月。三爷说,夫子们的宴请是书院里的规矩,不能推辞,所以,半天时间不够来回跑的,就不回来。等考完了,就早些回来家。让奶奶不要担心。” 柳娘子一听说柳宗元这个中秋不能回来,心里便涌起一阵难受和失落,眼泪也一下涌了出来。 她赶紧侧过脸,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可是这眼泪竟然怎么也擦不干净。 福生一直不敢抬头,拘谨的站在地上,等着柳娘子发话。 好一会儿,柳娘子才平静下来。 “相公在书院,还好吗?” 福生连忙点头,回答:“好!三爷在书院里每天与同窗一同上学、下学。放学后,再邀约着一同看书、做题。有时候一同登山、狩猎,有时候一同喝酒,做诗。” 柳娘子听着,一脸的羡慕、向往。她见柳宗元在那儿过得好,便不在担忧。可是这心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寂,直压得她心里闷闷的。 她看看一旁桌上的盒子,里面是柳宗元给她们娘仨个的礼物。 柳娘子回头看着福生,一脸感激的说道:“你能这时赶到家,只怕是天不亮就出了门吧。” 福生点下头,说:“到还好,小的是辰正时动得身,那时天已经快亮了。” “有劳了。你今日就先在家过一夜,明日儿再回吧。我再准备些东西,你帮着给三爷带去。” “是。” 柳娘子摆摆手,福生静静的退了下去。 柳娘子打开盒子,朝里看去,见里面有好多东西。她满脸柔情的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起来看,有用手工雕琢的形如珍珠的发簪,有在溪水里的捡的五色石子,有用竹子做的小马车、小房子、小人儿,有小如梧子的珍珠项链,和珠花、手钏,还有一封压在最低下的信。 信是柳宗元写给柳娘子的,里面诉说着他对家和对亲人的思念,和对她深情的蜜语。 柳娘子躲在房里看着,脸上一片绯红。她神情娇羞,眉眼含笑,十足一副小女人幸福的小模样。 躲在窗外的几个小萝卜头,悄悄的议论着。 “娘好象蛮高兴地,不知道是不是爹爹给我们带了好东西回来。”妮妮费力的仰着头,吧嗒着嘴说道。 柳惠在心里哼哼着,反驳道:这一看就知道是在看情书了!这模样与她读书时,同寝室里的女孩躲着看情书时一个神情。 一旁的柳妹儿根本就够不到窗户,急得直拉柳惠的衣裳。“惠儿,惠儿,你不讲义气。你就自己看,不给我看。” 声音有些大,被屋里的柳娘子听见,她抬头看来,吓得柳惠立即低下身子。 可妮妮却不知道躲,还冲着里面的娘亲呵呵傻笑。 柳娘子又好笑又好气。 她将柳宗元的书信收好,抱了那盒子走出门来。 “淘气!给,这是你爹给你们的礼物。拿去玩吧。” 柳惠装傻地呵呵笑着,接过盒子立即旋身跑开。身后还跟着二小尾巴。 “姐姐不乖,抢我的。” “惠儿,我也要。” 柳娘子看着直笑。 第九十二章节 康王的亲卫队突然来到紫竹菀,让柳家所有人吓了一跳。众人正纷纷猜测他们的来意时,又听到一个让人意料之外的消息。 舅国公仲孙励大人的长子,仲孙昰。来了! 若不是如此,康王的亲卫队,只怕也不会来这偏僻地紫竹菀吧。 仲孙家,是太皇太后仲孙氏的母家。舅国公仲孙劢,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子,仲孙昰则是仲孙太后的嫡亲侄长孙,是将来继承仲孙家族的第一人。这样一位身世显赫的人突然来了柳家,真是把柳家上上下下的人都骇了一大跳。不知这位公子来紫竹菀,所为何事,却又因为能见到这样一位贵公子而感到兴奋。 紫竹菀的人若是知道了仲孙昰一众人来此的真正目的,只怕都要气得撕碎了他们。 原来,仲孙昰要与朋友出外游玩,仲孙夫人不放心,便请求康王殿下派人随行保护。康王便派了两队亲卫,各百人,一路随行护卫。有了康王殿下派来的亲卫,这些人便没有忧愁,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紫菱州。 紫菱州气温湿热,又多雨水,与北方的气候不同,仲孙昰和几位朋友刚到紫菱州,便有些水土不服,在北菀乡休整停留了几日。 北菀乡靠北,有山丘、密林,与西菀接壤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广袤的草原。这样的地方,最是适宜狩猎了。仲孙昰几人在床上躺了几日,这时养好了精神,那还能坐得住,都吵着要去放马、打猎。 仲孙昰和那几个朋友都是京城显赫世家的贵公子,出行在外,身边侍候、护卫的人自然不少,再加上有康王拔派给他们的两百侍卫,加在一起都有近四百人。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北菀乡,不说那些惯常见人的百姓了,就是那些山野百兽,无不惊惶逃命的。 不知是那个混帐说了一句,猎小东西没意思,要单猎凶猛、狡猾的狼。还特意吩咐人将那些小兔、小鹿、狍子等都放掉,只单盯着狼打。那想到那些东西,到是乖觉,竟然一路狂奔几百里地,直逃到紫竹菀来。那些贵公子在马上急追了二天二夜,只颠得七晕八倒的,还不放松,只让武艺高强、骑术精湛的康王卫队分派八十人继续追赶,其他的人落后一步,慢慢赶来。 那想,那些狼逃到紫竹菀,竟然祸害起村民来,带队的亲卫长为骐正好赶到,此时也等不及后面的人了,他立即带人将那些畜生灭了个干净。又过了一夜,直到这时候,那些掉在后面的公子爷们,才寻着找来紫竹菀,也正好就便,在柳家好好休整两日再走。 为驹喜欢说话,一张嘴花巧的很,将一向沉闷地柳承德捧得笑眯了眼。缠着柳承德,将湖边几处空闲的院子拨给了他们,又要了那艘游舫,备着待仲孙昰一行游玩。 为骐让为驹在柳家呆着,他带了一队人去迎仲孙昰。只到临近正午时分,一行迤遢、形容懒散的一群人才跟着为骐到了柳家。 柳家立刻便忙碌起来。 酒宴就摆在前院一处敞厦中,临近花园子,远处还有一座小池塘,里面荷叶的清香和荷花的淡淡花香,在凉亭里也能闻得到,让人感觉清爽、怡人。 因不知这些客人的身份,又怕弄错了坐位而让人尴尬,便将桌椅撤下,垫上寒竹竹席,摆上凤梨翘头桌,雪蚕冰丝坐垫。照着旧时学士们的做派,每人单席,只按宾主、年龄,不以官职、品阶排座。 敞厦四周的门窗都被打开,挂上绷着细蚕纱的竹帘,即能挡住飞蝇、蚊虫的滋扰,又有缝隙,能让屋外清凉的湖风吹到屋内。风,带着花的清香,及湖水的湿意,从纵横交错的细小的纱线的空隙里,吹进来,很解正午酷热的暑气。 屋里没有点香,只摆了几盆吐露着淡雅香气的兰花。花的清香混和着冰鼎中冰冷的寒气,在空气中回旋、飘荡,让人闻之心情愉悦,舒畅。 仲孙昰一行人在荒郊野外奔波了二天二夜,这时能坐在这样宽敞、明亮,又凉爽、怡人的屋子里喝着美酒,品着佳肴,已是最满足的了。而柳家也很好客,不仅特意划出一处院子,以供他们居住,更是这样隆重、盛情款待,使这些出门在外,从未受过苦难的贵公子们轻易的就对柳家生出亲近之心。更皆柳家亦是士家大族,对子弟的栽培也很是严谨,君子六艺并不在仲孙昰一行人之下,因而,不过一时半刻,两方年青人便都熟悉起来,相互亲昵的以兄弟相称。 宴席分左、右两席,左首上坐着的正是柳宗明和柳宗正,依次而下是:四爷柳宗容,八爷柳宗缙、九爷柳宗亦、十一爷柳宗焕。安文公的二公子陈韶俊坐了右首席位,因他是先皇亲封的镇宁县县公,是有实权,食邑数千户,可封国置相,世袭罔替的实权县主。虽是不按官阶尊卑排坐位,但仲孙昰一行人是如何都不会越过他,坐首席的。依次而下是:仲孙昰、永平公主的长子,陆炜、陆炜三叔父陆运的长子陆欣,次子陆季、齐衡候荀裕的三子荀寒、景嘉伯(一等伯)钱均之孙、骠骑大将军钱烁之长子钱立、大理寺少卿姚炳业之次子姚景瑜、仲孙昰四弟仲孙文君、仲孙昰七弟仲孙治、仲孙昰表弟孙敬。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更显融洽。这时已经过了酉时一刻,外面的太阳亦不如先时的炙热,只是屋里的人却因喝了酒的原故,反而觉得烦躁无比,将四面的竹帘都收了起来,让风更加肆意的灌进厅来。一时,厅里浓郁的酒味,被风吹散,满室都飘荡着屋外花草的清香。 柳家的人真的是很会享受。这夏日炎炎,喝酒最是烧心,热得人难受的,一般这时节,仲孙昰是最不愿意喝酒的。可是凭谁也想不到,他们家却将酒用琉璃瓶装了,置于冰上,再倒入同款的五彩宝石琉璃杯中。从外看不觉得怎么,可当从上往里看时,便能看见杯中的酒仿佛被染上的黄色、红色、蓝色、玉色,莹莹的光晕在杯中晃荡。 刚倒入杯中的酒,握在手中寒凉刺骨。杯口上,还有淡淡的寒气,飘飘荡荡地溢出来。品一口,那清凉的醇香,便在唇齿间流淌。含在口中,会体味到,凉意渐渐淡去,酒的辛辣会慢慢地刺激着被冰得发麻的舌头,有些些微的刺痛。 仲孙昰立刻便喜欢上这种感觉,不觉间,竟然独自饮了一整瓶。 当柳宗明见仲孙昰喜欢喝时,忙亲手给仲孙昰又取了一瓶,置于他桌旁一镂花银盆中。盆内有大小如孩童拳头般大小的冰块,和新采摘的荷花,五彩的琉璃酒壶置于冰盆内,与那半透的冰块、娇艳的荷花配得极为眩目,让人心生喜爱。 “这酒味甘,醇,清香。真是好酒!到似与茅香酿有些相似,却又不似那般浓烈。”仲孙昰细细地品味着。心想,这柳家在京城时一副清高的模样,却没想到,在这紫竹菀祖宅,竟过得如此奢靡。这琼浆,只怕连京里的大豪门都只怕未能享有。 柳宗明见仲孙昰喜欢,连忙说道:“这是鄙府用本地的一种野生黍米,和糯米酿造而成。这酒味甘、色清,口味清淡,只是略有些后劲。因那野生的黍米极难栽种,且产量又少,一年也只能收个百十斤,就是我们自家也只是祭祀祖先和接待贵宾时,才拿出来享用。” 仲孙昰点点头,说:“这酒相比茅香酿是要味淡些,不过品在口中到的确回味无穷。隐隐的,好似还有荷的清香。” 柳宗明朝前倾着身子,对着仲孙昰笑着说道:“酿造时,会用荷叶铺垫,用以晾晒糟粕,所以米粒中会有荷叶的清香,酒中自然也有了。” 仲孙昰眼睛定定的看着柳宗明,听罢,重重的点了下头。端了酒杯,先放在鼻下闻了闻,才慢慢地品着。 柳宗明嘴角含笑,坐正了身子,回头冲柳宗正眨了下眼。 柳宗正一脸了悟的笑着。 柳宗容一边与挨着自己的柳宗焕说话,一边看着钱立几人玩笑。这边听见陈韶俊说了一句话,他正转头看时,将仲孙昰和柳宗明、柳宗正三人的模样都看在了眼中。柳宗容许是酒喝的多了,他虽疑惑,可面上仍旧那副笑模样,一垂眼皮,照旧与柳宗焕说话。只是,这心里终究埋了件事,心情渐渐沉了下来,脸上的笑也有些淡。眼睛时不时的总会往大哥、二哥,和仲孙昰看去,想要多发现些什么。可是看了半天,也再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柳宗容这样想着,便将这疑惑搁置下来,再不当回事。 柳宗容的本性随和,也是个喜欢玩闹的人,只因柳宗焕有些怕羞,不大善于结交朋友,所以,这半天了,他一直都挨在柳宗容的身边,仲孙文君等人找他说话,他都腼腆的扎着头,不敢看人,更不敢如柳宗亦一般,与钱立等人玩闹在一处。看着这样不合群的柳宗焕,柳宗容有心想帮帮这位小堂弟。 他让小厮拿过掷壶,摆在一边,对着钱立几人,招呼道:若是箭羽掷不进壶内,便说个对子,或做首短诗。作得不好的,便罚酒。 投掷壶是柳宗焕的强项,若是玩这个,他还能不失信心的与人玩在一处。更何况,在坐的众人,虽不用考科举,可都是家族里精心培养的子孙后辈,虽不能出口成章,但即兴对个对子,行个酒令,或是赋诗一首,还是手到擒来。 不多时,敞厦里便传出热哄哄的叫好、欢笑声。惹得侍立在厅外的小厮、丫环都禁不住直想往里瞟。 院墙外的花树下,柳姈站在树阴里,趴花墙上,好奇地朝里望着。一旁两个丫环不时的往路上来回的张望,不时还轻轻地催促柳姈两句。 “姑娘,怕要有人来了。走吧!” 柳姈却不理会。 这时隐在花树深处的小路那头隐约传来人声,似是正朝这儿来,两个丫环吓得立刻拉了柳姈便跑。 柳姈这时虽不乐意,可也没胆真与来人面对面的碰上,便顺从的由着两个丫环将她架着跑。 三个人到也跑得快,不过眨眼间,便隐没在重重的嫣红菲翠后,再难见得踪影。 柳宗明的身边的管事柳桑亲自陪同着一个年青的男子,及康王的亲卫长为驹,为骐一起往这边走来。 院子里的人看见了,立刻就要往里通传,被前面的那个年青男子摆手拦住。 柳桑立即便让其他侍候的人闭上了嘴。 “看来钱立他们,与柳家的几个到是相处的融洽。”那年青男子说道。 为驹嘻笑着说:“都是些小孩子,玩玩,不就玩到一处去了。” 为骐却斜着眼睛悄悄地瞪他,示意他少说话。而为驹却冲他一抬头,得意的一笑。 为骐见状,便别开脸,不再理他。 几人行止阶前,静静地听着屋里的说话声。 第九十三章节 侍立在屋前的一众丫环见了,立即撩起竹帘,正要通传时,被年青男子止住。他就站在屋前阶下旁听着,其他几人也不作声,都站在男子的身后,借着花树隐藏着自己的身影,生怕屋内的人看见自己,坏了前面那年青男子的兴致。 陈韶俊不知是酒醉了,还是身体没有恢复过来,他倚靠着桌子,一边品着佳酿,美味,一边撑着头,看着荀寒、钱立等人玩乐。并不与柳宗明、柳宗正俩兄弟说话。 仲孙昰也一直坐在原位上,随意的与柳宗明、柳宗正两兄弟说着话,边浅浅的啜着酒。 那一边,吵闹得最厉害的,是那几个活泼些的,如钱立和荀寒。柳宗缙和柳宗亦,几个年少些的,借着酒劲在斗诗。这时正轮到钱立,不知为着什么,荀寒不乐意起来,真嚷着让钱立重来。 钱立站起身来,轻咳两声,运足了气,才开口吟道:“西厅湖外,秋蝉独鸣,鸭息湖石旁。碧莲接天,芙蕖映日,艳霞满天飞。柳丝扶风,絮推云,彩蝶眷芳菲,忘归期。凭欄窗前,谁家少年强说愁。” 哈哈哈—— 陆欣家兄弟,和仲孙文君、仲孙治两兄弟都不由大笑出声。柳宗缙和柳宗亦,不好让钱立难堪,都极力忍着。 先前姚景瑜酒喝的急了,站在窗前吹风醒酒,忍不住发了两句感叹,这时钱立借用上了。 姚景瑜不依,直让钱立再做一首来。 钱立一屁股坐下,端了酒盏,一饮而尽。方才说道:“你太滑头了。前面我做了首,你说我不够温柔,这时我按你的作了,你又不乐意了。不作了,不作了。” 姚景瑜哼哼着,说道:“这次更该罚你了。” 姚景瑜说着,将钱立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拿到一边。 钱立不解,问:“这是为何?我这次可是比前两次做的都好。” 一边的仲孙治轻声说道:“你怎不想想,我们如今是在那府里做客。可不是唐突了!” 钱立醒悟过来,连忙起身,拱手欲对柳宗容等人告罪。 柳宗容连忙摆摆手,笑说:“不过是做词用字罢了,钱贤弟勿需介怀。” 柳宗容虽不怪,钱立却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小心,再不冒犯了在场众人的名讳。 钱立还不放过荀寒,拉着荀寒,非要让他作诗。 荀寒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负手、翘屦,摇头晃脑的吟道:“暮日映秋,风渐起,湖水微澜。碧波浪里,轻舟巧渡,采莲忙。” 众人一听,又见他直直望着窗外,便都扭头去看。 原来,远处的湖中,有三艘小艇在碧绿地荷叶里滑行,岸上还有几个小人儿在蹦蹦跳跳的大声指指点点,似是在指挥艇上的人采莲。因隔的远,只能看见那岸上的几个小小的身影,穿着艳丽的衣裳,似是女孩儿。 “哈哈哈——” 门外传来肆意的大笑声,接着便听见人说道:“这开缀可是妙极,如何不见下文了。”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便见康王一身简装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驹,为骐紧跟在其身后。 陈韶俊和仲孙昰一行,立刻上前躬身拜。 只呼其为宇六郎,却不将康王的真正身份,公示于柳家人之前。 康王连忙给众人还礼。 柳家的人虽不知晓来人是谁,可看陈韶俊等人对他如此恭敬,也都上前见礼。 “这位是宇六郎,楚南人氏。这位是柳家大兄,柳宗明。”仲孙昰将康王介绍给柳家的人,却只以康王的姓和排序称呼,不告之实际身份。 “宇公子。” “柳兄。” 宇是皇姓,在莫也国也是大姓,仲孙昰等人虽对来人礼敬非常,可是柳家的人也不好胡乱猜测来人的身份,只跟着仲孙昰以宇六郎称之。 柳宗容等几个年少的虽不明白来人身份,可是见为驹、为骐这两个康王麾下的亲卫长紧紧跟在宇六郎身边,便知道来人身份不会低于陈韶俊和仲孙昰等人。 只唯独柳宗明心里暗暗猜测到来人身份,紧张不已,言行上难免不有些失措。 丫环、小厮们趁着爷们说话的空当,赶紧的收拾了残席,另摆上新的酒宴,又按着人头,添了三张席位。 众人相互谦让了一番,各自坐下。 康王问姚景瑜,“刚才听闻景瑜做了半首诗,不知那后半首可有了。” 姚景瑜有些谦意的看看柳宗容等人,回头对康王说道:“小弟只想到这半首呢,许是酒喝得多了,这时再也想不到下面怎么接了。咦,六哥怎的来的这样迟,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们是不该罚他的酒呀!” 众人皆笑,直说要罚。 康王无法,只得连饮三杯。 饮毕,他转头对柳宗明及兄弟说道:“我虽住在楚南,也是没见过这样大片大片菲红、艳翠的美景。” 柳宗明立刻恭敬的回道:“这紫竹菀没有什么好景致,只唯独这荷花还值得一看。” “也不尽然。这一路上我们见过的穷山、恶水的地方多了,还真只是这一处最好。没想到这紫竹菀田垄成片,山林葱翠,百姓衣食丰足,相较其他的州县,这里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看着宇六郎一派温和、随意的模样,好似这话仅只是感叹感叹,并未有别的心思,这更让柳宗明心疑不定,惴惴不安起来。 仲孙昰这时也接着说道:“柳家这处宅子也好,风景秀美、湖光山色别有韵味。竟是比京都公、候、伯府的宅院都要华美些。” 柳宗明更是吓出汗来。他想不明白,怎么才一见面便说到这上面来了。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赔笑说道:“这处地基,是先祖圣仁皇帝赐给我柳家先祖封地的一角。那时紫竹菀的耕地少,先祖不忍再占用良地,便选在这处。这一处原本是片荒草地,满是污塘、沼泽,实不益居住,我柳家先祖便在这荒草地上花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不知填了多少车土、垒了多少方大石,才略略有了点样子,建成了这座园子。公子现在所看见的,都是历经柳家历代先辈的苦心营建,才成就这样的规模。” 圣仁皇帝,是莫也国的第十一位皇帝。在位三十九年,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治世明君。当今年仅十岁的明玄帝,是圣仁皇帝的第九代玄孙。 柳家先祖柳鉴,曾任圣仁帝春宫(太子东宫)右赞善(从六品,伴读),后官拜江南布政使,及六部尚书等要职。虽未能进入内阁,却很得圣仁皇帝的信任,与其私交甚密。 当柳鉴年老致仕回乡时,圣仁帝特赐紫菱州辖下紫竹菀一地为其养老。这在当时曾引得举国上下一片哗然,直说柳鉴非卿非候,即无战功,亦无出众的政绩,皇帝这样厚赏一个平凡、且普通的致仕官员有些太过了。不论朝中大员怎么劝谏,圣仁帝罕见的独断专行,柳鉴也心安理得的笑纳了。众人虽不明白其中因由,不过看皇帝这样厚待柳鉴,都乖觉的闭上了嘴。 柳家本应船仗水势、火仗风势,风光无限好时,反到迅速沉寂下去。归隐的,安心在家填土,造房子;做官的,在朝中仍任原职,即不特立独行,也不乖张行事。一时之间让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不知这一君一臣玩的是什么花样。 当时的紫菱州人口不多,紫竹菀更是人烟稀少,多荒山、野地,河流、湖泊,平坦的土地和成熟的耕地更是少得可怜。柳鉴不忍占用良田、耕地,特意选了个紫竹菀地处偏僻,又最恶山烂地的一块地方,带领柳家子孙徒手开荒、填土,硬是拼着人力,将这片地方整理得成了个模样。 圣仁帝感念柳鉴的一片仁爱、护民之心,将其三个年长的孙子招入朝中任职;又赐御笔亲提的三幅牌匾,悬于柳家中堂之上,万两白银以做柳家建屋之资。 柳鉴寿终之时,曾留下遗言:家中长子、独子不得入朝为官,长房不得入朝为官等语。是以现今,柳家子嗣中在朝为官着,仅只京城幺房的九老爷柳承汉、十二老爷柳承恩、十四老爷柳承寿三个在朝中任职,五老爷做为幺房的长子,便在家中管理庶务,孝敬柳继光和母亲沈氏,及教养家中的一众小辈们。 后圣仁帝之孙孝贤帝登基后,觉得柳家并不曾为朝廷建立过传世之功勋,不配得享这样的恩赐。便把紫竹菀一分为三,将另两处地方设为北菀乡、西菀乡。因尊圣仁帝,仍给柳家保留下来原属封地的五分之三。孝贤帝为安抚柳家,将京中内城一处宅子赐与柳家,还亲笔御赐“忠杰名仕”的牌匾。 柳家后来虽渐渐地远离皇权,不如圣仁帝时期昌盛,但在莫也国世家大族之中仍占有较重要的地位,有着很高的声望。比靠与皇族联姻、迅速窜升上来原商贾出身的仲孙家,在世族之中的地位和名望要高许多。 仲孙家一百年前还仅是卞州一巨豪富贾,因将女儿送与越王的连襟卞州剌使刘合做妾,与越王搭上线。后又通过越王拿到内庭火烛的专造权,继而又得到柴炭、竹子等小而不显的专营权。直到先帝初登基时,仲孙家将一个女儿送入内宫之中后,几经挣扎,终于母凭子贵坐上后位。不想不过十年时间,先帝与太子相继去世,她成了自太上皇太后之后的第一人。今上加封仲孙太后的嫡亲兄长为一等寿安候,封其长子仲孙劢为二等永平候,又将先帝最小的女儿,年仅十一岁的升平公主许给仲孙昰为妻。一时间,仲孙家的地位,立时变得尊贵起来。 只是,自古士、农、工、商,士为上品,商为下品。那怕仲孙家依仗着仲孙太后的势力,提升了自家的地位,可在那些士家大族中间,仍旧被排挤在外,备受轻视。 这不仅体现在政治集团势力的凝聚上,更体现在政治利益的分配上,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联姻奠定的基础,若是没有这一层紧密的关系,那一切都是空谈。 世家大族之间,只会在与自已的家族地位对等的家族中,挑选合适的儿女亲家,不会自降身份,寻那些靠旁门左道发家的家族联姻。仲孙家现在就是如此。一等的士家大族,看不上仲孙家的儿女,而差一些的,仲孙家又看不上,这就形成了个怪圈。你看得上的人,人看不上你,看得上你的,你又嫌弃人家。 仲孙昰有四十七个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其中与士家联姻的,不过五人,还都是一些小士家,根本与那些权势倾天、具有几百年声望的大家族不可相比。 柳家现在虽然也不如那些仍旧声望显赫的大士家,但柳家现今仍旧很得朝廷的信任,京中柳家幺房在朝中的地位也很微妙。 比如,老太爷柳继光曾任史部尚书达二十年之久,虽未入内阁,却很得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太上皇太后肖氏的父亲,定国公肖成武在世时,与柳继光是深交好友,而且,柳继光的第三个妹妹就是嫁给肖成武的三弟,肖成栋。其长孙肖敬,现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之职,是正经的正四品官阶。都察院的首任左佥都御史——马藤,是京都有名的书香世家马家的长孙,亦是柳家二老姑太太的长孙,与肖敬算得是表亲。 肖家与马家在京都的地位就不必细说了,不算柳家与其他相互牵扯着的儿女亲家,在朝野中的地位和声望,只单说柳家本家。 柳家拥有紫竹菀原五分之三的土地,这些土地每年所产出的粮食,足够养活京城的人一年的食用。并如亲王一般对紫竹菀有行政管辖之权,除不能铸钱制币。紫竹菀原本就是楚南的产粮大县,只因河流、湖泊纤横交错,限止了它本身的发展。柳家在此开荒,扩地,经营了几百年,现今的紫竹菀更是一跃成为全国产粮第一县。只因圣仁皇帝有令,紫竹菀的出产,只上交四百石,其他由柳家自行分配,这也还是按照圣仁皇帝在位时的产量上缴的数量。而今柳家的粮食,不说出售到全国,至少也是遍布华东、华中各大城镇。就是京城,也有柳家的米粮铺子,销量占了京城十分之一的份额。 康王这次来柳家,就是冲着柳家的粮食来的。他现在刚到属地,正在整合自己的势力,需要多方的资源,而这粮食就是最让他头痛的一样。 按照祖制,亲王可有三千贴身亲卫,和五千禁卫军以保护亲王,及其所属藩地之安危。 这些朝廷编制内的亲卫是有朝廷发放粮草的,只是康王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私招募了近万人,都养在他的属地。这粮草,自然就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 康王这时便想到了柳家,想让柳家依附到他的身边,一是粮草问题能得以解决,二是有了柳家的支持,他可以将柳家的姻亲肖家、马家、贺家,绑到一起,从而为他所用。即便不能为他所用,他也要让这几家不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能建成如今这样,的确是不容易啊。柳家在此也有三百年了吧?” “有三百年零六年了。” “嗯——”康王点点头。 仲孙昰一边注意着康王与柳宗明的谈话,一边暗暗观察柳家的其他人。他发现,柳宗明好似已经发现了康王的真正身份,也只除了柳宗明对康王充满了敬畏,柳家的其他人,都只把康王当做一般的士家公子对待。 柳家后生一辈中,目前只有柳宗元、柳宗容、柳宗缙、柳宗亦四人可堪造就,而柳宗明、柳宗正年纪大了,已不计入考虑之内。而依照柳家家规,柳宗容因是独子,加之已经成亲,即便他再怎么有才华,也断了他出仕为官的可能。柳宗亦与柳宗缙虽年幼,可以栽培,却因皆是家中独子,也不大可能了。剩下的、也是唯独的一个有些用处的,柳家却摈弃在家族核心之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就仲孙昰知道的,柳家宗字辈里,亦仅只有宗元一个是生员,其他的几个都还只是白身。而他仲孙家,年二十五以下的贡生就有一十六人,秀才,更是有二十二人之多。不说仲孙家人数上占有优势,就是这后辈也多比柳家要出色的多。而他柳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也注定在不远的将来,会依从命运的安排最终走向灭亡。 想到这儿,仲孙昰的心里涌起股得意,只他城府深沉,轻易不显露自己的心思,心里再怎样,脸上仍是和风细雨式的微笑。 第九十四章节 上 内院里 柳承德的大妻张氏,带着她的大儿媳妇胡氏,二儿媳妇白氏,正跪在二老太太的面前叩头认错。 二老太太暗叹口气,无奈地冲着身旁待立的刘婆子使了个眼色。 刘婆子立即上前去拉张氏起身,丫环们也伸了手去拉胡氏和白氏。 “都坐吧。”二老太太一指客位上的椅子,冲张氏说道。 张氏抽泣着,一脸的内疚和悔恨的模样。“侄媳有罪,在您老人家的面前,不配坐。” 二老太太笑了,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坐吧,跟我还讲这客套。” 张氏委委屈屈地斜侧着身子,面对着二老太太坐了。胡氏和白氏规规矩矩的站在张氏的身后,神态和举止比受罚前,看着本分了许多。 二老太太想多敲打敲打张氏三婆媳,便神情沉重的说道:“你婆母在时,就曾说,她将这个家交给你,她放心。可见得,她对你是报了多大的期望,对你又是多信任。” 张氏一听这话,立即站起身来,垂手恭敬地听着。 “我也是没想到啊!钱财迷人眼,权丧人心志。你不过才管家这几年,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仅强夺族亲的家产,还逼迫得元郎有家不得归,几个孙女疏于教导,更是阻挠容哥和亦哥和亲事。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见二老太太越说越动气,也不待老人家的话说完,张氏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老太太脚跟前,垂着头,不辩驳。 见张氏跪倒,胡氏和白氏也转出来,跟着跪在了张氏的身后。 二老太太低下头来,看见张氏一贯乌黑、油亮的头发中恍若隐现着丝丝白发。再看她的脸,也不如往日红润,反显得苍白,眼角也有了深深浅浅地皱纹。 二老太太不由想起张氏初嫁入柳家时的模样。 那时,张氏才年满十五岁,虽模样平常,但因年少,且肤色白皙,更衬得黛眉明眸,唇红齿白。当她站在晨光下,对着自己婷婷玉立的笑时,真如同清晨的花儿般娇嫩,惹人爱怜。一晃眼,她如今也是几十岁的人,早失了年少时的天真与单纯。若不是因着自己与她这么些年的情分,若不是顾及着大嫂和大房的情面,从而对她多有放纵,柳家今日也不会有这些糟心事吧! 二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氏,再度轻轻摇摇头。 日子是她们自己过出来的,自己就是能管,又还能管得了多久,还没得招人厌弃,不如干脆随她去。日后,过好,过歹,都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想到这儿,二老太太也失了要点拨张氏三人的心情,只想早点打发了人离去。 “你且去吧。” 胡氏和白氏立即赶忙起身,欲扶了张氏起身。张氏却反手挥开她们,低着头,冲二老太太说道:“老太太的教导,老爷的责罚,媳妇不敢有怨。可是媳妇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太太教训,媳妇不敢不听,可是媳妇也要为自己分辨分辨。祈哥父母去世时,他才只有五岁。他上无祖父祖母,下无兄弟姐妹,只有一大家子的壮年奴仆围在身边。他小小的一个人儿,怎能争得过那些豪奴,如何能管家?虽说他家是柳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可他终归是姓柳的,媳妇可怜他年幼失怙,这才接了他来。若是媳妇不将他接了来,只怕会有那黑心肝的强奴,为了谋夺他家的家产,早害了他的性命。再说,媳妇也没苛待他。怕他觉得拘谨、不安心,我单给他拨了个院子,又让原先侍候他的仍旧跟着侍候。有个头疼脑热的,我虽没时间亲手照料,可也吩咐了人细细照顾,不敢有半分怠慢。他父母一走,家下的产业全都群龙无首,我不过是怕他的家产有失,才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帮着打理。他家的银钱,账册,一没过我的手,二没往我屋里私藏过,如今何来的强占一说。” 张氏低着头,跪伏在地上,含着悲声,万分哀怨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是以,她根本就没看见二老太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原本二老太太看着一脸憔悴,神态萎靡的张氏,又想到她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即不想当着她儿媳妇的面斥责她,也不忍再过多的责怪她。那想到,张氏这样不知廉耻,到先大叫大嚷起来。听她这意思,好似还觉着自己没错,还很委屈了,到是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冤枉了她了。 二老太太气极了,只沉着脸看着她。 “元郎自己不愿回西院,要留在那茅草棚子里给他父母守孝,媳妇做大伯母的,难道还能让他妄顾礼教孝义,不给他爹娘守孝不成。既然他情愿让祖宗传下来的宅子荒着,还不如由着族里帮着管看着,也免了真的荒废了,这也是错。他成亲、生孩子,有个芝麻大的事,那儿不是我替操心、给他安置的。这会儿到都成了媳妇的不是了。媳妇是柳家的宗妇,这家里的大事,小事,便是再面面具到,只稍有那顾及不到的,也不能安所有人的心。那些得了好的,没得好的,不知会怎样当着面、背都会面的编排着骂人。这样的委屈,您老人家当初当家之时不是没吃过,如今又何苦来逼迫媳妇。您老常说治国如烹小鲜,众意难调也是有的,就是行事如您那般周全的,都还难免被人议论。您这时到不记得这个道理,却只来数落媳妇的不是。” 啪—— 二老太太听着这话说的越发放肆了,心里气极,便重重地一拍身旁的小几,气恼地盯着地上的张氏。 “这是那家的规矩?是你张氏娘家的,还是你的张珍秀的。长辈说一句,你到有这许多的话顶嘴了。难怪的,跟在你身边教养的两个孙女,那样不成气的。你真真可恶!” 二老太太脸一板,原本和善的脸庞立时如同一块青石面板,那怒瞪着的眼睛尖利的直刺张氏的心。老太太一发脾气,立即现出了原先治家时那傲视天下苍生的强大气势来,吓得一屋子的人都软了膝盖,跪在地上,伏下身去不敢抬头。 张氏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二老太太管家时,自己做跟班时的情形。她怔愣地看着横眉立目的二老太太,不由唬得呆住了,再不敢出声硬顶硬。 “我原本还想着,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你留几分脸面。可没想到啊,我却是错了!行了!你在我柳家也辛劳了几十年,如你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再难为你。去,将外面的大老爷给我请来。” 二老太太先前听的气恼时,还想与张氏分辨分辨,可一想到门外那个忠厚的侄儿,便熄了这怒火,也觉得与这蠢妇说话没有意思。便想让柳承德进来,直接领了人去,她也安逸些。 很快,柳承德被请了进来。 “老大啊,你如今将掌家的事交给了大丫头,我看这样也行。趁着她出门子前多学学,不然到了人家家里,行事没个章法,言行没个教养,人家不会说她的父母,只会说我们柳家没有家教,德行败坏。今天当着你们两口子的面,我定几件事。第一,自今日起,柳如,柳姈搬到听风阁,由桂嬷嬷和孙嬷嬷等一同教习规矩,直至我认为德行、礼仪皆优方可;第二,张氏操劳过甚,伤了身体,需要静养。着,免除其管家之权,于安院静养;第三,清点西院的一切财物,即日归还三郎(柳宗元);第四,着承立媳妇,承贤媳妇,宗元媳妇,妍姐儿一起协同管家,直到妍姐儿出嫁;第五,胡氏,白氏教女不力,禁足三年,抄女四书千遍,不得迎亲访友,踏出厢房一步。妍姐的婚事,我自有安排。柳如、柳姈何时将规矩学好了,再相看人家。自今日起,族中所有女儿的亲事,改由我,和族中几位老太太一同作主。” 二老太太一口气发了一连串的命令,看着本分、木讷的大侄子,心里担忧不已。她还活着,家里就被他们折腾成这样,这大侄子也无力管教,若是她死了,这柳家还不得被她们折腾的败了。 心念一转,二老太太立即做了个武断的决定。 “明达也不小了,这几年在外求学,学识有了,眼界也宽了,足够他日后管家之用。平顺林家的二小姐,温柔、贤淑,仍大家闺秀之典范,我意定为明达,聘她做柳家妇。” 胡氏立即抬头,急切地反对道:“孙媳妇已经为明达相看了娘家的三侄女……” 张氏也脸红脖子粗的为自己争辩,“处罚不公,媳妇不服。” “放肆!长辈说话,那有你们说话的份。”大老爷柳承德见张氏、胡氏这时都还胆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二老太太,可见得这眼里真是没了长辈、上下尊卑了,便气的低声喝斥她们。 张氏知道柳承德的脾气、性情,见他这时真的恼了,便强忍着不甘,低下头去,做出一副恭敬地模样。 果然,柳承德忍了火气,不再说话。 只因为柳承德这几年完全放权给张氏,和长子,不理家事,又一贯好脾气,从不对儿女红脸。故而,胡氏早不将这位公爹放在眼中。哪怕这时当着二老太太的面,她也没想到要刻意收敛自己轻慢的态度,她这时又一心为着娘家,和娘家的侄女儿争取,更加不会让二老太太有机会轻易决定长子的姻缘。便不管不顾的说道:“可是贤儿是孙媳妇的孩儿,孙媳妇也已早为他两人订下婚约,不能仅凭老太太一句话,便损了我们两家的体面。” 二老太太怨极而笑,拿手指点头地上的胡氏,恼怒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冲着柳承德摇头说道:“老大,这就是你的儿媳妇?这就是你的好家教?你这一甩手,可真是甩得好啊。” 柳承德被二老太太这样一点,只觉得脸上羞愧万分,恨不能撩了袍子蒙了头脸,躲出去。 柳承德抬头四下看看,见屋里的婆子、仆妇多是二老太太的人,另几个也是张氏和二个儿媳的使唤丫环,都不是他想使唤、能使唤的动的人。 柳承德狠狠心,冲到胡氏身前,将手拢在袖子里,扬手正反正给了胡氏几耳光。接着,他一回身,直挺挺地跪在了二老太太的面前。 “侄儿教家不力,请婶娘责罚。” 二老太太看着年过半百的柳承德,恭敬的跪在自己的面前,满面愧色,眼含泪水,心里炙烈的火气便渐渐淡去。可是一错眼,看着仍不知悔改的张氏三人面露鄙夷,神情不忿,她心里立时便想起这三人往日的狂妄和放肆,更多的,是她自己对往日对张氏和胡氏等人的纵容感到悔恨,和懊恼。可事已至此,她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严厉的脸上渐渐露出灰心颓丧的神情,强硬直挺地背脊也无力的弯下。老太太一时之间觉得累极了,斜倚在小几上,撑着身子勉强坐着。 柳承德看见二老太太这突然萎靡、伤感的模样,心里如越发羞愧难当。他跪行一步,扑到二老太太的脚边,大声哭了起来。 “婶娘,您直管狠狠地打侄儿,狠狠地打。您消消气,消消气。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柳承德边哭着,边抬起手直朝自己的脸上重重的打去,唬得一屋子的人都来劝。 “大老爷,使不得。”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啊?啊,干什么啊。” “父亲” 二老太太一把抓住柳承德的手,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喝斥道:“干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就只有这点出息?你没管好妻室,回去再管去;没有理好家事,回去重新来过。只在我的面前哭丧着,有用吗?” 二老太太气恼地推开柳承德的手,端正了身子,冲着屋里的众人一声喝。 “刑堂何在。” 第九十四章节 下 “刑堂在此。” 门外随即响起一声乍雷,接着一个身高中足有二米、肩背宽厚的粗壮女人从门外一撩门帘,身轻如猫悄然无声一般的走了进来。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口的光线全部遮住,屋里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那身影仿佛正朝她们压过来一般,都吓得直往后缩了缩身子,生怕那个大块头真的朝自己压倒下来。 其实,这只是因为来人将门外强烈的光线遮住,又因身材过于高大、粗壮,让他们产生的错觉。门口那人距离跪在地上的张氏和胡氏等人,还有十多米的样子,那人就是真的一时不慎,自已脚踩脚的跌倒了,也不能真能压到她们的身上。 “刑堂,见过二老太太。”那人站在堂前冲着二老太太躬身行礼。只是那声音,实在太过粗重,语音又单调,听在人心里,直让人胆寒。 来人便是执掌刑堂的主事,善坤。 此人生得高大,且肩背宽厚,比寻常男人更显健壮。她自小习武,除十八般兵器外,更是善马术,绳技。一条如同酒杯粗细的麻绳,在她的手中如同根轻柔无重力的棉线般,被她舞来舞去。 这人不仅生得粗,力气也惊人。能单臂举起三百斤的大鼎绕谷场十圈而不气虚,至今还没见过那个男人能单臂举鼎绕场五圈,而气不虚、力不疲者。她十一岁时,曾经与外地来的武士比斗,不过二招,一拳便将那人的右臂生生打断,使那人成了残废。 这善坤本是家生奴才,只因她母亲生产时难产而亡,其父又因与洪水中舍身救起柳承德的父亲,而被柳承德的母亲收养在膝下。不仅发还了她父女的卖身契,更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尽心教养。 这善坤自幼时便显露得与一般的女孩儿不同,她不即胆色过人,且又因臂力强劲,终日在院中与小厮们打闹、生事。