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婚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宿明城,宋府。 府中处处挂着红绸,夜里依旧灯火通明。 侍女仆从将美酒佳肴不停歇的往屋里送,凛冬时节院中一片素白,但宽敞的屋内却暖意融融,地上都是散落的酒坛子,推杯换盏间烛火摇曳,不少宾客脸上都有了微醺之意。 案前男子一身大红婚服,也不知是喝了多少,忽的一头栽倒在桌上。 一旁举杯劝酒的程岳见状一愣,随即挑眉道:“宋衍这家伙不行啊,这便醉了,今晚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要辜负美人儿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程岳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眯起了眼睛,虽然程家也算是有钱了,但宋家身为宿明城首富,这排场就是不一样。 醉仙楼陈酿二十年的美酒,平日里价值千金,今日却不要钱般的往这里送…… “来来来不用管他,我们继续喝。”有人抱着酒坛不撒手道。 程岳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怕是第一次喝这样的好酒吧。 众人边喝边聊,渐渐酒意上头,眼看正主已经醉倒了,说话也越发没有顾忌。 “都说这顾家大少爷天人之姿,只可惜先天不足,长期卧病在床,一直养在家里深居简出,我真想看看到底有多好看,才让宋衍这般鬼迷心窍。” “再好看也是个病秧子,拜堂都要人搀扶着,还是个不下蛋的男人,给你你要吗?” “那也得让我瞧瞧再说嘿嘿嘿……” “瞧你这色迷心窍的样子,小心让宋少爷听到了,胆敢觊觎他的妻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不是醉了吗?怕什么。” 屋中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这些人姿态随意,神色轻蔑不屑,宋少爷这样的草包纨绔,平时哄着他供着他,也不过是看他有钱罢了,谁还真把他当回事啊。 众人肆无忌惮的笑了一会儿,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都说顾家最为重视这个嫡长子,怎么舍得将他嫁给宋衍做男妻……” 有人开了个头,大家抑制不住八卦之心,又借着酒意,有些心里话就说出来了。 “好不好都是顾家人说的,啧啧,这顾大少爷啊,病的路都走不了了,平日里也见不着人,还不是任人拿捏。”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看所谓的重视啊,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谁说不是呢?但凡是个真爱惜自家孩子的,怎么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可怜可叹那。” 程岳听到这些脸色微变,这些人越说越过分,顾二少爷可也来了婚宴,若被听了去可就不好了,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的听到“哗啦”一声。 酒杯摔碎在地。 四周顿时静了一静。 程岳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衣着华美的青年站在一旁,青年模样还算周正,剑眉星目,只此刻面色涨红,双目中满是怒意。 正是顾家二少爷——顾思齐。 顾思齐手中空空,刚才摔碎的酒杯,出自哪里一目了然,他深吸一口气怒喝道:“一派胡言!” 刚才还八卦的起劲的几人面面相觑,酒顿时都醒了大半,一个个神色讪讪的。 顾思齐冷声道:“你们知道什么?!顾家从未苛待过兄长,至于这场婚事……父亲原也是不同意的,本想等兄长身体养好了,再给他寻一门合适的婚事,是兄长自己心悦于宋衍,而宋衍又真心求娶,父亲这才勉强同意的。如今他们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嚼舌根!” 众人神色尴尬。 顾思齐阴沉沉的看了几人一眼,本还算俊朗的面容,陡然多了丝狠戾之意,恶狠狠道:“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甩袖而去! 众人望着顾思齐离开的背影,神色各异。 顾思齐显然是动了真怒,但到底是因为他们胡说八道生气,还是因为被说破真相而恼羞成怒……那可就不好说了。 顾大少爷能看得上宋衍这样的纨绔,还心悦?骗鬼呢!这话顾思齐自己相信吗? 话虽如此,却没人敢当面反驳顾思齐。 顾家虽然是从外地迁来的,但家主顾元修却是个修士,顾家实力不容小觑……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顾思齐的母亲秦绮澜出自秦家。 秦家以前只是个小家族,但是秦家长子秦璋争气啊!秦璋从小就天赋卓绝,后来成功拜入仙门,连带整个秦家也水涨船高。 而秦璋就是秦绮澜的亲弟弟,顾思齐的亲舅舅。 自从二十年前魔族肆虐,如今他们能得平静生活,全仰仗仙门和修士庇佑。 因此修士备受尊敬,仙门更是地位崇高。 顾思齐虽然只是个凡人,但他父亲是修士,又有这样的母家,自然可以在宿明城横着走。 宋家虽然有钱,但家里却没出过什么修士,不用说高高在上的仙门了,在那些修士家族的眼中,大约也只是个暴发户罢了。 经过这样一闹,大家也没了吃酒的兴致,正准备散了的时候…… 醉倒在桌上的新郎官,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 众人表情凝固了一瞬,有些迟疑的看向宋少爷,刚才那些话,该不会被听到了吧…… 谁知新郎官双目迷茫的扫视了一圈,转身便醉醺醺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傻笑:“我的美人儿,少爷这就来了……” 众人摇头失笑,纷纷转身离开。 宋少爷跌跌撞撞的出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蝉:“冷,冷……” 小厮南砚连忙道:“少爷您在这等会儿,我给您拿个披风来。” 说着快步小跑了出去。 宋少爷恍若未闻,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 南砚匆匆拿了披风回来,只见门口哪还有人影? 雪花簌簌飘落,地上厚厚的一层银白覆盖,只有一行凌乱脚印蔓延开。 南砚跺了跺脚追了过去。 夜中大雪纷飞,南砚跑的很快,在快到湖边的时候,忽闻前面传来惊呼。 “落水了!少爷落水了!快救人啊!” 南砚心中猛地一个咯噔,不会吧?他连忙跑到湖边,只见湖中浮着一个大红色的身影,不是少爷还是谁? 南砚手中的披风落在地上,寒意遍布全身,心中满是绝望。 他一时疏忽让少爷出了事,老爷不会饶过他的。 冬日的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湖水寒冷刺骨,几个练家子家仆见状纵身跃下,很快将宋少爷从湖中捞了上来。 南砚颤-抖着走过去,小心翼翼探向男子鼻下。 下一刻,他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没,没气息了…… 就在南砚失魂落魄之时,地上毫无气息的人,竟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水来。 南砚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 男子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湿漉漉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半晌,南砚终于回过神…… 太好了,少爷还活着! 少爷没死! 刚才,刚才定是他太慌乱弄错了! ……………… 宋衍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自己仿佛浸在冰冷彻骨的湖水中,他想要醒来,但睁不开眼睛,想要逃走,但手脚都冻僵了。 他只能慢慢的下坠…… 无法呼吸,不得动弹。 只有无尽的黑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这样被淹死之时,倏的被人从水中捞了出来,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腔,四周吵吵闹闹的,仿佛有许多人在,他感到有人拍打着他的背脊,他哇的吐出好几口水来,然后被送入了温暖的房中。 湿漉漉的衣服被换了下来,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融融暖意驱散了寒冷。 宋衍的意识始终浑浑噩噩,渐渐的周围安静了下来,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十分安稳,没再做噩梦,也没人吵闹。 也不知过了多久…… 宋衍翻了一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睡了太久的缘故,刚醒来有些乏力,脑袋还隐隐作疼。 昨晚不过和同事们小酌了几杯,怎么像是宿醉了一般?宋衍皱眉摁了摁额头,忽的神色一怔,眼前的景象并非自己家。 阳光透过贴着囍字的窗户洒落进来,床沿两边悬挂着红色的纱幔,身-下是绣着龙凤呈祥的喜被,前方是一张古风盎然的红木桌,桌上摆着几个碗碟和两个酒杯,一壶酒,一杆秤。 烛台上的红烛已经见了底,燃了一夜的火苗摇摇欲坠。 这分明是一间古代的婚房。 宋衍有些失神,要不是脑袋疼的这么逼真,都要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了,正在他迟疑的时候,无数记忆涌了进来。 宋衍发出一声很低的呻-吟,脸色一白又倒了下去,一手摁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死死的抓住床沿。 许久…… 宋衍的表情缓缓恢复正常,胸腔微微的起伏着,他深深吁出一口气。 刚才突然出现在他脑海的是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叫宋衍,是宿明城首富宋家的独子,平日里不务正业,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上月原主意外遇见了顾家大少爷顾惟,对顾惟惊为天人、一见钟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央着爹娘去提亲,因此昨日便是他和顾家公子的大婚。 那么今日,就该是他新婚第一日了。 宋衍:…… 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醉心工作,无心恋爱,虽然不幸是个孤儿,但幸运在没人催婚,一个人过得也挺好。 没想到一朝穿越不但成了个富家子弟,还一觉醒来就成婚了,家财万贯娇妻在怀……这样好的机会怎就给了无欲无求的他? 对了,宿明城……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罢了。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该怎么和自己的新婚“妻子”相处吧。 宋衍回头看向内侧,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入目是一张完美的面容,肤如白玉无瑕,黑发铺散开来,他双目紧闭眼睫根根分明,红色婚服厚重繁琐,层层叠叠华丽精美,但再艳的红在他面前,也都被衬的黯然无色。 虽然已经从原主记忆中知晓了顾惟的样貌,但亲眼目睹,仍有种令人心惊的美。 宋衍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哪怕他心中坦荡,没有丝毫非分之想,但欣赏美人乃人之常情。 难怪原主这般执着的要娶顾惟回来。 但顾惟愿意嫁这一点,宋衍其实是有些不解的,他看过原主的记忆,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日常不是上青楼听曲儿,就是去赌场挥霍,脑子里全是稻草,每天游手好闲的,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因为名声实在太差了,城里但凡有点家世的都看不上他,不愿将女儿嫁给他,以至于年过二十还没有说上亲。 