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缘起 楔子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夏洲大陆,是我们这方天地中最大的一块大陆,我们楚族先辈开发这片天地,经历了很多艰辛。”初夏,傍晚,中年男人正对一旁的男童娓娓道来。 “爹爹,这夏洲大陆的掌故,你都讲了十数次,我耳朵也听腻了,可不可以给我讲讲别的故事啊?”男童约莫五六岁,腻歪在父亲身边,语带央求,又带点无赖,撒着娇。 “我们楚哥儿都记得住大陆的掌故了?那你说说,大地之下是什么?”父亲见儿子顽皮,笑着问道。 “大地之下,是四根柱子,支撑着四方。就像做房子的柏木柱子一样!”小男孩指了指自家的房子,显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自信地说道。他手指方向,是几间茅草为顶,土木框架的房屋。 “那柱子下面呢?”父亲又笑着问道。 “柱子下面还是柱子,是很长很长的柱子。”男童更加高声说道。 “那大地之上是什么呢?”男童的话语稚气十足,惹得一旁的母亲也跟着笑了起来,过来逗问道。 “是天,天上还有天,有九重,还住着仙人。”男童日常从村中老人那里听说过上天的故事,此时似乎为显得比母亲知道的还多,说得更加大声了。 “九重天之外呢?”父亲继续问道。 “都说九重了,还有吗?”男童又茫然看着父母。 “楚哥儿,你想知道九重天外的事吗?”父亲问道。 “想知道,可是谁能有那么大本事,能看到呢?”男童眨巴着大眼,期待地看着父亲。 “没有人能帮你看,过段时间,你去白草滩陈老夫子的学堂学习,或许以后就有机会知道了。”中年人说道。 “陈老夫子有那么大本事吗?他比爹爹你还有本事吗?”男童很是不信。 “陈老夫子来我们沧水部,首创兵训学堂,就是要让我们楚族的少年子弟,不仅要学习到文字、技击,还要了解这方天地的知识。”父亲肯定地答道。 “爹爹,除了耕种土地,学习武技。难道了解你说的那些,也有用吗?”男童不理解。 “楚哥儿,我们楚人先辈有言,‘楚虽一隅,终王天下’,你可知道是何意啊?”父亲看向小男孩,试着引导五岁的儿子思考。 “这,我听村里浩长老说,我们楚人就是再弱小,也要胸怀天下,最终占领这片大陆。”小男孩说这话时,昂首挺胸,尽量显得很有气势的样子。 “楚哥儿年纪尚小,只是理解要占领这片大陆,本来也无可厚非。往后你就明白,我们楚人要的不仅仅是去占领土地,还要让诸族信服。”父亲微笑着说道。“了解这方天地,探究更多的知识,才能真正做到‘终王天下’。” “孩儿记得了,我到时一定向陈老先生好好学习。不过,我听你们常说,这南边的濮奴占领着沧水大平原,总是和我们楚人作对,我们怎么才能让他们听从,哦不,信服我们呢?是不是要打败濮人,占领沧水平原才行?”小男孩想了想,又问道。 “楚哥儿,你这么小,有些事一时半会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不过,你记住,楚人‘终王天下’,不一定要占了沧水平原,也不一定要打败濮人。”中年父亲见儿子小小年纪,居然问出这样的话,一时没想好如何应对。 “父亲,你看河边又有火光,不是濮奴又来了吗?”男童指着沧水下游火光处,对父亲说道。 中年人没有再回答男童,而是霍地站了起来。又进屋拿起常年使用的铜矛,唤来那只在一旁休憩的灰色猎犬,与村中早已有所警觉的一众青壮,向火光闪现的沧水下游奔去。 第一卷 缘起 第一章 重誓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沧水,自中岭主峰太白顶的沧浪泉发源,一路收纳溪涧山泉,奔流向南,至山岭南麓,已颇具规模,宽逾五十多丈,浩浩荡荡。蜿蜒再向东南而行,便是沧水冲积平原。 时维早春三月,清晨的沧水河面上,还飘浮着一层似有还无的薄雾,雾气之下,晨曦挥洒于河面上,波光鳞鳞。河边的老树抽出新芽,一派莺歌燕舞,桃红柳绿的景象。河边几处被河水冲洗的光洁石板上,几名早起的少女在浣洗着昨天更换的衣物。 河岸下游不远处,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是赤膊上身,肩上搭一块麻布,左手拿着木桶,下身仅着麻布短裤,脚下也不见穿鞋,高一脚低一脚,葡挞着走到河边,也不管脚下的鹅卵石是否咯脚,径直走到河边的浅水处,舀起一桶水,劈头盖脸地淋在自己身上,就像是有意惩罚自己一般。早春尚寒,冰凉的河水淋湿齐肩的头发,又向下掠过古铜色的身躯,激得少年浑身一阵寒战。 “楚哥儿,这么早又出来作践自己。小心身子着了风寒啊。这阳春水的凉劲可不一般啊。”见那少年激得浑身寒战,刚到河边打水的一名妇人好意提醒。 “安婶,不打紧,你几时见过我楚戈着凉啊。”少年一边继续舀水浇在赤裸的身上,一边满不在乎地应着。 “你可是我们楚家湾将来的顶梁柱,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别听那陈老夫子的瞎撺掇啊。”安婶对口中的陈老夫子,语气颇为不善。 “好的,安婶,我省得。这不是陈先生要求的呢,再过两个月,我就该正式编入军户了,我听安叔说,濮奴今年在下游的白沙洲,又是蠢蠢欲动,我们也要早做准备了,不练好身子骨可不行。一大早我去谷场打了趟拳,身子正热乎,就来河边冲下汗气呢。”楚戈知道,这安婶的儿子,五年前,年方十六,听兵训学堂的陈老夫子讲训之余,就到下游的沙洲侦察濮奴的动向。不小心暴露行藏,跳入河中,力竭沉水。安婶认为陈老夫子那一套什么实践真知、强健体魄的理论,蛊惑了自己儿子。因此对陈老夫子一直耿耿于怀。楚戈知她心结,也就耐着性子解释自己的事情。 “你家就你一独苗,我们楚家湾也指望你以后出人头地,怎么陈老头还安排你入军户吗?这个得你娘亲做主才行。”安婶一听楚戈的话,似乎更加反对。 当年楚人越过中岭的两个分支,一支成为中岭部,一支就是楚戈所在的沧水部,已经有近三百年。在十多年前,楚戈又随父母从更上游的沧水本部迁来楚家湾。而刚到楚家湾不久,楚戈的父亲楚忠,作为楚家湾的头领,与濮人抢收猎获,不幸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而死。楚戈作为烈属后人,又是独子,理应不用上前线与濮人作战。楚戈对于父亲以及这个世界的记忆,似乎也起始于那个夏日的晚上——父亲不厌其烦地讲着关于大陆、上天、楚人、物候的掌故,自己则不知疲倦地追问着为什么。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村里的叔伯,把父亲虚脱的身体,从远处抬回来的时候。那天,父亲满脸是血,身上盖的白麻布大部分染红,母亲跪坐一旁,抱着不知所措的楚戈,泣不成声。只听得父亲说着什么“兵训学堂、陈老夫子、界岭山”,母亲当时已不能言语,口里只是“嗯嗯”,不停点着头。晚上,聚集在楚戈家的村民,将父亲那不再说话,也没再动作,还汩汩滴血的身体,装进那个黑色木头匣子里。一众人守着黑木匣子一晚,第二天抬到界岭山方向去了,从此楚戈再未见过父亲。此后,母亲把楚戈送去了兵训学堂,与陈老夫子生活。对楚戈而言,那些染血的画面,就如印在陶罐上的花纹一样,尽管过去十几年,陶罐已旧,但花纹弥新。 “楚戈,找你一早上,原来你在这里。快起来,陈先生在白草滩带话来,说有事找我俩。”楚戈正思忖间,看到平日的玩伴,也是同村同窗的楚林,远远的在山头叫唤。 “我回去换上衣服就来。”楚戈一边应着楚林,一边提上一桶水,向河岸走来。“楚哥儿,一年之计在于春,这都三月收尾了,你家里今天再不把地翻出来,就种不上秋粮了。这些天,不是学堂说放你们农忙假吗?再说了,你娘那身子骨,你可得紧着爱惜。”安婶不知道是关心楚戈家里的情况,还是对陈老夫子的安排有意见,见楚戈上岸,也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我省得,去去就回呢。安婶,让我来帮你提。”楚戈知道安婶一片好心,只有苦笑着应了几声,顺手帮安婶提起已经打满的水桶。 “娘,我们家里的地已经下种了,楚哥或真的有事。我们洗完衣服帮他家把地翻了,等楚哥今天回来兴许赶得上下种呢。”这时安婶旁边一个身子单薄的少女,放下手里的正在石板上捶洗的衣服,看着楚戈,面带笑意说道。 “那就谢谢苗儿,我回来再教你认字,”楚戈见苗儿帮他解围,打蛇随棍上了。这安苗儿与楚戈青梅竹马,情感甚好。安苗儿虽长于这村野中,生计艰辛,但少女初步养成,二八年华,也是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她听楚戈颇为无赖的口气,低头抿嘴一笑,也不回应。 “哎,看你母子不急,我们跟着急死人了。也只能这样了。”安婶摇摇头,一副有些怒其不争的表情,应和着女儿的话,跟着楚戈身后一起回家。 楚戈家位于沧水岸大约里许的右侧高地,附近除了楚戈三间土房外,周边还有二十多户土房,依山势向阳而建,错落有致。安婶家就在二十步左近,楚戈先帮安婶将提来的水,倒进盛水大桶,才拎上自己水桶回家。 楚戈自从六岁随父母搬来楚家湾,一直住在当年父母垒起的三间土坯房,房顶茅草每年都有翻新添加两次,但土屋经多年风吹雨淋,墙壁早已坑坑洼洼,左侧靠近杂屋的一边,还有明显的一道水渍。中岭南麓,土质多碎石,粘性不强,不是做土坯墙的好材料。当年楚戈父亲带领族人初来乍到,也只能因陋就简,将就着用。透过栅栏门的缝隙,看见左侧的杂屋略显佝偻的背景,楚戈叫了声:“娘,我回来了。” “面饼在板上,快点吃去,今天天气不错,吃完了帮娘一起,去翻一下井湾子的那块地。”楚戈娘年不满四旬,寡居多年,母子二人一直相依为命。多年的操持让这个三旬妇人,显得面容泛黄。但此时正满面笑意,慈爱地看着楚戈。 “娘,楚林说陈先生找我临时有事,可能今天还得去一趟学堂。安婶和苗儿说一会儿过来帮我们翻地,我快去快回,兴许下午我回来就能把庄稼全种上。”楚戈回里间穿上麻布衣物,又抓着粗面烙饼,边吃边嘟囔着说。做面饼的粗面没有去麸皮,糙杂乱咽,而且为了快速加热,早上烙饼时,也不能用土罐加热,楚戈家寻得一块石板,专门用来烙制食物。粗糙的面饼中,还时不时能吃出砂粒来,但楚戈却毫不在意,依然狼吞虎咽。 “那你也不要太急,只是又麻烦安婶和苗儿。”楚戈娘一向对这个独子慈爱有加,数年含辛茹苦,也从不在儿子面前露出怨意。楚戈六岁那年,她便省吃俭用,让楚戈进了白草滩陈老夫子的兵训学堂,这也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识字、训战的基础学堂。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几年楚戈虽在训学之余,有空闲也能帮家里劳作,但耕作糊口及屋里屋外全靠楚戈娘一手操持,维持生计殊为不易。荒年青黄不接时,还得拉下脸向邻里或娘家求助。娘家本是上游黄石浦一户殷实的风姓人家,而楚氏虽贵为部族酋长后裔,开枝散叶传到楚戈父亲楚忠这一辈,已是极为没落的旁支。因此,风氏下嫁楚忠后,也没享几天福气,反而是在此后不久的那次迁徙中,丈夫要带领众人抵敌、拓荒、开山、辟路,风氏不得不一力承担家中之事。更不用说楚忠牺牲后的十多年孤苦岁月了。 “娘,等把濮奴赶走,占了沧水平原,我们每顿就可以吃上细面饼了,到时候你也不用这么辛苦。”楚戈看到风氏双鬓早生的华发,出声安慰道。沧水下游,沃野千里,土地平阔。沧水进入平原后缓缓向东南方向流去,与夏洲大陆最大的河流江水汇合,千万年以来,沉积出厚厚的青黑色沃土,是中岭以南水泽间少有的膏腴之地。濮人世代占据这一地区,以适应积水作物的稻米为食,相对富足些。因此,濮人近百年来虽屡屡犯边,也只是在楚人居住地劫掠一番便自行退去。相对沧水平原,濮人对中岭山脉的土地似乎不感兴趣。然而,楚人却在山林间因为生计艰难,常常觊觎沧水平原。 “为娘只要看到你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取一房媳妇生几个娃,就什么都满足了。至于享福的事,这可不是勉强得来的。再说,我们和濮人争夺数百年,双方不知道多少村毁人亡,妻离子散,为了几块土地真就值得吗?你安安心心服事农桑,不要想那些部族的事。当年,你爹不就是放心不下山北的濮人,最终出的意外吗?哎。”提到丈夫,风氏只是一叹,似要欲言又止,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你喝口水,别噎着,到陈先生那里记得功课要做足。不要挂念着家里的事。” “我省得,娘亲。对了,娘,再过两个月,我就满十六岁了,我还要编入兵户的。”楚人南迁入中岭的这一支,由于长年与濮人争斗,丁口紧张,凡家有年满十六岁男子必有一丁,参与农闲时的兵训,必要时参与作战。当然,像楚戈这样家中仅有一丁,且是部酋一族烈士后代,是可以免于兵役的。即便编入兵户也可以安排在远离前线的后方做一些运粮的后勤工作。但楚戈多年来,念念不忘父亲之事,一则想着实现父辈遗志,驱逐濮人。二则也想建功立业,实现楚氏沧水这一支崛起的宏愿。他可没想过去后勤运粮,也因此,楚戈除按学堂要求之外,还格外打熬自己的身体。 “这还没到时间呢,你也要听听陈先生的意见,后方兵备事务,也不比前线轻松,你都说了快十六岁的人了,怎么还不知轻重。”风氏虽然不反对儿子编入兵户的事,但也不愿他进入危险的前线,毕竟历经丧夫之痛后,作为一个女人,且人过中年,再也难于遭受更大的变故。当然,少年热血的楚戈也还没理解这些。在他这个年纪,想象的还是功成名就、美食华屋,以及前呼后拥的生活。 三两口胡乱吃完粗面饼,楚戈约上村头的楚林,迎着早晨的阳光,即向位于十里外的白草滩出发。楚戈、楚林二人,正是精气十足的年纪,且常年行走山路,不足一个时辰,就已经到达兵训学堂的院子。白草滩也是一片河湾的平地,当年楚忠一支向东迁移,曾考虑过在此定居。但此地相对于现在的楚家湾,还没有离开祖地太远,而且可开荒的耕地不足。后来陈老夫子来到此地,与四周楚人村落一合计,决定在此建学堂,作为各村少年子弟的兵训场所。 一路上,楚戈曾询问楚林,陈夫子有何事急于相召,楚林也不甚了了。在这个传讯还基本靠人在山头喊话的年代,也难以传达更多的信息。 兵训学堂三进院落,进出学堂均为十里八乡日常熟识的学员,加之学堂也没有特别的机密,因此,除了兵训时间有学员充当兵卫值守,农忙休假时节一般不安排值守兵卫。但楚戈二人正要径直进入学堂内室,却不想在二进院落的门口,有两名楚氏学弟值守,也算熟识,互相通告一声,二人才穿堂入室进入陈老夫子的日常起居的内间。 只听到内室一阵阵咳嗽声,想是近来陈老夫子不敌上扬的阳春湿气,又引起了常年的痰症。不过今日似乎陈老夫子不是一人在室内,只听内室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陈叔这些年为了族人,一人在此地参悟兽皮卷上的文符,也是难为你了。看你这痰症丝毫不见好转。” “哎,自从得了痰症,不去前线厮杀,心境不同,对这兽皮卷所载,咳,咳,也确有另一翻感悟,你这趟来白草滩,咳,咳,所提之事,确也与我苦研多年的想法不谋而合。”楚戈楚林二人走近,听到陈老夫子说不上三两句,便要喘气咳嗽的声音。接着听到陈老夫子说:“是楚哥儿和小林儿吗?你们进来正好说话。”话音刚落,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这几天不见,先生的痰症怎么如此严重了,可曾有有喝蔓青水化痰。”楚戈刚走进虚掩的柴扉,就准备上前抚拍陈老夫子因激烈咳嗽而弯曲的后背。 “不打紧,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药石无济,也是正常。你们来的正好,这是你们八叔。”陈老夫子摆手制止了楚戈的好意,却是指着一旁约莫四十来岁,孔武有力的中年人介绍。楚氏进入中岭后,这一分支在白草滩附近的,均在五代之内,因此,楚姓人家互相还以排行称呼。陈老夫子介绍的这个中年人,在楚氏这一辈中排行第八,楚戈对这个八叔也有耳闻。八叔楚恩,身手不凡,年十八便力能博虎,冲锋陷阱,从不甘人后,这几年在楚氏中岭一支中,闯下赫赫威名,已经隐有独占鳌头之势。据传,中岭楚族一支,有意让楚恩接班,而不是在太白峰一带困守。只是不知道楚恩突然造访兵训学堂所为何事。 “见过八叔。”楚戈楚林躬身一礼。 “你便是楚戈,果然有乃父风仪。想你父亲天人之资,当年与我等情同手足,因一时激愤,仅携百余老弱族人开辟楚家湾,为沧水与中岭的南侧屏障。说起来,忠哥如若不出走,我老八那有资格窃居如今职位。却不想如今与忠哥天人永隔。听陈叔赞你学业刻苦,行伍技击操练勤勉,且天资不凡,一会儿定要试试你身手。”楚恩见楚戈是故人之子,又生得身材健硕,双目炯炯,心里颇为期许。常年军中任职,直接了当就要考究楚戈身手。 “先生错爱,八叔谬赞了,小子只是牢记先辈创业不易,不敢有负先辈与父亲心愿。而且学无所成,不敢当八叔考教。”楚戈不卑不亢地应道。 “先谈正事,你们一会再叙。楚哥儿,你去把你八叔的行囊拿来。”陈老夫子似乎颇为着急,打起精神来,又指着木台上的一个麻布袋吩咐楚戈。众人看他神情一肃,也即收声听宣。楚戈拿过麻布袋,感觉小小袋子,入手却是沉重,与眼见的大小不符。楚戈心想,这袋子难道是装着石头。 “你可知你八叔的行囊为何如此沉重?”见楚戈面带疑色,陈老夫子顺势卖起了关子。 “弟子不知何物?但我想必然是重要的器物。”楚戈不掩饰心中困惑。 “不错,此物可能关系着未来夏洲大陆局势,也关乎楚人的命运。”陈老夫子看了楚恩一眼,声音颇为凝重,连带着咳嗽似乎也止住了。接着,他伸手在布袋中掏出一件两寸见方,一指见厚,黑白相间的块状物什,盯了半晌。楚戈、楚林却不识得此为何物。 “楚人沧水分支第十代后裔,楚戈楚林,你们以先辈的名义起誓言,今日所闻,不得向外人泄露,至亲之人也不可。否则,自身死于非命,亲人受神农诅咒。”陈老夫子突然郑重其事,声音都有些凄厉。 楚戈楚林面面相觑,一时难以理解,但还是硬着头皮郑重起誓。 第一卷 缘起 第二章 启示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此物属性极佳,用以制作农具,必然坚固无比,不惧土石;制作兵革,必然锋芒锐利,不惧藤甲;制作器皿,必然经久耐腐,盛装便利,”陈老夫子见楚戈二人疑惑重重,直接讲出那块物什的用处,顿了顿,继续说到,“老朽十余年苦读楚族先人所传兽皮卷,虽仅十尺兽皮,数千符文,终不得解。也是去年岁末,方有所悟。昨日见你们八叔携来此物,更是豁然开朗。然而,今年潮气更盛于往年,加之经年累月耗费心力,老朽自感时日无多,也借此时机,一并把这些年所思所想,连同此物的牵连,一同告知汝等,但事关族人兴衰,不得不使汝等立此重誓。” “弟子谨记此事,”楚戈楚林二人离座再次躬身行礼以示郑重,但言语间已含悲戚之意。“先生只是春潮来时,痰气上涌,不应如此......”楚戈犹不想面对往日朝夕相处的恩师有离世的预感,正要出声劝慰,却是被陈老夫子打断。 “生死有命,自有定数。楚哥儿不必劝慰,老朽也早已看透世事,不以此事萦怀。”陈老夫子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还不能释怀,柔声劝慰道,又拿出兽皮卷,续道:“此卷共五千六百一十二个符文,符文原意,近千年来,已经无人识得,与我楚族现行文字,亦是大相径庭,极少有相通之处。近年来,我参考羌人、濮人、狄人以及百越的记事字符,与卷中部分符文有相近符形。通过北岭西麓友人的帮助,终于窥得卷中大意。” “此卷名为《楚歌》。据卷中所载,大约在三千多年前,距我夏洲西域约两千里处,一个也名为楚族的人族,繁衍生息的掌故。这个古楚族,与我族同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说古楚族就是我族的先辈。”陈老夫子一口气讲到这里,稍做歇息,似乎近年压在心头的大石突然放下一样。 “先生,既然您说字符与我族文字之意并不相通,何以确定我们族名相同呢?”楚林见先生停下的当口,将内心疑惑提出来问道。楚恩楚戈也颇为疑惑地看过来。 “你们且来看这些字符,”陈老夫子展开兽皮卷,指给大家看,楚恩等人目光随着陈老夫子指定的字符看去,只见此符与楚人标识自己领地的字符几乎一致,而且多处在皮卷上出现。“此符如果不以族名做解释,则五千六百言,文法不成,理义不通。因此,我断定此族名为楚族。” “也因此,我倾向于认为记载《楚歌》的这位先贤,与我们夏洲大陆并非仅是族名巧合,而是根本上就是我族先辈。”陈老夫子让大家坐定,继续说道,“我先把《楚歌》的所载事项大略说与各位,再将我近年编定的《楚歌》文符与我楚族现行文字所对应表,传给各位。” “大约三千年前,古楚族来到夏洲西域一片名为弦月的河流洼地,猎取渔获生活。族中偶有妇人,采集草籽充饥,晒干捣碎以补充渔获不足,发现此法充饥甚为有效。于是,当时部酋发动人手,闲时均用此法,后续也晒干草籽以存储,用于部族壮年向周边远征时的食物。后来更是逐步有意识进行耕作播种,形成了稳定的农业收获。部族短短数百年间,就得以称雄于弦月洼地。” “先生,这也只是向后人讲述了农事的起始,并无重大意义。”楚林听到这里,还是难以把此事与之前先生要求他们郑重起誓,以及面前那块黑白相间的物什联系起来。 “如果记载仅限于此,也确实无甚出奇之处。奇就奇在后面所载事迹。古楚族彻底占领弦月洼地后,此后又五百年,人丁兴旺,号称十万部众。但好景不长,古楚人很快内部分裂成三支,互有征伐,杀人盈野。而这《楚歌》的记录者断言,究其根本,是因为渔获与农耕难以供养更多丁口,才使得部族互相争夺,分崩离析。于是,记录者发动他们一族,进行农事的深入考察。将数百年所得,记载于《楚歌》中,也成为此卷中最精髓的篇章。”陈老夫子继续讲述《楚歌》中的内容,尽管其他人还不懂字符的意义,他还是在皮卷上按自述顺序指指点点。 “写就《楚歌》的这支楚人,自号农氏。此后百年,农氏总结了一套选种、育种、优培、除杂、松土、水利、积肥之法,传授楚人。楚人在弦月之地得于使田亩的产出提高了三倍有余,部众为纪念其先祖的功绩,冠以神名,称其为神农氏。”讲到这里,陈老夫子看向各人眼中震惊之色,仿佛都在其意料之中。原来楚人善事农耕,奉神农为神灵,普通生民以为日常祭祀的神灵,仅是故老相传的习俗,却不知还有这一段秘辛。 “此后,又有金氏一族,仿效神农之事,改进农具,将原来楚人的石器木器农具,改良成青铜。此后,又进一步在弦月洼地东部的赤山中,掘赤土为料,锻造出铁具,使农事效率大增。据《楚歌》所载,铁具坚固异常,开山辟石,无往不利。然而,《楚歌》仅将金氏所行之事大略载于文末,且并未具体记载如何锻造铁具之法。”陈老夫子说到这里,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之前从楚恩行囊中拿出的那件物什,续说道,“很显然,老八偶尔所得的这件物什,与《楚歌》中所载金氏锻造的铁具,物性极为相似,我断定这便是未经锻造的粗铁。” 楚林再也忍不住,兴冲冲走上前,拿住那块粗铁,仔细端详摸索起来。楚戈虽然在陈老夫子讲述过程中,极力镇定克制,此时也忍不住看向楚林手中的粗铁块,只见楚林一会手掰,一会儿敲击,一会儿侧耳听声,似乎这黑白之物,藏有无尽的秘密。 “今年初,老朽参透《楚歌》所载内容后,几乎可以断定,此卷仅为上篇残卷。所幸上卷有总纲概述,大约可以确定,上卷记载古楚族迁徙史,与及农事、纺造经验,这也能解释我族先辈,何以农事、纺造远优于羌、狄、濮、越等族。而中卷与末卷,应记叙有金氏锻铁法、精兵法。更关键的是,末卷之中,应有概论政事、民生、数理、物性之学,或有窥破天机之论,殊为重要。只是不知,这中末两卷,是否仍存于世。至少我在夏洲大陆,不曾听闻。”陈老夫子一口气讲到这里,已显疲态,接着咳嗽不止,身子几乎弯到了竹椅扶手上。 “先生是说,这末卷的政事、民生、数理、物性之论,比锻铁法和精兵法更为重要?”楚林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就是说,所谓知其然,不如知其所以然,锻铁法与精兵法,已经很重要。但政事、民生、数理、物性之学,可能是更具指导性的经天纬地之法,所以先生说,是可窥天机之学。以锻铁法而论,如若我族得到此法,可以十年内称霸夏洲大陆,但随着各族之间交流频繁,我族难于永远独享此法之秘,各族效仿之后,也就难以保证我族一家独大。而政事、民生、数理、物性之学,可以从根本上保持我族不断有一套完整的方法之论以提升实力,当然比仅得锻铁一法更有用。”楚戈见陈老夫子上气不接下气,接住楚林的话头,解释给他听。 他这一番解说,不仅楚林更为明白,一旁的楚恩也点头深以为然,看向楚戈的眼光,也更多了几分赞许。陈老夫子却是知他悟性上佳,习以为常,只是不停点头以示嘉许。 “唉,楚哥儿所言不错,神农氏历时数代,写就《楚歌》,这历代先贤也颇为自负,在这《楚歌》开篇便有明言。尽悟此卷所载内容者,虽处一隅,终王天下。只是我每观《楚歌》所载,除惊叹于神农氏在农事上精妙绝伦的方法理念外,总有隔靴搔痒之感。咳,咳。或许是无法一窥中末两卷全貌,难以体会这上古贤人的胸怀。”听陈老夫子讲完此段话,楚恩等人大骇。原来楚地谚语有云“楚虽一隅,终王天下”,楚族众人均以为仅为部酋为鼓励人心的口号。却未曾想到,在这启示录般的《楚歌》中真有此言,而且与《楚歌》所载内容互相印证,这如何不让人震惊。 “此卷为老朽多年对《楚歌》中字符与我族现行文字所对应的释义表,此表与《楚歌》对照,《楚歌》所载内容再无秘密可言。为防心存异志者习得此文,今日,三位观看默记后,我便毁去。从此,世上除汝等三人外,再无可解《楚歌》秘密之人。汝等务必慎重。”陈老夫子又拿出一卷色泽稍新的皮卷,示于众人观看。 “弟子谨记。”“楚恩省得。”三人起身行礼,将皮卷铺展于木台之上,用心观摩。《楚歌》即使在文字资料较少的当下,各部酋也均有复制卷,也算传世较广,不算珍贵,甚至于其他人族也有流传。如若破解文卷出世,确实难以保住秘密。而秘密外泄,实在是祸福难料。 所幸《楚歌》符文虽有五千言,但汇总起来也仅有不足千种。且均为象形符号,与楚文虽不同,但破解之后符型字意也有关联,加之陈老夫子注解详细,三人又博闻强记,不到两个时辰,楚戈最先离开破解文卷的木台,向陈老夫子讨要了载有《楚歌》的兽皮卷,默念起《楚歌》的文意来。“茫茫寰宇,地分东西南北,天降晴雨寒暑,时分阴阳昏晓,人居期间,析以万族,实为天地使然,非神灵人力之功,楚人不应局限一隅一族,观楚歌当以天下为念。是以,尽悟此卷者,虽处一隅,终王天下......”,楚戈初看这兽皮卷开篇,与先生往日所传授的观念完全不同。往日先生所授,均为强身、技击、识物、行伍、保民、兴族等术。虽然字符辨识生疏,但初看《楚歌》开篇这数十字,仍觉得著述之人的博大胸怀,力透皮卷而来。楚戈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下观看。按陈老夫子学以致用的理念,楚戈这一翻默念,也算是更能加深了对古符文的记忆。 楚戈三人反复对照文意几次,均确信将内容了然于心。此时,已是春日西移,晌午已过。陈老夫子生起一团柴火,将破解文卷投入到火中焚毁。 “今次楚恩携铁具来访,老朽悟得《楚歌》之意,也算适逢其会。老朽有生之年,已无缘得窥先贤所著大言。但为族人计,我辈也需有所准备。这也是楚恩此次来访后,老朽之本意。”陈老夫子了却了一项心事,似乎心里轻松很多,又招呼三人坐下,娓娓道来天下大势。“去年冬季,大批狄人又越过蓬潜山口,进入岭中平原放牧;西羌亦屡有东迁之势;而我族进入中岭以南三百余年,丁户由鼎峰的近五千余户,锐减至今日不足四千余,对我楚族而言,真乃是危急存亡之时了。我们沧水、中岭两部也算同气连枝,楚恩你可有想好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 “陈叔为我族中长老,楚恩愿听教诲。”楚恩倒是很实在,知道陈老夫子精力不济,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表示愿闻其详。 “《楚歌》有云,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隅。如今局势,已经不能只限于解决白草滩一地之危机。我观濮人一族,以稻米为主食,佐以野菜,而江水中下游处处为荒地,按《楚歌》所论,濮人资源充足,并无意与我族争夺土地之利。仅有临近山脚杂居的濮人,有柴薪、山货的需求,而双方沟通不畅,便时有冲突发生。老朽以为,应该尽快沟通双方,以和为主,不再与濮人兵戈相向。特别是我楚族,近百年来人丁锐减,早该休养生息了。只是数百年来,双方仇根深种,难以化解。幸好先贤神农氏遗有植稻之法,正是濮人所需,先以此法施以恩义,或许是突破口啊。北部狄人,屡次犯边南下,而生产所需为大片牧草,不事农桑而又食肉寝皮,与我楚人生计迥异,实为我族之大患。夷人与我族争斗千年,近有东迁之势,虽不得不防,但血肉相融数代,短期内不逾有大患。西羌栖于西部群山,人丁稀少,也不足为虑。因此,目前大局乃是和濮融夷以抵狄。” 原来这夏洲大陆,是蓝星上最大的一片陆地,东南两面临海,西部崇山峻岭,孕育无数大河滚滚向东。大陆由北向南,北岭、中岭、南岭横亘其中,将大陆分割成片,形成相对独立的气候小单元。中岭南岭之间,雨热充足,生机盎然,繁衍在这里的濮人,虽有野兽虫豕的侵扰,但好在雨热同季,物产丰富。只要不是大灾年,濮人生活均相对富足。中岭北岭之间,土地平阔,绵延千里,偶有山丘,也不算高峻,唯有东部靠近海边的大禹山,相传为上古时期,禹族首领镇海巨石所化,突兀地矗立在海边,挡住北部海域本就不多的海洋湿气,使中岭大平原显得有些许干燥。生息此间的楚族,丁口数十万,食粟衣麻,还算殷实。 北岭分别由蓬山、潜岭山、天越山由东向西分布。蓬山与潜岭山之间的蓬潜山口,是北岭为数不多的南北通道,东南方向的水气从这里向北伸入。水气滋润之下,北地形成断断续续的水草地带,间有不多的杂树,这便是北狄的稀树大草原。人族牧民常年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的生活。因为牧民习惯马背生活,来去如风,常被中部的楚人和濮人称为狄族或北狄。 夏洲大陆上山水阻隔,雨热不均,千万年来,各部族习俗各异,但也算相安无事。然而,近千年以来,发端于潜越山南麓的楚族,逐步占据中岭大平原,为进一步拓展耕地,东征禹族并蓄水淹没其栖息祖地。两族征战数百年,终于融合成新的楚族,而后继续向中岭之南的濮人栖息地扩张。 濮族生活的中岭之南,江河纵横、湖泽遍布,大多散居于江湖之间,也称百濮。楚人进入南方地带,水土不服,并没有效占领中岭南部。反而是在楚族南进之时,北狄却不断越过蓬潜山口向潜岭山脚迁徙,蚕食原本属于楚族生息耕作的土地。 楚族受狄族与百濮族的南北袭扰,也难以扩张。中岭大平原的楚族,部众战和意见不一,一部迁回祖地与狄人苟和,一部在中岭大平原生息,另有两支分别迁徙到大禹山与中岭等山林中求存。 自此,夏洲大陆南岭以北,已经稳定形成了北狄、西羌、南濮、中楚的族群分布。当然,在广阔的大陆上,虽然人族习惯以狄、羌、濮、楚、禹进行称呼划分,实则大的部族之内,小部族也是星罗棋布,不知凡几。就像楚戈所在的沧水这一支,便是三百年前,一路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从中岭向南,进入沧水沿岸繁衍发展开来的。 陈老先生所言和濮,难道说是要与濮奴媾和,楚恩叔侄三人心里充满疑惑。 “各位也看过这《楚歌》文符,夏洲大陆,虽有百族,实为一家,囿于种族之见,非我族先贤之意。”陈老夫子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事,进一步解释。“苍生有灵,寄身于茫茫寰宇中,顺应天时地利而苟存,饮食起居不同,风俗各异,原本无罪。我视之为狄夷,彼视我这蛮濮,确实落于下乘了。何况异族之间,并非全是凶恶之人,同族之内,也并非全是善良之辈。坚城常毁于内乱,变故常生于肘掖,想那古楚族制霸西域,丁口百万,文明灿烂,不可唯不强盛,令人神往。虽然《楚歌》上卷未记载其消失的情况,但无敌国外患的情形下,想必也是毁于内乱。”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老夫子已力不从心,气喘吁吁,歇息足有十数息才平复下来。楚恩最先起身说:“先生但请歇息,我等叔侄三人,即便鲁钝,但受《楚歌》启示后,你之深意,也不难体会。想我楚族,数百年来,四处征战,且先弃北地,狄人南下,夷人不融,濮人仇视。虽是形势使然,也不泛族内各支心思各异。如无苍生为念的大格局,何以使楚人‘终王天下’。我等此后,必然践行先贤之愿——救苍生,王天下。” “八叔所言甚是,只是依先生与神农先贤在《楚歌》中所言,王天下,救苍生虽重要,但更要紧的是,不可穷兵黩武。而是用各种技艺发展生计,增加效用,提升整体民生。彼如,这植稻之法,采煤之法,便是时下濮人所急需,我们投之以桃,不难使濮人报之以李。如《楚歌》所言。天道不足畏,可以利用之;人言不足恤,可以引导之;祖宗不可法,可以革新之。”楚戈见陈老夫子预言又止,便以自己所想也补充道。 “只是说起来易,我族与各族征战多年,仇根深种,远的不说,便是三伯,也是被沧水下游白沙洲的濮人所害吗?”楚林急切道,他这一泼凉水,众人热切的心思也确实凉了下来。特别是事涉楚戈父仇,大家都一时默然。 “我们一时之间,也没有特别的头绪,不如这样,我看天色尚早。陈叔耗费心力为时太久,困顿难济,先去歇息。我来考究一下你们两小子的技击之术如何。”楚恩最先打破沉默,还想着早初时,要考究楚戈二人之约,起身站起来,似乎技痒难耐。 “八叔高抬贵手,不吝赐教。”楚戈楚林双双站了起来,躬身作揖道。 陈老夫子也不劝阻,坐在竹靠椅上目送三人走向外庭。 第一卷 缘起 第三章 考教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兵训学堂校场百步见方,前几日春雨刚霁,低洼处还有些未干的湿迹。左侧茅草棚下,是一排木架,摆放着学员日常训练的竹木枪棒。时下,青铜还很珍贵,仅有军中实战的武器,才装有铜戈。殷实人家,也只有一两件青铜农具。兵训学堂日常演练的武器,也是为了避免学员无谓的伤亡,均是无锋的竹木抢棒。 “楚林,你先来。向我进击。”楚恩拿了根齐肩的木棒在手,走到场中,看楚林还有些生怯,大声吆喝。 “...”楚林虽然有些苦着脸,也没有出声反对。看了楚戈一眼,期期艾艾走到离楚恩五步距离停下。 “哈...”楚林紧握竹棒,斜刺前冲。楚恩待他进前两步,轻松上挑,架开竹棒,顺势斜劈。楚林退切一步,低头避过。楚恩得势不饶人,连连刺劈进击,不多时,楚林便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三十多息之后,楚恩窥得楚林一式直刺招式用老,侧身避过,棒交左手,右手闪电探出,抓住楚林不及收回的竹棒,左手木棒却直奔楚林胸前门户。 “认输了,认输了。”被楚恩抓住竹棒,楚林不及楚恩木棒近到胸前,已经连连讨饶。 “这便认输了,如若在前线厮杀,这可没结束。”楚恩意犹未尽,把竹棒甩给楚林,也就不再进击。这时,陈老夫子却是撑着病体,颤颤巍巍从内室走了出来。 楚林赶忙走到老先生旁边,嘴里还边喊道,“楚戈,你来,我照顾先生。”楚戈且是正在盯着楚林扔下的竹棒,若有所思,一时未及回应。 “哈哈哈。”楚恩也不计较,纵声大笑,刚才一番进击,也不气喘心跳,捡起竹棒交给楚戈,“这小滑头,还怕你八叔拆了你的皮不曾?楚哥儿来吧。” “我去换一个日常趁手的木棒。”楚戈接过楚恩递来的竹棒,却并没有马上入场的意思,径直走到兵器棚,换了一根比竹木棒短了近一尺的柏木棒拿在手上,掂了掂,似乎还很满意,迈步进入场中。楚恩看在眼里,有些诧异,心想这少年估计是嫌长棍吃力,心中不免有些轻视。陈老夫子却是颇为期许。 陈老夫子如今年近九旬,看起来老态龙钟,实则是多年痰症缠身所致。而他早年征战沙场,冲锋陷阵,于竞技一途,眼光独到,当然能看透此时楚戈的用意。 “楚哥儿以短击长,比八叔木棒短了一大截,这是要未战先降啊。”楚林在一旁大急。 “八叔,侄儿便不客气了。”未等陈老夫子回应楚林,楚戈已是持棒进击。说是进击,但他却持棒胸前,小步上移,并不做前冲之式,仿若狐狼攻击前的试探。楚恩一时没有寻到破绽,只是严阵以待。 待双方不及两步距离,楚恩也不客气,持棒直刺。楚戈单手紧握柏木棒挡开,双棒交击,发出沉闷的嘭嘭之声。楚恩这才讶然省悟,这柏木棒木质紧实,远甚于松木棒,兼之春雨之后,湿气浸润,虽然短了一尺,但实沉无比,与自己手中的松木棒相比,近身交击时,显得更趁手。之前楚林有竹棒,虽然长出一尺,但其气力不济,不见得能发挥出长度的优势。 两人也是有来有往,战在一处。楚恩没想到楚戈小小年纪,居然和自己斗了百数息不见力竭,轻视之意早去,心里更生豪气,想要跳开身来,大开大阖。这小子却宁可行险也不拉开距离,以保证近身柏木棒实沉的优势。又战了三十息,楚恩瞅准楚戈一式力劈招式用老,欲故技重施,仗着自己天生大力,抓住柏木棒。大喝一声:“撒手。”楚戈却是更加欺近,双手将柏木棒送出,矮身堪堪避过斜刺的松木棒,匪夷所思地蹲在地上。 楚恩眼前一空,手中徒有武器,失去目标,只感觉双腿被楚戈死死抱住,挪动不得。楚戈也并不动作,显得很是无赖,口中却是大叫:“八叔,小侄技击不是对手,只能徒手行此下策了,不然只有抱头鼠窜了。” 一旁的陈老夫子和楚林刚才看得紧张,这时回过神来。楚林更是大声喊道:“楚戈,掀翻他。”也不顾八叔这个长辈的面子,连称呼“八叔”这两个字也省了。 “胡闹。”陈老夫子脸带笑意,回头斥责一旁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楚林。 这时,楚恩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显得不自在。想自己行伍技击,罕逢敌手,这小侄年纪不大,和自己有来有回百十招不见落败。刚刚这一下出其不意,显然是算准自己双手不空的愣神间,行此险计。要说技击而论,有些荒唐,但若是生死搏杀,显然楚戈刚才可以将自己掀翻在地,自己虽武器在手,也不见得能讨到便宜。不论输赢,这份机变,也是难得。 当然,楚恩出生行伍,拿得起放得下,当下哈哈大笑,脸色转霁,出声道:“算你小子机灵,这局让你讨到了便宜。” “八叔勇武盖世,我哪里是对手。先生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刚才有没有生机不知道,但八叔你要下手,小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八叔只是考究小侄的身手,我想肯定不会下重手了,所以才敢这样,要是真在战场上,我那敢行险。”没想到楚戈这小子还连削带打,让楚恩也不好再追究。 “你这身子骨练的不错,百里挑一,基本的技艺在这个年纪也是难得一见。又能在短时间内,根据对手情况,制定以短取长,以实击虚的策略,殊为难得。假以时日,必然是一等一的大将之才。只是用险以后也是要有个度,我楚族向来出堂堂之师布堂堂之阵,虽无大胜,但绝无大挫。行险出巧,只可偶一为之,终非正道。”楚恩当下收起木棒,交于楚戈收捡,顺势训戒道,不想让他有太多傲气。又看看楚林,说道:“小林子其实基本功也够扎实,所缺是临战经验、气力以及临敌的勇气,这不是室内坐而论道就可以得来的,学堂出来后,还要多多磨练。” “其实小林子和我半斤八两,只是他在前面打头阵,不能知已知彼,又被八叔你的气势所夺,才会心浮气燥,反而是我在后面占了便宜。”楚戈倒不愿太露锋芒,让楚恩楚林难堪。这时又想起一事,“小侄常听师傅说,实践出真知,我和小林子今夏满十六岁,便会进入营伍多多实战的,到时候还要八叔提携才是。” 四人又回内室,取水饮用,坐下闲聊当下形势。听楚恩介绍,狄人潜越山北麓的头领墨都,于汤楚二十五年接位后,颇有雄主之姿,近年来远交近攻,不到五年已经统一了北岭南侧的大部狄人。狄人以往虽是逐水草而居,各部间往往为水草地也发生冲突,墨都在统治地推行休牧与精畜之策,大大缓解各部之间的矛盾。更重要的是,驯养马匹。墨都嫡卫营人人精于骑术,每到春秋之季,便南下践踏庄稼、劫掠楚民,且来去如风,北方的战线近年来连连收缩,苦无应对之法。 好消息是,中岭大平原的楚人,近年也感受到威胁,与夷人做出妥协。去年,形成了九部族老共治的局面,原来楚氏部酋做出让步,除对外战事有名义上的宣战权之外,其余农事、征纳等事,协商处理,既避免以往各自为阵之不利,又避免上几代楚酋昏馈揽权之弊,九部为夷南、夷北、禹中、北山、中岭、沧水、禹西、中原、歧山。上代楚酋名楚汤,与陈老夫子同辈,在位期间,不恤民生。于汤楚二十七年,欲强推城防令,除大修本部位于中岭和中原的城池外,下令各部必须建三城,迁民入城,以利防务。然后,各部丁口日常散居于荒野,靠田亩为食。强行此令,困难重重,均无法推行,还导致夷南、夷北、禹中的东方原夷人三部,离心离德,远迁至夷山和禹河下游,不愿听其号令。而楚戈之父楚忠,原属沧水分支,也与沧水族老楚涉,为执行城防令意见不一,远走如今更靠近下游濮人地界的楚家湾,与濮人争柴薪之地,含恨而死。 老酋长楚汤眼见众叛亲离,又不想自食其言,于汤楚三十年,禅位于如今的酋长楚恳,自闭于幽台之宫,专研城防阵列之事。而楚恳本为最幼子,得位颇有争议,威望、资历均为不足,依赖母妃姜姓所在的中原旁支的支持。又时常问计于北山、中岭、中原的亲近三支族老,但号令难出中岭大平原。去年开始,九部终于达成一致,互相做出让步,形成如今九族共议的局面。 谈及濮人,楚恩认为濮人栖居于中岭以南,南岭以北,这一地区除江水沿岸有狭长的冲积平原外,其它地区河网遍布,山岭纵横,以至于濮人弱部寡民,自给自足,互相也没有联合的意愿,短时对楚人并无大害。先前陈老夫子所谈及的和濮之意,确实可行。 陈老夫子气力不济,楚戈楚林长年偏居沧水一隅,了解信息有限,也插不上嘴。只是楚恩在闲聊中,一直在介绍分析时下局势,而且颇多忧虑。议论一会儿,楚戈想着临行前,母亲风氏吩咐的事情,便要起身告辞回家。 正欲出学堂大门,却见先前在进门值守的两名学弟匆忙闯进来,报告众人说,黄石铺方向有白烟升起传讯,众人都是神色凝重,楚戈也暂没有离去。一般来说,如果是有敌袭,则是黑色狼烟示警,以便大家快速集结,准备接收征召。而青烟或白烟在白天升起,则是将有重要的政令传达下来,提醒在田间地头或山野狩猎的人,天黑之前早日回家,以便部族的命令能及时传达到每一个人。部族每年会选一些耐力较好的男子,作为传讯健儿。在白烟过后不久,会有传讯健儿就将命令传达下来。如果族人见白烟而不及时归家,导致紧急信息无法传达到,部族也会有一定的处罚。当然,这种处罚也是视政令轻重而定,还没有明确的条文。 楚戈这时也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与众人一起,等着传讯健儿的到来。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十数名传讯健儿,手持戈矛,风尘仆仆从黄石铺方向过来,看情况已经是出行多日,身上麻衣有些残破。 从部酋所处的中岭以北的中原本部翻山越岭而来,部族控制不了的地方有山贼路匪,更多有虎豹狼虫,同时为防止传讯有误,一般会派两人以上传讯,也起到互相印证的作用。但一次派十数名传讯健儿,而且之前又白烟示警,也是少见。为了减少行负重,传讯队给养,则由各部及村落就地解决,留下凭证后,在各部向部酋的岁贡中进行扣除。限于给养问题,一次传讯队的人数,一般能精简则精简,像这样十数人的传讯队,也难怪楚戈他们诧异。 十数名传讯健儿走进学堂内,见只有六人,料到是春日学员在休耕种假,也不以为意,为首一名汉子向陈老夫子等人拱手一礼道:“老丈可是白草滩陈老先生。” “正是老朽,上差有劳了。不知上差如何称谓,有何事传讯。”陈老夫子勉强站起来。 “小使风尘,此次传讯也非紧要事务,只是所需人手较杂,所以我等与几名族宦同行。”风氏族人,历来在楚族中多为传讯为生。虽然多年来也有风氏散居各地,但目前传信一族还是多为风姓。而族宦则是楚酋一族专用的仆从统称。学堂诸人心中疑惑不知何事需族宦参与传信。一一见礼后,风尘便道,“我族少酋长,年后已是双十年华,却一直未得良配,常言道,红花还须绿叶相衬。我等此次与族宦同来,也是风闻岭南人杰地灵,必有秀色藏于民间,为少酋选二三佳丽,若得眷顾,而子嗣又贤良,或能继位中兴我族也未可知。风闻白草滩学堂除了兵训之余,还将周边十里八乡丁户作了登记,还望陈先生行个方便给于名册,免得我等乡间耽搁。此为利族利民之事,还需陈老先生方便一二。” 学堂诸人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以往酋长择偶,多是在在九部近支中,由上一任族酋小范围征询后,指定即可。当然,上任族酋也会基于后一任地位稳固,有意在人丁兴旺的大族中考虑人选,也算是一种政治联姻。新酋长继位后,也会为了拉拢各部关系,再纳娶几名女子,数额无一定之规。今次有别以往,上任族酋楚汤不得人心,还未及少酋长婚配就中途禅位,没有为后任考虑此事。新任族酋这事就只能自己做主,但这种大张旗鼓在各地民间选秀方式,还没有先例,自然也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了。 “白草滩一带荒僻,生计不易,咳咳,人丁不旺,女子颜色粗鄙,风仪不佳,咳,怕是难入酋长与上差之眼了。咳咳,而我学堂以兵训为主,只记男丁,女眷姓名年龄记录不细,咳咳,也难以襄助了。”陈老夫子明显不大同意此事,话虽委婉,但也算直接拒绝了相助,一旁的楚恩也是一脸不屑之意。 风尘一行人,一时间,面对这个连气喘都不匀,又在此地德高望众的老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突然看到楚戈等四名少年伺立在一旁,心念一动,便道:“四位小哥想必是白草滩后起之秀,本次酋长遣派我等出发时,特意吩咐,在民间发现杰出的少年子弟,一定要举荐上报。酋长初继大位,正欲大展宏图,我族也正值用人之际,也是你等少年俊杰建功立业之时,风某真是羡慕你等年轻人,生逢其时啊。” 这一翻话,如若是今日之前对楚戈说起,楚戈必然大是受用,但此时,《楚歌》中那些先贤的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一般,言犹在耳,他又哪里会受他蛊惑,只是冷冷看着这一行人。楚林与那两名值守弟子,虽是跃跃欲试,但看先生与楚戈无所动作,也只好做罢。 风尘本意拉拢几名熟悉当地情况的少年帮忙,见此翻言语竟未说动四个热血少年,心里也满是惊奇,便不作他想,告辞后到各村寨而去。待他们走远,陈老先生又招呼楚戈等进内室,这次也不留守门之人,而是直接将另两个名为楚枳、楚标的少年也一同招入,对他们说道 :“我自中原来沧水部,也有十八年有余,在此处安生,一是此地为楚濮两族接触地带,培养些子弟可以更好御敌;二是了解更多濮人的信息,便于我做一些农事研究。选择此地也算无心之举,却不想得到的却是一块宝地,在有生之年,也算了却大半心愿。楚恩属中岭部之人,我百年后执掌兵训学堂不妥,招其他年长子弟,一时也不便于实施。近二十年来,子弟无数,然而,能有子弟如楚哥儿纯良,又在悟性上佳者却是少有。今日已将所做研究大多传授于楚哥儿,希望在此地各位,日后尽力扶助楚戈,多为族人做一些有益之事。” 楚戈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先生错爱,托付这等大事,楚戈力有未逮,况且先生也只是近来偶受风寒,何出此言。”其他人也赶快劝慰。 陈老先生则挥挥手,说道:“大限将至,自家先知。各位不用如此。趁我还清醒,楚恩也在此陪我,楚戈楚林回去先安排些家里事吧。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楚酋选妃一事,让我心难安。” 经过此番折腾,楚戈看日薄西山,心下挂念家中之事,估摸着天黑还有个把时辰,足以他们返回。便与楚林二人,向楚恩与先生告了别,往来时路返回。 第一卷 缘起 第四章 敌袭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天色渐暗,远山传来阵阵虎啸,百兽噤若寒蝉,楚家湾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也早早归家。楚戈到家已是掌灯时分,楚母风氏正用土罐煮着粗面糊,食物的香气传进楚戈的鼻子,勾起肚子泛出的饿意,狠不得马上大快朵颐,以慰五脏庙。 楚母一边看着爱儿的狠吞虎咽,一边数落着:“戈儿,你今年十六,也该有个家业了,你看苗儿这姑娘,对我家这个照顾!今天母女两人又帮我们翻地撒种,可是我也太忙了,饭都顾得做一顿给她们吃。你说怎么还你安婶这个恩情?” “安婶一家确实是对我家没得说。”楚戈应了一句,心里却相着老夫子今天说的话,还有《楚歌》中说的那些如谶语一般的语言。 “你要敢嫌弃苗儿,那还不如嫌弃你老娘,这事我做主,得找个时间,找你安婶家提一下这事,我看苗儿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耽误人家。我们家也给不起大的聘礼,你安婶为人厚道,以后一家人也互相帮持着,不分彼此。”风氏一点也不避讳,见楚戈不置可否,直接把心中想法说出来,楚戈却还没想到这一茬。 “一切就由娘做主。”楚戈想到安苗儿的音容笑貌,自己一介穷小子,也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随声应了母亲。当下乡间男女婚嫁,也不复杂,像楚戈这种情况,只要双方同意,亲友知会一声,约定日子再找村中长老,或者其他有名望的人,出来作个见证,这终身大事就算定了。 一夜无语,各自安睡。楚戈躺在床上,头脑中还消化着白天的事,《楚歌》的记载虽然有些巅覆以往所有认知,但又偏偏逻辑严密,无可辩驳。而且如今楚族生息繁衍,并非高枕无忧,也只有其中的启示,似乎才是突破困境的希望。春夜清凉,蚊虫未起,远近蛙声一片,楚戈一天来回学堂也有些劳累,没多久还是沉沉入眠了。 至半夜时分,先是几声狗吠传来,不多时,楚家湾所有的狗吠声就连成一片。这情况楚家湾的人半夜也遇到了无数次,不是野兽便是敌袭进村了。 如果野兽应该有嘶吼声;可如果是敌袭,一般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按往常的情况来看,现在春日里濮人也是忙于劳作,一般楚濮双方都默契地保持和平,不会互相滋扰。楚戈一咕噜从木板床爬起来,摸黑操起屋角早先削尖的竹棒,又拿了一面去年秋季编好的藤盾,冲出木门外。整个楚家湾已经是呼喝声不断,火光闪现。 “娘亲,你到屋后先躲着,不要出来,孩儿去看看发生什么事。这个你拿着防身,不要掌灯。”见母亲也匆匆披了麻衣从正屋出来禾场,夜色下难掩满面倦容,楚戈递过藤盾给风氏,又怕敌人循着灯光来袭,不忘提醒。 “我省得呢。戈儿你出去危险,你拿着防身,我在屋后石窖躲躲。”风氏知道儿子出去更危险,不肯接盾,自然是将藤盾让给儿子防身。 楚戈也不推辞,左手持盾,右手持棒。见村里的猎犬都有向河湾下游汇聚的趋势,村民也是呼喝着追往猎犬奔去的方向。春日子夜,天气能见度不高,一时也没有组织,村民都凭着感觉冲向下游的河道边。此时,楚戈却犹豫着要不要随大家也向下游河湾聚集。楚戈在心里盘算着,现在敌暗我明,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星月都不明朗,晚上不可能像白天一样有大量人员从河道里过来,极可能是敌方白天就已经潜伏在左近的山林,晚上伺机而动。而白天潜伏在山林要不被发现,应该不会太多人,否则人多惊扰到鸟兽,会引起楚人警觉。既然人员不多,也就意味着必须是比较精干的人员,以刺探情况为主,而不是为了给楚家湾造成破坏。但现在河边也有动静,引导猎犬与村民追过去,是否是敌人故意引诱,然后再行刺探的策略呢?想到这里,楚戈一个人,也就没随大伙赶去河湾下游,而是悄悄向左侧一条进出山林的小道边摸去。 “楚哥,是你吗?这个给你用。”楚戈正猫着腰走了几百步远,准备埋伏路边的山石后,听到安苗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手里拿着安家的猎弓,还有一把竹箭,这猎弓是以前安家长子——安苗儿的大哥安锋所用,楚戈在学堂练过弓箭,也曾借用过,还颇有些准头。 “你怎么来了,这边很危险,很可能有小股敌人从山林里过来,你快回屋里躲起来。”楚戈大感头痛,自己埋伏在这里,是想根据敌情见机行事,这旁边有个不大懂得技击杀敌的青涩少女,这可是大大降低了自己的战术灵活性。不过好事是,有一把猎弓在手,正好可以反偷袭敌人。 “我不怕,我要在你旁边,看楚哥你用这把弓杀濮奴。替我大兄报仇。”安苗儿却是很倔强。 “那你不要出声,要听我的。待会儿有人过来,你要沉住气。”楚戈一脸无奈,只好如此。 “嗯,苗儿就在你旁边看着,我不出声。”“...”楚戈待还要回头交待几句。安苗儿却是递过猎弓以后,凑到近前,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深意地看着楚戈,一时心里一愣,竟是痴了那么几息。