更有一次,她不知自何处寻到一条五丈来长巨蟒,抓在手中把玩,如同戏耍一条小蚯蚓,唬得众人不敢近前。那时她才不过三岁,还只是个混不吝的混稚龄顽童,正是糊涂不知事的年纪。先大老太太见她天赋神力,脾气、禀性又与一般女子不同,便也不忍再强令她学习裁衣、绣花等寻常女儿家的活计。特特地寻了众多有名望的武师来家里,单为传授她武艺。不过五、六年,善坤便学成武艺,寻常一、二十人近不得她身。十二岁时,她与师傅一同出外游历,直到三年后先大房老太太病危时才归。她守在床前侍奉,直至六年后,老太太病逝。依大老太太遗令,封她做了柳家的刑堂,依柳家族规,上可罚族长、宗亲,下可打不孝不贤孙。 大老太太在世的最后一年,三老太爷的一个庶子,不知怎么将开元县的一户财主家的女儿给引诱着私奔,他却将人送给了一起胡作非为的同伴,那女孩儿最后又不知如何落到了青楼乐馆。女孩的家里人暗中查访,寻到其下落,只逼迫着她自裁以赎其罪孽。女孩儿死后,那家却将女孩的尸首送来柳家,要求那庶子以正妻之礼娶其尸首回家,并要求葬于柳家宗祖之地。 虽说此事是柳家不孝子孙惹出的祸事,可对方实是太过无理了些,有些欺人过甚。只是三老太爷处理这件事的手段,也太过无良了些。三老太爷自己的儿子做出了德行败坏的丑事,他不仅不知道管教自己的儿子,反到还算计着如何仗势压人,更是将上门来的人打了个半死,抛到了野地里,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二老太太知晓了此事,将人救了,只怕这事还要闹翻了天。到时候,两方都落不了好。 救人的人,便是善坤。 她那时,只不过是守在大老太太身边的一个才二十岁未许过亲事的大闺女,既无权势,亦不方便插手柳家这样的事情。只因她不齿那庶子的为人,更恨三老太爷宠溺庶子,行事阴狠、毒辣,便气得提了一条拨火棍冲到外院,只三棍便将那略有些拳脚工夫的庶子打了个半死。 三老太爷和那庶子的姨娘告到大老太太的跟前,大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将三老太爷和三老太太狠狠地训斥了一翻。然后,将那名庶子自族谱中除了籍,连同那名姨娘一同赶出了府,责令三老太爷跪在祖宗牌位前思过一年。三老太太也因管家不力,被罚禁足三年,扣除三房所有人月奉银粮二年。 因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出了面,赔了礼、道了歉,那家人家得了赔偿银子,这件公案最终得以了结。 而大老太太也因此将刑堂之刑掌之职,交予了善坤代管。 善坤接掌刑堂后,看多了阴私之事,性情变得越来越清凉,为人也更加严厉。惩治起人来,不论是柳家的主子,还是年长有脸面的管事,或是小丫头、小小子,全都是一个样。手重、心狠、脸硬。 善坤虽只是养在先大房老太太膝下的养女,不曾纳到柳家族谱之中,并不能算是柳家真正的姑太太,但是柳家的所有人却不敢轻贱她,依旧将她当做是大老太太的女儿般看待。且她又掌着关乎柳家人之生死的刑堂之职,家下众人,只有敬她、爱她的份,那还敢有别的心思。只善坤近几年来,不大乐意管事了,只要族里的人闹得不过分,一般她都懒得理会,不过小小惩戒一翻便罢。故而,这几年张氏行事才越发的肆意张扬,不受拘束。 不过这时见着这铁塔一般,又面目冷漠的善坤,张氏、胡氏和白氏便吓得脸色惨白如雪,浑身上下颤抖如筛糠。张氏婆媳三人,原本就是仗着二老太太心软,抹不过情面,不会真将她三人怎样,这才抖着胆子又哭又闹得,直指望又给糊弄过去,那想到二老太太竟然招了这冷心肠的人来。落到她的手中,她们就是不被折腾死,只怕也得脱层皮。当下,她们三人纷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耷头跪在前面的柳承德身上,直指望他能为自己向二老太太求求情。无奈柳承德只低头跪在那儿,跟本就不朝她三人看一眼,自然也就看不见张氏那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可怜模样。 二老太太直视着面前如同高塔般的善坤,缓声说道:“张氏管家不力,教子不贤,有失德行。没收其掌家之职,禁室五年,抄写经书千卷,供佛堂以示忏悔之意。胡氏上不尊长辈,下不友爱妯娌、子侄,谋夺小叔家财,按族规罚杖二十刑,禁室五年,抄经书千卷。白氏教女不严,惹事生非,不贤不恭,罚杖十刑,禁室三年,抄经书千卷。柳如、柳姈有失长姐风仪,无友爱姐妹手足之情谊,肆意羞辱、殴打幼妹。罚,持尺三十,禁足二年,抄经书百卷,每日早晚诵般若心经百遍,以恕其罪过。宗明、宗正督教不严,有失职守,各杖十。今,家有贵客,以上之刑罚暂缓执行。承德管家不力,着罚银千金,作修桥铺路之用。即刻执行。” 柳承德和张氏到底是几十岁的人,就是再不好,二老太太都没舍得让他们受皮肉之苦,只重罚了胡氏和白氏。几人心里都清楚,这处罚,不重。若要按二老太太以前的脾气,只怕胡氏和白氏要被逐出柳家家门,那样,还不如一条白绫了却了干净。 “诺!” 善坤后退一旁,冷眼静待张氏婆媳三人自已出去。 张氏虽然不服,可是也知道这时不能硬顶硬的对着干,只得作势高仰着头,率先走了出去。胡氏和白氏只一瞧见着善坤,更加害怕的浑身颤抖,她们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婆母的身后,快步走了出去,再不敢多有言语。 善坤押了张氏婆媳三人下去不提。 柳承德仍跪在二老太太的面前,不肯离去。 “去吧。” 二老太太对他挥挥手。 柳承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终悻悻然的闭上了嘴,站起身,退了出去。 刘嬷嬷一脸担忧的看着满脸悲戚的二老太太,心里不忍。上前轻声劝道:“老太太,您也松松心里的劲儿,快别压在心里了。” 良久,二老太太才哀叹着说道:“我对不起大伯、大嫂啊!我没帮着他们看好这个家,我没看好这个家啊。” 泪水自老太太赤红的眼里涌落出来,滴落到衣襟上,将青色的锦绣外褂印出一圈一圈的水纹。 “老太太……” 刘嬷嬷吓得立即跪坐在脚踏上,一边给二老太太擦眼泪,一边低声劝解着。 门外的柳承德听到这儿,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抬手以袖遮脸,快步往外走去。 因家里还有客人在,二老太太要顾及自家的脸面,便将张氏、胡氏和白氏的刑罚,也不定期的往后顺延。只被禁锢在自己的院里,终日诵经、抄写,不得出厢房一步。 柳如、柳姈两人没有被禁足,只是身边多了四位面目呆板,规矩严苛的中年媳妇。这八人又以专授族中女儿规矩、仪容的桂嬷嬷和孙嬷嬷为首,对她二人严苛教导。柳如、柳姈两人虽然不悦,气愤难平,可见到祖母和母亲也被二老太太以家规处罚,便知晓了厉害,只得乖乖地听话。两人每日除了修习仪容言态,那举止、形态真比以往都小心谨慎了许多,看着也有了些大家士族姑娘的矜持模样。 柳承德亲自带领人清点祈哥儿和西院的财物,有亏损的,尽量比照着原物补上,补不上实物的,折了现银归到账上。不过半个月,便将两处的东西都清点完毕。他亲自祈哥将库房的钥匙和账册交到八老太太的手中,交由她代为保管,而西院的则亲自送到柳娘子扬三娘的手中。 “老三媳妇,这是你公公婆婆留下来的东西,不是我另给的,你只管放心收了。” “大伯父,相公不在家中,这个事,侄媳妇不敢做主。不然,您再受受累,等相公回家来,您亲交于他手中,不更好些么。” 柳娘子显见得很受刺激,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急得在原地直左顾右盼的。 看着柳娘子这样无措,没有主意,一副小家婆姨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悔恨自己当初保的这门亲事。 当初侄儿宗元的父母先后亡故,他怕哪天自己也闭眼离开人世,宗元无亲近的人帮衬,便想给他找个利害些的岳家。这样他才找到了扬柴,并代他求娶了扬三娘。那里想到,这老子霸道,闺女到如小鸡仔似的,胆子小的可怜,行事也不如个娃娃有章法。除了人实诚、善良,你就再想不到她丁点儿好。 宗元若是真能走上仕途,这侄媳妇却不能给他添多少助力。就看他老岳父、现今的扬大老爷日后能不能护着他了。 当下,柳承德暗暗摇摇头,不再强求。他收了那装着账册、地契、屋契、钥匙等物的匣子,起身与柳娘子告别。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十三,柳娘子装了一满牛车的节礼,让杜老大驾着车给城里的父母送去。 八月初十时,主宅就将中秋节礼给她们送来了。除了往常都有的果仁、月饼、时新瓜果,布匹衣料外,还另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补品、药材。柳娘子怕这些东西不经放,便每样都挑了些好的,连同自家地里的新粮、果蔬一并装上车,给父母送去。所以,这一回中秋节礼,是柳娘子往娘家送得最丰富的一回。 肖氏看了这些东西,只当是三闺女也知道讨好做了大官的父亲,收得心安理得。与大女婿、二女婿送来的节礼相比,照旧显得的寒酸、单薄,不够气派。她也知道三女婿和三闺女过得艰难,不如孙家和扬家势大,也能理解,只是这一比之下,心里难免有些不满意。 扬柴特意看了三闺女送来的礼单,心里却担忧着,不知这个傻闺女该是怎样费尽心思、掏心掏肝的准备礼品。这么些东西,只怕把她的小私库都掏空了吧! 当即,扬柴背着肖氏,另外置办了一份回礼,以扬永的名义着衙门里的人夹在肖氏准备的回礼中,一同送了回去。 八月十四午后,慕容显的夫人和公子、小姐总算是在紫菱州差役和黄金口差役的护送下,平安抵达,正好赶上过明天的中秋佳节。 全紫菱州所有的官员妻室和有品阶的外命妇,都坐车离城十里,恭候四品惠夫人。一时间,城外十里亭中,嫣红菲绿,莺声燕语,香烟缭绕,让凡夫俗子不敢仰望。 八月十五,紫菱州街上龙灯、舞狮、彩龙船、花灯游行,热闹非凡。 柳家也举办盛大的中秋家宴,出席的除了柳家所有族人,还有宇六郎(康王)、陈韶俊、仲孙昰一行人。 第九十五章节 八月十五清晨,一匹快骑冲到大长公主府门前,从马上滚下一人来,吓得长公主府门前站班的小厮们赶紧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哟,这不是大公子身边的吉平吗?!” “快快,抬进去再说。” “哟,这是怎么了?别不是大公子……” “去,少瞎说。不要命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了那瘫软在地、昏迷不醒的人直往门房跑去。 给那人灌了几口热米汤,那人悠悠地醒来,直嚷着要见郡爷,说是有大事要当面禀告。 其他人不敢怠慢,生怕是他们家大公子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忙将话出递进后宅,禀了张承的父亲,大长公主之长子张聿之。 张聿之正在屋里吃早饭,听说长子的人回来了,还一身的狼狈,立即慌得丢了碗筷,与夫人一起招了来人问话。 吉平将缝在怀内**衬里的密信找出来,双手递给张聿之。 张聿之才看了个头,便冲一屋子环待在侧的丫环摆摆手,将人都赶了下去。 一旁的张夫人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张聿之。 “怎么,可是承哥儿出了事?他现今在哪儿” “不是。”张聿之摆手,说:“不是承儿,他没事。”他又接着将信看完,心里却不由的心惊胆颤。 翁家的船队被劫了?!这怎么可能。 他将信再慢慢地看了两遍,才终于信了。只觉得这信如同一块火红的炭块,在手中炙烤着,烧着他的心慌乱难平。 这件事就是紫菱州知府也不敢断言是谁做的,只说有可能是外来的人做的,现任州府同知扬柴,已经开始查办此案,并已找到被毁船骸。若说是一般的匪徒做的,便是翁家的人说是,他都不敢相信。翁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在上川也是一等一的豪门,何况以现今翁阁老的地位,朝中还没有那家有胆敢与之为敌。翁家的船队出行不可能没有押船的护卫,商船上也不可能没有随行护航的镖师,加上船队中还有官船,每艘官船上还有一队官兵,一般的宵小、贼人能有胆子劫官船,还能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就连当地紫菱州水防都没一丝察觉,这不能不让人多疑。 乍然得知这消息,张聿之慌了,他看看一脸疲惫的吉平,将手中的信卷了收入袖袋之中,问吉平。 “大公子还说什么。” 吉平低头回答:“回郡爷的话,我是当天得了信后,连夜带着信往回赶的。大公子说,他会先跟着慕容大人赶去紫菱州,看看还能不能救回人来。只不过,听那个紫菱州送信的差役说,这事过了两、三天才得知,只怕现在这人也是凶多吉少,让小的给您讨个主意,这事要不要小的去翁府报一声。还让小的,拿了您的回信尽早赶过去。” 张聿之点点头,冲他挥下手,说:“你先下去好生歇着。” 吉平告辞,退了出去。 张夫人急急地问道:“老爷,承哥儿信上到底说些什么,他可好?你到是说呀,我都急死!他还这样小,就被派去那么远的地方,这穷山恶水的,我真怕有个万一。” 她的心里对小皇帝和皇太后充满了怨言,这满朝的文武、贵戚之家,适龄为皇家办差事的人少吗,为什么要将她的儿子派出去。仲孙家的、永平公主家的、陆家的小子不是闲得很吗,在京里呆不住,还跑到外面去了,既然他们这么有空闲,怎的不让他们去。平日里有什么好处这些人都抢在头里,这时怎么没见他们抢了。哼! “禁声。”张聿之瞪眼张夫人,说:“这是皇太后和皇上对承儿的信任,皇差是能随便派人的吗。” 他的这位夫人什么都好,就是特别疼爱孩子,张承都已入舞象之年,还将他当个小孩子似的,巴不得整天搂在怀里的好。唉,这也是老太太给吓出来的病,他也不好多责怪她。 当年得了长女之后,他们有过一个长子,他娘大长公主以张夫人尚在月中,不适合照料孩子为由,将孩子给抱去养,谁知孩子还没过满月,竟叫乳妈喂奶时呛着奶送了命,从此,张夫人便落了个心病。虽然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可她仍旧忘不了那个早夭的长子,将孩子们看得比她自己的命都重。 “承哥儿没事,只是翁家遭了大难了。”张聿之考虑了下,觉得这事可以与夫人提一下,让她也好有个准备,便将信中的内容与夫人说了。 张夫人听了,惊愕非常。她立时想到自己的儿子张承。 “老爷,那我们承哥儿怎么办?他可是我们的儿子啊!你赶紧趁早进宫去,向太后、皇上讨了旨去叫他回来。给我把他叫回来……”张夫人哭了起来。 她从不认承哥儿是她的长子。如果承哥儿再有个万一,只怕她会疯的。 张聿之头痛的抚慰着,“这是皇上吩咐的差事,还是皇上赐旨封的监差呢,你让我现在去宫去讨旨意,那不是打太后和皇上的脸吗。” “我不管。”张夫人一抹眼睛,抬手指着门口叫道:“你去不去,不去我去。要拼命,要杀头,我去死好了。”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张聿之急急拦住。 “好好,我去,我去。不过得先合计合计呀,看看怎么个说法。坐会儿,坐会儿。” 好容易将张夫人劝慰下来,两人坐在里间,张聿之拉着张夫人的手,骂道:“他们真不是玩意儿!宫里那么些人不派去,偏把我儿子使过去。他那甘家的儿子比我儿子小么,他仲孙家的儿子比我儿子武艺差么。镇远将军怎么了,他孙子不照样被我儿子比下去,武穆候怎么了,他儿子不就是比我儿子长的块头大么。” “就是。”张夫得意的一扬下巴。 甘家的几个儿子一个个都二十好几了,仲孙家的人那么多,去一、二个的怕什么。那镇远将军萧家的几个小子滑头滑脑的,还怕别人拐了他们卖了。还有那个武穆候姚家的小子,带了他们家的家将去练练,不是正好可以帮着紫菱州除了那帮祸害。只不过,这些小子加在一起,也不如她的承哥儿好。张夫人心里想着。 看着夫人的脸上露出得意而高兴的笑容时,张聿之暗暗得意。 “我给你说,我马上就进宫去。就给皇上说,让他派老萧家的小子和姚家的小子去。那两小子一个长的猴精样,一个长的跟个铁塔似的,去了肯定只有他们祸害别人的份。” 张夫人很同意这话,觉得这样安排,最好不过。 “再让皇上下道旨意,让我们儿子回来,让他们俩小子去做这个烂监差,当谁稀罕似的。” 回来?!张夫人一愣。 如果让儿子就这么回来,只怕以他那个性子不可能会回来。怎么不是让萧家和姚家的人去吗?不过,他们去了,好象就抢承哥儿的差事了。 张聿之说完站起身,看夫人神情有些疑惑了,便想再下剂重的。 他抬脚就走,还回过头来说:“你可别拉我,我这就去找皇上评评理去。还是真不得了了,真把我这表舅不当回事了。当我好欺负呢!他要不同意,我就到太上皇太后跟前哭去。” 看着张聿之那要去找人打架的劲头,张夫人立即赶步上前拉住他,“老爷,老爷,你等等。你去干嘛呀。” “我叫你别拉我,别拉。我去找皇上,找皇祖母,让他们给我把承儿叫回来。” “再商量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 “承哥儿可能,可能不愿回来吧。” “由不得他。不回,也得回。” “老爷,老爷。哎呀,我,我心口疼又犯了。”说着,张夫人往前一扑,倚在张聿之的身上。 张聿之立即扶了张夫人在榻上坐下,又亲端了温水给她。 “怎么样,好些了。”张聿之压住心里的得意,一边为夫人揉着后背,一边关切的问。 张夫人虚弱的呼气,缓缓点下头。 “老爷,你再给我说说,当初承哥儿是怎么铁了心的要去哪儿的。” 张聿之搂着张夫人坐下,轻轻一笑,说:“这小子,比他老子有出息。” 张夫人笑笑。 “也不知是他在宫里受了什么气,回来就说要去外面走走。没想到,小皇帝还和他一起闹,这两个孩子。”张聿之摇摇头,“第二天宫里就来了圣旨,让他做慕容的监差,还是去那么远的地儿。他高兴极了,跑来跟我说,他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可是去外面看看,还说自己可是身担大任的。哼,我知道!什么大任,不过就是怕我不让他去麻。” 张聿之一脸遥想的模样,“想当年,他老子可是比他有志气。如果不是老太太拦着,我早就在疆场建功立业,做大将军了,那还有那姓姚的事。” 对此事,张聿之一直有些不忿。要不是当初他们家老太太死活拉着,他早就能挣个将军回来了,哎——遗憾啦! 张夫人笑笑。“老子英雄,儿好汉。要不是老爷这么厉害,我们家的承哥儿那能那样出色。” 张聿之见夫人不再生气,便说道:“小皇帝才刚登基,有些不顺也是难免的。他身边也就那么几个发小,又与我们家小子感情好,有事儿了不让我们家的傻小子上,还能指望谁。” 想起张承那次在书房和他说的话,张聿之沉默下来。 “楚南原本是邶王的封地,就是因为太皇太后不喜,这才给了康王,原也是为了防备邶王。没想到,现在康王也在楚南招兵买马,太皇太后也默许了,还将每年的贡银减了二十万两。二十万两银子能养多少军队,何况又是楚南那样的富庶的地方,若是康王再将楚南的豪绅士族联合起来…… 毛从辉是康王身边的侍卫长,去边疆熬了几年回来后就坐到了都指挥司使的高位,现在又是楚南的驻军。若是康王不起事,毛从辉就是埋在楚南的钉子;若是康王起事,毛从辉就能立时将楚南控制起来,还能下压制安兴,牵制楚南左东、右西两侧州县的兵力。皇上现在年纪还小,人单势孤,只有借助外力,才能与康王相抗衡。而紫菱州的扬柴听说有些本事,只是不清楚这人到底可不可用,所以皇上便让我去看看……” 想到这里,张聿之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他不能告诉夫人,张承此去紫菱州的真正目的,还得帮着瞒着。可没想到,张承现在可能会遇上危险,就有些埋怨。他不愿意搅和皇家的事,所以躲得远远的,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这么死心眼,人家不好过,你就以身犯险。若是那扬柴也是哪一个派系的人,心肠再歹毒些,把你嚼了吃了,可怎么办。 张聿之一下感到不安起来,但又顾及着夫人的情绪,便随意的说道:“这次是皇上下了圣旨的,不好随意推脱,要不,就让承儿在那儿把事儿办完了再说。你也知道,这孩子好强着呢,要是我们用老萧家和老姚的儿子把他给换了回来,还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儿呢。哎,我说,要不你现在就趁着他没在京,赶紧的相看几家姑娘怎么样,要是他回来,只怕就没这样便当了。” 张夫人也知道圣意不可违,那怕那位置上的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她叹口气,点了点头。若是承哥儿做得好了,回来后能加封进爵,也是件好事。 “你以为我不想。哼!算了,他也还少,等他回来再说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啊。你说,那个地方不安全,要不我们多派些护卫过去呢。” “等会我再派几个身手好的赶过去,你要有什么要带去的,赶紧收拾好,我让人来取。” “好,好。我,我给他带点儿吃的。” “吃的就不用了,准备点穿得、用的吧,你看着收拾。不过,这事,你只能与娘商量,不要对任何人透半点儿风声。这事儿有些邪乎,前些日子,听说翁阁老家在为太后娘娘找什么人,后来又说翁家收了谁家的东西,又说翁阁老做六部尚书时得了多少多少好处,这时又出了这样的大事。唉,翁家要完了!” “不能吧。我听说,翁阁老家的孙三小姐已经内定了,过了冬至就要入宫的。”张夫人这时平静了些,开始思考。 张聿之笑笑,“哼,你以为是寻常人家,娶个媳妇好过年。皇上才只十岁,那翁小姐也才八岁,进了宫也不能代表什么。翁家要是垮了,翁小姐就是做了皇后也没用。” “哎呀,这次翁家回乡祭祖的人里有大爷和大公子呢。这下好,嫡长子、嫡长孙都遭了不幸,真是……”张夫人很喜欢翁家那个斯文的长孙,还曾动过招她为婿的念头,这时想到他年少遭难,不免有些难过。 “可是,承儿为何要让我亲去翁家报信呢?”张聿之一脸的疑惑,他实在弄不懂,儿子信中再三要求他亲去翁家报信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儿子整天与皇上呆在一起,翁阁老即是辅政大臣、又是皇上的恩师,他们每日见面,感情深厚些也说得通。”张夫人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找出张聿之出门的衣服。 “现在翁阁老怕是还在朝上,早朝还末散呢,老爷打算是去翁家还是去宫里找翁阁老。” “我去翁家,听说这老家伙病了,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去,还不引人注意。” 张夫人帮着张聿之穿好衣裳,送他出门,然后往婆母大长公主裕丰的正院走去。 第九十七章节 昨日起,柳娘子便再三叮嘱柳惠和妮妮姐俩,天不亮就要早早起床,祭拜了天神,收拾好了,好早些去给家族里的长辈们见礼。明儿还要在主宅里呆一整天,所以中饭、晚饭都得要在主宅里吃,要是怕在那儿吃不好,就得在家把早饭吃饱了。娘仨个在主宅里吃饭时,总是觉得很拘谨,常常饿着肚子回来,所以每次去之前总要在家把饭吃饱。 八月十五要用浓浓的桑叶汤洗浴,可以祛邪除恶,身上的所有病痛、和所有污秽的东西,保佑这一年内长者身体康健,孩童无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地、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所以八月十五这天天还没亮,杜大婶就早早的煮好了桑叶汤,和张大媳妇一起帮着柳惠和妮妮沐浴、净发。 柳娘子天没亮就亲手整理好祭品,又沐浴、更衣,焚香祈祷,摆上新谷、果品、三牲祭品,贴上新的紫微天神的画像,以乞求全家人来年平安吉祥,无病无灾。 忙完了这些事时,已经将进辰时,一家人忙赶紧着摆早饭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拍门声。原来今儿个,柳妍特意给她们娘三个派了家里的马车来接,随车的除了一个跟车的管事媳妇,并四个侍候的仆妇外,还有四个配着腰刀,拿着长矛的民壮。想来,这是怕几人路上不安全,特意安排的。这样高规格的待遇,让柳娘子惊喜,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很高兴,只有柳惠在心里暗道柳妍会做人。 毕竟现在是她在管家,这样的小事她只要提一句就行了,自然有人安排好。可看看激动的柳娘子和与有荣焉的杜大婶、张大媳妇,便知道柳妍很会做人。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柳娘子没有接受西院的财产,也推了让她管家的要求。她没有责怪欺负自己女儿的柳如,反到对大太太柳张氏和大奶奶胡氏、**奶白氏等人被二老太太责罚感到过意不去。也许是因为柳娘子的善良,柳妍便在这些小事上尽量给予照顾。 相较于柳如和柳姈,柳惠到更喜欢圆滑、世故的柳妍,与这样的人交往,她反到更安心些。因为柳如、柳姈还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性,说不通理,又打骂不得。 柳娘子本想请了人进屋里歇会儿好等她们把饭吃完,无奈那管事媳妇只恭敬的站到了院门口,再不肯多进一步。她只好让张大媳妇给来人搬凳子坐,斟茶、拿炒瓜子。 这车都来了,柳娘子也不好让人久等,便催促着两个女儿快些用完了饭,忙忙地换衣裳、梳头,收拾出门用的东西。 好容易一番折腾后,母女三个总算是收拾妥帖了,才在张大媳妇的陪伴下出了门。 来到门外一看,柳娘子母女三人都愣了愣。 院外停着一辆双笼马车,马车很大,宽大的车身宽度几乎超过了一米二,长度有近一米五左右。车壁上包贴着素色暗纹的锦绸,宝顶四檐,鎏金的风铃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叮铛脆响,悦耳的铃声,空灵如仙籁。还没靠近,隐隐地便闻见一股香气,似花香、亦非花香,清雅、绵长,令人精神舒缓、心情愉悦。 这辆车可比送柳宗元去书院时的那辆漂亮太多了,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女人坐的车驾。许是因为柳妍特意吩咐的,才派了这么漂亮的马车来接,要似往常,好一点儿的,娘三人有乌棚驴车可坐,不好的,便只能坐了自家的牛家去。 “奴婢侍候三奶奶登车。”管事媳妇讨好而殷勤的迎上柳娘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登上脚踏子上了马车。她转身又小心的抱起妮妮,再待转身去抱柳惠时,柳惠笑着摆手阻了她的好意,自己踩着脚踏子,下上了车。 张大媳妇提着个染色棉布包袱站在车厢旁,候着柳娘子三母女都上了车,帮着理好车门竹帘子。正欲往车后走时准备跟着车后走着,却被柳娘子唤住。 “今儿这车够宽敞,你也上来,帮着我照看照看两个姑娘。”柳娘子这是维护张大媳妇。 听了柳娘子的话,那管事媳妇立即亲热地接过张大媳妇手上的包袱,将她扶上了马车。张大媳妇却显得有些拘谨,只贴着车壁蜷缩着双腿坐在门口,压着脸上的笑意,一双眼睛时不时关注着在车里乱蹦的妮妮,生怕她不注意,摔着自己。 因山秀受了伤,家里和地里还需杜老大老两口看着,故而今次跟随柳娘子去主宅的,又只剩了张大媳妇一人。 因是头一次坐这样的华盖宝车,妮妮显得很兴奋,在车里扭来扭去的,动个不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柳娘子看着小女儿稀罕、喜爱的模样,就不免有些伤感,想她头次坐这样的好车,自然是高兴坏了的,便不忍拘束她,便由着她闹。只她自己在一旁小心看着,防着这小丫头一个不注意跌了、碰了,伤着自己。 柳惠挨着车窗,静静的坐着。 她不明白,柳家到底安的什么心思,突然之间就对她们家这样亲近起来。若说是为着她的外祖父,这兴许算得上是一个理由吧。可是扬家再怎么富贵,门楣也不比上柳家高啊,没道理他们反过来讨好外祖父和父亲的。那是为着父亲?可是听母亲说,父亲这次许是不会顺利通过府试的,那他就不能参加明年的会试,便是父亲三年后参考,也不一定就能得中,他的官途如何还不好说。而柳家现在的姿态,已经火热到了让人飘飘然的地步,等到父亲府试未能通过的消息传来,只怕柳家变脸后会比以前更伤父母的心。 柳惠不理解,柳家并不是无情无意的人家,他们对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不闻不问,可是父亲为什么不在柳家住,偏偏跑到这个小村子里住着。他与母亲不仅要亲自下到地里做农活,还为了她和妹妹能过得好,节衣缩食,连肉都舍不得多吃一口。为什么? 父亲和母亲从不与她说这些,她问过,可是母亲每次都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让她一边玩自己的去。 她不是想要什么,她也不是眼红柳如和柳姈,她只是觉得柳家对父亲不公,对她们家不公。如果真如那些下人们议论的一样,西院本就是属于父亲的,那父亲为什么不住回去,而甘心窝居在这样的茅草屋子里。 看这辆车,从里到外无不透着精贵,奢靡的气息,柳惠的心里更加烦燥。顾及到身旁的母亲和妹妹,她尽量将心绪转移到别处,不再想那些让人心烦的事情。 这辆车造得的确是很漂亮,整个车厢里铺呈着织着暗纹的锦绸垫子,不知里面填充的是什么,软软的、凉凉的,坐在上面很舒适。两边的车窗边框上镂着梅花、藤蔓,窗口很宽,车外的风灌进车厢内,使人在车内一点儿都不觉得的气闷难耐。窗子上绷着一层如霞似雾般的雾縠,坐在车内从里往外望去,能清楚地看见景物,外面的若要朝里看,却只看得见迷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轻柔、红艳的绢绸窗帘分系两旁,用条五彩丝络镶云母石锁金扣系住。寒竹制的薄帘垂于门上,即遮挡住了外人窥探的视线,也使得内里的空气得以流通。 风随着颠簸的马车一阵阵的吹进来,带着路边野花和青草的清香,还有远处田野里青苗的青香味儿。柳惠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只感觉这香气清甜的很,脸上不觉露出笑来。这股清新、凉爽的风,将她先前低沉的情绪也吹了一干二净。 好几个站在路边的村人,极力想从窗口往里看,却什么也没看清楚,只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惠儿,看什么呢。”柳娘子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才刚响起,一个黑影便扑到了她的怀里。 柳惠承受不住这迅猛的力道,朝后倒在车厢壁上。 柳娘子见了,抬手轻轻地在妮妮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瞪着她,嗔怪着说道:“看看,真是顽皮。碰着姐姐了,还不快坐好。” 柳惠连忙搂着妹妹,连声说着没事没事。妮妮咯咯笑着,高兴地窝在姐姐的怀里。 见小女儿腻在姐姐身上不下来,柳娘子便故作惋惜的说道:“哎呀,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衣服,都压出折皱来了,待会只怕就……” 妮妮听了,连忙从柳惠的身上爬起来,站在锦缎褥子上不停的拍打着身上的裙子。生怕这些印痕真的消不去,失了她新裙子的美丽。 柳娘子和柳惠见她这样臭美的样子,都不由得笑了。张大媳妇满脸爱怜的看着她,只说:“姐儿不用担心,包袱里还带着有呢。” 柳娘子笑着一把搂过小女儿,抱着怀中又是亲、又是笑的。 这时,几人忽听得一阵急切地马蹄声,和疾驶的车轮声。接着便听见她们车外驾车的车夫,急忙吁的一声,急急地拉住了马,车里的几人立时被惯性带得朝前直冲。张大媳妇顾不上自己,先扑到柳娘子的面前,做了肉垫,一支手,还紧紧的抓住了跌到车门前的柳惠的胳膊。 那跟车的管事媳妇立时吓慌了,苍白着一张脸,探进车来查看几人的情形。见着张大媳妇的模样,便感激的冲她露了个笑脸,立即又寻问柳娘子情况。 “三奶奶,您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姑娘们可伤着了。” 柳娘子回过神来,搂紧了妮妮,连呼哎哟。她上下看了看两个女儿,见两人都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 “我们没事,不要紧。刚刚是怎么了?” “有辆马车冲过来了,差点儿与我们的车撞着,老艾这才停车的。” “那马车没事吧,可还能走。” “奴婢去问问。”那媳妇立即又缩了头回去。 接着便听见她低声喝斥车夫的声音。 “你好好的赶你的车,管那些做什么。幸而张大嫂子护住了主子,才没出大错,若不然,就凭你我的贱命,百条也不够赔得。” “是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 “奶奶,刚才是燕姑奶奶的车子打这儿过。想来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车赶得快了,惊着了我们的马。不过幸好把式躲得快,我们的马这才没伤着。”那管事媳妇在车厢外回禀道。 柳娘子一贯好性,见着车马和人都没事,便说道:“那这时可能动身了,若是无碍,就赶紧走了。” “是,奴婢们这就侍候主子赶路。” 马车立时又缓缓启动了,车速明显比先前走得缓慢,也更稳当。可见得,车外的人是吓着了,再不敢将车赶得飞快。 柳惠隔着竹帘,看到那原本跟在马车两侧的四名民壮,有两名快步跑到了马车的前面,另两人缓步落在了后面。那四名年青健壮的仆妇,则紧紧地护在马车四周。那管事的媳妇,则紧紧地贴着马车,一步不落的跟着快步走在车厢前面。 柳娘子反复看了看张大媳妇,见她真没伤着,便放了心。只再不许妮妮在车里闹腾,令她乖乖坐在自己身边,又抓了把炒莲子给她嚼着解闷。 小家伙刚刚也被吓着了,这时也不闹,乖乖地坐在柳惠的身旁,嘎嘣嘎嘣的嚼着干果。 走了不多时,远远地便能看见柳家那高高的,乌木打造的二十米高的门楼,和十多米高的青石院墙了。只是那门楼前却排起一条长长的车队,绵延到了二、三里地外。而门前楼,还架设了关卡,由一个身着青色戎短装的青年男子领着,对欲进入柳家的人员和车辆进行盘查,检查无恙的才得以通行。 柳惠曾经听母亲说过,紫竹菀地处偏僻,荒无人烟,却多野兽,柳家在紫竹菀定居后,为了安全,便将主宅修建的如同一处小型的城池。 先祖柳鉴,是个博学的人,他不仅精通周易、五行八卦,还会一点风水。当时建这座宅子时,他还请了当时的风水第一圣手——风清崖先生仔细地看过,按五行八卦,修建这座宅院。宅院的内、外围墙,都是用厚厚的大青石垒成,足有一十八米高,分东、南、西、北四处正门,除了这四处,再无别处可出入。 大门高三丈三,用坚硬的黄檀木所制,上面有九十九颗铜钉,和一对狰狞的青铜椒图。看上去,极为庄严、威武,让柳惠每次从门前走过时,都会心生惧怕,不敢直观。 平时,这里虽有民壮卫队站岗巡视,可却不如今天这样如临大敌一般,还要搜查进宅的柳家的人。 第九十八章节 “咦?!今天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这一派景象,柳娘子不由发出一声轻轻惊叹。以往可没有这样的情景,今天怎么这样严谨起来,柳家的人进宅子还要查验的吗?这些来的人可都是自家本家的亲戚,有什么可查的,这家里的规矩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张大媳妇也是一脸的疑惑表情,愣愣的摇了摇头,闭紧了嘴,不敢说话。 柳惠原本以为她们也要跟着车队排上好半天,没想到,马车根本就没有排在那车队的队尾,而是直接越过那些等候的人,直接朝着大门驶去。 路边五步一岗的民壮见着她们的马车过来,还帮着赶了赶站在路中间的聊天的人,让她们一路通畅的越过所有等待的马车,顺利的到达了大门前,马车也没有丝毫要停顿的意思,直接越过大门前盘查的民壮朝院内驶去。 柳惠看见,路上的那些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仍免不了冲着她们指指点点,一脸的不满。 这样的特殊待遇,柳娘子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如是以往,她可没有这样的优待,再加上她家不如别家富贵,出门要么是坐牛车,要么是走路,从来都是她给别人让路。她深感稀奇的抬起身子,朝外面看了看,终是忍着没有说什么。 柳惠也觉得稀奇,抬起了身子,趴在窗棱上朝外看。民壮搬开木桩,让她们的马车先行。正待进入大门时,她看见关卡前的一辆马车上,站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正指着她们的车,冲着那个领头的年青男子趾高气扬喝斥着什么,再看她身后的另一辆马车,堵在右侧的通道上,将一辆正欲前进的马车逼迫着横在路边动弹不得。 “惠儿,快别看了,你给我坐好了,小心碰着。” 柳娘子见女儿的小身子趴在窗子上,生怕马车行走间碰着头脸,便将她拉了回来。 这时,一队快骑从院内疾驶而来,道道身影在车窗外快速闪过,带起阵阵疾风卷入车内。车厢里的人还没看清那些人,那些人已经快速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柳惠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这样在柳家的大门口纵马狂奔,心里不由得暗暗纳罕。 穿过外院与内院的夹道,马车在内院的中门前停下。母女三人下了马车,便看见站在门前迎客的胡氏和白氏。 胡氏和白氏看见柳娘子三母女,冷淡地点头答了个礼,便让管事媳妇领着母女三人往芳园去。 按照往常的老规矩,女人们都在芳园里聚首,男人们则是窝在与芳园仅一个小花园之隔的竹园喝茶。 芳园是后院的第一个偏院,因是专用来招待女眷的地方,内里遍植各种珍异的花草,奇山怪石布于院中,曲径通幽,亭宇轩廊飞檐,宽敞大气。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活水,叮叮咚咚地欢快着在铺满各色雨花石的池底淌过,池塘上还架设着一座小巧的竹桥。渡过竹桥,便是一座带着东西左右偏厢的花轩。轩内青藤缠绕,翠映艳丽,又是一派温暖舒适的所在。一些年轻地女孩子,便喜欢在这里独处,或是一同品茗,或是邀约了一同下棋。 芳园的正堂,位于院子正中,此时这里尽是欢声笑语,穿红着绿的妙龄婢女在各色娇嫩的菊花丛中穿行。 柳娘子娘三个到时,三房和四房、五房、七房的女眷已经到了,还有其他几个房头的女眷。那几个年长些的,正围在三老太太和四老太太、七老太太的周围说笑着凑趣。一些年少的媳妇在一边说话,更年幼些的姑娘们则聚在西边的角落里小声嘻闹着。 众人见着柳娘子娘三个,都热情地问好。 “哟,宗元家的来了。 “给老太太们请安!给太太们请安!” “好,好。快来,过来我这儿坐。来。” 四老太太更是一把拉过柳娘子,非要与她一同坐着说话。柳娘子推却不过,只得在四老太太的身边半侧着身坐了下来。 “老三来信没,这过节可能回得来。” “送了信回来,他在那儿一切安好。学院里的学习紧,不够时间来回跑的,这回过节,他便不回来了。还让我给老太太请罪呢,求您老几位,千万别生他的气。” “嗨——我们生什么气啊。他这是为着我们柳家争荣耀去了,我们还能不识好歹的,为这么点儿小事与他生分吗。” “我说老三家的,你家宗元去奔前程去了,你在家里守着孩子没什么事的话,就过来逛逛。家里妯娌、姑娘们都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大家伙越处越亲热,时间也好混一些啊。” 四老太太保养的胖胖的肉手在握着柳娘子的手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正握着没有打磨干净、涂漆抛光的木把手一样剌得慌。