顾惟虽然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毕竟出身顾家,又是个男子,能看上原主这样的纨绔,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宋衍微微沉吟。 顾惟愿意嫁给原主这件事,是顾思齐告诉原主的,顾思齐不但是顾惟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原主的狐朋狗友之一。 原主对顾思齐深信不疑,从未怀疑过这番话真假,当真以为顾惟也喜欢自己,喜不自胜的央着爹娘去提亲,这才有了这门婚事。 但在宋衍看来,事情真相可能未必如此。 只可惜原主脑袋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也不好做出判断。 要不……还是先看看顾惟本人的意思吧? 若是这件事另有隐情,顾惟并非自愿,自己可以给他自-由,纠正这个错误,若顾惟真的是自愿的……那便棘手了。 那说明顾惟真的喜欢原主,而他无法回应这份情意。 据他所知,顾惟今年才刚满十九,比他小了整整十岁,这个年纪在他的世界,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罢了,他若是对顾惟有非分之想,岂非禽-兽所为?况且他也不能占这个便宜,所以顾惟最好不要喜欢他…… 宋衍深深叹了口气。 左右为难之际,宋衍视线掠过什么,忽的一怔,这才发现顾惟的衣服下摆上,有大片大片的暗红,晕染了婚服上的刺绣。 这分明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只因入目皆是红色,并不显眼,而自己刚才又思绪纷杂,所以才未曾发现。 宋衍神色一凛。 众所周知顾惟身体虚弱极少出门,因为病着,就连拜堂都是由人搀扶着,原主并未多想,只一心高兴娶了美人儿,但是……原主却忘了,上次见到顾惟时,分明还是站着的。 宋衍心中微沉,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掀开了顾惟的衣服下摆。 厚重的婚服被缓缓掀开,露出里面的一双腿,此刻已经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模样,膝盖往下的位置,不正常的扭曲着…… 这哪里是病重,分明是被人生生打断的! 宋衍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怒气,不止是对原主,还有对顾家的。 原主就是个色迷心窍的傻子,连这么明显的伤都看不出来,被人唬的团团转不说,还做出这般助纣为孽的事情。 但更过分的还是顾家,都说顾大少爷是因为天生体弱才不见人,如今看来,只怕体弱是假,受磋磨才是真!今日顾惟能被打断腿送到别人床-上,做一个纨绔的男妻,往日在顾家还不知过的怎样的日子。 也才不满二十岁的年纪,却要受这种苦、这般罪。 宋衍深吸一口气,轻轻将婚服下摆撩开放下,不盖在伤口上,以免给顾惟增加痛苦,然后起身就要去喊大夫,但刚要起身,手腕蓦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宋衍低头看去。 顾惟的手指修长苍白,骨节分明,正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腕,而刚才还昏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幽暗没有一丝的光亮,不小心看了进去,仿若置身寸草不生的荒原,令人不由得心悸,就连骨头缝里,都渗出密密麻麻的刺骨寒意。 分明是一张令人心醉神迷的面容,却又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即便对方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却仍让人下意识感到危险,可是……对方只是个受伤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许是他想多了。 毕竟任谁经历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开心欢喜吧?顾惟这样子很正常。 宋衍回过神来,他垂下眼眸,语调缓慢温和:“别担心,我只是去给你找大夫。” 他能理解顾惟的担忧戒备。 以原主的荒唐来看,真不顾一切做出什么色-欲熏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衍尽力露出诚恳的表情,以示自己不会对他做什么。 只是这似乎没什么效果。 顾惟就这样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四目相对。 半晌,宋衍无奈的叹了口气。 也是,原主德行全宿明城都知道,自己若是突然间改变太大,确实难以取信于人。 他千方百计才将顾惟娶了回来,若说没半点非分之想,别说顾惟不会相信了,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恐怕还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而顾惟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不愿意相信自己也情有可原,毕竟“空口无凭”。 只是若要自己拿出什么凭据来,宋衍也没有。 既来之则安之,凡事欲速则不达,看来还是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设,慢慢来吧。 至少先哄得顾惟把伤治了再说,可别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傻事。 宋衍垂下眼眸,轻轻扬起嘴角,戏谑道:“就这么喜欢本少爷吗?都舍不得松手了……” 顾惟神色更冷了几分。 但抓着宋衍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宋衍心道这小子还是脸皮薄,受不得激,下回知道怎么拿捏你了。 他清了清嗓子,悠悠道:“你既已经是本少爷的人了,本少爷最是怜香惜玉,所以放心,你伤好之前我不会对你如何。而且本少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动本少爷的人。” 按照原主的风格,大约还得喊上一声美人儿,但这……宋衍委实说不出口。 “你好好躺着,我去找大夫。”宋衍说完起身离开。 顾惟冷冷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手指微微卷曲,收起了藏在指缝间的毒针。 刚才宋衍若是敢有半分无礼举动,他都会直接杀了他,但那只是万不得已的下策,若在新婚之日杀了宋衍,自己又受伤行动不便,同时面对宋家和顾家的怒火,恐怕很难逃出生天。 好在这纨绔没有那样做。 而且听他的意思,在自己伤好之前不会做什么。 既如此,便容他再活些时日吧。 待自己养好伤,再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纨绔,另寻脱身之机。 顾惟缓缓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的冷意。 2 治病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宋衍推开门,就见原主的小厮和丫鬟守在门口,叫什么来着…… 对了,小厮叫南砚,丫鬟叫彩裳。 南砚从昨夜就一直守在这里,虽然大夫说了不要紧,少爷吉人天相,只是受了点凉。 但他还是很担心,此刻见宋衍气色不错,终于放下心来,连忙笑着迎上来道:“少爷醒了,我这就让人送水过来……” 宋衍眉梢一挑,道:“不必了,先去找个大夫过来吧。” 南砚顿时一个咯噔,神色紧张:“少爷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衍摇摇头:“我没事,是给顾惟找的。” 南砚松了口气,随即心中感慨,少爷都这样了还这么生猛,忍不住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床-上纱幔放了下来,什么都看不到。 宋衍敲了一把南砚的脑袋,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南砚讪讪一笑,小跑着离开。 宋衍这才抬手掩面嗅了下,虽然衣服是换过的干净的,但是仍旧一身的酒气,于是转身回屋里梳洗。 彩裳端着水进来,准备伺-候宋衍梳洗,被宋衍抬手阻止了。 宋衍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彩裳诧异了一下,但还是应声退下。 宋衍这才看向镜子中的人。 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长相还算不错,虽比不得顾惟天人之姿,但也是个清俊公子,只一双桃花眼略显风流,他对着镜子扬起嘴角,笑意从眼尾荡漾开来……还行,不比自己原本长相差。 宋衍慢悠悠将手上的水一点点擦拭干,没让他等多久,南砚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宋衍看了眼,认出这是城中乐善堂的席大夫,医术很不错,他对大夫客气道:“麻烦您替内子看看,药尽管紧着好的用,不必替本少爷省钱。” 席大夫不以为然,这一大清早的让人找自己,怕不又是床笫之间那些事儿,能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这种事少钱多的活儿,席大夫也不嫌弃腌臜,他漫不经心的掀开纱幔一看,顿时表情凝固在脸上。 片刻后,猛地回头看向宋衍,一脸的愤慨控诉! 这简直就是惨剧!是虐待,是折磨! 太过分了! 尽管早听闻过这位的纨绔做派,但也只是寻花问柳赌钱吃酒,没想到内里如此残暴不堪,竟能对新婚妻子下此狠手! 宋衍一看席大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锅自己也只能背了。 好在他从一个孤儿混到毕业工作,见惯世态炎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就是脸皮厚度尚可。 宋衍微微一笑:“席大夫看我做什么?本少爷这么好看吗?” 席大夫气的吹起了胡子,心中骂了一句不要脸,虽然对宋衍很不满,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他来管,还是转身看病去了。 席大夫怜悯的看了顾惟一眼:“有些痛,你忍着点。” 顾惟没有回应。 席大夫叹了口气,他剪开和血肉黏在一起的里衣,慢慢挑出血肉里的木头碎屑,然后将药粉均匀的撒了上去,接着又用木板将顾惟的双腿固定,用纱布包了起来。 这过程就是刀口舔血的硬汉都难以忍受,可眼前男子却一声不吭,从始至终只是紧闭双目,微微抿着唇。 仿佛对这些习以为常一般…… 席大夫从医这么多年,这么能忍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神色感慨。 宋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 他想的更多一些。 顾家能对顾惟下这样的狠手,他以前过得什么日子,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没有人天生就懂得忍耐,没有人天生就不怕疼。 只是疼的多了,以至于习以为常。 才会表现平静。 席大夫心情沉重的替顾惟处理了伤口,看向宋衍表情复杂:“少夫人伤的很重,需七日换一次药,我待会开个药方,文火煎服,每日三次,忌辛辣刺-激,另外,另外……” 宋衍贴心询问:“还有什么,席大夫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席大夫盯着宋衍:“切记禁-欲。” 宋衍:“……” 半晌,宋衍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席大夫说完这些就拎着药箱要走。 “慢着。”宋衍道。 席大夫立刻警惕的看着宋衍,难道宋衍不愿意答应自己?真是丧心病狂啊,人家都伤成这样了他还要怎样…… 宋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还请您守口如瓶,我定不会亏待您。” 