少年热血,两人这么近距离眼神相触,即使黑暗中,也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情意,苗儿先是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这时河湾边已是聚集了众多村民,估计一时没有线索,众人打着火把向下游追去。 楚戈回过头,默默蹲伏在了路边的大青石后,安苗儿也跟了过来,四周一片寂静,两人呼吸几可相闻。楚戈悄声向安苗儿解释了自己的判断,接过猎弓试着虚拉了两下弓弦,觉得还算称手,也不再出声。 “楚哥,我们等在这里真有用吗?”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见追往下游的的村民渐远,苗儿蹲守了一会儿,少女心性,有些不耐了。楚戈回手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噤声,这时,安苗儿也依稀看到从村左侧的山道上,约十数黑影摸黑潜行,往村口而来,也就不再说话,屏息静气,身子蹲的更低了。 对方十数人显然也是小心翼翼,走到离楚戈他们藏身地约三十来步,才能听到脚踩枯枝而发出稀稀落落的声音。楚戈从安苗儿手中接过一支竹箭,把弓拉满,对准当首之人,放开弓弦,“嗖”,竹箭略轻,杀伤不大,但铜簇头是浸过污水,破皮极易感染。 首箭略有些偏离目标,但好在黑暗中,敌方人员为了行动安全,前后跟随颇为紧密。箭矢所至,还是射中后一人左肋,虽不算伤及要害,也听得射中之人忍不住痛呼一声,随即说道:“不好,有埋伏。”拔出射中左肋的箭支,血流汩汩不止,就欲后退。 “慌什么,村里的二十多青壮已经向下游去了,就是有埋伏,也无甚威胁。”为首那人低声呵斥道。“帮他按住止血,你们暂时退到一边。其余人跟我来......”,话音未落,为首那人直觉得面门凉风掠过,却是楚戈第二箭、第三箭连发而至,一箭擦着为首之人面门而过,射中其身后一人右肩,传来一声痛呼。接下来第三箭,为首那人就没那么幸运,箭矢刺中他的左臂,随着“噗”的一声,钻心疼痛立即传来。 一行十三人,还没摸清对方情况,就被对方射伤三人,为首那人也顾不得隐藏行迹,大声呵斥众人蹲下身行,避免再被射伤。 楚戈连击得手,也不知道对方具体伤势情况,担心被对方发现藏身地而被合围,打手势示意安苗儿后退。二人仗着地形熟悉,也不声张,迅速撤到山间溪沟的高处,正好能监视下方道路。 敌袭小队也从最初的慌乱回过味来,为首那人让一人留下包扎照看两名伤员,自己则捂了左臂,忍痛带着余下十人猫着腰,不再呈密集队形前进,而是每两人均隔开三五步距离,继续摸黑过来。 箭矢有限,楚戈不敢再胡乱射击,但山沟经山洪长年累月冲击,堆积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山石。不用楚戈提醒,待夜袭人稍微冒头靠近,楚戈与安苗儿捡起石块,奋力向下砸去。石头杀伤及准头均不如箭矢,但胜在数量众多,几乎无限量供应,安楚二人双手不停施为,一时间,只听得彭彭落石声与人员被砸中的闷哼声传来。 “不好,奚仲后脑受伤,昏过去了。田少君,我们撤吧。”后面一矮壮汉子,见不到二十息的功夫,身前已有四人被飞石击中,虽说不及致命,但当下敌暗我明,也是忍不住提醒为首的田龙。 “后退,趴下。奚明,你扶上奚仲。”为首那唤作田龙的汉子心有不甘,让人带上倒地的奚仲,又喝止忙乱的众人,有序后退,至一处土坡,才叫停众人。捂住自己受伤的左臂,分派众人道:“看这情形,对方就一两人,应该是不及追下河湾的妇孺,大家不要慌。奚明,郑灿,你们留下照看他们受伤四人,田辰、田喜,你们两人从侧面摸到溪沟上方,郑伟、奚能,你们从河沟正面慢慢往上摸过去,吸引对方注意力,掩护田辰他们。其余人跟我去烧了湾头的那几草棚子。妈的,这趟太窝囊,非的捞点本回来,最好能抢几个楚女带回去。” 众人虽早有退意,但仍以田龙为尊,也不好拗他之意,硬这头皮分头行事去了。 楚戈见对方退回土坡半天没动静,也不见继续退却,估摸着对方不甘心,但一时也猜不透他们下一步意图。心想,敌方人员不多,也就十三人,通过两次袭扰,对方减员不少,已成惊弓之鸟,不如此时唤回村民,以多取胜。于是当机立断,并指入嘴,发出一声长吁,这是楚家湾村民在战斗和打猎中的信号,表示有发现目标示警之意,在寂静的夜晚,吁声传的格外悠远。不一会功夫,就见下游星星点点的火把折返方向。显然是村民听到示警声,担心后方空虚,在迅速返回了。 田龙等人,正期待迂回包抄的田辰、田喜能解决掉前面埋伏之人,不想对方一言不合,直接示警喊人,这就没法打了。奚明等人再也忍不住,劝道,“田少君,我们此行已知道楚人当下并未集结南进之意,现下惊动太大,趁村民青壮还未返回合围,我们尽快撤回吧。” 田龙阴沉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家湾村,像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低沉着声音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形迹已露,也不用过多顾及,我等冲过去,用火把投到村头那几间草棚上,现下春旱刚过不久,草棚子能烧多少就烧多少,也不妄我们这趟熬夜受累。”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反驳,留下奚明照顾伤员先回,自己带上另外两名未受伤的同伙,当先直起身子,孤注一掷向村头扑去。 楚戈、安苗儿两人发完信号,知道行藏已露,已经转移出山沟,开始向右侧村内移动。两人虽然熟悉地形,但早春草木发青,遮掩着山间小径,使光线很暗淡,春季还需担心蛇虫潜伏。两人高一脚低一脚,才走出几十步距离,发现山坡后有三人突然向这边村里快速靠近,当下定住身形犹豫起来。晚间视线受阻,对方三人移动迅捷,弓箭、山石远袭都没有准头,已方人手又少,一时间楚、安二人也没了主意。幸好此时听闻示警声后,村民已经回援,再有十数息时间,速度快的猎犬甚至都能先赶回了。二人心想着,之前家人也已经有所准备,也不用过多担心他们进村能有什么大的损伤。 猎犬吼叫声越来越近,田龙等三人靠近村头后,也不犹豫,迅速点亮火把。这时楚戈大惊,对苗儿大声说道:“不好,他们要纵火。”当下也顾不得隐藏,直接拉上安苗儿冲回村子。 田龙三人点完火把,胡乱扔向村头的两间房子的茅草顶,春日虽潮,但茅草棚顶还是见风即干,没有多少水份。火把一触,就成燎原之势。安苗儿更是大惊,因为村头那间着火的茅草顶,恰好是自家屋顶,叫她如何不急,顿时加快了脚下和步伐,也顾不得山路崎岖。幸好在此时,速度快的猎犬已赶回五六只,田龙等人也不敢再停留,见火势已起,便折返往来路回跑。 楚戈背弓持竹枪藤盾,正好迎面而来,也不待双方走近,情急下叫安苗儿递过一支箭,避面就射向一人。双方相向奔行,不及躲闪,箭矢直冲面门而来,早中了那人右颊,一时间鲜血长流,神情可怖。楚戈也不客气,收了弓箭,上前举竹枪直刺,那人未及抵档,电光火石间,竹枪带出一蓬血雨,顿时失去了再战之力。楚戈迅速抽回竹枪,死死拉住想上前的苗儿,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以身涉险,自己则持抢举盾戒备,退守敌人去路。安苗儿担心火势,急得直流眼泪。 此时,猎犬见有人领头,狗仗人势,人也壮了狗胆,纷纷从各个方向围了上来,试探着想要上前下口,顿时将余下的田龙二人围在中间,突围不得。两人只得背靠背,小心戒备,向来路的楚戈方向移动,也顾不得倒地的同伴。 “你们跑不掉了,不如束手就擒,或有一线生机,你们同伴也急需要救治,就算你们冲过去,你们忍心扔下他吗?”楚戈持竹枪戒备,并不后退,只是冷冷看着田龙二人,火光之下,神色冷峻,不忘语言分化三人。 “趁现在就这男娃和女娃在这里,我们冲出去,谁先冲出去都不要回头,要不然,等时间一久,都没有活路。”田龙低声与同伴交待,又欺楚戈年少,大声喊道,“楚娃听着,凭你乳臭未干,嘴上无 毛,便想你田爷爷束手就擒,除非今日胜得我手中长戈,要不然,就闪开一边。”边说脚下也不停着,向前作势冲刺。 楚戈却是丝毫不退,冷笑道,“我看你已被废一条左臂,我楚族那怕是三岁小儿,也不欺你残废之人,让你那胳膊腿健全的同伙过来,若真胜得了我这无名小辈,我楚族尽是言而有信之人,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又如何;如若连我也胜不了,今日便留在我族为奴,以恕你等纵火的罪孽。还有,再过一会儿,不要说我村族人就合围过来,将你们一网打尽,到时死无葬身之地;便是现在,你们再做无谓顽抗,我这十数条猎犬,好久不见荦腥,我让它们一拥而上,你们也是落得个死无全尸,葬身狗腹的下场。只要你让苗儿去救火,我便给你个机会,如何自处,你们快快决定,我只给你十息时间。” 田龙二人没想到面前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而且不受他们威逼,半步不退,又见短短几个呼吸间,又围上来数条猎犬,个个龇牙裂嘴,几欲择人而噬。楚人这一支久居山林,善用猎犬,也不知道这少年有没有这指挥猎犬的本事。面面相觑犹豫之间。只听楚戈接着说,“苗儿,你快从旁边过去救火,他二人要敢妄动,我就让狗儿们今天饱餐一顿。”楚戈明显担心火势,也不给田龙二人犹豫时间。安苗儿稍作迟疑,便从猎犬的空当中穿过,奔向自家房屋,准备救火。 “好,难不成我濮族还怕你这小小楚娃,我向武便信你这娃儿一次,田少君你有伤在身,便在一旁帮我掠阵。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是不是真有大言不惭的本事。”这自称为向武的汉子,精壮短小,个头比未完全成年的楚戈还矮过一头,但看架势却明显是久经战阵的老手。田龙也就不再纠结,放安苗儿过去,四下戒备着猎狗。 “算你识相。”楚戈不见动作,只是冷冷回应道,然后嘬嘴短吁,又作了个下压的手势,围成一圈的猎犬瞬间安静少许,呜呜声不断,但已经没有刚才择人欲食的气势。看到这一幕,田向二人脸色微变,心想,原来这娃儿真能指挥这些恶犬,心里不由的一阵后怕。 第一卷 缘起 第五章 濮奴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嘭嘭”数声连响,却是向武急于脱身,不待楚戈再做回应和准备,持戈向前,欺楚戈手中竹枪无锋,连连进击,想最短的时间借助装有铜戈的木棒击杀楚戈,赢得一线生机。楚戈持盾严守门户,不急不缓,竹木相交,铜戈质软,短时间也难以突破藤盾的防护,只是嘭嘭声不断传出。 “楚哥小心。”听得声响,安苗儿一时停下脚步,远远提醒,火光下神色焦虑。待再回头,只见母亲从屋后的后山状若疯虎般冲下来,手里拿着一截松枝,疯狂扑打着火头,好些火星都溅在头脸和麻衣上,也是顾不得。 “苗儿,快去帮安婶灭火,我应付得来。”楚戈并不分神,神色自若地回应着苗儿。此时,楚母风氏也是赶了过来,与安婶一起帮她拍打起势的火头,只是火头串起太高,短短十数息时间,便串至屋脊,三人合力也是有限,难以抑制火势蔓延。 向武没想到这少年面对自己的进击,虽连连退却,但仗着地形熟悉,辗转腾挪间不见丝毫慌乱,心下惊奇。苦攻无果之下,转而改以往多为刺挑的招式为横击竖劈,以便仗着自己成年人胜出的气力,来消耗楚戈。楚戈见其更改招式,也只是在避无可避时,才侧击斜挑以化解长枪近身的危机,更多的时候则是避其锋芒,以藤盾化解,制作藤盾的是山中老藤,经在开水煮了以后,韧性极大,铜戈一时很难刺破。两人来来回回又斗了十数息。眼见楚家湾村民逼近,田龙等人同伴此时也转进山林,只余下他们三人困在当地。楚戈却是枪势一转,不再后退闪避,主动持盾前迎,竹枪更是连出如电,一式未去,一式又起,将数年日夜苦练的刺挑劈扫等式,一气施展出来。这向武原本就心浮气燥,此时更为楚戈气势所夺,一时心中叫苦,才知道先前只是被对方拖延时间,并非这少年技不如人。待到十数息后,楚戈一式上桃,竹枪尖直取向武左胸要害。向武正待使木戈下压以避过要害,却不想楚戈突然大喝一声,枪势不取要害而是直接上迎,竹木相交,楚戈竹枪转刺为勾。向武直觉得枪戈柄如有千钧,待再要抓紧,只见眼前少年迅速欺近,一手藤盾卡住戈柄,一手所持枪尖却再次前指,直奔自己咽喉而来。 向武心中一声叫苦,只道今日便折在这少年手中。旁边田龙陡然见双方易势,十数个回合兔起鹘落,也不及上前相救,就见向武铜戈已撒手,人也呆立在那少年枪尖下。竹枪尖在向武咽喉处停下,锋芒处渗出血线,楚戈并未立下杀手。 “好,好一个楚哥儿,这下子立了大功了。”远远赶回的村民看到这一幕,虽然只是借助旁边的火光能看个大概,还是有人出声赞道。 “都放下武器,手反剪背后,蹲下去。我或许可以保你们一命。”楚戈冷冷的语气不容置疑地喝道。 “咣当!”田龙也不做他想,扔了长戈,右手仍是捂住左臂的伤口,孤傲地站着,似要保留最后的尊严。向武却是反剪双手,顺从地蹲在地上。 “楚哥儿,又让你抢了大功。这三个濮奴印上字送去部族,得换六百两青铜了。”楚林最先赶回来,虽然还气喘不止,但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楚族为奖励部众英勇御敌,以青铜兑换部众的俘获,每个活口二百两,这相当于普通人家两年的生活所需了。 楚戈却是不置可否,看了看已经涌上来的村民,任由他们将三名敌俘用麻绳捆绑起来。然后大声呼喝着众人快速去救火,至于逃敌,却没有提醒众人去追。 几十步的距离虽也不远,但众人快速涌到安家着火场时,火势还是已经烧毁了大半的房屋。“娘,你快出来。”一旁的风氏却是死命拉住安苗儿,不让她冲出去,楚戈正欲向母亲打听情形,旁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差点把自己撞了个趄趔。楚戈再看时,却是安苗儿的父亲安呈农抢先冲进屋子。这时,楚戈从风氏口中才知道,安婶心念着自家屋里的几石粮食,不及等火势扑灭,就冲进了火场,进去约有数十息还没有出来,安苗儿念母心切,也要冲进去时,被风氏拉住了。楚戈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也就三两步跑到自家早上备好的水桶边,将身上的麻衣脱下来,在木桶里浸湿了,再穿回身上,又把齐肩的头发淋湿,回来也冲进了火场。 大火已经将屋顶的茅草烧光,此时房梁也被引燃,发出噼噼啵啵的燃裂声,令人生畏。楚戈冲进火场时,燃烧物纷纷落下,视线受阻,难以视物,只看见安婶瘫坐在地,一旁的安呈农身上衣物也被点燃。四周炽热一片,楚戈顾不得口干舌燥,抱起安婶,大声嚷道:“安叔,快出来,我先救安婶出去。”刚冲出几步,听得后面咣当声传来,回头一看,是安呈农刚站起来的身影,他待要扑灭身上的火苗,不想又一根木梁落下,砸中了后脑,颓然坐在地上。 楚戈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抱起已经人事不省的安婶几个箭步冲出火场,到门外把安婶放下。来不及交待,又折返跑进火场,找到安呈农被砸倒在地的身子,顾不得扑灭他身上引起的火苗,屏息冲出火场外。几个动作皆在呼吸之间,也不惜体力消耗的巨大,等他把安呈农放到安全的位置,脚下已经虚浮。只听得耳边传来安苗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侧头看时,见众人围着安婶躺在安苗儿怀里的身体,都在劝说着安苗儿节哀。显是安婶在火场受到烤炽时间太长,回天无力了。 楚戈看到这一幕,赶忙把安叔身子扶起来,轻拍其背,希望他能缓过来。然而,也是安家祸不单行,安呈农不见有何反应,可能是刚才着火的木梁砸中要害,一时生死未知。楚戈也不知如何施救。 等火势完全被村民控制住,天已泛白。一夜折腾,一时半会村众也没有立即散去休息,楚林等几名村壮连夜审讯田龙等三人。濮人一族,多以田、向、郑、奚为姓,长期与楚家湾这一带争夺的濮人,属于下游白沙洲部东湖分支,以田氏为尊,这田龙为这支濮人首领田济之子。原本此次行动,田济交代只是刺探白天楚家湾方向白烟示警的事情,看是否有大批楚人集结。刺探小分队十五人白天潜伏在山林间没有行动,见楚人没有集结,傍晚准备返回时,田龙心有不甘,想在晚上用声东击西策略,袭扰楚家湾,意图占足便宜了再行返回,不想被楚戈一人把如意算盘破坏。 楚林也没有想到白天一次普通的白烟传讯,竟然引出这么一系列事,更对田龙这个田氏少君愤恨难当,当下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顿肉揍。见楚戈过来,告知楚戈这近乎乌龙般的事情,还不解恨,又待向田龙身上招呼。看着鼻青脸肿,双手反绑,委顿在地的田龙,楚戈示意楚林停手。这时,外围一片嘈杂,却是安苗儿闻讯赶来,手拿一把长戈,挣脱众人阻拦冲了进来。眼见被俘的田龙三人,分外眼红,就欲杀之而后快。楚林也无阻拦的意思,楚戈上前赶紧一把抱住安苗儿,不让她行凶。安苗儿虽然愤怒,毕竟女子气力小,一时也挣不脱楚戈的束缚。只是嘴里不停的哭嚷:“楚哥你让我杀了这濮奴,为我父母大兄报仇。” “苗儿,现下不要冲动,楚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先冷静下。我对濮人的恨意绝不在你之下,可我们杀了这三人,能救回亲人的性命吗?”楚戈一时无从解释,只是苦劝安苗儿。“楚林,快把苗儿手上的长戈拿走。” 楚林在一旁也是颇为不解,不知道楚戈为何阻拦安苗儿。心想,虽说活俘上交比处死后上交首级会多出五十两的青铜奖励,但楚戈不至于为了总共多一百几十两青铜奖励,阻挠愤怒的安苗儿为亲人报仇,心里还是多有同情安苗儿之意。当然,楚戈作为俘虏主人,有权做处置决定,楚林也没有上前,只是一时愣在当场,两不相帮。 “楚林,你忘了陈先生的教诲,还有《楚歌》中先贤的训导吗?快把苗儿的武器拿走。”楚戈一时难以说服安苗儿,又不好过于用强,只有让楚林上前帮忙缴械。楚林经他提醒,才上来抓住安苗儿手中的长戈,柔声劝道:“苗儿,楚哥儿说的对,现下伤了这三人的性命,也是挽不回安叔安婶,不如先让他处置吧。他一向鬼点子多,或许有更好的计较。” 安苗儿被缴了械,又在楚戈怀里挣脱不得,一时羞愤难当,只有无助地坐在地上掩面抽泣。一众左邻右里的乡亲看了都只是摇头叹息,谁都知道,二八年华的小女孩,从此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即使是这蛮荒年代,也是少有的人间惨剧。 安苗儿无家可归,经楚母风氏一再劝导,才去到楚戈家歇息。风氏又陪了苗儿小半个时辰,一直放心不下,好不容易抽空过来质问楚戈——留着这三个濮奴的性命,如何给安苗儿交待。这个年代,不用说敌俘生命看得很轻,在饥年,甚至部族杀死战俘充当食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安楚两家比邻而居,风氏此时内心还是向着安苗儿的。楚戈知道无从解释,只是亲自把田龙三人绑在柴房,说自己有别的安排,不让别人轻易靠近。 东方暨白,劳累一晚的村民正欲散去,各自回家。只见白草滩方向急急奔过来一个少年的身影,走到近前,楚戈他们才看清,原来是昨天值守在学堂的其中一名叫楚枳的学弟。楚枳看到众人都在,老远就喊道:“楚戈楚师兄在吗?快随我去见先生。先生快不行了,交待你接管学堂呢。” 众人皆是大惊,楚戈虽然在这一代弟子中表现出众,一直以来便有贤名传出来。但还无军中历练的背景,也无大功,更关键的是,年纪太小,这陈老夫子是不是病糊涂了,要把学堂的托付给这么一个娃娃。一时,众人交头接耳,村中长老楚浩首先上前拦住楚枳,问道:“小枳儿,你说陈老夫子把学堂托付给楚哥儿,这是当真?” “是呢,先生从昨天戈学长走后,痰症就更加严重了,我们也不敢离去。与八叔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半夜就已经不能起夜,还是我们服侍的更衣之事。嘴里一直念叨着戈学长的名字,天刚微亮,八叔才下定决心,吩咐赶过来找戈学长。也安排楚标师弟通知另外几个村的长老了。浩长老快和戈师兄过去吧,晚了怕来不及了。”楚枳上气不接下气,未及说完,已经有些哽咽了。 陈老夫子创立白草滩兵训学堂十年有余,也算桃李遍布沧水两岸,一些以往在学堂训学过的青壮,也都有意去看最后一面。众人虽然是惊诧之中,也知道事不宜迟,就催促着楚浩、楚戈赶快上路。 楚戈此时低声吩咐楚林把战俘带去学堂关押,顾不得一晚的劳累,便带着一众十数名村民,急冲冲向白草滩出发。楚林则在后面带上田龙三名战俘,村众看这一幕,虽觉得奇怪,也没过多阻拦。安苗儿目送着楚林带走行凶的濮奴,此时已经收住了哭泣,只是怔怔站在楚家门口,看众人远去,风氏则在一旁劝慰。 楚家湾一众人赶到兵训学堂时,早有邻近村寨的数十人也提前聚集在校场外,昨天传讯的风尘一众人,竟然也在其中。众人或叹息或低语,显然是内堂空间有限,并不是所有人都进入里间。众人见楚戈到来,纷纷投以神色各异的目光。楚戈也不去与众人虚礼,径直往里间走去。 见楚恩与四名周边村寨的长老均在,陈老夫子脸色煞白,身体瘫软在木板床上。楚恩低声提醒了一句:“陈叔,楚哥儿来了。”陈老夫子缓缓转过脸,以微不可闻,又似使尽了平生气力的声音说了句:“学堂就交给楚哥儿了。”却无过多语言,眼神便失去了光泽,微抬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子受先生重托,战战兢兢,但定当竭尽所能,光耀先生门庭,不负先贤教诲。”楚戈跪地一拜,不虚作推辞了,只是老先生再无回应。 楚戈受命突然,也难以跟众人解释,与各村长老们商议完陈老夫子后事,便安排已经到学堂的学弟准备给先生收敛之事。 陈老夫子一生无后,接下来三日,楚戈既代替陈老夫子传人迎来送往,又作为兵训学堂主事人安排后事。直到老先生入土为安,在第四日下午,楚戈才得空好好睡了一觉。楚枳楚标几个值守学弟,也在学堂里间休息。 众人一觉睡到第二日天亮,楚戈一早醒来,几日辛苦一扫而空,正要去关押田龙的学堂后院,只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声。 楚戈来到前院,却是楚枳楚标两人拦住一白衣女子,呵斥着不让进入内院,八叔楚恩这时已在楚戈之前出来,两人尤自不肯停嘴。楚戈仔细打量眼前女子,发现其高鼻深目,长发微黄,一袭白衣不知什么材质,衬托得本就远超众人的白皙肌肤欺霜赛雪,此时楚恩伸手示意楚枳二人噤声。 “你应该不是楚戈那小子吧?”白衣女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客气,看楚恩年纪不符,柳眉微扬,有些不敢置信。 “姑娘闯我族兵训学堂重地,楚恩还想请问有何见教?”楚恩见她孤身一人,也不紧张,这回答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心想,她即使有后援,也得先惊扰到外围村落。 “你不是正主,我有笔交易找楚戈商议。”白衣女不急不徐向楚恩走过来。“咝”,两人距离约五步距离时,却是白衣女不知何时从衣袖里抽出一根长条状武器,前尖后阔,手部有柄,直取楚恩前胸。 “八叔小心!”事出突然,却是刚从内院走出来的楚戈和楚林出声示警,“不要用手抵挡。”楚戈看楚恩虽有所防备,也只是堪堪避过这险之又险的突袭,再次提醒楚恩。“去拿兵器。”楚戈回身对楚林说道,然后自己已经三两步飞扑过去。 “你就是楚戈?”女子见一击不成,而楚戈楚恩全神戒备,收起武器,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要参透些什么。楚戈不屑她刚才偷袭的行径,并不回应她。“怎么?听说楚戈是什么英雄少年,前几日一人独退濮人的刺探小队,还擒获三人;现在又独掌兵训学堂,难道不敢回我话吗?”女子语带讥讽,眼睛盯着楚戈,似乎她自己刚才的偷袭反而理所应当一般。 “哈哈,我楚戈只做了些任何一个楚人都会做的事,不敢奢谈英雄两个字。再说,是否英雄,也不是与一名异族刺客能不能搭话来定的。况且你既不怀好意,我们又何必与你多言。”说话间,手里接过楚林从内室取来的兵器,守在前胸。 女子嘴角上勾,似笑非笑,上前两步说道:“不如这样,你若在一百息之内,能档得住我手中铁剑。我不仅告知你来意,而且还有厚礼相送。你可敢应战?” “哈哈,果然是做交易的说客,你明明已经在我五人包围中,而且无礼在先,现在反向我们挑战。至于你的来意,我们并不想知道,你这交易怎么做,都是稳赚不赔呀!”楚恩不愿楚戈犯险,当先拦住了话头,怕楚戈被她所激逞一时之勇,出现什么差池。 “这么说来,你们几人,已经把我看着是你们的俘虏啰?也不错,我就一个弱女子,外无援兵,你们当然可以一涌而上,群殴取胜。既然这样,何不试试。”说罢,也不理会众人,手中武器再次横于身前。 “可以,我可以答应你。你无非是想来救走被俘的三名濮奴,区区俘虏。即便让你带走,我还做得了主。”楚戈却上向前前一步,做出应战之姿。楚戈知道濮人一向没有聚众挑衅的习惯,此番田龙作为白沙洲一带的少君被俘,当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女子来说项。 “好,果然有几分气度!”白衣女到是没有想到楚戈现在反而应承下来,心里还有几分意外之喜的感觉。 “楚哥儿,何必和她一般见识?”楚恩等人均不想楚戈涉险,还想劝阻,却不想楚戈已经一马当先,站了出来。还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妨事。” “我不想占你这个便宜,我这武器铁质材料,你们楚人还没有见识过,先告诉你它的厉害也无妨。此物制成的刀剑,锋利远胜铜器,你小心性命就是。”白衣女盯着楚戈,不知这一番话是想先声夺人,还是真心相告。 “哈哈,生死无常,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小子先得罪了。”楚戈其实已经有评估过铁剑的厉害,当先持铜戈进击了。 第一卷 缘起 第六章 条件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兹”,女子举剑格档,铜铁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铁剑未损分毫,铜戈却是新添了一道刺眼的划痕。楚戈虽未成年,但胜在平日打熬筋骨,比之成年女子气力自然不遑多让,每每剑戈相撞,除了担心铜戈受力点,其它方面并不处于下风。 白衣女服饰轻柔,举手投足间,迎风飘摇;楚戈似乎也是只求不败,不求有功,多以闪避腾挪为主,并不与之硬碰硬。两人进退从容,如果不是武器相碰的刺耳之声,谁也想不到这是凶险万分的生死相博。 转眼间,三十多息已过,白衣女突然一改劈砍为主的招式,剑势转急,多以刺挑为主。又十来息时间,楚戈连连后退,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待退到离内室门口五步左右,脚下一步趔趄,似踩到了什么湿滑之物,跟着右足好似踏空,溅起一片泥水,惊的众人一片惊呼。 说来也巧,泥水不偏不倚,大半都溅向白衣女。白衣女又避之不及,一刹那间,在前胸和裙摆上,本来纯白的衣物一下子斑斑点点,极为难看。白衣女为避泥水,略一顿足,楚戈已经跃向茅檐下。春雨虽绵,但并不急,茅檐下非但无积水,还很干燥。此时楚戈借着拉开的距离,利用铜戈长度的优势,不断攻击白衣女的下盘。 茅檐外积水的湿地下,除了一滩滩积水和泥泞外,处处是苔藓。春季正是苔藓繁殖的季节,即使前一天刚打扫的院落,第二天早上苔藓也让地下变得湿滑无比。白衣女误入囧境,一时没有适应,变得处处被动。楚戈则使出浑身力气,一味直刺白衣女的一双秀足,但他得势也不进击。片刻功夫,白衣女攻不足,守无宜,一袭白衣更是变成泥衣,难看至极。转眼又过了三十息左右,白衣女眼见取胜无望,秀眉大皱,心下更是气恼不已,正思忖着要不要先避开这里,但想到自己刚刚夸下的海口,又有些犹豫。 “楚林,掷棒过来。”楚戈在攻击的同时,突然出声索要武器。楚林心领神会,掷过一支日常训练时用的短竹棒。楚戈于是铜戈交右手,攻击不缓,左手持棒,抽空左右出击。原来,楚戈平日训练时,就有意练习左右手均持有武器的技能,虽然有时不如一件武器得心应手,但此时白衣女处于被动,并无还手之力,楚戈两件武器在手,反而发挥了数量的优势。楚戈只用三五个回合,双手出击,已经逼得白衣女险象环生,再也顾不得爱护衣服和面子,瞅准避开楚戈攻击的空隙,右足疾点发力,跃向后方。 楚戈似乎早料到白衣女会后退这一着,也不追赶,只是贯足了劲道在铜戈上,用力向其疾退的方向掷去。白衣女听着身后的风声,转身挥剑格挡。就在她迟滞的一瞬间,楚戈再次动如脱兔般趋近,再次厮杀在一起。这一次,楚戈似乎摸清了一些白衣女剑法的套路。当其再次直刺时,楚戈利用竹棒的韧性、剑势的重量以及久战后力量的减弱,下压其刺招,再近身进攻,破解其后招。白衣女剑招用老,不及变化,被力量更占优势的楚戈逼近,心下再无恋战的意志。 “呛啷,”白衣女再次后退,弃剑于地,“罢了罢了,今天处处被你算计,算你赢了!”脸色本就白皙的皮肤,不知是刚拼杀后没有血色,还是生气,变得更加煞白,摆处一副任人宰割的神态。 “姑娘弃剑认输,这是要履行刚才许下的赌约吗?”楚恩进前一步,有意不让白衣女再取武器。 “你不用激我,”白衣女斜看了一眼近前的楚恩,“本姑娘虽自认输于楚哥儿的算计,愿赌服输,但真要耍赖,也不是你们拦得住的。”她顿了顿,看向楚戈,“这楚哥儿也算是个可造之才,值得我收你做徒弟。不过,这只算是我此行的意外之喜。”说完这些,又停了下来,听她这口气,倒像刚刚胜他之人,反需拜她为师,而且还须当做很光彩的事一般。 此话一出,楚戈在一旁还不置可否,倒惹得楚林、楚枳、楚标哈哈大笑,楚恩也是像看林中怪兽一样看着她。 “楚戈,你过来。”白衣女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指着楚戈喊道。不过,楚戈当然是不会理会她的。“我问你,你接受后训学堂,是按陈老夫子之前的法子收徒训练,还是有新的想法?” “自然是先循旧法,再做改进。”楚戈倒是被她后一句问的一怔,这是他这几日闲下来正在思考的问题,所以别人一问及,自己自然而然就答上来了。 “这也没有大错,不过,陈老夫子可有提及一本古籍的中卷,有系统的精兵之法?”白衣女子又说道。此话一出,楚枳、楚标还不知所谓。楚恩、楚林却是如遭雷击。 “这,似未听说过。”楚戈虽有一愣神的功夫,但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如没有精兵、锻铁之法,如何做实现’楚虽一隅,终王天下’?”白衣女盯着楚戈反问。楚恩等人再次震惊。 “王天下?那是族酋所虑之事,白草滩穷乡僻壤,不谋此等大事。”楚戈继续故作懵懂。 “不错,白草滩穷乡僻壤,陈夫子选择此地,当真大才屈就啊。这些都不可惜,可惜的是,陈老夫子的传承人,我原以为定是一个胸怀天下,锐意进取的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原来只是个懂得机巧百变,空有一些小聪明的人。所谓少年英雄,见面不如闻名嘛!”白衣女似乎越说越痛心。“也罢了,我与你做个交易,我将此剑送于你,再教你族锻铁之法,你将前几日擒获的三名不成器的濮奴还给下游的濮人手里,他们再按每人作价三百两青铜给予你们补偿如何?” “姑娘以为我楚族人真如此天真无邪,还是开玩笑?”楚恩插话道。 “要不然还能怎样?”白衣女子似乎不以为意。 “今日姑娘自己退去,我们自然不好阻拦,但想带三名濮奴全身而退,只怕真要听我们开个价钱。”楚戈不疾不徐说道。 “哦,那你说说吧,价钱是什么?”白衣女问道。 “第一,给受害的两户人家各五百斤青铜,须铜陵山上好青铜,二十石粟米。以后每年,还须供给安家十石粮食,直到三年后安苗儿十八岁;二,姑娘自己留下,教会我们锻铁之法,姑娘还要与我们交流一下,你所说的古籍的内容;第三,返回的三名濮人,及其部族,须留下信物,后续不得再犯楚家湾地界。而第三点的,还需以姑娘担保,如果有违誓言,楚戈虽不才,上天入地,也会去找你。”楚戈也不待别人答话,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上天入地,呵呵。不错,虽有些过份,但谁叫本姑娘之前夸下海口,就暂时依你。”她这样爽快答应,到是让楚恩都有些诧异看着她,果然,白衣女续道:“听说你们有植稻之法,但沧水上游不产稻米,只要你们把植稻之法传给濮族,我代表濮人除了答应你说的条件,还将我知道的古籍内容,尽皆告知。” 楚戈故作迟疑后,盯着白衣女道:“你究竟是何人,似乎对我兵训学堂也了解一些。” “我姓姬,单名一个可字。父母早逝,我也不算是正宗濮人,年幼时随先祖父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搬来这里。当年路过这一带时,陈老夫子刚好也才建兵训学堂。我先祖父也算陈老夫子故人。只是,当年我尚年幼,记得陈老夫子与我先祖父起初相谈甚欢,但后来却是不欢而散,再也没到白草滩来相见,直到先祖父辞世,也没有向我透露原因,只说,他知道的东西,陈老夫子或会参悟到,我一个女儿家知道太多反而不祥。这些击剑之术,也是祖父见我有些天赋,才指点我的。至于锻铁之法,是祖父根据濮人练器之法,加以改进的。目前并不成熟,不过,天不假年,祖父还未来得及将锻铁之法完善,就于去年过世。这把铁剑和这件蚕丝衣服,算是他留给我不多的遗物。我祖孙二人,也是因为匠作、技击方面能指导濮人,他们对我们还算尊敬。”白衣女姬可一口气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原委,原来她身上所穿的衣物,名叫蚕丝衣。 “原来是也算是故人,还请问姬姑娘如何担保我们放走三名俘虏,濮人不失信于我。”楚戈虽对她的经历也有些吃惊,但想着最重要的是条件能否谈成,所以继续追问。 “这个容易,我虽不是濮人,在这里也算是为人质,我在这一支濮人中还有些威望,他们不至于过河拆桥,如果你不放心,我倒是可以让田龙的妹妹田伊来陪我,也算是人质。”姬可很自信地说道,顿了一下,她又似笑非笑地说道:“再说,平常都是你们越界到濮人地界,濮人对你们的地界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这次田龙等人刺探,其实最初也是想了解你们白天狼烟示警的情况。” “不是信不过姬姑娘,这趟还请姬姑娘回去传讯,我们约定三天后,各带十三人,在楚家湾下游界岭山分水岭,一手放人,一手交货。如若发现贵方人手过多,或有其他想法,别怪我们当场处理俘虏。”楚戈也不愿节外生枝。 “好,那就一言为定。此趟来,我带来些濮人草药,给田龙三人,怕他们伤势恶化,可否当面交给他们。”双方约定后,姬可要求探视俘虏。 “这个,我们代为转达吧。”楚恩抢先应道。 姬可看了一眼楚恩,也不再纠缠细节,放下草药说明内服外敷之法,就匆匆别过了。 楚戈楚恩到内室查看田龙他们三名俘虏,让楚枳楚标等人打些清水洗了伤口敷上草药。田龙等人以为会按部族规矩,被上交楚族上层为奴,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有望回到部族,又看是本族草药配方,也很配合他们的医治。但楚戈还是让楚林找来楚家湾的另外两名学员——楚桔、楚棱过来加强看护。 一夜无话,第二日,楚戈正在内室与楚恩筹划着兵训学堂的事情,楚林匆匆进来,说之前传讯的族宦求见,楚恩楚戈对视了一眼,心下已有计较。 “在下姜致,恭喜楚哥儿小小年纪,就独掌兵训学堂。”时下楚族各地,均在仿造陈老夫子兵训学堂的办法,加强青年子弟的武备、农事、算术等基础技能陪养。之前各地征派兵役,需族老协调组织。现在,掌握一方兵训学堂,在兵役一事上隐隐有取代族老权力,而且小地方的族老还不及兵训学堂管辖区域大。所以,姜致虽年纪较大,对楚戈这个小小年纪的学堂管事,还是很客气的。 “姜老有礼了。”楚戈执晚辈礼,楚恩略一拱手微笑,算是见过礼。 “我在沧水部时,白草滩一带还是无主地,陈老夫子与涉长老还多有照顾。当年楚忠兄弟为城防令出走,我在中原本部供事,也没有说上话,至今以为憾事。”姜致未谈来意,先叙上辈的往事。 “忠哥与陈老夫子开拓此地,也算为楚人尽力,往事不提也罢。现如今楚哥儿年少有为,接管兵训学堂,也算承其父志,正欲大展身手,姜老不必自责。”楚恩爽朗一笑,不愿他多提此事。 “不错,沧水本就是楚人外拓的新领地,白草滩与楚家湾更是地理突出,戈兄弟要大展拳脚,也要处处留意小心。特别是与濮人有关连的事,更要思虑周全啊。我们这些人,如今空有一把年纪。在你这个年纪,见识、能力虽不及,但我还是要现在叫楚哥儿一声贤侄,应也当得起呀。”姜致话里有话。 “姜老不必过谦,还请明示。”楚戈回应道。 “听说前日濮奴来犯,贤侄一己之力,独自击退敌袭,还抓获三名俘虏,当时未做处置。昨天村里谣传你要与濮人交易,换回些财货,此事当真啊?”姜致目光炯炯,看向楚戈。 “我与八叔是有此意!”楚戈如此回应,显得此事是与楚恩是有商议过的决议。 “哦,部族俘获,如与敌方交换财货,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一向由部族决定,贤侄少年英雄,可不能在此小节上给人口实啊。”姜致苦口婆心劝道。 “这三名濮奴,烧毁安家房屋,导致我安叔安婶丧命,苗儿无家可归,本欲就地处死。后来想,人死不能复生,……”砰,内室门,几乎被人撞开,安苗儿泪流满面站在门口。“楚哥,我不要那些补偿,我能养活自己,我只要处死那几个濮奴,为我爹娘报仇。”一旁楚桔楚棱一脸无奈,表示自己尽力了,没拦住。不过,看他们神情,也是认可安苗儿的请求。楚濮在这一带,为狩猎、柴火争斗多年,少年子弟没少受到祖辈仇恨的宣传,不可能突然改变敌视的态度。更何况这次濮人纵火伤人在先。 “苗儿,我知道你的痛苦,安叔安婶待我如子,他们过世,我也很难过。但是你想想,我们这次杀了这几个濮奴,今年又要时时做防备濮人报复的准备,好不容易安定的这几年又要白费了。” “那我的父母就白死了吗?还有我哥,还有你楚戈,就忘了忠叔的血海深仇了,亏你还之前天天说要让楚家湾占了沧水平原,现在碰到一点小利就猪油懵了心吗?”安苗儿几乎是声色俱厉,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和楚戈说话。 “苗儿,我虽然现在无法和你说清楚,但我答应你,楚戈我做这个决定,定能换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将来不会让你失望,也一定是比沧水大平原还值得的东西。”楚戈被安苗儿嘶吼的有些愣神,都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那好,楚戈,你去换你值得的东西,我听说濮奴过来一个媚态十足的女子,还带来一个族女做人质,你接了这兵训场,要找学堂夫人,我安苗儿看错了你。”说罢这些,安苗儿掩面而去。留下一屋懵圈的人。都没想到,平常看一眼陌生人都脸红的安苗儿,在这件事上如此绝决。 “看来,老朽也是多此一问,告辞!”姜致犹豫片刻,觉得多说无益,也起身离去。 留下楚戈怔怔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吩咐楚林等人,“等俘虏交换完了,第二天开学”。 第二日中午,楚戈正吩咐楚标他们四人准备换俘一事,见楚林走进来。 楚林这几日虽不似楚戈那样辛苦,也是跑前跑后,刚得空闲,这会儿看着楚戈,似欲言又止。楚戈正待询问,楚林先说:“楚哥儿,你现在是学堂主事,这有些事,还是得和你说。” “是村众还是对战俘处置不理解,有什么议论吗?”楚戈在学堂那间土坯房里,看着战俘安然无恙,也算稍稍宽心,接口随意问道。 “那些议论是有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关于苗儿的事,别人不理解,都无妨,只是苗儿可能受影响太大。”楚林还是期期艾艾,言词闪烁。 “这确实是个问题,苗儿如今孤苦可怜,我们多照顾着,待日后慢慢向她解释。不过,苗儿也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姑娘,虽然一时不理解,但只有让时间慢慢冲淡仇恨了。后面会理解吧。”楚戈一时也没有更好办法。 “只是,怕没时间和她解释了。她近日就要离开楚家湾了。”楚林看着楚戈还不知道发生的变故,挑明事情的严重性。 “离开楚家湾?她一个小女孩子,最远都没走出过方圆十里,她去哪里?”楚戈也是大吃一惊,想到事态的严重性。 “前几日,你在这边忙着先生的后事和学堂的事。风尘那帮人可没闲着。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名册,到黄石浦、楚家湾、草滩村、风家湾、十里铺征召秀女,这次各村选中了一名。在楚家湾好选不选,恰好看中苗儿了,明日苗儿和其他四村的四名秀女,就要启程前往禹中了。”楚林也心下焦急,一口气把安苗儿选秀的事简要说与楚戈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楚戈一时还真没主意,厉声责问楚林,又看向楚枳、楚标两人,毫不掩饰愤怒的目光。“只要苗儿不愿意,风尘他们也不能用强,不行,我马上回楚家湾一趟。”未及说罢,就抽身向门外奔去。 而此时,不要说楚枳、楚标等人一脸懵然。就是被关押的田龙等三名占俘,听到这个消息,也没回过味来。虽然被俘只有短短几日,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楚戈与安苗儿二人当日的情意,这突入其来的消息,只能感慨变故太快。 “我的楚哥,你也不想想,苗儿不乐意,风尘他们能选中苗儿,能定下明日启程之事吗?”楚林见楚戈已经是关心则乱,局中人自迷,出言提醒。 楚戈经此一提醒,不由地怔在门口,“......啪嗒啪嗒”,一时众人都不再说话。四周静如子夜,却是一场春雨骤然而至,屋外传来穿林打叶声。 第一卷 缘起 第七章 还俘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转眼第三日即至,从白草滩至界岭分水岭,也需半日行程,楚戈楚林等人一早就押上田龙等三人出发。让楚恩暂时代为照看兵训学堂。 行至楚家湾,恰是碰见风尘一众人,带着安苗儿等左近村庄的四名秀女准备启程。楚戈走到近前,思虑良久,唤了声:“苗儿,你可不要因生我的气,就做贱自己啊!” “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安苗儿并不理会,只是别过脸去。这时,风氏走到近前,唤楚戈过去。 “自你爹去世,为娘这些年看你处处孝顺,不曾对你说一句重话,也不曾提一个过份要求,全凭你本心行事。今天,为娘就要你把那些濮奴,交给苗儿处置。”风氏见楚戈走到近前,神色凝重,不容有疑问。在这个年代,有些偏远部落,不要说仇敌,就是周边部落互相争斗时被抓去的人,为奴为食,也就是当事人一句话的事,风氏这个要求,不算什么过份的要求。 “娘,孩儿已经答应濮人,将这次的战俘交换给他们,怎可失信于人。而且,和濮是兵训学堂陈老夫子的遗训,孩儿不敢违背。”楚戈踌躇良久,硬着头皮没有答应风氏的要求。 “你,陈老夫子?好,你眼里只有这个师傅,娘这么多年没管教你,现在说话也不管用了?”风氏没想到自己养大的这个孩子,居然毫无退让之意,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是身子气得发抖。安苗儿更是别过去的脸,泪如雨下。 三人都是无语,旁人也是一阵沉默僵持。 “各位,时辰不早,今天还要赶去沧水部,我们这便上路吧!”风尘出言催促众人上路,又转过头对风氏说,“贤妹,如觉得此地苦闷,可以回黄石浦小住几日。”黄石浦是风氏祖地,也是楚戈外祖一支所在地。风氏却没有回应这个族兄的话,想着自己这几日劝解安苗儿无果,儿子又不肯让步,真是悲从中来,怔怔落泪。 楚戈并没有下令让众人带俘虏前进,而是目送安苗儿等人远去,几次口中嗫嚅有语,没说出声,及至最后,他也只是转过头,默默一人在前面行进。 沧水蜿蜒,楚濮间分水界岭位于楚家湾下游十来里处,由于田龙等人受伤,行走不快,一行人近两个时辰才到达山脚。楚濮之间少有交往,界岭山分水岭是双方都默认的边界,平日人迹罕至,本就颇为荒凉的山间小路,在仲春繁盛的草木掩盖下,直没人顶。 经由刚刚楚家湾一幕,一行十六人都知道楚戈心头苦闷,都只是闷头赶路,无人闲聊。又过半个时辰,众人就接近分水岭顶,只须再过一段斜坡便可登顶。此时,却隐约听得金属兵革碰撞的刺耳声和厮杀声,楚戈颇为疑惑,当先停了下来,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吩咐众人,“楚枳、楚标,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楚林,你带余下的人慢慢上去。我以口哨为号,两声短哨表示没有异常,你们正常上前;如果一声长哨,你们就先等一等再上来。” 说完,也不待田龙等人反应,楚戈取出姬可所赠铁剑,招呼楚枳、楚标已经出发。 越近得山顶,厮杀声越大,有人在大声呼喝,其中为首一人道:“濮奴,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没必要做困兽之斗。乖乖束手就擒,在我楚族为奴为婢,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该死的楚狗,你们诱我濮人来此换俘,又设下埋伏,就不怕我们濮族人的报复。”另一个声音粗犷的汉子应道。 “哈哈,我楚人设下埋伏,也是为你们上次偷袭找点利息。用不了多久,你们沧水下游的土地也会尽归我们楚人,何来报复一说。”刚才对面那人又应话道。这声音楚戈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不是楚家湾的人?你是哪里过来的?”楚戈识得这是姬可疑惑的声音,更不再做停留,几个箭步向山岭窜去,楚枳楚标也不多说,紧随而来。 岭上双方正杀成一团,但统一着劲装的楚人有三十多人,数量明显占优,地上还躺着两名濮人,生死不知。 姬可这方见楚戈等人上前来,更为疑惑。 “罢了罢了,我田济今日就与你们楚狗决死于此,横死在这界岭上。将来,也要看着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楚狗被我濮人灭族。”刚刚那个声音粗犷的声音——原来就是田龙之父田济——此时又发话道。 “哈哈,楚戈小兄弟,果然是英雄少年,此番助沧水部一举擒获这些濮人,也算是大功一件。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拿下这些濮奴,再择日聚齐部族,夺了沧水下游,也不枉你父亲当日建立楚家湾为前哨部的良苦用心。”这也是刚才楚戈在岭下听到的楚人头领的声音。 “这人好像是楚忍,也就是沧水部族老楚涉之子。”楚标见楚戈还未出声,低声提醒道。 两方厮杀动作暂缓,楚人这边三十多人,对余下十多个濮人形成三面合围之势,恰好在楚戈这一方,形成了缺口。姬可将一名清丽的少女护在身后,此时看着楚戈三人,脸上阴晴不定。 “原来是忍大伯,路过楚家湾,也不与小侄招呼一声。大伯等人在此狙杀的濮人,是约定与我交换俘虏的客人。不过,不知者不为过,就由我做个和事佬,双方罢手言和如何?”楚戈也不理会众人的神情,出声就表明自己的立场。 “黄口小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用这种口气和我们沧水本部族老之子说话。”楚忍身边一名赤膊壮汉出声呵斥道。 “如此说来,沧水部并非不期而至,是有备而来,不仅要狙杀濮人,也没把我们这些楚家湾的主人放在心上了。”楚戈并不理会这名出声的大汉。 “小子,你有多大的能耐,尽管使出来。你楚家湾也只是我们沧水部一村,我们沧水部三万多丁口,难道大家行事还要经过你小小的楚家湾同意不曾?”赤膊大汉见楚戈出言行事不像一般少年,不忘拉上沧水部进行恫吓。 正说着,楚林也未等楚戈示警,押着田龙他们,一行十三人也上到山岭来。田龙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人,又看了看田济,出声问道:“父亲,奚明奚仲他们怎样?” 田济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田龙夜袭楚家湾的行为不满,还是对刚才遇袭之事不忿。 “楚林,濮人送来交换的东西,已经算送到了,给战俘松绑,还给濮人。”谁都能看出,现在楚戈这批人是生力军,他们再还给濮人战俘,可以说是有意偏向濮人这边。这样一来,沧水部的楚人并不占优,甚至经过刚刚的拼杀,体力上还处于劣势。楚林也不是木讷之人,听楚戈一声吩咐,立即着人为田龙等三人松绑。 对于自己下属出言过早的行为,楚忍不由得有些懊恼,回瞪了赤膊壮汉一眼,转脸堆霁,说道:“没想到楚戈贤侄已是独撑大局,真是我们沧水部之大幸。也是我们过份小心,之前收到消息,此番有濮人来界岭借还俘滋事。沧水部知道陈老夫子新丧,一时也不知和谁知会,再则听闻楚家湾前番刚遭敌袭,我就自作主张,带沧水部的好手埋伏在此地,想帮楚家湾挡下此事。这濮人一向是非我族类,言而无信,不得不防。不如贤侄与我们沧水部一起,趁此机会。。。。。”他此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如果楚戈不听从他们的意见,反而显得不为部族着想。 姬可和田济等人此时也明白了个大概,姬可当即说道:“原来是当年执行城防令而大放异彩的楚忍大人。不过,说什么非我族类,我看沧水部也未必把楚家湾的同族当成一类吧。”当年上代楚酋城防令一出,楚戈之父楚忠不愿执行,远走楚家湾,这与楚涉、楚忍父子不无关系,此事,楚戈也略有耳闻。“如若濮人真有心针对楚家湾,恐怕楚家湾也难有今日的盛况吧。” “哼,说这么多干什么?不要以为有楚戈那小子撑腰,你们今日就能逃出生天,”赤膊壮汉见楚忍并没有答话,抢先又对楚戈说道,“你若识相,还认自己是楚族,就与我们一起,把这些濮奴一网打尽,楚人也忘不了你的功劳。” 楚戈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此时选择站在楚人一边,今后楚家湾就面临无休止的纷争。一是楚家湾地处楚濮两族接触的要冲,二是此次约定还俘之事在濮人里应该也是人尽皆知,如果这批濮人有来无回,濮人这笔账必然也是算在楚家湾和楚戈本人身上。但是楚忍等人占着楚族同族的大义,楚戈也不便完全撕破脸。 楚林等人看向楚戈,待他来做决断。 楚戈不怒反笑,对那赤膊大汉说道:“这位大叔想必是可以代表沧水部和楚族处理这些濮人啰?”说罢又看向楚忍。 赤膊大汉一时语塞,如果再出声,无疑默认自己有权处置眼前的事,不出声,又似被楚戈言语与气势所迫。楚忍又回头瞪了那赤膊大汉一眼。 趁着这会儿工夫,田龙等人已经回到濮人中间,众人将伤员扶起来查看情况,除了奚仲伤势过重,不省人事外,另一人勉强可站立起来,大家聚作一团作戒备状。田济低声吩咐完,又与姬可交换意见,便看向楚戈。 “听闻楚家湾有一个见识不凡的少年,就连陈老夫子也将后事托付,想来就是你了。”顿了顿,田济又说道,“你能将犬子送还,我等濮人感激不尽,想来你也没有必要参合此次伏击之事。今天也无需你出面,我倒要看看,这些沧水部的狗贼,怎么留下我等。” 楚戈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罢甘休,而自己一方的态度,决定着事态的方向。思虑片刻后,缓步越过众人,走上前来,于对峙双方之间站定,提声问道:“各位楚族的叔伯,各位濮族的朋友,楚戈今有一事不明,还望指教!”停顿片刻后,不待众人回应,续道:“在这沧水两岸,何以为楚,何以为濮?” “大家可能会说,这还用问?楚濮之间,饮食起居,各有不同;婚丧祭祀,风俗各异。以往,楚人居于中岭以北,衣麻食粟,土墙筑版,席地坐卧;濮人居于中岭以南,衣棉食稻,吊楼驱兽,竹椅为座。楚濮之间,也算泾渭分明。可而今,我楚人沧水部,来到中岭以南,虽仍以楚人风俗为主,但也不泛楚族之人,仿造濮人习俗生息。如此以往,何以称之谓楚,何以称之谓濮,可还有分别?” “如你这般说,为什么要分个楚濮?总之,灭了濮人,全部统一习俗祭祀,岂不痛快?”赤膊大汉终于忍不住,又抢先说道。引得濮人一阵讥笑,性子急的就要上前再起厮杀。 “各位静一静,听我再说一席话,听完如果再想厮杀也不迟。”楚戈也不再卖关子,续道:“真如这位族叔所言,楚人占了濮人之地,这习俗与祭祀,就真能统一吗?沧水下游,水泽众多,种粟不如植稻,是否要统一种粟?中岭以南,瘴气遍地,筑版不如吊楼,是否也要统一筑版?又或是濮人占了楚人之地,是否要反过来统一食稻米,统一居吊楼呢?” “这显然是荒唐的想法。也由此可见,饮食起居,风俗祭祀,皆因地取利。何以分楚濮?无非是地利不同,以至于风俗各异,并非族群自身决定。