便朝她的手看了看,一脸心疼地说道:“看看,这样年轻的小媳妇,这双手摸着,就象是老树根似的扎手。我家老三前儿从京城回来时,带回来几盒专治皲裂的膏脂回来。一会我让人给你去拿来,你拿回去,每日早晚用热水烫了,趁热敷上,保管不出十天,你这手就好了。” 柳娘子满脸不安的连忙说道:“那怎么行呢。那是十叔父孝敬您老的,孙媳不敢……” “哎,我即是说了给你,你只管安心拿了去用就是。再说,这样客套,可不象是我们家的媳妇。这样生分,让别人看见了,还不得说我们之间不够亲昵啊。” “就是。老三家的,给你就收下,推什么推。要我,就是老太太不给,我都要上门去讨去。谁不知道,我们家里就数几位老太太的屋里好东西多,你还不趁机多要了去,真是个憨个!”四老太太的三儿媳妇郑氏捂了嘴笑道。 “十嫂,怎么我十哥今次回来没给你带点小贴已?这么可怜的,还要向着四婶婶讨要啊。”一个偏房的媳妇拉着郑氏笑嘻嘻的说道。 “呸,就是给我带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呀。哈哈——对了,你们家的那位,不刚刚从南边回来,这次又带回来什么稀罕玩意。我可先说好了,要有了好东西,你可不能私藏,得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伙分分。” “哎呀,这有什么。我早带来了,只这会儿人不还没到齐全吗,等人都到齐了,我立马就拿出来。” “嗯,这才差不多!姐妹们,等会,大家可都别可气。” “呵呵,你啊!” 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 过了一会儿,人来的多了。众人见着四老太太的身旁坐着一向不受大家喜爱的柳娘子,都知道她老子如今是朝廷正经的官身,她男人如今也要振奋家业,自是不能再轻视她,便都纷纷上前与她客套着说话。 “老三家的,你家的过节不回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老三家的,过完节我们几个要去州城,你去不?” “老三在书院还好不?几时考完啊?什么时候回来?” 柳娘子明显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她拘谨的坐在四老太太身边,红着脸,应答着众人的问话。 柳媖一见着柳惠姐俩,便兴冲冲地自女孩儿们中间跑了出来,一手一个,将姐俩从一堆老太太、太太们中间拉了出来,领到女孩儿们中间。 “哟,惠儿和妮妮来了。快快来坐!” “香儿,快把点心和果子露端过来。” “惠儿喜欢喝茶的。去,把老太太那边的茶泡一盏来。” 女孩们一见着柳惠姐俩,立即兴奋地站起身,亲热地围上来。 柳惠和妮妮很诧异众人的热情,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两人不安的在众人中间坐下。 还不待坐稳,柳媖便拉着柳惠,一连声的问她遇上狼的事情,其他几个女孩的脸上也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柳惠看看身旁那一张张好奇的小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拿来做闲谈的话题。可这些人都是家里的亲戚,又是柳媖起得头,她也不好让她在大家面前失了面子。冲着柳媖责怪了看了一眼,她想想,说道:“那些东西长得可丑了,我怕我说了,你们今儿晚上会怕得睡不着觉呢。” “哎呀,怕什么。你就说说吧。说说,你是怎么赤手空拳杀狼的,也让我们知道知道,你的本事。” “是呢。你这小身板儿,还没有半截门板高,小胳膊比那麻杆也粗不了多少,你就怎么能敢与那些野畜生斗得。你就不害怕?” 说这话的,是柳惠的两个姑姑辈,都似十岁左右的年纪,平时在人前见到了,也总是一本正经的乖巧模样,此时离了长辈们的面,都一个个的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哎哎,惠儿才刚坐下,先让她喝口水,歇歇。” 立时,茶杯、八珍点心盒子、三色果盘被人捧着送到了柳惠和妮妮的面前。 柳惠看圈围着自己的众人,深感有些消受不了她们的热情,讪讪的冲她们笑笑。帮妹妹接了果盘,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自己捧了茶杯,望着这些姑姑、姐姐、妹妹们,说道:“那你们想听什么?那场面可够血腥的。” “就说,你是怎么杀狼救母的。” 啊?! “你是怎么力战群狼的。” 什么?! “听说,你身手了得啊!就连康王的亲卫长也夸你呢。”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都是听谁说的。 “惠儿,看不出来啊。姈儿你不放在眼里,就是那些野畜生,你也有胆搏杀。没想到,我们家真要出个女英豪了!” “姑姑,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我还杀狼救母,我还力战群狼,我要有这本事,我早乐上天了。” 众人都一笑。 “你别不承认了,我们都知道了。” “就是。那天他们那些人一来了家里,家里立时就传遍了。说什么,我们柳家也不光是以诗书、经义传家,家中更有那不让须眉的女杰士。还夸你,不仅有勇有谋,还颇有侠义风范。临危难之际,而面不改色,心志坚韧。” 啊??? “哪些人?” “不就是来家的那些人客人。”柳媖说道:“赶快老实说说,人家可是在大伯面前把你夸上天了。” “人家还说啊,你一人面对几十匹恶狼,一手持刃,一手火把,便斗得那些恶狼不敢近得你身。” 这谁造的谣?! 看着围坐一圈的女孩子们,眼里闪着好奇和兴奋的光彩,柳惠心想,这些女孩子肯定是平时过的太闲了,要不怎么喜欢听这号恐怖的事。 “行,我说。可我要说了,你们晚上睡不着觉可别怪我啊。” “不怪不怪。” “我早上吃过早饭,坐在家里看书(当然不能直白的说自己在发呆,那多没内涵啊)。突然听见外面有声音,就跑到外面去看。天啊——” 柳惠惊叫一声,吓得原本听得专注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就看见一匹长着长长地獠牙,眼露凶光的……那匹狼嗖的一下扑到那人身上,张大口,一下子就……” “哟,几位嫂子早到了呀。”一声清脆响亮地声音带着欢快的音调在众人耳边响起,寻声望去,只见一道明艳的身影轻快地走进大厅。 跟随其后的,是一个形态温婉的女人。她俩人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半大的男孩,一个怀抱婴孩的年轻女人。 “八妹、九妹来了。” 八老太太和九老太太正与四老太太等人相互见礼时突然听见女孩们的角落里发出一声惊叫。 “啊——不听了不听了。惠儿快住口,快住口。” 围在柳惠身旁的那几个女孩子大多吓得小脸惨白,捂着小嘴退开站到一旁。这下,再没人要听那些事了。更有哪有洁癖的,已经捧着胸口,侧向一旁,皱着眉头,隐忍着恶心的感觉。 “小东西,故意说了吓我们的吧。小没良心的!” “咯咯,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我先就提醒你们了的。” “你们在闹什么呢,还不快来见过八老太太和九老太太。”四老太太的三媳郑氏冲女孩们说道,她特意瞪了瞪女儿柳媖,柳媖却调皮的冲她一笑。 “哦!” 一众少女走到厅前,恭敬地给八老太太石氏和九老太太司马氏请安。当然,还有半大的爷爷、或是被称为太爷爷的柳承祈,和柳承嗣。 第九十九章节 上 八老太太石氏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将她晶莹的脸庞更衬得光彩夺目,一身芙蓉色艳红的束腰长裙,将她妙缦地身体更突显得青春而富于朝气。一双晶莹、通透的黄色的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着,不时折射出惹人眩目地光芒。她不似九老太太司马一般总穿着灰黯的衣服,将自己刻意地打扮成一个暮气沉沉地垂垂老妪,而是尽情的享受着她美好的青春。 女孩们看着她,眼睛里总会流露出或羡慕、或鄙夷、或欣赏、或不屑地情绪。更有女孩悄悄地观察她,悄悄地模仿她,学着她说话时的神态,学着她风情万种的笑。 女孩们面对石氏时,感觉地是亲切,而面对沉闷地九老太太司马时,总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尊重和拘谨。 九老太太司马神情略有些呆呆地,端坐在椅子里,并不与周围的人主动说话。就是有人与她说话,她也是惜言如金,更多的只是点头或是摇头。也不知是否大家早见怪不怪了,除了基本的礼仪和客套,大家也很少与她说话,她也很少注意其他人。便是面对热情、活泼的八老太太石氏,她也是淡淡地。柳惠还以为她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没想到她一听说二老太太和六老太太到了,脸上立即露出柔美的笑容,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恭候。 众人将二老太太一行迎进屋来,小辈们给长辈行了礼,长辈们自己坐在一处说话,便挥手将年轻的小媳妇和小姑娘们打发开去。小媳妇们和小姑娘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去,尽玩自己的。今天过大节,柳家上下一派欢乐的景象。 柳家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年的中秋佳节柳家全族的人都会回到紫竹菀的主宅,聚在一起过节。毕竟,树大分桠、人大分家,分了家出去的人家,也不可能每年的节日里回主宅来,与主家疏远了,也与自己不利,所以大家便约定,将每年的中秋节当作柳家全族人团聚的日子。柳家主宅这边也很重视中秋节,一进入八月,主宅里便开始为迎接族人、为节日做准备。粉刷房子,装饰院子,扎大型的花船、和各色彩灯等等,将平日里沉闷、缺少人气儿的主宅装扮的喜气洋洋,热闹非常。年少的人大都不耐烦呆在长者身边,都邀约相好的人一起去逛园子、猜灯谜,或是去垂钓,或是去下棋斗画。女孩们见男孩子们都躲了出去,心里也早就不在这儿,也都飞了。有胆大的,悄悄躲在别人身后,朝窗外张望,看见有趣儿的了,便会忍不住闷气低笑;也有那守规矩的只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一边关照小的,一边敬着年长的,说话的声音也都是低低的,显得比较安静。 “你今儿穿得也清爽。瞧瞧,到底是年轻,穿什么都好看。”二老太太周氏喜爱地冲石氏笑咪咪地看着。当她看见坐在一旁默不出声的九弟媳司马氏时,脸上便流露出浓浓的疼惜之情。“宜儿今儿的气色也好!” 司马宜冲着二老太太微一躬身,轻轻地露了个含蓄地笑,没有说话。她这个样子,二老太太看着更加心疼了。 哎,一个好好的闺女,暮气沉沉地好似老妪一般。若她能开朗些,如同秀莲一般笑闹,该有多好! “我们妯娌也有多年没有齐齐整整地聚一块儿了,今儿难道聚得这样齐,又是大节里,咱们今儿怎么都得好好喝一杯。累了、乏了,就在这边的园子里歇了。”这是让司马宜不要有顾忌,放开了好好乐乐。 司马宜立即顺从的点头,“一切都听您的!” 二老太太高兴地直点头。“好,好,好。” 二老太太又关心地寻问柳承祈和柳承嗣的生活、起居等,听见说一切都好,便放了心。回头一见着屋里的众人,又一一问起在坐的其他妯娌子女、家事,就连旁枝亲戚家新进门的小媳妇,也能叫出名儿亲亲热热的说话。她并不深问,只是很随意的说,大家也都爱与她说话,可见,这老太太交际手腕了得。见大家过得都很安妥,她露出了一摸安心的笑容。 二老太太把几家里的都问了一遍后,再回过头来看柳娘子,便问道:“听说这次可是受了难了,你们娘三个怎样?送去的压惊药丸子可吃了,管用不?” 原本站在最底下、隐身在众人身后的柳娘子立即站出来,恭敬地回二老太太的问话。 “劳您老惦记着,虽然失了点儿财,但人都没事,家里一切都好。您送去的药丸子当时就用了,挺管用的。” 二老太太点点头,说:“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好了,舍点东西没什么。下月就要开考了,宗元今儿怕是赶不回来了吧,你有没有给他送点应节的东西去。先生们那里也不能少了,还有他的同窗。” “福生初八的时候回来了,初九我就收拾了果品和衣帽、鞋袜,和果品、礼饼让他给相公带去了。” “嗯,这就好。” 众人围着几个老太太说着话,一个身着青色印花衣衫的管事媳妇走了进来。 “禀二老太太,仲孙公子与众位公子听闻诸位老太太和太太在此,想入内请安,大老爷着小的来问问。” 二老太太听了,笑道:“老妪乃乡野村妇,不识贵人礼数,怎好受公子的礼,万不敢当的。你去给大老爷说,好生招待贵客,万不可慢待了。去吧。” “是。” 二老太太自从独子早逝后,便不爱出门走动,也不爱见外人,虽然仲孙一行身份尊贵,可是他们毕竟是客,又是后辈,柳家也是曾受过圣仁皇帝封赏的官宦世家,不是那种靠着送女儿入宫做外戚的新贵可比的。若是二老太太不愿见,仲孙一行都强求不得。 那管事下去后,屋里一时有些静,好些人都在悄悄地打量着二老太太的脸色。在心中暗暗揣测,二老太太对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二老太太真不打算与那些人结交,还是只想将这些贵客留给正房的几个子侄。听说,来的这些人,都是当世青年才俊,家世也都不错,若能借着这个机会攀上一、两门亲事,岂不美哉。只是二老太太不发话,谁也不想做出头的鸟儿,典着脸给人看笑话。 柳惠身旁的一位姑姑辈的小女孩悄声问一旁的同伴,“四姐,那些人要来拜见二老太太,二老太太怎么不见啊。” 那女孩露出无奈和嗔怪的神情,瞪了妹妹一眼,凑近了妹妹,低声轻轻说道:“你也不看看,这满院子里的女人。若是放他们进来,一时无处避让,撞见了如何是好。”“哦!” 另一边有人轻声说道:“哎!我听说,来的这些公子都很年少呢,听闻家世也不同凡响。还有好几个公卿子弟,还是皇林书院的院生呢。” “呵呵,你怎么打听这样仔细?莫不是春心动了。” “死丫头,我可是你姑姑,别仗着大我两岁就笑我。便要是,也是你先啊。听说,我嫂嫂可是已经在给你相女婿了呢。” 柳惠寻声望去,只见被回嘴的那位羞得满脸鲜红,一只小手悄悄地在底下拧身旁那个。两个人闷声的笑闹着。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当心让老太太知道。” 那两人立时又假正经的挺身坐好了,其中一人见到柳惠看过来的目光,抬手笼着袖子遮了半边脸冲着她挤眉吐舌的做了个鬼脸,一扭头又娴静如水似的端坐在哪儿。 柳惠乐得捂了嘴偷偷的笑着。 柳妍走了过来,对着众人说道:“就要开戏了,老太太和太太们要在这里听戏,吃席,姑姑们、姐妹们是在这儿跟着老太太、太太们一起,还是另选地儿。” 立时便有人说道:“妍姐儿,我看见花轩那边有丛蔷薇开得艳,那儿也清静,不如你让人把席面摆到那儿,我们在那儿用吧。” 其他人也都说好,柳妍便笑着去安排去了。 这时,西边屋外的空地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子上响起了锣鼓声,由二老太太打头,一众妇人都移到了西厢,在遮阳棚子下坐了,乐呵呵的看戏。 那些没出阁地,由一位年龄最年长的姑娘,打头领着女孩们往花轩走去,其他人自觉地跟在她的后面。柳惠一手牵着妹妹,并柳媖几个小姑娘一起跟在众人身后。走到院中,朝那边望去,正好看见白氏亲昵的拉着母亲,硬将母亲按在童氏的身边坐了。又听见四老太太扬声说道:“今儿过节,不用你们在跟前侍候,都去玩自己个儿的去。”她对着自己身旁的几个儿媳挥了挥手,也将她们赶去坐席。一众年青妙曼的丫环立即涌上前,或有的人环待周围,或有的人在席间穿梭着,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是啊!去吧,你们今儿也休息休息,过个好节。” 二老太太也跟着笑呵呵的说道。 童氏高兴地拉着柳娘子,嘴里连声给上首席面上的老太太和她婆母道谢。 童氏的婆婆刘氏笑着,直让她把柳娘子给陪好了,也放了她休息一天。 听了众位长辈们的话,柳娘子这才半就着在童氏身旁坐了。 见到母亲有童婶婶照顾,柳惠这才放下心,拉着妹妹跟在众女子的身后过了小桥。 进了花轩,才发现里面原来早就有了人,大家走进去一看,原来是柳明姬和柳好、刘颖三人。大家都笑说,总看见她们,原来是躲巧,藏在这儿说悄悄话呢。 这三人是她们这当中最年长的,与她们这些小丫头不大能玩闹到一处,并且柳明姬为人淡漠,有些冷面,让人觉得严肃,不大好亲近,那柳好最是软弱,言谈也少,那些比她活泼、又年幼的女孩便不大乐于与她好。那刘颖就更不必说了,一个寄居的姑娘,又没身世、背景,在这一众家世显贵,志得意满,又比她年幼且不分轻重的娇客们面前便更显得低人一头,不大合群。她只惯常与柳好相交,这时又见着幼时的好友,三人便离了人群躲在这里闲话。 “你们怎么来了。”柳明姬问。 “老太太和太太们在那边听戏,我们嫌闹,便到这儿来玩,席面也摆这边吃。你们怎么到先来了,在这儿躲清静,害得我还让人去找。”那个最年长的姑姑柳芯说道。 柳明姬上前拉了她的手,笑笑,说:“还不是看那边人多,这边安静吗。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吧。干什么都站着。” 众人找了位置坐下,丫环们赶紧给各人端了温茶。又问明白酒席摆在那处,这才退了下去,由着众人在这儿说话。 这里年纪最长的就是柳明姬和柳好、刘颖三人,其他的女孩们都喜欢柳明姬,总爱便缠着她说些京城的事来听。 柳明姬这时被众人缠得无法,便笑着拿手指点着闹得最凶的那几个说道:“这每户里,谁没有在京城置店铺的。京里、家里来往的人不断,就是京城有些什么趣闻,你们还能不知道。” 一个面如月盘,甜美可爱的女孩撒娇的对着柳明姬说道:“好姐姐,你就说说吧。京城里的铺子便是有消息传来,父亲也不会说给我们听啊。便是他们说了,也是些无趣的事。你就说说吧,只当是给我们解解闷的。” 第九十九章节 下 柳惠看着,心里还在回想着,这到底是哪家的女孩,自己称她什么来着?哎,亲戚多,连人她都还没有认完全。不过听她的话,只怕也是自己的姑姑辈儿。再看看屋里,只除了柳妍,自己两姐妹,还有四个偏房的姑娘是孙侄辈儿的,其他的十几个眼生的姑娘都是姑姑辈。虽说不论亲疏,大家都是自正房分家出去的柳家旁支,有些与主宅这边走动的勤,有些与主宅渐渐疏远,所以有几房的女孩儿与正房的几个女孩儿关系不大亲密,反到是与常走动的京城柳家幺房的感情要好一些。柳明姬虽看着严肃,此时也被这些比自己年幼的妹仔、侄女们给缠得无法了,只得挑了些有趣的、无伤大雅的事说给众人听。 “我也有好几年没在家过了,平日里都是在书院里学习,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你们让我说趣事,我一时还真想不到呢。” “那就说说你平时做些什么。” “京城里好玩吗?都有些什么。” 女孩们最远就是去个亲戚家串个门子,住上几天,这样也已经很稀罕了,京城这样遥远的地方,对她们充满了无限遐想和**。 “我听说,京城有家酒楼的酱鸭做的好,还有……” “哈哈,你个憨的!酱鸭我们家做的也好,干嘛馋那儿的。十姐,你就给我们说说,如今京城的姑娘们穿得是什么样儿的,她们都戴些什么首饰。她们平常玩些什么。” “对对。”其他的几个女孩,也一脸期待的望着柳明姬。 柳明姬爱怜的看看面前的这些女孩儿们,笑说:“京城里的姑娘们穿得还不是与你们一样的,哪有什么特别的。你们要我说,我也说不清个一、二来啊。” “我看姐姐身上这身就比我们的时新,这头饰花样也好看。” 柳明姬笑摇摇头,一抬手,自头上取下一支红宝石芙蓉花簪给那个女孩看。 那女孩立即欢喜的与身旁的同伴一起传看,不时发出两声惊叹,或说上两句奉承的话。这支簪子在女孩们的手中转了一圈后又回到柳明姬的手中。 “这支簪子真是漂亮!十姐姐,你可还有其他时新的簪子,借我看看,我将那些样子画下来,让我娘给我也照样打几支去。” “真真是小孩子。”柳明姬笑着点头答应。 “哼,你娘才在京城给你置了衣裳、首饰回来,你这会儿又看着明姐姐的好了。” “坏丫头!我看看十姐姐的,照着样子,也让祖母给我们也打一套不好么。” 那些人说的热闹,引起大家都朝她们看着。 “对了,你们可看见姈姐儿和如姐儿。”柳妍的目光在女孩们中溜了一圈,这时才发现没有见到两个妹妹,立即转身,低头轻声问立在身后的丫环。那丫环抬头看了一圈,低声回道:“先前还一起从正堂里出来呢,怎么只这一会儿就没见着了。” 柳妍一下子急了。板着脸,压低了声音厉声说道:“不是让人跟着的吗,人没见着了,怎么不来回报。待会若被二老太太知道了,还有好吗。快去找去。” 那丫环立即慌忙退了出去,在门外拉了几个人一同去找。 柳惠就坐在柳妍的身旁,将她两人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她原本就讨厌那两人,只因柳妍为人还算是个不错,才乐意与她亲近,这时听着这话,便本着闲事莫管的态度,专心的听着柳明姬几个的对话。 这时一个约二十多岁,长得丰满圆润的年青媳妇走了进来,对众人先行了一礼,说道:“姑娘们就这样干坐着,要不要奴婢去取了花鼓或是耳壶来……” “秦妈妈怪会讨巧的。我们都在这儿坐了半天了,你才来问。你只管把东西都找出来,放在一旁,等我们要时,我们自己动手取去。” “去,去,去。我们这儿正说话呢,谁要你来闹了。” “就是,我们这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姐妹几个说说话,你就别捣乱了。那些玩意你也没玩腻。” 柳妍等众人都落了音,便对那媳妇说道:“你只管去将东西都准备了,一旁侍候着。” “是。”秦妈妈转身出去,立即又转身回来。在屋外低声吩咐丫头们布置那些玩意儿。一众人做着事,轻手轻脚的,生怕惊扰了屋里的姑娘们说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我们来的路上,遇着好几处关卡,查得可严了。听说,上个月有支什么船队出了事,好几百口人,全都没了。”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听我爹爹说了,是上个月末出得事。” “是吗,还听话些什么。” 柳惠听见一堆人聊得热闹,也看了过去。 “我爹爹说,出事的船队好象有官船,也能私船。有说是寻仇的,有说是劫财的,反正船上的人,没人见到有活的。” “啊——” “太可怕了!我们这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我们以后,还能乘船出门吗。” “大不了,就坐车呗。”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听着象是柳苡的声音。 柳苡,是柳惠同辈的姐妹,是个开朗、有些孩子气的女孩。她的声音,彻底吸引了柳惠的注意。柳惠也靠了过去,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下个月不是说好了,要去京里参加七叔的婚礼吗,江面上这样闹腾,我们可怎么去啊。” 女孩们立时发出哀怨的声音。她们可是盼了好久,整日扳着指头数着日子,天天盼,时时盼,好容易这就快盼到了,却出了这种倒霉事。有的人家,已经打算不去了,毕竟,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等太平了,什么时候再去京城不行啊,非赶着这时候去,不是与自己个过不去吗, 是啊!柳惠也知道柳娘子正为这事烦恼呢。她到不是因为劫匪的事,而是为了银子愁的。二老太太说她们娘仨个,还重来没与京城幺房的人见过面,就想要她们娘仨个趁着这次机会,跟着大家一起去观礼,顺便认认亲,不然自家人哪天碰到了一处,面对面的不认识对方,可是要闹笑话的。可是二老太太明显没有为柳娘子的荷包着想过,柳娘子总想着,家里的开支太大,如果再去了京城,只怕连明年的种粮都买不起了。 女孩们的情绪一下沉重起来,半天都没听见人说话。 柳惠不忍见大家这样,便开口说道:“嗨,这有什么。我们柳家出行,人多势重,还怕那些宵小吗。若是水道安全好走的话,我们就走水道,水道不安全了,我们就选陆路走。条条大路通京都嘛,又不是只有一条道可走,干麻一副天塌了似的。再不行,我们一路敲锣打鼓的告诉那些劫匪,我们船上绑了炸药,只要他们胆敢来犯,我们就与他们同归于尽。再说了,这才出了事,他们那些人躲都来不及,那还敢出来做案。” 女孩们一脸怪异的看着柳惠,不言语。末了,都三、两个的相伴离开。柳惠一头雾水,只有柳媖和柳明等人对着她笑个不停。 “傻样!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一船的老弱妇孺,还敲锣打鼓,还同归于尽,还绑炸药。对了炸药是什么玩意儿啊。”柳媖一脸求知若渴的问。 柳惠摇摇头,转身离开。 …… 平顺林家 一声声压抑的哭声自红绡帐中传出来,屋中当地站着的几人全都揉着眼睛,不敢上前相劝。 这时,一位********走了进来。 她心疼的低唤一声,“兰儿。” 丫环们见到她,纷纷行礼、问安。却听不见床里人的回应。她焦急的扑到床边,丫环早撩起了帐帘,只见平时端庄秀美的大女儿此时哭得哽咽难耐,心里痛如刀割。 林夫人坐在床边,轻轻地搂住女儿,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掉。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人,却只是在门边停住,说道:“兰儿,你是我的女儿,这点小事,难道还能击垮得了你。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大过节的,让人听见了恐惹人笑话。” 林夫人听了来人的话,不满的说道:“老爷,孩子这正伤心呢。” 来人正是林维渝。 “咦?你怎么来了,她姑父谁陪着呢。”林夫人奇怪的问他。 林维渝不满的一瞪眼,说:“哼,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要我陪他。”他还要说气恼的话,见妻子眼睛瞟到旁边几个嬷嬷和丫环那儿,便改口说道:“老三陪着。”他抬手点点床上的女儿,转身出去了。 林夫人搂了女儿好声哄着,又让丫环打来温水,亲手给女儿洗脸,梳了头发。 母女俩走到外室,见林父正在上首位上坐着,两人在林维渝的身边坐下。夫妻俩个生怕女儿想不开,轮番地轻言细语的劝解着,连前院满院的宾客都不管了。 原来,今天八月十五,家里出嫁的姑奶奶或是派了家里的小辈回来,或是全家来过节。林维渝的大姐嫁到漳塘县谢家,照往年的惯例,她会带着儿女们回家来过节。 而今年,她家只来了谢姑父,和次子,这父子俩还打算中午吃过饭就赶回去。 按照两家的默契,今年中秋节,大姑奶奶是要来林家为林兰和她的长子提亲的。可是现在来的只有谢姑父,而且连亲事的话提都没提。林家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本来,林维渝还想私下,找了人悄悄地去打听打听,却不料谢姑父自己说出来了。谢家长子原本已有举士功名,今年也打算赶赴京城去参加会考,所以不等在家过中秋,一早便赶去了京城。 谁知,前几天送信回来,说是京城里的杜阁老之弟杜大人看中了他,欲招他为婿,林家大姑左右权衡之后,便舍弃了林家,而应了杜家。她自觉不好上娘家的门,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只让丈夫来送个信。 林家自林春城身体不好提前致仕回家,林维渝被先皇贬职退居家乡之后,已经淡出朝庭多年。现在新皇登基已有一年,却无任何恢复林家官职的旨意下来,众人都认为林家被皇家彻底舍弃了。难免会在考虑儿女亲事时多思量些。 只是自家的姑母竟然做的如此欺人,林家的长女情面上下不来,又羞又恨,又气又恼,顿觉在人前失了颜面,连人都不愿见了,只想一死得以清静。 见女儿一副生无可念,只求速死的模样,林维渝心疼的不知说什么是好。见夫人劝解了半天,也不见女儿展颜,林维渝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想到,前几日来家提起亲事的紫菱洲、紫竹菀的柳家来。柳家并没有特意指出来求得谁,但是却将柳家嫡长孙柳志贤的情况说得详细,瞧那意思,似是不敢开口求他家的长女,要求他次女的意思。 现在想来,那柳志贤今年十五,比长女长了两岁,若是将长女许与他,也行。想来柳家那样人家的嫡长子教养也差不了那儿去,若真是不行,大不了,自己将他提了来,亲自教导两年,就不信还差得了。反正自己闲在家中做闲人,正好有个事可以混混。 林维渝这样想着,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耐着性子劝了女儿两句,便匆匆走了。 来到外院书房,将近侍叫来,如是这般吩咐了一番后,让人去了。 那近侍随意卷了两身衣裳,拿了笔银子,带了两个人,骑着马急驰而去。 第一百章节 “十姑姑,听说你是在南恒书院读书的。是真的吗?女子,真的也能上书院读书。” 一个比柳惠大不了多少,名唤柳秋,小名悦姐,长得胖胖的小姑娘,正偏着头,一脸好奇的问柳明姬。 柳明姬看着她粉嫩的、肉呼呼的小脸蛋,一脸疼爱的说道:“是啊。书院离京城不远,有很多的闺秀都在哪儿读书。那里很好玩的!要是有机会,你们也可以去看看的。” 柳明姬就读的书院就在京都南城,彼子坡。那里有山有水,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院主苌临君的父亲,是位当世大儒,曾编修史记和礼乐大全。莫也皇朝建立之前,天下战乱四起,大量的书籍被毁损、和丢失,虽然莫也历代皇帝都曾先后为其做了大量的补救,但是仍旧有许多东西无法得以恢复,如史记、礼记等。苌先生在世时,曾依据残缺的古籍,编纂宫廷乐谱,为皇室完善了大典、婚庆的礼乐,并对礼乐做出了详细的等级、和分类,也为民间婚庆的礼乐做了很多改进和完善。 苌临君自幼跟着父亲学习,精通史记、经义、琴棋书画,还曾被先皇请入内廷,为公主授课。后来她孀居,住在京城南郊,由长公主——安悦公主,和其妹永平公主邀请,共同创办了闻名的南恒书院。 南恒书院只收女学生,又因就读的女子多是京城官绅、贵胄之家的娇客,所以人们戏称南恒书院是千金书院。只是外人听闻,南恒书院非常严格,还如朝廷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一样,每两年举行一次考核,如若成绩不理想者,还会被书院辞退。 柳秋是个典型的被娇惯坏了的懒丫头,她除了喜爱吃美食、和睡懒觉,就只喜欢听听小曲、看看戏,连多走一步路都不愿意,如何肯去他乡受这个罪。当她一知道父亲决定让她借着柳家在京里的关系,要送她进入南恒书院时,便惊惶失措的四处求援,除了二老太太那儿不敢放肆,她几乎求了所有能在她父亲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如老好人柳承德,但是看来好象效果不大。 柳秋立时皱了皱小鼻子,苦恼的说道:“我不要!要是去了,我怕就要被我娘扔在哪儿,再不要我了。” 柳明姬听了一愣,随即被她的模样逗笑了。 一旁有人说道:“傻秋儿,离了爹娘才自在呢。我还想能去,偏你舍不得离你哪小窝,那样好的地方都不愿去。” “就是,要是我娘也放心。我也要求了去。” “听说,那个地方也似男子们的书院一般,管得极严。若是一个不好,会被先生打板子。”一个女孩一脸怕怕的模样。 柳明姬笑笑,板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说道:“岂止是打板子,还要罚做事,不准吃饭,不准睡觉。” “啊——”众人听了惊叫。 看见柳明姬扑哧一声笑了,才知道上了当。有那年幼的不依,纷纷上前哈她的痒痒,直闹得滚做一团。 柳明姬难敌众人的魔爪,立时便惊叫讨饶。 看着满脸菲红,咯咯笑个不停的柳明姬,柳惠完全不能将她与那天一脸严肃、庄重的身影看做是一个人。此时的柳明姬,那里还有那时训斥她和柳如时的一身严谨的模样。 “哎,怎么这么热闹啊!” 柳如和柳姈手拉着手在两个大丫环,和四个一脸木纳的嬷嬷的陪伴下走了进来。那四人待柳如、柳姈坐下后,才退到墙边,微微垂了眼,一副木板脸的样子。 笑闹着的人这才渐渐停了下来,都一个个面色嫣红,眸光一片秋水的俏丽模样。 多一半人如柳惠一样不爱接柳姈的话头,都只顾着忙着整理自己的事情。 一些家世差些的,见着柳如、柳姈,就着大太太、大奶奶和**奶的面子,上前亲昵的与两人说话。 “怎的这时才来,你俩躲哪里去了。可是有什么好玩的,自己躲一边玩去,倒把我们这些客给忘了。” “大家正说闲话呢,不过是久不见面,说笑罢了。” “如姐儿这头上的桂花真香,不知是在哪儿摘得的。” 柳如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一簇金黄的桂花,娇笑说道:“怎么,你们怎么也不去寻了戴戴。” 满宅子,她只知道西院的桂花树开了花,柳如她们俩定是去了西院,还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真是气死人了。祖父才责罚了她,她怎么就不长点记性。 柳妍在一旁恼了脸色。她回头一脸气恼的看了看柳如和墙边站着的那四个嬷嬷。只是顾着大家的脸面,忍着火气,没说话。 却听柳如一脸得意地说道:“二老太太说,昨儿个就闻见有桂花的香气,问我们是不是西院的桂花开了,就让我们俩去看看。果真是开了呢!好香、好漂亮,我们俩就摘了戴了。二老太太见我们头上的桂花鲜嫩,让我们去摘了些来,给姑姑、姐妹们都插头呢。现在丫头们正理着,一会儿好了,就拿进来了。人人有份。” 柳妍听了脸色缓了缓,心想,即是二老太太让摘的,怎么不早说。她拿眼睛暗暗瞪了瞪柳如和柳姈一眼,便默不作声的坐在那儿生闷气。 见着柳妍这样,柳惠对她多了些好感。 这时,侍立在柳如身后的一位嬷嬷接嘴说道:“后山坡子上的几棵老桂树,开了满树的花,风一吹,满山满院的都能闻到香气。老太太们闻见了直说好,便让如姑娘、姈姑娘去摘了,与众位姑娘们分着赏玩赏玩。”接着眼睛便朝朝柳惠看了眼,意味分明。 这等于是向众人解释了这桂花的来处,也免了柳惠的猜疑之心。柳惠侧头去看那位仪态端庄的老嬷嬷,见她挺直着身板,一脸浅笑的看着众人。心想,这样的作派,只怕是二老太太派到柳如身边的,否则一位得脸的老嬷嬷何至于向她解释什么呢。柳如故意那样说,非得让人疑心她们,让自己生气,无非是小女孩的小把戏,柳惠也懒得理她。 围在柳如、柳姈两人周围的人立即附和着,就着桂花扯开了话题,又是恭维、又是讨好的,一时间聊得好不热闹。 三个丫环一人手捧着一个水晶平盘,走了进来。屋子里立即飘荡着桂花香甜、浓郁的味道。一些年纪小的女孩儿们立即欢快地围上前去。 柳惠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些年长些的,也都安静地坐在原处,一脸笑容的看着那些年幼的女孩儿们,在那儿叽叽喳喳的挑选着。 妮妮坐在椅子上,并不朝那些花看,只低了头拉着姐姐的手指玩。她一向被柳如、柳姈欺负,对她们俩拿来的东西,自然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了她俩又来欺负她和姐姐。 柳惠本来就不是小女孩的心性,对那常见的桂花也不稀罕,见妹妹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便也没当回事。 上次祭祖时,去看西院的桂花,那时节气还早,枝头上连个花苞的影子都没有,这时已是中秋,想来那满院的桂花树上只怕早开满了金璨璨的小花朵儿。听说,她的祖母身前最爱桂花,但凡满院的花开得再繁盛,她也是不许人随意攀折。落了的残花,都是用手捡了洒在花树下的泥土上。想来,她的那位大家闺秀的祖母,也一定是位如林黛玉般温柔多情的女子吧。 丫环将水晶盘托到柳惠面前时,柳惠看见用红绒线扎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桂花在清水的映衬下,更加显得娇艳、爱人。她随手拿起一束,轻轻地插在妹妹的发间。 妮妮仰起小脸,圆溜溜地黑眼睛里闪动着光彩。她害羞的扶扶头上的花枝,低着头悄悄的笑了。 柳惠看见,心都软塌塌的了。她又拿起一束,让妹妹帮自己戴上。 小妮妮好似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任,立即小心的拈着花枝,轻轻的插在姐姐的头间。 “哼。”柳姈这时冷冷一哼,小声说道:“乡下丫头,德行。” 柳妍听见了,扭过头狠狠地瞪着她。柳姈不服气地别开脸,与一旁凑在身旁的人说话,让柳惠想回她两句都找不到机会。 这时,二老太太身边的丫环百合走了进来。 “前院有客进这边园子来拜见老太太、太太们,二老太太吩咐奴婢来给姑娘们说一声,姑娘就在轩内玩耍,不要出去了。待客走了,姑娘们再去园子里吧,免得一时不慎,冲撞了就不好了。” 众人都答应了。那百合一刻也不多呆,得了众人的答复,便转身走了。 女孩儿们都各自找了堆儿坐下,头碰着头的,小声说话。柳惠只与柳媖几个同龄的女孩子一起剥果仁吃。柳妍做为主人,忙着盯着丫环们给众人添茶水和上瓜果、点心,她自己到是不得清闲。 “哎,你们说。来见老太太的是什么客啊,还把我们都拘在这儿。” “肯定不是家里的亲戚。咦,不会是前面院儿里的人吧。” “管他是谁,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好好玩你的。” 那被说的小姑娘不满的冲她姐姐做了个鬼脸,对身旁的柳媖说道:“听说来了好些年轻的公子,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人,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柳媖笑了,低声问她:“你要去看他们做什么,不过是比你我生在富贵些的家里,又不比别人多些什么、少些什么。” 看来柳媖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的。 那女孩悄悄看眼自己的姐姐,压低了声音说:“我想去看看,要有好的,就给我姐相一个。再怎么样,也比那个嗯……” 她姐姐拿了块乳糕堵到她的嘴里,满眼怨嗔的瞪她一眼,“再乱说,我们就家去。我告诉娘亲,看她打不打你板子。” 小丫头立即撒娇的抱住她讨饶,几人见了都不由得笑她。 虽然记不得这位叫柳燕的小姑姑是哪家的女孩,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但坐在柳媖身边的柳惠还是听清了她的话,便朝她的姐姐柳明看去。那不过是个才只有十岁左右,身高还没一米高的孩子,家里的大人就要考虑这些了吗?可是看她那有些郁闷的脸色,和低落的情绪,好似订亲的那户人家并不大如人意。唉—— 柳惠不由想到了自己,这里的女孩子,大多十至十二岁便订了亲事,十五岁及笄后便要嫁人。也有似柳好这样的,过了成亲的好年纪,或因故没能及时出嫁的,便成了留在家中的老闺女。可是柳好也才十八岁啊。 十八岁,才正是花骨朵含苞待放的好年纪,可是看看她脸上浓浓的忧郁表情,自己都觉得心疼。而她的那位寄居的表姑姑刘颖,因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引人垂涎的家产,就没有人真心上门求娶。