席大夫呵呵一笑:“老夫知道了。” 你能作出这般过分的事,还知道要遮掩啊? 席大夫心中鄙夷不屑,但他到底有医者的操守,就算宋衍不说,也不会随意宣扬病患隐私。 宋衍说完这些,让南砚送席大夫离开,然后回头看向顾惟。 他倒不是有多在乎自己的名声,原主本就没什么好名声,不在乎再更差一点,只是受害者却不见得愿意将痛处展露人前。 顾惟已经遭受了这些,何必还要经受别人的指点和同情,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和笑料呢? 而且刚才治伤的时候,宋衍也静下来想了很多。 顾家明知原主是个什么货色,还将顾惟嫁过来,恐怕是别有用心啊。 若真是色迷心窍的原主,看顾惟也是个性子烈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就是顾惟被磋磨死……而顾惟死在宋家,总比死在顾家好。 宋家成了那个害死人的,顾家清清白白好人家,呵……好一招借刀杀-人。 他原本打算尽快找个机会同顾惟和离,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急不得,若是不弄清楚顾家的情况,就贸然将顾惟给送回去……下一次顾惟恐怕就没命活着出来了。 总之先将顾惟的伤治好,和离的事情之后再说,反正现在说了顾惟也不信,爹娘那边也难以应付过去。 只能徐徐图之。 宋衍想清楚这些,垂眸温和道:“大夫也说了要禁-欲,所以你不必担心什么,安心养伤吧。” 说完转身出门。 席大夫最后那句嘱托还挺恰到好处,这不,他不碰顾惟的理由也有了。 耽搁了这么久,爹娘那边也该去一趟了。 ……………… 宋德远坐在金丝楠木的椅子上,他身材富态容貌和善,手中端着一杯茶,低头吹了吹水面的茶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钟慧兰五官凌厉干练,有种干净利落的美,虽年纪不小,但风韵犹存,此刻正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往外面看一眼。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什么都好,唯独生了这个不争气的逆子,整天游手好闲拈花惹草的,以至于年过二十还没说上亲,宿明城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后来就连媒婆都不愿意上她家的门了…… 这才将宋衍的婚事耽误到现在。 一个月前,宋衍回来说看上了顾家大少爷顾惟,一见钟情,非他不可,求着他们去上门提亲,可差点没把他们给气死! 顾家是怎样的清贵人家? 家主顾元修自身就是修士,修为不凡,当年还参与过抵挡魔族,在宿明城也是有头有脸。但这也就罢了,顾元修的继妻出自秦氏,秦家嫡子秦璋,那可是能拜入仙门的人啊,是能和仙使说上话的人物。 顾惟是顾元修的原配之子,虽然身体不好深居简出,但顾元修念旧情,又因着对亡妻的愧疚,对这个长子百般呵护,人人都知道他疼儿子。 秦氏别看如今春风得意,但对顾元修的这个长子,也是格外关照爱护的,从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顾家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把嫡子嫁给她儿子? 这要真的上门提亲,简直是对顾家的羞-辱,说不定要被打出来…… 宋德远和钟慧兰自然是不允的,狠狠打了儿子一顿,但这混账这次就和喝了迷魂汤一样,偏就认定了顾惟不松口,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还闹绝食! 虽然这个儿子不争气,却是他们的独子,到底是心头肉,舍不得儿子这样下去,最后只好答应上门提亲。 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经过这么多年的挫败,被拒绝已经是家常便饭,反正也就是走个流程,到时候回来就告诉儿子,是顾家不允,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两人带着重礼忐忑不安的上顾家提亲。 顾元修态度自然说不上好,甚至有些冷漠,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顾元修竟同意了这门婚事!且话里话外隐晦暗示,两人之前便见过面,似是已经私定终身,所以他才勉强同意的…… 那一天,宋德远和钟慧兰回家路上,都是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 他们就这样……和顾家成了亲家…… 人憎狗嫌的儿子要有媳妇了,虽然是个男媳妇,但那也比没有好啊! 他们费心操持了这场婚事,虽然总有种不真实感,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昨日顺利的成了婚,两人也终于慢慢接受了事实。 不管顾惟是怎么看上他们儿子的,归根结底是个好事,至于子嗣问题,若是两人不介意,日后再纳个妾就是了。 钟慧兰为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尘埃落定,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 宋德远见妻子如此坐立难安,无奈道:“真要这么不放心,不如就过去看看。” 钟慧兰没好气的白了宋德远一眼:“你知道什么?我要是热情过度,把儿媳妇给吓着了怎么办?他能嫁进我们家也是缘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得慢慢来。” 宋德远抿了一口茶:“听说衍儿一大早就唤了大夫……” 钟慧兰一听这句话就坐不住了,昨儿儿子才失足落水,大夫分明说了没事啊…… 宋德远补充道:“不是衍儿,听说这次是给顾惟找的大夫。” 钟慧兰刚要松一口气,闻言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她儿子该不会做了混账事,弄伤了她的儿媳妇吧!这可不行…… 钟慧兰抬步就要往外走,正在这时,就看到宋衍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她立刻收回了脚步,快步回到宋德远旁,端端正正的坐下。 宋德远:“……” 宋衍假装没有看到母亲悄悄回去,他缓步走进来,恭恭敬敬给爹娘请了安,才道:“按理说顾惟应该与儿子同来,给爹娘请安的,但他身体不适,我让他休息不用来了,爹娘不要怪罪他,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钟慧兰认真打量了一番儿子,这才刚娶媳妇就知道疼人了。 这孩子没什么城府她知道,若是真的做了亏心事,断不会如此理直气壮,看来刚才是自己误会了。 钟慧兰欣慰点头:“我们家不讲那么多规矩,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没事不来也没有什么……” 宋德远咳咳两声,道:“顾惟既然嫁进了我们宋家,就是宋家的人了,断不能亏待了他,他身体不适需要什么,你尽管同库房那边说。” 宋衍露出笑容:“谢谢爹。” 有了宋老爷的这句话,那是再好不过,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灵药补药可以用…… 原主能纨绔这么多年,吃喝玩乐不缺钱花,除了父母的纵容宠溺,本身也是个嘴巴甜,会来事的。 宋衍便学着原主的姿态,陪着爹娘说了会儿话,将二老哄的心花怒放,坐了大约半个来时辰,这才起身道:“儿子该回去了。” 钟慧兰看出宋衍归心似箭,毕竟新婚燕尔,能理解能理解,她笑呵呵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看着宋衍离开的背影,夫妇两人十分欣慰。 孩子比以前懂事多了! 说不定娶了媳妇儿收了心,以后就不用他们这般操心了。 宋衍稳住了宋德远和钟慧兰,等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时分,刚一进云雪苑的大门,就看到丫鬟在前厅摆饭。 忙了一上午还没来及吃饭,这会儿正好有些饿了。 宋衍沉吟片刻,吩咐道:“都端到内室去吧。” 彩裳心道少爷这是在为少夫人考虑呢,少爷真是会心疼人。 彩裳等人将饭都摆到内室,正要上前伺-候,宋衍摆手制止了:“你们都出去吧。” 吃个饭而已,有手有脚的,用不了那么多人。 彩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少爷新婚燕尔,自然不喜人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笑了笑乖巧的关上门出去了。 宋衍看了看一桌子的美食,心情终于好了些,虽然穿越是个意外,但衣食无忧生活富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宋衍搬了一个矮几到床边,又挑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放过去,这才转头对顾惟微微笑道:“吃饭了。” 顾惟斜斜倚在床边,黑眸深深,平静无波的看着眼前之人。 昨日之前,他只见过宋衍一次。 一月前他悄悄出府,却被宋衍纵马冲撞,一时不察,被掀翻了帷帽,当时宋衍看他的眼神,他至今记的一清二楚。 令他厌恶、作呕。 哪怕只是被这人多看一眼,也想挖了那双眼睛。 可是他此刻再看宋衍。 这双眼睛温和淡然,如清风拂面,没有丝毫情-欲、下-流之意…… 其实从早上宋衍醒来时他就感觉不对了,但那时候一心绷紧了神经,只想着如何杀了这个纨绔,并无时间细想这其中的问题,但现在经过了一天,从宋衍让大夫为他诊治开始……这种违和感一刻比一刻强烈。 回想宋衍醒来的每一个细节,哪怕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但又,处处都是不妥。 从早上到现在,宋衍未曾碰过他一个手指头,温和外表之下,实则是淡然疏离。 和之前的急不可耐判若两人。 宋衍对上顾惟冷暗的双眸,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起来还挺敏锐的,经过了一天的时间,恐怕已经察觉出不对了,但是……若真要和顾惟解释真相,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不说,他只会觉得自己胡说八道,今天这顿饭怕是别想吃了。 顾惟不急着吃饭,但自己可是饿了。 而且宋衍最不喜欢的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他和顾惟也没多久夫妻情分,不需要多么了解彼此,反正他会找机会放顾惟离开。 天冷了饭菜凉的快,现在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 宋衍上前一步,垂眸轻笑间,眉梢眼角便多了一丝风流之意,他作势就要去抓顾惟的手,悠然道:“爱妻这是怎么了?可要为夫喂你吃?” 3 穿书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顾惟侧身躲开宋衍的动作,薄唇一抿,眼底隐隐浮现一丝杀意。 是他想多了。 宋衍到底是怎样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要死的人罢了。 有些事根本不必深究。 顾惟抬手拿起了筷子,周身冰寒之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衍不出意外抓了个空,假装遗憾的叹了口气:“看来是不需要为夫了。” 总算让顾惟乖乖吃了饭,宋衍心底放松了一些,虽然顾惟不说话也不喊疼的,但沉默的反抗比寻死觅活还要麻烦,他还挺担心顾惟闹绝食什么的…… 毕竟以宋衍看故事的经验来看,古代不缺以死证清白的故事。 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被强取豪夺的女子宁死不从,被欺辱的女子跳湖投井之类的…… 现在看顾惟还是有求生欲的,这是好事,凡事看开一点,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呢? 这样自己也能轻松许多。 