既然一切皆是地利,又何来此高彼低之分,楚贵濮贱之别呢?” “所以,依小子之见,何不放下纷争,互通有无,岂不更有利于家人生息,部族繁衍?”楚戈这番话,也是陈老夫子传授《楚歌》内容后,这些时日心中所想,现在趁此机会一吐为快,不说惊世骇俗,也是惊得当场的众人,像看怪兽一样盯着他。楚戈其实也自知,仅凭这番话,难以让两个争斗百年的部族,立刻放下成见,但至少是一个引子。 “我听闻陈老先师有言,楚濮之间,流传着一本名为《楚歌》的书卷,其中记载‘楚虽一隅,终王天下’,我想请教楚忍大伯,何以为‘王’呢?” 楚忍没想到小小少年,会有这样一问,随口应道:“何以王天下,是酋长及长老们思虑的大事,我不敢妄论。不过,以我楚族先贤教导,自然是内修德政,则四夷宾服。难道贤侄有何高见?” “内修德政,还需要族人安定富足,四夷怀有景仰之心,才会有宾服的可能吧?大伯以为是否?”楚戈定了定,见楚忍点头认可,接着说道,“就地利而言,是各族生民因地取利,更易安定富足,还是以楚人之道,统一风俗祭祀,更易安定富足呢?” “如此说来,贤侄是铁了心此番要为濮人说项,放走他们?”楚忍知道落入楚戈窠臼,难以正面辩驳,直接了当地问道。 “并非小侄为濮人说项,小侄常记族人先祖与先师教导,人无信则不立。此番濮人来此,以财货换俘,是受小侄所邀,小侄不敢失信于人;再则,濮人财货齐备,带着诚意,难道我堂堂楚人,反而不如濮人守信?”楚戈看了看楚忍,继续说道,“况且,小侄此番说法,也不是为了濮人,也是为我楚人着想。” “此话怎讲?”楚忍与那赤膊大汉均颇感疑惑。 “小子受陈先师所托,执掌兵训学堂,诚惶诚恐,思虑如何将兵训学堂发展壮大,常常夜不能寐。也是先师有灵,前日遇到先师在濮族中一名故人,得以传授一套技击之法,并转赠此物给小侄。”说罢,只听“呛啷”一声,楚戈将姬可所留铁剑拔出剑鞘,剑身振颤,尤带寒光。楚忍等人,不由得作势小退半步。而田济等一众濮人,疑惑地也看向姬可。 众人只听得楚戈说道:“此物名为铁剑,不同于青铜器具,锋利异常。小侄得此馈赠后,自信定能将兵训学堂进一步拓展壮大。后来更进一步想明白,炼器、兵训、耕作,也只是小道。要让族人更好生息,各族之间,只有互通有无,互相交流。此为提升生计能力的根本。这界岭虽高,但不足于隔绝楚濮两族;这沧水之大,足于生养楚濮两族。” “哈哈,我也不明白你说的什么王天下、什么提升生计的大道理,我只问你,你说这什么铁剑锋利,又说习得濮人什么高明的技击之法,看来你是受这濮人小恩小惠,忘了你父亲身死之仇了吗?”那赤膊大汉见众人均默不作声,抢先吼道。 “是否忘了父仇,不是凭你一言可决。铁剑是否锋利,技击是否高明。你倒是可以一试。”楚戈面露寒霜,被这莽汉的言语触到了逆鳞,整个人与出鞘的利剑一起,锋芒毕露。 那莽汉见楚忍目光盯着楚戈的铁剑,却是默不答话。自己也被楚戈这番话激怒了,于是上前一步,大声喝道:“我宗飞也算身经百战,难道还怕你这娃娃口中的铁剑,我倒是真要一试。”这宗氏一族,也是楚族中赫赫有名的好战分子。相传,宗氏先祖与楚族同样发端于北岭,宗氏居南坡,以勇猛著称,每每征战,均是赤膊上身,冲锋在前。宗氏人丁不旺,但多年来,与楚族共同进退,也不去论是合作还是依附。这宗飞,正是宗氏这一代在沧水部的杰出代表。 “好,你要证实我所言非虚,也可以。 ”楚戈倒是不急不燥,显示出非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看向楚忍,“还是那句话,你可否代表沧水部,还是忍大伯来做决断。 ” 楚忍见今日之事也难以收场,回头看向宗飞,嘱咐其小心行事。又朗声说道:“今日贤侄一番高论,见识非凡,思虑深远,也令我楚忍大为意动。但沧水部对敌大事,历来非某一人所能决定。宗飞兄一向好武,既有意一试。想来,这与濮人交往,真有贤侄所言的诸般好处,也或能在这技击与武器上就能看出。只希望双方点到为止,莫伤同族和气。” 见楚忍这般说话,也算是默许了自己刚才的挑衅,宗飞此时更加信心十足,举戈在手,踏步向前,似乎眼前的小小少年,即使有神兵利器,也不在话下。楚林等人还是担心多过期许,虽然楚戈是他们这一辈中,技击方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与一名成名已久的成年人对阵,无论是临阵技巧,还是气息力量,都还是有些差距。田济等人,一方面是有些感慨楚戈为己方出头,另一方面,也是在回味刚刚楚戈的言论,并未出声。姬可却是好整以暇,似乎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她身后的一名面容清丽的灰衣少女,倒是有几分好奇与关切之色。 此时楚戈本人,则安之若素,除了保持刚才持剑在手的姿势,并无多少动作。 第一卷 缘起 第八章 查探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噹”,剑戈相交,两种金属相撞,通过手柄减震后,发出沉闷的声音。宗飞楚戈二人,也不再多话,在众人让开的山岭上,战在一处。 宗飞在沧水部,早已声名远播,以力量勇猛著称,临阵对敌,敌人先为其气势所夺,起先就会居于下风,常常在前几十息,就能毙敌制胜。宗飞显然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又着恼于适才楚戈在语言上的轻慢,有意立威。因此,上来就展开大开大阖的攻势,步步紧逼过来。 楚戈则严守门户,批亢捣虚,虽不如宗飞气势强盛,但胜在剑走轻灵,后退中步法不乱,转眼十多息过去,楚戈已经退至树林一侧。 宗飞长戈之柄粗如儿臂,用得趁手,兼有势大力沉的优势,多以直刺和横击为主,甚少使用一般士卒常用的勾、啄之法。而楚戈限于年少力薄,每次都似险险避过,在避无可避时,才以铁剑之锋格挡住长戈。但随着两人渐近树林,腾落空间越来越有限,剑锋与铜戈相撞越来越频繁,“噹噹”之声不绝于耳。 楚忍这边,看着宗飞攻势愈猛,心里也算舒了一口气。田济与姬可等人,就有些揪心,尤其是姬可,看着楚戈退后的情形,心里暗暗着急,对于她这种长期持剑者而言,当然明白持剑游走中,空间的重要性,现在楚戈退往树林一侧,在她看来,是个艰难的险地。而田济更是担心楚戈落败后,他们一众濮人的命运,引得姬可身后的清丽少女,也是黛眉紧蹙。 楚林这边一众十人,则更是随着两人打斗,不自觉地移动到场地附近,似乎在准备万一楚戈有所闪失,他们好上前施救。 众人各怀心思,神情紧张地看着场中争斗的两人。这时,楚戈在间距不足三步的树从中,似乎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险象环生,反而是宗飞的长戈,因为树枝遮挡,难以施展,特别是其擅长的横击,更是受到树枝横生的从林限制。 楚戈此时一改避让为主的打法,剑如游龙,刺、挑、劈、砍,锋芒大盛。而此时的宗飞,也是毫不退认,与楚戈长剑硬碰硬。转瞬之间,铜戈由于质地软,在剑刃的劈砍之下,留下刺目的划痕。楚忍等人看着这些,方才醒悟,楚戈所讲的铁剑锋利,并非虚言。就在所有人揪心场中这场争斗时,剑戈再次相交。只听得叮当一声,却是楚戈在剑戈相交的瞬间,以剑背击打戈锋,手腕发力,将戈锋在豁口处拍断,长戈无锋,杀伤力自然大减。楚忍等人由喜转惊,也就这十数息的时间。 场中宗飞,显然还不甘心,戈失锋芒后,也意识到树林对长戈的限制,仍仗着自己气力的优势,却战却退,回到开阔地带。楚戈一击得手,则不断进击。此时的姬可,看着楚戈攻击手法,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只见楚戈或刺或挑,竟然在短短两三日,不仅明白了使剑的要义,还施展的有模有样。 两人再次厮杀到开阔地带,但楚戈除了避让宗飞的横击外,不再似先前那般后退躲闪,战至此时,双方才显得势均力敌,有来有往。场中,楚戈再次侧身避过宗飞直刺的戈柄,右退时,近身至一株粗如碗口的乔木。宗飞不待招式收回,持戈进击,楚戈止步回身挥剑轻易荡开力尽的戈柄,树木遮挡后,宗飞不能以横击方式追击,反而是楚戈利用之前的身位优势,绕至乔木后,又从右侧闪身出现,以力劈华山之势出击。宗飞知道剑锋之利,不敢大意,但似又不想放过近身机会,猛然双手持戈柄在手,上前相迎,心说,只待你剑锋陷入木柄,我再近身与你力战。咣当,剑戈相交的瞬间,楚戈再次翻转手腕,以剑脊击打木柄,避免了剑锋嵌入木柄之险。宗飞全力相迎的一式成为无用之功,但毕竟他久经战阵,还是欲抓住这难得的近身时机,欺身上前,右脚闪电踢出。楚戈算计在先,还行有余力,避过下盘袭来的右脚,而铁剑在击中戈柄后,顺势向宗飞左手斜划。就在宗飞左手松开戈柄的时候,楚戈不退反进,变削为刺。原来,这剑身三尺不足,剑锋虽利,但远攻难以发挥其优势,此时两人近身,宗飞右手招式已经力尽,左手又为避免削伤也要避让,后退已是不及,宗飞左胸完全暴露在剑锋之下。楚戈此时也是赌宗飞在近距离无法用仅有木柄的长戈伤及自身。宗飞先前领教过铁剑的锋利,那敢大意,右手戈柄回力,击向剑身。近身搏杀,剑出如电,眨眼即至,宗飞堪堪避过左胸要害,但左臂还是被剑尖刺伤,但所幸剑尖刺入不深,没有形成贯穿伤,即便如此,楚戈回剑时,鲜血还是自宗飞左臂涌出。宗飞被血激起了凶性,一声嘶吼,再次冲上来。楚戈则后退半步持剑欲迎。 这几个回合险之又险,一众观战之人见两人分开时,宗飞已是鲜血长流。“宗兄停手!”楚忍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喝止道。 楚戈再后退一小步。宗飞此时听到喝止,反应过来,只是盯着楚戈,既有不甘,也有不信 。沧水部众人不待吩咐,上前为宗飞捂住伤口,有人拿出事先准备的草药为其包扎起来。 姬可则笑嘻嘻走上前来,说道:“两日时间,此剑就使用自如。真是孺子可教啊。” 楚忍此时也走上前来,眼神复杂地看向楚戈,说道:“适才听贤侄一番高论,楚忍以为只是逞口舌之利,没想到贤侄技击更利于口舌,真乃我楚人之福,也是沧水部之福。看来陈老夫子,没有看错人。楚忍今日方知英雄出少年啊。” “先师曾有言,楚濮虽有别,但和濮于我楚族有利无害。我机缘巧合下,从濮人处得此铁剑与使剑之法,更能领悟先生所言之理。近日,我正欲与濮族中能人一起,精研铸铁之法,使之推行天下。这使剑之术更是不敢藏私,此事之后,我想在兵训学堂传授更多族内子弟。”楚戈也不做作,大方承诺道。 楚戈这番话,别人倒还没表示,却是刚才受伤的宗飞,走上前来,神情腼腆地说道:“这...小哥,你是说将来我们也能使用这种铁剑,学会这使剑之法?” 此番话一出,众人都被这耿直的汉子惹得有些挂不住,原来肃杀的场面,立时轻松不少。不过,他也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宗飞见众人似乎都看着自己,大声说道,“我输便输在这利器之上,难道以后不能要这利器吗?” 楚忍也不看田济、宗飞等人,转头说道:“贤侄这番见识,前无古人,我到沧水部定要上报族老,如果真能将这些技术发展推广,贤侄也是我们楚人一大创举,今日濮人之事暂就由你定夺。” 楚戈还剑入鞘,对宗飞道:“宗叔承让,今日不得已多有得罪,等我们兵训学堂研究完炼铁铸器之法,他日携此剑到沧水部相赠,并向宗叔谢罪。”宗飞不由得睁着大眼,搓着手,露出见猎心喜的神情说道:“你这娃儿,说这当真?谢罪就不用了,这铁剑,我到时真就不客气了。” “这当然是当真。”楚戈也有感于此人的耿直性情,也不再虚言,转头又对田济等人道,“各位濮族的朋友,今日之事,误会甚深,也算互有损伤,希望不咎前责,各自回去休养。前述所言条件中,粟米就不收了,安家每年所需的十石粮食也免了。我见田族长也是诚信之人,信物与人质就由您带回,算是此行受伤人员的补偿。” 田济等人虽然不忿楚忍等人今日的伏击行为,但与沧水部楚人以前虽非敌对,也绝不是朋友,如今互有损伤,还是可以接受,当前最紧急的是脱离险境,救治族人。当然最大的收获是迎回自己的儿子田龙和两名族人,也算好事多磨。看了楚忍没有表示,心里又合计着,这楚戈经此一事,在楚家湾、白草滩甚至是沧水部,都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背后又有中岭部的支持,隐隐与沧水部有分庭抗礼之势。今后楚家湾嵌于沧水部与濮人界岭之间,还是多结善缘为妙。于是,上前欠身一礼,说道:“田济代表我族,多谢小哥相助。之前听姬可小姐说,楚家湾楚人中有个少年俊杰,今日一见,更觉得闻名不如见面。小哥前面发下宏愿,要以推动楚濮两族互通有无,交流技艺。田济愿意襄助,这于我濮族也会受益良多。至于先前换我族少君与族人的条件,中间虽有曲折,但非小哥导致,况且小哥于我等还有解危之谊。此处所有财货,我族愿如数奉上,望小哥不要推迟。至于人质信物,我们就以君子约定,不再虚让了。”可能是因为姬可身份特殊,田济又征询姬可道,“姬可小姐是否前往小哥处,处理之前约定的事宜。就由姬可小姐决定吧。” 姬可落落大方走上前来,对楚戈说道:“我就如你所愿,玉成其事。”此话虽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以姬可近几年在濮人中的地位,众人还是有些神情复杂。田龙更是有意阻拦,在田济示意下才未吭声。 楚忍见事成定局,也不便多说什么,便带着沧水众人,转身告别离去,宗飞临走前,还留恋地看了几眼楚戈所挂之剑。楚戈注意到,此番楚忍返回,是沿界岭山向北,看来沧水部至此地,另有蹊径。 田济与田龙见沧水楚人已去,也放下戒备,扶起伤员。众人正欲转身别过,姬可却对田济旁的少女说道:“田伊妹子,可愿陪着你姬姐,一起到白草滩住几日,见识见识?”原来之前的清丽少女便是田济之女,田龙之妹田伊,年方二八,本来作为人质之一,送往白草滩兵训学堂的。现在双方做君子约定,她本可以返回部族。 田伊此时低着头,扬眉看了眼自己父亲。说实在的,先前部族决定将自己送出为质,多少有些埋怨父亲和姬可。但少女心性,其实对将来也没有多大的思虑,此行听楚戈与众人一番言语交锋。突然间觉得,生活原来也可以有更多的想法,内心倒是有些跃跃欲试,想看看这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如何去做接下来的事。之前的怨气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但要她真随姬可而去,远离故土,又心下惴惴。 “你愿去陪你姬姐就去吧!只是记得在楚人领地,处处小心就是。”田济见女儿欲言又止,声援道。 “女儿只是觉得姬姐一人去兵训学堂,在一堆男学员中多有不便,我愿意陪姬姐一段时间。”田伊仍低着头,脸色绯红,小声说道。 待众人话别,并无枝节后。楚戈吩咐楚林、楚枳、楚标等人,小心照顾姬可与田伊,带上濮人留下的财货返回,自己则欲向界岭山以北的山脉查探。 楚林还是担心楚戈安危,提出与其同行,楚戈不许,理由是他一人行动方便,不易被有心人注意到。这时,姬可过来说道:“我知道你心中的疑问,沧水部是如何从北边的群山绕过白草滩和楚家湾,而来到这界岭的。当年我与祖父路过此地,对这一带还算熟悉,我可以陪你走一趟。”说罢,右手一收裙摆,就地蹲下,以树枝代笔,画了个附近的山势图,指着一处山峰说道,“我们大约午后两个辰可以到此处,是为界岭主峰,可以将附近山势一收眼底,大约也就达到了此次查探的目的。沿着这山势向西南走,有一条山谷,虽然人迹罕至,但这是我们回白草滩的捷径,可至白草滩后山。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在天黑前赶回兵训学堂。有我们两人同行,除非晚上狼群出现,一般野兽白天不敢在山谷中阻拦我们。”她如此一说,楚戈基本没道理阻止她同行。 楚林又约定如果天黑不见两人返回,他们将带人去兵训学堂后山接头找人。时将正午,众人吃罢干粮,便分头上路。 楚姬二人带一日干粮,轻装简行,不出一个时辰,远远就能看到前行的沧水部一众人等,还带着三名伤员。楚姬二人既已看到沧水部众人的行踪,便放缓了行进速度,只是远远缀行。再行进约半个时辰,姬可隐身山上一处大青石后,指着远处一座耸立最高的山峰说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山峰,是界岭这一带最高峰了。西南方向的山势陡峭,河谷幽深,除了偶有采药人与猎户误入,一般没有人冒险走这边,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回兵训学堂,就需要冒险一趟走西南面了。” 楚戈跟在她身后顺着她的手势看去,点头示意了解。不过,目光却还是更多聚集在沧水部一行人身上,低声说道:“你看沧水部这一行人,大约有多少人?” 姬可目光收回,沧水部一行距两人藏身处不出两里,在山势有利的地形处,只要视力好,不难清点出这一行人的数量。姬可这一数才明白楚戈所说的问题,原先在界岭两族争斗时,沧水部不过三十余人。此时前面这一行人,明显多出十余人来。也就是说,先前沧水部参与战斗的人员,并不是他们的全部。这多出的十余人,均身背长弓,应该是埋伏于左近,在撤退时才现身汇合。姬可想到这一层,不由的手心冒汗。如果刚刚楚戈再晚到一步,没有将沧水部一众人说服,姬可与濮人的伤亡将不可想象,看来当时宗飞的狂妄并非是一味的鲁莽。唯一令他们疑惑的是,楚忍为何没有一上来就先以弓箭射杀濮人。按说濮人无所防备在明,沧水部有备而来在暗,人数又占优,如果有心给濮人更大杀伤,不应该放过这上好的机会。 楚戈大约也看出了姬可的疑惑,出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此次沧水部何以冒险出击。现在想明白了,其实并不是要进行大的杀伤,而是要做一些试探。而且,他们此次行动,还相当谨慎。” “何以见得?”姬可更为不解。 “因为沧水部领队之人,并非楚忍,而是族老楚涉。而只有楚涉出面,才可能带如此精锐的弓猎手相随,也只有楚涉出面,才会出现宗飞处处没有唯楚忍马首是瞻的冲动行为。”楚戈干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看来也就你人小鬼大,让你看清楚了楚涉老鬼的心思!那他又为什么没有痛下杀手,干脆一网打尽,岂不是更好?”姬可还是心有不甘,诘难楚戈的判断。 “或许是念在我楚家湾还有点香火情,又或许没做好与濮人全面开战的准备,又或者...”说到这里,楚戈顿了顿。 “说话说一半,我也能猜到,你是不是想说,又或者怜惜我们楚哥儿人才难得,起了隐恻之心?”姬可不笨,出言相戏。 “惜才是惜才,也可能是惜姬小姐之才。”楚戈嘴角上扬,看向姬可。 “嗯,这样说也有几分道理。”姬可露出当仁不让的神情。 “哈哈,看来我们以后要好好保护我们的姬小姐了。”楚戈也就露出了不虞有诈的神情。 “哈哈,不错,不错。”见沧水部众人已经走远,姬可边说边走出了藏身之地。 楚戈跟进在后,看向姬可的背影,似乎有所触动,走上前去说道:“姬小姐,你对这山势地形,如此熟悉,随手一画,便如实地一般,此次查探后,我们将附近形势,绘作一份地形图,再将看图作图之法,传授于兵训学堂的人员。传播开来,将来族人打猎采药,少去不少风险呢!” “呵呵,你自己向我讨教吧,我还能倾囊相授。但你这人,什么东西都想公之于众,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懂藏私?”姬可边走边说道。 “为何要藏私?”楚戈颇为不解。 “那我问你,你这图形,是包含楚家湾?白草滩周边的,还是整个沧水一部,又或是中岭一脉?”姬可质问道。 “自然是先绘制楚家湾,再逐步探查,逐步扩展。”楚戈呆了一呆。心想,这天地之大,我却还没想那么远。 “既然你把楚家湾周边的地形图做这么详细,又四处传授。会否传至别的部族?这图可用于打猎采药,能否像今日沧水部一样,用于偷袭伏击?”姬可连声追问道。 “...”楚戈陷入了沉思。 姬可不再多说,继续大步向前。 第一卷 缘起 第九章 关节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界岭山于沧水部与濮人之间,横亘如龙。界岭主峰在这沧水中下游,地势逐步由群山向沧水平原过度的丘陵一带,更显得是奇峰突起。 姬楚二人沿界岭主峰行有一半,已感到春寒逼人,两人加快脚程,半个时辰即登上峰顶。至此,周围形胜,尽收眼底。 山顶寒风烈烈,刮得二人衣袂乱飞,姬可随即指点道:“东南方向,便是濮族生息的沧水平原,这一带就像楚人居住的中岭大平原一样地势低洼,但由于水气充足,湖泽遍地,远处那些鳞鳞闪光之处,便是湖水的波光。北方,便是中岭主脉,中岭主脉东向止于铜陵,铜陵因盛产青铜而得名,现主要由濮人占据,所以,濮人不缺铜具。濮人中虽有精通冶炼的工匠,但对你要研制的炼铁术,都没有什么兴趣。过了铜陵山,据说沿江水向东,到处是大湖大泽,湖泽不仅不利人行,舟揖也难至。甚少有人知道当地详情。西北偏南,中岭之下,便是沧水部与濮人杂居之处,往西,更是有百万群山,听说群山之间,有一条通往西域的通道,时常有各族的亡命之徒被逼无奈,从那里去西边讨生活。正南,就是楚家湾与白草滩方向。” “先师曾说,坐而论道,不及身体力行,今日听姬小姐指点地利,真不枉此番查探啊。”楚戈发自内心觉得此行收获甚大。 “你也不用文绉绉夸我,我比你年长几岁,又常年游历,这方面自然知道的多些。我们相处时间还长,你就和田伊一样,叫我一声姬姐吧。说不定看在你叫我一声姐的份上,我多提点你!”姬可笑道。 “提点那是理所当然,那小弟不客套了,还请姬姐多指点。”楚戈也没那么拘束,改口道。 “你看沧水部众人行进的方向,界岭主峰西面和南面陡峭,他们从东面山腰绕过此峰后,折向西南,再经中岭南面的山坡,穿过两条山岭,应该就到他们沧水部居住地了。说来也怪,白草滩背面山岭全是难以攀登的峭壁。要不然,从沧水部往东,也就不止沧水河谷一条通道了。”停了一下,姬可又指着山峰正南面说,“待会我们要走这边,就是常在这一带的采药人传言的一条险道。如若此路可通,从这里到中岭再往北,不失为一条捷径。时辰不早,我们可能要早点下山了。”说罢,当先向山峰南侧走去。 “我来探路。”楚戈赶紧越过姬可,持剑向前。 两人也不再多言,开始回程。主峰向南,先是一段平缓高山草甸,穿过草甸再往下,树木逐渐茂盛。南坡属于阳面,光照雨水均比较充足,像冬青、香樟等常绿阔叶木随处可见。即使山势陡峭处,在风化的岩缝中,也有黄杨木扎根其中。姬楚二人都是身手矫健之辈,一路向下,只要不是绝壁天堑,都有树枝借力,因而,也不算很难。 盏茶工夫,两人已下到山谷。谷底幽深,午后不透阳光,清凉如水,幸好两人一路攀山越沟,身体倒不觉寒冷。谷底溪水纯净,两人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姬可时不时要楚戈停下来,或看山水走势,或看土石构成。一路走走停停约一个多时辰,溪水变阔,形成小河,河底积沙,不再像山间的溪底是岩石为主了。姬可抓起一把河沙,仔细查看起来,楚戈帮不上忙,也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把铁剑拿过来。”姬可突然向楚戈讨要。楚戈也不反驳,直接递过剑柄。姬可接过铁剑,走入河水中,将铁剑插入河底一团暗黑色石块上搅动了一番,再将铁剑拿出水面。楚戈好奇地走上前来,只见铁剑上吸附着一些细小的黑沙。 此时姬可却是笑逐颜开,娇声道:“看来你这小哥,真是你们族人之福啊。” “这是为何?”楚戈更加疑惑地看向姬可。 “这些黑沙,是上好的炼铁矿石,也是采药人常说的玄石。在这河沙中出现,也就是说这附近有丰富的矿山,我们沿河边找找看。如果就在左近,再加上刚才溪水上游的灰石,说不定真的可以让我们重现赤山金氏的炼铁术。”姬可一口气讲出玄石作用,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一旁的楚戈大惊失色。 楚戈当然不是惊奇于玄石、灰石的作用,而姬可所说的赤山、金氏,这些只在《楚歌》中记载的秘辛。楚戈毕竟年少,还是沉不住气,跟着姬可向下游探查,思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姬姐并非楚人,何以知道《楚歌》所载的详细内容?” “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何谓楚,何谓濮?怎么事到临头,又搞不明白了?”姬可停了一下前行的脚步,反诘道,“楚人称之《楚歌》,濮人是否称之《濮歌》,是否也有《狄歌》、《羌歌》、《越歌》呢?你为何又没有了解到完整的锻铁法呢?” “姬姐是说,各族间都流传着同样的远古传说和记载,别的部族已经掌握了更多先进技艺?”楚戈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从我跟随祖父游历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姬可说完,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解释,而是接着说起了炼铁之法。“据《楚歌》记载,当年金氏在赤山造铁,其实分为炼与锻两个工序。先造通风土炉,在土炉中放入木炭、矿石、灰石,点火后不断鼓入气流,加快木炭燃烧以提升温度,直至矿石熔化,杂质流出,铁胚留存于炉内,至此炼铁工序结束。如要造成铁剑、农具或其它器具,则还须进行锻造,此项工序说起来简单,却也极为考验匠人经验,将铁胚取出后,再次在高温火炉内加热,待铁胚软化后,再进行锤打成形,成形后的器具,还须不断淬火提纯。此时,匠人的经验就尤为重要了,当年赤山的金氏先辈中,一名优秀的工匠,经年累月,也难以锻造一把上好的宝剑。” 虽然炼铁锻铁之法是楚戈留下姬可的理由,但对于《楚歌》在各族中的情况,更能勾起楚戈的兴趣。但这次楚戈学乖了,姬可不讲,他也闭嘴不问。 河至山前,形成肘形大拐弯,河湾处水流平缓,河沙更深。两人看向河湾外侧的山石,不由喜出望外。如刀砍斧削一般的山壁,赤黑相间,正是传说中与赤山相似的色彩与形致。楚戈即使没有看过《楚歌》中篇的描述,也猜道此山含有丰富的铁砂矿。 “翻过这座矿山的山坳,天黑前,我们就可以到达白草滩了。”姬可抬头看了一下方位,大声说道,“要不也如你所愿,就叫此山为楚赤山,与先辈的赤山同名吧。” “一切如姬姐安排,不过,我更想沿这条河走一段,看能否找到河流的出口,看是否是流向白草滩上游名为黄石浦的渡口。”楚戈将目光转向河湾的下游,意犹未尽地征询姬可的意见。 “时间不早,不如过几天编木筏从沧水黄石浦溯流而上,或许会更有收获。”姬可却是觉得今天应当适可而止了。“而且,翻越赤山,正好查探矿石更多情况,到时我们还要携带一些回去。” 两人于河水浅滩处渡河,在赤山中觅得野兽行走的小径,艰难攀行。日已偏西,猛兽吼叫声从远山传来,两人仗着铁剑锋利,披荆斩棘,到得山坳处,天色更暗。一路上,姬可搜集了一些松油,吩咐楚戈砍些树枝包裹松油后用细藤一圈圈扎好,准备天黑当火把使用。登上一处高地,再向南眺望,依稀可见沧水在黄昏中缓缓流淌。 夜色来袭,两人打起火把防止蛇虫蜂蚁等物,这一行对楚戈来说收获颇丰,似乎还要整理一下头绪,一路上不停与姬可探讨兵训学堂的一些规划,不知不觉间,天黑已快一个时辰了。两人下得赤山后,再次翻越两条山岭,远远见对面山岭有火把移动,喊话后知道是楚恩带着楚枳、楚标正赶来接应。原来,姬楚二人已不知不觉来到兵训学堂的的后山,也是楚戈他们日常训练之处,已是极为熟悉。众人会合后,叙说别后事宜。 “楚哥儿,以后行事,你已经不是代表你一人,而是代表兵训学堂和这白草滩左近楚人年轻一代,还有陈叔生前重托在身,不要事事躬亲去做,要知道分派学员去做。”楚恩见众人叙说完,又提醒楚戈。 “八叔教训的是,只是事关中岭与沧水部,不敢大意。”楚戈说道。一直以来,楚家湾和白草滩这一带都属于沧水部,但陈老夫子本人是从中原迁来,相对来说兵训学堂作为一个实验场,也算是游离于两大部族之间。 “看沧水部此次行动,似乎对兵训学堂还俘一事成见甚深,以后你在这里一些兵训实验,还得小心从事。我明天就欲返回中岭,你多加保重。”楚恩对这族侄虽颇为满意,但还是事事提醒,停了一下,又说道,“宗飞此人,外粗内细,品性不差,你此次与他不打不相识。今后与沧水部有为难的事,倒是可以通过他接触一下宗氏之人,或许有不错的效果。” “小侄也有此感觉,后期见机行事吧。”楚戈族内各姓氏情况也有一些了解,颇为认可楚恩的提醒。 不多时,众人回到兵训学堂,楚林、田伊等人还在等消息,看到楚戈、姬可安然返回,都甚是欣喜。 安排好姬可、田伊两人的就寝房间,楚戈想着楚恩第二日要返回沧水部,又信步走到楚恩住处,没及推门,就听楚恩出声让其进去说话。 “八叔果然是耳聪目明,小侄也算手脚轻盈,没想到你还是听出来了。”楚戈推门而入,笑着奉承道。 “哈哈,这有何难,说吧,是不是沧水部一事还在萦怀?”楚恩知他来此有事,直接问道。 “我猜此次领队之人,应是楚涉无疑,为何他不在我们到达之前,一举射杀濮人,同时也可以嫁祸于我们兵训学堂?八叔可有什么想法?”楚戈经过这几日与楚恩相处,知道他性格,也不拐弯抹角。 “你说及此事,我也有考虑,目下来看,只有一种可能!”楚恩沉吟片刻,说道,“楚涉长老此次行动,应该志不在射杀那几个濮人,引起楚濮又一轮的冲突,而是另有所图。而他所图的,应该与楚哥儿你有关。” “八叔见笑了,我与姬可说楚涉惜才,不过是一派说笑之言。这个当不得真。”楚戈忙解释道。 “也不尽然,你想想你最有价值的地方在哪里?”楚恩提示道。 “小侄不解,还请八叔明示。”楚戈道。 “哈哈,看来你是当局者迷,你这日常百变的机敏,也有灯下黑的时候。你最有价值的地方是目前掌握着兵训学堂啊!”楚恩也不再卖关子。 “掌握兵训学堂能让楚涉长老卖这么大面子?”楚戈还是没有想透其中的关节。 “在楚林、你我三人看来,你对《楚歌》的了解和掌握,是陈叔理所当然把兵训学堂交给你的理由,可是在楚涉长老看来,却是一个令他生疑的事情。”楚恩点出其中的关键,续道,“陈叔创办兵训学堂后,为沧水部培养了不少优秀子弟,但临走时,召来我这个中岭的外人作见证,转交给你。而你不贪图部族赏金,甚至不惜得罪青梅竹马的安苗儿,不惜背逆相依为命的母亲,将濮人俘虏交还。诸多疑点,如果我是沧水部的长老,不产生怀疑,那就真不配在其位了。” “八叔是说,《楚歌》一事不再是你我三人的秘密,沧水部也洞悉此事?”楚戈有些着急。 “洞悉自然谈不上,猜疑是一定有的。”楚恩又停了一下,盯着楚戈说道,“所以,你看似风光的解围之辩,实则是证实了楚涉长老心中的某些猜想。” “这。”楚戈一时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没想透这些关节。 “你也不用自责,事出突然,谁也不能提前预料。”楚恩安慰道,“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是我在当时的情形,也难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且这样一来,算是与濮人结上了善缘,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八叔说这些,姬可有没有可能想明白?”楚戈突然想起姬可在楚赤山下的那番言论,出声相询。 “姬可来历神秘,又掌握着《楚歌》中的一些秘法,猜透此事,也属正常。目前来看,此人并无恶意,不用挂怀。”楚恩道。 “放心吧,我对你们的秘密没什么兴趣,我就是完成自己的承诺就离开此地,你们的纷争就自行处理吧。”门外,姬可推门而入,一副不屑与论的态度。在夜色下,一袭白衣显得无比脱尘。 “我也看出姬姑娘世外高人之姿,还望此后多襄助楚哥儿。”楚恩似乎并不惊奇,率先打破了尴尬局面。 “我知道这小子当局者迷,但八叔定是洞若观火。出来走走,果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论我是非。”姬可施施然走了进来,也不客气地坐下。 “哈哈,姬姐不是早就当我如小弟一般吗?小弟有过错,也当见谅。只是我当局者迷,姬姐怎么在路上就不提醒我呢,到这个时候还在看我笑话。”楚戈愣了一瞬,但也不是言语上能吃亏的主,随即回怼道。 “我这不明不白的身份,说了你会信吗?会不会有挑拨沧水部内部不和之嫌。”说着,姬可白了楚戈一眼,又打着哈欠说道,“时辰不早了,我明天还要研究带回的玄石。先休息了,不然,田伊小妹子跟过来查岗就更不好了。” “姬姐慢走!”楚戈也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不与她去争执。又想着楚恩明天早起赶路,自身也困顿,待姬可走后,闲话两句,也起身告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起,楚戈与楚林一起送楚恩一段路程,楚恩一路上又嘱咐小心行事。两人返回学堂就欲准备今日开训一事,楚枳来报说一早姬可独自往后山小溪边去了,楚戈想着她定是有事,也没细问。 进得内庭,见田伊在生火烧着一圆形器具,器具有三足,内盛装稻米与清水,已经冒出了阵阵热气。 楚戈走上前问其原由,这还是楚戈第一次与田伊说话。 “这是姬姐带来的,她说这叫鼎锅,用生铁制成,传热快,煮食极为便利。她吩咐我做些米粥给,给小哥...学长。”田伊说话轻声细雨,说到最后不知道如何称呼楚戈,更是轻不可闻。 “原来有这么好的物什,这以后我们有口福了。”楚戈欣喜地说道,见田伊很生份,又说道,“我们年纪相仿,你就叫我楚戈吧,我就占点小便宜,当你叫我哥。” “好的,谢谢,谢谢学长楚哥。”听楚戈这样一说,田伊更是脸色绯红,借口看火候情况,匆匆别过了。 半晌,鼎中米粥沸腾,传来阵阵米香,惹得一众人等大咽口水,楚戈本在安排今日开训之事,闻香知味,方才觉察到已是饥肠辘辘。 众人以土碗盛粥,大快朵颐,赞不绝口。楚戈却边吃边想着今日开训之事,姬可也是从后山走了回来,走过来说道:“陈老先生选的这个地方,可真是风水宝地。” 楚戈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笑着反问道:“姬姐又看出什么好事,这风水宝地你是要长住下来了吧?” “你邀请田伊长住还差不多,我可没这个兴趣。”姬可瞪了一眼,说道,“一大早空着肚子帮你去选炼铁之地,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哦,那感谢了,赶快喝碗粥,我一会儿再请教。”楚戈赶快递过一个土碗,作大献殷勤状。 第一卷 缘起 第十章 鼎新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以往,学堂里都由陈老夫子一人安排一众学员每天的训学内容,年长的子弟做些辅助工作。这十里八乡,愿意训学者,总计也就五十来人,一般就是十至十五岁,像楚戈这种年纪,今年就该结业入伍或回乡了。 兵训学堂校场上,众学员严阵以待,楚戈从内间走出来,从队伍一侧走上学员方阵前的土台,扫视一众学弟后,开始自己主事后,第一次训话。 “众位学弟,前几日,我还与大家一起,为兵训学堂的学员一名。先师错爱,受其所托,自今日始,代为管理兵训学堂。先师创建学堂后,殚精竭力,直致最后一刻,也在为学堂之拓展而思虑。” “楚戈接此重担后,常常夜不能寐。所虑者,无非是如何实现先师宏愿。然而,扩展学堂,需人员增加,学员增加,需乡邻自愿送子弟入训学,而子弟训学,每户人家靡费颇大。为解此死结,又实现先师之愿。自今日起,学堂不再向学员收取的粮费。此项举措,学员回乡后,可向乡里宣传,我们希望更多的楚人,能接受到训战学习。将来我学堂受训之人,无论是生产抑或作战,均能独当一面。尤其是作战,有效提升我楚人之战斗力。” “不取费用,学堂必会有困难。但楚戈却是有信心,通过几项改变,解决这一困境。一是从今日起,学堂实行半日劳作,半日训学,劳作所得,作为学堂自力更生的费用,劳作更能体现兵训学堂学以致用之宗旨。” “劳作分为农事、渔猎、炼器三项。农事即开垦白草滩周边的土地,解决学员口粮问题;渔猎即在沧水捕鱼为主,解决学员肉食问题;而炼器则是一项新的技能,由新到的姬可先生负责。”楚戈讲到这里,将姬可引向台前,姬可仅作点头示意,并不多语。 “我等既为兵训学堂,农事、渔猎,当为乡里之典范。因此,所有农事除正常耕作外,还将实验陈老先生在生前独创之法,此法如若能确保庄稼丰收,则加以推广,也是造福乡里之大事。炼器所获器具,也将交易后作为学堂日常之费用。所获创新技能,也将在乡里推广,造福楚人。”按楚戈规划,将《楚歌》中农事方面的各项技术在学堂逐一实验,最终加以推广。 “天下各族,均有各族之学识。楚戈承陈老先生遗志,不交恶于濮人。近日与濮人换俘,便得到一些新的物件,如若加以推广,必然大利于部族。”说到这里,楚戈抽出铁剑,用足力量,对着早先摆放一侧的铜戈小枝挥去,只听“咔嚓”一声,铜戈小枝应声折断,一众学员无不面露惊愕之色。 “此物名为铁剑,是姬可先生用铁料铸造,如果将此项技能加以推广,不知为生产和战事提供多少便利。铁料不仅可铸就杀人之剑器,也可制作民生之工具。今日一早,先到学员,便享用了此鼎煮出的美食。试想此技能加以推行,也不知让生民减少多少不便。”楚戈又命人将那口铁鼎展示给一众学员看。有早到的学员,享用过铁鼎煮的粥,都知道这黑不溜秋物件确实有不同于一般瓦罐的功能。 “天下之大,无远弗界;学识之广,无边无涯。兵训学堂,日后将面向各族开放交流,组织更多改善生计的技能研究组,为学堂,也为族人推行更多的技术。以往的识字、算术、练体,皆为入训之基础,此类学识,学堂也将更加严格训学。” 楚戈这一番话的内容,前所未有,让在场的学员,既感新鲜向往,又有些疑惑难解,校场立时交头接耳,如同汤沸。他们见年长的楚林、楚标等人都极为认可,也都没有反对。 楚戈也不理他们当下的反应,接下来宣布各项安排。由楚林为副手,具体负责农事、渔猎及相关的内容。姬可负责炼铁锻器,楚枳楚桔则负责初学者的识字算术等基础,楚标与自己一起,负责练体、技击。 白草滩地如其名,周边尽皆茅草,有少量杂树。楚林从当日开始,在每日下午,带领一众学员,刀耕火种,希望在春种时节过去之前,完成播种。又选择临近学堂的空地,优选良种,当做实验田,实施选种、育种、优培、除杂、松土、水利、积肥之法。 楚戈与楚林商议,农事各环节,均计算人工时效、亩产、投入,并分成四组进行比拼,互相交流提升劳作的效率,以便以后能做到细化管理,又能让学员的计算能力得以实践。 姬可这几日也没闲着,也是选择了三名学员为副手,编织竹筏,准备到赤山采集矿石。当日姬可说此地为风水宝地,以姬可的规划,打算引后山溪水为动力,用木轮带动风轮,建一个无须人力的自动装料练铁设备。楚戈听了后,只要有闲暇,就亲自参与其中。发现姬可策划之事,远超自己预想的范围,越发对姬可敬重。 练体、技击之事,楚戈亲自负责,这毕竟是兵训学堂最重要的训练技能之一。楚戈在原来基础的行伍动作上,增加了三人为单位的配合战术训练。当世作战,强调一踊而上,以人的多寡取胜,最多多年相熟的同袍有些配合,楚戈经过思考,觉得战场上三四人一体,或呈扇面,或呈犄角,配合前进,更利于人数众多、地形复杂、指令不畅时,能自由发挥,增强战斗力。楚戈又在以往的冲杀动作上,增加了剑术的基本动作,待铁剑装备到学员中,就能尽快发挥作用。在训练时,也分作两队进行实际考校,以达到互相促进之意。 田伊则随着大家一起,比对、计算、记录,也是乐在其中。 这日午后,楚戈回到楚家湾想把风氏接来兵训学堂一起生活,风氏不愿离开楚家湾那几亩土地和几间房屋,暂时不愿过来。楚戈软磨硬泡,也抵不过风氏态度坚决。楚戈知道母亲一向对安苗儿视如已出,是儿媳的不二人选,当日还俘一事,风氏还有心结,也就暂不勉强。 这日,姬可找到在传授技击术的楚戈,告知其竹筏已做成,可以去黄石浦寻路采矿样了。 第二天,楚戈与姬可两人,又带上楚林、楚标,准备出发。临走时,田伊过来,看了看楚戈,欲言又止,与姬可小声说了几句。姬可走过来说明原委,原来田伊作为此地唯一一个少女,在兵训学堂觉得不便,想要和他们一起出去。楚戈想着,一行四人,也算技击高手,即使有些意外,保护一个小女孩,也不算难事,也就应允了她俩的请求。 楚林却在一旁调侃道:“田伊妹子看来是住出感情来了,我们不就去两三日吗?也不用跟着去啊。” 姬可见田伊被戏谑得一脸通红,笑着说道:“小林子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小伊可是你们楚哥儿学长以战俘换来的战利品,小心罚你个僭越之罪。” “姬姐教训得是,这我可不敢有非份之想。我就想着这一路上肯定舟楫劳顿,让小伊能在家里好好休息,不用那么辛苦吧。”楚林这段时间和大家相处久了,也经常与姬可、楚戈在日常斗嘴。楚标则与田伊相对还是拘谨一些。 “小林哥这么取笑田伊,定是嫌小妹累赘了。”田伊声音愈加低不可闻了。 “那里那里!你是我们‘娇’客,应该藏在屋里,这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我小林子如何对得起楚家‘哥哥’呢。”这楚林可不管田伊脸皮薄,故意将些字眼拖重了。 “要你负责?快去准备竹筏。”楚戈知他玩笑起来没完没了,笑着出声斥道。 “我那敢负责,我负责就真像姬可姐姐说的那个词一样,那什么‘僭越’来着?我和楚标就负责竹筏就得了。”楚林边招呼楚标一起去拖竹筏,不忘调笑道。 楚戈等人自小在沧水边生活,对于操 弄竹筏甚为娴熟。五人乘两排竹筏溯沧水往西,大约十来里,于午时便抵达黄石浦。黄石浦因小汊河中黄色的石板而得名,小汊河又名丹水,三汊河区域是一个比白草滩和楚家湾更大的楚人村落,也是楚戈母族风氏主要的聚集地,楚戈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到达丹水河口时,也有周围学堂学员家人上来打招呼,知道这是白草滩兵训学堂新任主事,周边人家还算客气。因为此前学员入学不足十日的放假周期,学员尚未回家传达楚戈新的举措。要不然,这些人知道从此不收学员费用,仅此一点,可能更会对这小小年纪的学堂之主,刮目相看。楚戈一行,也不耽误,上岸寻一处处平地,简单用过干粮,便再启程上路。 丹水是一个湾道九曲连环的山间小河,时下处于仲春时节,春水荡漾,山花烂漫,一众年轻人在这氛围下,欢声笑语,心情舒畅无比。 “沧水丹水兮,奂奂流东方,名士佳女兮,泛舟水之央。”且是姬可停下竹篙,迎风而歌,“玄鸟有巢兮,筑之于朝阳,采芍三月兮,赠之何家郎。” “姬姐真是好兴致,这歌声好听,词曲也婉转曲折。”楚戈听得曲调之意,完全不同于楚风,但颇为应时下的春景,由衷地赞叹道。 “这是你田伊妹子家乡的曲调,觉得好听,可以让伊妹子唱给你听。”姬可说道,“我自己无聊,瞎哼几句。” “我那有姬姐好嗓子,姬姐游历丰富,这词也改得应景,我没这急智呢。”田伊赶忙推辞。 “你们不用过谦,我们学长对楚风也很有研究,我们学堂不是有个新要求,各个部族技术鼓励交流,歌艺也是技术啊,可以交流的嘛?”楚林见又有机会凑热闹,插嘴道。 “好的,那学长就任命你为交流大使,与濮族友人交流一番。”楚戈笑道。 “学长,你也要知人善任才对啊,我去交流歌技,不是影响我楚人形象,让濮人笑话我楚族无人吗?”楚林赶紧嚷道。 “谁说要你交流歌技,你可以交流技击之术,或泅水之术啊。”楚戈说罢,就使眼色让楚标过来,欲要把楚林掀下水去,堵住他的臭嘴。 楚林赶紧跳开到另一个姬可乘坐的竹筏上。姬可心领神会,竹篙轻点。楚林落脚时,竹筏正向前冲,楚林被带得一个趔趄,不得不以手撑筏才稳住身形。竹筏吃水不深,被这一摇晃,溅起一蓬水花,不偏不倚打在楚林身上,顿时一身麻衣湿了一大片。 “看来反应速度是够了,就是下盘还不够稳啊。”楚戈眼看楚林狼狈不堪,还一本正经说道。惹得众人一阵嘻笑。 “好了,与你们两个大男人不能同舟共济,与两个大美女一起,我心甚慰。”楚林嘻笑自若,全不当回事。 倒是田伊见筏身不稳,一阵慌张,待竹筏平稳,嗔道:“这水温还很凉,你们这般嘻闹,野外着凉了怎么办?” “伊妹妹就献歌一曲,安一下我们学长的心,要不然,他肯定骚动不已,我也不得安宁啊。”楚林故作苦瓜脸道。 “楚林哥说笑了,我哪里安得了他的心?别拿我开玩笑。”田伊轻声抗议,看向姬可求援。 “你就别谦让了,濮人的小调,难道就不如楚人的楚风吗?”姬可却是有心看热闹。 “那好,就当是大家一起解闷吧。”田伊还是很小声说道。众人听她应允,不再起哄。 “三月采艾,沧水之滨;姊妹相戏,未解我情。艾叶青青,竹篓已盈;唯昔人故,能解我心。”歌声悠悠,配合田伊细腻轻柔的嗓音,飘荡于春日的远空。一曲数阙,众人还在回味,田伊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唱腔。 “原来濮族小调这般韵味悠长,小伊唱的又这般动听,真是绝配。常听人说,濮人生息之地,尽是水泽湖泊,濮人的女子,也如水一般温柔。今天听了小伊的歌,才知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楚戈由衷赞叹道。 “那是你运气好,碰到濮族最好的歌者,我们田大小姐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嗓子。”姬可说道。 “楚哥姬姐说笑了,我这小调,进不得大雅之堂。听说楚风高远,与濮人小调风格迥异,楚哥可否让小妹开开眼界呢?”田伊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楚戈。 “那我也不推迟了,要不还显得不如田伊小妹大方。”楚戈一向不是扭捏之人。 “天地有始兮,始于何方?生死有命兮,命由谁当?我虽一隅兮,可堪为王?行此道路兮,可誉可谤!”楚戈原来听陈老先生讲过楚风中有《天问》一词,记不真确,只知道是对天而问,表明自己心迹,这会儿借这个曲调,略作修改,便吟诵出来。 “可誉可谤?天地、生死于我们人族而言,不讲对错,公平以对。人生在世,确实但求行路,誉之谤之,也是世俗的看法,是否符合天地大道,谁又说得准呢?此曲改的不错。”姬可听出曲中之味,自言自语道。 “楚哥让小妹见识了楚风不同于濮调之宏大,田伊佩服。只是田伊不明白,楚哥所行之事,处处以楚民之生息有利为准,应该誉满天下,或者说最多行事无功,又怎会担心有人谤之呢?”田伊看向姬可与楚戈,透露着不解。 “你还年轻,当然不明白世事的变幻与奇妙。这也是一时难以说清的。”姬可看向田伊,觉得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摆出老气横秋的样子。 “姬姐比我也年长不了几岁,楚哥更是几乎与我同年,怎么能说你们懂的事,小伊就不懂呢?”田伊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不同于以往的认真。 楚林似乎也受此歌气氛的感染,没有再嘻笑。此时,楚戈则在一旁边操舟向前,一边指着前面出现的小汊河说道:“就如前面两条叉河,我们此行目的是去赤山,自然是向右边行进。但谁又能说得清,左边小河道,会有什么样的机缘呢?如果另有一队人,或去左边汊河,寻得比炼制铁具更有利于族人的技术,别人如何来看待我们此时的决定呢?又或者,我们此行均能达成目的,谁又能保证,这炼铁之术,于我族人不同的部落而言,均为有利吗?” “楚哥儿这一点就是好,把这么复杂的道理,理的这么清楚明白。有时候我还真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陈老先师有此遗愿,也只有你能更好的悟性,带着大家完成。如今,只有按我们认为对的那条河去走,即使是有暗流险滩,也只当是为后来者趟路,我们这些人的探索也是值得的。”楚林一改嘻皮笑脸的态度,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表现出共同前行的义气。 姬可此时划过筏来,对楚戈说道:“这方天地,肯定不止眼前楚、濮、狄、羌几个部族此消彼长这么简单,陈老先生或许正是参透了些什么,才选择你这么一个后生小辈承其遗志。” 田伊则稳坐筏中央,似乎还在思考着刚刚楚戈的话。 越往上游,丹水越窄,起初两筏可并排而行,后面只能一排通过,还需处处小心,最后甚至需要众人下得筏来,以麻绳拖过浅摊。一行人直到黄昏时分,才行至楚赤山脚下,来到当初楚戈姬可经过的肘形河湾处。 幸亏出发时,就已经做好了在野外过夜的打算,众人也不着急。姬可比较有经验,吩咐众人捡拾些枯枝败叶,铺于平整处,生火先把地面杂草焚烧一遍,再在地上洒些灰石加热后生成的石粉。楚戈、楚林、楚标三人又选些手腕粗的杂木为临时支架,用铁剑削尖一端,打入地下一尺左右。天顶又铺以横木茅草,四周挡上树木枝叶,不多时,一个临时的草棚就搭起来。一两日,些许的春雨是不用担心了。地面又铺上从河里拖上来的竹筏,临时当床使用,一两个晚上对于这些年轻人不算大问题。 晚上,五人生起篝火,围坐一起,楚戈发现,姬可所用的鼎锅,确实是煮食的一大利器,不仅携带方便,而且铁质不易损坏。众人又谈了一些白天未完的话题,以及次日的安排,就按男女分派的草棚,各自回去休息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却是楚标不见了踪影。起先四人以为楚标早起到附近游玩,可直到用早饭时,楚林才发现楚标随身的学员木牌也没有携带。 第一卷 缘起 第十一章 学殇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四人在荒野呼喊半日,始终未发现楚标痕迹,只好做罢,还是按原计划去楚赤山中采样而去。如此耽误半日不提,楚戈等人更是担心楚标安危,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日落时分,河流下游河湾对面,昏鸦阵阵盘旋。姬可最先意识到气氛不对,通知四人寻声而去。还未到达,血腥之气扑鼻而来,行在中间的田伊已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走在前面的楚戈,一手持剑,脸罩寒霜,疾步向前窜去。 四人细看前面林中空地,楚标倒伏空旷处,血流遍地,虫蚁攀爬,尸身已是一片狼籍。楚林早已冲上前去,抱起楚标的尸身,泪如泉涌。 众人知道多言无宜,平复了情绪后,楚戈楚林至河对岸划来竹筏,将楚标遗体运至筏上。四人商议一致,也顾不得连夜行船的危险,决定收拾一番,立即携楚标尸身返回。 “楚标生前,可与什么人有仇怨?”夜已静,河水潺潺。看着蒙上麻布的楚标遗体,姬可摔先打破沉默。 “仇怨?什么仇怨需要取人性命?什么仇怨值得跟到这荒效野岭来下毒手?分明是有人给我们学堂下马威。同族之人,非要取人性命,非要做如此歹毒之事,我楚林别的本事没有,这事一定和这此奸邪小人不死不休。”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横死,楚林早已怒不可遏。 “我们无须多想,现在我们只有拿住真凭实据,才能让那些宵小无话可说。”姬可说道。 “什么真凭实据?楚哥儿,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去劫杀几个人,再要他们拿出真凭实据来?这事我不管,如果你不替小标子作主,你这个学堂管事,我第一个不认了。”楚林急红了眼。 “你胡说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替小标子心痛着急吗?如今的情况,有人露出了獠牙,我们还要先内部争一争吗?”楚戈被楚林的话也激怒了。 “那你说现在怎么做?”楚林也被楚戈质问的有些愣神。 “怎么做?我来问你,先师陈老先生所定之事,你可赞同?我现在所行新政,可有违背先师遗志,可有损公徇私之举?”楚戈大声问道。 “没有,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楚林解释道。 “那好,我们既然做的没错。那说明我们的行动,肯定损坏了某些人的利益,但又不敢公开反对。从今往后,凡是宵小之辈不想我们做成的,我们要作的更好;凡是宵小之辈暗中破坏的,说明我们走对了路,更要大张旗鼓地干。此次回去,先大肆纪念楚标牺牲之事,对楚标父母亲族都有所交待;还要进一步宣扬学堂新政,让更多学员及其亲族更加支持我们。这才是对背后那些宵小之辈的有力回击。”楚戈大声道,看他的神情,比以往更加斩钉截铁,倒像有几份宣誓明志之意。 “小林哥也是太过伤心,你不要太责备他。”田伊看得楚戈太过激动,上前劝道。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顺水向下,筏行甚速,比来时快了近一倍。四人无心就餐,到黄石浦后,直接转入沧水,不到午夜就已经到达兵训学堂。 学堂有模拟军营的岗哨,见到楚戈等人,很快传达开,有与楚标相处日久的学员,又是一片悲戚。楚戈随即连夜派人通知楚标亲族,楚标生于是十里铺,是一个离白草滩约六里路程,但需要渡过沧水到对岸的大村寨。十里铺家家户户采药而在沧水部闻名,村中族老楚洪,更是远近有名的游医。又着人将楚标遗体停于学堂大堂内,将大堂点上火烛,安排数名学员轮流守灵,以示郑重。这时,夜已深沉,楚戈让楚林、姬可等人休息,以后再处理矿样等物,自己则就着学堂靠椅小眯一会儿,顺便等待楚标的亲族。