而四老太太也没有多少真心为她筹谋婚事,她便只能困守在那方小天地里,过着一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 反观柳明姬,也是十七岁,她也还没有订亲,可是她却能在外面的书院学习,能独自出游,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并没有因为年纪大了,而受到家人的逼迫和责怪,相反,听说京城幺房的老太爷和老太太还支持她,直说要让她自己相看上合适的,才给她订亲事。这比起柳好和刘颖来,好了不只百分、千分。只是,如柳明姬这样的,又有几个。 柳惠看着那边粉面桃腮、笑容明媚的柳明姬,再看看一脸呆滞的刘颖,和总是低着头的柳好,心里乱了。 女孩们闹得欢,吃饭时还笑闹着,年长些的不放心放任年幼的妹妹,便让人将桌子拼在了一起,找了块新绒布桌面铺了,打算就在正堂里摆一桌宴席,大家一同坐。 年幼些的小姑娘们见了,立即拉了感情好的坐了一堆,嘻嘻哈哈的闹着。常引得各自的姐姐们,不时的递过一个嗔怪的眼神,她们也只当没看见。今儿过节,众人又是难得相聚在一块儿,所以长姐们总也不好压着妹妹们,年幼的女孩们便越加欢快起来。 柳惠头一次觉得,这女孩子们多的地方,真是让人受不了。叽叽喳喳的声音,直闹得她头疼。 妮妮终于与几个同龄的小姑娘玩到了一起,她们三口两口的吃完了饭,由各自的奶妈和丫头们一起护着在隔壁的房间里玩。少了妮妮那个粘人的小东西,又有性情开朗的柳媖做伴,柳惠也觉得难得的轻松一回。 妮妮终于与几个同龄的小姑娘玩到了一起,她们三口两口的吃完了饭,由各自的奶妈和丫头们一起护着在隔壁的房间里玩。就连一向粘人的柳妹儿,也与那些小人儿玩得乐乎,不再缠着柳惠,少了妮妮和柳妹儿这两个粘人的小东西,又有性情开朗的柳媖做伴,柳惠也觉得难得的轻松一回。 “今天过节,我们也放纵一回,喝点儿酒怎么样。”柳明姬怀抱着一个白瓷酒瓮,对众姐妹、侄女们说道。 这个主意立即让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姑娘眼里释放出叛逆的光芒,有兴致高的,立即说道:“要喝就喝平常喝不着的,若不然,那喝的有什么意思呀。” 平常过节时,女孩们只能喝那种甜得发腻的果酒,根本尝不出酒味儿来。还不如就喝茶水,要喝那东西,女孩们还怕长胖了呢。 说话的女孩立即被身边的一个女孩揪住了耳朵,“嗯,你要喝什么样的啊?不过才松了点儿劲,就赶着找打了,真是个皮猴。看我不禀了娘亲去。”大家见了都笑起来。 柳明姬挥挥手,笑说:“她要不皮,就怪了。” 柳惠好象记得这是哪家的小姑姑,叫什么依容,今年也才九岁,不过她个儿高,看着比柳惠高了一个头,性子象个男孩子般好动,还极为好强。听人说,她是柳家第一个敢爬树的女孩儿。柳惠倒是蛮喜欢她这样的,只是她好象并不喜欢柳惠。 她嘟着红艳的小嘴,佯装生气的瞪眼姐姐,当看见朝自己笑着的柳惠时,立时板正了脸,哼的一声别开了头。 不知道她们俩个以前有过什么过节,这个叫依容的小姑姑这样不喜欢自己。柳惠想到。 第一百零一章节 呈果肉色、微黄的酒液注入晶莹的玻璃酒杯里,竟从杯底往上冒起一串串细小的气泡,甜甜的酒味在众人的鼻间飘荡。众人端起酒杯,小心的浅啜,脸上立时露出喜爱的神情。这是柳家今年自制的葡萄酒,而这浮雕着葡萄藤蔓和花卉的晶莹剔透的玻璃酒器,还是柳家在西域专门花高价购买,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运回来的。柳家平常很少拿出来使用,柳惠也是第一次见到,想来这是柳家团圆的节日,才拿出来显摆的吧。 “真好喝!十姐姐,这是什么酒。” “嗯,好象是果酒吧。比我们家的果酒好喝。” 说话的两个女孩年龄都不大,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柳惠记得她们好似今年才第一次来紫竹菀。 没有想到柳家还有这种带气泡的葡萄酒,喝在口中甘甜、清醇,只是吞入腹中后,头有些昏晕,看来酒精度数不低。 “大家慢点喝,这酒的后劲大,当心醉着。”柳明姬见有的人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的酒送入口中,吓得连忙说道:“宗霈第一次喝时,只顾着好喝,一个人喝了一坛子,结果醉的在家睡了一天,吓得家里再不敢给他喝了。” 大家想着那情景都笑了,不过也都小心的放下了杯子。 妈妈们将几位身体娇贵和年纪小的酒杯给换了,另端了新蒸好的羊乳来。 “人生难得几回醉。十姐,今天过节,你就不能不扫兴啊。来,再斟一杯。” 柳好大发豪情的说着,举着空空的酒杯让丫环再倒。柳明姬见她这样,怕拦着反到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忙笑嗔着说道:“慢慢喝,当谁给你抢似的。”她亲自给柳好斟酒。 柳好看着在酒怀中微微晃荡的酒液,有些伤感的说道:“今天这样高兴,还不让乐乐,下次又不知是几时了。” 听见柳好的话,桌上的女孩们都不由得安静下来,这时便听见从远处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热闹的锣鼓声。 柳明姬听了,有些难过。她很同情柳好和刘颖,也理解她们俩的心情,可是她无法改变她们的境地,她帮不了。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这时见到柳好似乐而苦的笑颜,她说不出的难过。 “好,你喜欢,我就舍命相陪。来,干!” 柳好听了吃吃的笑,一抬手,将酒倒进口中。她不耐烦等柳明姬来斟酒,便从丫环手中夺过浮雕着葡萄藤蔓的琉璃酒瓮,自斟自饮起来。 “好喝!” 伸手压住柳好的酒杯,柳明姬笑着端着酒杯,说:“自己喝有什么意思。来,我敬大家一杯。” 在坐众人都能体会柳好的心情,都有意无意的说些女孩儿间的小玩笑,终于将有些伤感的气氛给消散些了。 柳明姬见柳好眼神迷离、粉面含春,怕她喝多了醉酒,在众人面前难堪,便好言好语的哄着她,拿走了她的酒杯,与刘颖一起将她带到内室休憩。 见到年长的走了,在场的这些十二、三岁和七、八岁的女孩们便放肆的闹起来。也有不耐烦呆在这儿的,如柳如、柳姈,和一些好动的女孩们在奶妈妈和丫环的陪伴下各自去了。 妮妮与小伙伴们喜欢呆在这座满是鲜花的院子里,玩的累了,便挤在一张大床上睡午觉。柳惠不放心离开,便在外间与柳媖几个一同喝茶、说话。 柳媖是个很能闹的人,她性情直爽,待人真诚,爱护弱小,很有些侠女的气概。在坐在的女孩们与她感情很好,笑闹着玩在一块儿,很可亲。柳惠与她们接触了这半天,也看出她们与柳媖差不多的脾气和性情,也难怪她们能玩在一起。可见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句话是正确的。 由于有柳媖的原因,这些女孩们轻易的接纳了柳惠,不过半天时间,这些女孩们便与她亲密起来。到了午睡的时候仍不愿分开,便在妮妮她们睡的外间,拿两张竹榻拼了,挤在一起。 奶妈子们怕竹榻寒凉,姑娘们冻着身子,拿了柔软的羊绒毯子厚厚的铺在低下,上面再铺上一张清凉的丝绸床面,才肯让姑娘们睡。女孩们不耐烦这些人在一旁守着,便将她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嘻嘻闹闹的挤在一起玩闹。可能吃饭时都多贪了两杯,不过是闹了一小会儿,便安静下来,再隔着门窗听里面的动静,已听不见姑娘的说话声。奶妈子们不放心,悄悄进去,见姑娘们都已经睡着了。她们轻轻的为众人盖上薄毯,才又轻手轻脚的退到屋外静静地守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好似才合上眼睛,似睡非睡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接着,便听见闹腾腾的走路声,转瞬之间又安静下来。屋里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揉着迷蒙的睡眼坐起身来,满心不安的看看四周,没见着有什么异常,又倒下躺着。唯有柳媖和柳惠,俩人坐在床上,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惠被吵了觉,满心的烦燥,若不是怕吵着身旁的人,她早爬起来,冲出去骂人了。 “怎么回事?” 外面响起柳明姬刻意压低的声音。今儿是由她负责这些小姑娘,所以她一听见有人惊叫,便慌忙从房里出来询问。 柳惠听见一个年青的妇人声音响起,“是个打瞌睡的婆子走路摔了,她自己吓着自己,惊着姑娘了。” “人没事么。” “没事,只是摔了下,油皮都没破。” “嗯。你们在院子内外都注意着些,别让那些浮燥的人再弄出声儿来,惊着屋里歇着的姑娘们。” “是,是。奴婢知道。” 接着便听见仆妇恭送柳明姬离开的声音。 柳媖仰面躺下,不悦地嘟嚷道:“真是的,大中午的都不让人好好睡觉。” 柳惠抬起身,朝内室看去,透过如烟霞般的帷幔见到里面很安静,那些奶妈子也都小心的守在床前,或是在轻轻的摇着扇,或是在给蹬开薄毯的轻轻盖上。张大媳妇也正守在妮妮的床前,轻轻的打着蒲扇。 柳惠放下心来,躺下。 又有一连串急匆匆地脚步声由外而来,还有一个尖利的女声嘶吼着,“给我搜。” 接着,外间的门便被人推开,有人往里面走来。 “二嫂,你这是干什么?里面都是妹妹和侄女儿们在午睡,你可别吓着她们。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 “哼!”一声冷哼后,再没听见其他的声音。 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有人走进屋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轻轻的退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柳惠睁开眼睛,看见柳媖正坐在榻上,一脸恼怒的看着关闭的房门。 这下想睡也睡不成了。 柳惠坐起身来,一边理着头发,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 一会儿后,外面的人又匆匆地走了。 柳明姬轻轻的打开门走了进来,见到坐在榻上的柳媖和柳惠,笑笑。 “怎么,吵着你们了。没事儿,再睡会吧,还早着呢。”柳明姬走到榻着,轻轻的摸了摸两人的头,温柔的说道。 “十姐,那泼妇又怎么了,谁踩她尾巴了。太过分了,竟然来我们房里搜,她搜什么。难道她有什么宝贝,让人得了去,就来搜我们这些小姑子。”柳媖很生气,对着柳明姬也是一脸的气恼模样。 柳明姬看看边上被柳媖的喝斥声吵醒的女孩们,嗔怪的笑道:“看看,还是这么个直脾气。把大家都吵醒了吧!没事,她爱搜搜去,我们过我们的。你们再睡会儿,待大家都起后,我们一起去逛园子去。” 柳媖嘟了嘟嘴,说:“吵了一道又一道,烦人。谁知道我再睡时,她们是不是还要来闹,算了!我不睡了。” 柳明姬也拿她没办法,便说:“随你们,要是想睡的,就睡会儿,要是不想睡了,就轻点儿,别吵着其他人。” 柳媖点点头。 柳明姬又到里面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一排小萝卜头们,便轻轻地走了出去。 女孩们被吵醒了,也渐渐的没了睡意,都看着最早醒来的柳媖和柳惠。问了才知道是白氏在外面闹,吵醒了她们,便都有些不忿起来。 几个女孩轻轻地起来,到了外间让奶妈子和丫环们服侍着洗了手脸,新梳了头发,便一人举着把小巧秀气的绢伞一起往园子里去。 今儿园子里的花枝上,零零散散的挂了许多谜语,草地上还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许多大小各异、精致漂亮的花灯,和用菊花扎成的各色人物、动物。先前,女孩们就想去逛,可是人一时没凑齐便忍到了现在。这时正是午休的时候,园子里人肯定不多,现在去肯定可以多走几个地方,免得一会人多了,一时又要避着这个,一时又要避着那个。不是交待过吗,今儿有外客在,让她们小心回避,别冲撞到了。 看着手里精致、漂亮的小伞,柳惠有些臭美的靠在肩上轻轻地转动着。她还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小女孩的东西,心里难免比其他人多一些喜悦。她那世时,父母是退伍军人,又是在机关里工作,平常很看不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她管得特别的严厉。小时候的她,常常羡慕的看着别的小朋友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和小皮鞋,而她却只有两条老土的蓝布裙子,一年四季有三季穿的是白网球鞋。就因为这,她工作后便开始如入了魔般,总是喜欢买各种颜色亮丽的裙子,和各种款式的漂亮鞋子,她一年的大半的工资都是花在这些上头。 现在在这个家里,她同样没有什么好衣服穿,可是她对穿着已经没有以前那样强烈的欲望,不过要是能穿得如同柳媖和这些小姑娘一样,她也很喜欢。看看,那一身绣满花纹的长裙,穿在这些小姑娘身上即显得身型婀娜,又显得典雅、秀美。她也是托外祖母的福,得了身漂亮的长裙。 柳家真的很大! 柳惠原本还以为,她虽然没有逛过柳家的每一处院落,想来柳家也不会有多大,充其量,就是一处聚集而居的居民区而已。但是,当她跟随柳媖一行自芳园出来后,一路上只能隐约看见,掩映在红花绿树间的飞扬的屋檐,和随风带来的曲乐声。这一切显得那样的缥缈、虚幻,在这僻静的花园里,让人平生出一股孤寂的感觉。 也许这样的安静,正适合此刻才刚醒神的小姑娘们。女孩们不知是平时的教养,还是她们现在没有多少精神,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是慢慢地走着,在大太阳底下显得有些沉闷。 柳惠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走在女孩们的后面,她的身后便是小心翼翼跟着的奶妈子和丫环们。中午睡意正浓的时候被人打断,后来又闹得睡不成,她现在是又蔫又没劲,心里还特烦。 周敏惠以前工作忙,常常睡眠不足,所以她便对睡觉的要求特别的高,当她睡觉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若不然不论是谁她可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的,便是公司的老总也知道她这一特性,所以不管工作多么紧张,从来不会在她电话关机的时候让人找她。 现在她仍没有改变这一习惯,所以她这时便觉得特别的心烦,跟在安安静静的人群中,更想躲到那个树阴下,去好好的、安安心心的睡一觉。 众人远远的便看见,一道用小雏菊扎成的高大的圆月拱门,走近了又看见当面一座高大的冲天而舞的盘龙,和双戏龙珠的彩凤,其后便是掩映在绿树、湖石之间用菊花扎成的各种形态的彩灯。矮树上、灌木丛枝条上,或系着彩色的缎带,或悬挂着玲珑小巧的花灯,将原先静谧的园林装扮的热闹、喜庆。 民间用龙和凤凰,按律龙只能用三爪,凤凰只能用一尾,亲王贵族龙用四爪,凤凰用两尾;只有皇亲才能用五爪金龙,和三尾金凤。便是这龙、凤纹,一般的庶民,也是不能轻易使用的。朝廷对龙凤纹的使用专门做了详细的说明,规定民间只能在婚庆、吉日使用龙凤纹,若要绣在面料上,只能用金、银丝线绣在丝绸等名贵丝帛之上,不得绣在棉、葛等庶布上。所以柳家用千蟹菊堆扎的盘龙也是三爪,彩凤也是一尾。 “哎呀!真好看。” “是啊!真漂亮!” 看着这有别于往年,装饰一新的园子,女孩们都不由得欢欣笑着。 第一百零二章节 园子口边的花树下,站着一个脸目严肃的年轻男子,大概有二十岁左右。他就站在园子口,很容易就能看见从外面走来的女孩们,没想到他这样无理,竟然没有立即回避,还冷着脸静静地看着她们。 到是奶妈子和丫环们谨慎,一见有个陌生男子站在哪里,便赶紧将女孩们给团团围住。其中,柳媖的奶妈子央妈妈冲着那男子轻轻一福礼,说道:“这位少爷,前面的园子里有凉亭,您可以过去歇歇。” 央妈妈所指的方向,正是园外水池边的一处凉亭,若是这男子懂规矩的,他应该立即避开。那男子听了,好似根本就没听懂,还很不耐烦,他扫眼众人,侧了身说:“我不是少爷。只是仲孙公子的随伴,吃多些酒,才在这儿散散。” 央妈子微微一笑,说:“可要奴婢们给您添些茶来。” “不用。” “那您随意。” “请。” 不过三、五步的时间,柳惠她们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听着奶妈子与那人说完了话。众人走进园子深处,再不见那人人影时,都不由轻嘘了一口气。 这时柳明的奶妈子周嬷嬷拉了拉柳媖的奶妈子央妈妈说,“这人看着一身气度就不小,不知是那家的。” 央妈妈先看眼小主子柳媖的背影,见她好好的和柳惠走着路,便与周嬷嬷慢行几步,轻轻的说道:“这几日老宅来了好些贵客,就是跟在身边的人也都气概不凡,我们也小心些,别不小心慢待了客人。” 周嬷嬷笑笑,又拉着央妈妈与大家离开些,轻轻地问:“好姐姐,你就没想过问问情况,若是能结识这样的人家……” 央妈妈不由暗叹口气,自从知道家里来了这些贵客,已经有不少人想着方儿的来探问,可家里二老太太发了话,不准家里人、特别是她们这些跟在姑娘们身边的仆妇,与这些外客接触,生怕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败坏了柳家的名声。央妈妈也知道,二老太太这样拦不住大家的好奇心,可是大家都来问她,她也不知道啊。她家的主母四老太太也告诫她们,除了照顾好主子,别的事不准她们掺和,就是她们想掺和,也找不着机会。那些人可是大老爷亲自安排的人侍候的,其他人不得吩咐谁也不准往那片院子多走一步路。 “管他是哪家的,我们只管顾着主子,可别生事。才四老太太和我们奶奶就叮嘱过,让我只管跟紧了姑娘,别让赏园子的人冲撞到。”央妈妈说完,亲热的拉着周嬷嬷的手。 周嬷嬷看着一脸光溜没有一丝皱纹的脸,黯然的叹口气,没再说话,只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两人慢慢地跟着走着,气氛一时有些低沉。央妈妈过意不去,便开口问道:“我们也是多年的姐妹了,姐姐还不知道我说话直,没个弯拐,容易得罪人。要我刚刚说错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时去。不说我们老太太不让我们这些人去探听,就是少爷们与那些人来往,也是不让随处乱说的。” 周嬷嬷摇下头,她本不想说心里烦心的话,可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在熟悉的人面前说说,透透心中的闷气。 她苦苦的一笑,低声轻语,“当年从家里分了出去,原以为好过些,没想到……老爷为我们姑娘相中了门亲事,我们太太让我去悄悄访过,对方……有些不足之处。” 不足不处?!怎么个不足之处法?是品性,是家境,还是别的什么。 见周嬷嬷不接着说,央妈妈有些急了,忙问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你说啊。” 周嬷嬷立即红了眼眶,忙捂着嘴一扭身跑到一边的小径后的矮树后,无声的哭泣。 央妈妈连忙冲前面的一位妈妈打了个手势,让她们跟好姑娘们,自己连忙跟了过去。 周嬷嬷终于平静下来后,一脸歉意的看眼央妈妈,难为情的告罪。 “真是对不住。” “唉,我们谁跟谁啊。到底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啊,让你为难成这样。” 周嬷嬷别别扭扭的说道:“可能,小时候家里没,没照顾好,走路有些……家里还养了好些歌姬、舞姬,听说都有十五了,一直没合适的人家同意与他家结亲。我们老爷,好象有船什么货出了事,好象那家帮了忙……” 接下来的就不必说了,央妈妈不由叹口气。 两人低着头,从树后走了出来。 “哎,你们太太什么态度啊。” 周嬷嬷一脸的苦像,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太太开始也不愿意,后来接了那家送来的一堆礼品,她就改了口。” 央妈妈更觉无力,心想:这就是奶妈子的命!她们含辛茹苦的奶大了小主子,又死心塌地的跟着小主子长大,最后再陪嫁到男方家中去,又苦心累力的帮着操持,最后实在干不动了,就被送到容养院里养老。 唉! 周嬷嬷想到自家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日后要在那样的家里过日子,便觉得前程灰暗无比,虽没再悲泣涟涟,但仍是一脸的愁容。 央妈妈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便苦恼的绞着脑汁的为她想办法,她突然想起曾在老太太屋里听说过的一件事。 “呀,我想起个事。你们家可听说了?”“什么事?!”央妈妈看看前后,拉了周嬷嬷低语,“二老太太说让所有没定亲的姑娘们,跟着一同去京里观礼去,我们老太太说,二老太太这是有意让家里给姑娘们在京里寻亲事。京里七爷的亲事不是正好与官员进京续职的日子相近,若是能在这些官老爷的子侄中相中一个,不是解了这个难处。” 周嬷嬷听了先是一喜,接着又一脸苦恼的说:“可是,我们家是出了服的,若要跟着去,二老太太会不会……”“嗨,你想多了。二老太太只盼着家里都好的,那有阻拦姑娘前程的。你只管想法把这话说给你家太太听,看她如何安排,若不然你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周嬷嬷想了想,便决然的一点头,同意了。了了心结,周嬷嬷又扬起一脸温和的笑意,瞧着与往日不同,只眼里仍聚着浓浓的担忧。看来她家的那位主母,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这时两人突然发现,柳明正俏俏生生的在前面站着等着,周、央两人赶走几步,连忙告罪。 柳明对央妈妈笑着点下头,拉了奶妈子周嬷嬷的手,说:“妈妈可是累了,前面就到亭子了,我们正好歇歇。”她看着央妈妈笑咪咪地说道:“央妈妈也不是外人,你们只管去一处说话,不用担心我和四妹妹,这儿还有这么些人呢。” 周、央俩人连忙点头答是,待柳明跟上前面姑娘们后,央妈妈便感叹道:“明姐儿这可人疼的模样和脾性,也难怪你这样疼她。” 唉——周嬷嬷在心里暗暗叹气。 两人压下心事,赶紧跟上,随护在姑娘们的左右。 众人走走停停,已走了进一个时辰,几人中年纪最小的柳琪便嚷着走不动了,指着前面的一片翠竹林说道:“我可再走不动了,又渴又累的。姐姐们一点儿都不心疼我。我不走了!我要去前面歇歇。”柳媖等人便笑着答应了,便改道往那片竹林走去。 几个眼明心活的丫环立即快走几步,想抢先一步去竹林里的亭子里打扫打扫,好让小姑娘们落脚。只是没想到,那三个丫环正走到竹林边,便碰见了从竹林里快步走出的柳如。 已经走到竹林边上的柳媖等人乍见了柳如,都不由得有些奇怪。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再看看她的身后,除了竹中凉亭里隐隐约约的一个深色人影外,再看不见其他人。众人再看向柳如的目光中,便不约而同的带着一丝疑惑。 再看柳如,衣裳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是奇怪她双颊绯红,眉目娇柔多情,一张小嘴嫣红水润,略显浮肿。几丝乌丝散落在耳边,令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多了抹别样的风情。 柳惠和央妈妈几个妇人见了都不由大吃一惊,除了柳惠,央妈妈几个都小心的退后几步,深深的低下头,恨不能躲在人后现不出自己的身影才好。 柳惠上前几步,越过柳明等小丫头,站在最前,朝里面的那个人影看着。因为竹枝茂密,那凉亭又为了防蚊虫挂上了纱缦,亭中的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看清是个男人的模样,再看不清更多的。 柳如原本突然见着这些人,便觉得羞涩万分,恨不能立时躲开。可这些小姑娘年纪虽然比她小,可除了那个讨厌的柳惠其他人都是她的长辈,她不能不行礼便跑开,可是她又急着要走,本心又不喜欢她们,正僵着不知怎么办时,便见柳惠一脸严肃的站了出来,还直冲着亭中看个不停,她心虚地往柳惠身前一挡,喝斥道:“惠姐儿,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东瞄西瞟的干什么。” 柳惠不说话,只微微笑着,别有深意的看着柳如。目光从她的发辫上再转到她的脸上,在她红艳欲滴的红唇上停了停,再溜了一圈布满折皱的衣裳。心里想着,这早恋的也太早了吧!那人是谁,竟然能让跋扈的柳如,化身成为了这样一个柔情的女孩。 柳惠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奇,就想看看那人是谁。只是,柳如自己心虚,她见柳惠别含意味的目光在自己打转,又羞又恼的冲柳惠一瞪眼,飞快的跑走了。 柳惠回头再望,见那人还在亭中并没出来,她也不想真的去揭柳如的难堪,管他是谁呢。回过身来,对柳媖、柳明说道:“我记得前面有一处地方最漂亮,要不我们去哪儿逛逛吧。” 柳媖还没明白,她看看跑远的柳如,再看看竹林深处,一脸的迷惑。 柳惠和央妈妈等人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相拥着继续往前走去。 待柳媖和柳惠一行人走远了,原先站在园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匆匆走来,与自林中悠闲漫步而出的一个年轻而儒雅男子相遇上。 “主子。”“嗯!为骆……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是柳家大房的四姑娘和四房的媖姑娘,及柳家偏房的几个姑娘。”“行了,我也乏了,回去歇着。” “是”那名为骆的男子恭敬地跟在那名男子之后,向园外走去。 …… 柳如一路小心避着人回到她的小院时,却发现祖父和祖母都在正堂里坐着,她父母和舅父胡适之也在。而她身边贴身侍候的奶妈子和丫环都跪在天井里,在大太阳底下晒着,而一旁还有精干的仆妇手持竹鞭在众人身后抽打,时不时的便听见一声压仰不住的闷哼。柳如一见这架式,便吓白了脸。她愣在院门口进不敢进,退不敢退。而她祖父也已经看见了她,容不得她逃开。 柳如畏畏缩缩的站在柳承德面前,不时的向祖母张氏和母亲胡氏。她不明白,自己只是跑出去了一会,怎么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舅舅都到她院里来了。相较于祖母和父亲、舅舅脸上的喜气,祖父和母亲的脸上却是一脸的愤恨表情,母亲也没如往日一样,在盛怒下的祖父面前维护自己。她不由得害怕起来。 “你去哪儿了。”祖父问道。 “我,我就是,在园子里逛逛。” “放屁。”柳承德气得暴跳如雷,一下从椅上蹦起来,大放粗口。但一贯注重德行的柳承德,却再找不到可以指着孙女鼻子大骂的词汇,不由哽在当地,脸涨得通红。 柳如不知道自她离开闺阁后,那人就派胡适之给柳家送来了求亲的婚贴。没有三媒六聘,没对方父母长辈做主,只是派了个不相干的人,随便送来了张婚贴,这样丢人的事情,柳承德就是再生柳如的气,也不好当众数落出来。 柳张氏连忙站起来,一边帮着他顺气,一边冲柳如使了个眼神,说道:“消消气,消消气。” 柳承德一把挥开她,点着柳如的鼻子说道:“你去园子里干什么。” 柳如嘟着嘴,正想乱扯一通。 柳承德大吼一声,“老实说,若有半个假字,我活埋了你。” 见祖父瞪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架式,柳如立即半字不拉的把她在丫环的遮掩下,偷偷去竹林见宇公子的事全说了。 胡适之一听完柳如的话,再细心描画了下当时两人相处的场景,依康王那**、潇洒,温柔多情的人品,没有见过世面的柳如还不陷进去。他当下便安下心来,斜眼柳宗明,暗道:看你还拿乔不,这回就连姑娘都赔了进去,你还能下得了康王爷的大船。 柳如的话虽然说得不全,可见依时间计算,她与那宇公子在竹林呆得时间不长,再看她的身上,也不见有什么凌乱的地方,再看她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心下又不免有些心疼。但一想到那人派人送来的贴子,他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听胡适之说那人已经十八,这样的年纪,又是高门大户的贵公子,他肯定早已娶了正妻,兴许连孩子都有了。而柳如才只有十三岁,又是他们长房长子屋里的娇养女儿,原本是打算找户门户相当的人家,嫁去做嫡房正妻的。谁知道,那人却只一张小小的婚书便了了事。这即没有媒人,也没有聘书,摆明了就将柳如当妾纳的了。 柳承德冲院中的一干下人挥了挥手,将他们都赶出了院子。现在就剩下屋里的几个人,柳承德有心让胡适之回避,可胡适之有够无脸的,他只冲着柳承德嘻嘻笑着,翘着二郎腿,就是不动窝。 柳承德也拉不下脸来,真的赶他,便气愤的瞪眼柳宗明,厉声喝问柳如道:“好端端的,你跑去哪里干什么,” 柳如惊慌而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红霞。柳承德见了,更加气恼。 “我……”柳如看了圈屋里坐着人,小声说道:“屋里烦闷,孙女便到园子里透透——” “问你如何跑去哪里的。如实说来,否则——”柳承德脸上现出凶狠的神情。 柳如一吓,立即哭道:“真的是只是想去外面透透气,只是不知不觉间,就走的远了。半路上遇见了,遇见了,宇,宇公子,才,才说了几,几句话。祖父,孙女真的什么也没有做,真的。您要相信孙女啊。” “哎呀呀,世伯,小外甥女与那位宇公子,不过是偶然遇上的,说几句话有什么嘛。现在这世道,早不是以前,京城里,男男女女一处郊游,写诗作画的多了去了。那似这远乡僻壤,顽固不化。”胡适之很看不上柳承德的假正经,康王已经将婚书递了来,还怕人家反悔吗。谁教这个老顽固不听他解释,他还没表明对方的身份,这人一见婚书就开始发脾气,如若日后,因着柳如的关系得了好处,看他还这样跳脚不。 柳承德愤恨的瞪眼在一旁得意的胡适之,咬牙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回头看见老妻和长子脸上的喜气,气恼不过,一把推开张氏,接着狠狠地的甩了长子柳宗明一耳光。 这都是这混帐引来的祸事。如不是他贪心族人的那些族粮,如不是他贪心胡适之的财帛,如不是他贪恋这些身外之物,柳如又怎么会着了人家的道。 柳宗明哎哟一声,捂着脸,一脸委屈的退到张氏身后,胡适之连忙假意劝解,张氏对柳承德也是一脸埋怨和责怪。只有胡氏,在一旁冷眼看着,脸上满是悲愤和无奈。 胡氏此时,也恨不得不顾兄妹情意和夫妻情分,狠狠的挠花胡适之和柳宗明的脸。他们算什么东西!竟然将她女儿算计着给人做妾,还一个个欢喜的很,既然这么好他们怎么不去,胡适之怎么不去卖了他女儿却要来害她的如儿。 而柳如不知是还没弄清状况,还是没从祖父的暴怒中缓过神来,傻愣愣地站着,看看喜气洋洋的祖母和父亲,再看看一脸怒容的母亲,她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柳承德看罢这一众人神态各一的脸,明了这事已无转还的余地,一时间因为柳如被人算计做人妾室的难堪和对家族名誉的玷污,让一贯性情温和,淡泊名利的他颓丧的低下了头,一脸痛苦和绝然着提腿离开。 第一百零三章节 见柳承德走了,胡适之得意之极。 胡适之知道,柳承德是被气极了,他这样甩手而去,就不会再阻拦这门婚事。亲事虽然不够体面,但到底是嫁与王爷府上,若是日后,再能母凭子贵,想来柳家也不会再责怪他今日之举。 嗨……他也不愿意设计害自己个儿的外甥女,若不是康王看上了柳家在京中的势力,和他们在楚南的财力,想要依仗柳家成事,真当康王看得上柳如那个小毛丫头吗。这柳承德也真是不知好歹,非得要行非常之手段,迫得他不得不答应,他才不蹦跶了。 事情虽是办成了,但胡适之还是觉得有些臊得慌,提了精神,转脸正想向妹妹道喜,却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胡适之不自在的躲开她的目光,上前与张氏和柳宗明道贺。 胡氏眼看着张氏的喜悦,和柳宗明的得意,知道这事恁已之力再无法改变。再看懵懂无如的柳如,她气愤不过,扯过柳如,抛下堂屋里欢喜非常的三人,进了内室。 啪—— 柳如捂着脸,愕然的呆瞪着母亲,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她,怎么下得了手。 胡氏此时又气又痛心,见柳如仍旧一副懵懂的模样,便气得又连甩了几巴掌。 “娘,娘坏,娘坏。”柳如一边躲着一边哭喊着。 胡氏哭倒在一旁的软椅上,气恨地直跺脚、捶胸。“你这个混不知事的东西!我苦心费力的养你,你长大了,就会自己个儿挑男人了。也不看看那是个什……就把你的一生轻易给毁了,你怎么这么,这么不知轻重啊——” 胡氏见柳如还气乎乎地样子,便叫喊道。好似这样,才能把压在她心里的满腔愤怒给宣泄掉,就能改变她女儿的命运。 她想着,如果柳如自重些,如果那人只是一般的无名小卒,她还可以给女儿重新选择,可是……没有机会了。 “女儿做了什么,娘要这样对我。呜呜——我不依,我不依。” 胡氏气得跳起来,冲到柳如的面前反到冷静下来,“我这样对你?!好,我对你不好。那谁对你好,啊?!胡适之吗,还是那个什么宇公子。哼!” 一听母亲提到宇公子,柳如羞愤的小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艳丽的红色。她有些羞涩、又有些心慌的躲开母亲的逼视,一股甜甜的喜悦由心底荡漾开。 “原本,我还准备着,去京里给你相门好亲事……可是你——”胡氏说到这儿,心里涌上一股酸痛的苦涩。“我想着,给你找个家世好,有学识,守孝道,肯上进的年轻后生。做他的正妻,与他一道合合乐乐的过日子,再生几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可是你呢,你偏上赶着、贴上去给人做妾。你要给人做妾,我还有什么想头,我不骂你骂谁。” 柳如顿时惊愕地张大嘴,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对,那宇公子说得是娶我啊,怎么是做妾呢?娘,你是不是弄错了。要不,再去问问。” 胡氏轻蔑地看着柳如,转而又心痛难忍。她绝望的背过头,不忍看柳如脸上的慌乱,说道:“那人即不请媒人,又不禀告了父母派亲友来探亲,只是随便派了个人送了张婚书来,你还以为是抬了你去做少奶奶不成。”说完,胡氏用帕子捂了嘴哭。 “不,不是的。他不是这样说的啊,我,我不信,我要去问他。” 柳如彻底慌了,她不相信她听见的,肯定是母亲弄错了。但是,刚刚祖父为什么那么生气?明明刚才在竹林里他说的好好的,他说的是娶她啊,她记得当时听了,自己是那样的意外,那样的欢喜。可,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变了样。她不信!她要去问问。 胡氏一把拉着往外跑的柳如,喝骂道:“这种事怎么问得出口。你要去问,不是更显眼,让人好笑话吗。” 这事若是不成,再由那边人的嘴传出去,柳如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此时的柳如也明白过来,惊慌意乱之下,也只是抱住了母亲胡氏哭叫着,要让父亲给她退了亲事。 柳宗明喝了胡适之的迷魂汤,早已被康王许诺的前程给迷花了眼,怎么可能会退亲。要不是柳如年幼,只怕康王一表露这意思,他就要把柳如送过去,好去做那什么章县的县令。想到女儿以后的日子,胡氏心疼的搂了她在怀里,痛哭失声。 张氏从外面进来,看见这娘俩哭成一团,便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哭,哭,哭。是你们死了娘,还是塌了房。这好事有什么不如意的,值得哭成这样。” 胡氏一向惧怕张氏,心里虽然怨恨她,为了巴结康王而误柳如终身,但仍不敢明着反对。当即推开女儿,慢慢地擦着泪水。 张氏在柳如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头,说:“乖如儿,你可知道你那位宇公子是何人。” “祖母,不要,孙女不要……孙女……”柳如想起在竹林里发生过的一切,心里悔恨交加,她这时那还有心管他是谁,只想赶紧找人推了这婚事,她才不想去给人做妾呢。家里众姐妹,那个不是嫁入世家大族做少奶奶、做当家主母的,怎么轮到她,就只能做个妾。要真那样,家里的那些人,可不是要笑话死她。 张氏一瞪眼,搂着柳如就要着恼,可看柳如用手帕子轻轻捂着嘴,一脸伤心、难受的模样,便又笑笑,轻言细语的哄着。 胡氏嘲讽的一笑,轻蔑地看眼张氏,将视线放到窗外,呆呆地看着。原本,她还想为女儿推了这婚事,现在看来,不成了。 张氏并不在意胡氏的态度,柳如是她柳家的孙女,是她柳张氏的嫡亲孙女,现在能够进入康王的府中为良妾,这是多大的荣耀啊。那可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叔父,当今太皇太后的嫡亲的儿子,这样的亲事,是随便什么人都人攀上的。 张氏想到胡适之许下的好处,强压下心里的不耐,将柳如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哄着。 “傻丫头。你可知道,那位宇公子可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嫡亲儿子,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是我们楚南的藩王。他不仅身份尊贵,还生得俊美、潇洒,文韬武略,琴棋诗画,样样拿得出手。 再说,宁做皇家妾,不做官家妻。皇家为君,官为臣子,即便是一品大官的家眷,见到皇家的妃嫔,也要行君臣之礼。皇家的东西都是金子做的,天下的富贵,谁能富过天家,谁能贵过皇亲。如儿,祖母的好宝贝!得了康王殿下的宠爱,你可是一步登了天了,今后再不用守在这偏僻地方,过苦日子了。” 胡氏冷笑,心想:这里的人,过得最舒心、最奢侈的,就数张氏。她这样说话,不知道亏不亏心。 “我听你爹爹说,康王殿下正在向我们家买粮食,还准备让我们接下楚南王府粮食专供的买卖。这可都是因为你啊!你看看,康王殿下有多喜欢你啊,要不,他怎么舍得呢。你不知道,楚南王府里不仅是王府里主子、仆役的嚼用,还有康王治下军队的嚼用呢。这一年下来,都是好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买卖,这么大的利,谁家不争,谁家不抢。 现在冲着你的面子,康王殿下给这么轻易的给了我们家,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乖儿,你啊,现在就好好的养着,养得漂漂亮亮地了,祖母欢欢喜喜的送你去王府完婚。嗨呀,一转眼,我们家如儿也长大了!” 张氏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地柳如渐渐的转变了心思,到最后竟然一脸嫣红的、娇羞而含蓄的微笑着,脸上透出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期盼。 胡氏是过来人,又深知张氏的脾性,听了张氏的一番话后心里的火气更旺了。她一转脸,却看见女儿娇羞的模样,当下心里如被冰封一般,寒凉透骨。 …… 柳承德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一脸的悲戚。 