宋衍坐到一旁慢悠悠的开始吃饭,还是美食最能让人忘记烦恼,他本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算富裕却安逸的生活,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来,原主还留下一堆烂摊子,委实有些糟心……现在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生活优越,原主不愧是富家少爷。 像这样一桌子美食,在他的世界,下馆子不得一两千,他可舍不得,现在顿顿都能吃。 而且还有不少他那个世界没有的新奇美味。 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不好。 宋衍向来懂得知足常乐,有失必有得,来都来了,不如想想怎么过好当下。 顾惟不喜欢他是件好事,这人啊最怕就是欠了感情债,说不清还不完,是个顶顶麻烦的事。 既然顾惟是被迫的,那这事儿便好办了,只当多了个搭伙过日子的。 井水不犯河水,好聚好散。 宋衍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擦拭了一下嘴角,侧首往顾惟那边看了一眼。 顾惟已经吃完了,复又倚在那闭目养神,清冷漠然。 宋衍若有所思。 顾惟这伤要养好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让他天天就这样躺在床-上,不方便不说,就怕孩子得了抑郁症什么的,毕竟他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 索性下午无事,干脆去给顾惟买个轮椅吧,这样顾惟方便,自己也能省心一些。 想到就做。 宋衍带着南砚就出门了。 宿明城的景象,虽已经从原主记忆中得知,但脚踏实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真实感一下子就出来了。 宋衍也不急,边走边逛。 他所在的这条街两边开满了铺子,来往行人衣着光鲜,茶楼酒肆人满为患,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宋衍漫不经心的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唤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雕梁画栋的阁楼二楼,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摇着帕子,娇笑着:“宋少爷,上来坐呀~宋少爷,奴家等你好久了~” 宋衍迅速扫了一眼阁楼牌匾:惜花楼。 他立刻目不斜视的移开了视线,只当没有看到,但脚下步子却不着痕迹加快了些。 南砚小跑着跟上宋衍的脚步,心中疑惑不已,少爷不是惜花楼的常客吗?今儿怎么避之不及一般,刚才绿榕姑娘喊少爷,少爷都和没有听见一样…… 哦对了,少爷如今是有了妻室的人了,这是怕传到少夫人耳朵里去? 宋衍快步走了几分钟,直到完全听不到呼唤声了,刚要松口气,身旁阁楼门口的伙计看到他,立刻笑着上前招揽:“宋少爷刚刚大婚,手气定然好,今天不如来一把吧。” 宋衍又看了看这阁楼的牌匾:金玉坊。 好家伙,赌坊的拉客也不落后于人啊。 宋衍面无表情的一转身,直接进了赌坊对面的铺子。 拉客的伙计还没回过神,宋衍就跑了,不由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南砚也是一脸茫然。 他这会儿是真的看不懂了,少爷刚刚娶了新妇,不去喝花酒还能理解,怎么连赌坊也不去了? 宋衍一进门才发现这是个胭脂铺,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假装低头看东西。 原主名气太大也不是好事,老相好的和熟人到处都是。 逛街的乐趣都没有了。 罢了,反正这一路也看了不少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胭脂铺的掌柜也认识宋衍,宋衍以前没少带姑娘过来,每次都出手大方,只是独自来倒还是第一次。 “宋少爷,我们昨日新进了一批胭脂,色泽质感都很好,您拿去送人,保准姑娘们喜欢。”掌柜热情的推销。 宋衍心不在焉的道:“那就来一些吧。” 南砚终于不再迷惑,少爷还是那个少爷,他立刻上前,出手就是一张银票。 掌柜顿时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弯腰带着南砚去挑胭脂去了。 宋衍垂眸若有所思。 他今日也算是把这儿都逛遍了,但是卖什么的都有,却唯独没有卖轮椅的,古代就是这点不方便,买个东西格外的麻烦。 看来只能买点木材回去自己做了,好在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儿。 等南砚拎着一大袋胭脂出来,宋衍直奔木匠铺子。 木匠铺掌柜看到宋衍进来受宠若惊,宋少爷平时可都是过门而不入的啊,他小心翼翼问:“宋少爷需要些什么?” 宋衍视线在这里扫了一圈,问道:“有什么结实又韧性好的木材?” 掌柜笑道:“有的有的,我这有上好的百年苍铃木,保证符合您的要求,做家具那绝对是极好的,就是价格有点儿贵……” 宋衍直接道:“嗯,那就来一些吧,直接运到宋府。” 掌柜心道宋少爷果然财大气粗!连价格都不问,弯腰点头的道:“好嘞好嘞,马上给您送过去。” 宋衍办完了事儿就准备回去,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捧着一个破碗跪在他面前,这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瘦骨嶙峋,低声哀求道:“善人行行好……” 宋衍心生不忍,反正他现在也不差钱,正准备施舍,但还没得急开口,就见南砚一脚将乞丐给踹开了,呵斥道:“什么玩意儿也敢挡我们少爷的路!还不滚开!” 说着还不解气的狠狠踹了几脚,老乞丐只能抱头蜷缩在地上。 宋衍眉心蹙起,冷哼一声:“够了。” 南砚听到宋衍的声音,一回头对上宋衍冷淡的面容,顿时一个激灵,自己这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最是擅长察言观色,知道宋衍不快了,却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宋衍冷漠视线掠过南砚,不过原主的一个小厮罢了,之前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整日跟在原主身后胡作非为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曲意逢迎为虎作伥之辈。 宋衍心中有些不悦,淡淡开口:“给钱,道歉。” 南砚一头雾水十分不解,但他向来不想对错,只对宋衍唯命是从。闻言立刻掏出银子给了乞丐,又不情不愿说了声抱歉,但到底嫌弃乞丐脏,迟疑着没有上前搀扶。 宋衍面沉如水,一甩袖转身回府。 ……………… 宋衍刚一踏进云雪苑,就看到彩裳迎了过来:“少爷,刚才有人送了很多木头过来,说是您要的。” 宋衍颔首:“是的。” 说完回头看向南砚。 南砚一路上心情忐忑不已,见宋衍望过来,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 宋衍淡淡开口:“胭脂交给彩裳吧,你去帮我寻些做木工的工具来,然后……没什么事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南砚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比哭还难看,但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将胭脂交给彩裳,转头去寻工具去了。 彩裳好奇的看了眼南砚的背影,出去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少爷以前最喜欢南砚了,这是怎么了,南砚莫不是得罪了少爷? 宋衍随意道:“这些胭脂你和院子里的丫鬟们分了吧。” 彩裳看了眼怀中的胭脂,这可是千雪阁的胭脂啊,就这样给她们分了?少爷可真是太大方了! 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去管南砚的事儿。 兴致勃勃的分胭脂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积雪消融,院子里也没那么冷了,宋衍看了眼院中的木材,摸了摸,质感非常不错,用来做个轮椅是足够了。 很快南砚就将工具找了过来。 宋衍掂量了一下,然后绑起了袖子,开始干活。 那边彩裳和丫鬟们分完了胭脂,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对宋衍比往日还要殷勤的多,见宋衍在院子中做事,怕他冷着了,连忙端了几个炭盆过来,盆中燃着金丝炭,盖着镂空的雕花铜盖,热气袅袅又不会觉得炙烤,整个院子都暖和了些。 一群巧笑嫣兮的娇俏少女,机灵又懂事,有人见宋衍累着了,便拿着香薰过的帕子帮宋衍擦汗。 彩裳用水晶碗端了一碗水果回来,水果长的类似葡萄,但颜色是晶莹剔透的红,看起来就很诱-人,彩裳将果子放在水里浸暖了,再用青葱指尖将皮一点点剥了,送到宋衍的嘴边。 宋衍顿了顿,张开嘴尝了一颗,甘甜多汁,非常好吃。 他这时刚斫完手中的椅子腿,旁边一个丫鬟立刻伸出手,帮他接过去放在一旁。 还有一个丫鬟在后面帮他揉捏肩膀。 宋衍体会到了有钱人的快乐,心中感慨,这些丫鬟也真是太敬业了,他没有什么能回报的,下回便给她们涨些工资吧。 屋门敞着。 顾惟斜斜倚在床边,冰冷视线落在院中。 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围着,看宋衍颇为享受的模样,想来平日里也都是如此,根本是不改纨绔本性罢了。 如此看来,倒也和传言中没什么不同。 之前是他多虑了。 一群小姑娘在一起当然热闹,这边宋衍在忙,她们就聚在一旁嗑瓜子聊天。 家里长短、英雄轶闻、古奇怪事什么都聊…… 冬日暖阳,欢声笑语。 宋衍一边削着手中的椅子腿,一边听小姑娘们聊天,倒是好不惬意悠闲。 “听说前些天赵少爷偷偷去青楼,被赵少夫人抓着了,回去就给打断了腿呢!” “赵少夫人可是修士呢,对付赵少爷,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嘻嘻。” “幸好我们少夫人温柔美丽,不然少爷可怎么办呀~” 宋衍:……你们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真羡慕那些修士啊,据说三年一度仙门遴选就要到了,不知有哪些天纵之才,这次能被仙门给看中呢……” “要说天之骄子,谁能比得过仙门少主宗曜,据说长的也是极为好看呢。” “仙门少主啊,自然是无可比拟,我这辈子要能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可惜在宿明城这种小地方,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呢……” 宋衍蓦地回头。 “啊,少爷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您的手都出血了!” 彩裳一把抓住宋衍的手指,焦急道:“我给您上药。” 宋衍怔怔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把手指给削了,血流如注,可自己竟然没发现…… 丫鬟们见状也不聊天了,纷纷围着他嘘长问短,可他却只觉得这一切恍惚且不真切,像是有一层薄膜,将一切笼罩了开来,一切都变的朦朦胧胧的。 荒诞,离奇。 而他后知后觉的绷紧了身子,浑身汗毛一个个竖起来,哪怕身旁就是炭盆,寒意却抑制不住的往体-内钻。 仙门少主、宗曜。 宿明城。 宋衍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觉得宿明城耳熟了。 他这是穿书了。 他曾打发时间看了一部小说,是一部长篇升级流,男主便是仙门少主宗曜。 这部小说以宗曜为主角,讲述他不断成长的跌宕一生,面对为祸人间的魔族,最终打败魔君寂无归,拯救三界带来和平的故事。 宿明城在书中的戏份不算很多,几乎是一笔带过,以至于宋衍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不过他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宋衍苦笑一声。 魔君寂无归出关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屠尽的城池——宿明城。 