吩咐值守门外的学员,但有楚标亲族赶到,直接请进来。 昱日,天放明,楚标父母赶来,另有楚标三名长兄和家眷,楚标排行第四,父母年纪已大,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痛无比。 待一众人在楚标遗体前尽过礼数,楚戈才上前赔礼道:“小子楚戈,腆为学堂管事,未尽到照料学弟之责,在这里给两位长辈,三名兄长赔罪了。”说罢,长揖一礼。 楚标父母均为老实厚道人家,看过楚标遗容,只是伏身下去痛哭失声,不能言语。却是楚标长兄楚枫,三十来岁,络腮胡须,走上前来,厉声质问道:“以往兵训学堂出训,学员均能安全归来。你这小子接手才几天,就让我兄弟殒命荒野,你说,你这个管事怎么当的?”楚标另两名兄长,约莫二十五六年纪,也怒目圆睁,跟着走上前来,伸手就欲揪住楚戈。 楚戈虽未动作,早有楚林等一帮学员从一旁上前挡住三人。楚戈欠身,悲声说道:“楚标兄弟与我同年,进兵训学堂后,我们情同手足。此次遇害,我们心情不比几位好受。” 楚枫示意两个兄弟不要上前,自己仍然质问道:“我兄弟在你们学堂死于非命,你们学堂,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我问你,出手害我兄弟之人在哪里?” 楚戈愣了一下,回道:“这贼子奸滑无比,目前还没有线索和真凭实据。枫兄容我们慢慢查实。” “慢慢查实?”楚枫不容楚戈说完,冷笑道:“我看你根本是无心,也无能,以往陈老夫子在,怎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我听说你一管事,就搞什么新式训学措施,完全就是小孩子胡闹。真正有事发生,就束手无策了。还慢慢查实,难道你查不实,我兄弟就这样枉死?” “不慢慢查实,难道随便指个凶手,让你去泄恨吗?”楚戈并未回答,却是姬可不知何时从后面出来,接口道。 “你又是什么人?”楚枫伸手一指,更加愤怒道,“这兵训学堂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进来说话了?还有没有点名堂?” “枫兄稍安勿燥,我听闻枫兄也是我们兵训学堂学长,应该明白先师陈老先生创办学堂的宏愿。先师遗命我与楚林、楚标、楚枳学弟四人,壮大学堂,实验农事、技术,楚戈等四受命后不敢怠慢。楚枫兄所说的新式训学措施,就在于此。而楚标学弟此次意外,我负主要责任,与学堂新式措施无关。希望伯父母与三位兄长宽限些时日,我一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待。”楚戈一边制止姬可再出声以免激化矛盾,一边将原委一字一句道来。“另则,楚标学弟后事一切费用,我学堂一力承担。我想将楚标学弟葬于先师一侧,作为践行先师遗志之先驱表率,做传立碑,只要我们兵训学堂存在一天,就着人四时祭拜,香火不绝。” “冤有头,债有主。说这些何用,我们只要交出真凶,血祭我们兄弟,也让人知道,我们十里铺楚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这时,外围又陆续赶来些楚标亲族,楚枫对身后族人说道,引来一阵喧闹。 “大兄说的不错,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此次行动,也不算秘密,可能暂时会损伤某些人的利益,贼人欺我等无防备之心,对小标子下此毒手。我们这些情同手足的兄弟,没有一个不想抓出元凶泄恨。可恨这贼子有胆做,没胆认。我们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们都相信楚哥儿,他悲痛之情不下于我们,一定会揪出元凶。”楚林见众人对将矛头对准了楚戈,上前说道。 “咳咳,老朽来说两句。”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十里铺村族老楚洪,不知何时已经赶来学堂,在人群中说道。“楚哥儿自小是我们看着长大,心地纯良,悟性俱佳,这是我们都有目共睹的事,也是陈老夫子最后选定的学堂管事人,这一点,我们不用质疑老先生的眼光。”这楚洪不仅是在十里铺,即使在方圆数个村寨,也一向因处事公正而颇得人心,再加上长年游方行医,颇有人望。此许的龌龊摩擦,他也时常是三言两语,便调停得双方心服口服,他一出声,其他人都暂时停下了刚刚的喧闹,只听他继续说道。“楚哥儿所行之事,想必也不是年少胡闹。只是,楚戈你甫一接手,便闹出学员殒命之事,十几年来在学堂也是前所未有。不要说亲族悲愤乱平,也算是有负陈老夫子所托。” 楚洪说到这里,盯着楚戈,楚戈口中应诺道:“四爷教训的是。”楚戈自小也认识楚洪,知他在祖父辈排行第四。 “惨事既已发生,无可挽回。你也知错,我此时提几个要求。一是你刚才承诺的小标子后事,要弄得体体面面的,要以学堂之名,风光大葬,二是退还小标子这几年在兵训学堂的费用,再按战死抚恤五年费用,三是暂停学堂有危险性的兵训活动,以后如若学员认为有危险,可以不参与其中,四是揖凶一事,限你组织人手,一月之内捉拿凶手,至少要查明真相。否则,虽有陈老先生遗命,但这兵训学堂子弟,毕竟是我们周边村寨为主。我们村寨族老,有权决定是否继续由你组织学堂事务。你看如何?” “四爷所提,没有问题。楚戈这里遵照去做便是。”楚戈略作权衡,便答应了楚洪所请。只是楚林、姬可似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出声阻止。 楚洪又转向楚标父母询问道:“志侄,你们两夫妇可还有什么要求?” “四叔做主,也只有如此。”楚标父母应道。楚枫还欲上前说话,见父母已经允诺,也就不便多言,只是仍旧一脸怒色。 众人正待商议楚标后事处理,只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值守在外的学员进来通报说,沧水部楚忍前来拜访。楚戈一时大生疑窦,眉头大蹙。楚林当先吼道:“看来不用我们去找,自动送上门来了。”姬可、楚枳等人也是一脸不忿。只是十里铺一众楚标亲族不明白其中原委,对学堂众人的反应,大惑不解。有参与过之前还俘一事的十里铺学员,当下悄声与族老及楚标亲族说明其中曲折,众人才恍然大悟。 “楚戈贤侄这是何故,学堂今日这般守备森严。陈老夫子不是遗愿要将兵训学堂发扬光大,广纳百川吗?”说话间,楚忍已经带着一众随从进入内堂来,待他真正看定内堂情形,对自己刚才先声夺人的话语和态度,似乎也感觉过于唐突,脸上现出惊愕尴尬的神情,说道,“原来洪四叔也在,这是何意啊?” “何意?明人不说暗话,难道这世上真有巧爷遇巧娘的事情?巧到家了?”不待楚戈与楚洪发言,楚林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沧水部仰慕白草滩兵训学堂陈老夫子,当日过世不曾送他一程,今日是他入土十天的祭日,我特地来访,顺便送来族中弟子到贵学堂交流。何来巧与不巧之说?”楚忍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一口气说明来意。 “楚忍大伯有心了,我们学堂因楚标学弟前日遇害,正与四爷等人商议后事处理,还没有想到先师祭日之事。先前楚林学弟心里悲痛,所以出言激动,还望见谅,不过今日是不便多交流了。”楚戈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暂时不愿多生事端。 “楚标贤侄遇害?谁人这么大胆,来我楚族沧水部行凶?还是在我兵训学堂?”楚忍上前几步,就欲查看内堂的楚标遗体。 “慢着,我问你,可知道楚标因何事遇害?”楚林再也忍不住,上前阻止楚忍动作,作为一个族中晚辈,对方又是部里长老之子,可以说已经是相当无礼。 “你这小子,我已经是相当容忍,你屡次挑衅于我,我怎知道他因何遇害?难道你们学堂之事,还能追究我沧水部守护不周之责不成。” “正是因为在我们沧水部,我们才防了外贼未防内鬼。让那些宵小之辈有机可乘。”楚林此话可以说是明白不过,相当于直指沧水部嫌疑。自还俘一事与沧水部众人结下梁子,可以说此次楚标遇害,楚戈楚林等人首先怀疑的便是沧水部众人。 “这么说,你是怀疑我沧水部有内鬼,做如此龌龊之事?”楚忍神情逼人,转身走向楚林。 “如果不是内鬼,谁人能恰到好处,精准地计算到我们的地点,做精准的刺杀行动?此时说是来交流,还带着些精锐的年轻子弟,你是否以为我白草滩兵训学堂就会怕了你?”楚林虽然面对长辈,对方又气势凌人,也是毫不示弱。 “混账,就凭你空口白牙,也想往我沧水部泼这脏水。真是欠教训。”楚忍受他一番抢白,抢上几步,几欲失态出手。一旁姬可、楚枳等人也围了上来。 “楚忍大伯,楚戈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此时楚戈见双方几乎撕破脸皮,也不再虚与委蛇。“昨日大伯一行可是乘船过来的?” “是又怎样?”楚忍见对方已是先入为主,只得先行配合。 “既是乘船而来,可是前天一早出发,昨天抵达黄石浦?”楚戈接着问道。 “不错,沧水本部到黄石浦,确须一天路程。”楚忍答应道。 “那好,这一路上,可有着弓手随行?”楚戈问道。 “这,本来我是不打算带弓手的,楚涉长老担心路上有意外。临时安排了十名弓手随行。”楚忍似乎对此事有所保留,犹豫着不愿多谈。 “据我们检查楚标学弟伤口,先被至少三名弓手射伤,伤口发黑,箭簇应有毒药。凶手为掩盖伤口,又以戈锋划伤。但可能因为行事匆忙,做的并不彻底。如今在楚标遗体上还有痕迹。贼子作恶之后,有顺水路到黄石浦的痕迹,此后便不见踪迹,应是与随行之人汇合,或是有人帮其掩盖行迹。而这附近能纪律严明训练出这样的弓手的,除了濮人白沙洲部、白草滩兵训学堂,另外,也就是沧水部了。请问大伯,世上可有如此凑巧之事?”楚戈此时不再保留,将其中细节尽数道出,令在场众人很难置疑。十里铺楚族在楚枫等人的带领下,上来查看楚标伤情,更是将隐隐将楚忍围在了中心。楚洪长年治伤,对伤口情况更是一看便知。 “既如此,看来我沧水本部在此也难以取信大家。你们想要怎样?”楚忍见难以解说清楚,也不再多言。 “交出凶手,血祭我兄弟。”楚枫看过楚标遗体伤情后,大声喝道,再也不顾及他是不是沧水本部的叔伯长辈的脸面。 “何来凶手,刚才全是你们自己推测,可有真凭实据。”楚忍虽然不愿过多辩解,楚忍扈从却是不肯示弱。 “真凭实据没有,把你们关起来,自然能慢慢查出来。”楚林见已经无回旋余地,招呼大家上前拿人。 楚忍此次虽带有三十余人,但此时进得内堂人员不足十人,被众人围在中间,脱身不得,仅拥得楚忍退出室外。楚忍脱得身来后,招呼已方弓手持弓上前,双方就于校场外形成对峙局面。总体而言,沧水本部人少,仍处于众人半包围中。 楚戈令人将已经被拘押的几名楚忍扈从推出门外,自己也走了出来。楚戈正待与楚忍说话交涉,不想几支箭破空而来。楚戈没想到楚忍部居然有人不顾己方人员安危,冒然行险,避让不及,拔剑阻挡更是晚了一步,只得以手臂遮挡。 “噗噗”数声,接着钻心疼痛从左臂和右肩传来,楚戈几乎痛晕在地,还是用尽最后力气招呼赤手空拳的人全部退入内堂。旁边楚林扶住楚戈,在大声呼唤有武器的学员,追杀沧水部一众人。 学员毕竟并未真正上过战场,初见血腥,便有人犹豫,气势不如沧水部一众人。所幸近来楚戈已经传授了很多三五人成团的具体战术,沧水本部人数不多,再加上有十里铺一众人相助,在开阔的校杨外很快便杀溃对手。 为防箭簇毒素扩散,造成楚标一样的后果,姬可、田伊赶快将楚戈扶入内室。听从楚洪长老意见后,哭成泪人的田伊更是不管不顾,以嘴帮其吮出数口黑血,待伤口正常流出鲜血,才以麻布包扎些草药于箭伤处。然而,平日身子强健如牛的楚戈,此次却是没有一时半会醒来的迹象,反而是脸色煞白,气若游丝。 第一卷 缘起 第十二章 苏醒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楚戈醒来时,房间里已透入了清晨的阳光,使劲摇了几下自己有些发晕的脑袋,拉开窗帘,还是不确定,又揉了几下太阳穴。 楚戈确认没错,自己没有穿越,没有做梦,还是在现代。看来,自己在《楚歌》中的游戏账户的角色是死了。 不过,这游戏中的一幕幕过于真实,楚戈实在不敢相信。最为可怕的是,游戏中,似乎自己完全没有现实中的自我意识,只有游戏角色的自然意识,就像一场梦一样,所有行动都是潜意识的,不由自主。楚戈甚至不敢再拿起放在一旁床头的那套穿戴设备,再没有勇气再进入游戏中。 一天前,楚戈的女友安苗儿给他介绍了这款名为《楚歌》的联网游戏,只要穿戴上游戏设备,设备再接上网络,就可以用大脑潜意识自动玩游戏。既可以改善睡眠,还可以利用系统自动赚钱。睡眠看来是有点改善了,楚戈觉得自己整晚上好似只是做了个精彩的梦,而且是一梦到天亮的那种。当然,楚戈最心动的还是后者,睡觉能赚外块,那是求之不得了。 对,安苗儿还在游戏里,说好的在游戏里试做夫妻,怎么会应征去做酋长秀女?安苗儿应该在游戏里面也没有自我意识,如果真做了酋长妃子,那!会不会带着各种不堪的记忆回到现实中?楚戈想到这里,有些后怕。拿起电话拔打了安苗儿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又登上了即时通信软件,给安苗儿留言:“我已经下线了,你那边下线了联系我。”楚戈安苗儿自小一起长大,但自从大学毕业后,楚戈在一家大型外企做经济政策研究方面的工作,这种非主业务部门,作为一名大学生,初期能招聘入职,确实是个不错的岗位,工作也相对压力小。只是越到后来,越难以像核心部门的岗位晋升,甚至不如核心部门的基层岗位。安苗儿则在老家小城事业单位。周末,小城生活安逸,估计安苗儿还没有起床,那也就是还没下线。 楚戈想着自己是因为角色受伤死亡,自动下线,也不知道游戏里没有自我意识时,安苗儿怎样操作下线?楚戈在电脑上寻找了一下游戏说明,发现官网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详细的介绍。首页是致玩家的一封信:“亲爱的玩家,本款游戏为新一代自动社会系统游戏,服务器为分散式云端服务器,本网站仅提供介绍说明,如有角色、装备、情节等方面的疑问,请到游戏中与玩家自行协商、互动解决。因本游戏过于逼真而造成的任何不适,我们创作团队向您表示真挚的歉意。以下是免责条款,请您认真阅读。”然后是冗长的条款,楚戈粗略看了一下,都是一般的大公司那种隐形霸王条款,关于各种情况不负责的说明。再进入操作说明页面,也仅有关于穿戴设备的硬件连接说明,没有下线说明。这也太扯了,楚戈心里想着,看到最后的服务电话,试着拨打过去。 又经过一番复杂的选择与操作,始终没有找到人工客服。只有人工智能回答:“如您角色死亡,您可以用观察者模式进入。” 临近中午,楚戈也没联系上安苗儿,只好按界面指引,试着穿上《楚歌》游戏设备,进入观察者模式。 片刻功夫,加载完成。观察者视角只能看到游戏情节进展,不能参与改变游戏,其余玩家也不能看见观察者。楚戈预计安苗儿此时已经抵达楚酋所在地——中原部,直接选择了观察中原部的游戏进展。走走停停地寻找安苗儿。 楚族中原部大厅,也是楚酋日常与诸部长老会面商谈族内事务之地,楚恳居中端坐,各部长老坐于下首。“众位长老,此次招大家前来,是有探子回报,今年北狄草原水草丰盛,可是狄人还是在秋收之前,越过蓬潜山口,屡次南下,似乎与以往不同?夷北、北山两部,受害最深,两族长老也赶回族地协调应对之策。这是两部的代表姜启世兄、熊山世兄。你们可以具体交代一下情况。”说罢,示意夷北姜启、北山熊山两人。楚人目下控制土地甚广,而时下交通不便,不时有各部长老因族内有事务处理回到本部后,几个月不返回也是常事。因此,诸部均有一个代表团驻中原部,在部族长老不在时,代为参与会议。另一方面,夷北、北山两部长老返回,也代表此次狄人入侵,不同于一般性的骚扰。 “每逢入秋,蓬潜山口便有我们两部游动哨。而在其它时节,便没有入秋时节那么警惕。今年入秋前的夏季,便有狄人嫡卫小队南下,后派出探子查探付回消息。原来是墨都接位近十年来,嫡卫大量扩充,已经形成很强战斗力。这些嫡卫不同于以往历任狄人首领那样,仅在亲族子弟中挑选后,做墨都日常保卫工作,而是在所有部族中,选取优秀子弟,由墨都首领亲自训练指挥,许以高官厚禄,然后轮派到非出生部落进行刺探、监察。这些嫡卫均为百里挑一,后期又身经百战,每次出动皆是十几人一队行进,远则引弓乱射,近则短戈刺杀。兼之狄人马快,来去如风。我们两部甫一接触,便吃了大亏。靠近蓬潜山口的两部族人,又放弃了大量良田,内迁了二十余里。还望我族各部施于援手,这狄人控制了蓬潜山口后,还不断蚕食内地,改良田为牧场,实为我族心腹大患啊。”楚戈听到这里,看看众人衣饰,居然都换上了秋季的厚衣,自己回想离开游戏时刚刚仲春时节,这还不足小半天,系统时间已经是秋季了。又寻思,这狄人做法,与后世游牧民族入侵中原,似乎有相同的做法,但又有不同之处。仅这嫡卫一事,似乎比中原各族更早实现了军事行动专业化。 楚戈心里居然隐隐有些为楚人担心,正欲插话,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游戏,而自己还是以观察者视角进入,即使出言提醒,游戏中的角色也听不到。想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起来,当即也不再听他们讨论对策。在这楚酋宫殿里寻找,至于找到安苗儿,如何提醒到她,一时也没有想好。 “你说这安氏妃,何以如此讨酋长欢心?刚来不足半年,便夜夜笙歌。这不,昨日听姜总管说,安氏妃已有生孕一月有余,要我们各处注意饮食、起居,说是莫要动了胎气,那有这般娇养的。”楚戈刚进入楚酋宫殿内庭,便听到两名宫女私下小声议论。其中一名灰衣宫女,嘴角有一颗淡淡的肉痣,这些八卦话语如连珠炮一般倒出,立时让一旁的楚戈呆立当场。 “是啊,看来,这安氏妃,是要打破常规,以一个沧水小部的山野女子,成为酋长夫人了。”另一个麻衣宫女应道。 安氏、山野女子、不足半年,以楚戈在系统里的时间线来推算,已经可以确定,两宫女口中的安氏妃必是安苗儿无疑了。“什么情况?成了妃子,还有了身孕?这才半年。不对,才一晚上的游戏时间。”想着这游戏中在无意识状态下,种种逼真的场景和感受,楚戈几乎觉得自己头顶上有了一片狄人大草原。楚戈深呼吸几口,平复下自己心绪,想听下她们接下来讨论安氏妃居于何地。这两宫女却尽是八卦些争风吃醋的内庭秘事,甚至还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得到楚酋的宠幸等事。楚戈一时心乱如麻,对这些没兴趣,赶紧起身去往内庭其它屋舍。 时下系统里的屋舍,还不如后世的宫殿那样奢华,要说与楚家湾那些民居有何不同,无非是木材、墙土选料更为考究,工艺更为精细,打扫更为干净,各处屋舍功能更为明确而已。楚戈一路边穿墙过户,留心探听到些酋宫内各处的八卦事件,一边查看着屋舍标识。酋宫其实和后世宫廷相比,还限于生产力的落后,并不算大,用不了多久,楚戈便在一处名为“安泰居”的房舍前停下。 原来,那秋阳下,黛眉如画,肤色如雪,云鬓高束的女子,不正是《楚歌》中安苗儿的模样吗?只时,相较半年前,此时的安苗儿,在左右两名侍女衬托下,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更显仪态端庄。 楚戈轻呼一声“苗儿”,安苗儿似乎怔了一下。楚戈意识到,此时两人算是真正的犹如隔世,心中纵有千思万绪,口中徒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去传达,无法去述说。想着现实中,两人也是分居两地,更是心下茫然。 “安姐,听姜致总管说,我们沧水本部,最近已与楚家湾那人彻底绝裂,沧水部涉长老如若不是顾及那人与濮奴勾结,又念及他有些香火之情,早就派人踏平白草滩兵训学堂了。”这时,一名侍女在一旁说道,楚戈仔细看起那侍女,却是似曾相识的模样,楚戈无暇多想在哪里见过此女。只是在回味她刚才的话,似乎在自己离开游戏后,兵训学堂并未发生分崩离析那样大的变故。在这《楚歌》里如果说还有些眷念,那就是兵训学堂里朝夕相处的一帮游戏角色,当然最重要还是安苗儿,因此,刚才的侍女的话语格外留心听了几句。 “那些大事我们不要管,也无能为力。我问你,风慈之事你们可有安排好?”安苗儿低声喝问道,语气里透露着久居高位的威严。楚戈听到这里更是大吃一惊,因为安苗儿口中的风慈,正是游戏中楚戈母亲的名字,楚戈回到现实中后,怀疑过像风慈这样的角色,是不是游戏NPC,所以此次进来也没有想着去看一看,但此刻被安苗儿提起名字,想起头脑中被系统注入的十五年的记忆,还是有些失意。如果风慈还在游戏系统中,不知道在游戏中楚戈角色死去后,她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 “已经与姜总管催促过,姜总管说,等风尘的消息就是了。”还是刚才那名侍女回答道,也把楚戈对风慈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楚戈摇摇头,强迫自己整理着接下来一些事情的头绪——当下不是纠结游戏里面那些虚妄的东西的时候,是如何唤回安苗儿——楚戈也不算保守之人,但想着恋人在这样一个游戏里与别人即将怀孕生子,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在这系统里多待一会儿,都是难煎熬。 “还是要在现实中入手,把安苗儿早些唤回来。”楚戈选择了退出观察者模式,结束了设备连接,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安苗儿电话,电话里传来优美的铃声,楚戈也没心思欣赏铃声音乐,只期待电话那头早点接听。 “这么早就打电话来呀?”现实中安苗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恍如隔世,楚戈觉得还有些不真实。 “不早了啊,中午了还在睡觉?小懒虫!”楚戈把真正想说的话先按下,想先腻歪一会儿。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刚刚在《楚歌》游戏里,感觉过去了很久时间,看来自己的时间观念都有些受影响了。 “那个,你在游戏里的经历,你还记得吗?”楚戈想了想,还是问道。 “记得啊,刚当上酋长妃,被你叫醒了!嘿嘿。”安苗儿轻松回应,“你哪边呢?怎么样?” “我里面的角色挂掉了,不在里面了。很早就出来了。”楚戈强压住想问她的冲动。“可不像你,乐不思蜀了。” “不对吧,你不是在里面风声水起吗?还要联合濮人对抗楚人。”安苗儿接着气鼓鼓地说,“在里面还不答应人家,要把俘虏还给濮人,害人家出走了。” “那不是无意识状态吗?这游戏有问题,完全清理了现实中的意识。”楚戈赶忙解释,“还有,你就为这事,就去选秀当楚酋妃啊?” “是的,你是无意识,你这是潜意识,”安苗儿更来气了,“说明你内心里根本就是没把我当回事。你说,你为什么不答应风慈,早点去我家里提亲?” “这你也知道?准备第二天就去提的,不是发生了变故吗?”楚戈想起游戏系统里面,风氏确实有提到这事,结果当天晚上敌袭发生,后面跟着陈老夫子病故,没有时间去准备,阴差阳错就错过了。 “是的,是有变故?现实中也有变故?还有,你就没想去沧水部追我回来,就跑去和那个女的查探去了。你说,我在你潜意识里面排在第几呢?现实中我们本来两地分居,就是想在游戏里做回夫妻,你倒好,游戏里,你宁愿逞英雄,也不管我。”电话那头,安苗儿又是一连串的质问。 “游戏里面,不是没有自我意识吗?那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去选秀啊?风慈不是也拉你住在我家吗?”楚戈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应安苗儿,反过来质问。“再说,做楚酋妃了,还想着千方百计算计前任,这安的什么心呢?” “好吧,咱们不说这些,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想去你那边上班。总不能将来我们在一起,两人永远这样分开吧?”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安苗儿首先打破了平静,认真问道。 “.......嗯,我这工作不是一样可以发展吗?”楚戈家是普通家庭,其实回到小城里,机会也不多,再想着在老家看得到的一生,又有些不甘心。 “好,楚戈,你听好,我父母就我一个女儿,他们一辈子也就指着我了。我可不想带着他们,去你那个一线城市,供不了房买不上车,你说怎么定吧?”安苗儿见楚戈犹豫不决,很决绝地说道。 “苗儿,要不再等两年,我看...”楚戈还第一次听安苗儿讲这些今后的顾虑,没有想好应对的词。 “等,还等我也是老姑娘了,你是等得起,我怎么等?”安苗儿这下更生气了。“你是不是和在《楚歌》里一样,等着我远走他乡,嫁给别人,还在忙你的那所谓事业?” “我没这个意思,总要有些时间吧?你说的也是,你在《楚歌》里,你潜意识就是要和我赌气,和别人生孩子啊?那是什么居心?”楚戈想着这事,就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的不错,我们潜意识里,都没有对方的地位,何必强求在一起呢?”安苗儿更赌气了。 “你这什么话?无非就是个游戏而已!再说,这不也是你介绍我去玩的吗?”楚戈不想把事情往更僵的方向去说。 “游戏?我可不这么看,多少认真的话是通过玩笑说出来的?又有多少真实的想法是游戏中表现的。”安苗儿有些不依不饶。 “算了算了,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扯这些。这游戏我也再不去玩了,你也不要进去了。我尽量一年之内,把工作和将来的事都给你一个交待。”楚戈见两人这样扯下去也没有结果,就打住了。 “那好,我下周末得回来陪我。反正你们也挺清闲的,可以定周五下午的机票回来,周末再走。我这边估计城市创建活动下周也算结束了,我们没那么忙了,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安苗儿见楚戈服软,也不再穷追猛打了。 两人又说些闲话,百般温存,煲了两小时电话粥才挂断。 楚戈想着还要帮公司做一个‘未来五年重点市场经济政策走向的分析报告’,放下电话后,又上网查了一会儿东南亚、东亚、西欧的一些经济数据。不知不觉临近中午,想着一早上折腾,也没吃早餐,去到公寓楼下点了份当地特色烧腊,想着烧腊肥而不腻,正好把早餐没吃的营养也补点回来。 回到公寓,午睡未入眠,手机显示安苗儿又打来电话。 “你什么意思?玩个游戏,非要做的这么绝吗?”楚戈刚一接听,就听到安苗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又没玩游戏!”楚戈被整的有点懵。 “你还装,还说不知道?”安苗儿好似受了很大刺激,有点语无伦次。“你说一套做一套,你也太快了。怎么发展的?现实中的东西这么快用到游戏里面?你作弊!烦死人,真害人。” “你说的什么?”楚戈刚刚是有点懵,现在是在云端了。 “我不管,你去把你的账号删了,你还我孩子,还我。”安苗儿越说越激动,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不似做戏。 “这,从何说起,不是说了不进游戏了吗?我早说这个游戏很可怕,你不要再玩了。看你搞得,神神叨叨的。”楚戈估计着安苗儿又进游戏里受了刺激,赶紧劝道。 “我不管,你去游戏里面,和那个女人分开。把角色删了。你赶快回来陪我。”安苗儿耍起刁蛮公主的脾气来了。 “好好,我一会儿进去看看。下周已经定好机票了。”楚戈不想和她纠缠这些,顺着她的话说着。 “你现在就去。明天请假回来。”安苗儿不依不饶。 楚戈穿戴上《楚歌》的设备,识别身份后,还是想以观察者模式进入。 “尊敬的玩家,《楚歌》系统已过测试期,经云端服务器自动修正,已关闭观察者模式。请使用角色登入!给您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楚戈犹豫再三,最后想了下,还是以原游戏角色楚戈的身份进入了系统。 第二卷 虚妄 第一章 入觳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中岭,绵延三千多公里,西起昆仑山,东至铜陵山,也称大昆仑。它既是中岭大平原与江水湿地分界,也是禹河水系与江水系的分水岭。中岭山南北气候迥异,是夏洲大陆最重要的山系。 中岭主峰太白峰下,楚戈看到楚人难民正在南迁,他们或翻越太白岭西侧的蓝门坳,便可抵达原沧水部与中岭部的地盘;或向东,经铜陵山脉,进入濮人控制的地区,但这不免要与濮人争利。 “今夏狄族突然大举来犯,毁坏这些难民家园,东面的濮人也不可能接受他们。让弓箭手撤回来不要攻击,士卒都参与去做核实身份的工作,人手不够,就再让各地初建的兵训学堂子弟补充些来帮忙。进入中岭以南后,打散他们原来的村寨编制,救济三个月粮食,发给农具。正好试种学堂新近实验的甘薯。如若不成,三个月后,组织他们入山下河做渔猎糊口吧!”楚戈站立于建在蓝门坳上的蓝门关城上,俯看从北边过来的这批难民,他们步履蹒跚,衣着褴褛,扶老携幼。楚戈不忍下达驱逐命令,反而尽力想着救济安抚之策。 “我就说,你不可能下命令攻击这些乱民的,还是想通了。”一旁的姬可笑道。 “说实在的,楚哥儿虽然技击水平一流,但要论杀伐果决,临阵还是不够的。我先前就奇怪,楚哥儿是怎么下定决心,要尽起学堂学员,威逼沧水本部,还把楚忍赶得落荒而逃。”楚林在一旁,回想前段时间的经历,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聊起这仇人伏诛,对手远遁的事,楚林还是感觉畅快无比。 “柔水心肠,雷霆手段。不正是兵训之道吗?”楚戈笑了笑,不愿多言。听得另一侧的田伊一时愣住了。众人见难民已经三三两两入关向南,也走下城墙,各自忙碌起来。 一年前秋收季,北狄精锐嫡卫不断穿过蓬潜山口南下,滋扰中岭大平原楚族北山、夷北两部。酋长楚恳征调其余七部青壮支援,终于在秋季稳住局势。楚恳年轻气胜,不肯受制于狄人,决心改变其上位以来,处处被动挨打的北方局势。于入冬前,选青壮十万,以楚族宗氏大将宗广为大统领,姜致为督管,越过蓬潜山口北伐狄人。不想去岁天气早寒,狄人又竖壁清野,不待主力决战,在前期袭扰战中,楚人十万青壮即损失过三成。在各部族老一再劝说下,楚恳才下达撤军命令,待楚人回师至蓬潜山口时,墨都抓住楚人防范松懈的时间点,亲率嫡卫两万长途奔袭,几乎尽歼近六万楚军,宗广战死,姜致仅于身免。十万青壮,归家不足万余,中岭以北楚人十室九空。楚人哀歌,“蓬潜山口林森森,肉作土兮骨作根,劝君莫饮山中泉,饮泉如食楚后生。” 今年春夏之交,本是北方稀树大草原水草丰茂,狄人牲畜养膘季节。狄酋墨都不待楚人休养生息,分三路进攻楚人。东路,绕过潜岭山东麓,开避新的路线,沿海边狭长地带以袭扰战为主,使夷南、禹中两部不敢西援;西路,墨都令大将赤乌领两千嫡卫袭击歧山本部,使之不敢东援;墨都本人则亲领倾巢而出的两万余嫡卫,欺北山、夷北两部空虚,于两部结合部南下,迅速击溃禹西部后,直捣中原楚人本部。楚恳得到消息时,狄人前锋嫡卫已近到酋都不及百余里,幸好有中原本部士卒拼死抵抗,击退墨都前锋嫡卫部队。次日,楚恳在与众族老为是否南迁争执不下时,墨都率主力攻破老酋长迁居的幽台城,幽台离酋都直线仅两百里,狄人快马只需一天即可抵达。沧水部楚涉长老听闻后,率部北进,欲救回先酋长。酋都此时并未布防,中原楚酋宫庭一片慌乱。楚恳与安氏妃慌忙南迁,除两名侍女与姜致总管相随外,其余宫掖之人,皆鸟兽散。安氏妃携新产不足三月的酋子于慌乱中出逃,流落荒野,朝不保夕。楚恳消沉,被南迁诸人裹挟至中岭北麓后,不愿再走,众人一筹莫展。 此时的沧水本部,因去年仲春与白草滩兵训学堂兵戎相见,虽是内部之争,后来终于不可调和至决裂。兵训学堂在楚戈和姬可的带领下,半年开荒百余亩,给养自足。方圆五十里村寨皆愿送子弟致兵训学堂受训,兵训学堂至今春一时扩展至五百之众。沧水本部因青壮被抽调至北方支援,内部空虚,再加上中岭部楚恩的牵制,以及濮人在背后对楚戈姬可等人支持,对于兵训学堂的飞速扩展,一时也只能听之任之。 炼铁技术去年进展顺利,楚戈姬可带领的下,从兵训学堂专门分出冶炼科与锻器科,已可以批量生产一般的农具、兵刃。并与濮人合作,今春再开垦出百余亩水泽实验植稻之法,至初夏收第一季稻米,又准备了更充足的粮食。 此时,沧水本部已是今非昔比,连续两年青壮被抽调后,本部完全空虚,已无力管制兵训学堂事务,族老之子楚忍,此时欲向楚戈等人求和。姬可、楚林以及十里铺的众人,力主为楚标报仇。五月中旬,楚戈在濮人支持下,率精锐兵训学员,威逼沧水本部,要求交出一年前在学堂肇事之人以及凶手,并要求楚忍出面道歉。沧水本部内,宗飞等人建议与兵训学堂修好,但部分死硬分子抗拒,被宗飞等宗氏族人从内部扑灭后,开城迎入楚戈等人。沧水长老楚涉远在中原营救先酋长,楚忍见事不可为,远遁中岭求各部支持。 宗飞献俘后,还念念不忘一年前的铁剑之约,姬可拿出新锻造的铁剑和刀刃,交于宗飞,宗飞自是喜不自胜。自此,楚戈控制了沧水部,加之中岭一向与楚戈交厚,又有濮人支持,白草滩兵训学堂实际上影响着中岭以南楚人各处。 中岭本部议事厅,各部代表齐至。如今,楚族完好无损的分部,只剩下中岭一部。中岭南北,山势起伏,从林密布,不利于行马,狄人劳师远征,不敢深入中岭险地,此地暂时安全。众人一致判断,狄族此次行动,也应止步于中原本部了。 “各位,这里是根据沧水部楚戈建议,让熟悉各部地形的探子,用河沙制作的我族各地山川地形模拟图。”楚恩代表中岭本部,与各部商议,走到一个约六步见方的土台前,指着上高低起伏的沙堆给众人看。 “可惜我夷北部,沃土无数,今秋粟米丰收,如今将要全部资敌呀。”夷北姜启看着用沙堆重现的大禹山北部的本部地势,带着哭腔,长叹道。 “我北山部何尝不是如此。可恨我部先辈,当年没有尽数屠灭这狄狼,让这此蛮子如今成了气候。”熊山跟着附和道。接着歧山、禹中、禹西、夷南部诸人也是各自叹息。 “我族千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先酋长更是被掳北去。听说,听说赤身负荆,跪行至狄狗头领座前。此仇不报,我楚人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祖。”中原部代表楚法,是上任酋长楚汤一辈的族兄,是整个楚族硕果仅存的几位前辈,也算德高望重,此时说及中原本部族庭的战事,更是失声痛哭。 一时间,议事厅哀声一片。楚恩看此情形浓眉大皱。 “诸位,容我沧水部说一句。”未参与这场哀怨的沧水部楚忍有些忍不住了。“各位均是外敌入侵,我沧水部,却是祸起肘掖。”楚忍顿了下,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楚恩,继续说道,“我部白草滩兵训学堂主事楚戈,本该为我部训练青年子弟,最近趁我部支援北七部战事,居然勾连濮人,驱逐族老家族,霸占沧水部,各位今日当助我部,先平定内部叛乱,再驱外敌。” 众人听他这一说,止住哀戚之声,一时又沉默不语。 “敢问忍兄,这兵训学堂子弟,尽为沧水部族人之子弟。而据我所知,楚戈乃是一名刚过入伍年龄的后生小辈。这些沧水本部子弟为何会跟随一个后生小辈叛乱?另外,这楚戈给濮人许下什么好处,能让濮人帮助他反叛?”楚恩见大家一时不明就里,当先问道。 “老八就不用挤兑我了,当年你我八人,包括这楚戈之父,三弟楚忠,携手共抗濮人,如今想来,还是热血沸腾。仅仅为了先酋长的城防令,出现分歧,三弟从沧水本部出走,与陈老夫子一道,开创白草滩兵训学堂与楚家湾等地。此事,我与涉长老确实有思虑不周之处。”楚忍回忆当年情况,说至动情处,也似颇为痛心。“但无论怎样,三弟后来也是为濮人之故而死。如今,三弟之子与濮人勾连,认贼作父,你我同为其叔伯长辈,就不心痛吗?” “心痛?当然心痛,我心痛忠哥太宁折不曲了,也心痛忠哥天纵之资,却不识得人心险恶,也心痛好好的沧水部如今四分五裂。”楚恩沉声说道。“诸位,我族向有先例,各部内部纷争,一向由内部自行解决,胜出一方向酋长报备即可,只要是没有外族介入,其它各部都不便插手。这沧水部与我中岭部为近邻,如有濮人参与其中,我中岭部当仁不让,也会助其驱逐外敌。如今,沧水部纷争,并无证据有濮人介入其中,我中岭部认为不便插手。”楚恩接着表明中岭态度。 “八弟,你这样偏袒楚戈,难道是还嫌我楚族不够乱吗?”楚忍厉声责问道。 “难道要我偏袒于你,我楚族今日之乱,就可以解决吗?”楚恩也是毫不退让。 “好啦,好啦。”楚法见两人越说越僵,伸手制止道。“涉长老当年与先酋长交厚,如今为救先酋长而北上追击狄人,生死不知。功过是非,也算了却了一段恩怨。我看,这楚戈是我楚族子弟,小小年纪,便能带领兵训子弟做出,做出此等大事。不如就由我们各族代表在此做个见证,当个和事佬。请他前来,两家握手言和算了。如今是多事之秋,楚族再乱不起了;又是用人之际,这样的青年子弟,也要多给机会。” “据我所知,楚戈当下正在太白岭西面的蓝门关,接收、安置各部南下的乱民。蓝门关离我中岭部不远,我们中岭与楚戈也算有些善缘。就如法叔所言,看他能不能卖我们一个面子吧!”楚恩当即说道。各部代表听说楚戈在接收各部了南下乱民,又是一阵私语。或欣喜,或惊讶,或疑虑,各怀心思。 近三日,楚戈确实一直在蓝门关处理难民南下一事。 时下北方局势不明,谁也说不上何时结束。南下难民听说沧水部救济三个月安置粮,还发给农具开荒。原本处于踌躇中的各地难民,经过“十传百,百传千”的口口相传,更是蜂拥而来。楚戈等人原计划安置三千难民便足够了,没想到仅这三日,便涌入了近五千难民。沧水部地广人稀,但救济粮食储备的是远远不够,如果全部引导去渔猎,恐怕后续难民,要踏平中岭山脉。楚戈、楚林、姬可等人,今日聚在蓝门关临时议事厅,正想着应对之策。 “时下情景,也是始料不及,各位可有什么办法,缓解当务之急?再过些时日,我就要把自己分给难民吃掉了。”楚枳负责粮食派发,最先犯难的是他了。原本沧水本部储备的余粮作为这几日的口粮,如今已是消耗一空。白草滩所储备的粮食,也仅够数千难民救济。如今人数已经过五千之众,一下子令楚枳这个督粮官就如放在火上烤了。 “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难民还在增加,看这个势头,北方七部,估计会有一万难民,按每人每天一斤口粮的标准计算,三个月计也得一万石粮食。”楚戈预计道,停了一下,又说道,“后勤损耗占去三成,还必须筹集一万三千石以上。小枳子,现下学堂和沧水部一起,还有多少余粮?” “现在两处合计一起,满打满算也就五千石,”楚枳见问,回答道。“其实粮食固然是一大问题,这些人分配到各地,还需大量人手管理。这样一来,兵训学堂抽调人手,日常科目就荒废了。”楚枳的担忧,不无问题,兵训学堂毕竟不是一个部族管理单位,现下慷沧水部领地之慨,还没什么,一旦触及到各村寨的利益,必然造成与民争利的情况。这就不是白草滩兵训学堂能解决的问题。何况兵训学堂真正精锐力量,也就五十人而已,其余均是去岁扩招新人。 “姬姐,楚族北方七部,每一部丁口多少?”楚戈回过头来,询问姬可。 “楚族号称百万民众,北方七部,每一部顶多七至八万丁口吧。”姬可一边回答,一边也是若有所思。 “小伊,近来难民名册,都登记了些什么内容?”楚戈又看向田伊。 “一般登记姓名、年纪、原籍、亲族情况,每日难民流入太多,也没有细问。”田伊回答道,还是如以往一般轻声细语,这一年来,田伊虽为客人,实则帮兵训学堂处理些内务工作。 “目下看来,也只有在开源、节流两方面作文章。”楚戈考虑再三,说道,“先说节流。一是细化难民情况,凡北山、夷北、歧山、禹中四部,确属无家可归的难民,仍按原定策略给予三月口粮,按人头计算。但先只给予十日口粮,自行用器具盛装。待其到达垦荒处后,再以每五日领取一次的方式计领。中原、夷南、禹西,尽量劝其北返,有愿意留在沧水部者,须上交随身财物,再对照其余四部待遇发放;二是对所有难民财物、携带工具,进行统一管理登记,鼓励其自给,减少我们的负担,多余财物统一归公管理,待其安定后,再行发放;三是有条件的垦荒区域,要难民进行自发组织,学员只进行监管,所有口粮统一管理,能以熟食形式发放最好,不得囤积。还有,从今日起,各赈救点的熟食,均按野菜、树皮等杂物占六成的比例制作。赈灾熟食,只满足最需要活命的那部分难民,有些混迹其中的人,吃不下去粗食者,自然不来领食。另外,对于能识字算术的青年人,愿意帮助我们维持秩序的,每日多两成粮食供给。” “开源目下来说,只有找两个友邻借粮买粮了。”楚戈说到开源,苦笑道,“中岭与我们同属一族,八叔也对我们多有照拂。这样,小林子去一趟,代我借两千石粮食,今秋我们就偿还,不足部分以铜铁兑换。对了,我们新式的制图技术和锻器工序,给八叔带一份过去。濮族这边,姬姐就要帮我们走一趟了,暂时将库中铁料运一半,以示诚意,还须姬姐把锻器方法卖个好价钱,能筹多少就多少,当然多多益善。”楚戈腆着脸对姬可说道。出乎意料,姬可倒是没有反唇相讥,应承下来。 “对于无主的山林荒地,尽早组织难民开垦,对原村寨居民有影响的,可以许以一些赎金,此事内部进行。宗叔你们对沧水部原来情况比较熟悉,就有劳了。但此事最好不要太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支出。”此时,宗氏一族的主事人与宗飞,也参与赈灾中,楚戈也没客气分派了安置工作。 “楚哥儿放心,都是楚人,此事包在我宗飞身上。”宗飞应道。 正说话间,有值守兵丁来报,说门外有中岭部信使求见。众人均感诧异,没想到刚说起向中岭部求援,这就有人过来了。 楚戈赶忙将人请至议事厅,来人说明楚恩邀请楚戈到中岭会晤之意,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楚戈想着北方军情紧急,或许是有要事相商。留下楚林在蓝门关镇守,自己则与宗飞两人随信使启程前往中岭。 第二卷 虚妄 第二章 议策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太白峰西侧,是沧水部蓝门关。过太白峰东去二十余里,便是中岭本部。中岭一支,祖上与沧水部老祖一同迁来中岭,各分东西,又互为依仗。 当日黄昏,楚戈宗飞一行便抵达中岭。来不及休息,楚宗两人便被请进了议事厅。与楚恩见礼后,又见过各部代表和楚忍,两人便是把心沉了下来,看来此行非同寻常。 “你便是楚戈?”楚法当先问道。 “小子楚戈,见过族老。”楚戈躬身一礼。 “你既认为自己是楚族一员,为何在我族多事之秋,还引发内部叛乱?夺人宗庙祭祀?”楚法随即严肃问道。 “不知道族老所指何事?”楚戈并不愿认这个叛乱的大帽子。 “你不要装蒜。”楚忍在一旁,此时说道。“我问你们,我们沧水本部一支待你们宗氏和兵训学堂,也算客气有礼,你们勾连濮人,趁我父亲涉长老北援之际,威逼本部,强占了沧水本部重城,此事还能抵赖不曾?” “原来为了此事!”楚戈嘿嘿笑道,又示意了一旁欲发声的宗飞噤声。“一年前,十里浦的洪长老便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兵训学堂此次要求沧水本部只是交出杀人凶手,并无过份的要求。可沧水部出于一已之私,如临大敌,最后宗飞叔他们激于义愤,帮我等交出凶手。而楚忍大伯你弃城而去,这又怪得了谁呢?”楚戈这样一说,倒显得是楚忍内心有鬼,处事不公,后来迫于压力的情况下,又临阵脱逃。楚人忌讳临阵脱逃者,楚戈如此一说,其它部族代表立时投来鄙夷的目光。“再则,兵训学堂自从进驻沧水城后,发现北边蓝门关大批难民涌入,出于同族之谊,代为照拂五千无家可归的难民,楚戈年少,见识有限。请问诸位,如此,可算是有错。” “你如此狡辩,可曾有半点愧疚之心。”楚忍气愤众人态度,又气愤于楚戈一番说辞。“我沧水部,远的不说,就说此次北狄来犯,我父涉长老为救先酋长,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北上。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诋毁的。” “小子识浅,听说当年先酋长城防令一出,各部均有抵触,唯有沧水本部执行时,不顾实情。以至于我沧水部宗族离心。”楚戈此时点出沧水部分裂之势,在十多年前,已经埋下隐患,“涉长老虽有大勇,能孤身犯险,其情可嘉。但于沧水部而言,这么多年来,本部只顾加固本部城防,不恤民情。然而山川再险,城防再固,族人再悍勇,如若民心不聚,又如何让部众一心,共同对敌,携手发展?”城防令是十多年前的一段公案,如今各族代表能参与楚族政事,可以说都与先酋长退位,新酋长上位有关,对于先酋长这一政令,都当做禁忌话题。楚戈借楚忍讲到楚涉之事,如此一分析,反而让人觉得涉长老此举虽勇,然而也不无与先酋长之间的私心,这也让楚法等诸部代表不得不顾虑自身倾向问题。 “我宗氏一族,作为沧水部一支,别的大道理不懂,当年忠哥处处从我部实际情况着手,与濮人,与周边部族争斗,不说无往不利,也算是体恤各部。我看楚哥儿现在兵训学堂搞得有声有色,就说学堂做的这兵器,就胜过以往各部各族的兵器,如此好事,我们各支都愿意追随的。”此时,一旁的宗飞瓮声瓮气说道。边说着,还亮出随身带着的铁剑,剑锋在议事厅的明灯下,寒光炫目,众人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宗飞这一代表沧水部内部分支的表态,让诸部代表更不便再偏帮楚忍。 “说来说去,你们现下也是占了沧水本部城防,还利用着涉长老基业,做一些收买人心之事。”楚忍见之诸部代表被楚戈言语鼓动,情势更不利于已方。“一年前兵训学堂学员遇害,你们硬指我沧水本部嫌疑最大,但从来没有直凭实据。然后便以此为借口,趁我沧水部援助其他部族之际,犯上作乱。难道说将来各部内部分支,但有不满,便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勾连外人,趁本部嫡支外出之际,夺城占地?”楚忍此话,也算是诛心之论,各部设身处地去想,确实有此道义上风险。一时间各部默然不语。 “楚哥儿,这沧水本部城防,也是涉长老一支精心打造,宗庙祭祀均在城内,你们可否退还给涉长老一支?”楚法见众人不语,与此前一直未出声的楚恩商议几句,提议说道。 “族老所说甚是,此事亦无不可。楚戈并非贪恋财货,只是,之前安置南来的各部难民,沧水城物质、粮食已经使用殆尽。”楚戈看向楚法等人说道。“先父与楚忍大伯,也曾并肩作战,常念及同袍之情。楚戈与涉长老一支,也无私怨,实为学堂群情所迫,需要给受害者一个交待。只要涉长老不计前嫌,沧水城,我们是愿意归还的。”眼下沧水城,物质搬运一空,虽然沧水城也算修的坚固异常,但楚戈主要志向不在于此,要楚戈做这个顺水人情,倒是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楚忍贤侄,你看眼下我族也是非常时期,如此可好?”楚法又看向楚忍征询道。楚忍虽从内心里觉得要回一座空城,于事无补,但眼下人在屋檐下,各部又各有心思,要回空城,聊胜于无,也只有勉力点点头,算作认可了。 “楚戈还有些事要事先说明。”楚戈见各方也认可了这个结果,征询宗飞意见后说道,“沧水各分支,不愿受涉长老号令者,以后须由他们自愿选择,如若可以,待涉长平安归来,沧水部效法楚族本部,各支选派代表共同议事决定沧水部政令。此外,如今沧水部涌入大量难民,既然将沧水城归还于涉长老,沧水城外,山林土地,由学堂组织难民去开垦,所得收益,沧水部暂时不得抽取。否则,这些难民,就按原藉劝返。” 如今各部自顾不暇,如若难民返回本部,先不管难民本身死活,就是这些人给本就在战乱中的本部,又带来多少不稳定因素,谁也说不准。各部代表也顾不得楚忍此时欲杀人的眼光,纷纷点头认可楚戈的提议。却是楚恩此时说道:“楚哥儿,还是将这些难民,多费些心思加以甄别,有愿意回乡,确实本部已经安定下来的,就让其返回。战难一过,各部也需要民众实边。否则,狄人占领过的土地,没有楚人居住,今后再收回则会更难。”楚恩此论,也算公正,当下,人口是衡量一个部族强盛与否的标准,如任由沧水部乘机抢人,与各部长期而言,不算有利。 “八叔说的是,我们现在也已登记造册。只是不知道北部现在的局势究竟如何。”楚戈接收难民,虽有些私心,但还是认可楚恩提出的建议。 “据最新的探子回报情况来看。狄人稳定在禹山-槐湾(禹西所属地)-幽台一线后,并未有进一步南下的举动。楚哥儿你追随陈老夫子多年,正好与大家一起也商量一下,接下来我们楚族的行动方案。”楚恩指着沙台前的标示,对楚戈等人说道。 “诸位都是祖辈、父辈的前辈,我那敢在这里充大家。”楚戈赶紧摆手推迟。“只听先师说过,行军作战,也讲究顺势利导,狄人虽然猖狂,但必然也是些顾虑。只是楚戈见识有限,从未与狄人交往过,还需要各位见教才是。” “你说的不错,据往年情况来看,狄人虽占据着岭北草原,但地广人稀,其部众不过十数万人,与我楚族百万丁口相比,人数并不占优。这狄人还分为多部,抢掠成性,以往狄人各部之间,也是互相争夺水草牲畜,胜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此,楚族并不以狄人为大患。只是这墨都,统一了草原诸部以后,才结束内部纷争。如今成为我楚族心腹大患。”楚法年长,对狄人情况了解多一些,向众人介绍道。 “此次从北山、夷北两部经过的人马来看,其实也不足两万人。听草原上传来消息,墨都一方面在内部许下重利,此次南下劫掠物质、人口,七成分于各部及具体参与行动的嫡卫,三成作为狄人部落的补充。”夷北部离狄族最近,姜启也将自己探听的消息介绍出来。“尽管许与如此厚利,但狄人诸部愿意跟随墨都南下的人,并不多,还是以墨都近两年训练的嫡卫为主。东西两路试探性骚扰后,就没再深入歧山、夷南等部。” “姜兄所言甚是,只是楚族近千年来,并未碰到这些如虎似狼的强盗,又没有各部组织训练,才会引起大范围恐慌。其实事情也没有到不可为之的程度。”北山部与夷北部一向同气连枝,熊山也是认同姜启的说法。当然,两人内心里都是希望各部援手,尽快驱逐狄人,恢复边境。 “哎,新老酋长均不在此地,我们几人,就当为族人尽人事,多想想对策。今日但有决议,到时诸位回到各部,代表此次议定的决定行事,避免我楚族群龙无首。”楚法既痛心于楚酋本支的衰落,也担心造成局势更加混乱。“此时已是到了我族生死存亡之际,各位务必抛开成见,精诚合作。” 各人纷纷应诺。 “如此说来,狄人此次南下,也不会久居于此,如若我族民众抛弃财物、庄稼,狄人此次占得便宜,墨都威望反而提升,后续狄人必然更加乐意参与南下劫掠。”楚戈此时说道。“针对墨都此行目的,我们不如在两方面去考虑。一是不让狄人掠夺更多财货粮食;二是一定要给狄人一定的杀伤,让狄人此后不敢肆无忌惮南下。” “话虽如此,但现下楚人一盘散沙,谈何容易。”楚法听了以后,不住摇头。 “法叔,现下还不到秋收季,我想,狄人还不急于回撤,还有些机会。”楚恩劝说道。 “族老,现下狄人嫡卫有限,而我楚族领地,方圆数千里,嫡卫劫掠、收粮,如没有楚人配合也很难施行。”楚戈进一步补充。“而且,不让狄人掠夺到更多的财货粮食,方法很多,不一定是我们非要自己抢回来。小子斗胆建言,如若可以抢收秋粮的地方,便组织楚人抢收运回安全区域;而不能抢收的地方,做一些破坏总是足够的,比如设置运粮的障碍,实在不行,放一把火,烧掉粮田,绝不资敌与粮,这总是做得到的。” “楚哥儿说的不错,去岁狄人可以对我族坚壁清野,我族部众虽不似牧民那么容易迁徙,但时下被狄人破坏的区域,难民南逃,我们再实行破坏,也是不得于的办法。”姜启之前身为夷北代表,未下此狠心,如今被楚戈点破关键,也觉得豁然开朗。熊山、楚法等人也觉得此法可行。 “此外,要给狄人予杀伤,相对来说,难度大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楚戈见自己方法得到认可,继续说第二条策略的建议。“从进入南门关的难民数量来看,预计会超过数万之众,如此多的人,沧水部也难于承担。我此次回去,在难民中五抽其一,组织一至两千名青壮,进行半个月的加强训练,专门针对嫡卫作战,再加上各部支援抽调些人手。嫡卫尽管精锐,但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作战,每次集中三倍甚至五倍的人力,专找下乡劫粮和落单的嫡卫下手,相信一定可以取得不错的战果。墨都的嫡卫是会减少的,而我们可以不断在当地补充人手进来。如若总结出应对嫡卫的新式战法,将来何愁不能攻灭狄人。” “看来,楚小哥能得陈老夫子传承,又能控制沧水部,决非运气好那么简单啊。”楚法听得楚戈分析的精彩,方法似乎可行,当即老眼泛光,也顾不得照顾一旁楚忍的面子,大声称赞道。仿佛收复故土,就在眼前。 “只是,有三件事情,还须诸位与族老配合才行。”楚戈并没有因为楚法的称赞而喜形于色,而是继续提要求。