胡适之小匹夫,算计他柳家自然不是个东西,在他家里竟然有胆里通外人,祸害自己的亲外甥女儿。那宇六公子更加可气,竟有胆在柳家**柳家的女儿,真当柳家隐于乡野,一个、两个的都欺上门来了吗! 那位故作深沉,隐瞒身份的宇六公子,私下里与柳宗明行的那些事,以为他不知道,他不过是看在君臣之别,宾主之情上给他几分情面,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廉耻,行事如此猥琐,上不得台面。 不就是想要柳家的粮草吗,想要借着柳家在楚南的势力在楚南打开局面……可这位康王有心求谋,却行事猥琐,让人看不上眼。更可气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一个藩王随意而说的几句话,便当做圣旨,尽心尽力的为他操办,还独立专行,要将往后每年的族粮,全数低价赊给楚南王府,这不是要败家是什么。 再想到一脸天真、烂漫的的柳如,柳承德不由又气又恼,心里又疼她、又恨她。想得心烦了,随手抓起书桌上的一只云母镇纸,狠狠的甩了出去。 咣当 唬得守在门外的几个长随都吓了一大跳,站在外面手足无措,不知是进去劝解,还是该远远的躲开。柳承德很少发脾气,只是最近因为家里不顺,才见到他时常摇头叹气,只是像这样砸东西,却是头一回。正好这时,一人眼尖的看见柳宗正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几人连忙上前小声的请安。 “二爷,你可快帮着进去劝劝老爷吧。自先前进去,都小半个时辰了,刚刚还砸了个响,也不知怎么地了。” 柳宗正最看不得他们这样时时处处一副忠心义骨的模样,不过他现在心情好,就不计较了。他伸手,不耐的扒开围在面前的几人,走到门口,也不问一声,推了门就走了进去。 外面的长随不敢让门开着,小心地走过去,轻轻地关上,又都远远的站在院中守着。 “你来有事。”柳承德被柳宗正一打岔,转移了思绪,减了几分火气,相较前一刻,已经平静了许多。 “天儿正好呢,您干嘛一人闷屋里。”柳宗正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抄起桌上的一只绿玉麒麟细细观摩。老父亲的屋里尽是好东西,可惜,他只一门心思的守着,从不赏给他几个玩玩。 “爹,儿子有个事想和您说说。”见柳承德仍旧坐在那儿,不理会自己,柳宗正耐不住,凑上前说道。 “什么事。” “您知道来的客里,有个仲孙公子吧。”柳宗元一脸的神秘,满脸的得意。 柳承德略感奇怪,说:“你不是早知道,干么还来问我。” 柳宗正一挥手,对自己父亲的无趣感到无奈。他原本还想显摆显摆的心思,立时变得淡了。 “这位仲孙公子,就是国舅爷家的嫡长公子,现年十七岁,人生得周正,品性又好……” 听着这话,柳承德皱着眉头打断他,“怎么,他请你来做说客,还是他们又想要什么东西。”不就是想要粮食吗,至于扯上他的家世、人品。 自仲孙一行人来后,仲孙昰便找过他,想要购买柳家的粮食。柳承德没有答应,仲孙就带了礼物找张氏说话,张氏已经在他面前烦了不下十回,他现在一听这人的名字就讨厌,那还听得了这些话。此时见柳宗正提起,才消下去的火气,立时又窜了起来。 柳宗正一听老父亲的话,再看他一副敢要自己开口要东西,便要开口赶人的模样,就笑道:“做什么说客啊,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有事不是相互帮衬吗。不过,爹啊。我还真觉得这门亲事是件好事。” 柳承德气得恨不能狠狠拍柳宗正一巴掌。怎么,不是你女儿去给人做妾,在你老子面前说风凉话呢。却不想又听柳宗正继续说道:“仲孙公子偶然见了姈儿一面,便对姈儿放不下了,求到了我的面前,想求了我们家姈儿去。” 柳承德冷冷地问道:“是做妻啊,是做妾啊。” 柳宗正诧异的看眼父亲,不明白一向和善的人,怎么变得阴阳怪气的。 “嗨,可惜就可惜在这儿了。只怪仲孙公子与姈儿见得迟了,谁能怨呢,这就是命啊。仲孙公子已经与升平公主定了亲事,只待公主及笄后便大婚,若是应了仲孙公子,我们家姈儿便只能屈居在公主之下,做个侧室了。” 柳承德终于笑出声了。 好,好,好!他仲孙昰、胡适之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为了那点儿粮食,一下子就坑了自己两个嫡嫡亲的孙女儿,若是仍留了他们在家里住着,只怕柳家这点产业,都要被人惦记光了。 再看柳宗正一脸得意的表情,柳承德心想,已经有了一个做妾的孙女了,再来一个又怎样,他就不给粮食,还要让康王府和仲孙家给他一个交待。 当下柳承德冲着柳宗正一挥手,说道:“你可是情愿的。” 柳宗正连忙点头。 “即如此,你自管处理去。但姈儿要予人做妾,我只一个要求。” “您说,您说。” “家里不准给一毫银,一丝纱,她需净身出户。我柳家不认给人做妾的女儿。不仅姈儿如此,便是柳如也是一样。如你等胆敢违逆,一同逐出家门。” 随即,也不管呆怔的柳宗正,让人将他给轰了出去。接着又安排人给仲孙一行人安排车马、粮草等,只等中秋一过,便送客。 柳宗正被父亲轰出了院子,他在院子外面呆站着,想着父亲的话。怎么柳如也一样,一样什么?也要给人做妾吗。 他立时把那一行人个个比较了一遍,发现除了仲孙和那位年长些的陈公子外,就数那位儒雅的宇公子最得体。一看他那做派,就知是大家豪门出身,没见他身边紧跟着侍候的都是身手敏捷的人。原先就是因为想到那宇公子身份不一般,他没敢有这想头,没想到到让柳如这丫头占了先机。 柳宗正想了想,满心不忿的便朝张氏的院子跑去。 。…… 一直到晚上开宴席时,都没听见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柳惠心想,也许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柳如也许只是正好路过,与亭中的人并无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晚宴摆在园子里一处宽敞的草地上,四周和各席之间都点着明亮的烛火。 那蜡烛做的最是巧,竟然塑造成各色花卉、和各种形态的小兔子,即应这中秋之景,又映这星火之趣味。特别是小孩子和年青的女人们,最喜欢这样花巧的小东西,都拉了柳妍,要向她讨些回去。柳妍被闹得没法,只得答应给每人分几个。唉,谁让现在管家的是她呢,众人不烦她烦谁。不过,柳妍到是好脾气,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 晚宴原本也是为着那些不告而来的贵客们,特意隆重举办的,往年柳家可没这样豪奢。歌舞之类的必然少不了,男孩们还自己谋划了几个玩法,与那些贵客在一边闹腾着。 总的来说,宴会还是很热闹,气氛也很欢欣,大家玩的也还竟兴。只是在赏月,吃月饼的时候,那个白天时,大门外见到的站在马车上叫骂的妇人,突然对着二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也太不给我干娘面子了,她为这个家,上上下下的操持,这功劳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您老人家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的就……” 柳妍正在二老太太身旁侍候,见她吃了点儿酒,又仗着平常祖母对她的喜爱,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起二老太太来,她还真当二老太太是没牙的老虎了吗。 她正想叫人架了这位干姑奶奶下去,一旁的几个强壮的仆妇已经嘻笑着捂了她的嘴将她架了下去,一同架下去的还有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儿。 柳妍怔愣着看着远去的人影,好一会儿,才平定下心神,恭敬地侍立在二老太太的身边。 第一百零四章节 柳妍小心地打量着二老太太,见她脸上并无不愉,稍稍放下心来,心里忍不住将这混不清的姑奶奶数叨了几句。 此后,到也太平无事,只是一直没有看见张氏、胡氏、白氏和柳如、柳姈几个人。 众人没见着她们也不问,没了她们在场,众人还欢乐些,只是柳妍见大家对祖母、母亲成见这样深,很失落也很无奈。 宴席除了男人们那边闹得欢,女人们这边到还安静、惬意。 看着满场不停扭动着腰肢的舞者,柳惠突然想起前世看的&amp;lt;红楼梦&amp;gt;中过中秋的场景。当中,贾母和众人听的那首箫,令她至今不忘。只可惜,她虽喜欢,却总也学不好。 相比较贾家过的中秋,眼前的场景太过热闹得让人厌烦了,柳惠站起身来,悄悄地退了出去。 借着灯光,柳惠渐渐地走得远些,再听不见人声、曲乐声时,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依靠着廊柱,仰望着天上明亮地圆月。 这时,一道低缓、轻柔,透着无限哀思的箫音,从不明了的地方,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 柳惠好奇地站起来,朝四下望望,并没见着有人。她又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低缓的箫声,缠绕在柳惠的心头,勾起她对前世父母无限的思念。一股热流涌到眼眶,最后冲了出来,流下脸颊时已冰凉一片。 柳惠抬手一抹,满手的泪水,心如一片孤寂的落叶,在广阔的湖面上,随波飘浮。 箫音,不知何时了了。寒凉的秋意,如同随着清冷的月光泼洒到天地间,透人心骨的刺痛。 好久也没见有什么人从林中深处走来,柳惠实在耐不住这寒冷,便站起身来打算回去。 却见刚刚容升她叔公的柳承祈,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一边从廊下林外的小溪边走了过来。他的另一支手中,握着一支翠绿色的长箫。 哦,原来刚才吹箫的是他! 柳承祈收起帕子,一抬头,突然看见站在廊上的柳惠,不觉吓了一跳。 “干嘛站这儿,唬人一跳。”说完也不理会柳惠,仍旧朝前走着。 柳惠想和他说说话,却一时想不起什么合适的话头,一着急,便说道:“我还没谢谢你救我呢。” 柳承祈看眼柳惠,神情略有些意外。他随即说道:“不谢。” 见柳承祈不愿多说,柳惠便识趣的不再开口。 柳承祈走得远了,柳惠才提腿离开。 当天夜里,柳娘子就带着柳惠和妮妮,跟着周三太太一同去二老太太那边过夜。本来,柳妍已经为她们娘仨个准备了房间,可是二老太太发话,让柳惠今晚就住到那边去,明天开始跟着学规矩。 柳惠虽然百般不情愿,仍敌不过二老太太的威严,和柳娘子的放纵,只得做了只落入重围的小可怜。 第二天,与母亲和妹妹一同吃过早饭,二老太太派来教导柳惠规矩的两个半老不老的嬷嬷便来了。她们强忍着柳惠慢慢吞吞的数完茶杯里的水珠子,又与柳娘子和妮妮万般不舍的道别后,立即变脸。 “姑娘,这腿要靠后,脚尖不可露出来。” “姑娘,你提笔的手要抬高……” “姑娘,走路时要轻,应如柳丝轻拂。姑娘,脚步不可过快,鞋也不要露出裙外。” “姑娘,女四书抄完后,还要抄写经文,积下功德,好回向父母亲人。” “姑娘,不可紧皱眉头。家中又无不乐之事,怎么整天一副愁烦的模样。” …… 被两位嬷嬷如念紧箍咒一般念了一个月后,柳惠总算得以暂脱苦海,被放出那个只有三间房的小院,可以到院外活动活动了。 站在院外的芭蕉树下,柳惠满脸是泪的看着在花丛中扑蝶的柳媞,心里愤愤不平。 她现在几乎就是被二老太太这个老太婆给软禁了,外面什么事她都听不见,什么人她也见不到。就连听到的唯一一个新闻,还是刚刚在花园子里玩耍的小丫头议论的过了气的旧事。若不是那些春心萌动的小丫头们说起,她还不知道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公子们已经于十天前离开了,这虽然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对现在失了自由的柳惠来说,太让人回味无穷了。 走了,走了好。免得在柳家整日无事闲的惹是生非,招蜂引蝶,祸害柳家大好女青年。 也不知道柳明姬她们是不是已经起程上京了,柳媖也去了吧,她肯定是要去的,四老太太就要去,她娘肯定也会去。还有谁,也不知道妮妮这小没良心的怎么也不来看看自己,难道那老太婆不准自己出去,还不准别人进来看望自己吗。那个娘也是的,她该不会忘了自己这个女儿了吧。 “姑娘,该回去了。”嬷嬷可怕又可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惠心里难过。 放风的时间结束了! 在两位嬷嬷手底下好容易熬过了两个月又十天,突然见到二老太太身边的百合来见,喜得柳惠立即强压下心里的欢悦,端正了脸,一派悠然的对身边的小丫环月儿说了声,“请姐姐进来。” 果然,便见两位嬷嬷脸上都露出放松的笑容。 好险!好险!不然今天的放风又要被扣了。 “姑娘,给姑娘道喜!”百合一进屋来,便对柳惠行礼道贺。 柳惠心想,我在这破地方还有喜了,这喜从何来啊?难道是要放我归去?!不对,不对。那老太婆可是说了的,要在这儿呆一年,不然别想出去。 一边的小丫环月儿到是一脸的期待表情。 “不知我这儿有什么喜可道的。”柳惠淡淡的说道。 百合一脸的喜气,那里猜得到一本正经端正坐在上首的小女孩心里的小心思。她走近柳惠,说道:“可不是要给姑娘道喜。三爷高中了,得了甲字第七名呢!听二老太太说,三爷也要进京去,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这可不是大好事!若是三奶奶要带着姑娘跟着三爷一同去京里拜会长辈们,再等着三爷考中了官老爷,到时候三爷、三奶奶和姑娘们再回来时,就是容归故里了。您说,这是不是喜事!二老太太一接了喜报,便让我来告给姑娘听,姑娘,你听了怎么也不打发打发小的几个赏钱啊!” 柳惠一听,立即在身上上下下的摸了摸,只摸到一个比一个干净的口袋,正要向百合告罪时,便见一旁的陶嬷嬷喜笑眉开的递给百合一个粉红色,绣着喜鹊、柳枝的荷包。 百合给柳惠道了个万福,便恭敬的接到手中。立即哎哟一声,笑道:“嬷嬷这荷包可真应景儿!瞧瞧,又是喜鹊,又是柳枝,可不就是寓意我们家三爷高中的喜报吗。” “哎哟,瞧瞧这张巧嘴。陶嬷嬷,这是再向你讨喜呢,没听见这好话一溜一溜的。呵呵——”站在旁边的黄嬷嬷也跟着笑道。 陶嬷嬷也爽快,又掏出一只绣着燕子报春的荷包塞到百合的手里。 百合立即又说道:“燕子报春,这兆头更好!可不就是说三爷明年春试佳信早报么。” 这时,就连柳惠也不由得佩服百合的急智和巧嘴了,她再装不了样子,用广袖遮了嘴轻轻地笑着。 黄嬷嬷看了,也没拿什么规矩压她。 “姐姐可知道,我爹爹何时能回来。”柳宗元一走几个月,柳惠也很挂念他。 “三爷的信上说,把学院的事处理好了,就这三、两天的功夫就要回来了。”百合说道。 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爹爹回来了,她也可以回家去了吧。太好了! 柳惠这时一想到可以马上回家了,整个人便不由得明亮、欢快起来,引得身边的几人都不由的好笑。 陶、黄两位嬷嬷便想着,这段日子的确是搓磨得很了,这才两个月就想家了。 这一天,柳惠都高高兴兴地,不论两位嬷嬷提什么要求,她都能耐心地做到完美。 两位嬷嬷心知肚明,也不点明,忙完了一天的事,便侍候柳惠尽早的上床睡觉。 第二天,柳惠在院里等百合来给她说二老太太让她回家去的话,可是直等到太阳下山,屋里点起了灯油,嬷嬷要侍候她梳洗了上床睡觉也没等到。她心想,也许是明天吧。 第三天,同样白等了一天,柳惠咬着牙,决定再等一天,可能父亲还没回家来吧。 直到第六天,柳惠耗光了所有的耐性,正一脸阴沉、生着闷气的坐在书桌前发呆时,百合俏丽的身影总算是出现在了阳光底下。 这时,柳惠已经猜到,二老太太那个老太婆是不会因为父亲回家后,就会放自己回去的,她真的有可能会关自己一年。天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百**快地跑进屋来,冲到发怔的柳惠的面前,说道:“姑娘,姑娘,三爷、三奶奶来了。二老太太让您快去呢……” 一听父母亲来了,柳惠立即欢呼着跳起身来,也不等百合说完,便向门外冲去。 她再不管陶嬷嬷的功课和黄嬷嬷的规矩了,只想尽快跑到爹妈面前,尽快见到他们。 冲进二老太太的院子时,见着满院子站着人,柳惠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耐着性子,一步一缓的朝屋子走去。 “惠姐儿来了。快请,三爷、三奶奶来了多时了。”一个皮肤白净的丫环为柳惠挑起帘子。 柳惠看着她,心里却想着:哼,来了多时了怎么不尽早告诉她去。又一个会卖嘴乖的丫头。 一旋身从帘下穿过,进到屋里,就看见柳娘子站起身来,一脸喜悦和欣慰的看着自己,而父亲也正坐在二老太太的下首看着自己。 泪水一下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柳惠再也忍不住扑进柳娘子的怀里委屈十足,又撒娇的哭着。 二老太太看着也红了眼眶的柳宗元笑道,“怎么,心疼了吧。唉,这当家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男孩接掌家业都艰难重重,更不要说是女孩儿了。 柳宗元连说:“没有没有。就是这么长时候没见着孩子,有些想念。” “瞧瞧,哭得这样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苛待了她呢。”柳媞有些不悦的小声在母亲小周氏的身边说道。 三太太小周氏轻轻拍下女儿的手,小声低语,“孩子这么小又这么长时候不见自己个儿的父母,怎么会不哭。你呀,就是心太硬。要你也几个月不见老太太,看你想不想。” 柳媞立即窝到母亲怀里,撒娇的说:“想,我更想娘。” “贫嘴!”小周氏笑笑。 当着主人面,见女儿哭成这样,柳娘子怪有些不好意思地,可见女儿哭成这样,她又不忍心责怪。 便拉了她搂在怀中坐到椅上,点着她的小鼻子,笑道:“看看,在二老太太面前哭得样儿。真丑!快别哭,小心大家笑你。” 柳惠这才慢慢收了哭腔,老实安静的站在柳娘子面前,任由她给自己擦抹着小脸。 柳娘子到底没跟着去京城,只是让董氏帮着她给七爷和新妇送上自己的贺礼,和给幺房众人礼物。东西虽然不贵重,却是她的一番心意。 “给二老太太请安,给太太请安,给爹爹、母亲请安,媞姑姑安好。” 柳惠规规矩矩的给在场众人请了遍安后,紧贴着母亲站着,心里一个劲儿的催着柳宗元和柳娘子快点起身,好快点儿和父母一起回家去。 柳宗元也有几个月没见到大女儿了,此时见她一身粉红小袄、锦缎长裙,端正的模样真象个大家的闺女。再瞧瞧,个子好象也长高了不少,原先才只有半截扁担高,现在都快到半截门板高了。脸上也长了肉,头发再不像之前那样枯黄,也浓密了许多。看来,惠姐儿在二老太太这里过得挺好,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二老太太和三太太见柳惠见到多日不见的父母,还能记得规矩,老老实实地给众人行礼,便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两个月没白过。 柳娘子没注意这些,她见女儿身上穿着锦布、罗裙,面色红润,知道二老太太一家没苛待她女儿,她便放心了。还有什么能比女儿过得好,更让她安心的呢。这时女儿又紧紧的粘着自己,她多日来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是踏踏实实的落下了肚。 见柳惠紧紧的依着柳娘子,知道她这两个多月没见着娘亲,此时见着了那有不依恋的道理。二老太太这时也不用拿规矩压她了,还让丫环端了点心、鲜果捧到她面前,随她玩去。 “现在已经腊月开头了,你要上京的话,现在就得赶紧启程,早点儿到了哪儿还能早些熟悉熟悉环境、拜拜先生。要不等天一冷下来,江面上再一结冻,可就难走了。”二老太太有些担心的对柳宗元说道。 柳宗元恭敬地回答,“是。原是想再迟两天动身的,看这天气怕是要变,就想还是尽早动身的好。已经定了明早就走,怕北边的江面冻住,我打算直接走陆路。” “也不一定。反正家里的船也空的有,你只管坐着船,再让人赶着车跟着一块儿走。能坐船,就坐船走,不能坐船,就改坐车,一点儿都不耽误。若能尽早赶到京里,还能与老幺家一起过个年呢。”二老太太笑道。“可有好些年没见着了,也不知道他们身体怎样。以后,只怕更难能回得来了。” 柳宗元笑答:“您的身体还这样好,幺老太爷和幺老太太也肯定不会差。” 他们都要比二老太太年青十多岁,身体又好,如果想要回来,怎么会回不来。只是一来一回要近五个月的时间,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年青人都不大受得住这辛苦,他们年纪大了的人就更不爱在路上受这个罪,特别又是冬天的时候,宁愿呆在家里,守着火盆不动弹。 “要是您想去逛逛,我就陪着您在路上慢慢的走,一路游山看水的逛过去,就不会觉得路途遥远了。” 二老太太笑笑,说:“你是要去赶着考功名的,我一个老婆子拖着你游什么山水啊。只盼着你早些高中,往回传来佳音,也好让我们了这个心愿。” 柳家老宅,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人中过进士,就连举士也少得可怜,而柳宗元也是近十年来,唯一的一个中举士的子弟。如今还在朝廷里占有一席之地的柳家人,只有京城幺房的几个,所以二老太太很期望柳宗元能考中会试。她希望柳家的子弟,都能够走出去,为朝廷、为家族挣份荣耀回来。 柳惠听着他们的对话,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她想:如果父亲明天就要走,那他们难道真不是来接她回去的。看他与二老太太聊得那热乎劲儿,想来,就是来,也不是专程来看她的。 一想到这,柳惠的小脸又委屈的皱了起来,一脸埋怨的看看柳宗元,又暗暗拉拉母亲的手。 “娘,怎么不见妮妮,你把她一个人放家里了。那多不放心啊,你让爹说他的,我们先回去啊,不然妮妮一个人该害怕了。” 柳娘子笑笑说:“不要紧,家里还有张大妈和杜大婶在,我们坐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在这里要好好的听二老太太的话,乖乖的,不然我和你爹都不放心。” 柳惠生气了。她怎么就这么命苦!盼来盼去,最后连家也回不了。 二老太太坐在上首,见着站在柳娘子身边的一脸委屈的小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她用指头点点柳惠,说道:“瞧瞧,这是想家了。好了好了,今天你们就带她回去吧,你这一走,最少也要半年见不到面。” 柳宗元原本也有这打算,此时见二老太太先放行,随即就恭敬的答应了。 柳惠乍一听这话,乐得蹦了起来。 二老太太佯装生气,横着眼看她。 柳惠立即端正的对着二老太太行了一礼。 二老太太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地上的小人,说:“行了行了,回吧。再不回,小丫头该恨我咯。” 第一百零五章节 二老太太这样一说,大家都朝柳惠看来,柳惠有些难为情的低着头,扭了扭,不说话。 众人又是一笑。 小周氏这时解围说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反正俩口子一起来了,怎么也要留下一起吃个便饭,再回不迟。” 柳宗元夫妻俩为了早点儿见到女儿,只简单的喝了两口稀粥,来时,已经过了二房的饭点。他们本来想,看看女儿就回去,若是能再接女儿回去住一夜,也好。只是当着二老太太的面,都不敢说,这才耽搁到现在。 小周氏想着,俩人是早饭后到的,只怕没吃早饭,这时有心留两口子吃过午饭再回去。 柳惠却是一刻也不愿呆了,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柳娘子,生怕被抛下,俩人又走了。 柳娘子不大习惯在她们这种规矩多的人家用饭,便借口不放心家里,许了下次。 柳宗元顺势站起身来,与二老太太和小周氏告辞。 一出了二老太太的院子,柳惠根本就等不及要回房取衣裳的月儿,拉着柳宗元的手就往外面奔,生怕走得迟了老太婆又反悔,或是陶、黄两位嬷嬷追上来拦住她。 一家三口由二老太太的房里出来后,立即有两个提着象鼻铜炉的丫环护在三人身侧,生怕清晨的寒气侵袭了尊贵的三爷一家似的。还有好几位柳娘子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嬷嬷和丫环们,都一路陪着小心,说笑着送他们。 还没走到二门,一架罩着厚厚棉筒子的双笼马车已经等在了院门外,旁边还站着几位身板高大、粗手粗脚的年轻媳妇,显然是专门侍候女眷出门的人。 “三奶奶怎也不常来寻我们姑娘说话,我们姑娘常在家念叨着奶奶,好盼着奶奶呢。” 这丫头肯定是柳媞身边的。奇怪了,她的丫环赶麻讨好娘亲。柳惠想道。 “来,来的。”柳娘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簇拥着,争抢着与自己说话,她有些紧张的看看身旁的柳宗元。在见到柳宗元递过来的笑脸时,不由红了脸,连忙转开头。 “奴婢还没给奶奶磕头呢。上次奶奶送来酱瓜,老太太正好也赏了奴婢一罐,哎哟!那个酱瓜,又香又脆,又清爽、又提味,别提多好吃了。馋得奴婢啊,半夜都忍不住爬起来偷吃呢。”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老太太房里管厨房采买的房嬷嬷,平常最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东西,是个典型的肉食主义者,什么时候喜欢上娘亲的酱瓜了。 “奶奶下次再来时,一定记得到我们院里坐坐。我们院里的玫瑰饼最是一绝,只可惜要趁着新鲜才好吃,要不奴婢一定做好了给您送到家里去。奶奶再来时,一定一定去我们院里坐坐。” 一个娇弱好似一喷嚏就能吹倒的年青女孩紧凑着房嬷嬷,对着柳娘子说道。 柳娘子连说不用,不用。女孩一脸的失落,还用她那双含着幽怨的大眼睛瞟了眼柳宗元。 只可惜,柳宗元一直走在前面,脸都没往这边转一下。 柳惠不大认识她,不过看她的样子好似与房嬷嬷很熟似的,她一说完,房嬷嬷就立即点头。 对着两人殷切的目光,柳娘子只好又改口答道:“去,一定去。” …… 好不容易总算走到门口,还不等柳宗元搀扶柳娘子上车,一个女孩已经扶住柳娘子的右手臂,扬着一脸明艳笑容对着柳宗元说道:“三爷,让奴婢侍候三奶奶登车吧。” 柳宗元仍旧扶住柳娘子的左手臂,说:“多谢。” 柳惠鼓着眼,满脸不悦的瞪着把自己挤到一边的女孩。看她大冷的天,穿着件薄薄的夹袄,将两个硕大的胸脯高高的隆起,在人前得意的晃动,就不由得生气了。 待柳娘子上车后,柳宗元要先抱柳惠上车。 柳惠拉住柳宗元的手,娇娇的说:“爹爹,女儿大了嘛,那还能让爹爹抱上车,女儿要自己上。爹爹您先上。”这么好的爹爹,怎么能让他落入这些妖精的手里。 柳宗元宠爱的摸摸柳惠的小脑袋,便先上了车。 柳惠站在脚踏前,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衫,又抚了抚头发,才转过身朝身边的一众女人看去。 这些老的、小的,一个一个的挨个看过去,末了,柳惠冷冷一笑,才在跟车媳妇的扶持下登上车。 看着车走远了,众人才收了惊愕的下巴,愤愤不平的小声咕噜着。 “哼,不过一个小丫头,得意什么。” “三爷怎么就娶了这么个黑婆姨,还生不出儿子。” “哟,怎么那意思,是你能生出儿子了。哈哈——” “你笑什么,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就说了,就说了。” “行了,吵什么吵。乖女,你还不去看看,老太太的点心得了没。”房嬷嬷对着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说道。 女孩答应着,走了。 房嬷嬷没说什么,只是不屑地看眼与自己女儿争吵的女孩,一撇嘴,然后一摇三晃的走了。 “什么东西!” 跳着脚的女孩,正是要代替柳宗元搀扶柳娘子上车的那个身材丰满的女孩,今年十六岁,是老太太房里专做香膏、凝脂的大丫头,名唤香草。 车走远后,月儿才抱着一个包袱,急慌慌的奔出门来。她喘着气,靠在门框上,指着远去的马车,想让门前的人帮她叫停下,可无人理她。看着远去,再也追赶不上的马车,月儿的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带着苦瓜脸回到柳惠的小院,陶嬷嬷笑笑,说:“怎么,没追上吧。给你说了,姑娘这会儿的心早飞走了,那还会等你。” “就是。”黄嬷嬷给桌上的水仙续上水后,边甩着手,说道:“刚才你就该跟在姑娘身边,才不会被她甩了。”又对着陶嬷嬷笑说,“怎么这么个憨丫头,姑娘自己家里还会少了衣裳,还巴巴的跑回来拿。” 月儿气鼓鼓的不说话,一扭头,赌气的不朝两位嬷嬷看。刚才还一直忍着的眼泪,这时便一个劲儿的掉。 陶、黄两位嬷嬷见了,连忙心疼的哄着…… 上了车,柳惠才发现车里暖乎乎的,空气中还飘荡着食物的香味。她看见车上的小矮几上摆着五格花瓣形状的食盒,里面摆着些小巧、可爱的各色点心,有肉包、蛋饺、蒸牛肉饼、和卤鸡,还有一瓮香糯的米粥。想得真周到,这下干的、稀的都有了。 这几天她净睁着眼睛盼着父母来接,根本就没心思吃饭,常常一见着月儿摆碗筷,就厌烦的扭头走开。现在见到这些热乎乎、香喷喷的食物,柳惠才感觉到饿,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碗,就急切的大口吃着。 车上铺着华丽的银白色的长毛毯子,柔软的羊绒盖毯就放在坐位旁边。靠垫、坐垫上绣着喜鹊报春的图案,寓意柳宗元早登恩科。 柳娘子只不停手的给柳惠和柳宗元添粥、夹点心,她自己却只抱着一杯白水慢慢的喝着,脸上的颜色有些不好,看着精神还不错。 柳惠也没在意,笑嘻嘻地与柳宗元吃着早点。 家里没有怎么改变,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人口。 原先用稀稀拉拉的枝条扎的篱笆,被杜大叔拆了,用土砖砌了堵高高地围墙。看着就够厚实,比原先有安全感。 杜大婶、张大媳妇、山秀见着许久不见的柳惠都高兴的拉着她说长问短。 妮妮没在家,小书童阮安也不在,一问才知道,是跟着杜大叔去田里摘果子去了。 杜大叔在田埂上移栽了些果树,上面竟挂了几个金黄的柑子,妮妮天天盼着,好不容易听说可以摘了,便闹着杜大叔要去摘。阮安怕她人小走不了路,就顶着她,一块跟着去了。 问到福生,说,柳宗元他们一回来,便放了他的假,让他在家休息几天。 柳惠看看一屋子的人,心里好笑的想,只怕是屋小人多,而福生也不好意思与几个女人一起挤在一处吧。真不明白,柳宗元为什么不喜欢住回到西院去,若不然,那有这样的烦恼。还听说,伯祖父还特意让人重新粉刷了屋子,换了家具,就等着柳宗元带着一家大小住进去。 悄悄问过柳娘子,说是,还是喜欢村里的屋子,住得舒心。若要住在那院里,总感觉象是住人家家里似的,不自在。 自进了家门后,柳惠就看见一个有些印象,高个的女孩,总跟在张大媳妇身后,为父母和自己端茶递水的忙个不停。 回房后,也许是看出柳惠不认识人了,牛三的媳妇——山秀,指着那女孩的背影小声说道:“姑娘猜猜她是谁。” 柳惠拉着她连忙问,是谁。 山秀说:“姑娘一出门两个月,把家里的事都给忘了。你忘了,那个叫垂柳的丫头了。” “是她。”看着不像啊。记得那时跟在柳如身边的她有些呆愣,那有这个模样俏丽、灵动。再一想到她手臂上的伤,柳惠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 “不是她还有谁。伤一好就来了,奶奶让她多歇几日也不肯,不是帮着杜婶做饭,就是帮着我做活计。对了,奶奶给她改了个名,叫碧珠,让她侍候妮妮。” “嗯,行啊。来了就来了呗,反正家里也不多她一口。” 柳惠擦净手,正要端茶,被山秀拦住。她刚要问,便见碧珠捧着一只茶盘,托着一碗茶走进房来。 “奴婢碧珠,给姑娘请安。”碧珠说着,双膝跪地,将茶举过头顶,奉到柳惠面前。 柳惠何时被人这样跪过,吓得立即就站起身来。 山秀接过茶碗,柳惠拉起碧珠说:“我们家可没这么大的规矩。既然来了,就是家里的人,以后还少不了劳烦你多看顾着些妮妮。” “是。”碧珠恭敬的答应。 柳惠从床下面的木箱里,翻出串用红线串着的新铜钱,找了张红纸包了,给碧珠当见面礼。 碧珠大方的收下,又给柳惠还了一礼。 等杜大婶将饭菜热好重新端上桌时,妮妮终于回来了。回来时,还坐在阮安的肩头,欢快的挥动着手里的枝条,咯咯直笑。 跟在两人身后的杜大叔的手臂上,挂着一只篮子,里面装了些粘着泥土的白萝卜和十几个金黄的柑子。 三人一见着站在堂屋台阶前的柳惠,都高兴地迎了上去。 杜大婶将饭菜一一摆好,大家在柳宗元的招呼下围着方桌坐下,桌上几个大碗、大盘,有菜、有肉,中间竟然还有个红泥小炉,里面燃着红红的木炭,炉上的土瓮里翻滚着热腾腾的肉香味。 是杜大婶最拿手的闷肉,也是柳惠最爱吃的。 堂屋里一共摆了两桌,一桌是柳宗元一家四口,一桌是杜大叔和杜大婶、张大媳妇、牛三家的、碧珠、阮安一桌。 柳宗元今年不在家过年,所以,今天他决定请家里的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也算是提前吃了顿团圆饭。 原本还有些寒冷的屋子,关紧了门窗、又有两个火红的炭炉烧着,屋里立时便暖和多了。满屋子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馋得妮妮在菜盘上看来看去,惹得柳娘子满心的怜爱,便不管别人,先给她每样夹了些在碗里。 乐得妮妮顾不上父亲饭桌上的规矩,先捧了碗,欢乐的吃着。那模样,与后院圈养的小猪仔,有得一比。 柳宗元端起酒杯,亲自走到杜老大和杜大婶的面前,恭敬的说道:“这第一杯酒,要谢谢你俩位。这几个月来,家里、地里的活辛苦你们了。宗元借薄酒一杯,敬你俩位,祝愿俩位身体安康、心愿得偿。” 杜老大俩口子受宠若惊的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应该应该。” 柳宗元的第二杯酒敬了柳娘子,把个原本就肤黑的脸羞得更加黑红。 第一百零六章节 第三杯时,柳惠跳起来,捧着酒杯对柳宗元说:“预祝爹爹早日传回喜报!祝愿爹爹、娘亲长命百岁、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永远嗨皮!” 柳宗元听着前面的话,到还欢喜的眯眯笑着,听了最后一句,只当是柳惠小孩子顽皮,乱用词语,便不悦的看她一眼。 柳惠这时高兴,才不在乎。她举起酒杯,凑到柳娘子面前,非要让她也喝一口。 柳娘子半就着女儿的小手,浅浅的沾了沾唇。立时便觉得辛辣的酒味直冲心口刺去,两边的舌下立即分泌出满口的口水,先前还觉得香味扑鼻的饭菜香味,也难闻的想要作呕。柳娘子想要压下这股难耐的感觉,可整个堂屋关闭的紧紧的,不透一丝风气儿,直到又一股酸水涌上来时,她再也忍耐不住,推开柳惠,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柳宗元最先冲出去,大家急忙跟出去一看,见到柳娘子扶着墙,呕得厉害。 杜大婶和张大媳妇赶忙过去,帮着柳宗元扶住虚弱的柳娘子,山秀捧了碗温热的热水,给柳娘子漱口。 待要将柳娘子扶进屋时,柳娘子死活不进,非要一人坐在院子里风口下吹凉风。 柳宗元怕她着凉,坚持不肯,柳娘子无奈,只得随他进屋。才走到堂屋门口,将将才揎开棉帘,一股热热的炭火味夹带着各种饭菜的香味迎面扑来,让好容易才止了呕吐的柳娘子,立时躲开,在风口下直呕得吐出眼泪和胆汁才罢休。 柳宗元再不敢武断了,依着柳娘子的意思,给她在风小的地方摆了张椅子,又用厚厚的大棉衣将她裹紧了,任由她坐在风底下。 柳宗元觉得奇怪,这人一下子怎么有了这癖好。见柳娘子吐得厉害,柳宗元不安心,叫过阮安,让他快跑,去将村里的钟郎中请来给柳娘子看看。 杜大婶到没任何担心,与张大媳妇躲在一边悄悄嘀咕了一番后,做了碗清汤寡水的稀米汤,小心的给柳娘子端去,并与张大媳妇一起为她挡住风。 柳娘子才吐得狠了,哪有味口吃得下东西。她觉得,很不舒服,闻见任何味道都恶心的想吐,只有在风底下,灌几大口凉气儿进肚,才觉得舒畅。 “奶奶,您可不能在这风底下久待,还是赶紧回屋里躺着吧。”杜大婶看着柳娘子一脸惨白的模样,担忧的说道。 “是啊,奶奶。你别看这时候吹得舒坦,今儿这风可是够利的,吹在脸上,好似那小钢刀一般,刮得人生疼。”张大媳妇一边模着脸上被冷风吹出来的小疙瘩,一边指了指站在柳娘子面前,一脸担忧的小姐俩,说:“您看,俩位姑娘可担心您了,都这样吹着凉风也不是个事啊。” 柳娘子这时舒畅了点,也有了力气,顺着张大媳妇的话音,低头朝自己眼跟前看去,只见小姐俩皱着个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立时便红了眼眶。 “哎哟——你们站这儿干嘛。”柳娘子还看见柳宗元也站在自己的面前,连忙慌得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女儿连忙往屋里走去。 站在堂屋正门前,棉帘已经高高挂起,里面的饭菜、桌椅已经收拾干净,前、后的屋门都敞开着,两边房间的窗户也都大敞着,将原先满室的味道吹散的干净。 柳娘子放下心来,走进屋里。她的里屋里,只放了一盆火炭,窗户半开着,屋内一丝木炭的味道都闻不见。 看见床,柳娘子才算放松下来,一坐下,就想要躺躺,可是一回头,看见一满屋子的人,便又端正的坐好。 柳惠明了的拉住妹妹的手,两人轻轻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钟郎中便阮安连拖带拉的请来了。钟郎中还没站稳,就被山秀和碧珠,连忙请去柳娘子的屋里。 村里,不是柳家主宅,没有什么规矩可讲究的,钟郎中又是老熟人,所以没有人想到为柳娘子放下帘帐。碧珠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在钟郎中的手搭在柳娘子的手腕上时,轻轻搭了条丝帕。 柳惠在一旁见了,朝碧珠看着。见她只是满脸担忧,一脸期待的看着钟郎中时,才放松心神。 柳家虽是个逐渐衰落的世族,但是它仍然保留着世族豪门的行事作风和规矩。通过学习,柳惠知道,世家的姑娘,必须冰清玉洁,不能让外人有机会碰触到自己的身体。而碧珠,是从柳如身边出来的,她在柳如身边呆得久了,这些规矩也就成了她的习惯。也许,刚刚那个动作并不是她有意的,可是却在柳宗元的家里,让人觉得难堪。 那位钟郎中,一会儿用左手拈着胡须、右手抚脉,一会左手抚脉、右手抚须,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急得柳宗元心惊胆颤,生怕柳娘子得了什么重症,想开口问,又怕惊扰了郎中看诊。 直到快把柳宗元急得跳脚时,钟郎中才一脸深沉,为难的说道:“麻烦,麻烦呀。” 吓得老实的柳宗元和惊慌的柳娘子不知如何是好,他才意犹未尽的慢慢悠悠的说:“举士老爷,这回可是难办了。” 柳宗元一听脸都白了,但仍强笑着握着柳娘子的手,等着下文。 柳惠看不得钟郎中一脸高深的模样,她一跺脚,恨声说道:“钟爷爷,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可要揪你的胡子了。” 钟郎中并不介意,大声笑道:“哈哈……是老朽无状了。老朽恭喜三爷了。贵主母是喜脉,已两月有余,只是贵主母身体虚弱,要好好养养。” 柳宗元正以为老先生一脸凝重的模样,是因为柳娘子得了什么急症,这时听他这样说一时还没回过味来,便见柳惠跳着脚的欢叫起来。 一旁的几个女人,都欢喜的连声恭贺着柳宗元两口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喜事了。 