数万人无一生还,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向全世界昭告他的归来。 至于自己,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甚至连炮灰都算不上,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他只是葬身宿明城的数万生灵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在这个世界渺小如尘埃蝼蚁。 知道了未来之后,再看这里的一片安逸,欢声笑语,宋衍心情沉重了许多。 眼前的人再次渐渐变的清晰。 一切又重新变的真实、真切。 彩裳替他将手指包扎好,刺痛感从指尖传来。 宋衍深吸一口气,似不经意的问道:“对了,现在距扶州之战多少年了?” 彩裳有些不解,不知道宋衍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乖巧答道:“十九年了。” 旁边一个丫鬟接口:“还有五个月就整整二十年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每年都会举办庆典啊,庆祝扶州之战的大胜,到时候可热闹呢。” “你这臭丫头就是贪玩。” 丫鬟们又嬉闹起来。 宋衍闭了闭眼睛。 只有五个月了啊…… 他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心中感慨又无奈。 她们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并未见识过魔族的可怕,她们对魔族的所有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灭顶之灾会毫无征兆的降临。 但这也不是她们的错,而是所有人都想不到。 魔族还能卷土重来。 十九年前,来自深渊地底的魔族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他们强大、嗜杀、凡人在他们面前如同蝼蚁,都是待宰的羔羊。 面对魔族人类根本无抵抗之力,接连被魔族攻掠了许多城池,死伤无数,在魔君寂无归的率领下,魔族战无不胜所向睥睨。 空玄境之上的仙人们,不忍人间生灵涂炭,也参与了对魔族的战争,却依然不敌魔族大军,节节败退。 绝境之下,仙门之主宗朝山率仙门十二长老围攻魔君寂无归。 这一战高山夷为平地,河流截断干涸,土地崩裂破碎……仙门十二长老全部战死。 最后时刻,宗朝山不惜燃烧自身修为,与魔君寂无归两败俱伤。 这一战史称——扶州之战。 魔君寂无归重伤闭关之后,魔族抵挡不住仙门和修士的大军,步步退守到葬魂山脉,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 仙门则派仙使驻守每个城池,又联合修士一同追杀魔族,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魔族作乱之事。 像宿明城这样的城池,有大约数百之数,这里的人们被仙门守护着,无忧无虑的过了十九年,他们早已忘记了曾经的恐惧,他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开始高枕无忧,庆祝所谓的胜利。 甚至有传言说魔君寂无归已经死了。 但宋衍却清楚的知道,魔君寂无归不但没死,且很快就会重临世间。 扶州之战的第二十年——魔君寂无归出关。 再次出关的寂无归会比之前更强,无可匹敌。 而仙门在扶州之战损失惨重,仙主宗朝山闭关垂死,已不能再应战。 寂无归出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魔族大军灭了宿明城,数万生灵无一生还。 面对寂无归仙门溃不成军,此后数年,整个大陆都将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个世界将再无一丝安宁可言。 唯一能打败寂无归的,只有男主宗曜。 宗曜身为仙门少主,从小肩负护佑苍生之责,在扶州之战之后,为了变强在四洲游历。 但宗曜此时还不是寂无归对手,宋衍记得,应该是在战乱的第十年,宗曜已成为新的仙门之主,面对满目疮痍,为了阻挡寂无归的步伐,他毅然选择继承他父亲宗朝山、以及空玄境历代仙主的传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在最后一刻突破成神,打败寂无归结束了这十年战乱。 也就是说,寂无归是男主要打的最后一个大boss,而在这之前,宗曜还要经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斗。 以宋衍看书的感觉来说,寂无归就是作者设定的战力最高级,直到最后,给男主开了挂才让他打败了寂无归,结束了全文。 但等到那个时候,宿明城亡魂的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宋衍苦笑一声。 本来只想安稳度过这一生,但现在看来,老天不允啊。 4 同床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宋衍不明白,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为何会穿书。 在他的世界,他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为了生存而努力,为了明天而担忧,能平淡安稳度过一生已是不易。 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从不觉得,自己可以担当得起拯救世界的使命。 这个世界有飞天遁地的仙人,有天赋异禀的修行者……哪里轮得到他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纨绔去抵挡魔族? 送人头吗? 给魔族练手人家都嫌不够意思呢…… “少爷,少爷!” 宋衍蓦地回过神,垂眸看到彩裳关切的面容。 少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苦笑……她真的很担心啊,好好的不会失心疯了吧! 彩裳担忧道:“少爷您到底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去喊席大夫过来……” 宋衍看着彩裳,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彩裳见宋衍终于恢复正常,拍着胸口道:“少爷你刚才的样子吓死人了。” 宋衍心道无知者无畏,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又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眼前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少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该就这样无声死去。 还有宋德远和钟慧兰,虽然是原主的爹娘,但自己既然继承了这个身体,以这个身份活下去,就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以及今日街上同他擦肩而过的人。 甚多很多素未蒙面的人。 也许这些人在魔君寂无归的眼中,都是如尘埃般的蝼蚁。 也许这些人在作者的书中,连姓名都未曾出现过。 也许他们无关紧要。 但这不是他们该死的理由。 对了,还有顾惟…… 宋衍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顾惟这个年纪,在他的世界才刚刚上大学,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顾家,他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开始……却马上又要面临死亡,这对顾惟公平吗? 宋衍眼神微沉,做出了决定。 至少,他该做些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做,或者独自逃命,他这一生都会内心难安,活在愧疚自责之中。 既然如此,不如随心而为。 尽人事,听天命。 宋衍扬起嘴角笑了笑,对彩裳道:“你去帮我拿份地图过来,要最全面最详细的那种。” 彩裳笑着应是,立刻起身去了。 冬日的太阳总是歇的早,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宋衍回到屋里没多久,彩裳就将地图送来了。 幸亏宋老爷生意做的大,家里才有这么详尽的地图。 等吃过晚饭,众人都离开了。 宋衍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举着蜡烛认真看了起来。 寂无归出关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魔君出关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屠灭宿明城,大家没有防备,又安逸了太久,这才让魔族大军长驱直入,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一个人都来不及逃走,令这里化作一座死城。 宋衍皱眉思索,只是,书中魔君寂无归虽残暴无情,但屠城这种事也只做了一次。 没有理由,毫无预兆。 而且根据宋衍看书的感觉来说,这些来自深渊地底的魔物,虽然外表和人类相似,但很难说是同一个物种了……虽然魔族喜好征战杀伐,但是比起杀-人,他们明显对地盘和资源更感兴趣,人类在他们眼中如蝼蚁猪狗,倒没有什么刻意杀戮的必要。 但魔君寂无归出关后不但更强了,也明显变得更为冷血嗜杀,连屠城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宋衍不明白其中缘由,作者也没有写。 也许,只是作者为了体现大反派的残忍冷血吧……? 总之,想要阻拦寂无归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只是若能提前加以防备的话,还是可以救下大多数人的,但这件事他一个纨绔做不了。 他不是救世主,宗曜才是那个救世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男主的势。 即便现在的宗曜不是寂无归对手,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仙门少主。 这个世界除了凡人、魔族,还有空玄境之上的仙人。 空玄境乃悬浮于天上的一块土地,灵气充盈能令人脱胎换骨,传闻上古时期,第一代仙主成功登上空玄境,很快拥有通天彻地之能,从此广收门徒教化世人,仙人寿命悠长,不但能飞天遁地,甚至能施云布雨。 久而久之,人们称呼空玄境之上的人为仙人。 数千年来,只有真正的天之骄子,亦或少数修为不凡者,才有可能获得进入空玄境的资格,跻身仙阶。 仙人们不问世事,高高在上,直到二十年前,来自深渊地底的魔族横空出世。 魔族生来就拥有强大的体魄,凶狠好战,难以杀死。 凡人根本无法抵挡魔族的侵袭,关键时刻仙人挺身而出,率领修炼者们抵挡魔族,救凡人于水火。 而扶州之战,更是让仙门声望到达了顶峰。 自此以后,家家户户供奉仙门,人人以能修炼为荣,若是有人拜入仙门,更是光宗耀祖之事。 为护佑苍生,宗朝山设立数百仙师府,派驻仙人坐镇各个城池,这些仙人凡人称之为仙使,有仙使率修士守卫各城,再加上寂无归始终闭关不出,魔族这些年不成气候,基本不敢再抛头露面。 许多人都怀疑寂无归已经死了。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没有危机感的原因。 宗曜同他的父亲一样,为人正直,心怀天下苍生,以护佑天下为己任,定不会坐视一城被灭。 若是自己能取得宗曜的信任,提前警示于他,以宗曜的身份地位,可以让仙门多加防备。而且宗曜身具男主光环,有他率仙门抵挡魔族入侵,给这里人们争取逃生时间,至少不会让屠城惨剧重演。 那么现在的关键便是,自己如何接近并取信于宗曜。 宋衍视线落在地图之上。 宿明城位于北黎州,这里是离葬魂山脉最近的区域,一旦战火燃起,即便魔君寂无归不屠城,宿明城也定是最先失守的。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宋衍想起就在寂无归出关前不久,宗曜来过一次宿明城。 