“一是沧水部财力有限,这些青壮原本在难民中也是主要劳力,现下抽调后,必然影响后续垦荒、生产,因此,这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各部承担这些青壮返乡军的粮草与武器。”见众人并未明确反对,也未明确支持,楚戈看向楚恩,楚恩又看向楚法。 “当下是非常时期,楚法在此请求各位就放下成见。”楚法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又扫视诸部代表。“我楚法一把年纪,觉得英雄出少年,我回到中原部,即让酋长颁发命令,在各支抽取两千石粮草,五百各式战具。支持楚小哥组织返乡军。” 接着,楚恩、姜启、熊山以及受损较重的歧山部代表均表示赞同。只是楚恩建议道:“既然为返乡军,各部又支援粮草,可否由各部增派统领带队?”显然,如若成军,则相当于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各部也不愿此军完全掌握在沧水一部手中。楚恩此时提出这个要求,看似于楚戈有损,实则出于公心,也减少了返乡军今后的组建压力。 “八叔有此担心,本来也不错。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有关的要求。各部增派统领,可能多有不便,但选派优秀可靠的子弟,担任督粮、监管等职,我无异议。”楚戈接过话头说道,“此次与狄人作战,作战在其次,没有数倍于敌的战机,不能盲动。统领权威必须得到保证,如若还是以往的乡里子弟,组织松散,则很难保证战斗力。作战同时,也要宣传抢粮、毁坏财物,甚至参与抢粮毁粮也有可能。因此,我计划既要做到同乡返还,用同仇敌忾的情绪保证战斗力,又要能在毁坏财物时保证统领能做到令行禁止。此项工作殊为不易。还望各部谅解。” 众人听到这里,才明白楚戈早在两策略思考时,已经想好了这些细节,既有些佩服,又隐隐有些担心。 “这第三件事,便是返乡大军完成此次作战后,须组织民众,在北部山口修建传讯哨和简易城墙,此项工程,非一年半载能见功效,还希望各部鼎力支持。”楚戈说道。“至于具体修成什么样,我现下也没有主意。因为目前狄人为放牧为生,可以机动 迁徙,而我族以农事为生,无法机动 迁徙。但我族生产所获,却是高于狄族。我们阻止一次狄人南侵,狄人迫于生计,还会来第二次。如若次次像现今这样被动,则永无宁日。因此,我建议要武事常备。最好切断与狄人交往,只要狄人发生内乱,我便实时出击,这样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这第三件事,虽然耗费甚巨,如此看来,也是为我族千秋万代着想,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先辈也曾有此种偿试,或得不偿失,或受限于财力,均未能成行。此事,待我们在驱逐狄人后,以楚酋的名义来推动,或许更有效。”楚法感觉此事与当年先酋长的城防令颇有些相似,委婉劝道。 “也只有如此,先解决狄人南侵的当务之急了。”楚戈也不再坚持。 楚戈与宗飞在中岭城内休息一晚,第二日,又与楚恩交流些近一年来的学堂情况,把借粮一事向楚恩及中岭各支说明。中岭各支见楚戈并非无偿获取,而是供以铁具,后期也会偿还,又有楚恩居中撮合,此事才算敲定。 与楚恩正闲话间,却是楚忍一脸悲愤进来,一旁的从人说道:“刚刚收到本族子弟传来消息,十天前,涉长老于洛水东与狄人押囚队遭遇,率本族子弟拼死救下先酋长。然而,一众宫室人员拖儿带女,行迹明显,刚过洛水,被嫡卫后续部队追上,涉长老在战斗中不幸受伤。虽然让先酋长得以脱身,但自身却重伤不治。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能回来。” 楚恩与楚戈看着楚忍等人,也是满脸嘘唏之情——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月前还强盛如斯的沧水本部一支,如今凋零如此。 楚忍最后还是忍住情绪说道:“我与你父亲本无私怨,你与我也无私怨,阴差阳错,世事难料,到如今这种地步,多说已是无益。老三和他的后人都不算沧水部外人,更难得的是年轻一辈中,你也算是天纵之资,这沧水城,交给你也好。我去迎回父亲遗骨后,就在沧水部寻一处荒地开垦,带几个儿郎,为父守孝去了。” “大伯何出此言,为今之际,并非事不可为,楚人如今同仇敌忾,民气可用,找狄人为涉长老报仇,也正当其时。”楚戈见楚忍似乎心灰意冷,出声安慰道。 “你们先退下,”楚忍此时却是屏退几名扈从,又对楚恩说道,“老八也叫他们先行退下吧。” “你们都退下,查看四周是否有人靠近。”楚恩也让从人退出议事厅。到是令楚戈一时没明白过来。 第二卷 虚妄 第三章 末卷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左右退去,议事厅一时只剩下楚忍、楚恩、楚戈三人,只见楚忍自行坐下一侧,然后伸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卷陈旧的皮卷,神色颇为郑重。楚戈目光,却是完全被这不起眼的皮卷吸引,看那皮卷色泽,应是经年累月的摩挲下,蹭去了不少皮质。 “八弟一向不忿于大哥当年为一纸城防令,而与三弟产生嫌隙,以至于三弟远走楚家湾,后来又发生不测。今日均不是外人,我看楚哥儿又得姬氏女子相助,成就这一番事业。就将这一段公案做一个了结吧。”楚忍似下了很大决心,缓缓说道。 楚戈听楚忍所言涉及自己父亲,也没插话,仔细聆听这个恩怨纠葛不清的大伯叙说。 “此事还须从皮卷与我族渊源说起,传言姬氏先祖,便是我楚族先辈中的金氏旁支,只因生活于姬水一代,故而自称姬氏。楚族之祸,便是源于金氏与农氏之争。金氏善于研究各类技艺,并不限于冶铁锻器之事。农氏后人,更倾向于为政,即使自身善长的农事,也日渐脱离。两姓由理念之争,后发展成为为族人发展资源之争,最终决裂,至于为何均断绝传承,又形成夏洲大陆的楚族,却是不得而知。皮卷上卷,记录总览与农事,传世甚广,只是因为文字断了传承,不为世人所知。中卷部分,记录金氏技艺,据传,为姬氏后人收藏,秘不示人。而这末卷,却是世人知之甚少。”楚忍不待两人追问,便讲起了自己所知道的掌故。“最初,我们沧水与中岭两部先祖,与中原本部一起,了解到有此卷书,当时中岭部先祖得其上卷,沧水部先祖得其末卷。而姬氏后人掌握的中卷,一直不知所踪。两部先祖与中原本部先祖约定,一起完成皮卷中关于‘楚虽一隅,终王天下’的说法的破解,同气连枝。此后三百年,此事只传于各部嫡子知晓,并不向外人传达。” “当年陈老夫子颇有天赋,从中原部来到中岭,带着先酋长之命,与中岭商议,拿到此卷上卷后,便隐居于白草滩,名为训练青年子弟,实为研究此中文字,并实验其中所载的内容,此事仅沧水族涉长老与中岭部治长老所知,两位长老严守秘密,即使是嫡亲子弟,也未告知。” “你如此说,那是说陈叔知道《楚歌》末卷之事?”楚恩此时露出了怀疑的目光。因为陈老夫子在传授给楚戈、楚恩等人《楚歌》上卷时,明确说过,不知这中末两卷,如今在何方。 “《楚歌》?你是说此卷名为《楚歌》?”楚忍咋听楚恩说起楚歌二字,喃喃自语道。“陈老夫子知道与否,我不敢断言,此事楚汤先酋长、楚治长老与我父亲,必然是互通声气的。但陈老夫子到白草滩后,历经十余年,并未有破解这皮卷,哦,破解这《楚歌》的迹象。各部知情之人,也有不告知其关于末卷之事的可能。” “忍大伯,你是说三部嫡传子弟,必然知道《楚歌》之事吗?那他们一般会在什么时候由上一代告知后一代呢?”此时,一直听得入神的楚戈,突然问道。 “这个,没有一定之规,一般会在将部族交给嫡子时,告知此事。我父涉长老,也是在此次北上前,自知九死一生,才向我这个长子说起此事。”楚忍见问,便回应道。 楚戈却霍地站起身来,怔怔看向楚忍,突然上前两步跪拜于地:“小侄楚戈可能错怪忍大伯和沧水部了。小侄不知如何谢罪,请大伯与八叔责罚。”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一旁楚恩瞠目结舌。 “贤侄不必如此,事情说清了就行,都是为了楚族之大义,何必拘于小节。”楚忍受宠若惊,认为楚戈不必为了隐瞒知晓《楚歌》一事,而行此大礼,忙上前扶起楚戈。 “小侄不是指《楚歌》之事,而是指楚标遇害之事。”楚戈站定后,愤愤说道。 楚忍、楚恩二人,一时没跟上楚戈思路,还是愣愣地期待着楚戈的进一步解释。 “楚标遇害,是在去采集矿样的路上。当时我们四人并无头绪,但因有还俘一事先入为主,以至于我们现场四人虽然口中不明说,心中怀疑的第一对象却是沧水本部。一是沧水部与我父亲之事的过节,还有小侄与八叔在还俘的当晚,预计涉长老知晓先师传授《楚歌》于小侄之事,担心涉长老心怀不忿,只是引而不发;二是事有凑巧,第二日,大伯带领子弟造访,并发生误会冲突。而真正楚标遇害凶手追查,现在想来,其实兵训学堂当时并无真凭实据。只是,大伯一直不宵于解释,导致双方误会愈深。如今看来,楚标被害的凶手,应该另有其人。至少并非大伯指使,因为大伯当时并不知楚歌之秘。”楚戈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虽说始于误会,自己现在已经放下,楚忍听到这里,还是满脸愤懑,随即说道:“还俘之时,家父确实在一旁观察,但你小子表现不错,因此,我们也就留有余地。看来,此事我们都落入了外人的算计中。” “此事责任,也在于小侄糊涂,但中间也必有奸人挑拨。假设当初在学堂沧水部无人施放冷箭,应该不至于后来仇怨加深。而学堂一年来采矿、垦荒,沧水部并未再做破坏,我也应该去思考其中的关节。”楚戈看到楚忍愤懑之情,也颇为懊恼。 “对了,当日在楚标灵堂外,当先施放冷箭之人,后来可有查清。”一旁楚恩问道。 “此人名风驰,在沧水部弓弩手中,任职已有多年,在当日混乱中,已经伏诛当场,后来查其行止,却并未发现异常,而且是靠近黄石浦之人。最有可能是一名死间或是临时被收买怂恿。”楚忍回忆道。“只是,当日走的匆忙,并未带走其尸首,不知兵训学堂后面有没有检视其伤口?” “当日沧水部被兵训学堂当场杀死五人,俘获十一人,可惜并未注意死者中,有挑事之人。”楚戈说道。 “如此说来,这世上能猜出陈老夫子破译《楚歌》之事,无非三四人而已。”楚恩此时沉声说道,“而有能力故意挑拨,也有此动机的人,也就只在中岭与中原本部了。” 此话一出,三人互看了一眼,一时沉默不语。而楚戈刚才问及上一代人何时会将秘密传承至下一代,无疑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不错,这也能理解,先师当年仙去前,并不知道《楚歌》末卷之事。还因此念念不忘。”楚戈此时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对于陈老夫子为何没有将破解《楚歌》一事,如约上报,也是心有隐忧。不过,三人都处于为尊者讳的角度考虑,并未明说,互相心领神会即可。 “上代汤酋长,与家父交往甚厚,这是不假。但更主要的是,两人当初均认为,迁民入城,一是可以减少与其它各部的争斗。二是采用倒逼民众的办法,让楚民开始提升生产技艺。此种想法,虽然当时看来有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之嫌。但当时汤酋长在位二十余年,总觉得有生之年,应完成一些不同于历任酋长的功绩。因此,愿以一己之力,舍弃清名,改变楚族近千年的现状。家父知道,先酋长此举,必然引来各部反对,也曾私下苦劝。然而,先酋长说,天道不足畏,可以利用之;人言不足恤,可以引导之;祖宗不可法,可以革新之。如若一直因循守旧,何时才能除弊兴利,换得一方新天地。因此,外人以为家父与酋长之情,或为私利,实则为公义。”楚忍此时讲起先酋长当年欲推城防令的革新之举,犹是心念神往。特别是后面几句,出自《楚歌》的话,透露着一个革新者的悲壮。 楚戈第一次听说当年有这一段经过,以往他一直认为,城防令一定是上位者不切实际、好大喜功之举。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上位者是一个二十多年颇有贤名之人,为何突然发出这样无脑的指令?看来,不在其位,很乱理解其政。就是昨天楚戈自呈对狄作战策略,后期为应对狄族机动兵马,在蓬潜山口设城防、哨所,实则与这城防令有同样的作用。 “这一代当政者,将城防令作为反面靶子定性。实际上,当年城防令有多种方案,与狄、濮交界部族村寨,须在两年内,筑城以防外敌,并让城防成为日常兵训之所;中岭大平原部族,择河流山川有利地形,引水以为护城,集中易市场所,以利于民众交易物品;其余无条件筑城,又不在边境的区域,因地制宜。试想,如若楚族近十年有此城防,狄马南下,也不会如入无人之境。”楚忍把当年城防令解释给楚戈听,楚戈也更进一步知道当年具体情形。 “小侄明白了,斗胆请大伯按原计划迎回涉爷遗骨后,仍去沧水城主持大局。如此一来,小侄也更能够放手领军北进,实施驱逐狄人之计划。”楚戈见楚忍也算放下成见,诚心邀请道。 “这,恐怕宗氏等支,经过之前的事后,难以放下芥蒂,等我迎回先父遗骨再议吧。”楚忍顾虑也是事实,再则他也没有指望仅凭今日一些说辞,能改变双方关系,如此,则无论是自身还是在外人看来,都太儿戏了。 “昨天已经议定了,沧水城还于大伯一支,宗氏一族也知道些事,无非是权责可大可小的问题。只是当时未料到有涉长老牺牲之事,如今大伯迎回涉长老遗骨,也是顺理成章。再则,现今没有合适人选领兵出征,如若小侄此次北上,正需要大伯在沧水,八叔在中岭坐镇后方才是。此事不为私,却也是为公。”楚戈分析此事利害,楚忍却是仍未答应。 “大哥,以往我们兄弟间多有误会,实为小弟年轻气盛,我也不作谦礼。如今尽释前嫌,正是你我兄弟齐心,为族人再建功业之时,如若沧水宗飞那些人不服,我楚恩第一个不饶他。”楚恩虽未对十来年的成见与误会和楚忍客套,但如此说话,也是认可了楚戈决定。与楚忍,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事不宜迟,我今日北上,也是来告别一声。从你们所说的情况来看,陈老夫子想必已经破译了《楚歌》上卷,这末卷与上卷文字,应该多有相通之处,”说到这里,楚忍将刚才那兽皮卷展开于桌面上。“今日北上后,返回沧水也是不知归期,就交于沧水部真正用得着的人吧。” 楚戈自去年仲春的那个下午,陈老夫子教导的那些神秘文字后,每有闲暇,便拿出上卷默读,几乎成诵,自然那些字符印象更深了。上前一一对照看去,卷首四字,正是《楚歌》末卷字样。走过去仔细端详内容篇章,见开篇写道:“或曰:‘天地至理,探之,与楚人有何益?’夫三尺童子,至无识者也,玩乐之余,尝指天地而问鸿蒙之起始。大楚兴于当世,求存于天地间,若不穷究天理,只求人欲,岂不如三尺小童?此卷探究万物之本源,试演天地至理。分属物性、数理、治政、民生四类,互有相连,又互不统属,以馈有缘者。”而后,便将古楚族当年研究内容,以分属不同科目写于皮卷上。 楚忍并不识得皮卷上文字,见楚戈、楚恩看到皮卷文字后,如蝇见血,心里已是明白——陈老夫子在兵训学堂已经破译了《楚歌》上卷,但一时也没急着去询问这《楚歌》内容。 《楚歌》末卷也和上卷差不多字数,近六千言,楚戈叔侄两人目无暇视看完,长舒一口气。其中有些字符在上卷和陈老夫子的字符表中未出现过的,联系上下文意,也可略过,楚戈又看了两遍,才退至竹椅旁坐下。 “这皮卷内容,可曾见过?可有什么收获?”楚忍终于没忍住,上来问道。 楚戈看向楚恩,楚恩却说道:“你理解快些,当年陈老夫子将传承送于你,也赞你对这先贤思想理解深入,还是你来解释吧!” “这,小子只可免力为之。这《楚歌》末卷所载内容,上卷已经提及。当初以为也就是些古楚族对世间万物的一些记录,今日一见,才知道我等理解之浅薄,先贤胸怀之博大,研究之精深。我也只能解释一二,或许难以表达这先贤思想精髓。”楚戈平复了一下,试着解释道。 “当年先师展示的《楚歌》上卷,一是总述,另外就是记录了古楚族在弦月洼地的兴衰历史。以及神农先贤的农事技术,此一项我们已经在兵训学堂做推广。如今大伯的《楚歌》末卷,主要有感于天地万物能有条不紊运行不悖,于是楚族先贤探究其规律,并将之分为物性、数理、治政、民生进行介绍。这物性,即各种物件、材料的性质,起初先贤将这些性质归纳为传热、色彩、艰固等外在性质,后有先贤已经将物性归结为力、热、光等内在属性,并对各类机械原理做了说明,这里面的内容,我一时也难以完全理解;这数理,更是远超我等现行之算术学,符号繁杂。只说这勾三股四弦五的三角关系,便变化万千,可以单独列一目进行研究;这治政相对来说,容易理解一些,但却没有统一的标准与结论,仅做讨论。”楚戈边说,边指点皮卷内容给楚忍看,倒似楚忍也能看懂一般,楚忍却是看着这些千奇百怪的字符,唯有苦笑。 “这民生,以小侄想象力,还难以理解。你看它这里说,民众自由交易物品,以一种叫‘币’的东西,或者不叫此名字也可以,总之作为中介,则会加快整个社会财货流动,进而增加社会财货,使民众生活更为富足。什么需求、供应、缺失、社会成本、分工协作,这些字都可以认识,但放在这皮卷的这一科目中,小侄却是难说理解。”讲到这里,楚戈自己也唯有苦笑。 楚忍听完楚戈解释,似乎更加糊涂了。这世间,竟有识其字而不解其意的说法,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楚哥儿,你此次北上前,得窥《楚歌》末卷,这里面虽然没有中卷的精兵、统兵之法,但有这些物性、数理之学,只要运用得当,实则不逊于一般兵法,这也算是天佑楚人。”楚恩此时插话道。 “八叔所言不错,有姬可相助,实际上中卷的炼铁、锻造之术,通过近一年的时间,兵训学堂已经基本运用自如。再加上这末卷物性之学。此次北上伐狄,当制作更多器械用于作战,仅此一项,就抵消狄人不少战斗力。”楚戈也是赞同楚恩说法。 “如此说来,这《楚歌》末卷适时出现,真是我楚族之福。”楚忍说道。 “不过,这都不奇怪,”楚戈突然神色凝重起来,“奇怪的是,这《楚歌》末卷结尾之语。” “这结尾之语有什么奇怪的?”楚忍不知道还有什么奇怪之语,能比《楚歌》所载内容更奇,也能让楚戈见识过两卷内容后,还对这最后结尾之语称奇的感叹。 “这结语说:‘得楚歌真谛,亦为楚歌所驱使;窥探天地者,亦为天地所窥探’,不知为何,我始终有种不安,只觉得冥冥中,有特别的力量背后指引一般。此种感觉,在楚标遇害时,曾经有过。今天看这《楚歌》最后这句话,这种感觉又尤其强烈。” 午后,楚忍一行匆匆北上,楚戈送别众人后,也与诸部代表告别,留宗飞在中岭督办借粮一事。 诸部代表、宗飞等人,见楚戈与楚忍似乎尽弃前嫌,一时疑惑难解。宗飞性直,询问楚戈与楚忍关系缓和一事。楚戈只是说,涉长老一生为沧水不易,如今身死,恩怨一笔勾消。况且,当下狄人南侵,正是共同对敌之时,不愿再兄弟阋于墙。宗飞圆睁双眼,对楚戈如此大公无私的情怀更加信服,其余诸人却是将信将疑。 第二卷 虚妄 第四章 征招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入夜前,楚戈赶到蓝门关,连夜召集楚林、姬可、楚枳等重要人等,商议北上之事。姬可本欲出发去濮人处筹粮,因楚戈外出中岭而暂缓了行程。 楚戈将此行如何与楚忍交涉、如何建议诸部代表御敌、如何建议组建返乡军等事,向众人说明。只是后来楚忍赠送《楚歌》末卷及密议之事未谈。 “成军容易,带队难。目前,沧水部经过两次狄人南下的征调,缺少合格的基层队长。如若二十人为小队,两千人也须近百名队长,总不能全是兵训学堂的娃娃学员。而且,兵器也是个大问题。”姬可不无忧虑地说道,楚林、楚枳也同样担忧。 “不,我打算十人一队,让士卒从一开始就熟悉更小的作战单位。”楚戈说道,好像还不知道人手不足一样。 “除非把你分成两半来使用。”惹得姬可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接着又补充道,“倒是有一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姬姐总是有办法,说来听听。”楚戈忙问道,楚林、楚枳也满怀期待。 “返乡军缩减至五百人,这样所有需求就减少了七成了。”姬可信心满满地说道。 “这,确实减少了需求。”楚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兵贵精而不在多。再说,如果要这些难民安顿下来,又要扎根在沧水,正需要大量精壮劳力。此时反而抽走劳力,还不到时机。”姬可此时不似说笑。 “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案。不过,先前在中岭议策时,已经夸下海口,如今临时变更,可能诸部代表不满。”楚戈笑道。 “这倒无妨,我们仍以两千之数为准,只是在征招时,条例放严苛一些,让有些应征者知难而退即可。而且粮草、武器适当减少各部的要求即可。”姬可想了会,又说道,楚林、楚枳也是领会到这其中的关键。“一个月左右时间,待出发时,通知各部,就说返乡军难以征招,先头部队先行北上。” “不过这五百人的队伍,必须百里挑一。全副护甲、武器均要精良。临行前,学堂演练的各式作战方式均训练到位。”楚戈说道。 “那是自然,如若装备两千人的队伍,兵训学堂的铁炉或许力有未逮,若是五百人,我们倒是敢保证,让狄人的弓弩、武器无用武之地。”姬可说道。 “事不宜迟,楚林不用去中岭借粮,就与我一起,在学员和沧水老卒中挑选五十名优秀子弟,准备二十天的训练科目。十天内,楚枳与田伊去选出人员,集结完成后,就在这南门关实训吧。”楚戈直接分派任务,田伊没有参与商议,但对难民名册熟悉,就由楚枳传达。 “你可知道狄人作战风格?”姬可见楚戈已经分派任务,提示道。 “我听诸部也有议论,说这狄人作战,远则弓驽齐射,近则戈矛刺杀,依仗马匹优于楚族,来去如风,委实难以对付。”楚戈说到这里,现出颇为忧心的神情,不过旋即又信心十足地说。“不过此次北上,以袭扰为主,野战为次,万不得已,不与狄人硬碰硬,待队伍成长、扩展后,再相机而动。” “看来,你还是有些准备。你若只有五百人的部队,我倒是有信心让你具备与精锐嫡卫野战的能力。”姬可神秘笑笑,说道。 “武器、护甲,就劳烦姬姐了。只是,这样一来,向濮人借粮之事,可能就要推后了。”楚戈马上感受到人才难求的痛苦。 “不妨,待田伊将人员征招结束,让她回濮人那边一趟。或许更有说服力。”姬可沉吟一下,然后提议道。“再则,武器、护甲只要有样品,或许在北地也可仿制。” 众人再商议些细节事项,不知不觉,灯油已尽。楚戈看向一旁计时水漏,发现已是半夜,奔走一天,才发现腰酸腿乏,打了个哈欠,众人识趣退去。 楚戈正要略作洗漱上床睡觉,却是田伊从外面进来,双手端着盛了清水的陶盆,显然是一直没睡,还准备着热水。 “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歇息,我这里不用人服侍的。”楚戈见是田伊,笑着说道。 “小伊倒是没什么,不觉得困乏。楚哥你这些天安置难民,又两地来回奔走,今天回来也不赶快休息,还与姬姐她们议事这么久。”田伊轻声说着,把陶盆放下,盆中热水还冒着阵阵热气。 “没办法,事出紧急,只有连夜准备。对了,刚才商议事情时,还说到要麻烦你两件事,一是在难民名册中,先预选一些精壮劳力,组军北上;二是要劳烦你回一趟濮族。上次说到开源借粮的事,姬姐一时走不开,你与楚枳还得帮我们去筹些粮食安置难民。”楚戈想到刚才商议的事情,向田伊解释。 “嗯,我听姬姐说了。”田伊应道。 “哦,对了,按之前我与济长老的约定,姬可其实已经将炼铁、锻器之术传授我族。你这次回家后,其实也是不用再到兵训学堂为质。这一年多时间,也算难为你了。”楚戈又想到劳烦田伊其实挺难为情的,也只有尽早让她回家乡才能稍解心中的歉意了。 “我知道的,我在这里已是无用。你早点休息。”田伊转身便出去,也不待楚戈回话。 楚戈还待再说些表示感激与歉意之语,见田伊已经消失在门外夜色中,怔怔出神半晌,见盆水尚温,赶紧关上门洗漱起来。 第二日午前,楚戈将兵训学堂将要准备的护甲、武器、弓弩等物与姬可再商议一番,两人均是有想法的人,许多思路不谋而合,很快就确认完毕,姬可自去筹备回白草滩之事。想着已有一月未见母亲,楚戈又交待如果风氏挂念,可以让其来蓝门关相见。心下盘算着,如果此次北去,不知道何年何月再与母亲相见。原来,自当日楚戈受箭创后,便有人报于楚家湾的风氏,风氏担心儿子安危,自此搬去白草滩兵训学堂长住。 楚戈接着又与楚林商议甄选些值得培养提携的优秀子弟,准备作为基础武官备选。兵训学堂自去年计划扩展后,也吸引了不少成年的优秀子弟入训,甄选五十人并非难事,但考虑到作战非同儿戏,还需要一些有经验、见过血腥的老卒带领。因此,只在兵训学堂中遴选了二十来人,其余人员,均在沧水本部老卒中挑选。 两人商议待定,田伊与楚枳从外面进来,拿来难民名单。楚戈一看,颇为意外,名单不再以以往的树皮誊抄,而是以中岭一带常见的金竹为材料,削制成一尺长两指宽的竹片誊抄,更加结实耐用了。楚戈出口赞道:“这又是姬姐想出来的办法,这样用竹片编写文字,更加方便结实了。” “总不能事事都是姬姐去想法,这可是田伊姐着人制作的。”楚枳在一旁为田伊表功。田伊则在一旁面色不霁,楚戈一时很是尴尬。 “名册准备好了,枳哥也算熟悉,你们商议。我先收拾一下,午后要与姬姐同路从白草滩回白沙洲去了。”田伊也不争辩,就欲转身出去。 “我那有小伊姐熟悉,还是你和楚哥来说明吧。”楚枳一边出声挽留,一边挤眉弄眼暗示楚戈与楚林——田伊有些着恼刚刚楚戈的无心之语——楚枳要楚戈赶紧挽留。 “哎,我说小伊这么能干,怎么可能比姬姐差呢,楚哥儿你真是有眼无珠。”楚林哈哈笑道,一旁还踢了楚戈一脚。 “小林哥千万别这么说,这是要羞辱我呀。”田伊本来迈出的小脚赶紧止住,回过头来解释道。 “是我没问清楚。这段时间小伊辛苦了,本来可以就待在兵训学堂的,还跟我们几个大男人到处奔波。”楚戈赶紧补救。 “那里,是我不愿一个人闷在那边,要跟姬姐来的。”田伊说道,经楚林一激,田伊也没好意思再提要出去收拾东西,顺便说道,“名册上为北山、夷北、歧山、禹西四地的青壮,则用小圈标记出了,共计一千零六十三人,其中最为合适的青壮,譬如一家有兄弟两人或三人者,愿意返乡者,年二十五以下者,又标有小点,计有七百一十二人。这七百一十二人另注有身高、体重和原籍详细地址。便是旁边这些竹牍上。上次,上次你说要登记更详细些,这两天你出去后,恰好对青壮做了些整理,正好合你使用。” 说完这些,田伊深深看了楚戈一眼,不待答话,欠身而退,未做停留。看着田伊出去的背影,楚枳还在一旁嘿嘿看楚戈笑话,楚戈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离去。 楚戈听得真确,此时已经有些局促不安,突然间发现,这个小姑娘已非当初在界岭山,躲在姬可与田济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有这名单,他与楚林只须带上去按图索骥,省去了极大的时间,原以为最难的征招环节,眼下,反而只需要甄别说服这七百一十二人即可。反而是基层队长,真成了难点。目下,北地军情紧急如火,节约几天时间,意味着楚人少受一份损失。楚戈甚至有掌自己嘴的冲动,如果刚刚没有楚林灵机一激,说不定田伊拂袖而去,他们几人还在为征招一事抓瞎呢。 事不宜迟,楚林建议立即着手通知这七百一十二名青壮到蓝门关来。另一方面,午后即着手甄选沧水本部老卒。姬可与田伊正好回白草滩,也按楚戈与楚林拟定的名单,通知遴选好的学员到蓝门关集合。楚戈与楚林又商议些战训科目,两人其实并未参加过实战,也只能依据陈老夫子所教授内容纸上谈兵,此时,楚戈真有些后悔未让宗飞赶快回来。 清晨,夏日山间轻风微凉。七百一十名青壮聚集校场,暂时没有人组织,有互相熟识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聊着天、吹着牛,猜疑着此次招集大家前来的目的。楚戈与楚林带着三十多名沧水部老卒过来时,喧嚣的校场才暂时安定,三十多名老卒按预定行伍列队而入,这些人更是投来疑惑的眼光。这两天里,楚戈与楚林在沧水本部审核了所有老卒的档案,足有四百份,又亲自与这些人面谈,最后去芜存精,留下了三十多名能识字、精干的人员。 “诸位同胞,你们在沧水部妻儿父母,可有安顿好?生计饮食,可还适应?”楚戈让老卒驱使这些难民青壮都聚拢过来,当先问道,引得一众人面面相觑。 “各位其实不用回答,我知道这沧水部不如各位在北方家乡。不过,各位从北地避难而来,背井离乡近千里,当知道在他乡的生计不易。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生逢乱世,各位是不幸的,不过能站在这里,听我这一席话,各位却又算是幸运儿。”楚戈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又抬高声音说道,“想想各位可能还有远在北地的亲眷,或者还在避难途中,无处安生的同胞;又或已经蒙难,枉死故地,甚至为奴为婢的亲人,各位当真万幸。”这一席话,让刚刚还互相议论纷纷的众人,又安静下来。“狄人南侵,夺我田地、占我家园、辱我妻女、毁我宗庙,我楚戈与各位苟且安生于沧水部,生为楚族男儿,实乃愧对先祖,愧对族人。近几日,楚戈无时无刻不想着北上杀敌,复我河山。” “楚谚有云:‘楚虽一隅,终王天下’,遥想楚族先辈,尚武好勇,拓地千里,成为在这夏洲大陆最大的一族,难道如今我楚族煌煌百万之众,还不及十万小小狄族。我们之中,不泛有人,从北山,逃亡夷北,又从夷北避走禹西,从禹西避难到中原,再到沧水。然而,天下虽大,可还有我楚族的王道乐土?沧水虽远,可还是我族人男耕女织之处?今日,我楚戈在此邀约各位,欲在此组建返乡军,效我等英勇之先祖,北上中原,袭杀嫡卫,驱逐狄狗,光复祖地。诸君可愿同往。”楚戈讲到这里,此次征招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我愿返乡,我愿同往。”人群中有人受楚戈感染,领先喊道。一时群情激愤,“返乡,同往”之声此起彼伏,声声不绝。 楚戈待众人喊声稍歇,接着说道:“好,各位既然愿意一起,我楚戈,我沧水部,也绝不辜负诸位。凡愿同往者,父母妻儿,皆为军属,除自耕土地收成外,沧水部另多给予军属三成口粮;如在军中立有军功,则请楚酋另行封赏良田;作战但有缴获,秉公分配;如若伤残,沧水部供以粮食直到终老;若不幸战死,姓名入祭族庙,累世受族人祭祀,沧水部给子女 优抚,直至十六岁成年。以上五项,解除诸位后顾之忧。”楚戈知道其中尚有犹豫或被裹挟的人,继续约定条件。果然,青壮中之前还观望者,此时也心动不已。“然而,狄人凶残,此行北上,必然凶险异常,为行动一致,楚戈在此与诸位约定三法,不听号令,训练不刻苦者,处于笞刑,军属待遇减半;临阵脱逃,擅自行动者,处于枭首极刑,免去军属待遇,家属已分配田亩减半充公;出卖同胞,叛乱投降者,处于剥皮极刑,家属逐出楚族,自谋生路。以上五项三法,今日就与诸位歃血为盟,如违此誓,神农降罪,身死不得入楚人墓园。各位可否愿意。” “愿意!愿意!”至此,众青壮齐声山呼,惹得一众上过战场的老卒也是眼眶湿润,难以自己。 “不过,我返乡军,今日组建,也不是谁人皆可加入,各位都是经过我部初选的青年俊杰,既然大家愿意,今天须通过第一层考验。这蓝门关西侧,有山岭名为虎仔岭,常有猛兽出没,常人往返须一天时间。虎仔岭上,有此处建兵训站所须的石料,你等须在半天内往返,并带回四十斤石料。完成此任务前二十名者,即有机会成为我返乡军小队头领。后一百名者,自动淘汰。这里有三十名与嫡卫交过手的老卒,将沿途监督,发现有投奸耍滑者,将取消参与资格。这是一个难得考验各位的机会,待我返乡军北取中原,光复失地时,如今首批加入者,很有可能极尽尊荣。我在此待众位归来,便宰羊饮血盟誓,各位现在就请出发。” 待楚戈话音刚落,众青壮即涌出校场,直奔虎仔岭而去。 离众人出发不及两个时辰,六月的阳光便退去了上午山间的清凉,开始毒辣起来。不久,远方小路上有两名身材健硕的青年携石返回,看其身形,已然虚浮,但仍脚不停步地向校场奔来。待两人进得校场,放下石料,欲坐下歇息。楚戈、楚林迎上前来,不让两人坐下,而是命人拿过干爽的衣物,让其换下早已湿透的麻衣麻裤。 “你们叫什么名字?”楚戈问道。 “禀头领,小人姜陵,这是我里人姜附。”为首那名青年精瘦上身,孔武有力,欠身回话道,另一名青年则五短身材,显得木讷许多。 “哦,你们身体底子不错,原籍何处?”楚戈追问道。 “我们是北山部野狐岭人,我们村寨每年都会遭遇狄人嫡卫侵扰,去年我与姜附两人曾随宗广大统领,进入狄族草原扫荡敌人,后来...,我们队伍,只有我与姜附,熟悉蓬潜山口地形,得以逃脱。今年狄人来犯,村中几无青壮,我与姜附势单力薄,只得组织妇孺老弱放弃了村寨。”姜陵说完,一旁姜附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有些话想说,被姜陵碰了碰后腰,便噎回去了。楚戈楚林何等眼光,自是看在眼里。 楚林说道:“姜附有何疑问,尽管说来。” “只我们这几百人,如何驱赶近两万狄狗?还有,狄狗有马,我们靠两腿如何追得上?”姜附见问,也没客气,粗声粗气说道。 “如果我们返乡军没马,人数也少于狄人。姜附你怕吗?”楚戈问道。 “我不怕,去年我就是检回一条命,同队的十多个兄弟都惨死在桦树林中,血都流干了。我想回家里看看老婆生的是什么?才逃回去。今年我姜附儿子也有了,兄弟也有十二岁,只要帮我照顾好兄弟妻儿,让我迎着狄狗的箭冲上去,我也是不怕的。”姜附说道。 “好,不怕就好。也不用你姜附迎着箭去冲锋。到时候我们返乡军自然有办法杀得狄人回到老家。我再问你们,可识得字吗?”楚戈见两个还算纯良,不像一般老卒那样痞气十足,多说了些话。 “我们野狐岭原来族老组织大家学过一些字,后来农事、战事都忙,就没有再组织了。我常见的字识得几百个。姜附不知道还记得多少。”姜陵答道。不待他话说完,姜附说道:“识得姓名和数字。” “好,你们小队破例给你二十人名额,姜陵为正队,姜附为副。人员到时由你们自行挑选,如何?”楚戈说道。 “不是前二十都可以当队长吗?我怎么是副队?”姜附见楚戈人年轻,好说话,争辩道。 “那行,你们各领一队,你须兵训三十日内,学会一千个楚文字。”楚戈也不与他计较,直接答应道,“差一个字,你们合在一处,你还是为副。” 此时,陆陆续续又有人返回,楚戈不再与姜氏兄弟攀谈。 第二卷 虚妄 第五章 利器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时近中午,便不断有人返回,楚戈楚林与前二十人都面谈了几句,说些勉励之语,这些人身体底子都不错,大都与狄人有过交手,但普遍识字少,不会算术。 中午时分,宗飞自中岭赶来,原来宗飞这几日听说楚戈等人征招人手北上,在中岭督办的粮食一到,就交由楚枳处理,自己来到了校场找楚戈等人,那意思也是心痒难耐。 楚戈与楚林对望一眼,楚戈故意说道:“宗叔这借粮工作还未送到沧水本部,如何就来校场了?” 宗飞瞪着眼睛说道:“你小子自己在这里做带兵的利爽事,让我去帮你督粮,真是闲死我了。” “怎么宗叔觉得我楚戈是没安排好了?还是说督粮不重要?”楚戈故作深沉说道。 “不是不是,我发现你自和楚忍密谋了什么事情后,变得和那老小子一样。你是知道我的,你说,你准备把我安排在这个军中什么位置?”宗飞知道说他不过,直接了当问道。 “这可不好办,这返乡军中,各队头领都已经有安排,宗叔一定要我徇这个私,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领队的位置?”楚戈似乎很为难。 “你小子少来,那就让我当个普通武卒,总之,我是不帮你督粮的。”宗飞说道。 “军中可无戏言。再说,我既为返乡军统帅,宗叔虽为长辈,为了严肃军纪,也是不能徇私枉法的!”楚戈勉为其难地说道。 “这个好说,你点子多。北上后都听你的。”宗飞答应的很爽快。 “那好,宗叔这两天就在返乡军总部任个教头,先帮楚林一起安排这些青壮的训战,后期随返乡军北上,到时一起督战。督粮的事暂时由楚枳负责吧。”楚戈终于笑着说道,一旁宗飞突然被安排个教头,还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半晌,才恍然有悟。大喜道:“宗某愿听统帅安排。” 午后,一众青壮陆续携石料返回,后一百名自是沮丧无比,三十名老卒又报上十多名中途欲以其它山石滥竽充数者,总计五百八十七人合格。 楚戈命人让五百八十七人全部换上统一的服饰,让三十名老卒与二十名新卒头领,组织众人在校场列队盟誓。 待队伍列队完成,楚戈让人牵来事先准备的山羊一只,宰杀后滴血入一旁的大水缸,让五十名头领分发大碗下去,一人一碗,饮血盟誓。 誓曰:“族人蒙难,组军返乡;北上祖地,驱逐狄贼;诸君同心,不离不弃;但有异志,人神共灭。” “诸位,自此时开始,我楚族返乡军建立。然而,这仅是成军第一步,与狄贼作战,非同小可,体力、勇气固然不能少,但我等要最终解决狄贼之患,还需与狄人斗智。因此,今日大家先行分配营房休息。从明日开始,举行为期二十天集训,集训科目不易完成,若有不合格者,仍旧会淘汰出营。我楚戈与大家一道,同吃同住,要求大家完成科目,我一样完成。自此后,我们返乡军兄弟同心,必然完成驱逐狄贼的目的。” 自第二日开始,六百多人返乡军,操练技击、行列等科目不辍。根据老卒所言,嫡卫骑马冲锋时,边冲击边以狄弓远射,但狄弓以草原杂木制作,射程不远,杀伤有限。造成楚人损伤的,主要是战场上楚人见人马来冲来时,恐慌退散,溃不成形,此时嫡卫冲近后,再进行刺杀,此时,楚人各自为阵,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成为嫡卫宰割的对象,造成极大的杀伤。鉴于此,楚戈与宗广制定克制战术。先是队列的纪律、秩序、架盾时机,严格听从号令,训练时队长持鞭监管。并申明,战时敢后退,战场直接斩首。未及组队便遭受敌人攻击,则以三人为作战单位围杀的战术,以沧水部目前已经具备的铁制武器的生产能力,近战时,两人配合,一人削马腿,一人阻敌,一人支援。不出十日,队伍行列、技击已经有模有样。 楚戈等人又与老卒及数名北方领队日夜坐谈,商议出如何在北地开阔地带袭扰、破坏的战术。总体而言,因中岭大平原地势开阔,多数地方利于狄马冲刺,返乡军除了作战方面的技击训练外,还须准备构建障碍物的作业能力。时下铁料有限,也不能指望制作出铁制工具,只有使用现有的铜、木、土、石等料,训练构筑工事的能力,如此一来,之前所运石料便有了用武之地。土坑、拒马、石墙的建造时间,防冲击标准,均由楚戈、楚林总结成章,实地练习时,再讲解给众人。 返乡军虽是青壮,但大多出身贫苦,识字不多,姜附这种情况极为普遍,能如姜陵一般,识得部分文字的,已算不错。楚戈又根据战术要求,将兵训学堂里的一些课目,进行简化,训练众识字、算术能力。如此训练、授课,每日都忙至深夜,才稍有闲暇研究末卷中的内容。转眼十数日过去,返乡军在高强度训练和严苛的纪律之下,又淘汰四十多人,自此,五百四十人齐备。返乡军多是少年成军,训练日久,自是摩拳擦掌。宗飞、楚林看着每日训练时虎虎生威的场面,争抢着要随军北上。 这日午后,骄阳似火。宗飞、楚林又在为能否随军北上争执不下,楚洪、楚恩、姜启、熊山等人来访,显然是北方军情紧急,众人有意来看看返乡军进展情况。待楚戈介绍返乡军征招训练情况,众人颇有些失望。面对两万余狄族善战嫡卫,五六百返乡军即使再精锐,还是显得有点杯水车薪。不过,目前也就沧水、中岭两部还有人手可抽调,又是沧水部在实施难民安置,也只好如此。 楚法又介绍中原部及楚酋处传来消息,嫡卫不善攻城,也无攻城意愿,目前止步中原本部楚酋宫城后,似在等待秋粮收割,近日在北四部劫掠人口财物为主,各部族民多有自发组织义军自保。酋长楚恳希望中岭和沧水能组织援军护送其返回中原宫城,再联络各路义军,统一行动,楚法也有此意。姜启、熊山等人则希望尽快深入到嫡卫后路,尽早组织义军,保住族民与财产。楚戈则担心武器粮草之事。 众人正商议,却是姬可从白草滩返回。日思夜盼的姬可到来,必是将武器备齐了。 楚戈起身迎了出来,除姬可之外,还有一同前来的十名兵训学堂子弟以及楚母风慈。这批子弟原来拟定作为基层武官,但当日征招军队时,楚戈临时决定,以三十名沧水老卒为领队,又在征招的青壮中,择优选取了二十人。十队一人,再加上中军护卫人选,已经不需要基层武官了。临时派人通知姬可只带十人,楚戈将姬可与楚法一众人引见后,分头落座。风慈见儿子无恙,只是更健壮了些,也放心去房舍安顿。蓝门关本为小关防,一下子增加如此多的人员,再加上还时有难民经过,一时间房舍严重不足,幸好已经入夏,天气转热,许多人也习惯露宿在外,不觉寒冷。 “此次在白草滩近二十日,真是累死我了。”姬可并不急于汇报,而是先叫起了苦。 “姬姐辛苦,真是能者多劳了。”楚戈赶紧安抚。 “姬丫头,这次给我们些什么趁手的兵器?”宗飞却是不管这么多,急道。 “也没有特别的武器,就是准备了一些专门对付狄人的东西。”姬可一副慵懒的样子,轻描淡写,不似军情紧急该有的态度。“我听说,宗大人与小林子要比试,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段时间兵训的怎样?” “哎,我一把年纪,这样安排不是欺负小林子吗?不如小林子就在家里安排垦荒,这冲锋陷阵,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上过战阵的人。”宗飞朝楚林笑道。 “宗大人如果要领兵,我这些武器,可不同于以往的军械。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多多操练才行。”姬可没让一旁的楚林说话,先行说道。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带来好东西,快说说是些什么?”宗飞腆着脸继续问道。 “此次时间紧急,先赶制出三百套护甲,四百把短刀,两百张铁背弓,六百铁矛,还有一些各式杂件,见到实物后和你们详说。这已经是白草滩把许诺给濮人的铁料也用来制造的全部家当了。后续再补充,至少得半年以后了。”姬可这时正色对楚戈说道。 “姬姐此行,也算是为返乡军做到极致了。其它武器,就以沧水部原有的旧式武器补充了。”楚戈听到这个数字,既很满意,也算在意料中。只是初次听说这铁背弓,还是问道。“这铁背弓是何物?” “我听说狄人善射,在飞奔的马匹上,也能引弓射出。但狄人弓箭,射出距离不过八十步,六十步外,箭矢本身已没有杀伤力,仅依仗快速密集的箭矢使敌人不敢冲锋。”姬可解释道,“我们这铁背弓,以沧水部各地山中竹片为弓身,在背脊受力处加上铁料,最大射出距离比狄人弓箭多出三倍,只是更需要士卒的臂力。” “如此说来,再配合护甲,远射我们就可以完全压制嫡卫的弓箭了。”楚戈听到这里,兴奋地畅想到。 “不错。近战一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近战狄人的马匹优势也会大大减弱。如果返乡军结阵防止马匹冲锋,再辅以长矛在外组成锋阵,也不用害怕马队的冲锋了。”姬可赞许了楚戈的看法,接着说道。 “这样一来,岂不是全看士卒拼杀,没有打斗的趣味了。”宗飞听到这里,急道。众人为之莞尔。 “克敌制胜,本就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只讲个人的血勇,又怎么能显示统领的本事呢?”楚林趁机说道,他本来就年少,与宗飞争抢北伐时,总是因为体力、经验的劣势而落于下风,这时逮住机会,当然不放过暗讽宗飞一下。 “好了,午后分派两支队伍给你们,明日准备一天,后天开始进行实战演练。我这边也先与姬姐趁明天的时间商谈些新式战术。你们演练结束,我们正好再就新式战术再训练几日,也该出发北上了。”楚戈也不容二人再做争辩,当机立断说道。两人见楚戈正色严肃起来,也应诺下去准备了。 “战术固然重要,但你这中军策划也需要人员,我看这兵训学堂带来的子弟,就补充些进你中军,后期如果队伍扩展,或军官伤亡,也好做些补充。”姬可提议道。 “姬姐提醒的是,这北地战事,或许与沧水部皆有不同,确实需要各方面的人手。特别是姬姐关于山川地势的制图办法,最好能在军中做些推广。”楚戈颇为认可,又想起当初她随手制图的能力。 “这个你放心,已经帮你做了准备。此次前来,又帮你做了些小物件,给你看看。”姬可说着,随身布袋里拿出一串麻线,麻线下挂着一块黑色物件,只是两端扁平。楚戈认得,这是现在白草滩中常见的玄石矿,却不知有何用处,正疑惑间,姬可提起麻线,旋转玄石,玄石两端轻重刚好平衡,不偏不倚。姬可又补充说道,“你看这玄石两端,是不是始终指向一个方向?” “确实如此,似乎两端总是偏向南北方向。原来这玄石还有这等妙用。如此看来,有此物,再结合实地查探山川地势,绘制战图,就更加简便了。”楚戈拔弄多次后,发现屡试不爽,不由得喜形于色。楚法、楚恩等人也欣喜无比。 “是有此用处,不过,如若在人生地不熟的山野,光线、林木都不能辨别方向时,也可以作为方向辨别之用。”姬可又说道,“此物共计二十件,将来分派给下属子弟,授予使用方法,或许在作战时,收到奇效。暂时就名为指向针。” 楚戈连连点头称是,头脑中却是想像着这指向针在战场中的用处。姬可此时却又拿出一物,四个尖角,在木台上翻滚拔动,总是有一个尖角朝天。 “这东西亏你想得出来 。”楚戈看到这东西,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要是某人在此,听到这话,又得生气出走了。”姬可跟着笑道。 “为何?”楚戈很是不解。 “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是你伊妹妹说,以前在山中打草,碰到一种叫蒺藜的果子,成熟后放在地上,总有尖端朝上。就问我可不可以用铁料仿造,交给楚哥哥对付狄人的战马呢!”姬可似笑非笑看着楚戈摸着额头的样子,故意把“楚哥哥”三字模仿田伊那轻声细语的音调说出来。 “这东西我也见过,小伊确实有心了。”楚戈想起田伊的样子,有些时日未见,不由得有些想念起来,但内心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其他人也听出了姬可话语中的暧昧,神色古怪地看向楚戈。 “这当然是有心人才能想到。这铁蒺藜以废铁料也可以做,不讲究。这次做了两百来斤,也不知数量,只是携带不便。”姬可也不再笑话楚戈,转入正题说道。 “看来,当初留姬姐和小伊在到白草滩,真是我楚族之福啊。只是不知她那边进展怎样。”楚戈不由感叹道。 “好好珍惜吧,小伊如果顺利,应该也在返回途中了。”姬可也想起田伊筹粮之事,又说道。“你也不要只想着筹粮,这战场厮杀,必然有损伤,我此行还带来一人,定是你意想不到的。” “哦,姬姐总是有让人意外之喜。”楚戈笑道。众人也满怀期待地看着姬可。 “楚哥儿为楚族大义北上,我们这些老人,也该尽一份力。”说话间,十里铺楚洪从外面进来,原来楚洪多年在沧水一带行医,此次路上正好碰到姬可,便一同前来。刚刚姬可先到议事厅,楚洪先去安顿住宿了。楚洪此行,想将自己多年给族人医治跌打损伤的手艺,借此次机会,在战场实地教授一些兵训学堂的子弟,一是为了减少战场上的因伤不治现象,二是为了自己一身偏方寻找传承。楚洪楚法同辈,众人纷纷见礼。 “楚哥儿,老夫有一事提醒,”各人落座后,楚洪以他那洪亮的嗓音说道,“时下天热,蓝门关突然增加数千之众,以老朽多年经验,人多易生病邪,须及早防备啊。” “以洪老之见,如何防备?”楚戈也有在《楚歌》末卷中看到这个问题,请教道。 “我看也不用远处取材,当年先祖刚到中岭,曾发生瘟疫,传说用灰石锻炼成粉,然后每日洒于潮湿、不通风处,便可防止瘟疫。此法简单可行,当早日实行。我再着人采摘些草药,熬制成汤,每日分于军中,也有预防作用。”楚洪说着,便拿出草药清单,都是些山中常见的草药。楚戈看过后,吩咐一同前来的楚棱组织人手去采集,石灰在制作房舍时也存有一些,也能够快速收集到,自是不提。 “如此看来,返乡军武器、后勤算是准备妥当,就是粮草还须等待几日。”姜启说道,又看向楚法与楚恩。 “当日派往各部的联络人员,还没有消息传回,但我想返乡军在武器配备完后,可以备十数日口粮,先行北上,与酋长处取得因公凭证,这样,到各部取粮也方便。二来,也可以早日启程。”楚法还是希望返乡军能帮助楚酋返回本部,当先建议道。 “秋收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待濮人处筹粮情况敲定后再行出发也不迟,也就四五日时间。再说返乡军还需要熟悉一下现在的兵器使用。”姬可建议道。姜启、熊山倒是希望返乡军能更早出发,直接北上。但又希望能直捣北庭。 第二日,楚戈、楚林、宗飞、姬可等人商议,将铁背弓分配给两百名臂力强劲的青壮,每人均配铁矛与护甲,又给其中最强壮的一百名青壮配备短刀,组织弓弩兵,作为远袭的主力。余下三百余名士卒,人人配备铁矛、藤盾,挎短刀,穿护甲,作为近战主力。自此,每日训练不掇,只待粮草足备后出发。当时之世,各族征战虽也会总结一些技击经验,由年长者在子弟中进行传授,然后在战时将适龄的兵户青壮集聚后即上战场。像返乡军与嫡卫这般集中训练多日,还算少见。 楚洪、姜启、熊山一则为楚戈、姬可此举觉得新奇,二则为有这样一支纪律严明、士气高昂的队伍也是大喜过望。又看到新的铁矛、铁弓分配到位后,更觉得此法颇好,只是忧心若加以推广,糜费过大。楚戈得姬可提示,除了武备训练之外 ,还将楚族由弱小发展起来的历程,以及自己在《楚歌》中得到的一些发展思想,融入到士卒日常识字时的训导中。特别要求队长一定要学会兵力布置、弓箭射程等基本计算,用于带队时的日常指挥,原本沧水老卒觉得楚戈年少,颇有轻视之意,经过这些时日的训练厮混,发现这小小少年,不仅体力、技击不输于老卒,理解的作战内容也是他们闻所未闻,更加服帖他的安排。 楚戈又商议着别的事项,楚枳从外面进来,通报说田伊携粮草返回来,众人均是喜出望外。近段时间,楚戈、楚林在蓝门关负责返乡军集训,姬可也从兵训学堂出来,楚戈马上就觉得人手不足,只有安排楚枳一直在白草滩负责日常事务。田伊此次返回路经白草滩,也是楚枳最先知道情况。 第二卷 虚妄 第六章 临行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蓝门关前,沧水河畔,楚戈、姬可、楚林等人并肩而立,看着溯沧水而来的船筏。为首木船上,田伊迎风而立,神情自若,二十多日不见,似多了几份自信。一旁之人,却是之前在楚家湾为俘的田龙。原来,田伊此行,带着白草滩兵训学堂锻造的铁剑,又告知于锻造之法、植稻之法,让田济等人顿觉得一年前楚戈所言不虚。借粮一事,也未多做犹豫。本次派来田龙与田伊一起相送,传达进一步交好之意。每年雨季,东南湿润的海洋季风进入内陆,中岭南岭之间,雨热同季,生机盎然,对于繁衍在这里的濮人而言,物产丰富,生活富足,其实区区粮草,也不算什么。 “田少君亲送粮草,光临蓝门,真是荣幸之致。”楚戈迎上前去,拱手说道。 “楚哥儿现在主事沧水一部,与我濮族偃战修好,又不计前嫌赠予各种技法,家父感念恩德,只是不能亲至,遣田龙前来相谢。”田龙船靠水岸,还礼说道。已经不复当初到楚家湾刺探的轻视与狠辣,极为客气。 “少君客气,如此相助,感激不尽。所赠之技法,也是借用了姬姐之名,楚戈沾光而已。”楚戈赶紧谦让,又看向一旁田伊,轻声说道,“小伊这趟也辛苦了。”此前三百余年,楚戈先祖越过中岭,进入沧水上游一带,与南方濮人不说敌对,也绝对谈不上友好,尤其是楚戈父亲楚忠之死与濮人也不无关系。此次能放下成见,虽说有楚戈前期不断示好的铺垫,但也有赖于田伊说项之功。 田伊不及回答,田龙说道:“些许粮草,本来我族去岁丰收,也足够应付,只是小伊说事出紧急,未及筹措,先将第一批五百石送来应急,后续一千五百石,稍后数日才可送达。”每年雨季,东南湿润的海洋季风进入内陆,中岭南岭之间,生机盎然,繁衍在这里的濮人,受惠于雨热同季的气候,物产丰富,生活富足。 “不妨事,济长老与田少君能相助,已是厚意,后续还有劳田少君了。”说罢,上前挽拉住田龙,那里像是一年前还是打生打死的对头。 双方再寒暄一番,说着一年来的事项,提及往事,不免相视一笑。楚戈安排身后青壮搬运粮草入库。 入夜,楚戈等人又设宴款待田龙等人,宾主尽欢至深夜,各自回去歇息。 楚戈刚入得房间,田伊似以往一般,又用陶盆打来温水,给楚戈洗漱。楚戈愕然。按说,田伊之前以为质的身份,做些服侍楚戈的事情时,楚戈还能勉强接受,如今,田伊先是在安置难民造册与征召士卒中帮了大忙,现在,又帮返乡军借得粮草返回。楚戈已是将她和田龙一道,看作是客人身份,怎么能坦然接受她的服侍,再加上楚戈从小孤苦,不习惯他人服侍。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赶紧说道:“你现在是我们沧水部大恩人,又是客人,怎么还做这些,你快快回去休息。这要让田少君看见,还以为我们沧水部以往对你太刻薄了。” “沧水部待我要是刻薄,我怎会极力促成借粮一事?我哥他们是知道的。此次回去,见我一年来变化很大,不再似以前闺门不出的小妹,还和小伊商量起许多事呢!”田伊很是得意地说道。 “这么说来,我们沧水部免费用你这劳力,还算是有功了。”楚戈笑道。 “你要说是以沧水部待小伊是否刻薄,来让我做这些事,小伊早就拒绝了。”田伊并未马上离去,欲言又止。 “那小伊定是见我楚人有难,感同身受吧。”楚戈感激地看着走近些的田伊。 “楚人受难,确实不易,但也还轮不到小伊去分忧。当然是你们这些大男人去拯救苍生百姓。”田伊否认道。 “总之,不管怎样?还是我替楚人、沧水部感谢你,没有白沙洲这些运来的粮草,不要说返乡军返乡,便是安置难民,也是千难万难。”楚戈满是感慨。 “不说这些,听说你们马上出征,可有定具体时日?”田伊岔开话题问道。 “是的,粮草已到,虽未与他们商定具体时日,我预计也在近两天了。”楚戈说道。 “听说洪长老会随军出征,不知姬姐可会同去?”田伊问道。 “我倒是很想让姬姐在身边出谋划策。可是,白草滩百事待兴,我走后,除楚林外,也就姬姐最了解我们兵训学堂的日常运作和将来的方向。再说军中女眷多有不便。还是让姬姐留守沧水和白草滩。”楚戈略作考虑,便说道。 “姬姐如此能干,将来真是你一大助力。”田伊说道。 “姬姐近两年来,确实助我之事甚多,有时候感觉也是上天眷顾了。”楚戈随口应道,突然又想起前段时间姬可所说的铁蒺藜一事,赶紧说道,“你也帮我这么多忙,前几日姬姐带来的铁蒺藜,也是亏得你出主意,到时对付嫡卫,必然能见奇效。” “我也就出出这种小点子,不能和姬姐相比。”田伊微一撇嘴,显得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蒺藜我也曾见过,就没有你心思机巧,也只有有心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楚戈真心赞道。 “我原以为姬姐随军出发,我便跟随一起,向洪长老学习些治伤救人的本事,也能帮到你。”田伊也不提铁蒺藜之事,而是说出自己随军的想法。 “这怎么好劳烦你?近一年来,你已经帮助兵训学堂、沧水部做太多事了。之前约定为质之事,早就做不得数,此次你就随田少君返回家乡吧。”楚戈赶紧拒绝道。 “是的,姬姐她都不能随军北上,我这也算是多想了!”说至此时,田伊已是声音哽咽。一时令楚戈大吃一惊,少年心性,还不是很明白田伊为何突然置气。 “这,这两年多,委屈你了,你看,本来不用你做些服侍人的事情,也不用带着你东奔西跑的。”楚戈以为她觉得辛苦,赶紧柔声安慰道。 “什么服侍人?我田伊服侍过别人吗?什么东奔西跑?我田伊难道愿意吗?我在白沙洲父亲处借粮,为何不等到粮草全部齐备再出发?我不是无时不想着早点回来看到你吗?”田伊一改之前轻声细语的语气,如夏夜的骤雨一般急促地说道。说罢,更是止不住手遮俏脸,梨花带雨。虽说此时还并无男女大妨的概念,濮人女子也大多是敢爱敢恨的性子。但田伊几番试探,见楚戈如榆木疙瘩一般。眼见临别在即,让他一个无感情经验的女孩子当先表白,田伊当然是满腹委屈。 “这,”楚戈即使再如榆木疙瘩,此时也知道这话语的意思。自安苗儿北去,心里总还抱着一丝期许,带军北上能再见上一面。近来听说安氏已为楚酋妃子,受宠一年多来,已诞下酋长长子,自己从内心里还是接受不了,从小青梅竹马的苗儿,怎么就嫁做人妇,为他人诞下子嗣。每当夜阑人静时,楚戈时常回想当年做出那些决定的细节,是否有失当处,造成安苗儿的决绝。有时候也在想,当日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除此外,楚戈虽隐隐感受到田伊近两年来在身边的诸般好处,姬可、楚林、楚枳等人也时常拿两个开玩笑,况且楚戈也不是木讷之人,只是内心还一直未接纳他人。此时,田伊语带凄苦的责问,让楚戈更加手足失措。 田伊那容他这般思前想后,说完适才一番话,见楚戈神情,显是并无情意,一时气苦,也顾不得接下来楚戈反应,掩面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楚戈,追也不是,不追也不妥。同时,内心总有一种错位的感觉,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此时风慈从一旁走了进来,说道:“苗儿之事,也不全怪你。小伊近两年一心一意对你,就你没这份心思。莫要再辜负了这片心意。” “孩儿省得了,娘你也早点安歇吧。”风慈自来到蓝门关,并不参与楚戈一切事务,只是本份地照顾些楚戈日常生活,此时出言提醒,令楚戈又有了一些恍惚之感,上次有此感觉,似乎也是在田伊离别去白沙洲之时。 第二日,楚戈与众人商定出发日期,又确定姬可、楚林、楚枳等人留守沧水和兵训学堂。楚恩在中岭主事,可兼顾些蓝门关之事。楚戈自己带军,与宗飞、楚洪,以及遴选的十多名优秀子弟北上。楚洪、楚恩等人一旁催促,楚戈考虑时日紧迫,便决定次日就誓师。楚法选择与止戈军同行,而姜启、熊山两人,见楚戈计划是兵出歧山,绕道中原,短时间难以顾及自己本部,便先行由中岭返回。 正说话间,田龙来访,也是准备明日返程。姬可问及田伊,田龙只说一早出去并未见到归来,此次也随众人回白沙洲。楚戈自昨夜事后,一天未见田伊,适才又听田龙要返回白沙洲,心里更加忐忑,当下结束议事,让众人按既定安排分头准备,便往田龙等人所在舍馆而去。见楚戈跟随,招呼一声,便引入屋内,只是田伊并未在兄长住处。田龙说道:“楚哥儿,可是为舍妹之事担心?”楚戈被他直接了当点破,也觉得有此难为情,当即说道:“田少君明鉴,小伊近两年来,为白草滩兵训学堂,也为沧水部,甚至为楚族安置难民,劳心劳力,视如已事,此次前来,未及郑重道一声谢,便要离去,楚戈心生愧疚,如若可以,请田少君代楚戈转达一言。就说楚戈有生之年,不敢忘却大恩,定不负于她。” “舍妹虽幼,但行事已经颇有主见,楚哥儿不用担心。或许不用我传话呢。”田龙对这个曾经对手,多少还是有些另眼相看,虽然似别人一样称呼为‘楚哥儿’,但隐约也知道田伊对他的情感,所以语气颇为持重。 “田少君知道令妹去处就好,狄虏当道,我北去在即,如果再会无期,希望小伊也多自珍重。”楚戈又说道。 “小伊年纪虽幼,但明辩事理,到是不用担心,你也不用为此事分心。”此时,姬可从外面进来,也劝慰道。跟着,她又说道,“我有些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田龙看着姬可,见她似是无视自己在一旁,颇有些不自在。姬可爷孙二人,原在白沙洲这支濮人中,以客卿身份教授技击、农事等法,颇有些地位。尤其是姬可,更是当作是少君未来配偶的理想人选,此事在濮人中多有流传。几次田济有意玉成其事,只是姬可此人,一向拒人千里这外,神秘莫测,一直没有促成。本来,田龙当日见姬可以身试险,救出三人,以为事有转机,没想到转过身,姬可又答应辅佐楚戈的白草滩兵训学堂。虽说白草滩兵训学堂将实验之法毫无保留相赠,楚戈当日也发下宏愿要为两族共同实验生产技艺,但就田龙本人而言,还是心存芥蒂。见姬可旁边若无人地与楚戈说话,忙说道:“你们说话,我回避一下。” “不用,我们出去外面走走,这些天也累得慌,难得半日偷闲。”姬可无事一样说道,说罢,当先跨出门去。 “少君稍候,我们再叙。”楚戈见推辞不得,只好对田龙说道。 “请便。”田龙应道。 时近仲夏,蓝门关虽处山地,也感受到了暑气逼人,到处都有难民袒胸露腹,席地而坐。楚姬二人走下关城,向前方莽山走去。 “你这五六百人的队伍,便以返乡军为名?”姬可首先问道。 “有何不妥?姬姐可有什么见教。”楚戈还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有恢复过来。 “如果一切顺利,嫡卫北遁,返乡之后,这些好不容易聚集的青壮,估计也真的衣锦还乡了。”姬可见他没有细想,提醒道。 “不错,这可能是目前他们最大的意愿。”楚戈也明白了姬可所指。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驱逐狄人,也是为了制止侵略,和平发展。不如就叫止戈军团。”姬可建议道。 “大兴兵戈最终也是为了终止兵戈,不错的名字。”楚戈点头认可。 “目下白草滩兵训学堂,去年计划的炼铁、农事,经过一年的实验,也算有些成效,离走上正轨还有些时间,你这一去,可有想好兵训学堂的进一步发展?”姬可又问道。 “姬姐见识广博,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楚戈这一年来,目睹了姬可在指导学堂成立冶炼科和锻器科的种种事迹,确信她对于《楚歌》中卷内容一定有所涉足,想先听听她的意见。其实,就楚戈而言,近一个月,在训练之余,也有拿《楚歌》上卷与末卷进行对比,并反复研习,颇有些心得,只是现在练兵为主,多是以姬可所建议的精兵之法在练习。 “先祖父在时,也仅就技击、炼铁、锻器、精兵略有提及,如今在兵训学堂与沧水部均有应用,只待此次北伐以验实效。陈老夫子曾传授你《楚歌》上卷,其中可还有农事新法,未曾利用?”姬可问道。 “《楚歌》上卷,仅记载楚族变迁过程,顺带将农事记载其后,最后曾提及水利一项,但并无具体方法,或许还须尝试探究。”如今楚忍托付沧水部给楚戈。楚戈视野也不能局限于练兵、务农、炼器这些具体事务,而是要更多思考沧水部数万丁口的生计。所以,除了暗中学习姬可建议的这些具体方法外,一直在思考兵训学堂及沧水部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楚歌》末卷中提到的水利之法——水利万物,然则雨水授时不均,可依山势地利,储水以备用时,引水力以代人力——虽廖廖数字,但想像空间却是极大。中岭以南,雨水充足,江河遍布,如若能得以利用,将极大利于农事、炼器、交通。 “说及水利,我到还有一事想问你,此次北去,还须借用故道运送粮草,那便要翻越中岭后,沿丰水河谷走一段小路,然后再经耒水进入渭水,再经由禹水到达止戈军所经过的各地。如此一来,一则补给线路过长,容易被狄人发现,破坏粮道,二则,送粮所费时日越久,耗费越大。”姬可不无担心地说道。 “现下也是没有办法,若这些粮草,可以轻便携带就最好了。”楚戈想到这个头疼的事,随口说道。又忽然灵机一动,喃喃自语道,“原来这用‘币’之法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姬可听他后面一句说的不甚清楚,忙问道。 “目下返乡军先与中原狄人作战,倒是补给线容易,如果狄卫北撤在一年后,我倒是有一法,可解此困境。”楚戈突然说道。 “哦,说来听听?”姬可忙问道。 “姬姐,以你目前的锻造技术,能否造出无需泥范即可让铜器成形?”楚戈向姬可问道。 “目前铁料还不能制造器物模范,恐怕不行。”姬可断然否决掉。 “那也不用铁料,可否用铁矛或尖锐的铁器,在特殊的石板上刻成花纹、字符,然后铸造些小的铜件,代为难民所领的赈灾粮的凭证,由难民再用这些小铜件设于沧水各处的粮食分发点领取?”楚戈似是多此一举的突发奇想,这实际上是《楚歌》末卷所记载的民生一科中,以币代物做交换,但币需要权威机构发行的一个重要措施。此时楚戈悟到其中道理,所以向姬可 提出来。 “如此做法,又有何益呢?”姬可当然一时半会不能明白。 “赈灾粮以铜件来兑换,看似多此一举,实则可以让沧水部难民中,能熟识这些小铜件。如果推行一段时日,民众接收后,必然自发地改变当前交换物品时,以物易物的做法,而代之以兵训学堂所铸铜件换物,因为以此物来交换物品,可以随时随地发生,而无须寻找双方必须需要对方物品时,才能互相交换。沧水部如若能接受此法,我们进一步在铜件上铸以数额不等的符号,以区别代表大小额度的粮食,推行各地,长此以往。只要北地有粮,我们只须携带足额的铜件器物,就可以在北地自行与民众换粮,省去粮草运输环节。当然,总体而言,还须在平常,运粮到北地,回收换取铜件,以名铜价不能兑换,物无所值。你看此法虽须时日,实行起来如何?”楚戈一气说完了整个《楚歌》末卷中,关于货币的作用与好处,也没去管此时目瞪口呆的姬可。 “如果此法有用,当能解决当下民众以货易货的问题,也确实可以解决后期返乡军北上运粮问题。”姬可短暂失神后,肯定了楚戈的想法。又问道,“你觉得这铜件,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合适?” “我听小伊说,濮人中,有以海贝为交易中介物,其实作用类似我说的铜件。就叫此物为铜贝吧。”楚戈又想起以往田伊说过的濮人习俗,轻声说道。 “铜贝,我名称不错。”姬可似是喃喃自语,接着又说道,“你此番北去,若遇到狄人中姬姓之人,须当小心行事。” 第二卷 虚妄 第七章 首战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夏六月,十二日,楚戈为主将,宗飞为副,领兵训学堂子弟以及止戈军团共计五百八十余人,出蓝门关北去,翻越莽山后,便进入耒水河谷。时下正是丰水季,楚戈令人一边制作木筏船只,以备顺流东去,另一边,找来附近族老,打听附近陆路情况和最新的动向。耒水河谷地处中岭北麓,还没有受到狄人劫掠,但路过的难民众多,周边村落也是人心惶惶,族老与楚法也算认识,见楚戈等人问话,也把周边地形及探听的最新情况告知于众人。此时,墨都嫡卫目前兵力有限,集中在北山、夷北劫掠财物,中原部约有两个千人队,一队在追寻酋长楚恳的去向,另一队则驻于幽台城洛水附近,似为策应、威慑诸部营救人马。 “陆路向东,虽不如水路轻便,但胜在行军隐蔽,不用路过芒水边的幽台。而且路程少了四百多里。”楚法对中原地理熟悉,建言道。“从此处越过莽山北侧余脉小莽山、太白岭北麓,再穿过芒水源头铜陵山支脉芒山北进,便可抵达中原本部。”耒水由于山势阻挡,向西与渭水汇合后,再折向北,汇入禹水,而后东流接纳洛水,再折向北。因此,走水路,士卒省去体力,粮草辎重也可以多带一些,但还须建造船筏,而且线路曲折,必然要多费些时日。 “虽然分兵为行军大忌,但目前时间有限,我带百名弓驽手和百名近战士卒,轻装简行,由陆路按法长老所指引的线路出发。宗叔你带粮草辎重,和余下众人,继续造船筏,我们到洛水禹水交汇处汇合。” “我这副职,还是成了你的督粮官?”宗飞有些老大不愿,但出征前有约定,必须以楚戈为主,此时也仅限于只说几句怨言。 恰好此时,姜陵、姜附过来,却欲言有止。楚戈想起与姜附的识字之约,开口问道:“姜附队长,近日识字、算术,可有比二十日前更有长劲。” “禀头领,体力、弓箭、技击,我是不弱于任何人。你说的这些项,可否宽限些时日。”姜附见问,心里也是记挂着两人的先前之约,憋红了脸说道。也难怪这姜附,如今之时,北方普通民户除了族老、长老及一些殷实人家有家传的学识可以学习外,并无像沧水部白草滩一样的兵训学堂,像姜附这样的粗鲁汉子,识字算术没有基础,确实是有些勉为其难。 “如若是这样,你这队长之职,到时就得让于别人,你去姜陵队中为个副职吧。”楚戈说道。 “头领,可否给多些时日。再说,我们队中有一名北山部岭下村的风行,识字算术在行,愿意为我队的副职,我也以后多向他学习,这样我们两人配合,便可以像头领说的那样指挥作战了。”实在是队长一职对他来说诱惑极大,最后姜附还有些犹豫着说道。 “时日本来就不到,可以给一些,但带队纪律管理、指挥等职,不可以假手于人,必须熟知。”楚戈虽然也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坚持原则,停了一下,又说道。“我们止戈军,到狄人占领区域,除了作战,还得宣传我们的战术方法,破坏嫡卫的劫掠行为,发展更多的族人加入队伍中。识字是基本的要求,这是不次于技击的重要技能。你不要等闲对待。” “小人知道,只是小人这脑袋,装不下这些东西,每次当时记得,过不了几日便想不起来。实在是自己也为自己着恼。”姜附本就身子矮壮,这几句话,更是说的瓮声瓮气,让在场众人都心下好笑,但看楚戈还是没有松口,也只是由他去了。 “我与姜附商议,这陆路是我们逃难过来时曾走过的,也算熟悉,希望跟随楚头领走陆路,只要发现嫡卫,便拼死上前,如若后退,就如当日誓言一样,人神共诛。”一旁的姜陵见姜附被楚戈说的耷拉着脑袋,赶紧上前说道。姜附也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也不用你们拼死上前,只须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姜陵你带十人,只带弓箭短刀,三日口粮,这便在前面出发,小心行事,遇有敌踪,不得惊扰,回来报于我知晓后,再商议行事。”楚戈分派道。 “谢谢头领。”姜陵领命后,带上自己小队先行出发,姜附还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跟在楚戈身后,听从分派。 楚戈选取包括楚棱、楚桔等四名兵训学堂子弟,点齐士卒,又与宗飞、楚法、楚洪等人商议联络事宜,便行上路。 小莽山,向北伸入歧山部腹地,山势东高西低,溪涧纵横,两百士卒经过半天的艰苦跋涉,才算进入太白岭北麓。山路不似水路蜿蜒,但也是九曲回肠,又行进一日,才于第三日上午,抵达芒山西坡。芒山风光,已经与中岭南麓大有不同,这里树木稀少,荆棘丛生。先头探路的姜陵派部属姜青回来传话,在芒山中发现一些异常情况,小队已安排人追寻过去,他们会沿途留下止戈军团标志。楚戈初遇敌情,又问了姜青一些具体情况,拿出玄石,确定方向后,要求士卒舍弃大路,沿小路快速前进,天黑前务必接近姜陵先头侦查小队。 一个月前,楚忍一行五人自离开中岭后,一路不分日夜赶路,十多天即到达洛水南岸。此时,楚汤一行尚未摆脱嫡卫追踪,沧水本部士卒拼死抢下楚涉遗体,时下天热,众人只有先火化涉长老遗体,拾取骨灰方便带回。 狄酋墨都得知押囚队失去楚汤等重囚,气得把逃回汇报的队长哈林大骂一通,又叫过一旁的亲信扎合,命他带上三百亲卫精骑,务必追回楚酋。 扎合领命后,也是日夜兼程,五天就追近与楚忍汇合的楚汤等人。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一百多幽台宫人,风闻敌军势大,欲要四散逃走。楚忍当场斩首两人,又厉声申斥余下宫人一番,才稳住众人,一边组织人员断后,一边加快速度择山林密集处奔逃,迟滞嫡卫马匹的速度。 扎合远远的看见众人弃大路逃往山林,稍作停留,便命众人下马,叫来那随军而来要戴罪立功的小队长哈林,命其带一百多嫡卫一人两马,驱赶马匹,沿大路缓行,不得走太远。自己则亲率一百五十多名嫡卫,徒步追入山林中来。不多时,楚忍便看到进入山林的数倍嫡卫,呈扇形之势合围过来。 天色渐暗,仅余的四十多沧水老卒断后,眼见嫡卫狰狞面孔渐近,楚忍当机立断,也不再后撤,吩咐尽快占据有利地势,居高临下,垒石筑栅,准备最后的战斗。先前楚涉率三百多沧水青壮救援幽台,与嫡卫几番遭遇,已仅剩这四十多名死士,却有多人带伤。众人目睹了同乡一个个死去,此时也知道面临最后时刻,没有一人有退缩之意,全都默默准备着石块、擂木,静候敌人进入攻击范围。楚忍看到这一幕,知道众人已有死志,也不再多说激励之言。 “砰砰,”第一块山石呼啸着砸中一名嫡卫开始,沧水众人不待楚忍吩咐,各自寻找目标,举石便砸,一时间嫡卫哀嚎不断传来。这一轮攻击,造成嫡卫二十多人负伤。扎合见消耗过大,命令正面众人全部退后,尽量迂回到两侧合围,正面则只留一些身手敏捷的好手,瞅准机会再分散逼近。 楚忍等沧水众人面对数倍嫡卫的三面合围,只能放弃阵地,且战且退,欲为前面的楚汤等人争取时间。但众人刚离开有利地形,嫡卫箭矢便犹如雨点般袭来,多人中箭倒地。楚忍首次与嫡卫接触,没想到对方反应调整如此迅速,大惊失色,忙喝令众人就近择树木躲避,幸好天色已晚,嫡卫只是呼喝着迫近,并不迅疾。沧水众人又慢慢地集拢,检点人员时,发现已少去六人,此时也顾不得找寻,楚忍再次选择优势地形组织反击。双方打打停停,都没注意已经进入芒刺丛生的芒山北坡。 山下,哈林带一众嫡卫每人牵着两匹战马,沿大路行进一个时辰,见天色已晚,正欲就地歇息,突然十数响箭破空而来,为首几人倒地同时,连带着战马一阵骚动。众嫡卫也是训练有素,并未惊慌,除了前面几人安抚好马匹,其余诸人引弓策马,四下警戒起来。哈林也并非脓包,待马匹安定,才引众人缓缓前行。众人又行得百十步,隐约见前面树林串出数人,沿大路转入山拗。哈林等人大怒,以为楚忍等人反来挑衅,呼喝着追了上来,狄人马快,眼见追上,那被追赶的十余人似乎慌不择路,向树林中奔去。嫡卫只得下马跟入林中,还未进得树林,又是十余枝劲箭飞来,为首几人又是一阵闷哼,栽倒在地,此时马匹有人约束,不似第一次那样引起骚动。哈林陡然心头一紧,对冲在前面同伴喊道:“注意隐蔽,先不要追赶。” 待哈林走上前去,查看中箭同伴伤势,发现竟然是贯穿伤,正寻思箭矢距离和力道情况。先前那伙被追之人又从前面山林中串出,到得大路上,便向前奔跑,几名当先的嫡卫就要策马追去,哈林赶紧阻止道:“不要追赶,他们在引诱我们。” 当先一名嫡卫略一愣神,哈哈笑道:“哈林队长,你莫不是被凶恶的两脚羊吓破了胆。”近年以来,嫡卫屡犯楚境,楚民多是望风而逃,狄人少有吃亏,狄人轻视楚人胆小,因此称楚人为两脚羊,这名嫡卫故意说是“凶恶的两脚羊”,意在讥笑哈林胆怯。 “扎合令你们听我号令,谁也不许追击,我们退回去。”哈林并不理会那人讥讽,坚持己见,一时间,众人逡巡不前。正犹豫间,那前面的楚民,竟然隔着两百多步距离,弯弓嗖的一箭射来,正中当先的哈林坐骑,马匹一阵嘶鸣。一众嫡卫哪里再听得进哈林劝阻,哇哇大叫着就追了上来。哈林本人,也被裹挟着向前追去。却没人想着,适才一箭,近两百步距离,还有如此杀伤。 众嫡卫一窝蜂又追出百步距离,山势陡变,峰回路转处,进入一段仅容两马可并行的山路。山路之下是数丈绝壁。山路上侧,陡坡上遍布荆棘。哈林陡然觉得事出蹊跷,正要提醒众人。只听箭矢破空声“咻咻”不绝,左侧芒刺坡传来一片喊杀声,接着升起无数火把,照的大路通透,跟着火把、箭矢、柴薪如群蝗觅食,铺天盖地下来。众嫡卫再训练有素,此时变故突然,终究不复之前的井然有序,在哈林的喝呼声中,急忙调转马头后退,乱作一团。后队马匹刚退至适才转弯处,不知何故,竟然前蹄下跪,悲鸣长嘶。黑暗中,还未及查知原因,紧跟而来的马匹收势不住,直接践踏上来。后马翻过前马身体后,又是悲鸣长起,跟着又是连锁反应。狭小的山路上,人马或中箭,或着火,或践踏,或挤下山崖,如人间炼狱。哈林在人群中,醒悟过来被断了后路,正大声呼喊了一句“向前冲,不要后退”,一支流矢飞来,这嫡卫小队长,还未见到敌踪,便在混乱中,被己方人马践踏在脚下,不成人形。少量嫡卫欲向山坡敌人埋伏处冲锋,无奈夏季荆刺茂盛,也是徒劳。有人干脆纵马继续向去路前冲,不想敌方也有准备,前路也遍布铁蒺藜,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伴随着是哀嚎与嘶鸣。 时近起更,楚戈也不留情,待伏击圈内嫡卫被击毙的十有八九,才拔剑出鞘,领近两百止戈军,如群狼扑食般,冲下山来,余下有数的几名嫡卫不及反抗,如刀俎上鱼肉,尽皆受戮。 此番伏击,沧水止戈军见识了己方弓箭远超嫡卫的射杀能力,跟着又见识了铁蒺藜对马匹冲击时的破坏力,一扫出征来的紧张气氛,众人尽是欢欣鼓舞。楚戈命令只留三十人打扫战场,其余士卒捡拾必要的箭支后,全部摸黑奔北坡而去。原来,楚戈得姜陵上报,有三百多嫡卫正追杀一股楚民,待止戈军赶来时,嫡卫分作两股分别行动,于时决定选择险要地形,伏击山路上牵马的这股嫡卫。 六月既望,月上树梢,扎合等嫡卫搜山正紧,西边升起的火光,让本就苦苦支撑的楚忍等人,疑惑不已。前面入山的楚汤及幽台宫众人无暇多想,在夜色下向火光处摸去。扎合见到浓烟火光后,一时预感不妙,赶紧遣十数名精干嫡卫下山查探。 盛夏的山林,枝繁叶茂,幸好月色皎洁,查探的嫡卫跌跌撞撞半个多时辰才下到山中大路。众人不见马匹和哈林等人,合计一番后,只得在月色下中摸索前行。 幽台宫众人先一步来到路边,楚汤年迈,众人簇拥下,行走缓慢,不出三里便被下山查探的嫡卫追上。一百多宫掖之人,从未经过战阵,被十数个嫡卫一阵冲杀,只知在黑夜中哭爹喊娘,向火光升起的方向蜂拥而逃。 此时,止戈军先前的伏击战已经结束战斗,一百多先头部队听到山路上喊杀声后,未敢轻动。楚戈以为进山搜寻的一百多嫡卫这么快就下山营救同伴,急令止戈军于道路两侧占据地势隐蔽,待幽台宫众人逃散过去,才看清只是十数名嫡卫。这支嫡卫离家日久,平日跟随墨都左右,虽说地位尊崇,但受管束甚严,难得单独行动。此番追杀,见宫人衣着考究,又多有女眷,兴奋不已。遇到族宦便一刺了事,见落在后面的几名年轻女子在惊声尖叫着,十数人顿时淫 心大起,哇哇大叫着就要行奸 淫之事。 楚戈于路旁的树丛中,看得真确,他尚是首次看到狄人欲施兽行,那里忍得住,将铁剑呛啷一声拔出剑鞘,吼道:“宰了这帮畜生。”也顾不得一旁的荆棘芒刺,当先冲了出去,迎着正撕扯宫女衣服的一名高壮嫡卫后背直刺过去,铁剑锋利,去势又急,一剑便直透前胸,那嫡卫还未及快活,便血溅五步,向前扑倒。他身前的宫女起先未明白发生什么变故,待看清眼前一幕,发出疯了一般嘶喊。这时,紧随而来的楚棱、楚桔等兵训学堂子弟,以及反应过来的止戈军卒,顿时与十数嫡卫短兵相接,不片刻就将其合围起来。嫡卫凶恶,但训练有素,处于合围中,仍拒不投降,楚戈厌恶其恶行,也没有意愿接受俘虏。倒是楚桔与姜陵,将最后一名顽抗的嫡卫押下来,以麻绳五花大绑了起来,留了个仅有的活口。 楚戈先令士卒将嫡卫活口押往一边,又吩咐楚棱、楚桔等兵训学堂子弟,将那些宫人带至一旁,借着月色包扎伤口,又分给清水吃食。幽台宫众人才算情绪安定下来。这时,一名上了年岁的族宦见楚戈在分派事务,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小哥,可是这里的首领?” “老丈不必客气,在下楚戈,便是这止戈军主事。”楚戈又问道,“敢问老丈,这些宫人从何处来?” “小哥真是少年英雄,在下楚淇,我们是先酋长楚汤所在的幽台宫人,幽台城破后,本与先酋长一起被押往北方。前些时间被沧水涉长老营救,一路躲避嫡卫追杀到此处。”楚淇说道。 “淇老可曾与涉长老之子相遇?涉长老遗物现在何处?”楚戈惊问道。 “十多天前,忍贤侄与我等相遇后,便接管了涉长老遗物。昨日,眼见嫡卫追来此地,忍贤侄断后,让先酋长与我等先行。已在前面山林中失去联系了。”楚淇见对方问及楚忍,知道对方定然关心,忙说道。末了还是补充道,“刚才嫡卫冲杀,众人难以脱身,先酋长又年迈,我已让宫女族宦在前面吸引嫡卫追击,让先酋长藏身在来路的树丛中了。” “哦,那快去将先酋长找来,”楚戈正思索如何营救楚忍等人,听楚淇提及楚汤,赶快吩咐道。“楚棱、楚桔,你二人带上二十人,随淇老去将先酋长迎回。姜陵姜附,你们带上你们两人的小队,再另带上四队弓手,回去协助收拾伏击战场,半个时辰内,务必收拾完成。打扫完后,姜陵你带五人,将能用的马匹尽快牵来。姜附小队与原来三十人,待宫人通过伏击山口后,尽快在原地连夜设伏,此次务必多准备滚石、擂木,不得放一个嫡卫经过。你们可明白?” “姜陵明白。”“姜附明白。” “淇老,有一事相烦。”楚戈略做犹豫,还是对楚淇说道。 “小将军请讲。”楚淇未作推辞。 “待迎回先酋长后,在我止戈军设伏的山口后方,约一里地远处,有一片平坦坡地,在伏击口可以看到。我让十名士卒协助你,将受重伤和死去的战马宰杀掉。你带宫人,帮我烤些马肉,要多弄些柴禾,将火堆生得越大越好。马肉要熟透,务必让我楚族两百多军士,一百多宫人,人人能饱餐狄马之肉。”楚戈将所请之事说与楚淇,楚淇点头答应后,便与棱桔二人去迎先酋长了。 第二卷 虚妄 第八章 勒铭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楚汤九年前执意禅位幼子楚恳,本意以为子弱则父强,必须遥遵其为先酋长,做到人退政不息。 不想仅过三年,楚恳母妃以摄政之名,在其母族支持下,联合众部实行九部共治。楚汤自此不问世事,此番遭逢大难,尤其是前些日,年且七十的老人,袒胸露腹被缚于墨都身前,心下更是愤恨羞愧,自感愧对先祖。心想,今夜如若再落敌手,便唯有以死明志了。先前在一片混乱中,在忠仆楚淇安排下,带身边两宫妇藏身林中,宫妇害怕嫡卫,自是大气不出。楚汤则是内心里在百感交集,也不出声。约半个时辰,楚淇便与棱桔二人领着二十名士卒到达楚汤三人栖身之处。月色虽明,但楚淇不熟悉地形,待楚淇唤了数声“汤酋长”之后,楚汤听到忠仆的声音,才试着在两宫妇搀扶下,应声出林。 楚汤见除了楚淇外,余人均是陌生面孔,正待询问。楚淇忙介绍止戈军士卒上前见礼,除棱桔二人外,止戈军士均来自北方七部,虽是普通族民,对先酋长之名都算熟悉。众人在棱桔二人带领下向楚汤行了礼数,楚汤等人才知已经脱险。楚淇与棱桔二人介绍完当下情况,楚汤一对老眼中,顿时泛出一眶浊泪,连声说:“止戈军,止戈军,不错,杀得好!这楚戈小哥在哪里?” “楚戈小将军现下正安排作战计划,欲尽歼这股嫡卫,还烦酋长随止戈军到安全地方后,再行相见。”楚淇忙替楚戈解释。 “你们这弓箭、刀矛是新近赶制的吗?”楚汤壮年时,也曾领军作战,对楚人制式兵器熟悉,一眼就发现止戈军武器的异常,不似楚淇等宫人眼拙。 “酋长明鉴,这是只有我们止戈军才装备的,是沧水部白草滩兵训学堂所制。”楚棱等人并不知道其中关节,随手将弓、刀、矛等物呈上来,不无得意地答道。其他止戈士卒经过之前伏击,知道新式武器的厉害,也颇为自得。一旁楚淇只知道止戈军士气旺盛,纪律严明,不似路途上碰到的其它义军,全是乌合之众,并没想到武器也有不同,也走上前来参详。 “不错,不错。”楚汤端详弓、刀、矛各色武器,口中念念有词,心中却另有所感。 月近中天,楚汤等人才来到楚戈驻扎处汇合。 “沧水楚戈率止戈军,恭迎叔祖酋长。”楚戈及楚氏沧水一支第十代后辈,论辈份,与楚汤相差两辈。但先酋长身份特殊,楚戈考虑再三,执后辈与下属礼,不似楚淇等人直接称呼酋长。 “楚戈小将军救我这糟老头子于危难中,不必虚礼。”楚汤快速上前几步,以手相托,用词卑谦,对楚戈所用称呼的此许差别也不以为忤。待楚戈站直身子,楚汤打量楚戈,真如楚淇所言,年不过十六七岁,但言行举止却自有一番风度。自是赞许道,“小将军真是我楚人少有的少年俊杰。只可惜如今我楚人目下一盘散沙,需要多些你这样的楚人振臂高呼才是。” “叔祖酋长谬赞,折杀晚辈了。嫡卫随时来袭,忍大伯也生死未知,还请您与随行宫人,乘这些缴获的狄马转移到安全之处。待此地战事稍歇,楚戈再叙详备。”此时姜陵已经将狄人完好的六十多匹战马牵送过来。事不宜迟,楚戈赶紧安排楚汤等人上马启程。 “有劳小将军。”楚汤也不推辞,目下虽然疲惫,但精气恢复不少,也自行指挥分配宫人骑马先行。 “众位将士,今日两场战斗,我止戈军弓强矛利,略施小计便让狄人全军尽墨。可见这狄人自诩天下无敌的精锐嫡卫,也不过虚有其表,欺负些手无寸兵的平民尚可,与我止戈军相比,也不过尔尔。这北侧的山林中,还有一百多嫡卫,正在追杀我族同胞。大家说要不要将他们全部斩杀?” “杀,杀,杀!”止戈军顿时喊声震天。 “好,今夜首战,敌军未及准备,接下来嫡卫必然有所防范,此次交战,也必然艰苦。如若本次斩获在前三名者,无论之前职位如何,就可升为小队长,原队长退位,斩获尽归本人所有。把那嫡卫活口押过来。”楚戈见众人情绪高涨,连带着那些幸存的宫女宦人也是群情激奋。楚戈感觉时机已到,挥手示意止戈军禁声,转头对押来的嫡卫道,“你听着,我楚戈,与止戈军,今日首战,便全歼你嫡卫一百六十七名,我也不问你姓名,你回去报与扎合知晓,就说我楚戈,在此宰杀狄马为食,犒赏士卒。他若有胆,可带队来与我共享马肉。”说到此处,楚戈持剑在手,手腕轻抬,便是一剑劈出。那嫡卫痛呼一声,捂住鲜血长流的左耳。“今日留你性命,是为让你去报信。但取你左耳,也好叫你们狄人知晓,犯我楚族,帮墨都作恶,必受惩处。去吧。” 一旁楚汤走出不远,口中喃喃道:“止戈军,楚戈!” 楚戈招来包括楚棱楚桔在内的六名原白草滩兵训学堂的子弟,吩咐其如此行事,便率余下士卒,继续沿大路向前进发了。 芒山多赤土,绵延百里,尽生荆条灌木。山北小溪,因山而得名芒溪。 月过中天,距扎合入林搜捕楚忍等人已有四五个时辰,双方互有损伤,楚忍等沧水部众,已经只余下二十多人,众人趁着夜色藏身暗处,不敢声张。扎合与众嫡卫,知道对方就在左近,无奈夜色下敌我难分,不便搜捕,只有安排士卒在溪边生起篝火,救治伤员,又饮水吃食,补充体力。 “嚓,嚓,”扎合正欲闭目养神,被由远及近的异响惊醒。虽说众人聚集,也不怕野兽狼群的攻击,但天生的警觉还是让他站了起来。喝问道:“两脚羊儿,不要装神弄鬼,待天亮时,就让你们无所遁形了。何必急着现形呢?”正说着,忽然又“咦”了一声。楚忍等人藏身不远,也听到了这些异响和扎合说话声。 “扎合亲卫大人,是我,图詹。不要放箭。”脚踩枯枝的嚓嚓声止住,又传来一人的说话声,跟着是众人围上去的声音。 “探听到什么情况,怎么这么晚才返回?”扎合上前问道。 “亲卫大人,我们,我们的马匹没了。”图詹的声音带着哭腔。 “狄族的亲卫,好好说话。损失些马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扎合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显对图詹语焉不详的话语和失魂落魄的神情不满,提醒他要保持精锐亲卫营的风度。 “扎合大人,我们的马匹,全部被一个叫楚戈的小子,带着什么止戈军劫走了。还说,如若我们有胆,可以与他一起共享马肉。”图詹平复了一下,把楚戈的话重复给扎合。 “混账东西,这是什么话?哈林一百多号人,都看不住战马?”马匹对了狄人来说,是重要财产。更不要说对于这些精锐嫡卫,他们更是将马匹视若第二生命。甚至有些狄人在战马死后,都舍不得宰杀吃肉。楚戈所说所做,无异是刺痛狄人的大忌。 “听那叫楚戈的小子说,哈林那个混蛋,已经全军尽墨了。还连累我们十多人,也中了埋伏,我们十多人奋勇杀退敌人,无奈寡不敌众,我也是拼死才跑出来报信,还被那楚戈削去了一支耳朵。”图詹捂着尚在淌血左耳处,把罪责全推到哈林身上,恨声说道。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哈林是如何全军覆没的。 “这个脓包,他们在哪里?有多少人?”扎合听完,看着图詹捂耳的猥琐表情,气不打一处出。 “这,他们一百多人,在山路上烤食马肉。”图詹说道。 “?”扎合再不说话,紧握短矛,身边的嫡卫也围拢过来,等他命令。 扎合等人扶上伤员,约莫一个时辰,便从山林中寻到大路上来。扎合原为狄南部一个小头领,并非莽夫,能升任亲卫营核心人员,并得墨都信任,与他作战勇猛又不失谨慎的性格有关。他经过最初的愤怒,一路边走边想,已经冷静下来,此时又找来图詹问道:“你说哈林全军覆没,可有亲眼见到尸首?” “回亲卫大人,是那楚戈转述与我的。我并未见得他们尸首。”图詹如实回道。 “那如何是哈林连累你们中了埋伏?你既中了埋伏才逃出,难道这楚戈边与你战斗,还边说哈林的故事与你?你如实说来,不怪罪于你。”扎合语气平缓,但不容拒绝。 “我们十数人下得山路,本欲寻找哈林与马匹后,再去查探火光方位。却发现一路追寻的老楚酋也在前面路上,周围并无士卒跟随,我等追了三里路程,正要驱散幽台宫人,抓住老酋长回去领命,被埋伏路边的止戈军合围,后来偷听知道是哈林丢失了马匹。”图詹回道。 “停下,”扎合听到这里,命令道,“今晚就在此扎营,追敌之事,待明日天亮再说。” 扎合能升任亲卫首领,绝非幸至。当下寻思,如若止戈军与这楚戈真能伏杀嫡卫及马匹,必然是探知嫡卫情况,并选取有利地势提前埋伏,才会让嫡卫及马匹边报信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止戈军真的战力非凡,将一百多嫡卫及马匹轻易掩杀掉,不走漏一人。无论是那种情况,敌情不明,今晚都不宜再行动。扎合待众人安歇,又在营地周围查探一番,回想起入夜时的浓烟和火光,更加确信哈林是在险要地势中了埋伏。 接着,扎合又安排明暗哨若干,不得松懈,吩咐嫡卫不得解甲,就地休息。一旁图詹则是一脸不解,但也不敢询问。 扎合的嫡卫已经走了许久,楚忍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确定嫡卫已经走远后,沧水部众人才从隐身处陆续出来相聚,检点人员,带伤尚能行走的,有三十二人。楚忍回想刚刚图詹的话语,至少可以确信,楚戈已经带军出征了。劫后余生的沧水部一众人等,并不知道楚忍与楚戈之间已经有和解之议,正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楚忍。楚忍此时也担心楚戈与扎合遭遇后有所闪失,顾不得众人劳累,便带着二十余人,抄小路向图詹描述的地方摸去。二十余人,行不多时,楚忍便见扎合率嫡卫突然停了下来,正要悄声商议是否绕行山中。却发现右侧路边,有沧水部楚人狩猎时常用的标记。 楚忍略作思考,也与前面嫡卫一道,吩咐就地休整。 月已西沉,东方泛白,一夜相安无事。夏天清晨的山岭上,难得清凉,扎合嫡卫队次第醒来。 扎合一晚未眠,本次墨都点将追回重囚一事,可说是彻底失败,不仅重囚未曾追回,还损失一大半嫡卫和所有战马,这些嫡卫和战马,个个都是墨都的心头肉。如若是一般将领,肯定还想着去查探清楚或找回面子,但扎合跟随墨都二十余年,谨慎的他深知若再有损伤,莫说他扎合性命不保,便是他部族中的家人,也可能受其牵连。扎合昨夜思前想后,决定硬着头皮回去复命,至少可以保住家人。所以一大早,扎合令众人提高警惕,不得生火喧哗,悄然拔营沿大路北去,弄得一旁窥探的楚忍等人,都面面相觑。 楚忍猜测,楚戈等人留有沧水部狩猎标记,必然是希望扎合前去自投罗网,如今扎合未战先退,肯定让止戈军的作战计划落空。但此时又无法联络楚戈,楚忍思虑片刻,决定先派两人跟踪扎合一段距离,自己带人沿大路向南去通知楚戈。 山路转折,扎合一行甚急,不出一个半个时辰就抵达一处向阳坡地,朝阳迎面而来,带着盛夏的暑气。本来毫无动静的灌木林中,钻出十数名弓手,乱箭齐发,看距离,至少有一百多步左右,猝不及防下,嫡卫的密集队形就被射伤十数人。狄弓射程有限,百十步距离已经无法杀伤,这些亲卫都是见血更悍勇之辈,非但没有退宿,反而就要迎着箭矢上冲,然而,止戈军将五十多名弓手呈梯队分布,每十人一梯队,前一队一轮射完下蹲,后一轮又补上,一连几轮下来,嫡卫死伤惨重,还不能接近止戈军。扎合此时已经大惊失色,急令众人沿大路突围,不得恋战。 嫡卫战斗经验也是相当丰富,强攻无望之下,听到命令后,立即分散沿大路向北冲去。当先两名小队长,更是三四息就冲出止戈军箭矢的打击范围,正待松一口气,不想脚下钻心刺痛传来,抬脚看时,是一种埋伏在枯枝下的尖锐物件,眼见数十名嫡卫从后面冲击践踏过来,这两人也是残忍之辈,拔出那尖锐物件。两人顾不得止血,喝止其他人不要过来,于路旁斩一丛茂密的树枝在手,将路面枯枝与隐藏的铁蒺藜扫平,才招呼众人继续前冲,还不忘顺手收起几个铁蒺藜放入衣袋。 数十名嫡卫刚扫完铁蒺藜,逃出伏击圈,前面又冲出一队带甲止戈军,当先指挥之人,手握铁剑,正是楚戈,身后便是姜陵、楚桔等人。当日止戈军近战队,在楚戈要求下,人人装备藤甲藤盾,携铁刀、铁矛。昨夜首战,止戈军弓驽队出尽了风光,近战队只是协助收拾残敌,早就憋足了劲的姜陵等人,怎肯落在头领楚戈身后,几步跨上前来,藤盾就迎上一名嫡卫的短戈,右手铁矛也早已刺出,直透皮甲。墨都嫡卫一般制式装备是铜矛、木弓、皮甲,少量亲卫配有藤盾,日常作战,先是马匹冲锋,同时密集放箭,铜矛只是收割残敌,如今马匹丢失、弓箭失效,地面搏杀本就不是其擅长,此时,与止戈军一接触,就完全处于劣势。如果不是嫡卫一贯训练有素,作战勇猛,可能锋线就呈崩溃之势了。扎合眼见己方苦苦支撑,杀伤有限,知道遇上了真正对手,顾不得锋线支撑的几名嫡卫,指挥后面人员折返回去,向北突围。 向北需经过止戈军灌木丛的弓箭阵地,嫡卫此时有防备,尽数靠道路右侧的树木中穿行。此时,止戈军在楚戈的指挥下,为节约箭支,已收起铁弓,抽刀出鞘,再次掩杀过来。原本,当日弓驽兵并非人人配有铁刀,但楚戈根据山地作战特点,弱化阵形,强调单兵灵活性,专门将短刀重新分配,使弓弩手人人有铁刀在手,将不便携带的藤盾分配给近战兵。如此一来,五十多名弓手灵活性大大提升,将扎合嫡卫之前突围向北的锋线小队,完全与折返向南的嫡卫分割开,弓弩手与近战队合兵一处,数十息功夫,就将嫡卫锋线十多人斩杀殆尽,自身则仅重伤五人,阵亡两人。楚戈令众人仅捡取嫡卫兵器和遗失的铁蒺藜后,也不收拾敌兵尸体,又带众人向南追去。受伤落在后面的二十多嫡卫,楚戈也再未赶尽杀绝,缴其武器后,绑缚双手,押作俘虏。 扎合残部尚有五十多人,一路如受伤野兽,不敢完全走大路向南,截弯取直,狂奔一个多时辰,只求远离止戈军出没的地方,嫡卫并无像玄石一样的指向针,不敢完全远离大路,怕有迷路风险。这一路奔逃,来到一山峰陡峭处,前面已是绝壁,必须行走大路,扎合犹豫再三,先是派图詹等人四处查探,确定无虞,才转入大路。道路至此折而西,可以看见对面里许远的山坡情况——嫡卫追寻数天的楚汤等人,正在生火造饭——众人大喜过望,以为否极泰来,又有机会抓住楚人重囚回去交差。嫡卫士卒早已按捺不住,扎合正在山路转角处踌躇不决时,后方楚戈摔追兵已经出现在山路尽头。生死关头,已不容再作他想,扎合急令众人快速通过险地。 此处正是前夜哈林马队埋骨之地,也是楚戈再度预设的伏击地——道路上侧,荆棘密布,难以仰攻,道路下侧,绝壁千仞,绝无生机。扎合等人转入荆棘坡下的山路。道路上,前夜的灰烬与凝固的鲜血还在,远方坡地,楚囚目标依然诱惑,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滚石、擂木、箭矢倾泻而下时,这只是一场屠杀,昔日纵横狄族草原的墨都亲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变成待宰的羔羊。扎合此次知道再无幸免之理,命众人拼死保住最后 进入的两名嫡卫,嘶喊道:“保住性命,告诉大酋长,注意楚人止戈军!”说完此话,纵身跃下山崖。 楚戈也不再命人入山搜铺唯一走漏的两名嫡卫。只是让人快速打扫战场,准备战后总结事宜。 山坡下,楚戈握剑在手,指着伏击地左侧石壁,对楚棱、楚桔说道:“这处石壁不错,我听说楚人有为英烈立碑勒铭传统,我们就以此壁为碑,为止戈军首战勒铭如何?” 第二卷 虚妄 第九章 尚飨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篝火正旺,马肉飘香。 止戈军士卒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与战斗,楚戈也不再限制大家的行止,任由众人享受难得的休憩与放松。此战,止戈军以重伤五人,阵亡两人的代价,几乎全歼墨都亲卫营三百人,逼死统领扎合,缴获上好战马六十余匹,狄人制式武器若干。重要的是,几乎肃清了墨都身边的精锐机动力量。 楚忍与沧水部三十二人,也在战前与楚汤汇合。此刻,楚戈、楚汤、楚忍并排席地而坐。 “小将军救我等脱离追捕,这刻石勒铭之事,就由我与楚忍代劳,止戈军尽快北上,解民于水火是大事。忍贤侄你看如何?”楚汤说道。 “这是自然。”楚忍附和道。“只是这铭文还是由楚哥儿来撰写。” “那就有劳叔祖酋长和忍伯父了。”楚戈也不客气。这时,一素装白肤的宫女,拿来一块炙烤的火候刚好的马肉,走来三人前,想过来又有些犹豫,只是看着楚汤。 “洛姒,你要感谢楚将军施救之恩,就过来吧。不用顾及于我。”楚汤出声说道。 “同族危厄,自当纾困解难,不必挂怀。”楚戈仔细看时,认出是自己昨晚从嫡卫暴行下救出的宫女,当即站起身来谦让,接下马肉。 “噗嗤,”宫女洛姒掩面而笑,得楚汤许可后却并不怯场,“小将军诸般都好,就是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就是这说话,也是让奴家不懂。” “哈哈,就是小事一桩,以后见到狄狗撒野,我还要剁这些畜牲。”楚戈也不是拘谨之人,当即以大白话说道。 “头领这样说话,才对我们止戈军的味口嘛!”一旁的姜附吃肉正酣,嘟囔道。 “你这几天识字多少?”楚戈故作严厉地问道。 “头领说过,本次斩获前三者,不管什么人,都升为队长。”姜附顾不得吃肉,赶快站起来说道,“我这次留心看了,斩杀了三名嫡卫的以上的,只有你自己一人。我一人射杀三人,射伤一人,怎么都能当这个队长了。头领一定要言而有信啊!” “噗嗤,”一旁的洛姒又是破颜一笑,妩媚横生,直看得姜附满脸通红,“小将军这是喜爱姜队长呢!” “头领总是为难我识字,如何还说喜爱?”姜附囧道。 “如若一般士卒,小将军那里记得考教他识字数。小将军心细之人,早就知道姜队长杀敌数,肯定不担忧姜队长杀敌作战的本事,只是专挑姜队长软处说,是提醒姜队长不要自满呢。如果姜队长能补齐识字的软处,小将军定然更加喜爱姜队长。”那洛姒对姜附缓缓道来,令姜附一个莽汉子,反而不敢抬起头来。 “我省得了。”姜附坐下去默默啃起马肉来。楚汤、楚忍都是会心一笑,楚戈则是没有说话,似在想着其它事情。 “楚小将军,不知道你这石勒铭文可有想好?”这时,楚淇凑上前来问道。 “还未成文,淇老有何见教。”楚戈问道。 楚淇走近,以树枝为笔,在地上写下数字,然后问道,“如此可行?” “将这先酋长三字,改为楚民。”楚戈还未及看完,楚汤走上前说道。 “可以,我在最后再加上两句。”楚戈接过树枝,又添上两句。 “楚哥儿此为点题之语,甚好。”楚忍说道,楚淇、楚汤也微微点头。 “楚哥儿,这个称呼也很好!”楚汤听楚忍如此称呼,也表达亲近之意,“同为楚姓,论起来,我也算得是楚氏族长。也当得起这样称呼小将军。你也不用称我先酋长,称我一声叔祖即可。” “叔祖豁达,侄孙不客气了。”楚戈应道。 “如此甚好!”楚汤笑道,“楚哥儿,此次进军,可有细致线路和方略。” “先前在中岭与法老等人商议时,小子已有建议。”楚戈当下把当日计划的策略详细说与楚汤知晓,接着又对说及此次楚法建议的行进路线。 “楚法能有什么见识,他总记挂着楚恳那小子的安危。”楚汤虽自闭于幽台十年,又遭逢此翻劫难,说及自己的族弟,还是偶露峥嵘。 “还请叔祖明示。”楚戈听出话中之音。 “如若是我建议,当沿渭水、泾水往西北,出歧山腹地,集中止戈军战力,先伺机剪灭赤乌一部。而后直捣狄族西北墨都本部。趁入夏后狄北草原温度适宜,闹他个天翻地覆。墨都那能安心在我楚族领地劫掠。”楚汤说致此处,更显激动之色。狄族丁口不过十数万,此次墨都带两万余精锐嫡卫南下,可以说是举全族之力。如若本部受袭,嫡卫牵挂家小,必然归心似箭,即使墨都不愿回援,也难以弹压。歧山部北去为北岭天越山脉,山脉东侧的歧水河谷在夏季可供行军。赤乌近两千嫡卫正是从过天越山后由歧水河谷进入歧山部,如若能重创赤乌军,甚至断其北归之路,都可能取得比当下更好的局面。只是如此一来,狄人在楚地必然急于返回,可能疯狂报复、劫掠楚民。 “为将者,要做为将的事,士卒少受损伤,取得作战目的才是根本。就算止戈军按如今的策略进军,狄人也不会对我楚民心慈手软。”楚汤看出了楚戈的迟疑,提声说道。 “那是定然不会。”楚戈答道。 “你小小年纪,已有为楚民考虑的心思,如今的局面,也只有如此了。”楚汤叹了一口气,而后又压低了声音,“陈老夫子应该并不精通统兵之法,你可是从姬氏处习得?” “侄孙确实曾得到姬氏族人指点,不过行军作战,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楚戈曾于楚忍处知道楚汤、陈老夫子约定之事,所以也不惊奇。 “当年,我曾逼迫姬佐交出锻铁之法和练兵之法,此人以时机未到、技巧不精推托。今日看来,姬氏是选择了陈老夫子的传人。”楚汤叹道。“相传,金氏、姬氏与农氏不睦,所以,唯有这锻铁法和练兵法,由姬氏族人口口相传。” “佐老或许真不知道锻铁之法。”楚戈说道。 “何出此言?”楚汤问道, “姬氏似乎也仅仅知道大概,只是机缘凑巧之下,才栖身白草滩助我实验锻铁法。而统兵之道来看,更是仅止于皮毛。”楚戈说道。 “当年之事,你已知晓,我一心要逼楚族各部筑城,也只是揠苖助长而已,如今也是颇为悔恨。小哥儿心地纯良,悟性上佳,又有如此机缘,希望你助我楚族,恢复昔日荣耀。”楚汤也不再纠结于前尘旧事,衷心说道。 “以现今的策略与线路来进行,也请叔祖倾囊指点。”楚戈见他熟悉北方地势,也是虚心求策。 “北岭蓬潜山口,现已控制在狄人手中。如若强行进军,意图太过明显,不可取。如今止戈军首战大胜后,墨都也必然会做有针对性的准备。而分兵水路的止戈军一部,也必然能被嫡卫的斥候所探知。但墨都还并不知道你们此次行进的意图与方向,恰好你们也还在犹豫中。”楚汤略作沉思,将当下情形剖析出来。“与宗飞汇合后,应舍弃北进中原部的线路。你与濮人关系尚好,可沿铜陵山余脉东进,此处楚濮混居,但湖泽渐多,并非如中岭大平原一般利于行马 。虽然线路曲折,但可以迅速威胁到狄人东线。再折向北,进入禹中、禹西各部,征集粮草,扩展兵员,再择机歼灭嫡卫,或许更有有利。” “现下如此进军,确实更为容易。只是如此一来,我沧水部送来补给武器、粮草,则更为艰难。”楚戈不无担心地说道。 “禹西、禹中,皆是我楚族膏腴之地,以往处于内地,对于狄人的威胁并不在意。此次嫡卫大举来犯,终于知道养虎为患的后果,也急需要止戈军的组织。我看你训练士卒,均要求能识字断文,必然有组织楚民反抗之意,不是正好有用武之地吗?”楚汤劝解,接着又说道,“禹西、禹中,我也有些旧识,可惜遭难后,没有信物傍身。你拿些竹简于我,我留手迹与你,或许可以用得到。” “那多谢叔祖了。”楚戈忙吩咐楚棱拿来几片竹简。楚汤分别手书些求助文字于竹简上,又交待去禹西、禹中、夷南所找之人。 众人又商议后续事宜,楚忍须回沧水安葬涉长老遗物。楚汤也就随行过去,一则需要祭奠老友兼恩人,二则经此一劫,楚汤也想在沧水部寻一处地隐居,不再参与纷繁世事。楚淇一生为仆,自然随行,其余幽台宫人,遵从自身意愿,就地遣散。楚戈见先酋长不问陈老夫子与《楚歌》之事,自己也就不提。 楚戈又组织众人,总结战斗得失,要求每名士卒均要参与各队讨论。然后晚上再由队长汇总向楚戈报告。楚戈又专挑姜附小队进行旁听。姜附小队士卒见楚戈前来,原本热烈场面立刻默然无声。 “士卒不敢说话,可是平日姜附队长太过专横?”楚戈故意说道。 “头领,不是我专横,明明是你过来他们不敢说话!”姜附急道。 “是我过于专横?”楚戈讶然道。 “不是不是。”姜附赶快否认。 “那大家说说,姜队长是如何射杀三名嫡卫的?是不是姜队长天生异能?还是说姜队长有秘诀不肯公开?”楚戈问道。一旁姜附则只是裂嘴嘿嘿傻笑。 “姜队长平日里,与我们一般。只是,见到敌人时,持弓更稳。我们平日射死靶尚可,但碰到嫡卫这些活人,便不能把握。”一名少年军士见楚戈对其微笑,继续说道,“姜队长臂力胜于我们是其一,其二就是姜队长临阵时,并不害怕嫡卫;其三,姜队长对敌前,和我们抢位置,总是抢到最好的位置。” “胡说。”姜附听前面还心中一阵窃喜,听到“其三”的后面一句,脸色大变,对那少年呵斥道。 “让他说,不要这么专横嘛。你叫什么名字?”楚戈心下好笑,还是鼓励道。 “小人风行。话讲完了。谢谢楚戈将军。”风行答道。 “风行说的不错,临阵对敌,不同于平日训练。其实他总结了三方面,心态、气力、地利,都很关键。我们这次侥幸占尽了地利的优势,才能轻松战胜狄人亲卫。大家想一想,如若在开阔地带,我们与亲卫骑兵厮杀,可还有这么轻松的胜利。”楚戈听风行说的分散,其实也将姜附为何能大杀四方的经验总结出来,也值得众人学习,于是进一步引导众人。“心态、气力,需要我们平常训练提高,而地利,在作战时,必须先去抢占。” “头领比风行说的更明白些。”风行点头道。 经过两人这一番起头,众人于是打开话匣子,又变得热烈起来。 夜晚,楚戈与二十名队长围着篝火,听取众人的汇总。最后,将作战时体力、武器、地利、天时分别作分析,又按已方和对方情况进行对比。最后说道:“以此为范,作为今后止戈军战前布置,战后总结的基本要求。” 楚忍、楚汤在一旁全程参与,对楚戈能有如此心思,更加叹服。 翌日,朝阳初升,止戈军列队绝壁下,楚戈诵铭文曰: 恳楚十年,北狄来犯,逐我楚民至此。适止戈军至,首战,灭敌酋亲卫三百骑,获狄马六十余。既捷,斩马劳军。止戈军士卒北山熊尚,歧山姬成,捐躯芒山,长眠北坡,勒铭记之。然狄马味美,壮士不恤;嫡卫尽诛,英魂难慰。尚飨! 诵毕,止戈军高呼数声,群山回响。 楚戈领队当先,正欲再次踏上征程。 先前遣散的幽台宫人中,数名族宦拦住楚戈,不肯放行。原来,这几人自幼进入楚庭,并无家小,遣散后无处可去,希望止戈军收留,楚汤没有阻止,那也是默认此事。楚戈却是为难了,虽然止戈军将来必然扩展,但楚戈希望保证止戈军战斗力,这些人体力暂且不说,就是目前止戈军的武器,也是无法按制式补齐。 “止戈军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如今我等无家可归,如若止戈军不收留,我们便如嫡卫一般,跳下这山崖。还了他们性命。”有人看出楚戈的犹豫,激将道。此话一出,果然应者甚众。 “楚小将军,止戈军日常战斗难免折损,这些人士气可用,不如留做预备队,处理些杂务。在止戈军需要补充时,再择优录入成为正式士卒。你看如何,这样也不辜负他们一腔热血。”楚汤看出楚戈的为难处,上前建议道,说此话时,没有放低声音,也让众人正好听见。 “也只有如叔祖所言了。”楚戈点头应道。不过他此话一出,楚忍也走上前来,请求收留沧水的几名老卒入伍,楚戈倒是对这几名沧水老卒颇为认可,知道他们也经历过实战,很快就能适应止戈军的战斗。 “止戈军暂时只收男卒,楚戈在此感谢大家的厚意了。将来若需女卒,第一时间通知各位了。”