柳惠也终于吐了口气,安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没医没药的,有病可不好治。 听了大人们的话,连妮妮也明白,母亲这是怀了小宝儿了,她立时欢喜的趴在柳娘子的床前,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谁有了新的弟弟和妹妹,让柳娘子也快点给她生个弟弟,就像阮安那样漂亮的弟弟。 站在门外的阮安听了,红了脸。 柳宗元确信柳娘子有孕后,惊喜非常。他紧紧握着柳娘子的手,说:“你只管放心养胎,家里有我。” “可是,柳三爷。贵主母这时有了身孕,那你……”钟先生知道柳宗元马上要赶去京城参加明春的会试,可柳娘子这时候有了身孕…… 一诊出柳娘子有了身孕时,他便猜测只怕依柳宗元的脾性,他只怕会舍了这次的机会,在家守着老婆、孩子。这时一听他的话,便知道应验了。 柳宗元毫不在意的一摆手,说道:“明年不成,还有后年,没什么好担心的。先生,拙荆的身体……您看看,要不要给开点安胎的药吃吃。” 钟老先生对柳宗元的态度很满意,柳娘子身体并不是很好,而柳宗元这一去最少都要半年,时间再长点,兴许等他回到家时,孩子恐怕都会叫人了。 “要的,要的。贵主母身体有些虚,但不益进补,要徐徐图之。先按我的方子吃几副药,然后,我再开些滋补的药材,让府上与吃食一起炖了,让贵主母只喝汤水。” “哎,哎。记住了,记住了。”杜大婶紧张的听着,然后又一遍一遍的记着。突然,她哎哟一声,“奶奶这一早就没味口,还没进过水米呢,刚才又那样,我,这就熬粥去。” 还没说完,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山秀待钟先生写了方子,就捧着药方向柳家老宅跑去。现在离家近的、药材齐备、有好药的地方,就只有柳家老宅才有,她得赶紧去,好早些拿回药来,熬了给三奶奶喝下。 柳惠见没什么事儿了,便拉着妹妹出了父母的房间,在堂屋里坐下。张大媳妇和碧珠也紧跟着姐妹俩,避到了外面,独留柳宗元两口子说话。 柳惠对父亲的决定也很满意。 如果父亲在知道母亲怀了身孕后,仍然坚持离开家,她不会责怪父亲为了家族和功名离开,但会恨他在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家。可现在父亲在知道母亲怀孕后,还能够不经思考的就做出决定,甘愿留在家里,守着母亲,她很为母亲感到高兴。即便是在前世时,也有许多女人在怀孕后,丈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够陪伴在她们的身边。而在这男权世界,以夫君为天、以子为地的地方,父亲能够为了母亲放弃一次这样的机会,这是母亲的幸福。 柳娘子同样也感觉很幸福,同时也很惶恐。 “三郎,家里不须你操心,我也不用你担心,你只管安心上京去,明天就去。早点走,免得变天后,路上不好走。” 柳宗元为妻子细心且温柔的盖好棉被,轻轻一点她的鼻尖,笑说:“你就当给我时间,再在家里多读一年,后年给你考个进士老爷的官身回来,不好吗。” 柳娘子担忧的说道:“可是如果这次你能考中,明年我们不是就在一起了吗,而且,二老太太还那么巴望着你高中呢。” 柳宗元暗叹口气。 他不想告诉柳娘子,即便考不中,岳父也已经给他谋好了官路,他以后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陪伴她和孩子们。 这个孩子突然的到来,让他即惊喜,又感恩。他相信,这是上天恩赐给他们夫妻的礼物,他要用心感受他(她)每一次的心动,他要陪伴他(她)一同成长,最后看着他(她)来到人世。他亲眼见到两个女儿来到人世,他也同样要守候他(她)的到来,为此,他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他想要看见他(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展颜欢笑、第一次挥手欢舞……想要听他(她)第一次叫人,不论是叫爹爹,还是叫娘亲。功名利禄,随时都有时间和机会,只要自己想要,可是孩子们的降生,却只有一次,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柳宗元知道柳娘子的担忧,柳家众人对他这次进京赴考充满了期望,怎么可能允许他守在家里,呆在婆姨、孩子们的身边,不思进取。就是岳父也不会答应,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会将责备发落到妻子的身上。幸好,今年只是新皇登基加开的一场恩科,后年才是科举大比之年,他只要向族人保证后年一定高中,不就可以了。前后也只差了一年的时间,就当他明年没考中不就得了。 柳娘子在柳宗元轻柔的安慰声中,慢慢地睡着了,柳宗元还不愿离开,轻轻的、悄悄地,将手放在棉被上,静心感受着棉被下,妻子腹中那个小家伙的存在。 “姐,娘是要给我们生小宝儿了吗。” “是啊,妮妮以后要做姐姐了,要疼小宝儿。” “真的!”妮妮惊喜的睁大眼睛,脸上一副幸福的表情。“那我就给他做大马骑,我还要给他喂肉丸子吃。”这两件事,是她认为最幸福的事。 张大媳妇笑说:“二姑娘,小宝儿还小,还吃不了肉丸子。” “那他吃什么,别的菜不如肉丸子好吃啊。” 众人又笑。 先前因为柳娘子,大家都还没吃饭,这会柳惠也觉得饿了,她怕再将饭菜端来堂屋吃,会让柳娘子闻见味儿,犯恶心。便带着妹妹去厨房,让张大媳妇随便弄了个小炭炉,鼎了个小铜锅,将鸡肉、酱肉、芋头、山药、青菜一一划拔下去,与杜老大、杜大婶、张大媳妇、碧珠,和妹妹一起围着将就吃了口饭。 第一百零七章节 大家没见着山秀的,还以为她是跟去钟先生家拿药去了,直到阮安从钟家回来,也没见她的人影。张大媳妇正念叨时,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了一连串的人声、车辙马蹄声的闹腾。探头往外一看,连着几辆马车,一溜儿的停在了院门外。 三太太小周氏和柳媞扶着二老太太走进院门,后面还跟着柳承德和柳妍,和一脸忐忑不安的山秀。张大媳妇不敢慢待,立即甩开步子迎了上去。 “可是真的,真的怀上了。”二老太太隔得老远便问张大媳妇。 张大媳妇快步跑到众人身前,利落的给几人行礼,回答道:“是,才刚请村里的郎中看的。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了。” 二老太太听了仍有些怀疑,回身冲一个头戴方巾的郎中招手,“你快些去给三奶奶看看。” “是。”那郎中忙忙带了童子跟着碧珠进屋。 二老太太一边挪动着她肥胖的身体,一边责怪地问道:“都两个月了,你们之前怎么一点儿没留意。可亏得是有菩萨保佑,没出个好歹,要不然,你们怎么有脸见柳家的列祖列宗哦。” 张大媳妇立即羞愧的低下头,不住嘴的认错。 心里却在想着,因着柳宗元不在有近四个月的时间,柳娘子有反应时,她们就没起心往这上面想过。现在算来,应是八月初,两人在紫菱州扬家住的那两天怀上的。这也真是巧了,以前柳宗元没去江南书院时,柳娘子半点儿动静也没有,这回不过一、两个晚上,到怀上了。 “二老太太,您怎么来了。”柳惠在屋里听见声音,出来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妹妹给来人行礼。 “罢了罢了,在哪个屋啊,带我去看看。”二老太太抓着柳惠的手,朝堂屋走去。 柳承德不好跟进去,见院子里的日头大,晒着暖和,便让丫环搬来椅子在院里坐了等消息。 柳承德很高兴。若是老三家的真的有了,那他希望是个小子,这样他百年之后见到兄弟夫妻俩个,也可无愧了。 小周氏和柳媞、柳妍跟着柳惠进了堂屋,就在堂屋里坐着等消息,并没有一起跟进内室。一是,柳媞、柳妍还是孩子,必须回避,二,她们也是女孩不方便进族兄、叔夫的屋子。柳宗元的屋子本就不大,里面还有个孕妇,一下子进去这么些人,站的地都没有,也是添乱。 小周氏没来过柳宗元这儿,此时坐在堂屋里,打量一圈后,心里暗暗叹息。心想,宗元的父母恐怕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离世,竟然让他们娇生惯养的儿子落到了这般境地吧。宗元也是个倔强性子! 她借着吹茶叶的空,摇下头。 张大媳妇和山秀、碧珠连忙为来人奉上茶水和点心,小心的恭候在一旁。 柳惠带着妹妹跟在二老太太的身后,进了柳娘子的卧房。 柳宗元在屋内一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二老太太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没有说服二老太太的机会了。他奇怪的想着,只这么一会儿,二老太太怎么突然想到来他家,又是怎么知道妻子怀孕一事的。这会儿,他还没给主宅那边报信呢。 柳宗元那里知道,山秀原本是抱着一片忠心去找药的,可主宅管药的主事一听说三奶奶有了身孕,立即就当个大事给报了上去,那边的重要人物,如柳妍、柳承德、二老太太不就立时知道了么。 还不待他迎出去,二老太太已经由柳惠姐俩陪着进来了。 不多时,二老太太喜笑颜开的拉着柳宗元的手,和带来的郎中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郎中显然来时已经准备了,这时一确定柳娘子的脉象,立即便取出药包来,交于童子,让他亲去煎药。 “真是菩萨保佑!真的是有了。”二老太太一见媳妇,立时高兴的说道。 “这可真是个大喜事。”小周氏对柳娘子能再度有喜,也很为她高兴。“她现在如何,反应重不重。” 二老太太一抬手,说:“就是闻不得味,调养调养就好了。你也进去看看。” “唉!”小周氏答应着,带了女儿和柳妍一起进了内室。做为女儿,柳惠很有主人的自觉,带着妹妹又一同陪着进了柳娘子的房间。 柳娘子已经醒了,满脸羞红的正在穿衣服,准备下床。 小周氏见了连忙拦住她,“别起身了,我们又不是外人。当心你累着。” 柳娘子一抬头,再她旁边还有柳媞和柳妍两个姑娘,立时难为情的别开头,让大女儿给来人搬座儿。 “别忙,别忙。我就坐这儿得了。”小周氏坐在了柳娘子床前的方凳上。柳媞、柳妍给柳娘子道贺后,便立在小周氏的身后,不再说话。 “看,还把您给劳动来了,这,真是……” “我们一家人,不说这客气话。怎么样,你反应的厉害。”小周氏关切的问道。 柳娘子低下头,不好意思回答。 小周氏笑笑,不再问。只是将自己怀柳媞反应厉害时,吃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当笑话讲了出来。 柳娘子听得认真,渐渐放松了心神,也慢慢的与小周氏说笑起来。 “你也真是的,怎么都两个月了也不言语声,亏得有了反应,要不大家还都被蒙着呢。” “到是怪了,怀惠儿和妮妮的时候,我一点事儿没有,还跟着她爹爹一起下地干活。那似这回,什么也闻不得、什么也吃不下。” 小周氏看看身后,想起柳媞和柳妍也是马上就要嫁人的女儿,听一、两句闲话对她们也没坏处,便轻声问柳娘子:“你两个月前回娘家时得的。” 小周氏说的隐晦,但柳娘子听懂了,她脸上先是一红接着又一白。她忙说道:“侄媳就是那时回了娘家,再没去过别处,宗元也是那时去我娘家住了两晚,想来,就是那时得的。” 说到这儿,柳娘子看着小周氏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便住了口。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小周氏说道:“我巴不得你能再多生几个孩子,不然,只惠儿两姐妹,也着实单了些。我们柳家也不知怎么了,行善积德的事没少做,可这子女缘却这样浅。” 柳娘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就低下头,做无言状。 小周氏见起了误会,想想,便说道:“宗元几月不在家,我要不问一句,传了出去,外面的风言风语少不得要传到你的耳中来,于宗元也不好。现在有我担着,至少没人敢胆再嚼舌根,扰你的清静。” 柳惠感激的看着小周氏,心想:平常并不见小周氏主动与人说话,还以为这人不好交往,没想到她这样细心,又和蔼。 屋外, 柳承德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他在院里听到消息,乐得裂开了嘴,冲着跟在身边的人,说:“去准备好三牲祭品,我要将这好消息禀明列祖列宗。我兄弟有后了。” 那人听了,心里暗想:大老爷是不是高兴的太过了。三奶奶这胎才两月,就要禀告祖先了,若是将来生下来是个姑娘,可怎么向祖先交待呢。 他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不敢违逆柳承德的吩咐,见柳承德没其他的吩咐了,连忙脚步如飞的去了。 柳宗元得知大伯父还在院中,连忙将他恭敬的请进了屋,让到上座上坐。 将屋里侍立的丫环都赶了出去后,二老太太捧着粗瓷茶碗,边打量屋子,对柳宗元说道:“还是搬回西院去住吧,你大伯都给你收拾好了,东西也都齐全,人手也足。那似这儿,要什么都不方便,大猫小猫三、两只。” 柳宗元一笑,说:“您也听先生刚说的,她现在不适宜挪动,再说,我也在家呢,不会委屈了她。” 二老太太一听这话,愣住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疑惑的问道:“你在家,你不是明儿就要赶去京里。” 柳宗元说:“她现在不能动弹,两个孩子又还小,当不得事,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 二老太太怒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柳宗元骂道:“昏迷了头的东西。我们柳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号人物啊,啊。” 柳承德也吓了一跳,着急的看着柳宗元,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又急又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再见二老太太气乎乎的样子,生怕这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又怕柳宗元这倔小子犯倔,与老太太闹僵了到最后宁死不去京里,谁能拿他有办法。想要劝解两句,可两边都不理睬他,只急得他团团转。 “你好不容易考中了乡试,这还没捂热乎呢,你就不要前程,不要功名了。你在家守着婆姨、孩子,你是会洗个尿片子,还是会喂奶啊。一介堂堂男儿,不说趁着年轻挣回功名来,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却只想着守着女人、孩子。” 二老太太圆瞪着双眼,恼恨的怒火,似要将这座茅草房子给点燃了。 柳宗元低声说道:“惠儿和妮妮的不是我洗得吗。” 柳承德站在两人中间,听见这引火、添油的话,不由大急。他暗瞪柳宗元,气他不懂事。 二老太太眼不花、耳不聋,将面前小声嘀咕的话听了个清楚,她听了又气又乐,一时尽说不上话来。 是啊,人家本事着呢!在这儿为父母守孝,一守就是八年,就连成婚也是在这儿。自己如个农夫一样下地干活,与妻子一同抚养两个孩子,人家不靠家族,不靠亲戚,还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二老太太缓口气,坐下来,缓缓劝道:“她现在不过只有两个月,你若是考完了会试,紧着回来,说不定,还可以赶得上看着孩子出生。” 见柳宗元侧身对着屋门口坐着,一声不吭,二老太太气得直咬牙。她就不明白了,扬氏给他吃了什么迷魂汤了,连功名都不要,只想守着她。但随即又想到他们正是年轻的时候,又是患难夫妻,一直也没怎么分开过,更何况是这时候。 唉——小夫妻嘛,感情深也是好的,总比那些不把婆姨当人看的东西要强。 二老太太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继续耐心的劝道: “你只管安心去京里,家里我给你看着,保管等你回来时一模样的还给你。” “万一明年没考中呢。” “元郎。”柳承德也生气了,冲柳宗元喝道。 “啊呸——”二老太太又跳起脚来指着柳宗元骂道:“你个缺心眼的东西,这话也是能说的。考不中,后年接着考,后年……呸,呸,呸。你要想看着我被你气死,你再说句试试。” 柳宗元立即闭上了嘴。 堂屋里的喝骂声,早惊了屋里、屋外的人。大家都不由轻手轻脚的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堂屋里的声音。 柳娘子歇了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听见了堂屋里的说话声时,提心吊胆的坐卧不安。当听见说,柳宗元为了她和孩子要留在家里,不去上京赶考,立即冲到门口,隔着道木门,将外面二老太太的话听在了心里。 小周氏见柳娘子站在门边,也不怕被透门而入的冷风惊着,连忙拉过床上的一件棉袄为她披上。 “看看,人家多心疼你,怎么你反到自己不心疼自己了。这不是让他难做吗。快,穿上。待会儿我们走了,你再好好劝劝他,家里有我们看顾着,不会短了、少了你们娘母子的使用。” “我知道。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瞎说!我看来得正是时候,你也不想想。他老子正要去考官,等他一出生,正好就是官家少爷,哪个能有他这样的福气。” 柳娘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来。 柳惠这时却在旁边插嘴说道:“三叔婆,可是还有一句话,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啊。” 柳娘子没听懂,她也没心思理会,只是张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小周氏惊奇的问道:“咦,你个小姑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诗句。再说,大人的事,你们孩子少管。” 第一百零八章节 柳惠这时却在旁边插嘴说道:“三叔婆,可是还有一句话,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啊。” 柳娘子没听懂,她也没心思理会,只是张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小周氏惊奇的问道:“咦,你个小姑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诗句。再说,大人的事,你们孩子少管。” 柳惠拉着柳娘子的衣角,嘟着嘴,说:“可是我也不愿爹爹去那么远。”要是真的一次考不过,不是要在京城蹉跎岁月,直至考上为止。有得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的还少吗,怎么他们就看不明白,还是也想让她爹爹如那些人一样,一辈子除了考功名,再不管其他的事。那她们姐妹和母亲怎么办,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或是妹妹,也许一生也难得见到爹爹,他们就忍心让他(她)在没有父亲的关爱和看顾下长大吗。 那他们这些人强迫父亲考的功名,到底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自己一家人着想。 柳娘子只想到柳宗元为了她和孩子让二老太太发怒,他真的要放弃明春的会试机会,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是柳家的罪人。 本来柳娘子还以为柳宗元那样说,只是安慰自己的,那想到他会真的这样做。说不感动,说想让他上京去,这都是假话。她自跟了他后,就一直是过着这样贫寒的日子,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非要去挣那看不见、够不着的富贵。 只是现在,二老太太就因为这在训斥他,在喝责他,她不舍得。她听不得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不论是谁,都不行。那一声声,如同是刀、是剑、是火红的铁钎在戳她的心。 柳娘子一摔帘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怎么起来了。”柳宗元听见动静,一回头见柳娘子出来,便担心的说道。 “相公,你不用管我,我好着呢。你一定要去京城,为了祖宗、为了家族,也为了我和孩子考个功名回来。” 二老太太静静的坐着,看着柳宗元怎样回答。 柳承德到是摇了摇头,心里突然觉得怪不是滋味的,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 柳宗元看着妻子,心里叹息。 “我也没说不去,只是想等你身体好些再动身。反正在路上也看不成书,我还不如干脆在家过了年再动身,一是天气暖和了,路上也好走;二是我也好趁着在家的时候,好好温温书。” 二老太太一听这话,立时浑身都舒坦了。她冲站在门边的寡媳小周氏一挥手,小周氏撩起棉帘,对外面招了招手。 门帘被人从外面高高的挑起,一连串身姿妙曼的少女,手捧各色礼盒,和盛放着各色名贵衣料的托盘缓缓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托盘上,是件雪白的白狐皮披帛。那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随着丫环的走动轻轻的晃动。 见柳娘子的目光落上白狐披帛上,立即有个眼尖、手快的丫环上前,轻轻的捧起,再温柔的给柳娘子披在肩上。 柳娘子惊恐不安的想要脱下,柳宗元反手为她轻轻的拢好,并系上缎带。 “很好看。”柳宗元看着柳娘子的眼睛,轻声说道。 柳娘子羞涩的低下头,眼睛却红了。 见柳宗元两口子都喜欢,众人也都高兴的露出笑来。好似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只是一场虚幻、不真实的存在。 “这是去年得的,费了心思才做成这么一件,送你了。”二老太太又是一脸的和蔼可亲的笑脸。“老婆子再做个保,家里我给你看着,保管不叫你娘子和孩子掉根头发丝,如何。” 柳宗元夫妻连忙道谢。 只有站在一旁的柳惠不高兴,在心里直骂二老太太是千年的老狐狸。 她还真是算准了,父亲与母亲感情深厚,都不舍得对方因为自己被人为难,她刚才有意在堂屋里大骂父亲,就是为的引出母亲,让母亲给父亲下这剂猛药。 她成功了!可是却苦了父母。 柳惠心疼的看着父亲和母亲,心里对二老太太产生了恨意。 …… 离别的伤感,深深的笼罩在夫妻俩的心头,那怕强颜欢笑,也是涩味浓重。 送走了二老太太和柳承德等人后,柳宗元陪在妻子的床前,与她说话。 “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车辆和船,随行的护卫也都安排妥当,你不需操心。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好好养着。我走后,家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都交由杜大婶去安排。我看山秀不错,就将妮妮交给她带着。” 柳宗元无比不舍的握着柳娘子的手,脸上却是一副轻松的笑容,“你不仅要顾好自己,还要顾好我们的孩子,安安心心的等着我回来。” 柳娘子这时再忍不住,流下泪,说:“我……家里,有杜大叔他们在,大伯父和二老太太也不会让我们受委屈,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只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我,你只放心。我一定好好养着,护着孩子,等你回来。” 柳宗元笑笑,想到大女儿,说:“惠儿这段日子看着稳重多了,不如就和二老太太说说,让她回来。妮妮有她看着,你也可以省省心,两个孩子在你面前闹闹,日子也好过些。” 柳娘子点点头,只是紧紧抓着柳宗元的衣袖,依偎在柳宗元的怀里不再说话。 那怕心中万般不舍,但最终柳娘子还是态度坚决的,送柳宗元上了马车。 柳家也安排得很周全,不仅有便于长途旅行乘坐的马车,还有两艘中型的快船。随行的人,除了原先就跟在柳宗元身边的福生和阮安,还另为柳宗元配了两个有经验、身手老道的武师、二十人的年青护卫,和两个熟悉京城的长随、两个伶俐的小厮。 不论二老太太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让柳宗元去考这个会试,但就冲着她为柳宗元做了这一切,柳惠的心里也很感激,毕竟现在外面不安全,多跟几个人,就多一层保证。 现在翁家船队一事,已经在紫菱州的地界上传遍了,大家都很担心,不敢随意出门。漠江江面上,也再见不道前几个月时,那风扬种千帆的盛大场景。 柳宗元走后,柳娘子在床上躺了一天,不想吃、也不想喝,眼睛红肿的像个核桃。 柳惠见这样不是个事,想开导柳娘子,却又没有办法。她毕竟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如何规劝。 还是小周氏有心,带了个专会侍候孕妇的木姓媳妇,来看她。 一听她没味口吃饭,立即让那木媳妇露一手,做了碗又香又酸的稀糊糊,给柳娘子端到面前。 柳娘子原只是为了顾全小周氏的好意和面子,小小的尝了口,没想到,那酸酸辣辣、咸香微甜的糊糊,尽让她味口大开。 见柳娘子吃的开心,柳惠也很高兴,跑到厨房里,从小陶罐的底子上刮了点末末,好奇的尝了口。 啊,呸—— 柳惠苦着脸、皱着眉头,怀疑的盯着陶罐。这东西什么味呀,又酸又辛、又咸又甜的,这能吃吗。 可是柳娘子爱吃,连吃了两餐后,那媳妇又另换了一道用绿豆粉做的凉糕。 她用一片轻薄的银刀,沾水切成细丝,淋上香醋、辣子油、大蒜汁等调料,端到柳娘子面前。 柳娘子一口吃完,抹了把嘴,还想要。十一月的天,虽不如腊月时的天气寒冷,却也差不了多少。温热的茶喝在口里,都觉得凉,更加不用说吃冰牙的凉糕了。众人看着柳娘子吃的香,都不由得抿紧了嘴,拽紧了衣领。 木媳妇见柳娘子开了味口,便开始为她细细调理,不过两、三日,便见着柳娘子的面色红润,心情也好了很多。 这时,二老太太让人来接柳惠,说是她得回去补功课。柳娘子二话没说的就放人,柳惠在心里又将二老太太给恨上了。 柳娘子二话不说,便让张大媳妇等人将柳惠给送回了二房,交给了二老太太。 柳惠不放心母亲和妹妹,决定与二老太太做了次谈判。 ……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板着面孔与自己谈条件的小人,二老太太就不由的觉得到好笑。也再一次的感叹,为什么这个孩子,不是个男孩。 “嗯,你说得也在理。只是,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要在我这儿呆满一年才成啊。” 谁和你说好的,这不都是你一个人说的吗。再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爹爹被你逼上了京,娘在屋里躺着,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妹妹还那么小,自己不回去照顾着,怎么能放得下心嘛。 二老太太看着撅着小嘴、满脸不悦的小人,说道:“你要想回去呢,也不是不行。” 真的?! “不过,现下大房那边马上事赶事儿,正忙得慌,宅子里正缺人手时候。你媞姑姑也不得闲,不仅要管着二房这边的事情,还要过去帮着你妍姐姐准备婚宴上的事。还有中旬,平顺林家要来,这可是关系着你大哥哥的终身,也得小心应付。你表姑婆家的四表姐家的小子要娶亲,你们大房也要派人去观礼,三房、五房那边这月也要办两场事,一是你五房的叔公要娶新媳妇,二是三老太爷的小子要做生,再就……” “您说的这些,好象与我回家照顾母亲没有什么关系吧。”柳惠就奇怪了,扯这一大串的干什么呀。 二老太太反到奇怪的瞪着柳惠,问:“你大伯祖母和你大伯母都病在家里,起不来身,你母亲又在家养胎,现在妍姐儿又忙着备嫁的事,这能管事的不就是你了,你不是你们大房的女儿,你不得为你母亲分忧。” 为大房管事,怎么扯到她母亲了。她们与那些人有什么相干。 “我……” 二老太太拦住要说话的柳惠,说道:“你媞姑姑也是看你年幼,怕你镇不住场面,这才不顾她自己个儿又是要管家,又是要绣嫁妆,好心去帮你的。你不会是想要偷懒,做个甩手掌柜,回家躲清净吧。那可不成!” 二老太太脸一变,翻着白眼珠子,一脸不屑的说:“你们大房可是家族的门面,这些亲戚家的事,都得你们出面的去走动。现在到好,指着我们二房给你们大房卖劳力,你们大房的一个、两个的躲清净。怎么着,看我们二房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啊。” “可是,我不是没管过吗,再说了,不还有二伯母,和如姐儿、姈姐儿在吗。” “她们也病了。”二老太太随意的说道。“你说说,这大房还活蹦乱跳,能当个人的,不就是你了,不指派你指派谁去。难道你真打算,让你娘拖着病病殃殃的身子去走亲戚,管着家里上上下下的琐事,不得安生。” 柳惠哽了半天,漏气的低头,不敢再多出一个声儿,老实的站二老太太跟前。 二老太太得意的冲边上的刘婆子一挑眉,再看着地上的小人儿,心情愉悦的说道:“也知道你人小、没经验,镇不了场子。不是说了,让你媞姑姑帮你吗,若是不懂的还可以去问你大伯祖父。我再让你大伯祖父给你指派两个得力的人,帮你传个话呀,跑个腿的,不会让你吃亏。你只管跟在你媞姑姑的后面学着,这以后,你当了家,不也得用啊。” 见柳惠哑口站着,二老太太便让人将她带去大房那边寻柳媞。 “每日早晚在这边吃饭,给你规定的功课,也不能停,自己找时候补起来,我每间隔十日查验。去吧。” 死老太婆! 二房早饭卯正(早六时)开饭,晚饭酉初(晚五时)开饭,而二房距离大房却有三、五里的路,弯弯绕绕的怎么都得走上半个多小时。如果有事耽搁赶不回来,误了饭点儿,二老太婆是不会让人再给她开火做饭的。她一早一晚还得学那破规矩、烂礼仪,这下早、晚的懒觉也睡不成了。 “惠儿告退。” 第九十六章节 上、 下(修改) 此时,在紫菱州的一处深巷,不起眼的小院里,扬柴正一脸和善的与一个少年说话。 这个少年,就是那日在江边,被渔夫自江中救起的人。后来他派人将人送来这个小院里养伤,还怕消息走漏,出钱雇了那渔夫照顾二人。 “今日过节,你们又是出门在外,想必没有准备,我带了点自家做的点心,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味口。”扬柴将桌上用寻常的油纸包裹的几包点心打开,给对面的少年看。 这些点心中有几样是紫菱州本地的特色,有一些确是京城的名点,如砂糖**、豆黄酥、酸奶酪、薄荷糖、杏仁凉糕等,这些东西在京城很常见,他不知道在这个远离京都的小地方竟也有。只是这位扬大人是什么意思?自己一直说的是上川方言,从没有露过一点儿京都的口音,他拿这些东西来是无意的,还是有意试探。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目光,双手撑着桌面,并不由自主的微抬起身,做出一副要逃的架式。 扬柴看了,不由觉得好笑,可随即想到他此时的处境,又不免为他轻叹一声。 在少年清醒后的当天,扬柴便来探望过他们,他当时因为心急,想要尽早从两人嘴中探得消息,见面后,便对这两个落水的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怕这两人不信,还将自己的任命书和官印也给两人看过,可是这两人只说自己是上川焦山人,自称姓李。少年与那壮汉是主仆,俩人是上京赶恩科去的,只因船主家不识水道,半夜里不知怎么翻了船,他俩人才落了水。而他的侍从身上的伤口是在落水时,被江中的暗礁割伤的。少年的话到也看不出有什么不通的地方,可是扬柴却不信。 扬柴从两人的衣饰和言行判断,这俩人可不是什么上川那种地方的富家少爷和奴仆。其一,少年言谈思路清晰、有条理,举止大方看得出有很好的家教;而俩人身上的衣饰、布料等都是京城上等的货色,而非一般人家可以觊觎的东西。其二,就是那壮汉身上的刀伤。壮汉身上有二处刀伤,一处在后背,一处在手臂上。臂上的伤最重,刀痕深可见骨,又因在水中泡了好几日,伤口惨白的让人不忍直视,由伤口被水浸泡的时间上看,正好与翁家船队被劫的时间相吻合,而这么巧,搜寻了近千米的水域后,除了几具尸体外,就只发现了他们这两个活人。 再说那壮汉,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英武俊郎,却不苟言笑。虽然说他是侍从,单看他的佩剑上,镶嵌的如同核桃般大小的蓝宝石,和他不同于一般武夫的光洁肌肤,就能断言这人不是寻常的莽汉。再通过这几天暗中的观察,这人生活讲究,言谈谨慎,虽然是那少年的护卫,可是多数时候都是少年在向他讨问主意。所以扬柴对两人的身份很好奇,特别是那个汉子。 扬柴一直怀疑这两人就是翁家的人,只是没有办法证明。不过,如若这俩人真是翁家的人,他们不愿表露身份,也能理解。第一,翁家遭逢大难,在不清楚对方的来路、不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时候,他们隐瞒身份是正常的。第二,在大难之后,俩人都身处陌生人的禁锢之中,此时最迫切地就是能得到自由之身,可是他们一个年少,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一个伤重,不能移动,想走怎么走,不想留走得脱吗? 扬柴知道,他们俩肯定是害怕表明了身份后,再遭劫难,他便耐心的磨着,想让少年知道自己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并时不时,让照顾他俩人的差役,透露些翁家船队被劫之事的传言,好打乱这少年的心神。 “这有几样是家里人做的,有些是我在街上买的。”扬柴指指其中几样样式精美一些的说道:“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今儿过节,应应境儿。” 扬柴尽量显得随意些,不想让少年紧张。他拈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点头说道:“在我们这儿,过中秋不如你们上川热闹,不过这点心还过得去,尝尝。” 少年慢慢地也拿起一块,吃着。渐渐地,他放松下来,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说:“扬大人,您这样客气,小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待回到家里,一定将扬大人的恩德告知父母双亲,定当厚报恩情。” 扬柴摆摆手,笑笑说:“不值一提。” 当少年说到父母时,眼中流露出难过和痛苦的情绪,扬柴看着他感叹到,“你今年不过才十四岁,比我最小的儿子都要小,可是确比他沉稳地多。” 少年挤出一脸笑容,没接话头。 “我听他们说,你想要早点赶去京里。” 少年点头,略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姨母就在京城,我想早点去还可以早些备考。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有些忐忑不安,怕扬柴不放人,如果那样,他不可能带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悄然无声的离开。 “那,你家里就不递个信,去报个平安?你那位侍从虽然没有生命的危险了,可是他还在发着热,也总是时醒,时睡的,你要怎么带着他走呢。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派两个人一路护送你们上京,若不然,派人给你京城的姨母送封信去也使得。” 少年为难起来,想了想后,说:“那就劳烦扬大人,帮小子给上川家里捎封信去,再派两位壮士送我们一送。待到得京里,小子定当厚报。”若是能赶快回到京城,那就是让扬柴的人护送也没什么。兴许,不到京城,赵勖的伤只怕就要好了吧。 扬柴也很爽快,立即答应了。 少年赶紧写了一封信,亲手打了蜡印,封了口,交给扬柴。扬柴拿了后,便走了。 看着院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少年神情有些低落。他早就知道,扬柴在这院外安排了人守着,虽然没有打扰他们俩的休息,但是这种被人拘禁的日子很让人不安。即使那个照顾他们的阮大说,扬大人这是在保护他们,他也不信。 少年黯然的走进那个侍从养伤的房间,见着他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大郎,你给那个姓扬的信了。” 少年点点头,在窗边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他感到累极了! 每次扬柴来时,他都极为紧张,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的不好,引起他的怀疑,知道自己和赵大哥的身份后威胁自己。 “写的是哪儿的地址?” “上川,我表姑母家。”少年看看外面,小心的低声说道。 那人听了,好笑的冷哼一声。“你就不担心。” “我想过,如果能让上川那边知道消息,也许他们会通知京里的。这样,祖父也会知道我们现在在紫菱州。” “可你想过没有,这封信能送出去吗?送去了上川,上川能通知老太爷吗?你怎么知道那姓扬的,不会折了信看呢。” 少年也曾这样想过,可是他现在没有可信的人帮着送信,不然他就会把信送去京城了。还不知道京里现在什么样,若是京里祖父、母亲知道父亲遭了难,会伤心成什么样。 少年想着想着,忍不住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那人无奈的叹口气,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突然一下子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能强颜欢笑的与人周旋,也算不错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大郎,我想过,我们现在被这姓扬的拘在这破屋子里,动也动不了,又不能与外界联系,如今我们要想摆脱这些麻烦,平安回到京里,就必须得去紫菱州的府衙,向知府大人说明情况。” 赵勖对扬柴把他们拘禁在这儿很生气,总觉得扬柴与那些劫匪是一伙儿的,本想让那个叫阮大的,去知府衙门报信,又怕扬柴暗下杀手。 “嗨,真是可恨。要是我没受伤,我们早就回到京城了。那个姓扬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我看我们的船队,偏偏在紫菱州的地界上出事,一定与他姓扬的有关联。” “不,我不这样想。”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起身来。 “这些天,阮大对我说过,扬大人是紫菱州的好人,翁家船队被劫一案就是他在调查。