十年前,宗曜化名徐汾下界游历,这些年走遍四洲,一人一剑,斩尽妖魔鬼怪,除世间不平事。 不久后宗曜就会来到宿明城,没有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类修士,就是仙门少主。 但拥有上帝视角的宋衍知道。 这是他唯一接近宗曜的机会。 宋衍指尖轻轻在地图上敲了一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接近宗曜,取信宗曜,警示宗曜。 不过这只是在理想情况下的计划,如今他连宗曜在哪里都不知道,过程中有什么变数也未可知,自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宗曜身上。 万一这条路不通,自己还得寻个后路,至少护住身边人。 宋衍将地图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万一宗曜没能阻挡寂无归屠城,按照书中的描述,很快魔族大军就会长驱直入,届时整个大陆都会陷入战火之中。 不过看过全书的宋衍,倒真知道一个世外桃源。 遥远的西华州,月落城。 宋衍记得书中是这样描述的: 宗曜率仙门及修士苦苦抵挡魔族,但仍旧不能阻挡寂无归的步伐,眼看魔族大军步步紧逼,十年来民不聊生死伤无数,从此世间将再无一块净土,宗曜痛苦迷茫之下,去见了闭关的父亲。 宗朝山自扶州之战后一直闭关,他深知自己再无恢复的可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根本不能再与寂无归一战,唯有宗曜才是最后的希望。 油尽灯枯之时宗朝山告诉宗曜,若想要打败寂无归只有一个办法,他让宗曜继承自己的毕生修为,再入灵境接受历代先祖的传承。 但这个法子险之又险,如此强大的力量和庞大的意识,根本无人可以承受,一旦失败就会灰飞烟灭,几乎九死无生。 宗朝山让宗曜自己选择。 为守卫天下苍生,宗曜早有舍弃一切、背水一战的决心。 他背负着父亲的性命,历代先祖的传承意志,又身具男主光环,终于活下来并成功蜕变成神。 斩寂无归于月落城之外。 月落城就是最后的净土。 如果自己早做安排,劝父亲举家搬迁月落城,便可逃过这一劫,远离纷争,成功苟到大结局。 但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最好还是能警示宗曜…… 宋衍有些疲倦的摁了摁额角,一看手中的蜡烛燃了大半,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嗯,反正还有五个多月。 没有什么不能睡一觉起来再说。 但宋衍站起来一转身,就对上了顾惟的双眼。 顾惟斜斜倚在床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宋衍:…… 差点都忘了自己是已经结婚的人了。 顾惟这么晚了还不睡,倒让他有些尴尬了,这床一时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宋衍看了一晚上的地图。 顾惟看了一晚上的宋衍。 他神色若有所思。 自从下午宋衍问了扶州之战的事后,便一直神不属思,又神色凝重看了一晚的地图,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轻轻叹气,倒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般。 像这样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可不像那种会居安思危之人。 顾惟觉得自己十分无聊,竟然会好奇这种事了。 难不成这草包纨绔听到魔族就害怕了?那些丫鬟都不怕,他就这么点胆子吗? 顾惟出生之时扶州之战已经结束了,他倒是有些遗憾,自己不曾得见当初魔族肆虐的场面,人人都说现在的平和得来不易,庆幸能有现在的安稳生活,但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没有魔族的作乱为祸,人类就能和平共处了吗? 在他看来,反而是魔族的存在遮掩了人性之恶,而一旦没有了魔族这个威胁…… 人性卑劣更是展露无遗。 他所见所遇皆是如此,这般看来,人类还不如魔族坏的坦坦荡荡。 若是有朝一日魔族能杀过来,将这所有人都杀光就好了。 该多么有趣。 顾惟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宋衍原本站在那里左右为难,见顾惟蓦地露出一抹浅笑,仿佛黑夜中盛开的彼岸花,死亡伪装成美丽至极的模样,引诱-人一步步的走过去,坠入深渊都不自知…… 宋衍衣袖下的手猛地掐了自己一下,清醒了过来,他刚才在想些什么呢! 不过虽然不知顾惟在笑什么,但是他倒是不再犹豫了。 按理说作为一个绅士,明知妻子是被迫嫁过来的,这种时候,就该自觉去书房睡的。 但自己要是新婚之夜就去书房睡,传到钟慧兰的耳朵里,自己怕是别想安生了,而且也和自己的人设过于违和,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如果睡一个屋的话,怎么说也该是病号睡床,自己睡地上,可是宋衍瞅了瞅冰冷的地面。 连个地暖都没有,这要是睡一晚,八成要得病的。 最重要的是,宋衍不喜欢委屈自己。 眼前这张床这么大,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自己早已和顾惟说过,在他伤好前不会做什么,凑合凑合一起睡,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当是兄弟睡一铺了。 等过些天,再找个机会让顾惟搬出去便是了。 想到这里,宋衍上前一步,商量着道:“要不,你往里面挪挪?” 对上顾惟陡然变冷的眼神,宋衍神色不动,慢悠悠补充了一句:“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 5 回门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顾惟冷冷盯着宋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衍依旧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坦坦荡荡的看着他,眉梢眼角挂着浅浅笑意。 半晌……顾惟倏的一个翻身,背对宋衍,露出了外侧的位置。 宋衍心道顾惟愿意配合再好不过,以免他大半夜的还为睡哪儿发愁。 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又忙了一晚委实困倦的很,吹灭蜡烛,一倒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顾惟蓦地睁开了眼睛。 毒针滑落指尖,他侧首凝视宋衍的睡颜,眼底没有丝毫波澜,若这纨绔敢耍什么花样,他不介意直接送他上路。 不睡觉,对顾惟而言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 已经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足够警觉,才活到了现在,即便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是极为浅眠,更别说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他从不会在有另一个人在身边的时候,让自己失去意识。 那无疑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手上。 而在顾家,每个人都想要他死。 ……………… 宋衍这一觉睡的极好,一夜无梦。 今天感觉精神好多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担心焦急也没用嘛…… 宋衍撑起身子,看了身侧男子一眼。 顾惟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应该是还没醒。 他睡觉一向老实的很,肯定不会打扰到顾惟……身为一个孤儿,怎样不打扰别人,是从小就会的本能。 宋衍轻手轻脚的下床,因着顾惟还在休息,特意让丫鬟把水端到了书房,洗漱一番后吃过早饭。 就开始琢磨着如何接近宗曜。 宋衍想了想唤来彩裳,微微笑道:“你们下次听到什么有趣八卦,记得和本少爷分享一下。昨日听你们聊天,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这群丫头整天没事就吃瓜唠嗑,消息灵通的很,说不准对他有用。 彩裳以前倒没发觉少爷是个喜欢八卦的,她笑着道:“好呀,不过这城中八卦可多了,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宋衍沉吟片刻:“唔……比较新奇古怪一点的吧,比如哪里失踪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怪事之类的。” 彩裳道:“好呢!” 宋衍吩咐完,起身去了宋德远的院落。 宋德远刚起床没有多久,正要出门去铺子,见宋衍大清早过来有些诧异,臭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该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 宋德远想到这里就有些牙疼,他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偏就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定是上辈子欠了这混账的债。 宋衍上前一步,拦住准备跑路的老爹,微笑道:“爹,儿子来给你请安了。” 宋德远:“……”完了完了,这一定是闯大祸了! 宋衍动作敏捷的一把抓住宋德远的袖子,不给他开溜的机会,表情淡定,不疾不徐道:“儿子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昨日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如以前般荒废度日,想和爹您学一些经营上的事,也好为您分忧啊。” 宋德远震惊的站在原地,对着宋衍左看右看,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半晌,宋德远迟疑道:“你说真的?” 宋衍认真点点头,挺胸昂首道:“顾惟说了,他喜欢有本事有担当的男人,如果我能不再胡闹,他就愿意和我好好过日子。” 宋德远心道原来如此…… 顾惟那孩子他是见过的,虽然是个男子,但还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儿子对顾惟情根深种,愿为顾惟改变也是说得过去。 无论如何,宋衍愿意开始学好了,宋德远恨不得给祖宗烧高香,自然不会拒绝。 宋德远老怀大慰,朗声道:“好好好!你今日就跟着我去铺子吧!” ……………… 宋德远每月初都会去一趟门下商铺,亲自了解各商铺的情况,各铺子掌柜也会拿出准备好的账本,以供宋德远查阅。 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同,宋德远还带着宋衍。 掌柜们非常惊讶,这位宋大少爷他们都认得,但通常只出现在秦楼楚馆……什么时候做过正经事儿? 宋德远好歹也是闯下偌大家业的人,面对众人的诧异波澜不惊,表情沉稳的带着宋衍视察,还时不时和宋衍讲解几句,宋衍也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掌柜们知趣的没有多问,但心中却颇多疑虑,难道宋大少爷真准备继承家业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掌柜们惶恐不安。 宋衍耐心的跟着宋德远逛了一上午,心中十分感慨,虽然早就知道宋家是宿明城首富,但原主从不关注家里的生意,只要有钱花就行……今天宋衍这一看才发现了不得,这条街上怕不是一半铺子都是宋家的吧? 宋德远确实很有经商天赋,宋衍受益良多,只可惜宋家没有出过修士,一家子都是凡人,否则还要更胜现在。 这个世界毕竟强者为尊,现在因为有仙门坐镇,仙门戒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宋家才能安心做生意。