楚戈斜眼看见十数名宫女在洛姒带领下,走上前来,赶紧说道。 “还请楚戈将军为我们在沧水择一地,为止戈军做些衣服器物。”洛姒见楚戈如此说来,上前郑重说道。 “那就劳烦忍伯父回沧水后代为传达安排了。”楚戈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说着拿出几片竹简,亲手写上些内容,交由楚忍带回沧水,去调动楚林等人安排。 待这一切处理完,时近中午了。楚戈派出刺探小队后,止戈军即收队上路。 芒山北侧,芒溪奔流汇入禹水,两水交汇处,丘陵地形替代崇山峻岭。那两名狄族亲卫从芒山逃出后,不敢走山路回洛水岸,只是沿芒溪北上,兜兜转转走了五天,才寻到洛水岸边,打听得墨都不在,已出城去追寻楚恳一众人。两人不敢稍有停留,当天便去寻找墨都汇报情况。终于,再洛水东岸一处村落追上墨都一行。 “蠢货,扎合难道不知道山地防止埋伏吗?”想到整整三百亲卫,自己十年之功集齐的忠诚士卒,又是目下不多的机动力量,就这样全军覆没,多年不动真火的墨都还是忍不住心头滴血。 “扎合大人本来在得知丢失马匹后,要返回洛水,但被狡猾的止戈军断了后路。扎合大人自知责任重大,不想受辱,是跳崖自尽的。”幸存的两人想起当日惨况,觉得扎合值得同情,又想到扎合的舍身救命的悲壮,还是向着扎合说话,就连声音也带着哽咽。 “给此次阵亡的亲卫按勇士抚恤。扎合殉难,优待其家人与族人。”墨都能一统狄北,也并非全无仁义之人。接着又问道,“这止戈军是何人带领,我亲卫营个个骁勇善战的草原男儿,即使步战,难道还能惧怕于他?”说这话时,一旁的随从也是凝神贯注。 “这,止戈军士虽不如我狄族男儿悍勇,但极会利用地形,还有,他们使用的并非铜戈、木弓。”两人努力回想着当日情况。“我与赤术先前听图詹说,领队之人,名叫楚戈,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我等后来在战斗中并未认出其人。至于止戈军兵器,均是统一的长矛与短刀,不知是何材质。止戈军弓箭能在一百多步距离发箭,仍可穿透皮甲,此番我亲卫营,多被弓箭远距离射杀。这是箭簇,请统领过目。” “洛良先生,这楚族可有叫楚戈的领军统领?”墨都接过箭簇,端详良久,又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洛良。这洛良原为楚族中原部洛水人,父辈受排济举家远走狄北,对楚族甚为了解。墨都南下,特别礼遇于他,他也多有良策献上。 “回大酋长,不曾听说此人,或许为沧水小部旁支后生。”洛良南来后,利用自己身份,与楚人各支多有接触,似乎在中岭七部中未听说楚戈的名字。 “大酋长,这止戈军设伏时,常常在路面埋设尖刺,扎合大人撤退时,便是因前路被尖刺断绝不得于进入险地的,这尖刺或对马匹冲锋也不利。”这其中一人又说道。 “嗯,若如此,这楚戈真当是此番南下的劲敌。传我酋长口令,凡有了解楚戈与止戈军信息者,速速上报,兵衔上调一级。遇有止戈军出没,第一时间上报,不许恋战。”墨都略一沉吟,便命令道。“赤术你去传令与幽台城千人队,着其分拔一半军马,沿洛水入禹河段向上搜寻警戒。巴鲁、巴罕,你等去联络中原各处搜寻楚酋的各队嫡卫,向洛水东岸靠拢,暂时不得进入山林险地。” 第二卷 虚妄 第十章 反间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夏六月,大暑。 中岭大平原向来少雨,入暑后,更是滴雨未下,热浪更加肆虐,幽台城这些天也是酷热难耐。 洛水源出太阿山,此后依地势向东流淌数十里,便是幽台之地,过幽台后折而向南,再走约三百里,便与禹河汇合,汇合口的上游南岸,是芒山北麓余脉。苏哈接酋长传讯消息后,便让偏将祝丹留守,亲带八百嫡卫,押姜材出营,沿洛水西岸向南而来。 夏日行军,最是缓慢,八百嫡卫骑马走了六日,才抵达洛禹河口。算下时间,正是姜材当日所说的时日。早有斥候回报,禹河口南岸有楚民聚集,未见军士。这与六日出发前,苏哈派出的十数骑斥候所报并无二致。 苏哈看向在押的姜材,沉声说道:“为何未见你说的沧水狩猎标志?莫不是那楚戈见我军势大,不敢来了。” “禀将军,楚戈多疑,小人这些天被押在幽台,也不知他会不会起了疑心。但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姜材还是苦着脸,说道。 “再行得三里,便能到河口,我便命人纵火烧那芦苇,如若并无止戈军士,你便是脑袋不保。”苏哈此时想着如若此地并无止戈军,那便是扑了一场空。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是威胁了姜材几句出气。一旁姜材自是心下惴惴。 河口转眼即到。姜材指着芦苇处的三处竹筏说:“这必然是止戈军所乘竹筏。” 苏哈也注意到了这些竹符,心下窃喜。苏哈知道止戈军弓弩强劲,让前排两百嫡卫人人持藤盾,下马小心向前行进。另有四百人,迂回于洛、禹水两岸,放下竹筏入水。苏哈心想,但求无功,也不可贸然行动,他自己则另带两百人作为预备队。 禹水宽逾百丈,两水交汇处更是烟波浩淼,但南岸聚集的楚人看到北岸嫡卫陡至,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等嫡卫渡河,众人便作鸟兽散,稍微胆大的也是躲在暗处观望,看嫡卫接下来的动作。 嫡卫也不进芦苇中搜寻,待得百十步距离,便引火于箭矢上,也不计准头,“咻咻”不停放起火箭来。时下快要入秋,天干风燥,芦苇正值扬穗时节,见火即着,初时还只是几处着火,不久便哔哔剥剥连片烧了起来,河边一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芦苇中此时却是冲出十数人,来到先前的三排竹筏上,向南岸划去。 苏哈与嫡卫都是大喜,均觉得策略正确,只是不知道止戈军是被烧死,还是说只有这十数人。苏哈此时也顾不得有没有埋伏,忙命预备队与迂回包抄的嫡卫向前,准备持箭攻击。又吩咐水性尚好的百多名嫡卫,务必活捉这些人。 嫡卫得令后,纷纷将先前准备的竹筏推入水中追来。 此时,南岸散去楚人处,也是有一筏破水而来,只是筏上却是一名身形单薄的女子。之前从芦苇中冲出的三排竹筏上,一人当先喊道:“小伊,不可前来。”正是楚戈的声音。那南岸过来的田伊却并不理会,仍然冲将过来。 楚戈大急,吩咐楚桔按计划迂回到洛水中,自己则单独持楫迎上田伊竹筏。 苏哈等人也不明就里,出于慎重,苏哈命嫡卫入水人员分成两队,一队追向楚戈,一队追向迂回入洛水的楚桔等人。姜附见狄筏不远,几次弯弓搭箭,都被楚桔拦了下来。楚桔只是让大家一起,操篙一味往洛水上游河弯处划去。苏哈见对方向河弯划去,不由得自身也跟着走到岸边去查看,又在岸边不停指挥嫡卫追击。 楚戈、田伊相向而行,不多时就碰到一起。楚戈也不多耽误,拿上竹篙,就跳上田伊的竹筏。嫡卫人多,撑筏很快,眼见接近两人,此时竹筏刚过河心。 “赶快划回南岸,”楚戈急道,也不管田伊是否明白,跟着就弯弓搭箭,狄筏上,当先一名嫡卫隔着近二十丈距离,应声落水,其它几筏都是略微一顿。幽台城嫡卫尚是首次与止戈军接触,没曾想,此人如此距离,仍能一箭致命。 楚戈则趁嫡卫犹豫的当口,将一支竹箭点火,射向自己刚才所乘之筏,这筏虽处水中,遇火竟然烧了起来。 一嫡卫队长喊道:“他箭支有限,我们一起靠近,小心戒备就是。” 楚戈知道着火筏也只能阻得了一时,见田伊撑筏又靠近南岸几丈。伸手拉起田伊,纵身跃入水中,潜行起来。嫡卫顿时失去目标。苏哈严令不得追上南岸,一众嫡卫只得悻悻而归。 楚桔进入洛水河湾后,又折向洛水西岸,见狄筏仍然众多,与众人使个眼色,原本操篙的姜附等十人,将箭矢点上火,引弓射向岸边一处芦苇处。这处芦苇与原来着火处有近一里,此时也有一些岸上的嫡卫在此防止楚桔等人上岸。 见楚桔等人莫名其妙放了一通火箭后,也不恋战,又操起竹稿,奋力划向洛水东岸,西岸边的嫡卫以为楚桔等人技穷,指着众人一阵取笑。此时洛水西岸边芦苇并不多,引燃后,也难以烧伤分散的嫡卫。此时,苏哈过来,出于谨慎,还是命众人赶快远离,又见楚桔之筏如箭一般冲向洛水东岸,考虑着要不要让嫡卫继续追去。 就在此时,那本来稀疏燃烧的芦苇,突然炸裂声传来,连带地面也是在燃烧,苏哈大惊,一旁的嫡卫也不知道如何护主,只知道把苏哈护于中心。炸裂声不断传来,气浪一浪高过一浪,原本分散的嫡卫,有离得近的开始有人被灼伤和炸伤。 楚戈、田伊二人,均自小在沧水边长大,水性甚佳,于南岸上岸时,正好炸裂声传来,楚戈不无婉惜道:“可惜十来天的功夫,看来还是技艺不精,伤不了几个嫡卫。” “这是你安排的?”田伊见楚戈感叹,惊奇问道。 “这是近十天止戈军躲入芒山中,取土制成的硝。芒山中众多,我就叫它芒硝。我发现有炸裂的作用,可惜量太少,又无法把嫡卫引到一处,聊胜于无了。”楚戈说道。其实他们本来三筏是希望尽力引导更多嫡卫到选定的洛水河弯处,由楚戈指挥众人周旋后,再集中点火。当然,田伊出现,生了变数。 “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田伊低下头,但想着刚才见自己从南岸冲出时,楚戈急切的心情,心下又有些甜蜜窃喜。 “也不是,还是技艺不成熟。”楚戈知她心意,怎可能责怪于她。 “那在芒山中再取些试制,和兵训学堂一样,我来帮你。”田伊抬起因浸水而白皙的脸,自荐道。 “暂时不用,后面有机会再制。嫡卫经此一劫后,必然也有所防备。以目前的技艺,还制不出威力更大的硝石。”楚戈只知道说实情,却没发现田伊失落的表情。见田伊不说话,又说道,“我们向下游去,找楚民换些衣服,再顺便等楚桔他们过河。” “我过来时,将衣物等随身物品藏在一处地方,我带你去。”田伊刚才倒是没想起来,此时看到两人湿透的衣服,才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么来了?”楚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我本来一早就在渭水等你,开始你却走了陆路。”田伊满脸通红,眼眶尽是委屈的泪水,楚楚可怜。 楚戈知她一路到禹水不易,轻声安慰道:“以后不要这么傻,这样多危险。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你连姬姐都不带,怎会带上我这个无用之人?”田伊想起那晚的话,似娇还嗔道。 “你已助我良多,我当日已和田少君说了,定不负于你。只是你提前离开了,并不知晓。”楚戈知道眼下危机重重,对田伊之情,也不再瞻前顾后。 田伊乍听此言,也是痴立当场。 苏哈等嫡卫虽被这爆炸的气势吓得够呛,以为止戈军又有什么新式武器,所幸杀伤有限,待众人奔向安全处再行检点,也就二十人被灼伤,两人重伤。只是那姜材,却是趁着混乱不知去向。当下就集合人马,放筏入水,欲向南岸奔来。却不想此时,快马自来时路奔来,向苏哈喊道:“苏哈将军,大事不好,幽台昨夜被袭击了。” 那快马与嫡卫,说完此话,便倒地不起。此处距幽台近三百里,此人当是日夜兼程赶来,未曾休息。半晌,在众人一阵拍胸抚背的折腾下,才悠悠醒转过来。 太阿山,山势虽南北走向,但山高林密,东西宽约百里,人行其中,极易迷失方向,自古少有人翻越。宗飞自接到楚戈安排,便于当日舍弃水路往禹河下游而来的打算,将楚法等人安置在歧山部,止戈军仅带五日干粮,沿太阿山北上,然后向东准备翻越太阿山。 宗飞等人携玄石指向针行走其中,连续五日,不见人烟,全赖指向针指路,也多亏人多势众壮胆。至第六日,山尽平野阔,见洛水缓缓向东,众人才算舒了一口气。宗飞不敢让众人造饭,仍于幽台不远处的山林中等待天黑。 入夜后,幽台城留守姬伦先是挑灯查看各处哨卫,又嘱咐这几日流民不得放入城中,才安心入睡。 是夜,止戈军突袭幽台城,宗飞憋屈多日,自然是谁也劝不住,等弓箭手刚把几名嫡卫游哨解决掉,他便是真正的身先士卒,撞开土城门,一马当先杀了进来,只是他身边亲卫可就跟着累得够呛了。嫡卫平日倚仗的马,还在马厩里未及牵出,止戈军就已呐喊着杀至面前。巷战时,戈矛不如短刀,加上各自为战,止戈军先前专一训练的三人战术便发挥了最大的优势。宗飞一路很快就杀至幽台宫前,众嫡卫才将祝丹叫起,一旁的姬伦虽有千般盘算,万般计谋,被宗飞莽汉一阵冲击,也是无计可施,只得让众人分头突围出城。祝丹、姬伦被一众嫡卫拥簇着刚出北门,宗飞又领着一众止戈军杀致,追出近五里路,宗飞才在左右亲卫拉扯下,回城主持扫荡工作。姬伦还在晕头转向,也分析不出是那里来的这批楚军,也没有收拢众人。祝丹见滋事体大,几欲投洛水,被众嫡卫架下来。 众嫡卫大多无马,祝丹、姬伦合计一番,不敢走陆路,决定绕至城南的洛水乘竹筏南下,又安排快马报与苏哈。一路又收纳溃散出来的嫡卫,加上伤残也有近百人,看来幽台守军死伤不多,只是突遭袭击,崩溃太快而已。 幽台城关系重大,墨都中原部劫掠来的粮草财物,大多存放于此。只待秋收后,再劫掠一批,就驱使楚民 运回狄北,苏哈听说丢了城,哪里还敢在禹水边停留,急忙带嫡卫返回。他也不敢欺瞒,一边又派人渡洛水上报墨都。 苏哈此次返回幽台,不再似出发时,当日就急行军一百余里。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又出发,又是一昼夜行军,于第三日下午,就抵达幽台以南三十里处,碰上已经收拢溃兵的祝丹姬伦等人。 “姬伦有负将军所托,请将军责罚!”姬伦上前请罪。 “哼,你平日里满腹谋略,你说说,这止戈军是从天而降吗?”苏哈虽然敬他是客卿,此时也没有好脸色给。 “祝丹死罪,请将军治罪。”祝丹自缚于苏哈马前,痛哭不已。 “拉下去,待大酋长发落。”这祝丹非狄西部之人,与墨都同族,苏哈虽然对其愤恨,也没有立即处死,只是将其拘押。 “姬先生看这止戈军是从何处来?有何良策。”苏哈虽然恼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是静下心来问计于姬伦。 “领军之人,是年近四旬之人,不似赤术先前所说的楚戈,应为先前出歧山部的一路。我看其作战勇猛异常,赤膊上身,此人应为沧水部宗飞。”姬伦分析道。 “只是这宗飞一支,近十天并不见东出腾门。难道止戈军真能神兵天降?”苏哈此时还不相信,宗飞一支止戈军能突袭幽台。 “依方位来看,幽台处于太阿山东麓,或有可能…”姬伦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们不出腾门,直接翻越了太阿?”苏哈说道,“这止戈军,真是不要命了。” “也只有这种可能。”姬伦虽然说肯定,但还是猜测道,“如果楚汤被救,这幽台城筹建的地势情况,确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止戈军或许按其指示,拼着死伤此士卒翻越太阿山,就极有可能了。” “那依先生之见,这幽台城,”苏哈更加疑虑。 “幽台是大酋长在中原部的粮秣基地,如今被止戈军夺去,我等难辞其咎,只有等大酋长裁决了。”姬伦不待苏哈说完,抢先说道。当年狄西部在苏哈带领下,归服于墨都,墨都对其也算礼遇有加,仍让其统领狄西这支千人嫡卫,并未像其它各部打散编制。而嫡卫长于野战,不善攻竖,此番若是攻城,将会大折损狄西部实力。但若不攻城,苏哈的狄西部马上面临无粮可吃的风险。 苏哈正要安下营寨,便有斥候来报,幽台城内,正在引楚民入内,分发粮食,时下正是青黄交接的时候,消息一出,四方楚民均聚拢过来。苏哈虽然恨得牙痒,一时也毫无办法。 楚戈田伊二人上岸后,即沿禹河向南而去。 早行散去的那伙楚人中,却有几名大着胆子暗中窥探的,远远看到狄人被一通巨响吓走,以为楚戈等人兼有神力,试探着走近两人,发现是一对少男少女,其中一高瘦汉子上前问道:“敢问小哥,可是沧水部援军?” “在下楚戈,便是沧水止戈军士卒,老哥有何见教?”楚戈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全然没注意一旁田伊担忧之色。 “你便是楚戈?”最近嫡卫在禹河北和洛水东岸传出楚戈之名,这些楚人也有耳闻。 “正是!”楚戈一副迤迤然的样子,惹的田伊更是连扯其衣襟。 “小人安宁,见过将军。我是中原本部安家村人,这是我们近村的安建。请收留我等加入止戈军,我们正要找止戈军回乡驱逐狄狗。”安宁起先见楚戈年少,还有些疑惑,但刚才与嫡卫作战却是看得真确的。此时又得对方肯定,当下纳头便拜。“嫡卫近来在中原各村传下悬赏信息,见楚戈,不,见将军信息者,赏粟米十石。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将军退敌。” “墨都也太小气了,我才值这点粮草。定要让他付出百倍代价。”楚戈与田伊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居然早已名声在外,当下自我解嘲道。 “这,其实也不少!”安宁安建两人一副古怪的表情,心说,这人不知道中原楚人之苦,现下各家各户,几乎被狄人劫掠一空,十石粟米,够四五口人,就着野菜吃一年了。这时,又围拢过来一些人。 “你们要加入止戈军,其实也无不可。”楚戈说道,“只须先依我的吩咐做点事,就可加入止戈军中。” “将军请吩咐,我九岁小儿,被嫡卫杀害,妻子被掳走,他们也差不多,都身负大仇,请将军成全。”安宁说至动情处,眼中含泪,语带哭腔了。 “此事也不算危险,你们只须去附近搜集这种草药即可。”说罢,楚戈将适才在路边采集的草药给他看了,“每人采集百斤,捣碎晒干,在水中熬制成,用麻布过滤后,取出过滤物,然后,持我手写的竹简,交于幽台城的宗飞将军,他定会收留你们入止戈军。” “将军所说我都明白,只是用何种器具才可熬制此物?”安宁为难道。 “此处沿禹河上行,约百里,河湾处进去,有一处山洞,可以询问当地村民,就持我竹简,说前些天止戈军在此熬制硝土之处,自有人带你们进去,那里有器具可以使用。”楚戈说罢,又取出指向针给安宁,“此物无论如何旋转,最终只指向南北方向,可以供你们寻找方向。” 安宁将指向针接过,拔弄一番,发现果如楚戈所言,大喜过望,对楚戈所吩咐之事,更加信服。田伊在一旁,也说不上话,只是看着身边之人,像刚认识一样。 第二卷 虚妄 第十一章 伊人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夏六月,大暑。 中岭大平原向来少雨,入暑后,更是滴雨未下,热浪更加肆虐,幽台城这些天也是酷热难耐。 洛水源出太阿山,此后依地势向东流淌数十里,便是幽台之地,过幽台后折而向南,再走约三百里,便与禹河汇合,汇合口的上游南岸,是芒山北麓余脉。苏哈接酋长传讯消息后,便让偏将祝丹留守,亲带八百嫡卫,押姜材出营,沿洛水西岸向南而来。 夏日行军,最是缓慢,八百嫡卫骑马走了六日,才抵达洛禹河口。算下时间,正是姜材当日所说的时日。早有斥候回报,禹河口南岸有楚民聚集,未见军士。这与六日出发前,苏哈派出的十数骑斥候所报并无二致。 苏哈看向在押的姜材,沉声说道:“为何未见你说的沧水狩猎标志?莫不是那楚戈见我军势大,不敢来了。” “禀将军,楚戈多疑,小人这些天被押在幽台,也不知他会不会起了疑心。但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姜材还是苦着脸,说道。 “再行得三里,便能到河口,我便命人纵火烧那芦苇,如若并无止戈军士,你便是脑袋不保。”苏哈此时想着如若此地并无止戈军,那便是扑了一场空。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是威胁了姜材几句出气。一旁姜材自是心下惴惴。 河口转眼即到。姜材指着芦苇处的三处竹筏说:“这必然是止戈军所乘竹筏。” 苏哈也注意到了这些竹符,心下窃喜。苏哈知道止戈军弓弩强劲,让前排两百嫡卫人人持藤盾,下马小心向前行进。另有四百人,迂回于洛、禹水两岸,放下竹筏入水。苏哈心想,但求无功,也不可贸然行动,他自己则另带两百人作为预备队。 禹水宽逾百丈,两水交汇处更是烟波浩淼,但南岸聚集的楚人看到北岸嫡卫陡至,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等嫡卫渡河,众人便作鸟兽散,稍微胆大的也是躲在暗处观望,看嫡卫接下来的动作。 嫡卫也不进芦苇中搜寻,待得百十步距离,便引火于箭矢上,也不计准头,“咻咻”不停放起火箭来。时下快要入秋,天干风燥,芦苇正值扬穗时节,见火即着,初时还只是几处着火,不久便哔哔剥剥连片烧了起来,河边一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芦苇中此时却是冲出十数人,来到先前的三排竹筏上,向南岸划去。 苏哈与嫡卫都是大喜,均觉得策略正确,只是不知道止戈军是被烧死,还是说只有这十数人。苏哈此时也顾不得有没有埋伏,忙命预备队与迂回包抄的嫡卫向前,准备持箭攻击。又吩咐水性尚好的百多名嫡卫,务必活捉这些人。 嫡卫得令后,纷纷将先前准备的竹筏推入水中追来。 此时,南岸散去楚人处,也是有一筏破水而来,只是筏上却是一名身形单薄的女子。之前从芦苇中冲出的三排竹筏上,一人当先喊道:“小伊,不可前来。”正是楚戈的声音。那南岸过来的田伊却并不理会,仍然冲将过来。 楚戈大急,吩咐楚桔按计划迂回到洛水中,自己则单独持楫迎上田伊竹筏。 苏哈等人也不明就里,出于慎重,苏哈命嫡卫入水人员分成两队,一队追向楚戈,一队追向迂回入洛水的楚桔等人。姜附见狄筏不远,几次弯弓搭箭,都被楚桔拦了下来。楚桔只是让大家一起,操篙一味往洛水上游河弯处划去。苏哈见对方向河弯划去,不由得自身也跟着走到岸边去查看,又在岸边不停指挥嫡卫追击。 楚戈、田伊相向而行,不多时就碰到一起。楚戈也不多耽误,拿上竹篙,就跳上田伊的竹筏。嫡卫人多,撑筏很快,眼见接近两人,此时竹筏刚过河心。 “赶快划回南岸,”楚戈急道,也不管田伊是否明白,跟着就弯弓搭箭,狄筏上,当先一名嫡卫隔着近二十丈距离,应声落水,其它几筏都是略微一顿。幽台城嫡卫尚是首次与止戈军接触,没曾想,此人如此距离,仍能一箭致命。 楚戈则趁嫡卫犹豫的当口,将一支竹箭点火,射向自己刚才所乘之筏,这筏虽处水中,遇火竟然烧了起来。 一嫡卫队长喊道:“他箭支有限,我们一起靠近,小心戒备就是。” 楚戈知道着火筏也只能阻得了一时,见田伊撑筏又靠近南岸几丈。伸手拉起田伊,纵身跃入水中,潜行起来。嫡卫顿时失去目标。苏哈严令不得追上南岸,一众嫡卫只得悻悻而归。 楚桔进入洛水河湾后,又折向洛水西岸,见狄筏仍然众多,与众人使个眼色,原本操篙的姜附等十人,将箭矢点上火,引弓射向岸边一处芦苇处。这处芦苇与原来着火处有近一里,此时也有一些岸上的嫡卫在此防止楚桔等人上岸。 见楚桔等人莫名其妙放了一通火箭后,也不恋战,又操起竹稿,奋力划向洛水东岸,西岸边的嫡卫以为楚桔等人技穷,指着众人一阵取笑。此时洛水西岸边芦苇并不多,引燃后,也难以烧伤分散的嫡卫。此时,苏哈过来,出于谨慎,还是命众人赶快远离,又见楚桔之筏如箭一般冲向洛水东岸,考虑着要不要让嫡卫继续追去。 就在此时,那本来稀疏燃烧的芦苇,突然炸裂声传来,连带地面也是在燃烧,苏哈大惊,一旁的嫡卫也不知道如何护主,只知道把苏哈护于中心。炸裂声不断传来,气浪一浪高过一浪,原本分散的嫡卫,有离得近的开始有人被灼伤和炸伤。 楚戈、田伊二人,均自小在沧水边长大,水性甚佳,于南岸上岸时,正好炸裂声传来,楚戈不无婉惜道:“可惜十来天的功夫,看来还是技艺不精,伤不了几个嫡卫。” “这是你安排的?”田伊见楚戈感叹,惊奇问道。 “这是近十天止戈军躲入芒山中,取土制成的硝。芒山中众多,我就叫它芒硝。我发现有炸裂的作用,可惜量太少,又无法把嫡卫引到一处,聊胜于无了。”楚戈说道。其实他们本来三筏是希望尽力引导更多嫡卫到选定的洛水河弯处,由楚戈指挥众人周旋后,再集中点火。当然,田伊出现,生了变数。 “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田伊低下头,但想着刚才见自己从南岸冲出时,楚戈急切的心情,心下又有些甜蜜窃喜。 “也不是,还是技艺不成熟。”楚戈知她心意,怎可能责怪于她。 “那在芒山中再取些试制,和兵训学堂一样,我来帮你。”田伊抬起因浸水而白皙的脸,自荐道。 “暂时不用,后面有机会再制。嫡卫经此一劫后,必然也有所防备。以目前的技艺,还制不出威力更大的硝石。”楚戈只知道说实情,却没发现田伊失落的表情。见田伊不说话,又说道,“我们向下游去,找楚民换些衣服,再顺便等楚桔他们过河。” “我过来时,将衣物等随身物品藏在一处地方,我带你去。”田伊刚才倒是没想起来,此时看到两人湿透的衣服,才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么来了?”楚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我本来一早就在渭水等你,开始你却走了陆路。”田伊满脸通红,眼眶尽是委屈的泪水,楚楚可怜。 楚戈知她一路到禹水不易,轻声安慰道:“以后不要这么傻,这样多危险。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你连姬姐都不带,怎会带上我这个无用之人?”田伊想起那晚的话,似娇还嗔道。 “你已助我良多,我当日已和田少君说了,定不负于你。只是你提前离开了,并不知晓。”楚戈知道眼下危机重重,对田伊之情,也不再瞻前顾后。 田伊乍听此言,也是痴立当场。 苏哈等嫡卫虽被这爆炸的气势吓得够呛,以为止戈军又有什么新式武器,所幸杀伤有限,待众人奔向安全处再行检点,也就二十人被灼伤,两人重伤。只是那姜材,却是趁着混乱不知去向。当下就集合人马,放筏入水,欲向南岸奔来。却不想此时,快马自来时路奔来,向苏哈喊道:“苏哈将军,大事不好,幽台昨夜被袭击了。” 那快马与嫡卫,说完此话,便倒地不起。此处距幽台近三百里,此人当是日夜兼程赶来,未曾休息。半晌,在众人一阵拍胸抚背的折腾下,才悠悠醒转过来。 太阿山,山势虽南北走向,但山高林密,东西宽约百里,人行其中,极易迷失方向,自古少有人翻越。宗飞自接到楚戈安排,便于当日舍弃水路往禹河下游而来的打算,将楚法等人安置在歧山部,止戈军仅带五日干粮,沿太阿山北上,然后向东准备翻越太阿山。 宗飞等人携玄石指向针行走其中,连续五日,不见人烟,全赖指向针指路,也多亏人多势众壮胆。至第六日,山尽平野阔,见洛水缓缓向东,众人才算舒了一口气。宗飞不敢让众人造饭,仍于幽台不远处的山林中等待天黑。 入夜后,幽台城留守姬伦先是挑灯查看各处哨卫,又嘱咐这几日流民不得放入城中,才安心入睡。 是夜,止戈军突袭幽台城,宗飞憋屈多日,自然是谁也劝不住,等弓箭手刚把几名嫡卫游哨解决掉,他便是真正的身先士卒,撞开土城门,一马当先杀了进来,只是他身边亲卫可就跟着累得够呛了。嫡卫平日倚仗的马,还在马厩里未及牵出,止戈军就已呐喊着杀至面前。巷战时,戈矛不如短刀,加上各自为战,止戈军先前专一训练的三人战术便发挥了最大的优势。宗飞一路很快就杀至幽台宫前,众嫡卫才将祝丹叫起,一旁的姬伦虽有千般盘算,万般计谋,被宗飞莽汉一阵冲击,也是无计可施,只得让众人分头突围出城。祝丹、姬伦被一众嫡卫拥簇着刚出北门,宗飞又领着一众止戈军杀致,追出近五里路,宗飞才在左右亲卫拉扯下,回城主持扫荡工作。姬伦还在晕头转向,也分析不出是那里来的这批楚军,也没有收拢众人。祝丹见滋事体大,几欲投洛水,被众嫡卫架下来。 众嫡卫大多无马,祝丹、姬伦合计一番,不敢走陆路,决定绕至城南的洛水乘竹筏南下,又安排快马报与苏哈。一路又收纳溃散出来的嫡卫,加上伤残也有近百人,看来幽台守军死伤不多,只是突遭袭击,崩溃太快而已。 幽台城关系重大,墨都中原部劫掠来的粮草财物,大多存放于此。只待秋收后,再劫掠一批,就驱使楚民 运回狄北,苏哈听说丢了城,哪里还敢在禹水边停留,急忙带嫡卫返回。他也不敢欺瞒,一边又派人渡洛水上报墨都。 苏哈此次返回幽台,不再似出发时,当日就急行军一百余里。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又出发,又是一昼夜行军,于第三日下午,就抵达幽台以南三十里处,碰上已经收拢溃兵的祝丹姬伦等人。 “姬伦有负将军所托,请将军责罚!”姬伦上前请罪。 “哼,你平日里满腹谋略,你说说,这止戈军是从天而降吗?”苏哈虽然敬他是客卿,此时也没有好脸色给。 “祝丹死罪,请将军治罪。”祝丹自缚于苏哈马前,痛哭不已。 “拉下去,待大酋长发落。”这祝丹非狄西部之人,与墨都同族,苏哈虽然对其愤恨,也没有立即处死,只是将其拘押。 “姬先生看这止戈军是从何处来?有何良策。”苏哈虽然恼怒,但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是静下心来问计于姬伦。 “领军之人,是年近四旬之人,不似赤术先前所说的楚戈,应为先前出歧山部的一路。我看其作战勇猛异常,赤膊上身,此人应为沧水部宗飞。”姬伦分析道。 “只是这宗飞一支,近十天并不见东出腾门。难道止戈军真能神兵天降?”苏哈此时还不相信,宗飞一支止戈军能突袭幽台。 “依方位来看,幽台处于太阿山东麓,或有可能…”姬伦欲言又止。 “你是说,他们不出腾门,直接翻越了太阿?”苏哈说道,“这止戈军,真是不要命了。” “也只有这种可能。”姬伦虽然说肯定,但还是猜测道,“如果楚汤被救,这幽台城筹建的地势情况,确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止戈军或许按其指示,拼着死伤此士卒翻越太阿山,就极有可能了。” “那依先生之见,这幽台城,”苏哈更加疑虑。 “幽台是大酋长在中原部的粮秣基地,如今被止戈军夺去,我等难辞其咎,只有等大酋长裁决了。”姬伦不待苏哈说完,抢先说道。当年狄西部在苏哈带领下,归服于墨都,墨都对其也算礼遇有加,仍让其统领狄西这支千人嫡卫,并未像其它各部打散编制。而嫡卫长于野战,不善攻竖,此番若是攻城,将会大折损狄西部实力。但若不攻城,苏哈的狄西部马上面临无粮可吃的风险。 苏哈正要安下营寨,便有斥候来报,幽台城内,正在引楚民入内,分发粮食,时下正是青黄交接的时候,消息一出,四方楚民均聚拢过来。苏哈虽然恨得牙痒,一时也毫无办法。 楚戈田伊二人上岸后,即沿禹河向南而去。 早行散去的那伙楚人中,却有几名大着胆子暗中窥探的,远远看到狄人被一通巨响吓走,以为楚戈等人兼有神力,试探着走近两人,发现是一对少男少女,其中一高瘦汉子上前问道:“敢问小哥,可是沧水部援军?” “在下楚戈,便是沧水止戈军士卒,老哥有何见教?”楚戈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全然没注意一旁田伊担忧之色。 “你便是楚戈?”最近嫡卫在禹河北和洛水东岸传出楚戈之名,这些楚人也有耳闻。 “正是!”楚戈一副迤迤然的样子,惹的田伊更是连扯其衣襟。 “小人安宁,见过将军。我是中原本部安家村人,这是我们近村的安建。请收留我等加入止戈军,我们正要找止戈军回乡驱逐狄狗。”安宁起先见楚戈年少,还有些疑惑,但刚才与嫡卫作战却是看得真确的。此时又得对方肯定,当下纳头便拜。“嫡卫近来在中原各村传下悬赏信息,见楚戈,不,见将军信息者,赏粟米十石。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将军退敌。” “墨都也太小气了,我才值这点粮草。定要让他付出百倍代价。”楚戈与田伊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居然早已名声在外,当下自我解嘲道。 “这,其实也不少!”安宁安建两人一副古怪的表情,心说,这人不知道中原楚人之苦,现下各家各户,几乎被狄人劫掠一空,十石粟米,够四五口人,就着野菜吃一年了。这时,又围拢过来一些人。 “你们要加入止戈军,其实也无不可。”楚戈说道,“只须先依我的吩咐做点事,就可加入止戈军中。” “将军请吩咐,我九岁小儿,被嫡卫杀害,妻子被掳走,他们也差不多,都身负大仇,请将军成全。”安宁说至动情处,眼中含泪,语带哭腔了。 “此事也不算危险,你们只须去附近搜集这种草药即可。”说罢,楚戈将适才在路边采集的草药给他看了,“每人采集百斤,捣碎晒干,在水中熬制成,用麻布过滤后,取出过滤物,然后,持我手写的竹简,交于幽台城的宗飞将军,他定会收留你们入止戈军。” “将军所说我都明白,只是用何种器具才可熬制此物?”安宁为难道。 “此处沿禹河上行,约百里,河湾处进去,有一处山洞,可以询问当地村民,就持我竹简,说前些天止戈军在此熬制硝土之处,自有人带你们进去,那里有器具可以使用。”楚戈说罢,又取出指向针给安宁,“此物无论如何旋转,最终只指向南北方向,可以供你们寻找方向。” 安宁将指向针接过,拔弄一番,发现果如楚戈所言,大喜过望,对楚戈所吩咐之事,更加信服。田伊在一旁,也说不上话,只是看着身边之人,像刚认识一样。 第二卷 虚妄 第十二章 神怒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楚酋宫,位于中原本部,禹水自城南流过,楚人首领历时十数代经营,本可为固守之地。一个多月前,狄人叩边,一路势如破竹,自幽台被占,先酋长被掳后,酋宫一片混乱。 七部长老主张坚守,酋长楚恳也属意于此。然而,其母妃陈氏在几名宫人劝说下,以郊游为名,带亲近宫女族宦弃城而去,后 庭震动,楚恳不复有一战之志,也跟着避走山林。好在出走时,时间充足,细软粮草带走不少,只乘一座空城。 嫡卫尾随追入山林后,兵力有限,也只能在外围搜寻。此时墨都驻马城外,指着楚酋宫与洛良说道:“先生看此城,若嫡卫攻击,需要多少时日?” “以大酋长之能,三千嫡卫,或只须一日,”洛良说道,“只是,这城里之人。” “不错,先生真是妙人,知道我为这城里之人,便不会攻入城去。”墨都哈哈一笑。 两人正议论接下来如何抓住楚酋的方案,只见北边一骑急速驰来。墨都适才放松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那一人一骑奔到近前,早有亲卫拦下来,带至墨都马前。 “大酋长,幽台,幽台被占了。”来人急道。 “不要着急,详细说来。”墨都适才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反而冷静下来。 来人于是将苏哈如何将计就计出征,又如何在河口放火,后来如何接到情报等情况详细汇报。 “如此看来,这楚戈也是行险出击,并未按楚汤心意行事。”墨都看向洛良,洛良顿时一阵尴尬,当日正是洛良认为,止戈军以区区数百之众,必然还是会东去禹西。所以建议墨都调各地嫡卫集结到必经之路上,在禹水之南堵截。 “不过,此子绕路出击幽台,而苏哈却毫无觉察,这也是不应发生之事。”洛良也觉得之前失言,当即帮助墨都分析此事的蹊跷之处。 “洛先生是说,袭击幽台之人,并非楚戈的止戈军。”出芒山后,无论如何隐藏行止,也难以悄无声息北上,袭击幽台。此时,洛良还不知道止戈军分作两部,所以有这样的判断也不奇怪。 “确实如此,极有可能,楚戈还有一军,藏于暗中,伺机而动。但无论如何,幽台粮草物质不容有失,而且威胁我方北还之路,也是不得不救。”墨都也不敢大意,也不再犹豫,即刻令嫡卫集结,驰援幽台方向。一时间,三千狄嫡卫如风卷残云一般便北返而去。 这也令楚酋宫中各部长老,松了一口气。 苏哈自返回幽台后,听从姬伦建议,并不急于攻城,而是于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令嫡卫不得松懈,派斥候每天周边刺探数轮,等待大酋长的指令。 是夜,已是苏哈返程的夜晚。苏哈突然想起一事,又招来姬伦问计:“姬先生,你说这袭击幽台之军,是宗飞翻越太阿山而来?” “止戈军所用器具,已不可常理度之,翻越太阿山,并非不可能。”姬伦说道。 “但我此次出击洛禹河口,并未见到楚戈军?这楚戈军不是一直另有所图?”苏哈问道,说到此时,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怕,如果有一支敌军,明明存在,但总是未出现,作为一个将领,无疑会后背发凉。 “不好,将军,今夜当加强守卫,最好令嫡卫不得入睡。”姬伦也是一阵发寒。 “来人。”苏哈也预感大事不妙,大声喝道。然而,就在此时,营帐一阵震动,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巨响,与当日在芦苇荡的巨响如出一辙,只是在深夜中,显得更突兀,也更能引起惊恐。 待苏哈奔出营帐时,四周已是火光冲天,无数的火箭从天际飞来。 九百嫡卫并不在少数,组织起来还颇为困难,但依然还算临危不乱 此时,止戈军已经分南北两个方向杀来。这一次进攻,止戈军又与以往不同,每五人成队,分别由正副队长带队,冲击并不很快。留给嫡卫似乎还有些准备时间,但嫡卫大营吃亏在着了火,马匹惊恐,难以组织高效的冲锋,必须靠直接拼杀突破止戈军的南北包围。 双方甫一接触,嫡卫就发现,这五人成队的止戈军,难以对付。首先,止戈军两三人持盾,又均身穿护甲,嫡卫弓箭很难穿透,铜戈也难以刺穿。其次,止戈军显然演练过这种小单位阵型,远射、近攻配合远超嫡卫骤然成形的锋线。更要命的是,五人阵中,四人只负责向前捅刺,铁矛锋利,嫡卫皮甲轻易就被刺穿。即便偶有侥幸逃脱的嫡卫,又有持盾之人迅速补刀。 嫡卫胜在人多,锋线虽在后移,仍不断有人补上,并未崩溃,但如此一来,双方交换比几乎达到恐怖的四比一。随着战事深入,补上来的嫡卫越来越少,如果此时防线崩溃,必然形成一边倒的屠杀之势。苏哈此时已经骑上他那匹青骢马,四处呐喊指挥,时不时补上防线的漏洞,极为显眼。 宗飞起先还听从楚棱等人的劝说,没有冲入阵地,此时,见这敌将来往奔跑,总是在即将崩溃的锋线前做出补救,那就再也忍不住了。拿上藤盾铁刀,便冲了上来。一众身边的亲卫也只有持盾跟上,到得近前,宗飞大喊:“狄狗,敢来和宗爷我大战不。”见那人不予理会,拿过身边亲卫递上的的长弓,将弦拉的圆满,嗖得一声,箭走流星,嫡卫中也自有苏哈的亲卫帮其挡下。宗飞一连四箭射出,终于在最后一箭,射中青骢马腿,这马也是灵异,居然只是慢了下来,并未将苏哈掀翻在地。但这也惹怒了苏哈,将长戈一挥,就带一众嫡卫杀奔宗飞而来。宗飞大喜,迎了上去。如此一来,嫡卫就聚集在苏哈身边,宗飞这边,也聚集了众多止戈军士卒。两边又以此为中心,厮杀起来。宗飞杀得兴起时,觉得铁刀虽然锋利,但过于轻巧,难以趁手,砍翻一个嫡卫后,丢了藤盾,双手抓住那嫡卫后腰,当作武器挥起。那嫡卫尚未断气,人被擎在空中,张牙舞爪起来,众人在火光下,看得发怵,也有心里顾及伤及同伴的向后避让。宗飞这一冲击,把嫡卫阵形顿时冲得大乱,苏哈见此情形,又碍于战马受伤,也没有换马,下得马来,大踏步冲过来,两人自此照面,战在一起。 宗飞见对方主将杀来,也不敢大意,将那人形武器一丢,也不管其死活,举刀便迎了上来。苏哈使戈,也是气力不弱之人,善于直刺、横击。宗飞以往使戈,对这些套路也算熟悉。苏哈却对使刀的套路不熟,但宗飞又是觉得使刀过于轻巧,尚不熟练。两人均有优劣,斗了三十多息,苏哈此时才知,这铁制刀锋利远甚铜器,用戈去抵挡时,被砍得斑斑驳驳,更不敢大意。两人均为双方主帅,事关两军胜败,一众亲卫也围上来,拼命护主。 两人又在火光下打了数十息时间,终是止戈军气势更胜,眼见身边嫡卫渐少,苏哈瞅着空当,退入嫡卫中。宗飞大喊,“狄狗,这么没种,就逃命去了。”如此一来,阵线更加后撤,眼看南北两线就要接近,嫡卫防线终于呈崩溃之势。苏哈知道今夜事不可为,指挥众人突围出去。临行前,不忘让一众嫡卫找寻到姬伦,至于那拘押着的祝丹,就没那么好运了。 待苏哈、姬伦等人纵马走出数里,仍见后方火光冲天。收拢残卒,仍有二百余人,幸好均有战马,也不怕追兵赶来。尽管夜已深,众人只是默然走路,无人提出宿营。姬伦开口道:“将军欲向何方?” “这,”苏哈才发现,自己正向南而去。 “将军当回狄西,我这边便以客卿身份,先去一趟濮人之地,待年后再返回狄北与将军汇合。”姬伦拱手一礼,算是要告别。 “先生欲弃苏哈而去?”苏哈更加茫然 “不然,当年先祖遗留之事,姬伦去南方做些了断。姬伦既然让将军返回狄西,自然是希望自墨都之后,将军能重振狄西一脉。”姬伦眼光坚定,不似一般谋士文弱之态。 苏哈也无须向墨都汇报,属下尽为狄西将士,众人看看星象,确定方向后,就纵马向西北而去。 战前,多人建议楚戈,可以寻找更好的战机,不用和嫡卫硬拼。但楚戈与宗飞均认为止戈军需要一场血战,才能得到更好的锻炼,最终选定在幽台城外,苏哈军汇合后突袭。此番止戈军与嫡卫交战,虽是突袭,实际也与野战相差无几。凭自身过硬的拼杀能力赢下此战,南线楚棱、姜陵等人过来时,见宗飞犹在大声呼喝,令人追击残敌,才露出轻松的笑容。经此一战,止戈军也正式树立了能在野战中与数量相当的嫡卫拼杀的信心。 楚戈待楚桔、姜附等人渡河汇合,已是午后。 “小伊姐这可是走错了方向吧。”看到田伊,楚桔又是挤眉弄眼,大声问道。使得田伊满脸飞红。 “小桔子与姜队长去打水,准备生火造饭,都饿了一天了。”楚戈知楚桔没好话,也不吩咐那些士卒,反而命令他们两人道。 “小将军,我可没说什么!”姜附很是不满,急道。 “你这临阵不知道保护主帅,罚去做造饭。不然,就让风行教你识字。”楚戈不给他好脸色。 “我,我先和桔哥儿去了。”姜附憋得脸红,怏怏去了。 “噗嗤,你何必为难姜队长。”田伊见姜附憨厚,又有些同情。她少有这样展颜一笑,一时看得楚戈也严肃不起来了。 “那是爱护他呢,不然跟着学坏。”楚戈嘴角微扬,明显词不达意了。田伊剜了他一眼,去帮楚桔他们了。 楚戈十三人,又乘上三排竹筏,便往禹水下游而去。一路上,探听嫡卫情况,知道墨都大军已离开楚酋宫,向北而去,偶有斥候经过,楚戈等人便上岸追击射杀。两日后,禹水下游楚酋宫城,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墨都引三千嫡卫北去,一路均未收到苏哈送来的消息,行至洛水东岸,已是三日后的午。见没有苏哈遣人过来迎接,心下甚是不快,沿东岸向北再行十多里,便可以看见对岸幽台城。三千嫡卫走的匆忙,也不可能携带渡河工具,墨都此时见苏哈居然不知道事先搭桥筹备,更是恼怒不已,只得命一队十余名嫡卫去寻找河床坚实处架桥。洛水虽小,但中岭一带平原少有山石,河床中长年累月积有淤泥,深入可没马顶,嫡卫自然不敢轻易渡河。 那十余名嫡卫领命后,即向更上游寻去。时下天热,河中本有十多名村汉嬉水,见嫡卫纵马过来,上岸后四散而逃。人腿怎及马快,不久,便有四人被嫡卫擒住,只是不停告饶。 这嫡卫正要找人盘问河情,也没下杀手,众村汉赶紧表示愿意带路。其中一村汉更是指着上游说道:“此去一里多路,有一处河床,尽皆是鹅卵石,深水处只有丈许宽,也可以搭桥过去。” “不要耍花样,不然,将你们村子烧了。”嫡卫威胁道。 “军爷,小人怎敢,只求给军爷带路,能赏我些粟米。”那村汉腆着脸,见嫡卫亮出长戈,谄笑道。 那村汉带着这小队嫡卫,不多时,就到了那处渡河处,果见宽不过数丈,河中尽皆鹅卵石,嫡卫大喜过望,正待将村汉杀了灭口,没想到村汉早有警觉,扑通几声就跳下水去。众人虽然疑惑,但想着墨都的交待,赶紧回去复命去了。 墨都来到渡口,又命人抬些树木来,准备架桥过河。午后虽然日已偏西,但暴晒了一天的地面,此时正热气上升。墨都又命嫡卫下马步行,也让马匹饮水休息。马匹得到解放,顿时欢叫声四起,在河里恣意饮水嬉戏,众嫡卫也在上游处各寻清水解暑,只觉得洛水清凉,欢畅无比。 大约两个时辰,宽逾丈许的木桥搭好,墨都过来查看,也甚为满意,便让嫡卫牵马次递过河。三千人马,不敢求急,直至黄昏时分,才过得对岸。 墨都又命人搜寻苏哈军队情况,却是毫无踪迹,只得独自引军到幽台城前,安营扎寨。 “大酋长,这幽台城安静得不寻常,苏哈将军又寻不见,恐怕有变故啊。”之前在禹西部负责劫掠的巴坦上前说道。 “洛先生与楚人熟悉,你看这是何故?”墨都不忘问洛良这个楚人。 “洛某也难以参透,想是这止戈军见大酋长军势过盛,不敢前来挑衅吧。”洛良考虑一番回应道。 “无论如何,明天夺回幽台,便知详情,只是这苏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墨都虽然料定苏哈出了变故,但对自己此次三千嫡卫以压顶之势而来,还是颇为自信。 夏夜,四周枭鸣虫叫,墨都仍在考虑明天的攻城策略,却是一阵腹痛。心想,这几日骑马颠簸,居然肚腹不适了,就想着去帐外解决。时下行军,嫡卫已经有了基本的卫生常识,知道将排泄物集中挖坑掩埋。墨都刚走出帐外,发现洛良、巴坦也是匆匆出去,看这方向也是奔粪坑而去。墨都心下好笑,也顾不得多想,跟了上去。 及到目的地,尽管墨都涵养很好,还是没忍住。这地方已是臭气滔天,实难立足,墨都毕竟一酋之长,也不便当众宽衣解带,另寻一僻静处,解决了起来。刚解决完或许是头脑清醒些了,墨都突然意识到不对。 墨都待要急招偏将与千人队的头领时,先是听得一阵阵马蹄声传来,接着是远远的一轮箭雨,带着火苗,射入营帐。众嫡卫队长早已有相应经验,急令各自部属找武器骑战马准备厮杀。武器易找,只是嫡卫去马厩牵马时,这些马却如烂泥一般,卧在马槽边,众人大惊,知道必是有人投毒,可是又想不明白,谁人能将三千战马,全部同一时间毒倒。没有战马的嫡卫,只能任由对手在远处放箭射杀。 这时,那远远放箭的队伍中,却传来声音:“狄人听着,我楚族与你狄族本来相安无事。墨都上违天意,来楚族强行掠夺我族,如此恶行,早已惹怒神灵。今夜止戈军请神灵降世,将狄人战马全部放倒,让你们手脚疲软。只要我止戈军愿意,本可以随意诛杀你等,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我止戈军只是略作惩处。你们谁若不信,可以拿起武器试试可有力气与我军拼杀。” 墨都大怒,心里大骂,明明是被投毒,这止戈军将士却来蛊惑人心。正待说话喝止,却发现自己手下三千嫡卫,尽皆如筛糠般瑟瑟发抖,自己腹中,也是不争气地又疼痛起来。刚才那声音又在此时响起,内容还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有嫡卫实在忍不住,就要悄悄去解决,听到得噗噗两声,有人被止戈军箭矢射中倒地,那距离,少说也有两百步。嫡卫从没有见过这么远距离的弓弩,本来骚动的队伍,又安静下来。那声音又说道:“不认真听我等训导,那就装备身死当场。” 墨都再也忍不住,大声斥道:“众嫡卫退后,远离二十步,小心戒备,不要被他们蛊惑。” 墨都话音刚落,只见止戈军阵营中,点起两团大火,接着一个状若气泡的东西缓缓升入空中,不多时就飞临嫡卫营上空,只看得众嫡卫目瞪口呆。接着,刚刚声音又响起:“墨都何在,你敢再不听神灵劝告,我当飞临你处,将你射杀。以慰上天。” 如此一来,一世称雄的墨都,此时形势所迫,也不敢暴露目标。更慑人心魄的是,那声音突然命令道:“都与我跪下,受神灵启示。” 众嫡卫本就手脚疲软,又慑于天空中两团热气球的威势,皆匍匐地上,不敢动作。这其中有几名领队觉得蹊跷,尚在犹豫站立时,天空中又是噗噗数箭,立毙当场。如此一来,嫡卫营再也无一站立的男儿。 “神灵震怒,墨都与嫡卫听令,前夜苏哈返西北,你等明日也请速回。否则,明日神灵临空之时,便不再是警告,而是令你等葬身中原之日。” 此话说完,那团热火气球,就向幽台城缓缓飞去。营帐外,止戈军策马绕营帐一圈,见嫡卫未敢轻动,这才转身返回。 第二卷 虚妄 第十三章 焚马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楚酋宫中,各部长老自新酋长楚恳借口追寻母妃南去,回各部之路断绝,惶惶不可终日。四天前,三千嫡卫压境,最后一刻退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楚戈一行十三人弃筏登岸,便向楚宫走去,除了楚戈在此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余人均只是在部族中听说楚宫的传说,并未亲见。乡野之间,还没有城墙护栏,楚汤当年发出城防令,营建处家宫城时,在外围已经有了外城的概念。只是原计划引禹河护城,后来因为靡费颇大,还没成行自身便已退位。 时下狄人南侵,城门处守卫盘问众人。楚戈也不作伪,拿出兵训学堂制作的牌子,怕他不识得字,又报上自己名字与属地。 “你叫楚戈?来自沧水部?”守卫瞪大了眼睛,又看并没有更多人跟从,很是不解地问道,“你这名字怪异,现在冒名之人居然用这名字。” “守门大哥这是何意?”田伊见他说的奇怪,也没看楚戈在一旁嘿嘿坏笑,也不阻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狄酋墨都发下酋长令,有见到沧水部止戈军,还有头领楚戈,凡提供信息者,有重赏。想那楚戈,必是我楚人中天生的大英雄。”那守卫说到此处,神情昂扬,声线抬高,一副与有荣焉的感觉。 “...”田伊浅笑,看向楚戈,满含戏谑之色。 “你说什么?我们将军少年英雄,岂会冒他人之名。”姜附就要上前与那守卫理论,唬得周围一众守卫木立当场。 “这,你真是那个楚戈。楚戈将军在这里。”都是老兵,便有推崇强者的心理,一众守卫愣了一会儿,便围了上来,情绪还很是激动。 “哈哈,这名字怪异,不知道还有何人冒用。”楚戈笑道。 自狄马南侵之后,所过之地,处处焦土,楚人家园被毁,而北七部之人,十有四五身负家仇族恨。楚人并非怯战,也并非没人想振臂高呼,然后面对狄马快速推进的新式战法,都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各部守备老兵和义军,一方面要面对嫡卫的屠戮,另一方面也受尽了族人的白眼。更有从贼者的同袍,祸害楚人,让楚人更看不起。这诸般委屈,士卒一向只有在内部之间报怨几句。近十几日,听说沧水止戈军屡次大破嫡卫,引得墨都当作重点关照。又听说领军的楚戈将从禹水上游东去,各种传言也是四起,或说楚戈天生神力,力能搬山;或说楚戈天生异能,呼风唤雨。今日这么一个少年站在众人面前,除了身材较这个年纪的少年健硕些、气质自信些,也看不出与普通少年有什么异同,于是大家都过来围观。 早有人飞报入城内,不用楚戈走入城中,不多时,便有各部长老领着一群士卒过来。其中也有熟人,便是夷北姜启与北山熊山两人。 “数日不见,楚将军旗开得胜,威名远播,中原困局已解,真是难得的喜讯啊。”熊山当先越过众人,快步走上前来,以示亲近之意。姜启也是满脸堆笑迎了过来。 除了沧水楚涉,各部长老齐集于此,中岭楚治长老楚戈也有数面之缘。其余六人,分别是夷北姜桓、北山熊元、歧山姬佐、禹西楚泽、禹中陈和、夷南安尧。楚戈一一执晚辈礼相见,各部长老知其如今地位特殊,也不托大,尽说客气恭维之语,楚戈不善应对,只是推说些客套话。楚桔、姜附等人见楚戈如众星捧月,也是与有荣焉之感。田伊在一旁却一反常态,并无喜怒之色。 一路引入中原楚酋议事厅,田伊自是被人引去休息,楚桔、姜附相随楚戈,众人自然商议时下局势。又问及楚戈时下止戈军情形。 “时下幽台之战或许已经结束,幽台之围能否得解,小子不敢妄断,还需各位静候消息。”楚戈制止楚桔欲要透露止戈军计划的举动,不动声色说道。 “幽台之围可解?”众人面露诧异之色,姜启知道些止戈军的情况,说道,“止戈军有如此战力,真是天佑我族、神农庇护。” “也是楚小,楚将军神机莫测。”熊山说道,他也不问“如若幽台之敌可解,则禹西、中原,再无强敌。那止戈军可进一步北上指日可待了。” “如若嫡卫仅是退出中原部,则战力仍在,止戈军此时北进,兵力有限。今年实难以克得夷北、北山等地。当务之急,是先迎回酋长,以酋长之名发下告示。迅速让禹西、中原之民恢复生计。再徐图北上。”中原禹西楚泽则说道。 “迎回来又有何用?”姜桓提声道,“难道说让我等再受那妇人摆布,丢弃城池土地。” “姜长老出此逆言,难道说,还有心分立夷北?”楚泽针锋相对说道。 “我是楚人夷北长老,何曾说过自立?你口口声声迎回楚酋,无非只想着中原、禹西,难道我们北境不是楚土?”姜桓也不示弱,反问道。 “两位,时局还未澄清,我们就先不要吵了。止戈军战力如何,能否一举驱逐嫡卫,如何行动。还是由楚将军定夺才是。”说话劝解之人,却是禹中陈和。这陈和为兵训学堂陈老夫子族弟,说话最是和气。 “依在下拙见,歧山来犯之敌赤乌最弱,止戈军当携胜利之师,西入腾门,迅速荡平赤乌。此为最稳妥之计。”歧山姬佐说道。 “我夷南之敌更弱。何不顺禹水东进,扫平图朔。”说话之人自然是夷南安尧。楚戈深深看了一眼,安尧以为楚戈不满其言语,没有再说下去。 “楚哥儿,你对止戈军与嫡卫情形最为了解,还是由你自行决断吧。”中岭楚治见楚戈一直默不作声,众人争执下去也是徒劳。 “诸位前辈所言都是为族人考虑,也无可厚非。”楚戈见诸人意见不和,也不再推让,站起来说道,“此番北上时,有幸碰到先酋长楚汤叔祖,叔祖建议我,应秘密东出禹水,沿铜陵山余脉东进后,可以迅速威胁到狄人东线。再折向北,进入禹中、禹西各部,征集粮草,扩展兵员,择机歼灭嫡卫,或许更为有利。” 听他这样一说,禹中陈和、禹西楚泽,都颇感欣慰。 “楚戈在芒山时,也曾有此心思。只是出芒山后,看见我楚族难民,食草宿露,无家可归,出中原后,看见沿途白骨露于野,再不敢有取巧之意,立誓要救民为本。止戈所以为军,本为止息干戈,以兴民生。止戈军所以为胜,也是依仗楚民支撑。然而,沧水一部之实力,实在有限。只有整合百万楚民之力,才能真正驱逐嫡卫,拱卫河山,振兴民生。因此,楚戈便定下驱狄之策。”