他说紫菱州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发生过过往船支被劫的事,江面上也都很太平,可是大家都没想到,翁家的船会在刘家垱出事。而且这段时间除了翁家的船队,再没听说有哪家的船被劫的,我想,也许那些劫匪根本就是冲着我们翁家来的。” “原先这紫菱州并不太平,常常有过往的船只被江上的匪徒劫杀,后来这位扬大人整治了一番后,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发生过船只被劫的事了。这事,我们自上川动身的时候,我就曾经听族叔说过,他说以前过紫菱州,要给沿江的江霸过江钱,若不然就会落个人货两失。这几年倒是太平了,江霸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向过往船只收银子,要不,父亲这回要运五十万两银子去京里,他们就不会有胆子随船带这么些货了。” 那人冷笑笑,暗想这翁家的大郎就是太天真。 少年好象回忆到什么,突然他抬头看着汉子,说道:“赵大哥,你可还记得那次我给你说过,我好象在码头看见一个人,你还记得吗。” 汉子想想,说:“可是你当时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啊。我后来去找过,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么个人。” “若是的呢,那他一个亲王府的人干嘛来上川,还干嘛穿着一身码头力夫的破布衣裳。要不是他穿着力夫的破烂衣裳,提着一条破麻袋,我也不会注意他,那有在码头卖劳力的力夫是一身白皮的。” 在上川码头,少年看见一个曾经在京城邶王府见过的人,那人是邶王聂侧妃所生长子宇靖的随从。一个孩子的随从,怎么会出现在上川,还是那样一副模样。他曾经还以为是那人得罪了聂妃,被聂妃驱逐出京,赶到上川来了,毕竟上川可不比京城。后来没有找见人,他也曾想过,听说那人很得邶王的信任,在邶王府里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就连聂妃有些不方便的事也都是他出面办的,想来只能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出事的那天黄昏,他本来已经睡了,可是因为船舱里没有风,实在太过闷热,他便躲到船顶篷上躺着。后来听见吵闹声,他爬起来看时,正看见一伙贼人翻上船来,见人就砍。他还看见有两个人朝父亲的舱房冲去,他想叫的,可是当看见那两人一刀就将父亲的小厮砍杀了时,他吓得瘫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杀了父亲,抢了什么东西从舱房里去来。他想要去看看父亲,却跌落在甲板上,若不是赵勖及时救了他,只怕,他早死在那些人的刀下。 当他盯着那两个人看时,总觉得那两人中的高个,很眼熟,这时说到那个邶王府的人,就更加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的模样。 想到这儿,少年有些烦躁起来。 “那些劫匪下手都是一刀,干脆、利落,是惯常用刀的人。就是船上那些身手好的镖师和护卫,最多也就接一招,我也不过是晓幸逃过一劫。” “赵大哥,也幸亏有你,不然那还有我今日。”少年感激的说道,“我定不负大哥救命之恩,来日定当” “好了好了,只要我一睁眼,你就拿这话来烦我。我们也算是患难过,若你不嫌弃我是个粗人,就做个兄弟。” “怎么会呢,小弟我求之不急。兄长在上,请受我一拜。” 赵勖连忙探手将床前跪拜的少年拉了起来,“快快起来,当不得。如今我身无长物,待回到京里,再送贤弟礼物。” 不说赵勖和少年在屋内结拜,只说扬柴拿了少年的信后回到同知衙门。 扬柴小心的起了蜡封,从里面抽出信来,只见上面写到: 母亲大人台鉴,儿离家已有半月,不知家中父母可安好。现船已行至紫菱州府,因略感不适稍停留几日,再前往京城。不知京城姨母处可安排妥当,恐错过接船日期,望母亲再去信告知。儿已仁道安。 一旁的程青接过信看了看,指着信封上的地址说:“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查查这个地址。如果这个少年是翁家的人,他为了防备我们,肯定不会直接写个翁家的地址。” 扬柴点下头,说:“我派人去查,只要与翁家沾亲,那就可以确定这少年的身份。” “大人,翁家的人今天又来衙门了,非吵着要见您,您看。”荣老先生想起在前衙闹得凶的翁家的人,问扬柴的意思。 扬柴冷哼一声,说:“这些人除了闹事外,还能干嘛。这案子是说能破就能破的。就说我没空,让人好生招待。” “是。”荣老先生迟疑着问,“大人,若是要核实那两人的身份,让翁家的人见见,不就清楚了吗。” 扬柴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翁家的事到底是谁捣的鬼,若是让人知道还有人活着,只怕他二人也没多少日子活头了。” 在场的几个人都点点头。 “这事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千万记得别说漏了。”扬柴将在坐的程青和荣老先生,及一个姓许的胥吏看了一眼,众人都不由的心生寒意。连忙赶紧点头、保证。 “他们去确认过没。”扬柴问道。 姓许的胥吏赶紧回答:“已经去认过,不过除了有两个是翁家的人外,其他的一个是镖师,另三个都是随船的船工。里面没有翁阁老的子侄,翁家已经在办理后事了。” “嗯。就这样吧。” 不多时,一行三个人便带着那封信,乘上快船往上川方向去了。 同一时间,一顶普通的油毡马车,自下人通行的后侧门而出,绕了一个圈后,直朝皇宫而去。不多时,一行三十多骑全副戎装的护卫,自大长公主府西侧门狂奔而出,一路打马扬鞭,往南而去。 顿时惊得四邻八巷的人都紧张的东探西望,不知道大长公主府上出了什么事,这一行人又是往哪里去的。有有心人想上大长公主府探问消息,无奈人家府门紧闭,任谁来也不开门。直急得一些好事者,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amp;amp;amp;amp;lt;ahref=http://www.qidian.com&amp;amp;amp;amp;gt;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gt;&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gt;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gt; 第一百零九章 “姑娘” 月儿一见到柳惠,立即欣喜的唤她。一旁的刘婆子却上前挡在月儿面前,指着一旁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说:“姑娘,这是秋媳妇,原是跟在二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因她眼快心活,认个事、计个数还凑合,现今二老太太将她派给了您,您有什么指派的尽可使的。” 柳惠心里一哼,说:“老太太身边的人,我可不敢使唤。” 里面立时传来二老太太中气十足的说话声,“给你就收着,又不用你给饭吃。” 柳惠斜眼房门口,说道:“走吧。”便当先往外走去。秋媳妇悄悄的捂嘴一笑,与小月儿赶紧跟上。 因着之前二老太太就说,让家里有未订亲的都去京里观礼,又因正期在年底,大家一并决定就在京里过了年再回转,所以原定的让四房的大太太杨氏、六房的太太刘氏、长房的柳娘子三人一同管家的事也黄了。 这次去京里的人多,四房和七房、八房、九房几乎全家出动,六房的柳宗贤和刘氏两口子带着柳好、柳晶两姐妹,由柳宗明和柳宗正二人带领着一路浩浩荡荡的去,如今留在家的只有二房、三房、五房、六房的小周老太太和柳承贤两口子。 二老太太又有心要培养柳惠,便趁这个机会让她管事。 …… 柳惠到了大房,先去拜见柳承德。柳承德到是很和蔼,亲切的与柳惠说了两句客气话,便让人领她去西花厅找柳媞。 路上,柳惠心里想着:不知道柳媖她们几时才能从京城回来,若是四老太太她们在家的话,自己也不会被拉来当了这不讨好的壮丁了。京都离这紫竹菀很远吗?若是柳妍的婚礼她们赶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开春后才回得来了。这事可没人给她说过。 西花厅内,柳媞正端着茶盏,仪态万方的喝着。眼睛瞟见进门来的柳惠,理也不理。 柳惠木着脸给柳媞道了安,便安静的在一旁的椅上坐着。 这时已是辰时二刻,该回事、请条子的已经完事走人了,西花厅里除了几个管事和柳媞的丫环,再无旁人。 柳媞慢条斯里的品完了茶,也不看柳惠,冲着前面的空气问:“这半天了,都完事了才来,怎的不早点儿。” 柳惠没有出声,木愣愣的坐着,好似没听见似的。 柳媞也不计较,说:“你今儿才来,我就带你一天,明早我不得空,你先来看着,有为难的了待过了早响我来后再说。” 哦,是跟我说话呢。柳惠这才对着柳媞点下头,又见她正不高兴的瞪着自己,忙又补了声“知道了”。 柳媞朝柳惠看去,见她木头木脑的,心里就有气。眼睛刚有厉色想训斥她两句,就见那丫头点头,说知道了。柳媞好似觉得心里刚冒了个火头苗子,正待要旺盛起来时,却又气力不继半死不活的蔫了下去。这让柳媞心里更加气闷的难受,可又让她无处出气,所以她忍着,暗瞪眼柳惠,再不朝她看一眼。 因着年尾,族里又有好几家人家要过事,所以来请示、回话的人来往不断。 “前日铺子里送来的布料已经规整入库,这是货单,请媞姑娘过目。” 一个二十多岁,看着十分干练的女人将两张单子交予柳媞面前的丫环红樱。 红樱转手捧到柳媞的面前,柳媞只挥了挥手,便让红樱收了。 “三房、五房那边要的布料可曾送去了。”柳媞问道。 那女人忙回话,“正是来回禀姑娘,因为三老太爷要的比份例多了些,奴婢不敢独断,想求得姑娘示下。” “他要多少。” “各色锦缎二十匹,雪绒布三十匹,细布五十匹。还另要了红绸布三十匹。” 柳媞听了轻轻笑着,末了冷着脸,眼含讥讽的说道:“不过是为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做周岁,尽然张大了嘴要这么些东西,也不怕压着了他,损了他的福气。” 屋子里的人有的脸上显出讥笑,有的脸上一片淡然,有的陪着笑,柳惠见了众人的模样,只觉无趣。 柳媞冷哼一声,继续与那女人吩咐,说:“往年别家是怎么领的,没有这家一个样儿,那家一个样儿的,坏了规矩不说,也得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再说了,祖宗的规矩摆在这儿,我自己就是想给也给不了啊。按规矩办吧。”又将年终应分给各家各院的衣服布料子,让人去库里按人头提了,给各家送去。 听到这里,柳惠在心里骂道:原来到了过年的跟前,族里还给各家派衣服料子。那她们家往年过年时,怎么没见有人给送去过。 柳惠抬眼将立在柳媞面前的一个妇人打量一遍,见不是原先为张氏办事的那人,便压下心事,安静的坐着继续当摆设。 接下来一整个半天,都是围着族里的大小事情兜来转去的,柳惠都有些烦了。其实一些小事根本就不用报到柳媞的面前,只因现如今家里主事的是偏房的姑娘,大家都有些不定心,不敢自己拿主意,宁愿报到上面,让主子断个分明了,就是错了,主意是主子拿的,自己只是照章办事,那是再错没有,事后就是再怪罪下来,自己也不担这个责。 柳媞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论谁来、不论什么事,她都好似极有耐心的一一了了,让来人心满意足的走。 午时,柳媞赶了那些管事,领着柳惠给在大房这边吃过午饭,让人给柳惠找了个地儿休息,她自己走了,也没说去干嘛。 下午未时正刚到,就有人来请柳惠,让她到西花厅去。 去了一看,柳媞那些人一个没在,屋里已经等了好几个回事的媳妇婆子。 “怎么回事,媞姑娘怎的没来。” “这半天了,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来,事儿还让不让人干了。” 有人见只有柳惠一人来了,便小声嘀咕开了。 柳惠听见了,当没听见似的,稳稳的在窝了一上午的椅子上坐了,又如同个木头似的不朝人看,也不说话。 又等了约一刻钟头,柳媞没来。地上站着的人开始不满起来,但都还规矩的等着。 一刻钟又很快过去,有的人等不及,压着气恼给柳惠道了安退了出去。 有人耐不住,走上前问柳惠,“惠姑娘,不知媞姑娘何时来啊。奴婢们,这里还有急事,等着主子们拿主意呢。” 柳惠抬起脸,看看眼前众人。 摇头说道:“我也没见着媞姑姑,怕是她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你们要能等,就等等;要不能等,就先去忙,事后再回话也一样吧。再不然,你们就去找我大伯祖父,向他老人家回报去。” 众人面上一脸的为难,即没有出去的,也没有再上前问话,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见其他人再没人上前回事,有个年青的小媳妇自人群中出来,走到柳惠近前,轻声说道:“惠姑娘,大老爷一早就吩咐奴婢们,让奴婢们向媞姑娘和您讨主意呢。” 柳惠听着。 那媳妇又露着笑讨好的说道:“小的是祥贵家里的,管着家里的小丫环子们的衣裳。” 柳惠朝她看去,听着。 祥贵家的见引起了柳惠的注意,立即来劲儿,继续说道:“按规矩,我们只管大房各屋里小丫头子们的衣裳,只是上月初的时候,妍姑娘说三房着紧,让我们帮着赶制三房的衣裳。衣料子、棉花也都是用得我们这边的料,这衣裳做得了,也交给三房了,可三房的账房到如今还没给奴婢结账。这到年底了,正是要给主子交账的时候,奴婢这账面上就差这一笔了,愁得奴婢不知如何是好,想求得主子示下。” 柳惠微皱了下眉,看着那祥贵媳妇说道:“三房收货时可有给你单据、画押。” 祥贵媳妇连忙说:“有的,有的。” 她忙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呈到柳惠面前。 柳惠自己接了过来,看了。 上面衣裳数量、大小、面料、总价等都写的清楚明白,下面签名处歪歪扭扭的写着田秀,名字上还有个红泥手印,显见得这个祥贵家的做事还算仔细。 “这田秀是什么人。”柳惠问道。 一旁一个刚进门不久的半老婆子立即回答,“是管着三房针线房的管事,也是三房四太太的身边人。” 三房四太太是柳承义的继妻田氏,柳惠对她印象不深,只知道四岁的柳媱是她的女儿。只是这个答话的女人看着眼生,不知是什么人。 柳惠朝她看去,那婆子恭敬地向柳惠福礼道:“奴婢杜生家里的,大老爷让奴婢来侍候姑娘。” 杜生,不是大伯祖父身边的大管事么。现在正管着外院的事,听说他老婆现在是内院的管事了,难道是她。 柳惠看看她,淡然的点点头。问:“可知媞姑姑在哪儿。” “禀姑娘,媞姑娘有要紧的事,已经回去了。” 小狐狸! 柳惠暗骂。看着屋子里站着的人,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早就知道她们没安好心,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当下,柳惠也不再理会柳媞的去向,向那个祥贵媳妇说道:“即是有凭有据,你怕什么。这样的事以前家里就没出过,你们就不知道怎么办了,非得事事请问、事事回禀。当你们是在出考题,等着主子做答,你们一点儿脑子都不用的。” 地上众管事听了,都是一脸的尴尬,有仗着自己身份的,当即将头转向一边,不悦之色明摆在脸上。祥贵媳妇满脸胀红,站在当地羞臊难堪。心里想着,自己真是莽撞了,怎么不等等,等媞姑娘来了再说这事呢。这下好了,给了这些人现眼瞧的,可不让她们好笑话了。 柳惠将手里的单据还给一脸尴尬的祥贵媳妇,说道:“三房即是没钱给,那就将下一季的衣料子扣了抵账,什么时候扣完了,什么时候再让三房做丫环们的衣裳。” 祥贵媳妇一听,立即喜笑眉开。 “谁是账房管账的。”柳惠问道。 “是奴婢。”一个手捧账册和算盘,打扮的干净利落的媳妇走到柳惠面前。蹲身福礼,“奴婢月枝,见过姑娘。” “将三房丫环们下季的衣料子扣了,抵账,什么时候扣完了算了。” “是。”那月枝有些不安,朝杜生家的看了眼,见她只低着头木头样的站在柳惠身旁,无奈退到一边。借着桌上的笔墨,将柳惠吩咐的在账本子上勾上。 柳惠悄悄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杜生家的。这位内院总管,一直静静地站着,神态恭敬的很,一点没有要难为自己的意思。她知道,三房的老太太是个不好惹的,自己一个小辈扣了她家的东西,只怕到时解这个结还得是大伯祖父给解。可要让她含糊过去,她才不干呢! 再说了,这事上本就是三房理亏,没有继续让她们占便宜的道理。想想自家,不要说丫环、仆妇的四季衣裳,就是父母和她们姐妹俩的,又有谁过问过。凭什么三房连丫环仆妇的衣裳都给做,偏忘了她们家。不说给衣裳布料了,就是线头子都没见着根过。 祥贵媳妇没想到柳惠这样简单的就把事情给了了,既然如此,自己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见自己的事了了,忙恭敬地倒退着出去了。 其他人见有了开头的,加上内大管事杜燕又在一旁守着,便规矩的一一上前回事。 …… 柳妍的婚期定在冬月二十六,现在已是冬月初三,婚期将近,柳承德为了顾全柳妍的情面,提前解了胡氏的禁锢。 胡氏自小佛堂回来后,整个人看上去暮气沉沉,衣着也不如以前的明艳、招摇,待人也温和了许多。 家事仍旧由柳媞和柳惠共理,除了筹备柳妍的亲事胡氏根本不过问家事,这让柳惠感到非常的诧异,生怕胡氏背地里冲自己使什么阴招,时时提防着不敢有一点懈怠。 冬月初八,是表姑婆家的四表姐接儿媳妇。初五的时候,表姑婆家就来人专请了主宅的人去观礼,还特意又请了柳惠一次。 因着几房人去了京城参加柳宗霈的婚礼,大房这边柳妍又不能出门,胡氏因病推脱,柳娘子又要在家安胎不能去观礼,尽然只有柳惠一人做代表了。头三天表姑婆派了她家姑爷来主宅请客,还专来请了柳惠,柳惠盛情难却,答应初八日会早早的去。 表姑婆家在紫竹菀的西南的一处村子里,她女儿就嫁在村里,如今又要接新媳妇,两家隔得近,亲事办的非常热闹。 因着柳惠是代表大房来的,现今又代管着家事,众人都免不了上前巴结。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见着柳惠一身锦衣华服,小小的人儿,一脸的正板模样,就不由得觉得有趣,或捧了红枣、花生,或捧了芝麻切糖、麻薯糖棍来给她吃,逗她玩笑。 柳惠坐在这些女孩们中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接了东西,静静的吃着。 辰时正刻,就听见外面骤然响起爆竹声,小姑娘们惊叫着,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躲闪着跑到外面去看新娘子。 柳惠也好奇地站起身来,凑到外面,踮着脚、透过人缝朝外望去。 新娘子被个身材高大的媳妇背着送到堂屋,由新郎用红绸牵了站在正堂前拜了天地,然后在一众青年的哄笑声中送入了洞房。四表姐家的闺女来寻柳惠,拉她一同挤去新房,正好看见新郎拿了用红纸包着的秤杆挑开新娘的红盖头,就看见新娘一张娇羞、柔美的脸庞。 柳惠怔怔的看着,心里想着,原来,古时结婚是这样的。 新郎被七大姑八大姨赶出新房,女孩子们就兴奋的围着新娘子说话,年纪大的妇人们站在外围笑着。 “这是你小姑姑惠姐。”一个很活泼的嫂子拉了柳惠的手,站到新娘子面前说道。 新娘子有些疑惑,看看身旁的人,不知与柳惠说什么,便又羞涩的低下头。 “让让,让让。” 新娘子正宗的小姑子柳惠的表妹四妹儿端了盆水来,举到新娘子面前,乐呵呵的叫着:“嫂子,净面,净面。”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一人拉着四妹儿笑说:“贪财迷!那有这时端水的,你得明儿早上端是正礼啊!” 四妹儿不管,只管举着盆让新娘子洗脸。新娘子宠溺的看着四妹儿,从袖子里抽出手来,将一把铜钱丢在盆中,四妹儿乐得直唤嫂子。又是将众人惹得笑不可仰。 …… 吃饭时,柳惠被安排在首席上坐了,因着同桌的都是年长的,柳惠只安分的坐着吃饭。 席间总有人悄声打听柳惠,知道她是代表柳家长房来观礼的,都对她报以十分讨好的笑容。 女人多的地方,总是会听到些闲话。 柳惠原先还隐约听见她们悄悄的议论柳家的事,不知怎么转头就说起她紫菱州外祖家的话来。 “原是听人说,衙门叫人给堵了,后来不知怎么一下子抓了二、三十人,当天就被砍了摆着示众……” “哎哎,这大喜的日子,快别说这些了,小心人听见。” 立时,再无人说一个字。 柳惠听了,满心不安。这些她一直没听人说起,不知紫菱州出的事,是否和外祖父有关。 因着心里惦记着,柳惠没有多呆,吃过午宴就与众人告别回了柳家老宅。 想要打探紫菱州的事情,只有问负责外面的管事,柳惠让人请了杜生来,问他。 “听说是一帮军汉,不知因着何事,在同知衙门闹事,扬同知老爷劝解无用,才将人绑了。谁知那些军汉不服,在衙门里大打出手,扬老爷才将那伙闹事的抓了当众打了几十军棍。后来都司那边又有军汉来闹,叫毛大人给绑了回去,这才息事。至于到底如何,小的也不知实情,这些也都是听当时旁观的人传的。” “没有砍人脑袋吗?那就好。”柳惠拍拍胸脯,那样的场景她不敢想像。 “砍了,不过不是外面传的砍的卫所的军士,砍的是一些在江上专干劫道营生的水匪。” 柳惠听了,心里更加担忧。 外祖父那边只怕是麻烦大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上 “起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告诉你,我可是我们家老太爷让来的,你要阻了我办差事,回头可落不了好。” 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伴着几人拉扯的声音。 杜生皱起眉头,回身朝外看去。 “姑娘,是三房老太爷身边的管事福二嫂子。”杜生朝柳惠恭敬的说道。 柳惠一听,就知道来人是因着什么事了。她稳稳坐着,只对杜生说道:“这事州里闹得肯定不会小,还烦请您老帮着打听一下。” “哎,不敢不敢,是,是。打听清楚了,小的立即来回您。”杜生还没说完,那婆子闯了进来。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满脸傲气的媳妇,一旁围着几个大房这边的人都衣衫不齐,显见得是刚才与她三人拉扯时弄得。 那几人见没能拦住人,都一脸不安的看着柳惠。这几人都是大房的管事媳妇,这几日在柳惠面前侍候,虽总是不大情愿围着个孩子转,觉得受了慢待。可这时候都是一副不能让自家姑娘受委屈的心,围在那福二婆子身旁,就怕她发混,对柳惠动手。 “惠姑娘安,奴家福二家的。不才,在三房老太爷身边侍候。今儿老太爷叫奴家来,是要问问姑娘,姑娘这才吃了几天米,穿了几尺衣,就胆儿大的,敢管起老太爷的家事来了。” 呵呵!柳惠看着满面张扬、满眼蔑视的对着自己的福二婆子,不由气笑了。原她还起身准备给这代表三老太爷的妇人让让坐,一听这调调,干脆又坐了下来。 “姑娘我才吃了两天的米,穿了一尺二寸的衣,就胆儿大的管起了家事。我不仅管你,我还管着你主子的吃喝穿戴,怎么?你不服呀,可以啊,二房,直管去。姑娘我这等着。” 见柳惠身也不起,稳稳地坐在椅上,一脸的满不在乎,说得话,也气死个人。以往这柳家,有哪个做小辈儿的胆敢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平常那个哥儿、姐儿见着自己也没这样大架子,连个身也不起,座儿也不让的。这哪儿是给她摆脸子看,欺负她啊,这明明是欺负她家的老太爷啊! 那婆子气得一撇嘴,跺脚弹指,对着柳惠说道:“姑娘,我们老太爷有话问你,还请姑娘站着恭听。” 笑话,你明摆着来找我麻烦的,我还站着恭听?!你当我谁呀? 柳惠把头转向一边,理也不理。 那婆子忍了忍,说:“我们老太爷问你:为何扣了三房的年节的例银,三房要的衣料子为何到今日还没送去,若是姑娘人小指挥不动下面办事的人,尽可叫奴家给姑娘帮忙,奴家我自己搬了东西就得,决不给姑娘添麻烦。” 柳惠不理她,问一旁的秋媳妇,“秋娘,为何扣下三房的年节银子和衣料子,你们没人去给三房说清楚吗,怎么办事的。” 秋媳妇立即回道:“回姑娘,当日媞姑娘说按家里的老例给三房衣料子,当日就差人去回禀过。扣下年节例银以抵前账是前日定的,也让人去回禀过,因当时三老太爷和四爷都不在家,都是直接禀告给三老太太和四太太的。” 三房现下管事的是四爷柳承义的继妻田氏,可柳惠也知道田氏当不了三房什么事,三老太太更是不当事,能当家的是三房的六爷和六太太。她们将事回禀给了田氏,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也是近日理事时柳惠才知道的。 “我们四太太身体不好,早就不大管事了,家里的事都是六太太在管,即是回禀为何不去回禀了六太太,就是六爷也是可以的。这么大的事,不说亲去给我们老太爷禀明清楚,就这样随便找个人说一声就了了事。我们老太爷不知情呢,为何不去禀告我们老太爷,这事我们老太爷没同意,做不得数。” 杜生气得说道:“你今日才当事的么?三房自是长媳当家,哪有庶媳当家的道理。三老太爷也不是糊涂的人。” “再说了,现如今是惠姑娘在管家事,一家人都得听安排,就是有什么异议,老太爷自然有道理,由得了你在这儿闹腾。也不看看,这里是你可以闹腾的地方吗?”杜生看福二婆子这蛮横样就来气。 不论三房再怎么闹腾,在外面,柳家的人总是要帮着他们维护那比纱还薄的面子。以前柳惠不知道,但自打她开始帮着理事后,就知道三房的长房不如二房得脸。 “既然三老太爷问,那我就再对你说一遍,你回去后再转告三老太爷。扣下年节的例银,是之前三老太爷向族里借了笔钱,就是以例银为抵,且是以中秋为限。中秋已过两月有余,所以这次一是年底查账,二是,我也是照着三老太爷的意思办得事。 再衣料子,本来族里只是管每季给各房一点棉布,后来渐渐发展成定例,各家按人口给一匹绸缎,一匹葛布,一匹纱,一匹棉布。其他各家也都是这么领的,三房也一直这么领,突然一下子要各色锦缎二十匹,雪绒布三十匹,细布五十匹,红绸布三十匹,别说之前族里没有人这样要过东西,就是有也还要经过族里商讨同意,我一个人如何做这主。三老太爷若真急着要用,不如直接去绸缎店买得了,干嘛要费力巴嗦的一趟一趟的跑这儿来要。” 柳惠忍着气,说道。 “再说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人虽小,却是如今柳家老宅的管事人,我一切都是照着家规办的,如三老太爷觉得我哪儿做错了,直管到二老太太跟前投我去,我一定改。” 福二婆子一听无法辩驳,跳着脚的哭骂起来,“老太爷啊,老奴该死啊!一个不丁大点娃儿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啊……可怜的老太爷啊,您可是柳家的老祖宗啊,就这么被个小娃娃给欺负了……不给,不行。” 那福二婆子撒泼,冲上来就要拉扯柳惠,吓得边上的几人赶忙拦住她。 福二被人拦着挣脱不开,就高声叫着让跟她来的那两粗壮媳妇上前,嚷着,非要让柳惠拿出东西来,不然,今儿谁都别想好过。 那两个媳妇生得粗壮,两手一扒,便将靠上前来的三个人扒拉到了一边,两步就冲到了柳惠的身前。幸得秋媳妇和杜生都拦在柳惠面前,杜生更是厉声喝斥,让她二人退下,不得放肆。 那二个媳妇真是泼辣!她们根本不惧杜生,不顾其他女人的阻拦,就要上前推开杜生等人,张了手要抓柳惠。吓得小月儿紧紧的依偎着柳惠,满脸惊恐的看着那些大人,不知如何是好。 柳惠沉着脸,坐着。她今儿到要看看,这些人胆敢闹成什么样! 福二婆子见自己三人被人拦着近不得柳惠的身,不由张了嘴哭骂,手脚也不停着,挨着谁、碰着谁,就要下死手的掐人、抬脚就用力又碾又踢,把那些平日里娇养惯了的管事和丫环折腾的不轻。那些人平日里何曾受过这个,先前还顾及着,这时见她们闹得不像话,也都下了手去掐、用脚踢。福二婆子三人再厉害,也敌不过众人的围攻,当下就受不住,大声哭嚎起来。 眼见福二婆子三人大闹西花厅,可自己这边尽无人能压得住,也不见有谁来给自己解个围,柳惠气得脸阴沉。 杜生原要劝解,反被拉扯着抓破了头脸。 一时间堂内乱成一团。那福二婆子竟异常生猛,竟然让她推开了面前的人,硬是冲到了柳惠的面前,张大了手要抓柳惠的头发。被秋媳妇一把推开,护在身后。 闹剧最后被赶来的善坤制止住,福二婆子三人被她打了三十鞭子,关了起来。 柳惠满心不喜,见善坤来将人带走后,她不愿再呆在西花厅,跺着小脚回了她位于二房的小院。 吃饭时,二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柳惠也懒得与她说话。 只第二天,柳惠出了小院,就见到善坤候在院外,与她一同还有四个水灵灵的大丫环。个儿最高的叫喜鹊,略矮些圆脸的叫绿枝,文静秀气的叫茉莉,最后那个看着活泼些的叫三妮。 这之后,没再听见三房有什么话传来,福二婆子三人如何了柳惠也不知道,也不想问。这事最后怎么处理的,她也没问过二老太太和杜生家里的,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不了了之。 不过,大房这边人员进出到是严谨了许多,若不是有签牌的管事,如无柳惠的允许,就连西花厅的前院都进不得。善坤经常没事,也会逛到了那儿,讨杯茶喝。 …… 紫菱州同知府衙 扬柴看着手中的信纸,眉头略略舒展。他随手将信递予一旁的程青,程青一目十行的快速阅完,心里不由的大喜。 扬柴暗暗打量堂前恭敬站着的差役,问道:“贵县令除了信以外,可还有什么口信没有。” 那差役看看四下,憨憨地一笑,没有说话。 扬柴微微一笑,朝一旁的几个书史挥了挥手,只让程青和荣老先生在坐。 差役看看程青和荣老先生,知是扬柴身边亲近的人,便小心的说道:“禀大人,我们县令大人说:因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只派了人暗中悄悄的盯着。只是……” “只是什么。”扬柴看不惯这粗壮汉子吞吞吐吐的模样,不耐烦的催问。 “我们大人说,如果大人只想追查这些物件的下落,那小的就可给大人领路,如果大人想要追究案犯,只怕不大好办。”那差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扬柴的脸色,突见扬柴皱了皱眉,立马上前两步,满脸诚恳的悄声说道:“大人,不是小的大人不帮忙,只是那伙人的确不是好沾惹的人。”接着便闭了嘴,再不肯往下说。 扬柴听了,低眉沉思。莫非那些去当东西的人来路不简单? 翁家是京里的官宦,随行又带着这许多的财物,仇杀和劫财的可能都有,只是在这地界上行事能做到不声不响,还利落、干脆的,就没几个人了。翁家也不是才混世道的小家子,这次出行,不信他们自己没有做好防备。只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这般结果。可恼的是,那帮东西竟然连官船都不惧。 一是要熟悉本地的水路,二是要有一帮心狠手辣的帮手,三还要即熟悉翁家又有在翁家的内应才能成事。 如是劫财,那帮劫匪必定会有翁家的内应,只核查到如今,并没有发现翁家的船队里有内奸啊。如是仇杀,那定是与翁家势力相当的人家。翁阁老为官数十载,他的仇家能少得了,也必定也不简单。 哎,我怎么傻的。看那小子的模样,定是知道点道道,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扬柴看着那差役,说道:“听你这意思,那些去当东西的人你们已经派人盯上了,可探知那些人的底细了。” 那差役的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他嗫嚅了会,才不情不愿的说道:“大人,紫菱州这片,除了那帮不惜命的江耗子,还有谁能在这江面上来去自如。” 那还用问,除了都司那帮军汉还能有谁。扬柴沉声问道:“可看清楚脸像。” “错不了。” “嗯,你一路上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扬柴摆了摆手,让那差役出去了。 当天入夜后,扬柴悄悄从侧门出了同知衙门,在南城与胡通等人会合后,一路拍马急赶去了邻县。 在邻县衙役的带领下,众人摸黑,在一处暗娼馆里找到了人。兜头罩脸的一通乱打,将那四人擒拿住,堵了口、蒙着脸,带到县衙班房,一番严刑审问后,终于得知这四人的身份。 原来,这四人都是紫菱州都指挥使司设在刘家垱的驻军军士。他四人都是同乡,因前次剿匪有功,卫所里给了他四人长假。几人刚在这县里当了东西,预备再歇一晚就回乡的,没想到不知为着何事,衙门将他四人拿下。 扬柴指着他们包袱里的二十两一锭的大光银问道:“你们即是紫菱州的官兵,为何会有上川府的官银。”卫所的军饷一般多是领一半粮、一半票银。粮食,一般做军士家人的口粮,在军士户籍所在地发放;票银,即是一张签有驻军所在地,银钱数目、发银限期等的一张契单。军士们拿着这张票银,可到驻地衙门的户史处领取饷钱,因此,不论领到的银钱数额是多大,都不可能会有这样整齐的官银,更不可能全都是如此崭新的、上川官府铸造的官银。 四人见了,说:“这是上峰发下的奖赏,至于为何会使用上川的官银自己不知情。” 片刻,其中一人喘息着说:“标下曾讯问过上官,上官私下说,因紫菱州没钱给饷银,所以就先用这些剿匪得来的银子发饷,等饷银发下后再填补进去,只要银钱数目是对的,上面不会有人究竟这事。” 扬柴听到这里,静静的环顾四周。因为了避嫌,在场的人除了扬柴带来的自己人,邻县县衙的人一个没在。这些人这些年,一直与自己出生入死,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不敢大意。扬柴冲众人挥挥手,让他们出去,守在外面不准有人出入。 待人都出去了,扬柴拿起一锭银子,走到那人面前。问:“这一阵子没听说卫所有什么大动静,你们是什么时候剿的匪,在哪儿剿的。” 但凡卫所有什么行动,之前必定是要报予知州衙门备案,可扬柴从未听说,事后也没见都司去报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人都看着扬柴,面上都十分的小心。 “我知道大人问的是什么,只是,标下只能说,我们当天接到的命令是:有一伙胆大包天的匪徒劫持了一支船队,装扮了官府的人,欲从紫菱州逃离。上面让劫住船队,不放过一个人。” 扬柴一听,心神巨震。他禁不住闭了闭眼,忍着脑中的眩晕感觉过去。 毛从辉怎么敢! 他这是要置紫菱州万千百姓的生命于不顾,他这是要祸害紫菱州的官场啊!好贼子! 四人都惊惧看着扬柴如捏泥一般,将手中那锭银子捏的稀烂。都在心里想到,这扬阎王,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 扬柴的内心,如同被火烧、油炙一般,焦心的难受。他可以想的到,这是毛从辉欺上瞒下的手段,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财?! 凭扬柴对毛从辉的了解,这个人虽看着粗,可是心很细,心思也深。他虽一介武夫,却常常能让魏青林在上司面前下不来台。受了他的气,还得给他递笑脸。翁家的财富的确吸引人,可是扬柴不信他毛从辉能大着胆子吞下这块肉。那翁家到底那里得罪了毛从辉,竟害的自己几乎被灭门。 扬柴在刑房里慢慢渡着步子,暗暗思索着。他觉着自己一定要弄清这事,不弄清这里的道道,他怕自己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稳住心神,觉得可以从这个人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 “我不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们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若不然,你们也不会半道上去当赃物、不敢住客栈,而躲到暗娼馆子里去。” 扬柴看着四人,四人都躲开扬柴的目光,不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会不派人来查,若是朝廷的人来了,到时紫菱州会是个什么样,你们不会不知道。如果是我们紫菱州先查出来,即可脱了干系,又可保命。这可不是关乎一、二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紫菱州百姓的生死。这事儿,是在你们管防的江段上出的,若是真要查起来,上至旬彪,下至伙卒,一个都别想脱开干系。你们贪财,劫了翁家的船队,却要让紫菱州的百姓为你们担着,不要说老天不答应,就是老子也不答应。谁敢给在这儿惹事,谁就给老子把命交待下。”四人见扬柴面上的厉色,都苦着脸别开头。 扬柴忍忍火气又说:“这事,我一定要查到底。哼!你们卫所,不过是给人当了回出头枪。” 四人中一人想了想问道:“大人想怎么查?若是要真查,那我们卫所的兄弟那还能有命在。” 扬柴冷眼问他:“不论谁来查这个案子,你们以为你们卫所能逃避的了失职一责么?要是什么人为了自己能脱罪,干脆将一切都推到你们的头上,你们卫所有几个脑袋够给人砍的。” “若是让兄弟们知道,消息是从咱们这儿漏出去的,那……嗨!” 四人都是满脸的苦涩和为难。 “不过,凡事都没个绝对,只要是我扬柴能保得上的,我扬柴绝不含糊。”扬柴掷地有声的说完,看看四人,“你们军职不高,又非主犯,要是检举有功,或可将功折罪。想想家里的老人,和妻儿吧。” 四人苦恼半晌,总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下 原来,七月二十五日,刘家垱卫所突然戒严,卫所游击旬彪传令各标旗整装待命。当晚,卫所里来了一伙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只知是持了毛从辉的令牌来的。 第二日,寅时。他们卫所与那伙人一道,在刘家垱上游离清江不远的水道上埋伏下来。直等到申时末,才看见一支船队自上游下来。那天也是奇怪,江上自上游下来的船很少,所以那支船队一下来,他们所有人便都注意到了。船队当先的一艘船是只官船,船上插有翁家的旗杆,和上川水司衙门的旗杆。只是当时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只要看见那这支船队,不论死活杀无赦。 当船队中了陷阱,被网给拖住后,他们跳上船,只看见人便杀。那些人当时虽有反抗,但到底仓促应战,没有坚持多久便惨遭覆灭,尸体直接推下船被江水冲走了。 混战时,他们才发现,与他们一同埋伏的还有一伙清江的水匪,而陷井就是他们事先给设下的。因行事前,他们相互之间约定,头顶绑条红巾,所以才知道是一道儿的。那伙来历不明的人好似与参战的一伙水匪相熟,最后是他们与那些水匪一道将四条大船、五条小船驶走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因当时天黑,只知道是往清江方向去了。他们把剩下的三条大船上的东西转移到卫所的快艇上后,便将那三艘船驾到支流边,随便寻了个地方烧了。 他们四人身上的玉器、金银器都是自那船上搜寻得来的。上川的大光银的确是卫所的上司分发给他们的,自上而下都至少分了四十两。 那伙人自那次之后,再也没见着,听听见过他们说话的军士称,那些人的口音多是紫菱州人,因他们说话不多,实是不能确定。不过,这些人心狠手快,身上都有一股久经杀场的煞气,他们卫所的人私下议论,这伙人只怕是上过战场的。