但即便如此,宋家每年也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供奉仙门、笼络修士、聘请门客,才能让宋家生意顺风顺水做下去。 可一旦魔族肆虐,没有自保之力的宋家在这乱世,怕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不论自己能否阻止屠城,宋家迁往月落城,都是最好的选择。 宋衍跟着宋德远逛了一上午,心中渐渐有了数。 回去的路上宋德远问宋衍:“衍儿,你今日有何感想?” 宋衍就等着宋德远问他,道:“爹经营有方,我受益良多,生意一道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不过……看了这么多,我确实有个想法。” 宋德远饶有兴致:“你说说看?” 宋衍道:“这宿明城处处都是宋家的产业,已经很难再有扩张的空间,我想能不能将生意做到别的城去。” 宋德远确实有心拓展生意,而且已经在附近几城置了产业,听到宋衍这样说十分欣慰,心道不愧是他的儿子,还是很有悟性的!循循善诱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宋衍道:“我听闻西华州的月落城,有一种花名为盈月,既可作为胭脂的原料,也能制成药丸养颜益寿,在宿明城很受欢迎,只是因为难以保存,所以价格十分高昂,如果父亲能前往月落城置办产业,在那边采购盈月花做成胭脂药丸,再运往这边售卖,不但利润更高,而且运输的成本也更低,爹您觉得如何?” 宋德远迟疑了一下。 宋衍说的看似很有道理没什么毛病,只是,为何偏偏是月落城? 能赚钱的生意这么多,去西华州路途遥远,这一路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宋衍又道:“而且我今日看了那些铺子,宿明城也有不少特色产物,若是能卖到月落城去,一定也可以大赚一笔。” 宋德远轻咳一声:“你说的有一些道理,但……” 宋衍不给宋德远拒绝的机会,道:“您就让我试试吧!爹您不是说了要教我的吗?实践出真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再也不管了!” 一副你不同意我就摆烂给你看的无赖模样。 “别别别!爹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宋德远一看宋衍要打退堂鼓,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拍着胸脯道:“这样,明日我就让家里管事来找你,你有什么就吩咐管事去办,就当是练手了!” 反正宋家有的是钱,就是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宋德远财大气粗,只怕宋衍不愿意学。 宋衍闻言终于露出笑容:“谢谢爹。”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待之后赚到了钱,再劝宋德远转移产业,这样日后即便要逃难,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宋衍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和宋德远一起回到家,不曾想刚进家门,就被钟慧兰在门口拦住了。 钟慧兰上下打量宋衍一番,她听说宋衍今日和老宋去铺子了,这孩子怎么突然愿意学习生意了? 不过这些可以之后再问老宋,她找宋衍有别的要紧事儿。 钟慧兰道:“我给你将回门礼准备好了,明日你记得带着顾惟回家一趟,到时可别落了他的面子,要让顾家知道,我们宋家可没有亏待他们孩子,知道了吗?” 回门? 宋衍怔了怔,他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钟慧兰一看宋衍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回门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记,儿媳妇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这不懂事的混小子!她伸手就要去拧宋衍的耳朵—— 宋衍灵巧的躲开,从善如流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放心!” 钟慧兰不太放心,还要继续教训儿子,被宋德远拦住:“行了行了,儿子如今懂事了,你就信他一次吧!” 说完就拽着钟慧兰离开,他迫不及待要和夫人分享今天的喜悦呢! 他们儿子终于长大了! 宋衍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散去,踱步回到云雪苑。 他一路想着刚才钟慧兰说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连彩裳和他打招呼都没听到,等回过神一抬眼,就见顾惟坐在屋内淡淡看着他。 宋衍神色迟疑了下。 正常来说自己应当陪媳妇回门,但顾家显然不属于正常情况……顾家如此对待顾惟,带顾惟回去做什么?给人家看笑话吗? 而且顾惟恐怕也不见得愿意回去…… 彩裳在旁边呼唤:“少爷少爷!我说话你到底听到没有啊!” 宋衍回过神,道:“你说什么了?” “少爷你根本没有听人家说话呢!”彩裳气哼哼:“我说夫人准备的回门礼送过来了。” 宋衍若有所思:“带我去看看。” 云雪苑很大,除了宋衍居住的主院以外,旁边还有好几个院落,给妾室和仆从们居住,因为他现在也没有妾室,所以一些院子是空着的,干脆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偏院里摆了十几个大箱子,彩裳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都是金银绫罗玉器古玩,宋衍又一次感慨宋家的有钱,一个回门礼而已,用得着准备这么多吗? 巴结讨好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宋衍有钱也不想给顾家送,正思索着,忽的视线一扫,看到旁边还有几十个红色大箱子。 宋衍道:“这些又是什么?” 彩裳回答:“这些是少夫人的嫁妆呢!一看顾家就很看重这么儿子,竟然准备了这么多的嫁妆,现在城中谁不知道少夫人嫁的风风光光!” 说着露出一丝艳羡之色。 宋衍却不置可否,顾家会这么好心? 他径直走过去打开一个箱子。 彩裳捂嘴发出一声惊呼:“啊,怎么会是这样!” 箱子里赫然放着一堆破石头。 宋衍神色冷淡,倒是一点都不出乎人意料呢。 他又打开其他的箱子,果不其然,全部都是石头瓦砾。 宋衍顿了顿,回到了主院。 顾惟正端着药碗在喝药,他微垂眼帘,眼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侧颜无暇如玉,修长手指轻搭在碗沿边,即便沉默不语,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宋衍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回门毕竟是两个人的事,自己还是要问一问顾惟,这是一种尊重。 宋衍缓缓开口:“明日回门,你怎么看?” 顾惟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甚至没有抬头看宋衍一眼,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唯有捏着碗的指尖陡然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宋衍这便知道答案了。 他直接当着顾惟的面,吩咐彩裳道:“将我娘准备的回门礼全放到少夫人的嫁妆箱子里。” 彩裳心中也很为少夫人不平,没想到大户人家如此虚伪,没有犹豫道:“好,我这就去办!那这回门礼……” 宋衍微微一笑,眉梢微扬:“顾家如此厚礼,我们宋家也不能落后啊,这样吧,你去装些臭鱼烂虾,明日一早让人送过去。记得,一定要送进门。” 彩裳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连忙捂住嘴,笑着点了点头。 宋衍想了想又嘱咐:“记得这些事情,找几个嘴巴严实的人来做。” 彩裳表示自己懂的,然后又迟疑的问:“少爷,那您明日不去了吗?夫人那里该如何交代……” 虽然她知道顾家不地道,但外面的人不知道啊,要是少爷人都不去,说不定又要怎么传闲话了!彩裳忧心忡忡。 这道理宋衍何尝不明白,不过他本就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也不在乎名声再坏一点。 宋衍慢悠悠的道:“回什么门,本少爷忙着呢,明日让席大夫过来,少夫人该换药了。” 彩裳一看宋衍是铁了心,再说也对顾家很不满,于是不再劝。 宋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的事儿,我不希望传到我娘耳朵里,万一她要是知道了问起,就说少夫人病的起不了床。” 彩裳福了福应声离开,她要去弄臭鱼烂虾了,一定要最臭最烂的那种,保准一个月都不散味儿! 宋衍安排完这些,一回首,便对上顾惟幽暗双眸。 宋衍蓦地弯腰前倾,扬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意见了。” 男人陡然靠近的面容,让顾惟瞳孔微缩。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笑意从对方眉梢眼角荡开,一双桃花眼,肆意风流璀若含星,温和带笑的声音落入耳中……令他心跳似乎都慢了一瞬。 而等不及他思索异常从何而来,对方又悄无声息的远离,一手拿走了他手中的药碗,漫不经心的嗓音缓缓道来:“药凉了,我让人你热一热。” 顾惟怔怔的垂眸,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比如,对方拿走药碗的一瞬间,轻轻碰触到了他的指尖。 一触即分,快到来不及有任何感触。 所以,才不会觉得恶心吧? 顾惟垂眸合上眼帘,他放下手,任衣袖遮住了微蜷的指尖。 宋衍拿着药碗转身走出去,唤来丫鬟给顾惟热药,神色忧虑,这都整整两天了,顾惟一个字都没有开过口,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自己刚才故意靠近,便是想试探一番,谁知顾惟还是没有反应,再这样下去,孩子都要自闭了可怎么办? 但给受创伤的青少年做心理辅导可不是他的擅长。 宋衍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先把轮椅做起来吧,让顾惟出来散散心透透气,也许心情就能好一点了呢? 想到就做。 宋衍抡起袖子又开始削木头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彩裳皱着眉头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嗅着自己的衣袖,分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好像还是有味儿似得。 一看少爷又在院子里玩木头了,这是少爷的什么新爱好吗? 时间无声流逝。 夕阳余晖洒落下来。 落在专注做事的男人身上。 顾惟幽暗双眸就这样看着,这个人已经忙了整整一日。 虽然一群丫鬟围在旁边伺-候,但他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注意力只在手中的木头上,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顾惟失神了片刻,这个人在做什么,和他有何关系?他根本不该在意的…… 可不知为何,视线却总落在那个背影之上。 这个人和传言中不太一样。 传言中的宋衍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不是沉醉在风月场,就是在赌场上挥霍,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是宿明城人人都知的纨绔。 顾思齐设计将自己嫁给这样一个东西,就是为了羞-辱他,若自己能死在宋家,那就更是再好不过。 但现在看来,顾思齐这次要失算了。 宋衍……并不如传言一般。 也是。 传言本就不可信。 人人都说顾家对他好,父亲爱护继母疼爱,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在顾家过得什么日子。 他从不信传言,只信自己的眼睛。 