他这一番话,说得悲天悯人,又义正辞严,让诸部长老不好再有争执之意,只看着他再说接下来的计划。“此次幽台之围,若能得解,我便让宗飞将军率止戈军北上,按原定策略与夷北、北山这敌周旋,定不让那些贼子多占便宜。我在中原再振一军,自禹河东出,驱逐禹中、禹西、夷南之敌。”楚戈当下说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此,也需要尽快将酋长迎回,以师出有名。” “将军能有此心,实为我楚人之幸。老朽愿意前往,将楚酋迎回。”楚泽当即说道。 墨都一晚腹痛,兼之受到止戈军挑衅后,又不敢接战,第二天日上三竿,仍是不能下榻。 洛良、巴坦求见,见墨都卧病在床,一时两人忧心忡忡。墨都看出两人之意,出声问道:“洛先生、巴统领,外面可有什么议论?” 洛、巴二人对视一眼,洛良首先答道:“也就是些谣传。” “不妨说来。”墨都对于这二人,也不避讳。 “谣传说,楚虽一隅,终王天下,不是狄人区区十万之众能够征服的。也有谣传说,此次南下,太过血腥,果然惹怒了神灵。又说,昨夜之事,便是大酋长,也慑于神灵之威,不敢...”洛良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胡诌,无知之极。”墨都犹在病中,也不减怒气,一声断喝让洛良收声。感觉自己失态之后,又问道,“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我军虽有三千之众,数倍于敌,但今日以来,这腹泻丝毫未减,士卒均是手足无力。恐怕...”巴坦一早拖着病体,深入士卒中,了解的多一些,但想到后果太严重,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恐怕全军覆没吗?你是怀疑苏哈也是如此,所以不见踪影?”墨都语气低沉了很多。 “我想苏哈将军,比我英勇十倍,在此地几天便不见踪影,定是止戈军也使了什么诡计。”巴坦一代酋将,以往说话粗声大气,此时也不得不字斟句酌。 “这止戈军,暗中阴谋诡计使尽,也是害怕与我嫡卫接战。这次我军轻敌之下,吃了大亏,我看今后定有机会再堂堂正正与止戈军拼杀。”洛良见巴坦已将话说明,也跟着劝道,“如今,将士手足乏力,我军赖以机动的马匹也失去战力。等到天黑,看着止戈军再来,不是智者所为。” “罢了,别说了。”墨都也是长叹一声,制止了两人的劝谏,而是转而命令道,“让士卒拔营,留亲卫队百人和一个千人队在后,让大家退下吧。” “大酋长,不可,我巴坦断后,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放一名止戈军去伤及酋长。”巴坦听出墨都口中落寞之意,双膝一屈,伏下身来。“狄人可以没有巴坦,但不能没有大酋长。” “此事是我大意,怎会让你们受累。”墨都叹道。 “属下向来唯大酋长马首是瞻,此事请赎巴坦不敬之罪。”巴坦不再答话,起身走出帐外,命令营外守卫,“你们抱上大酋长,如若酋长要回来,就先绑了他,等到得夷北赤丹处,大酋长若怪罪,你们就自戕吧。” 幽台城内,宗飞对安宁一众村民说道:“今日开始,你部为止戈军预备队,若表现优异,便可正式成为止戈军一员。好好表现吧。” “谢谢将军,可是楚将军并未说先入预备队呀?”安宁犹有些不甘,问道。 “姜青你过来。”宗飞叫过一精瘦的止戈士卒,又对安宁说道,“你们谁人若胜得了他,你们便全部加入止戈正军。” “这,”安宁正要上前,那姜青瞪了他一眼,他便觉得如坠冰窟一般,退下阵来。惹得一众人都哈哈大笑。 “止戈军都是百炼成,成钢。是吧,小棱子?能入预备队,便是你当日引诱嫡卫,下毒有功,你快去吧。”宗飞想到近来姬可遣人从禹河运来的一批武器,其中有一支铁矛,重逾五石。当日楚棱便说,此矛用精铁百炼而成,名为钢枪,只此一把,专门送于自己使用。用过后极为趁手,这时还想着何时能在战阵上大显神威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当日放走苏哈耿耿于怀。 “报宗将军,墨都嫡卫拔营向洛水东岸去了。”正在宗飞憧憬失神的当口,负责监视墨都营帐的士卒进来报道。 “快快取我钢枪来。”宗飞下意识说道。俄而想到此次是追击,不是冲锋,又命令道,“小棱子,你与姜陵留一半止戈军守城,我带一半出城追击。” “怎么留守的总是我们?”楚棱学着以往宗飞的口气说道,然后又对宗飞正色道,“你带三百止戈军出城,再带上新近加入的四百预备队,只可追到洛水东岸。否则,我定要向楚哥儿报告。还有,尽量不伤及嫡卫战马。” “全依你。”宗飞不与他计较,拿上钢枪,跨上缴获自嫡卫的战马,便去点齐士卒了,准备出发了。周遭楚民风闻嫡卫中毒,无力攻城,先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听说追击嫡卫,也赶来相助。 那巴坦刚目送墨都亲卫蹒跚营,便听得后方蹄声动地而来。 那是以往嫡卫的战术,冲锋时,万箭齐发,还在对手抵挡箭矢时,快马已至。只不过如今主客易势,而且弓弩更强,矛锋更利。 宗飞直入营帐,手下无一合之将,一连打翻数十人。巴坦知道不是与敌将争锋之时,远远避开对方冲击之势,大声呼喝士卒不得恋战,保持队型。此时,中毒稍轻者,勉强可以奔跑,少量马匹也是几名队长在艰难维持纪律。宗飞几番冲击,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后队三百多嫡卫早已斩杀殆尽。此时,即使止戈军预备队的新卒,嫡卫也不敢接战。巴坦眼看后队已经崩溃,此时,墨都两千多人,才堪堪行出不三里路程,到洛水岸边昨日渡河之处,还有五里多的距离。巴坦急得大汗淋漓,反而身体轻松不少,策马就奔过来阻挡。 两军纠缠在一起,弓箭也再无用武之地,剩下的只有血腥砍杀。一边无心恋战,一边悍勇冲杀,不一会儿,沿路就尽是嫡卫断肢残躯,地上更是血流成河,无法立足。嫡卫断后的千人队在七百止戈军的收割下,锋线此时已经崩溃。宗飞也终于看见了前后奔走指挥的巴坦,这次,宗飞并未呼喝,而是策马悄然迎了上去。 巴坦起初没有留意,待看到宗飞走到近前,为时已晚,正要避走。宗飞马休养一天,那是巴坦那勉力支撑的马能比,三五息便近到眼前,宗飞举枪便刺,巴坦本也不是易与之辈,也是举戈回挡。巴坦这一挡,真震得双臂生痛,大惊失色下,更加无心应战。宗飞收枪横扫,巴坦再挡时,终是体虚无力,被一枪扫下马来。那马受惊,咴咴叫着便逃了出去。宗飞此时那里容得巴坦再去寻马,借马势冲力,一枪直刺对手前胸。巴坦再挡时,枪势略偏,还是直透肩胛,顿时再无知觉,被宗飞高高挑起。巴坦乃狄南部一员勇将,一生征战近十余载,智勇双全,就这样殒命洛水边,一众嫡卫见向来悍勇无匹的主将身死,更是亡命奔逃,比适才锋线崩溃时,更加慌不择路。 宗飞也非完全鲁莽之辈,知道追击墨都要紧,见嫡卫断后队已失去作用,忙命人传令:“放下武器投降者,免除一死。”此令下去,战场处处充斥着“入下武器,免除一死”的呐喊声。嫡卫尽管平日凶悍,但从第一人投降开始,整个断后队剩下的两百余残兵再无斗志,全都束手就擒。 宗飞留预备队百人收拾降卒,众多楚民赶来,也是一起打扫战场。这让宗飞省去不少精力,稍歇一口气,又向尚未走远的墨都嫡卫队追去。 墨都等人,那料到巴坦断后一千人,崩溃如此之快。五名偏将见宗飞等人当先冲杀过来,又有大批预备队和楚民前来,以为止戈军竟有如此多的士卒,只得再分出七个百人队断后,其余人加快速度向河岸奔去。 止戈军仅有不足三百战马,刚刚击溃断后队所获战马,还不能使用。但即使如此,仍然比墨都两千人可用战马多,所幸止戈军以往马上作战训练极少,并不熟练,给了嫡卫组织防御阵线的机会。宗飞知道此次重要任务就是冲击对方防御阵线,而且也要节省士卒体力,于是命三百正规军骑着战马,只是冲击,有机会远距离放箭,或以铁刃近距离砍杀,并不像刚刚对付断后队一样,下马来砍杀作战。然后命数百名预备在后方纳喊:“放下武器,免除一死。”如此一来,本就折腾一夜,手脚瘫软的嫡卫军,信心开始动摇。 墨都听得后面的呐喊声,急得声嘶力竭地大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来指挥。” 亲卫队知道生死关头,说什么也不答应,只是一味拖着墨都奔向近在咫尺的小桥。 七百嫡卫很快又被杀崩,眼看生死关头,洛良突然建议道:“速速令所有人脱去衣服,丢弃易燃物,点火阻止敌军冲击。” 虽然墨都不在,那五名偏将也不是蠢人,当即立断,命一千多前队将衣服脱下,又组织百人队在后面点火。 宗飞指挥马队正来回冲杀。心想,今日便能留下墨都,也是盖世奇功了。没想到前方突然浓烟滚滚升起,接着战马悲鸣响彻天际,令人发瘆。向前看时,一排火墙也不知道有多厚多远,正雄雄烧了起来,中间围住大量病马。宗飞大骂无耻,也只有放弃追击,气愤之作,将掉队的嫡卫全部斩杀。 洛良此计,不仅阻挡了止戈军追击之势。更重要的是,将无法带走的病马,焚烧致死,不给止戈军扩充战马的机会。 宗飞捡点兵马,止戈军正卒竟仅有十数名伤亡,倒是有数十名楚民和预备队践踏受伤。那三千嫡卫连战马都不及收拾,自然是留下大量粮草辎重。 “楚哥儿那小子去讨好美女,我也是该有个侄媳妇了。正好给他送些礼去。”宗飞捡点完兵马,朗声大笑道。“你们关系最好,小棱子,你就带一百精干正卒,一半马匹,再带上五百石粟米,除了我那铁枪外,姬丫头送来的武器,也给他送去楚酋宫吧。” “这美差还是让姜陵大哥去吧,楚戈可是要我找宗叔好好学习,不能离开的。”楚棱笑道。 “你们这些小子,是放心不下我呀。你放心了,这三次厮杀都是按你们安排的,很是畅快,以后都听你们安排就是了。”停顿片刻,宗飞又道,“就跟楚哥儿说,北山汇合前,看谁抢来的狄马更多些。” 第二卷 虚妄 第十四章 旧识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季夏黄昏,七月流火,风中已带着些许凉意。 楚戈田伊并肩立于楚酋宫城外的高地,俯瞰禹水滔滔,奔腾向东。 “这地方你来过?”田伊见楚戈盯着禹水出神,轻声问道。 “没有,你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楚戈自小生于沧水岸,长于楚家湾,最远不过踏足过中岭一带。 “对于你,看你眼神,便知道你的心思。”田伊抿嘴一笑,做得意状。 “你这么了解我,我怎么敢和你一起?”楚戈故作害怕,向旁边移了一小步。 “不多了解你,那不是像墨都一样会被骗。”田伊那甘示弱,走上前一步,气鼓鼓说道。 “你不如以前可爱了,你知道吗?”楚戈伸手捏了一下田伊的鼻子。 “那当然,不如以前好骗了吧?”田伊皱了下鼻子,一副嫌弃的表情。 “说实在的,这楚酋宫,似乎真有些似曾相识。可是我也是首次来到中原,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楚戈认真说道。 “你相信有前世吗?”田伊想了想,突然问道。“就如我当时在界岭看到你,就被你一副义正言辞的作戏骗了。” “我本来一向就义正言辞,何须作戏。”楚戈满脸委屈,“再说,那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真的?”田伊被他说得认真起来,满脸期待。 “为了唤起你前世的记忆,”楚戈盯着田伊的眼睛,顿了一下,“真诚”说道,“你前世便喜欢故作正经、义正言辞的那种人啊!想起来了吗?” “你这混蛋。”田伊反应过来,急得大喊,先踢了捶了楚戈若干粉拳,又踢了不知多少秀足,还不解气,气呼呼坐在一旁。 “好了,明日便要征召中原部将士,别生气了。这次看怎么帮我拟好名单,像上次一样免得我们费力。”楚戈毫无诚意地劝道。 “不干,你姬姐不是你最得力的助力吗?去找她吧。走开。”田伊怒道,伸手要推开就欲坐在旁边的楚戈。 “说得也是,明日让小桔子陪你回白草滩,也该把姬姐换过来了。”楚戈一本正经说道。 “你,你说的是真的?”田伊大急。 “真的,不过。”楚戈似乎很为难。 “不过什么?”田伊蹙眉责问。 “不过,姬姐好像不如你能让我开心。还是不要了。”楚戈笑道。 “哼!巧言令色,鲜矣仁。”田伊虽脸别过一边,却是任由楚戈坐在身边。 此时,姜启远远过来,见两人随意坐于土堆之上,正踌躇间,楚戈招手道:“姜叔何事?” “明日楚酋回城,我来知会一声。”姜启也不走近,高声说道。 “姜叔有劳。”楚戈随意客套了句,便没有心思再敷衍,姜启自行离去了。 翌日,楚酋宫广场,人流如织。此次征召士卒,有楚戈与止戈军这个耀眼招牌,自是顺利非常。不到午时,便招足五百名额。田伊此次也只是将之前经验告知楚宫族宦,便乐得只在一旁做监察。 午后,楚戈将止戈军当日所说誓言再重复一次,便命名此军为止戈二军,暂由楚酋宫老卒为基层队长。正要收队时,一众长老过来,说是迎接楚恳回城。 楚恳自当日张皇出城,盈月有余,此番回城,也是不敢大肆惊动。但作为一族之酋,其他人总还是给些薄面。楚戈自然也在恭迎之列。 城门洞开后,两队士卒先行开道入内,接着便是楚恳骑乘一匹白色骏马缓步进来。楚恳衣饰已旧,苍白俊脸难掩疲态,显是多日来的流亡生活,并不好过。白马行至楚戈及众长老之前,楚恳下得马来,向众长老和楚戈抱拳说道:“各位长老,辛苦。”停了下,看向楚戈,又说道:“这位将军,可是楚戈贤侄。” “楚戈见过酋长小叔。”楚戈不敢失态,赶紧上前躬身一礼,但双眼却是四下张望。 “贤侄如此少年才俊,真是我楚族之福。”楚恳说罢,就要上前去拉手以示亲近,却发现楚戈怔怔看着自己身后。楚恳顺着楚戈目光看去时,顿时脸上阴晴不定。 一年多前,楚戈曾经朝思暮想那个从小青梅竹马的身影;近一个月来,楚戈也曾经设想过无数两人见面时的场景;昨天,在知道楚酋回宫的时候,楚戈甚至有着与田伊回避的念头。此时此刻,那身如扶柳,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的人,正缓步过来,只是,这人已非当日楚家湾浣纱溪边的青涩少女,而是楚酋宫内高髻云鬟,怀抱幼子的酋妃。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心潮起伏,还那里管得了旁人眼中的诧异。楚戈口中嗫嚅,终是没有吐出半字。 安氏妃此时将幼子交由一旁宫女,自己则在多人的簇拥下,没有过多停留,而是随楚恳恼怒的身影,向深院台阶走去。楚戈回过神来,一旁楚桔拉拉他的衣袖,呶呶嘴不停示意于他,待回头看时,才发现田伊眼眶映红,满含秋水。 姜太妃过来时,楚戈只是随众人机械迎送,姜太妃说的些勉励之语也没放在心上,更没留意姜太妃那满是深意的眼神。至于姜致风尘等人,陪同太妃之后,楚戈也无心去应酬。 当天,又有楚棱、姜陵一行,与一百多止戈军正卒也及时赶来,将宗飞所托付的马匹、粮秣、武器交于楚戈。楚法、楚洪也在一行人中。楚法一扫往日阴霾,老远看着楚戈,便小跑上前,执手亲近。 楚洪也是满脸堆笑,走上前来,待他们叙完话,将放在心中十多日的疑问抛了出来:“楚哥儿是如何知晓,可在大黄中熬取干粉,能让人马腹泻作用的?” “往日在沧水边,家里黄狗在变天时,吃了大黄,便有几天呕吐无力。我便想试一试。”事涉及《楚歌》末卷物性之学,楚戈还未想好何时向众人公开。 “楚哥儿见微知著,是我楚族人杰,那墨都也是一代天骄,败得不冤。”楚法则是对当日热球升空之事,颇为在意,旋即问道,“如若这加热空气的油脂足备,纵是数十万狄人均是控弦之士,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呀。” “这也是我见篝火的黑烟,总是升空,突发奇想,没想到真有作用。”楚戈不好意思贪前人之功,又说道,“全赖宗叔与士卒用命,才有大胜。这些都是小道。” 众人知他谦让,又说些恭维之语,便各自散去。 是夜,楚酋宫恢复原状,原本作为止戈二军基层队长的老卒,楚戈又分拔回去仍然负责酋宫守卫。这些老卒自然是多番私下央求楚桔、姜附等人,楚戈终是没有首肯。 离中岭大平原秋收时日已是不多,楚戈计算宗飞军出发已有五日。有了这一百多精干老卒为基础,楚戈便决意以战代练,准备于次日挥别楚宫,东出禹河,直取禹中、夷南等地。便于当夜吩咐众人早作准备。待姜陵、姜附等几名小队长走后,楚戈又叫住了楚桔、楚棱。 “一个月前,我已确定残害楚标之人,并非楚忍大伯。”楚戈压低声音,对这两个原兵训学堂学弟旧事重提。“你们也应已经看出来。” “我当日便说,楚哥不会随便与仇敌握手言和。当时救出楚忍大伯时,我还说这事奇怪呢。”楚桔应该是指在勒铭坡救楚忍,共享马肉之事。 “如此说来,楚哥是发现凶手另有其人?”楚棱一向有急智,知道楚戈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往事。 “也不是说就能确定,所以只是留下你们两人商议此事。”楚戈其实也是犹豫再三,但想着桔棱二人虽说不似楚林一样,与自己同村同岁,但也就小自己一两岁,而且是兵训学堂之人,与楚标也有旧情,才想着吩咐接下来的事。 “就算是楚酋做了此事,我们也不能让标哥白死。”楚棱显然也能推算出楚戈怀疑对象。 “此事从长计议,还是要拿出真凭实据。”楚戈犹豫片刻,又说出自己的推断。“我今日看那楚恳,又不似心机深沉,布局如此深远之人。” “我以为楚戈当时只盯着苗姐,没想到还有如此深沉的心思。”楚棱笑道。 “议论正经事,不要说这些。”楚戈沉声说道,让楚棱赶紧收声。“我想让小棱子常驻楚酋宫城,作为沧水和止戈军在此地的代表,同时也暗中查探此事。” “这,”楚棱颇有些为刚才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后悔。“我一会儿要看着宗飞,现在又看着那个阴沉的楚酋,为什么总是我留下呢?” “能者多劳,棱哥。像你这么有急智的人,才能当此大任。”楚桔赶紧说道。 “也不是就一直如此,你可以和楚桔轮换。”楚戈又说道。 “嘿嘿。”楚棱看着楚桔苦瓜脸,心里好受了许多。三人又议论一些细节安排,各自回去安睡。楚戈本来想找田伊再说会话,看田伊早已安睡,想着白天辛苦,也就不再打扰了。 次晨,楚戈正欲去寻田伊说话,却见姜启匆匆过来,说太妃与酋长有请。楚戈本不欲参与宫城其它事务,但身在此地,也身不由已,便随姜启往前往事厅。进得正厅,与太妃、楚酋见礼后,便一旁落座。见各部长老都在,均是一言不发,不似以往吵作一团,正心下奇怪。 姜太妃年过四旬,当年也是颇受先酋长宠爱,如今风韵犹存,当先说道:“此事本为家事,不应惊动楚戈小将军。只是,太过蹊跷,或许还要劳烦。” 楚戈心想,难道这安氏妃有什么变动,正心中紧张,满脸窘迫。只听楚恳急道:“如今城中,还那有我们家事,连幼子都难保,我这酋长,做着又有何用?”说罢,便站起身,欲要出去,一旁楚泽、楚法似乎早有准备,左右拉住楚恳。又听得姜太妃叱道:“胡闹。你若有这份志气,就随楚将军东征禹西,也不用在这庙堂上丢人现眼。” 楚戈还是一头雾水,听得姜太妃后面一句,更是吓得不轻,赶忙心下盘算,如若这楚恳真要随军东征,如何推脱。于是,满脸无辜地看向楚法、楚泽等人,那眼中的意思是说——此行是为禹西、禹中拼杀,你们可不能落井下石。 楚法虽代表楚酋一族,但楚泽可不糊涂,赶紧说道:“此事也怪不得酋长,为人父母,如何不痛心。” 楚戈见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只得出声问道:“请教太妃和各位长老,究竟是何事苦恼。” 众人才想起皆是先入为主的怀疑,理论上,楚戈此时应该不知情,那姜太妃念孙心切,急说道:“自昨日椟儿入宫,便高烧不退,兼之腹泻不停,现下已经昏迷半夜了。”说到此时,姜太妃已泣不成声,又平复了很久才央求道,“我听法叔说道,当日嫡卫三千人,也是被楚哥,楚小将军神不知鬼不觉的便,便退去。所以,我想,我想,父母造孽,祸不及幼儿,还请...” “快叫洪长老去看看。”楚戈再是迷糊,听到这里,也知其意了,也顾不得自身嫌疑。 “不用了,你这贼人,狠心之人,心比蛇蝎还毒。”众人皆是被这声凄厉恶毒的言语惊得发怵,寻声看去,安氏妃怀抱尚在襁褓的幼子,冲入厅内,直奔楚戈而来,“我安苗儿早就见识了,在沧水就见识了。不要在这里充当好人。” 安氏妃状若疯虎,奔行甚速,亏得楚戈日常训练不辍,并未被她偷袭得手,但不能还手的情况下,也是极为狼狈。众长老眼见闹剧上演,但一边是救楚民于水火的大功臣,一边是即将痛失爱子的弱女子,都不好相帮。一帮老头子只是都站立起来,口中喊着:“安妃,使不得,不合适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拉下去。”姜太妃见厅内混乱,眼见后面跟来的两名宫女还愣在当场,大声喝斥道。 “椟儿,是爹爹无能啊!”宫女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正要控制住安氏妃,旁边楚恳此时看着已经闭气,不足三月的幼子楚椟,哭晕在殿堂上。 姜太妃见孙儿已无力回天,赶紧过来扶起楚恳。然而楚恳并未苏醒,楚戈欲过去施救,又觉得不妥,那两名宫女此时见安氏只是痛苦,便过去相帮姜太妃。 “楚戈贼子,我安氏一辈子不会放过你。将来化为鬼魂,也要让你不得安宁,你与那濮人妖女,不得好报。”安氏妃此时趁宫女不备,兜头就向一旁的石柱撞去。 姜太妃霍地站起,两宫女也本能的放下楚恳,又迎过安氏倾覆的身体。一时间,大殿上,叹息声、呼喝声、痛哭声,乱麻一团。 楚戈再顾不得嫌疑,走过去就要查看安氏妃的生死。安氏妃满头是血,已是不省人事,瘫软在宫女怀里。楚戈将衣服迅速脱下,让宫女包住流血的头上伤口,又想起《楚歌》中救人之法,稍作犹豫,便令宫女把安氏妃于殿中放平,蹲下身来,按压其胸腔处,那安氏悠悠转醒,叫了声:“楚哥。”又昏迷过去。 楚戈正松一口气,觉得安氏性命无忧了。却不想,头上剧痛传来,接着是一连串的呵止声。 原来,楚恳醒来后,趁众人不备,举起一旁的木椅就砸向楚戈。 楚戈只觉天旋地转,一时间,众长老的议论、田伊的身影、甚至与嫡卫作战的拼杀场景,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只是自己已经呆坐于地。如抽走灵魂的皮囊,向后倒去。 第三卷 恍惚 第一章 控梦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凌晨五点,楚戈飞回家乡小城,思绪却还停留在楚酋宫大厅倒下的那一刻。 上次从《楚歌》中醒来,楚戈还能笑话安苗太入迷。这一次,楚戈却是笑不出来了。止戈军能否驱逐狄人?那些满怀期待的楚民怎样?最重要的,当然还是那道几乎烙入心中的倩影,是在埋怨自己,还是在为自己突然离去而神伤!可是,如果让自己再进入《楚歌》中,自己也有些害怕。 回到小城时,还只有上午十点,楚戈也顾不得回家探视父母,径直就奔安苗居住的小区“安泰居”。 安泰居在小城最好的地段,开发于两年前,交房后安家简单装修便让安苗搬过来。 楚戈未及敲门,门已自动打开,安苗当日安装门锁时,就在智能系统里输入了楚戈和父母的信息。还是那个眉目如黛,白肌胜雪的妙人,只是楚戈走进来时,觉得透着隔世般的陌生。 “你还好吧?”楚戈看安苗儿眼眶红肿,看来还是陷入太深,不过,心里也自我解嘲——谁又不是这样呢?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这么狠得下心?”安苗显然还未从《楚歌》中恢复过来,真如经历了丧子之痛一般,魔怔道。 两人一时无语,安苗突然对楚戈说道:“能不能让《楚歌》游戏公司重新安排我们的角色?” “我听说,这是个分布式的服务器,个人资料无法更改。”楚戈说道。 “什么分布式?我改个人角色还不行吗?”安苗说道,“改了以后,我再进去一次,我就不用在头脑里面注入与你分开的情节了。也不用这么痛苦。” “我也不大明白,” 楚戈想了一会儿,说道,“这种系统,没有一个传统的中心主机,而是分布在每一个玩家的电脑和头脑中。如果改你的资料,就是要改每一个《楚歌》玩家电脑和大脑里的设置,你觉得有可能吗?这也是为什么,当你进《楚歌》系统时,即使没有你参与的情节,也会迅速载入你的头脑中,因为每个人都携带了你一部分信息。理论上,他们携带的信息,最终汇总成里面的那个‘人’。” “那我们的命运,还在《楚歌》里面演绎?”安苗问道。 “不错,我后一次进去的时候,可以正常与任何一个人互动。”楚戈肯定道。 “那最终会怎样?”安苗好奇问道。 “不知道,生老病死,一如生活在这个世界吧。”楚戈也想起《楚歌》中的那些人,还是颇为挂念。 “我不喜欢这样的结果,你有办法的。”安苗儿耍起了她的刁蛮。 “是有办法,让《楚歌》中的‘人’,同时下线,同时删除资料,重新开始。”楚戈笑道。 “谁做的这么恶毒的游戏?”安苗知道这难度太大。“你在里面是不是很开心,在里面呼风唤雨,左拥右抱是不是?” “我怎么左拥右抱了?”楚戈和别人说话,总是机变百出,可每次和安苗交流,就好像自己换了一个人,只能被动应付。 “你,你是不是嫌弃在里面的行为?还有,你和那濮女都做了些什么?”安苗质问道。 “什么也没有啊!”楚戈想着《楚歌》中的情节,不知道她那里来的勇气质问自己。 “你去游戏里面,想办法和她分开,分手。我不要看到你们这样。”安苗急道。 “你先冷静一下,我回去看看爸妈。”楚戈不想和她再纠缠下去,转身就出门去了,留下一脸愕然的安苗。以往安苗但有所求,楚戈都是千依百顺,很少违逆她的意愿,这次楚戈的行为,确实超出了她的意料。 楚戈走出大楼,似乎觉得舒了一大口气。看着“安泰居”三个字,又摇摇头,觉得很是厌恶。“安泰居”三个字便消失在视野里。 三月的小城,楚戈感觉还是比自己工作的城市更加舒坦一些。 楚戈路过河边,走进自家小区,心想,这里的地势如果没有高楼大厦,倒是和沧水楚家湾很像——三面环山,一水绕城——或许做《楚歌》系统的人,也借鉴了现实的地图吧! 借鉴了现实的地图?这个念头闪过后,楚戈突然有些兴奋。楚戈回想《楚歌》系统中的物理规则,似乎都与现实无二,那意味着,用这些物理规则形成的星球、大陆可能也借鉴自现实世界。而进入其中的很多角色,均有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可能就由这个潜意识,去分配了游戏出生地!楚戈努力回想着自己在游戏中的出生地,好像记事起,就是在楚家湾。 如若按现实地理方位去寻找,不用进入《楚歌》虚拟系统,就找到在现实中操控的那个人呢? 对,文史馆或博物馆,或许真能找到一些小城在古代未开发时的原貌,应该可以对比参考。说干就干,楚戈也顾不得回家了。 “城关,始建于秦汉之交,城南川流,土民谓之‘沧’,历代多有更名…”然后是历代的河名,楚戈略过,只到看到这句,“城北河道中曲,名楚湾”,再查建国后的沿革,发现确实就在自家的房子旁边。 楚戈如发现新大陆般,掏出手机,把那些页面拍了下来。只是很遗憾,没有关于更多其它地方的资料。 楚戈再回家时,已是下午,匆匆与父母打过招呼,便扑到电脑边查资料去了。弄得楚妈以为他又在做那个天天对着电脑的工作,抱怨道:“你这工作也没见加薪升职,天天这么上心。” “快了,加薪升职娶媳妇抱儿子,就快了。”楚戈知道母亲大人心愿,赶紧接过话头。 “就知道嘴上开心,怎么不带苗儿回来,晚上叫她来一起吃饭?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念的。”说到抱孙子,楚妈比谁都上心。 “她早吃腻你那几个菜了,晚上我约她出去吃。”楚戈没心思理会,赶紧打发老妈出去。 “你个小王八蛋,嫌弃老娘的手艺了,还不是那几个菜把你养大的。”楚妈那有那么容易打发,笑骂道。“苗儿可是一直喜欢吃的,比你安婶子的手艺强吧?我听旁边的周姐说了,时下流行的什么厨房生态,到时候就给买个智能炒菜机,炒菜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看你还抱怨。” “人家谦虚客套你都能当真?怪把得把你儿子生这么实心眼,老受她女儿欺负。”楚戈见三两下还打发不走,只好顺着她的话题说道,“那你去买菜,我一会问问她有没有空。” “好咧!”楚母这才兴冲冲走了出去。 白沙洲,网络上的名字都与《楚歌》中的方位不符,看来河道到下游平原后,几千年不断改道,早已面目全非了。楚戈查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又陷入了沉思中。 楚戈无奈之下,只好窝在沙发上,刷新闻解闷,看到“随着人工智能和物联网的发展,今年将有30%以上的工作岗位消失”的新闻,眼下,物联控制系统已经在这个国家渗透到各个角落。许多科技公司跑马圈地,大到基础设施,小到一件衣服、一双筷子,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成了万物互联和人工智能进入的战场。楚戈本人也算是科技前沿的发烧友,但父母还是老派作风,生活在老式的房子里。随着劳动力的减少和人口红利的消失,国家也乐意以机械取代人工。 楚戈再次打开《楚歌》介绍,查看这个游戏说明。看着沉浸式、自动社会系统、人工智能、分散式、云端服务器,楚戈反复看着这些词,一阵发呆,这意味着什么呢?字都认识,词也理解,组合在一起嘛——就如在《楚歌》里,没有自我意识的情况下,看到兽皮卷的末卷一样——头乱如麻。 再拉到游戏网页的最下方,和上次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多了一个倒计时的数字,楚戈数了一下数字,是按秒在倒数。鼠标移到数字上去时,显示“即将进入系统融合的时间”, 没有更多说明。楚戈将数字按小时和天数计算,发现刚好是本月所剩余的时间,折算成秒的数字。 《楚歌》系统为何又不让人有自我意识。如果有自我意识,在那兽皮卷里,关于什么物理、化学、经济学的这些东西,对于如今的楚戈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何必多此一举,以游戏任务和副本的形式出现呢?再想到游戏中,世界的设定,居然是说大地之下,有四根柱子,楚戈不禁有些讶然失笑。最主要的是,为什么选择了自己当主角,说实在的,如果允许,自己到是真愿意一直在游戏里做主角,比回到现实做这份无聊的工作要好得多。 楚戈回想每一次进入游戏的情况,都是戴上设备后,就没有了自己的理智和自我意识,然后就好似进入了睡眠中的梦境。这意味着就如同作梦一般,自己虽然做了各种事情,但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如果把玩这个游戏当成一场梦,那自己能改变梦境吗?楚戈心里想着,又在网上搜索了一番关于如何控制梦境的资料。 还真让楚戈找到了,原来真有出售在睡眠中造梦的设备,名为梦想成真系统,楚戈稍微考虑了一下,就下单购买了一套。 楚妈推门进来,看楚戈还窝在沙发上发愣,笑着骂道:“去找你女朋友玩去,别在家里碍眼。一会把她带回来。整天看着手机电脑,还没烦啊?” “找不到小伊,没找到她的方位。”楚戈头也没抬,随口应道。 “什么小伊,小伢的?你还跟老娘带几个媳妇回来呀。快去找苗儿。”楚妈听他心不在焉,还说了个陌生名字,气不打一处出。 “哦,都被你逼婚逼糊涂了,你看你儿子都分不清找哪个女朋友玩了。”楚戈嘻皮笑脸说道。 “你还来个始乱终弃了?还几个女朋友?把你能的,你别对不起苗儿啊,要是敢做出格的事,别怪老娘教训你。”楚妈虽然说得俏皮,但后面几句话,也是带着严厉。 “你儿子都没机会乱,那来的弃?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向着外人。”楚戈委屈地说道。 “给我滚出去,越来越没个正形了。”楚妈发恨地扔过来一个抱枕,不偏不倚砸向楚戈,楚戈本能一跃,居然避过去了,动作还不是很难看。当年楚戈调皮,楚母也算是一代虎妈,所以如今楚戈还没成家前,人家虎威犹在,以往楚戈都是轻松被制服的。楚妈自己也觉得诧异,这以往的绝杀还不管用了,心里头不免感叹——可能多日未练,手生了。 楚戈则在跃起的一刹那,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头脑中,不知不觉把兵训学堂里练就的一些技击动作融入了进来。正在这时,手机滴滴响了两下,是即时通信软件的声音。 楚戈打开看时,只见上面显示着:“感谢你以往多年的容忍和陪伴,我脾气不好。不过也是我觉得只能把你当亲人一样。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做男女朋友,你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也希望你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突然之间,楚戈不知道该不该悲伤——二十年的感情,就换来了短短的一个结语,还有,好人卡。不过,好似没有悲伤,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楚戈对楚妈赶紧说道:“妈,公司临时有急事找我,我要先定机票回去了。我和苗儿说一下,叫她不要过来了。您老的手艺我下次再品尝吧。” “什么事这么急,电话不打一个,就一条信息就把你招回去了?”楚妈不信,不无失落地问道。 “还不是明天上班要搞检查,说了你也不明白。”楚戈不愿多讲,“苗儿那里我去一趟,我定了晚上的飞机。” “你这孩子,你就没个计划,来回花钱。你爸都没回来看到你。”楚妈白了他一眼。 “妈,下次给你买套生态智能厨房系统,免得你这么累。”楚戈已经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楚妈身边,看着她还在用心捡菜。浮肿发白的手上,动作真没以前干净利索,又看她头上生出的几根白发,心痛地说道。 “要那玩意干嘛,我们这些人反正不是闲着,你看街上,到处都是智能探头和什么交互物联网络,搞得我们这些人都不适应。连我想找个人说话,都担心是机器人在答话。”楚妈不以为然地抱怨着。 “您再过几年,上了年纪,就觉得方便了。自动检测需求不好吗?”楚戈知道父母一代,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也没太当回事。正说着话,楚戈看手机上已经显示,机票预订成功了。 安苗自楚戈走后,一直坐在沙发上怔怔发呆。以往每次自己有点小情绪,都是楚戈主动让步,这次看来是双方要冷处理一段时间了。 安苗拿起《楚歌》系统的设备,再次进入了游戏场景中。 楚戈当晚回到工作的城市,无人驾驶的自动打车系统,将他带回公寓,已是深夜,楚戈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安苗回了条信息:“你的信息我收到了,我已返回工作了。”只是,安苗并无回应。 楚戈又去取了那套事先定购的梦想成真系统,拆开来看是一堆大大小小的传感器,和一个梦境编写界面。这玩意值一万多,楚戈收到货后,还是有些肉痛。 编梦的界面下,居然还有各种预定梦境,楚戈没有心思翻看那些不可描述的预定梦境内容,直接编写起与游戏和田伊相关的信息起来。自己觉得内容满意后,戴在头上,又戴上《楚歌》系统的设备,选择进入游戏。 “咝,咝”,楚戈并没有进入系统中,耳边传来电流火花声,再来看时,编梦系统界面已经变黑,几处传感器都被烧坏了。《楚歌》游戏界面显示“请勿违规使用外挂系统”,楚戈气得心里头一万头神兽飘过。别的不说,一万人民币没了。 “外挂?看来系统设计者早有人防着这一手。是不会让人在有理智或可以控制自我意识状态下进入的。”楚戈心想,只有练习直接控制梦境的本事了。 楚戈拔通了心理咨询师的电话。 “这个叫清明梦控制。我不能帮你,我们的方法都是用来治病的,玩游戏可不行!这是我们的原则。”对方听了很久,终于明白了楚戈的要求,颇有原则地回绝道。 “原则上,我也是个病人,还病情很严重,都分不清现实与游戏了。”楚戈见对方说的认真,赶忙挽留。 “我们的收费是这样的,我发给你看看。”咨询师好像也没那么迂腐。 “这个我有准备。刷脸支付还是现金?”楚戈问道。 “那你今天上床睡觉前,先做想象练习,明天到这边来找我。我们做一个疗程试试。”然后咨询师又说了地址和练习方法。 一晚上,楚戈都忍住没有进《楚歌》系统,按咨询师说的方法练习。楚戈居然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很快就引导自己进入了简单的场景。最主要的是,这个梦境中,楚戈能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在创造一个世界。 周一一大早,楚戈将这周在电脑上把工作报表传给公司主管,又请了半天假,楚戈就匆匆去到那个心理咨询师给的位置。 交完费用,两人一上午,又交流了一些控梦的方法,到最后,咨询师突然问道:“你知道‘缸中之脑’的哲学概念吧?” “嗯,知道,老套了吧。几十年前不是《黑客帝国》、《盗梦空间》那些电影不都是在用这个概念吗?我这个是个互动游戏。”楚戈也是科幻电影迷,如数家珍。 “老不老套不重要。从理论上来说,你玩这游戏也是这样的概念。”咨询师说道。“你如何知道,你的大脑接收的不是各种各样的模拟信号呢?” “这倒是,那就是处于缸中之脑的状态,也没办法改变啊。”楚戈回想起游戏的种种场景感受,确实很像把自己的大脑,放在一个不断给信号的系统中,但自己又不自知。 “你这游戏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营销活动?”咨询师最后又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在主页上,多了一个倒计时。”楚戈想了会儿,觉得也仅有这个地方不一样。 “倒计时?”咨询师疑惑地问道。 “那,就是到月底的倒计时。”楚戈打开手机界面,显示给对方看了一下。 “你今晚回去,先试着用我教的办法,控制意念进系统去看看有没有效果。”咨询师也没有发现异常,嘱咐楚戈,“不要刻意去改变游戏进程。” 第三卷 恍惚 第二章 被俘 - 楚歌之志 - 亦行亦好 三月,蓬潜山口,楚戈、宗飞一行人身后,两千余止戈军军容严整。 历时两年的北伐,终于将狄人全部赶出北岭以南。一天前,在野狐岭下,墨都最后的一支嫡卫见取胜无望,不战自退。姜陵、姜附等人,时隔两年,回到故土,两个大老爷们,失声痛哭。只时,两人父母妻儿均在沧水安居,物是人非,再也回不来了。 “自止戈军组建以来,嫡卫似乎没讨到过什么便宜。只是近来,狄西苏哈部听说发现铁矿,这铁制武器,也不再是楚濮专用了。”楚林指着前方的狄北大草原,不无忧心地说道。 “技术总是会普及出去,狄人制作铁器,也属正常。”楚戈低声说着,想起当日陈老夫子叮嘱的事——这《楚歌》精华,便在于末卷之中。现在看来,确实不是虚言。 当日,楚戈留楚枳、楚棱领两千止戈军屯于北境,余人均班师南返。 自两年前楚酋宫风波,楚恳失德,砸伤楚戈这个大功臣。加之前有遗弃楚宫,后有组织无力等劣迹的存在,各部长老商议一至,将楚酋软禁于酋宫中,政令由各部长老共同商议拟定。由楚戈统领各部义军继续北伐。然而如此一来,推诿扯皮之事频发,政令更加不畅。唯有沧水部,经过有效的难民安置,丁口超过二十万,再加上战事未曾波及,新技术不断推广,沧水部迅速成为楚族第一大部。楚戈北伐,粮草武器都依赖于沧水部提供,便有好事者,动议楚戈接替楚酋。 姬可代为主持的兵训学堂,已炼铁量已达百万斤规模,主持的良田开垦,更是达到三万亩之数,让数万南下难民得以果腹。兵训学堂所发行的铜贝,随止戈军的节节胜利,也推行到楚人各部,成为各族交易的通用物。楚戈又将《楚歌》末卷中,物性、数理、民生之学,编制教材,派人传授给兵训学堂,如此一来,白草滩渐渐成为各部青壮训学的最高圣地。众人根据物性之学,改进日常衣食住行的用具,特别是造纸、印刷之术的发现,一时让兵训学堂所研究学术,流传更广。 夜里,楚戈回想这两年战争等事,如有亲历实至,尽管想保持一点清明,还是有个声音,如在脑中呼唤一般“成为楚酋,带领族人实现‘楚虽一隅,终王天下’的宏愿吧。”楚戈对权欲并不眷恋,却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时从心中生起。楚戈辗转反复一晚,第二日一早,见止戈军已返回北山,留下一纸便签笺,让楚林、宗飞等人带止戈军返回,自去寻找两年未见的田伊。 自楚酋宫事件之后,田伊便不辞而别,据说已返回濮地,未再参与兵训学堂与沧水部之事。 楚戈以手中的铜贝找楚人换了一叶小舟,从北山沿泽水行至禹河,再由禹河向西,溯流而上,来到源自铜陵山的夷水,进入夷水后,便弃舟登岸,进入铜陵山地。 铜陵山虽是中岭余脉,但山势深入到平原水泽中,显得极为苍峻挺拔。时至三月,山花处处,春水潺潺,时有山村之人高歌于云山雾照的群山中,一派山水景明的图像,楚戈不由得想起四年前,与姬可、田伊泛舟于丹水时的情景。一时更是心系伊人,无心赏景,加快了脚下的行程。 翻过铜陵分水界,进入南坡,便是濮人领地,楚戈曾听姬可田伊说起过,濮人分支众多,因此称为百濮,便是这铜陵山,便有三四支,以往均以炼铜为业,各有势力。楚戈一心想找到南面的渝水,顺水而下进入沧水,便能很快到沧水平原的白沙洲,却不想这样抄近路进入了一支濮人领地。 “哪里来的娃子?到我们渝濮做什么勾当?”迎面小路上窜出数名村众。楚戈此时其实已年过十八,但百濮口语称呼未婚青壮便是如此。 “几位大哥,在下往白沙洲去,借过此地,打扰了。”楚戈不想惹事生非,尽量显得客气。 “你是楚人,莫不是也来打坏主意,今天正好被我们拦下,便不取你性命,你回去吧。”几名村众互相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楚戈一番。其中一个年长,约莫三旬左右的中年人开口说道。 “我是楚人不假,但并无恶意,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说罢,楚戈拿出铜贝,递了上去。 “你这贼人,本来说放你回去了,你却不识好歹。兄弟们,把他绑了,拉回村里去。”先前答话那人,看楚戈拿出铜贝,似乎触及了什么痛处,大叫着就当先冲了过来。 “呛,”楚戈本想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处处客气让步,还想留下些买路钱,这些人居然不识趣,只好拔剑在手,准备应战。 几个濮族村众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当先那名村汉也不是完全没有战斗经验,赶紧招呼众人四散开,合围了过来,但林间小路并不开阔,两侧包抄的村众,需绕过路旁的树从。楚戈趁其还未合围之时,先下手为强,与那适才冲在前面的中年人接上。时下虽然铁具普及两年,但铁剑还算少见,仅用于军队中武官级别的人员持有。那中年村壮没想到楚戈小小年纪,把一柄并不多见的铁剑使得出神入化,还未等同伴合围,就被对方瞅破绽一击上撩,指向了咽喉要害。 中年村装大惊,吓得面如土色,楚戈并未取他性命,而是大声喊道:“都停下,我不想杀人。只是借过。” 其他几人见同伴受制,投鼠忌器,又互相递个眼色,并不上前抢夺,看着楚戈架着那中年人向前走去。 楚戈也不想太大动干戈,行至渝水边,看并没有人跟来,准备放开那人后,便乘竹筏离开。没料到半空中突然飞来一根檑木,嘭的一声把楚戈就撞到河里,然后一张麻绳网不偏不倚罩在楚戈落水处。 这次楚戈醒来后,不敢久等,按咨询师的要求,略作准备,便直接又进入游戏系统中,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在一棵大树上。 “这贼娃有几分本事,没想到还是落在奚老大手里。”一旁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 “嗯,我当时故意带脚下走得慢些,与他有些距离,这贼娃没什么经验,就被檑木撞到了渝水中。也是濮巫开眼了,这次我们渝濮一支,又多了个进献之物了。”那奚老大的声音传来。楚戈此时刚刚醒来,还没引起众人注意,也并不喊叫,只静静听他们议论些事情。 “嗯,还是得看紧点,这娃好像是从北边止戈军里过来,最好不要声张出去,要不然,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当时还在使用着铜贝。”又一个声音说道。 “我也是觉得他身背铁剑,本来不想惹的,他自己自投罗网,也是他命该绝于此地。”那奚老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铜贝倒是可以和楚人换些东西,用起来方便。可惜这铸造工艺太过精细,我们铜陵三支空有这么多铜矿,竟然还要用他们的铜贝。” “这次我们渝濮抓住四人,已是足够濮巫使用了。想来,濮巫应该可以帮我们想些办法。”先前那个尖锐的声音又说道。“先饿他两天,正好等他没有力气了我们就上路。也可以赶上大会。” “你说濮巫也有两年没有现身了,这次,会给我们族人带来些什么?”又有人问道。 “据说濮巫这次有重大的事项宣布,与楚人有关,所以这次才让我们各部抓些楚人。”奚老大似乎对这事很慎重,接着说道,“到时就知道了,不要胡乱猜测。” 众人又议论一会儿近来炼铜的收入,都大倒苦水,对楚人和沧水部更是大肆谩骂。 楚戈之前在系统里听说过濮巫,濮人因水泽分割,散居各地,不似楚人集中,因而称为百濮。濮巫作为百濮名义的精神领袖,每隔一段时间,会组织百濮长老举行大会。于大会上,传达濮巫旨意,而各部之间的一些争端,濮巫大会前,也严禁私斗,可在濮巫大会上进行调节。 楚戈暗骂倒霉,怎么让自己碰上了。他这次进入《楚歌》系统,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身处游戏中,就如那个心理咨询师说的一样,似乎是在做一个清明梦。可以用意念改变一些梦境中的东西,但最好不要改变太多的游戏进程。自救不算是改变太大的游戏进程吧?楚戈试着想象自己具备解开绳索的能力,然后动了动手臂,咿,感觉只是更加麻木了。楚戈心里头又是一万只神兽飘过,对那个咨询师也没放过。 接下来,那些村壮果然对楚戈加强了看管,日夜都有人陪在左右。楚戈被饿两日,尽管自己现在知道这都是虚拟的,自己死不了,还是一阵阵犯晕,加上自己也不想搭理这几个濮人,也就干脆装死一般不动。唯一要解决的是三急的问题——这系统做的也太较真了,那个游戏会还设计角色排泄系统,真是…,楚戈骂归骂,那种感受还是得承受。 “这位小哥,我,我要方便一下。”楚戈也不能再继续装死,但尽量作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对今天看守他的那名年轻村汉说道。 “你等等。”那人约十七八岁,与楚戈在系统里年纪相仿,只是看起来还未脱稚气。 “帮他把手松一下,不要松腿,不就行了吗?麻烦。”不一会儿,外面骂骂咧咧传来一个声音。 “我看他昏迷几天了,会不会等不到明天出发。”是刚才那个少年的声音,楚戈心里觉得这少年良心不错,决定在他这里找突破口。“好不容易醒来,要不要给他吃些东西。” “你懂个屁,看好就是了。濮巫要的是楚人,又没说要活着的楚人。”两人进得门来,楚戈斜了一眼,发现是之前参与围堵自己的村汉,凶悍的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但好在进来,就解开了楚戈绑在手上的绳索。 楚戈松开了发麻的手臂,轻轻活动了几下,那村汉踢了一脚,说道:“别耍花样,快点解决。”然后手里头绳子并不松开,眼睛还盯着楚戈。 楚戈看没有机会,铁剑此时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只好在两个大男人的左右照顾下,解决问题。 “小哥,你,你怎么称呼?你说这濮人和楚人,本来相安无事的,怎么突然要抓楚人了?”楚戈解决完问题,又被捆绑了手脚。他看那凶悍的村汉出去后,与濮人少年攀谈起来。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濮巫大人要求此次抓些楚人去参加大会,每部至少三人。”那少年虽然和善,但还是很警惕。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只是路过啊!”楚戈叫着冤屈,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你也确实走霉运,本来我们已经抓了三名楚人,那天听说奚大叔见你不是来营救其他人的。也让你回去,听说你拿出楚人铜贝,想收买他们,犯了我们的忌讳,后来才被抓的。”那村汉终是少年心性,还是将当日缘由说了出来。 “用铜贝怎么是濮人的忌讳呢?”楚戈大惑不解。 “我们铜陵三支,向来以冶炼上好的器为生。”那少年口齿不是很伶俐,但很乐意说话。“可恨那楚人沧水部的楚戈,在楚族使用铁具,让我们三支铜具出货量一年不如一年。听说又是他现坏主意,又用这铜贝作为交换的中介物,在楚地推广,起先还没影响到了我们濮人。现在,这铜贝只有几钱的重量,你们楚人在上面随便刻些文字,就可以换我们濮人几石几十石的稻谷,我们铜陵三支,商议一致,坚决不使用这铜贝。” “这,你们不是也可以制作铜贝吗?”楚戈随口问道。 “我们制作的再大,也是足额的铜材,别说楚人,就是濮人也不使用。”那少年说到这里,更加气愤。 “这是正常,货币就是这样。”楚戈想到现实中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不以为然地应道,自己还准备等姬可造纸技术更完善一些,到时候推行纸币呢。 “你说什么?这也正常?”那少年显然被楚戈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 “我不是说这个事,我是说另一个事。”楚戈赶紧解释。又心想,这铜材可是上好的工业材料,将来作管材和导线,需求量可是很大的。只是这个游戏设定的年代,还没有那么先进的工艺和体系要求,自己头脑中的那些知识也没有用处。这控梦也是没用,明明知道自已此时身在如同梦一般的游戏世界,但却无能为力改变各种处境,还要身受各种如有实质的身心痛苦,还不如没有这个自我意识。那少年转过脸,没再去看楚戈。 “年轻人,你觉得那楚戈怎么样?”楚戈闲着无聊,随口自恋地问道。 “我听说你们楚人拿他当大英雄,对于我们濮人来说,是个大恶人。”少年随口应道,转过来认真对楚戈说,“你也不要和我套近乎,我郑冲不是你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上当的。” 楚戈一愣,仿佛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旋即又哈哈笑道:“我本来是止戈军的一名军卒,也没什么本事,就是觉得我死后,我这一身技击和带兵打仗的本事没个传承。你不要误会。” “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郑冲将信将疑,还是很警惕。 第二天,楚戈被喂了些粗食,便与另三名楚人,被带上小船,那个被称作奚老大的人,代表渝濮一支的长老前去参会,带了十多人,郑冲也在其中。看这方向,也是沿渝水顺流向南。据奚老大几人谈论,此处到沧渝河口,须两日船程。再经沧水转入江水中,又须五日船程,江水向东再走三日,便到濮巫大会所在地的云泽。 楚戈向沧水下游出行,虽是手脚被缚,还是不断地打量着周边地形。渝水出铜陵山后,一路曲折向南,尽是丘陵地带,进入沧水后,风光又是不同,尽皆湖泽洼地,有时河道与湖相边,没有经验的船工,分不清河道和湖心,极易迷失方向。 这日,郑冲见奚老大等人上岸活动,又见楚戈看向船外出神,小心翼翼走过来问道:“你这人也是倒霉,你叫什么名字,到时候如若濮巫大会被用于祭献,我也好知道。莫要做个无名鬼。” 楚戈此时知道自己身在游戏之中,一时半会也寻不到田伊,也不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那里还肯与他虚与委蛇,直接说道:“我便是楚林。” 楚林虽不及楚戈知名,但这几年,楚人止戈军仅凭百人,发展到数千人,更是将不可一世的嫡卫驱逐出狄北,莫说楚林,便是止戈军中的楚枳、楚桔、楚棱等人,也是很多少年人崇拜的对象。郑冲瞪着眼睛看他,说道:“你说真名,或许逢上我们濮人的节气,我也叫你亡魂吃个饭。”濮地每逢年节,有在水边招魂送水碗的传统。 “你莫不是觉得我楚林还须要换个名字骗你?”楚戈更懒得与这小屁孩解释,一付爱信不信的神情。旁边的三名楚囚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说你是止戈军的那个楚林,还是楚人用这个名字太多,随便一个人便叫作楚林。”郑冲犹是不信,问道。 “我便是你头脑中的那个楚林。”楚戈仰天哈哈一笑,说道,“郑冲,枉你身为少年人,难道不想学些楚林的技击、兵法,像楚戈一样,在濮人中成就一番功业吗?” “你有什么条件?”郑冲此时当真心动了起来。 “也无需你为难,只要稍稍将绳子松开些,不要绑那么紧,我能舒坦一些就行。再有,你练习我的技术,须用我那铁剑才行,你想办法找奚老大借我的剑,我指导你便成了。”楚戈说道。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