其中有一个人在搏斗中遭人暗算,受了伤,不知后来怎样了。不过当时看着,流了很多的血。 扬柴得了这四人的供词,立时将人秘密带回了紫菱州,封锁消息。他自己连夜请了魏青林、慕容显、张承一同议事。共同商议如何提审毛从辉、拘押刘家垱一众军将。 扬柴的主意是,这事八九不离十,是毛从辉让刘家垱的人干的,不然下面的人不会有这个胆子。劫杀朝廷命官、盗抢官船都是杀头祸家的大罪,没有毛从辉在上头顶着,不会有哪个军士胆子长了毛、昏了头,愿意干这勾当。 他的提意是想把毛从辉借着由头请来,然后由他们四人一同秘密会审。只要事情属实,那就当即拘押他,然后悄悄押送京城。有了主犯归案,案情清楚,翁家这事,紫菱州就算交待清楚了,与他们再没干系。至于毛从辉怎样定罪、翁家事件真正的背后主谋,那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慕容显虽然同意找毛从辉过来,但不愿得罪对方,怕给自己以后任期里找麻烦。魏青林也不愿表态,他考虑的与扬柴思虑的一样,只是他想得是,如果这事真是毛从辉做下的,那他根本不怕与紫菱州的这些文官撕破脸。他既然做下了这事,必有防备,要是他不管不顾,领兵在州府里一通胡乱折腾,将他们这些人都杀了,到时往上面再递个奏折,说是他们才是翁家一案的主使,他一人孤身独勇,奋力挣扎才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鬼话,便是有人不信,也晚了。他们死绝了,还能有谁来给自己伸这个冤、报这个仇。 张承多少知道毛从辉是康王的人,怕找毛从辉寻问案情,会打草惊蛇,也不大赞成。只是要想从刘家垱查找,必然会经过毛从辉,根本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四人意见不一,没有商量出个结果,令扬柴很是心烦、憋屈。 第三天一大早,紫菱州城西一个里长,突然带了几个百姓来同知衙门报案,说他辖下的里有一户人家,昨夜里被人给杀了。 扬柴派了人去查看,却发现在主屋内的床下有两个箱子,里面多是一些珍珠、翡翠、玉石,和一些上等的锦缎。得知消息,扬柴让人封锁各处要道,追查凶手。不过半日,便顺着踪迹,终在同坊里找到三个疑犯。 原来被害的那户人家是走船的,那男人不知发了什么财,从外面拖回两大箱东西。那家女人立时便穿金戴银起来,他们三人觉得稀罕,就去那家打听。那男人当时不仅不告诉他们,还将他们赶了出来,他们觉得气愤不平,便商量晚上去听墙角。半夜里听见那家人都睡下了,便临时起心要偷盗,不想他们并不知道那家藏东西的地方,正挨着屋摸着找时,被人惊觉,他们一时心慌之下,才做下了罪孽。因为害怕,加上已经惊动了左右邻里,三人再也没敢顾得上那些财物,慌慌张张的逃回了家。 经查,自那被害人家里搜出的两箱东西,得到证实,正是属于翁家船队上的物品。顺着这条线,扬柴终于查到这男人与清江上一处水匪有勾结,他正是水匪在紫菱州设的一处暗桩,平日以走船打鱼做掩护,专给水寨做些销赃、查探官府的动向的活计。 扬柴得知了整个案情,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隔天扬柴带了一众衙役,又抽调了五百名卫所军士,往漠江上流而去,大张旗鼓在漠江上搜寻了几日。另一路由张承和杨帆、周班头带队的二百名差役、民壮,将窝在清江的一处匪寨给剿灭后,搜出了一部分翁家的赃物。 此后,立即由魏青林、慕容显、张承、扬柴四人签署的翁家一案的折报,以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并发布公告,称:清江上的水匪为翁家船队被劫一案的主犯,现已被擒拿归案,待刑部定罪之后,公审行刑。 此时,压在紫菱州百姓头上的一片乌云,总算消散开去。众人都欢呼、庆祝。 二个月后,京里认同了扬柴等人对翁家船队一案的审理,准予结案,整个紫菱州官衙上下,这才总算是松了心底里的那口气。 又过了不及半月,京里正式下达了公文,着魏青林即日起赴吏部稽勋司任职,升任扬柴正五品官衔,补左都司镇抚司一职,从五品文官衔。另对魏青林、慕容显等四人均有各色赏赐。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同理此案后,判了涉案人等株连三族,不必押解进京,在原判地宣判之日即时问斩。 翁家的孙三小姐——翁丽被接入宫中,入主昭容殿,正式诰封为充容,御赐正二品的服饰,及无数奇珍异宝品。 几日后,禁军副统领赵勖、翁家长孙翁芝俊,在紫菱州扬柴之子扬永的护卫下,平安抵达京城。两人的回归,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间紫菱州扬柴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自然在大家的眼里,已将扬柴与翁家联系在了一起,因着扬柴这翁家还没绝后,翁家还有可能东山再起的时候。这扬柴即是翁家的恩人,日后自然少不了翁家对他的提携,更何况他还在皇太后、皇上心里挂了号,以后自然少不得被重用的时候。 轰动一时的翁家船队被劫一案,就这样结束了。 漠江边官渡码头边,停泊着两艘大船,江风呼号着卷打着站在码头上的两个人,将刚出口的话语打碎。 日头惨白的挂在天上,很快被灰色的云层遮挡,呼卷的冷风立时便带着刺骨的寒冷,直刺骨缝,令人凉得站不住。 船上的船工紧紧身上的皮袄,朝岸上的不动弹的两人看看,转身躲进舱里。 “这一路山长水远,老爷一路上多多保重。若是水路不便,就走陆路吧。”扬柴面上带有忧色。 魏青林摆摆手,自嘲的笑笑,“人家翁家是有财有势,才能惹人眼,我不过一介芝麻小官,身无二两肉,兜中无有银钱,找我不划算。” 扬柴笑笑。 “大哥,此一去只怕再相见不易,有一句话,我要劝劝你。”魏青林看着远处的江水,说道:“你这官得的蹊跷,若是能抽身退了,趁早抽身吧。翁家一案你立了大功,翁家的嫡孙又是你救回的,还是你派长子护送进京,这在外人看来,便是你主动靠向翁家,你与翁家连在了一根线上。翁阁老毕竟老了,翁家又遭了这样的大难,翁家还撑不撑得住都两说,若是有机会,还是尽早去翁家断开干系的好。” 扬柴点点头,说:“老爷不说,我心里都清楚。我这官得的,如同孩童游戏一般,我也没做真。救翁芝俊是赶巧了,翁家高门大户的人家未必会记在心上,我也从没想过借此向翁家讨人情。翁家一案,您和慕容大人都讳莫如深,我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必定不浅,不然我也不会借那几个了结这案子。” 魏青林点头,说:“你能看得清,就好。我进京后,混个三两年,也要寻机告老,回到乡里,把老屋修修,安心做我的乡绅,再不劳那个心力。” 扬柴心想,世间的事,那有这样说得准得。 魏夫人站在船上,笑着冲两人说道:“江风大得很,老爷要不上船吧。” 扬柴面露不舍,但仍冲魏青林拱手,“此一去,老爷要多多保重。” 魏青林握紧扬柴的手,面色凄然的点头。 魏青林登上船,船工立即拿竹篙点离岸边,船帆刚一抖开,便被江风吹鼓绷紧,船借风势,迅速的向前滑远。 “等等,等等!”刘经历、江知事、杨县丞等人提着衣角,由堤上匆匆跑来,赶到岸边,只来得及与船上的魏青林遥遥一拜。 “扬公,老大人今日启程,怎不与老兄弟几个告诉一声。”刘经历平日与扬柴亲近,言语上比别个都要随意些,此时便略带埋怨的说道。 扬柴笑笑,一摊手说:“老爷特意卯时出发,就是不想惊动大家,再说,京里催得急,老爷不就走得急些么。” 众人见船走得没影儿了,便相携着往回去。 众人因着扬柴破了翁家被劫一案,升了正五品的官职,补了左都司镇抚司,是真真正正的五品同知官老爷了,便起哄着让他摆宴请客。 扬柴只含笑不语,任由他们定酒楼,商量的要酒要菜。 隔一日,张承告别扬柴、慕容显,带着一众家将,走陆路,往京城赶去。 此时,已是冬月初八,楚北的天气虽不如北方寒冷,却也湿寒。下了几场冬雨后,天气更是冷得厉害。而柳家,却在做着迎接平川林家来人的准备。 柳家原是托平川儒士刘向的夫人做媒,林家九月传来信说,林夫人要带子女归宁,路过紫菱州府,想到柳家落个脚。柳家明白,这是林家怕不放心,想要来家相看的意思。柳承德不好当真让个小儿当家待客,将林家来做客的一档子全丢给了胡氏。 胡氏初闻林家要来,只当是来个管事或得主子看重的嬷嬷一类的,她只将要准备的院落和各色物品列了个单子交给柳惠,由着她去安排。原她并不看好林家,是因林家毕竟是官宦之家,与他们柳家这样的乡绅不同,怕到时亲家做不成,落了脸面,平白惹些笑话。现在亲事才开了个头,怕是林家不知柳家情况,若要做成亲家,怕是要来寻访寻访,才好决定。 哪知这两日从刘向夫人处传来的消息,说是林夫人带了儿女,与族妹甘夫人一伴,往紫菱州来了。胡氏这才着急,急慌慌地来找柳惠,待看了柳惠给林夫人一行准备的院子后,才放了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冬月初十,是五房接新媳妇。 冬月初九的晚上,天空飘着小雪,寒风凛冽,柳惠早早的上床睡了。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小孩儿的低泣声,柳惠缩在被窝里根本就不想理睬,管他是谁呢。可不知这孩子怎么了,就是一个劲儿的在外面低声哭着,哭声如魔音一般缠绕在柳惠的心头,搅着她卧立不安。正烦燥时,就见黄嬷嬷举了灯台,来叫她。 “姑娘,姑娘。十八姑奶奶来了。” “啊,这深更半夜的又是大风大雪的,她不在家窝着,跑出来干什么?”柳惠一听,不知出了什么事,赶忙爬了起来,抖抖嗦嗦的抓了衣服穿上。 不等柳惠穿好衣服,奶妈抱着包成着棉球一样儿的小人进房来,柳惠忙裹紧被子,问:“出了什么事?” 奶妈子半低着脸,嗫嚅不出个全乎话来。 柳妹儿一见着柳惠,立即大放悲声。吓得柳惠再顾不上穿衣裳,赶紧下地凑过去看她。 “惠——姐儿,惠姐——儿”柳妹儿看见柳惠更是悲伤、凄切的大哭,一双小手伸得笔直,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柳妹儿冲着柳惠张开了手臂,柳惠忙要抱她,却正好看见奶妈子左边脸上一片乌青。 柳惠怔住了,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 奶妈子只是躲着,静静地抹眼泪,柳妹儿搂着柳惠只一劲儿的哭。 “哎哟,这地上冷,姑娘还是带着十八姑奶奶到床上捂着去吧。”陶嬷嬷见柳惠衣衫单薄的站在地上,只顾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那伤心样忙着急的说道。 虽然奶妈子给柳妹儿穿得厚实,包裹的也紧实,但外面到底下了雨,奶妈子一人抱着柳妹儿又是摸黑走路,不能打伞,二人身上都淋湿了。 黄嬷嬷和月儿帮着柳惠给柳妹儿换了干净的衣裳,将她塞进暖和的被窝里,陶嬷嬷赔着奶妈子去梳洗。闹腾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安生,柳妹儿也不知是不是累着了,在柳惠身边躺下没一会儿就迷迷乎乎的睡着了。 奶妈子梳洗好了,凑到床前看过熟睡中的柳妹儿,才当着黄、陶两位嬷嬷的面向柳惠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五房三爷新讨的媳妇是外县一家地主家的老闺女,她听人说,五房这位以前娶过两房妻室,还各留下了一个儿女,她怕自己初来人生地不熟,便提前派了几个嬷嬷来借着布置新房的由头,来柳家摸摸情况。 今晚不知为何与柳妹儿的奶妈子发生了争持,其中一个蛮横的尽动手打了她几个掌掴,还说她不敬主子,怕她带坏了孩子,要将柳妹儿交予别人照看。柳妹儿受了惊吓,哭闹不止。三爷不说哄着孩子些,竟不分轻重的将她们主仆两个赶了出来。 柳惠一听,恨不能立即去打上门去。 这是什么野蛮婆娘,她家主子还没进门呢,竟然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想闹个被休回家么。如果是她的爹讨这样的老婆,她就闹个天翻地覆,让她好看。 “焕叔叔呢,他在哪儿呢?十八姑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怎么不出来维护维护。”柳惠气极了,想不通怎会有这样的父亲。这后娘还没进门呢,就开始折腾自己的孩子了。 奶妈子低声说道:“焕哥儿让十一爷打了,锁进了房里。” 什么都不用问了。 柳惠气的攥紧了拳头,她身旁睡着的柳妹儿这时不安的动了动,轻轻的发出两声哭声。柳惠连忙轻轻的哄着,待她又睡安稳了,才轻轻对黄嬷嬷说:“劳您去给妈妈铺个铺,今晚就让她与您一起睡吧。” 又对奶妈子说道:“十八姑姑这儿有我看着,你去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别想,天还塌不了。” “诶,是啊。你去睡吧,今儿夜里我守着十八姑。”陶嬷嬷说道。 奶妈子连忙推辞,“这怎么成,怎能让您老受累。” “行了,到了这儿你还客气什么,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事儿呢。十八姑这时睡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柳惠说道。又冲她挥了挥手,让她赶紧随黄嬷嬷去休息。 待两人出去后,陶嬷嬷在锦榻上睡下。 第二天,天刚亮,柳惠醒了正懒在床上不想起来,她侧身静静地看着睡着的柳妹,就听见院外有人轻轻的说话声。不多时,月儿轻手轻脚的撩了棉门帘子,朝屋内张望,又悄悄地退了出去。接着又听见柳妹儿的奶妈子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就听见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秋媳妇的喝斥声。 柳惠心里不安,赶紧轻轻的掀开了被子,套衣裳。 她刚出了房门,便见月儿一脸慌张的跑进来。 “姑娘,快救救张妈妈吧,十一爷说她忤逆主子,要打发了她。” “人呢?” “正在外面,秋嫂子正拦着呢,这就要走呢。” 柳惠立即冲到外面,正好看见柳妹儿的奶妈子被两个粗婆子架着要带走,秋媳妇一脸着急的拦着,那领头儿的是个眼生的婆子。 “干什么,胆儿长毛了,敢在姑奶奶的地头抢人啊。” 这时黄、陶两嬷嬷也匆匆跑出来,一脸气恼的站在柳惠身旁。柳惠冲那两粗婆子指指,让她们放人。 “姑娘,你有什么事尽可去向我们主子讨教,我不过是个下人,只是听主子的话行事。”那领头的婆子一脸轻蔑地样子,根本不将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放在眼里。 柳惠冷冷一笑,顺手一把将院门边竖立的竹条扫把操在手里,兜头朝那婆子打去,黄、陶两人只在旁边叫嚷:“可使不得,可使不得。”却都不真得上前拦柳惠。 月儿见了,也寻了把扫把朝那两粗婆子打去。 “哎哟,哎哟,可打死人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柳家要打死人了,柳家要打死人了。” 那婆子是个混不吝,柳惠刚打了她一下,她便大叫大嚷起来。听她这话,柳惠便知她不是五房的人,而是那新妇派来的婆子。没想到她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柳家绑柳家的人。今儿自己不收拾她,这口气出不了。手中的扫把狠狠地朝那婆子的头脸上抽去,那婆子叫唤的越大声,柳惠抽打的更来劲。 那两粗婆子却认识柳惠,被打了也不敢吭声,只放开了奶妈子张氏,躲在一旁。秋媳妇立即拉了柳妹儿的奶妈子退到柳惠身后。 柳惠见那婆子这样不要脸,干脆抽了扫把中的木棍,照着那婆子的头脸一顿狠抽,立时便将那婆子的脸上抽得血水直流,跌倒在地,再不敢大声嚷嚷。 “这是干什么。嗯,这婆子犯了何事,姑娘怎不交由刑堂查办,自己动手岂不跌了自己的身份。”善坤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脸惋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子说。 柳惠朝她看一眼,瞪着躺在地上的婆子说:“嘴太欠,不这时出了这口气,姑娘我怕自己先气死了。” 善坤正经的点点头,冲跟在后面的两人一点头,说:“这是谁房里的,不知尊卑,胆敢在主子面前放肆,带回去。” “是”那两人便让那两粗婆子将地上的婆子架起来,领着要走了。 那婆子突然奋力挣扎道:“你们不能关我,奴家是五房新奶奶的奶妈妈,你们不能关我。” 善坤说道:“即是如此,你家主子没有教导你规矩吗?再说了,你即是五房的人,怎的到二房来绑人。” 那婆子瞪着柳惠众人,不敢再说话。 “不论你是那家房头的,这般不晓规矩,都不得轻饶。”见善坤这样说了,那婆子便被架了下去。 见人去得远了,善坤对柳惠说道:“下面怎么办?” “要是知事理的,不用说;要不知事理,我就往大了闹。”柳惠知善坤是问自己如何善了后面的事。来人肯定是五房新媳妇的人,她在人家新婚的当天就打了人,只怕五房的人不能与自己善了。 “哦,你即有主意,就好了。”善坤也不多言语,自顾自走了。 几人返身回到屋里,却看见柳妹儿满脸泪水,一脸惊惶的发呆。 吓得奶妈子抱紧了她又是唤她的名儿,又是哭。 柳惠也知道这孩子是被吓着了,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柳妹儿见着柳惠,好似见着亲人似人,张着手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好半会儿,这娃娃才收了哭声,窝在柳惠怀里静静的发呆,只是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柳惠的衣服。 柳惠见她这样跟着掉了半天的眼泪,心酸的难受。 这时百灵进屋见着一屋子人个个眼泪花花的,吓得不知怎么是好。 柳惠朝她看去,她连忙说道:“姑娘,该去大房了。一会儿还得赶去五房观礼呢。” 柳妹儿一听见说赶去五房观礼,吓得一缩脖子。柳惠忙搂紧了她,冲百灵喝道:“不去,谁爱去谁去。我一天闲得没事了竟赔着她们玩儿了,本姑娘今儿谁也不侍候。” 百灵不知何故竟惹得柳惠冲自己发火,站在地上左右不是。陶、黄两嬷嬷也不作声,秋媳妇正忙着在偏厢给柳妹儿的奶妈子梳洗,小月儿是个没眼色的,一时尽无人为她解个围。百灵一脸尴尬,进退不是。 柳惠看她这样,到底知道她受自己冤枉气,说:“你去给她们说一声,若是做不了,只管交还了差事走人,做不了事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干什么,显得她们本事啊。我今儿就呆屋里了,有事让她们来问我,凭什么我起早贪黑的迁就她们。” 百灵一看这位是真火了,也不敢再呆,连忙一边嘴里应着一边退出屋去,返身就向二老太太周氏的屋里跑。 柳惠好容易哄着柳妹儿回了神,给她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吃饭的时候,二老太太让百合来请柳惠。 柳妹儿见柳惠要走立即惊恐莫名的抓紧了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在场众人说不出话来。见着柳妹儿这样,柳惠心里怪不是滋味。她蹲下身,说:“二老太太屋里有好吃的东西,她一人躲屋里偷偷吃呢,我们也去。悄悄地去,不让老太太一个人吃独食。”柳妹儿听了,终是露出了笑,冲柳惠张开手臂。 柳惠笑嘻嘻地给柳妹理了理衣裳,将她背在背上,往二老太太的屋里走去。 二老太太正在用饭,见着她俩人来便什么话也不问,只招呼她们用早点。席间,还轻声和语的逗柳妹儿说话。柳妹儿见屋里果真就二老太太一人,偷偷朝柳惠笑笑。看着自己喜欢吃的,就趁着二老太太不注意都巴拉到自己面前。二老太太见了只当没见的。 柳妹儿见二老太太如往日一般慈和,也渐渐放下心来,紧挨着柳惠吃了小半碗米粥,和两个肉包子。 百灵在二老太太的授意下,真将柳惠的话传给了那些管事,当天真的就没多少闲事扯到柳惠面前来。 柳惠带着柳妹儿松快了一天,真没去五房观礼,二老太太也借口身体不适没去。大房、二房只独三太太周氏一人去观了礼,也没多呆,刚午宴散了就回来了。 二老太太将柳媞儿时的衣帽都翻腾了出来,将屋里床上,椅上摆了一地。 她挑了些柳妹儿得用的收了,给送到柳惠的屋里。 柳惠见了这些东西,默默地没有说话,只让黄嬷嬷和月儿帮着收了。 第二日要到五房去认亲戚,柳惠考虑了半天,决定还是去一趟。 二老太太却不去,柳媞正是待嫁之身自然也不会去,柳惠打算将柳妹儿交给二老太太,自己与三太太一起去。无奈柳妹儿见着柳惠要离她而去,便吓得哭叫不休。众人怎么哄劝都不行,柳惠无法,只得托病不去了。 众人正在等着开早饭,却不想听见丫环来报,十一爷和新媳妇竟亲来了二房要拜见二老太太,还要接了柳妹儿回去。 柳惠在二老太太跟前坐着,斜眼看着恭敬给二老太太行新妇礼的十一太太,心里一劲儿的叹息。难怪一听说了父亲和继母来了,柳妹儿死活要躲起来,不肯出来见人。就看十一爷对着新妇那小意、讨好的模样,柳惠就为柳妹儿兄妹的今后担忧。 这位新太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一副娇小瘦弱的模样,一支手轻轻地搭在柳承峰的手臂上,一步一顿,身似弱柳扶风的走着。柳惠静静的看着她,心想,这样的做作,到底是给谁看的。她给眼溜了一圏,见二老太太正对着身边的儿媳妇小周氏说话,根本就没打眼朝那人看过。屋里的丫环、仆妇们虽面相恭敬,但都忍着讥讽的笑意。 不过就凭她还没进门,就能逼得柳承峰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动手,可见她不是个良善的人。细观她:一双细细的吊梢眉,一对斜眯小眼,一个塌鼻梁,一张极其刻薄的薄嘴皮子。虽然她并不好看,可看十一爷待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柳惠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典型的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啊!这以后,柳妹儿跟着他们能有好日子过才怪了。 “新妇柳姚氏给二老太太见礼了。”两人在二老太太面前俯下身。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哟,这是承峰新纳的。来,让我看看新媳妇。”二老太太笑眯眯地,张着嘴,冲着新媳妇眯着眼睛左右看着。 又拉了新媳妇坐在跟前,稀罕的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好,好什么却不说清楚。那新媳妇也会装,一脸的娇羞模样,一双眼睛时不时的朝十一爷飞一个,勾得十一爷摇头晃脑的不知乐什么。 好半天,一屋子人就看着这三人了。 突然众人就听见柳惠的肚子咕咕的响了两声,柳惠悄悄用手按着胃,结果又响了几声。今儿一早还没吃早饭,十一爷两口子就来了,一众人在屋里虚情假意的拉话,根本就没人想起过要用早饭。 柳惠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羞着脸没作声。二老太太突然好似想起来,说道:“这都几时了,怎么还不摆饭啊,我说怎么觉着心慌得很了,原是到了饭点儿了。” 她一抬头看见柳承峰,不悦的说道:“老五家的小子,你还不回家去吃饭,干坐这儿干嘛。” 新媳妇见二老太太一副老糊涂了的样子,立即站起身来,说:“是啊,时候不早了,侄媳就先回去了。我们家的姑娘不知在哪儿,可否请了她出来,好跟着我们一同回去。” 柳惠蹦到地上,对着新妇说道:“十八姑姑前儿夜里受了寒,这会儿还躺在床上不好挪动,况且太太也才刚来,房里头儿的事多,只怕一时顾不来,我就留我十八姑姑住几天。等她什么时候觉得舒坦了,太太再来接。” 新妇轻蔑的瞟眼柳惠,歪斜着嘴角说:“我一直听闻,柳家是大户人家,规矩最是严谨。却原来……这长辈在一堆说话呢,一个小毛孩子插得什么嘴。” “弟妹言重了。这是我们长房的惠姐儿,如今正管着家事呢。且老十八素来与她亲近,这现下病着,俩人自然就更黏糊了不是。你放心,十八丫头在我们这儿,我们自然小心照顾,等孩子病好了,你们再来接是一样的。”三太太周氏也对新太太不喜,立即出声维护柳惠。 新妇回过身看看柳惠,又对二老太太说:“我们本来是来接我们姑娘回去的,可既然你们愿意养,我也没意见,这样也更好。不如干脆养到出嫁的时候,这嫁妆也由你们出了。呵呵,这样的好事你们愿意做,我们也愿意担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行啊。”柳惠闲闲的应道,“只不知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五房老太爷和老爷一起的意思。” “你是谁家的孩子,大人说话呢,你且一边玩去。”新十一太太特别烦这没眼色的丫头。 “现如今这家里,是我,管,着,的。我自然有资格问问清楚了。” 新媳妇就朝柳承峰看去,柳承峰默不作声。 “好吧,是我和我们十一爷的主意。”新十一太太对着三太太说道。 “好,你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说出去的话总不是放的屁吧,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那我就做主了,柳妹儿和柳宗焕由族里养了,到了他们成人由族里安排亲事,由不着你们过问。怎么样,你可是想好了的,敢不敢和我说句实话,可快点儿,我还等着吃饭呢。”柳惠心里可巴不得柳妹儿离这恶婆娘远远的,既然她都说让妹儿在二房呆着了,还怕什么,干脆把妹儿姑姑要过来得了。 “呵,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他们俩人你尽管领了去,迟了我怕你做不得这个主。”新媳妇得意的斜视着柳惠。柳惠看着柳承峰,巴望着他还能为着柳妹儿兄妹说句话,可是…… 柳惠也不与她废话,立即用二老太太屋里的笔墨写了一式五份契书,交给十一爷柳承峰一一过目。柳承峰看过契书,迟疑的看着新媳妇,却被她催促赶快画押。 柳承峰无奈的画好押,交还柳惠,柳惠也画了押,收入怀中。 二老太太不依了,说道:“丫头,怎不给我看看。” 柳惠将手中的四份递给二老太太,二老太太迎着光见上面写着:兹柳家第二十八代孙柳惠自愿帮扶柳宗焕、柳妹儿自立家业,柳家五房归还俩人各自母亲之赔嫁,自此与柳家五房再无干系,此约一式五份,柳家家族存档一份,柳承峰、柳惠各一份、柳宗焕柳妹两人各一份。立约人:柳惠、柳承峰。某年某月某日。 二老太太拿眼瞪瞪柳惠,心里骂道:分家立户怎可如此儿戏。 那新媳妇却高兴极了,就要拉了柳承峰立即告辞。 柳惠对她说:“让焕叔叔收拾收拾今儿就搬过来吧,反正这边房子多,我们不嫌挤。” “行啊!今儿就让他搬过来。” 二老太太见两人要走,立即拦道:“这分家是儿戏不?明儿和你老子一起来一趟,我们丁是丁,卯是卯的说定了,别闹不清楚,哪方反悔都不好。” 新十一太太原想借着柳惠的话,把分家的事定下,现在二老太太也说了要商量分家,她立时满面笑着答应了。 待那两人走了。二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扬起手来,就要打柳惠,柳惠赶忙躲开。 “别打别打。” “你个小东西,拿了鸡毛当令箭,这么大的事你儿戏一般就定了,我不打你打哪个。” “你要打,就该打十一叔公去。你没看见,他要不乐意,他会这么干脆和我签这个约。再说了,那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还没进门,就派了人来折腾十八姑,焕叔叔也被她的人打了,我十一叔公可为他们兄妹说过一句话?这才刚进门,屁股都没坐热,就开始要赶了他们兄妹离家,我十一叔公有没说过一句维护的话?与其让他们俩兄妹在那女人手下过苦日子,还不如趁早分了出来,自立门户,由族里看着,他们还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二老太太叹息着,连连摇头。“他们老子不管,不是还有祖父吗,我将他们交给他祖父,他祖父不会不管。” 柳惠听了,急的直想跳脚。“就是五老太爷管了,他那么大的年纪,又能管得了多少年?还不如趁着现在老太爷还在世,把属于他们俩的东西划拉过来,真等到老太爷管不了事了,他们俩都得被这后母赶了去睡猪圈。” 焕哥儿来时,眼睛红肿,半边脸上的指痕印还在,二老太太和三太太见了都心疼的直唤乖乖儿,心肝宝贝。弄得焕哥儿又难过,又怪难为情的。 柳惠怀着紧张的心情将契书交给他,生怕他会骂自己多事,不想焕哥儿看完,只自嘲的笑说:“我能被他们放出来,已是不错了,怎敢向他们索要亡母的嫁妆。” 柳惠见他不怨恨自己,便笑说:“所以,我才只与十一叔公签而不是与那个女人签啊。” 众人不解的看她,柳惠也不卖关子,说:“十一叔公也知道焕叔叔和十八姑不得那女人喜欢,日后难免有冲突的时候,反正你们日后长大了是要分家出来的,即是我代族里答应了要照管你们,他也就了了心事,正好趁便的事,他怎不应。你们母亲的东西,不论何时都是要给你们的,不如现在给了,免得以后麻烦。只是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分家产给你们,要是不给……” 焕哥儿洒脱的一挥手,说:“不给我也不稀罕要,现在能从那个家里脱身出来,就是万幸的事。我只怕,那女人日后反悔了会给你惹来麻烦。” “她只要不要脸,就只管来闹好了,我才不怕她呢。”柳惠不在乎的说道。 二老太太冲柳宗焕说道:“傻小子,你应得的家产为什么不要。你们也不要怕,事情到了这步,族里自然会给你们兄妹出面的。我柳家,还没到由一个外人来做主的时候。”虽然新妇的行为伤了二老太太的心,可是真正的伤她心的是柳承峰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既然他们都不想要这两个孩子,族里帮着分了家财,由着他们自立门户了也好,总归是要长大分家的,不过是提前了些时候罢了。 见二老太太这样说,柳惠才真的放下心来。 为了怕夜长梦多,第二日二老太太让人请了族中长老来,等五老太爷和柳承峰商量后,将这事过了明路,由长老们给两兄妹主持着分了家。兄妹俩人分得了五房西边的六个院子,五十亩水田、一百六十亩旱田,二百亩坡地,一片成了林的老林子,即两人各自母亲的陪嫁。因柳宗焕、柳妹儿年龄还小,由族里指派了他们母亲的族人帮着照看,每年年底由柳家与其核对账册。只待柳宗焕行了冠礼、柳妹儿行了及笄,再将资产交还二人。只时现在房子是立时就要分隔出去,才好让兄妹俩人搬去居住,总不能真在二房住着。 待新媳妇姚氏知道事情的真相时,柳宗焕已经和柳妹儿搬到了二房暂住,只待将分给兄妹俩的五房的西六院分隔好,分家的事就算正式落定了。五老太爷虽然不愿,但也知道这个新媳妇比前头两个媳妇厉害,那兄妹俩落她手里不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分出去大家都过得安逸,反正都仍旧在主宅里住着,相互能照应的上,也不算真的离了家、别了户。 不过两三日,柳宗焕兄妹就成了拥有独立门户,小有资产的小财主,两个人离了那个家,脸上虽满是落寂,但仍时时总会露出开心的笑来。 兄妹俩搬新居之日,柳惠带着一众丫环都去给两人贺新。几个房头不论主家在不在家的,也都送了各式各样的贺礼,算是凑热闹,抬了两兄妹的面子。 …… “大奶奶,您可不能不管管了。那丫头不过才管了几天的家,几乎要将家里的亲戚都得罪了遍,那以后……”柳张氏陪房张升媳妇拉着胡氏躲在一边低低的说道。 胡氏不耐烦的瞪她眼,说:“什么丫头丫头,你也小心着些,让人听见了挨罚,可再没人袒护你。” 张升媳妇连忙赔着笑脸。 “我到觉得惠丫头做的不错。”胡氏说了这一句,丢下张升媳妇往柳妍房里去了。 张升媳妇看着胡氏走远了,才一脸嘲讽的撇撇嘴,低语道:“家里若是再这样闹下去,可有的倒霉的了。” “娘”柳妍见胡氏一脸低沉的走进屋来,亲昵的挽着她。 “床上的绣品都准备齐全了。”胡氏见丫环们在收拾已绣好的喜帐,立即提起精神问道。 “齐全了。加上您先前给女儿准备的,足有几大箱子呢。”柳妍娇笑着。 胡氏冲丫环们挥挥手,赶了她们出去,细细的端详着柳妍的脸庞。笑说:“你别看现在东西好似很多,等以后要到用时未必够呢。成亲后,你要在家里忙着侍候夫婿,和翁婆,管理家事,那里来的时间做这些。” 柳妍听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胡氏拉着柳妍一双娇嫩的小手,满心的不舍,道:“你日后随夫家到了京里,要和幺房多多走动,到底是亲戚,走动的多了,感情自然就深了。” 柳妍听了直点头,想到在过不久,自己就要离开家,离开紫竹菀,去遥远的京城,心里酸涩,眼睛也跟着红了。依偎在母亲胡氏的身边,满心的不舍。 “你嫁去哪么远的地方,为娘真是不舍……日后惠姐儿也要去京里,你们姐妹日后的时日长久,若是能相处的好,就尽心处吧,不论怎样总是没有坏处。” “她去京城?干什么。” “二老太太不是将她托付给了你十姑姑,她年后可能就要去了。若她去了京城,你若是得闲,就多关照她,若不得闲就算了。但总不要疏远了,到底里姐妹,有了个难处时,都好有个想方的去处。” 柳妍点点头,心里总觉得自己不能有要求到柳惠的面前的时候,往后若她有了难处找到自己,自己就尽量帮帮她就是了。 母女两个低低轻语,柳妍倚靠在胡氏身边,只静静听着。 “这个家里是没什么指望了,你也不用惦记,只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不论如儿今后过得好,过得坏,你都当没她这个妹妹,你只记得你只有你的哥哥,再无旁人。记得了。” 柳妍见胡氏一脸的决然,不敢多言,只得默默地低着点。 胡氏深深叹口气,努力露出欣喜的表情帮柳妍检查新婚的绣品。 …… 冬月十二,是三房老太爷家最小的庶子过周岁。 因着柳妍和柳媞现在都是待嫁之身,不便再随意出门抛头露面,家里的事情大多落在了柳惠一人的身上,柳惠也不耐烦去吃什么周岁宴,便打包份厚礼给三房送去。 “姑娘,等着接林家的人派信回来说,林家的人已经到紫菱州了,您看是不是回报大奶奶一声。”内大管事杜燕对柳惠恭敬的说道。 “请嬷嬷亲自去大奶奶那儿回一声,再把这单子给大奶奶过过目,若是有不满意的赶紧定了我好改。” 杜嬷嬷接过柳惠手中的几张纸细看,上面列着住所和一切用具,菜单、瓜果、点心也分类列明,包括林家到了后出行用的车辆、人员等都细细的注明了。杜嬷嬷看了朝柳惠笑笑,恭身告退出去。 “姑娘,三房的大太太来了。” 柳惠刚抬头,便见到三房的田氏带着一阵香风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太太” 柳惠忙起身给她行礼。 “哎哟哟,快别客气了。我知道你忙,这不,我来看看你。”田氏说完朝屋里溜了一圈,见有拨算盘珠子的、有执笔记账的、有回事请条子的,一众人这时都忙得只给她行了一礼再没空赔她说话,田氏难免觉得无趣。 “看看,我就说你肯定是不得闲,就是我们家老太太硬是说想你了,想请你过去坐坐。” 柳惠立即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说:“那哪敢劳您来,我也正想着赶紧完事后就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去呢。即是这样,您再稍坐坐,歇歇脚,待我把手头上的事儿了了,就与您一块过去。”这时不好再说不去的话了。 “行啊,你先忙着,我到真是口渴了,正好喝口水。” 田氏说着,转身找了个偏角坐了,慢悠悠的捧着茶杯喝茶。 柳惠见这样,也不好当真让她在这里等着,低声交待那些管事的,赶紧将要紧的回了,其他的另找时间。 与田氏亲亲热热的坐了青驴小车一同往三房去,刚到三房的门口,就见门前披红挂彩的喜庆非常。柳惠心里奇怪,没想到三房对这个庶子看得这样重,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因着几个房头的人都不在,来得大多是些柳家偏房旁枝的亲戚,和左右的乡邻。柳惠是大房的嫡女,现今又管着大房家事,众人难免上前巴结。 三老太太见着柳惠,唬着脸责问:“惠丫头,多长时间不来看我,就是这样忙。” 柳惠连忙告罪。 三老太太拉了柳惠的手,又一脸慈爱的说:“平常难得过来,今儿就在这好好松快一天。” 柳惠只管一脸笑着,点头应着。 …… 胡氏到底不放心柳惠,由杜嬷嬷领着去看给林家安排的住所。 给林家安排的小院正是大房正院左近的一处,四周遍植各色名贵菊花、梅花等,又正是花季,院子内外馨香、清雅。想来,林家那样的书香世家,应许是会喜欢的吧。 再看屋内,暖鼎、香炉、床铺都置办的很整齐,拨派来侍候的人已经恭敬的立在院中,胡氏看这里外都安排的妥当,心里十分满意。再看看柳惠准备的那几张菜单,均是平川的菜肴、和本家的特色菜,心里再无不妥。 “劳惠姐儿费心了,准备的不错。去迎的人是哪个,车船准备的足够吗?” “是我家的去了,惠姑娘说,林家这一路上只怕都是坐的船,怕是腻烦了,加上这天儿阴冷,江风冷的厉害,不如就坐了车的好。”内管事杜嬷嬷说道。 胡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平川的林家,胡氏之前也打听过,有心攀亲又怕自家的门楣略低了些,让那林家瞧不上,加上婆母张氏一心要为贤哥求她娘家的侄孙女,胡氏才隐了心事,转而极力给自己娘家的侄女保媒。没想到大老爷竟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还去正式提了亲事。虽然林家还没明面儿上答应,但是林家夫人即要来家里相看,想来这亲事林家也是愿意的吧。 胡氏心想,这林家来的也巧,再过几日就是妍姐出阁的日子,也正好让林家看看我们家的家势,虽不如甘、赵、武那样的大家豪门,可也比一般的小家小户要强些。 照着林家的行程来看,只怕明、后天就可到了,自己也要收拾收拾,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好见未来亲家。 …… 隔天晌午,大管家杜生就派人回来说,林家的车队已经离主宅只有十里地了。 胡氏连忙禀明了柳承德,又将给林家准备的客院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又传话给柳妍和柳惠,让她们收拾好了,快点出来迎接客人。 如今张氏和白氏、柳如、柳姈都还关在屋里,不能出来待客,柳宗明和柳宗正又离家在外,整个长房竟只有柳妍、柳惠两个女儿家能陪着胡氏待客。胡氏有心想求柳承德放了张氏等人出来,又怕张氏做乖,坏了这门亲事,只得做罢。 胡氏派出沿路等候的人不停的往回传来信,不多时,林家车队只隔三里了。 胡氏领了柳妍、柳惠站到中门,翘首等候着。 不多时,林家的车队停在中门外,头前的大架马车上被人搀扶着下来一位头戴瑞冠的贵妇人。 胡氏得杜管家暗示,知她便是林维渝的夫人荣氏。 胡氏脸带着笑,心里却渐生不安。心道:这位林夫人气度、仪容真是不凡,只不知脾性好不好。 “夫人一路劳顿,辛苦了。”胡氏对着那妇人行了一礼。 林夫人静静的上下打量了眼胡氏,面上露出笑容来。回了胡氏一礼,说道:“不敢,冒昧打扰,有劳大奶奶。” “不敢,请!” 林维渝虽被夺了官职,可他还有大学士的名衔,故从林维渝论起,要尊称荣氏为夫人。而胡氏不过一乡绅村妇,见了林家夫人,要行大礼,且只能称作娘子。 胡氏将林夫人一行人迎到正堂,两边落座后,胡氏为林夫人介绍了柳妍和柳惠,林夫人介绍了与她随行的小女儿林敏、嫡次子林兆琪,和妹妹甘夫人及她的两个女儿甘玲、甘莉,及两个儿子甘民、甘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