顾惟移开视线不再看宋衍,微垂眼帘,落在自己的双腿之上,因为医治及时,宋衍又不惜用上各种灵药,伤势恢复的很好,想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初。 现在的宋衍还有利用价值,留在宋家也对他更有利。 既然宋衍能言行如一,同他和睦相处,他可以暂时不计较求娶之事。 等他伤好了,再杀…… 嘎吱一声。 轮毂碾过门槛的声音。 顾惟敏锐的抬起眼眸,然后怔了一下。 宋衍推着轮椅走了进来,对顾惟露出一个笑容:“给你的轮椅,你坐试试看。” 顾惟表情微微一僵。 所以,宋衍不辞辛苦的忙了两日,就只是为了,亲手给他做一个轮椅吗…… 宋衍削了两天的木头,刚刚给椅子拼好,试了一下没有问题,就匆匆来找顾惟了,想要给顾惟一个惊喜。 谁知顾惟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宋衍心道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了。 算了算了,他和个孩子计较什么? 宋衍眉梢一挑,面带戏谑,悠悠开口:“要不为夫抱你上去?” 作势就要伸手去抱顾惟…… 顾惟陡然回过神,本能的一侧身,躲开了宋衍的动作。 宋衍本就没指望能抱到,也没指望能有任何回应,只是想逗一下顾惟,谁知下一刻—— 顾惟忽的侧过面容,薄唇一抿,吐出两个生冷字眼:“不、必。” 宋衍双手顿时僵在了半空,震惊的睁大眼睛,顾惟这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6 挑衅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顾惟薄唇一抿双手一撑,就坐到了轮椅之上,冷冷视线掠过宋衍,然后一推轮椅离开。 宋衍:……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不过动作倒是挺敏捷的,嗯,这是个好事,顾惟能够照顾自己,就不用他来操心了! 而且顾惟终于愿意说话了,让宋衍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怕顾惟想不开,现在愿意开口,说明自己没白忙活。 宋衍摇头失笑。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吃过晚饭就准备睡了。 晚上照例睡在一个床-上,第二次宋衍轻车熟路,都懒得和顾惟打招呼,直接往外侧位置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黑夜中,顾惟听着身侧之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依然睡不着,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对他做什么。 ……………… 宋衍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命人将回门礼给顾家送去,还表示一定要礼节到位。 然后让人去请大夫,今日顾惟该换药了。 席大夫很快就过来了,他看到顾惟这次坐在轮椅上,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开始查看顾惟的伤势。 这些天宋衍不要钱的灵药往这里送,又让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席大夫看顾惟伤势恢复的不错,人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并未再受到什么伤害,可见宋衍听了话没胡来,再看宋衍总算脸色好了点。 这纨绔还不是无可救药。 席大夫认真给顾惟换了药,对宋衍道:“下一次半个月后我再来,注意伤口不要沾水,偶尔也要出去晒晒太阳,不能总是闷在屋子里。” 宋衍从善如流,微笑:“我知道了,有劳席大夫了。” 说着让人送席大夫出府。 宋衍回头上下打量顾惟一番,目光慈爱如同老父亲,看样子顾惟恢复的不错,不枉费他花的钱,有钞能力就是好啊。 宋衍心情不错,推着顾惟的轮椅到了院子里,垂眸轻笑:“大夫说了,要多晒晒太阳。” 免得整日阴沉沉的,年纪不大,心思却深,年轻人就该阳光一点嘛。 顾惟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宋衍推了出去,阳光倏然洒落下来,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丝丝暖意从皮肤上渗透下去,驱散了阴寒之意,血液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顾惟垂眸敛眉不说话,谁要这人多管闲事的。 不过他到底也没有离开。 有利于恢复的事情他不会反对,早日养好身体,才可以摆脱这个纨绔。 宋衍也不管顾惟同不同意,直接搬了把椅子过来,就往顾惟身边一坐,丫鬟们立刻将炭盆和小食都搬了过来。 宋衍惬意的往软垫上一靠,一手拿着一个话本,换了个慵懒舒服的姿势,悠然自得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宋衍转头对顾惟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惟懒得理他。 宋衍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唇角扬起:“这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故事。” 顾惟:“……” 宋衍一边翻着话本,一边娓娓道来。 故事讲的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少年,从小寄人篱下备受欺凌,突然有一天,机缘巧合得了绝世秘籍,成功修炼成了绝世高手,报复了伤害过他的人,将杀死他父母的凶手绳之以法,是个畅快淋漓的报仇的故事。 顾惟一开始神色有些冷,有些不耐。 可耳边传来男人温和淡然的声音,抑扬顿挫,柔和舒缓,像是冬日暖阳下一缕微风,让人不知不觉的听了下去,连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仿佛被他的气息所浸染,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 罢了,他爱说就说吧。 顾惟微微阖下眼帘。 宋衍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抬眼一看,身旁丫鬟们听的津津有味,但顾惟却是一副爱答不理,似乎要昏昏欲睡的模样…… 不过他也不气馁,喝了一口彩裳递来的花茶,弯起眼睛对顾惟笑道:“这个不喜欢?那我再给你讲一个,唔,讲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故事吧。” 宋衍轻咳一声,翻开下一个话本。 这次的主角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家中人人都看不起他,从小到大都很是卑微,经常受人欺辱,结果一次意外救了一个老人,谁知道老人竟是空玄境上的仙人,老人感念庶子心善,收他为亲传弟子,还将他带回了空玄境。 几年之后面临为祸世间的魔族,那一家人颠沛流离,过得十分凄惨,彼时再遇到那个庶子,对方已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们只能苦苦哀求,但庶子不为所动,他说,当初你们欺负我时,我也是这般哀求的,你们又是如何呢? 丫鬟们激动的鼓起了掌来:“说得好!对付不要脸的人就该这样!后面呢后面呢!少爷您快讲呀!” 宋衍讲完了这个故事,侧眸看向顾惟,欲言又止。 顾惟总算没有再装睡了,平静无波的黑眸看着他,仿佛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把戏。 宋衍觉得自己说这两个故事,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但顾惟半点反应也不给,让他心里着实有点没底,他只是希望顾惟早日解开心结,振作起来,毕竟未来会是光明的。 宋衍轻咳一声:“你作何感想?”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之色。 感想? 他可不会像话本里的这些人,如此心慈手软,若是他,就会将那些人剥皮拆骨,全都杀了。 若要报复,就该如同黑暗中狩猎的野兽,一击毙命,不给对方挣扎的机会,更不需要对方的哀求忏悔。 这些故事委实无趣的很。 眼看顾惟兴趣缺缺,不愿搭理的样子,宋衍无奈,看来只好挑明了。 宋衍定定看着顾惟,眼神认真,目光灼灼:“既能绝处逢生,定可否极泰来,我相信你也一样。” 他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顾惟,过去所有苦难造就你的现在,你也可以像故事中的人一样,将那些痛苦统统踩在脚下。 最终无坚不摧。 顾惟落入宋衍认真的双眼,半晌,仿佛连呼吸都慢了一瞬。 所以这家伙讲了这么久,其实,只是想说这一句话么。 何必……如此麻烦。 顾惟有些狼狈的别过眼睛。 他从未见过如此啰嗦又不要脸的人,谁稀罕他说这些了。 宋衍见顾惟这般模样,也不知顾惟听进去了没有,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人要是把什么都憋心里,心事多了容易憋出病的。 正准备再劝几句,有仆从来通传:“少爷,董管事来了。” 宋衍回过神,昨日宋德远答应过他,会让家里管事来找他,于是不再管顾惟,起身和管事去了书房。 月落城的事情,可是耽误不得。 直到宋衍背影消失在门口,顾惟才又抬起眼眸,看向前面空荡荡的方向,眼底神色复杂。 这些天,和宋衍的接触让顾惟一度很迷惑。 这个人,和他听过的见过的……似乎都不太一样。 纨绔风流的外表之下,实则是很温柔的一面,自从成婚以来,不但没半分逾矩行为,还处处为自己考虑。 他对他很好。 但是…… 若非是这人当初的纠缠和求娶,自己本也不必遭受这样的羞-辱。 曾经,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觊觎,就令他感到恶心,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可现在,再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喜欢,竟没了那般厌恶不耐,甚至就连那憎恶杀意……也有了瞬间动摇。 顾惟微微握紧手。 不该如此,才是。 ……………… 宋衍来到了书房。 董树是宋家的大管事,也是宋德远的心腹,他奉宋德远命令来见宋衍,心中其实是有些不耐的,奈何宋德远下了命令,让他务必配合宋衍。 想起宋衍曾经的纨绔做派,董树只当自己陪太子读书,大不了就是亏些钱。 董树恭敬道:“少爷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宋衍并不在乎董树内心如何想的,直接道:“我想与月落城通商,采购月盈花做成胭脂和药丸,运送到宿明城来售卖,并在月落城置办产业。” 董树沉吟道:“少爷的想法不错,只是前往月落城路途遥远,若是遇上魔族或山匪……” 宋衍微微一笑:“我记得宋家也聘请了不少门客,派修士护送就是了。” 董树皱眉:“派修士门客去做这样的事,恐怕大材小用得不偿失。” 宋衍挑眉:“董管事觉得应当如何?” 董树:“让镖队押送物资就是了。” 宋衍心中冷笑一声,真是太敷衍了。 如果随便聘请一只镖队去送,没出事皆大欢喜,出了事就回来告诉自己,这条路行不通,总之以最小的代价将自己给打发了。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宋衍收起脸上笑意,神色冷淡下来:“目前宋家的生意基本上都在宿明城,共有铺子一百六十二个,上月盈利七千八百三十六两,亏损五千九百八十八两,实际利润一千八百四十八两,同之前相比已经连续下降了三个月,我说的可对?” 董树没想到宋衍一下子能说出这些,十分意外,怔了怔道:“说的没错。” 宋衍端起一杯茶,低垂眼帘,淡淡开口:“宿明城就是这杯水,杯子只有这么大,水也只有这么多,对手却不会自己变少,若只是故步自封,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固然看起来保守稳妥,但继续这样下去,能得到的只会越来越少。” 董树看向宋衍的眼神终于认真了些,宋衍只跟着老爷出去了一上午,何以知道这么多?难道之前的纨绔只是伪装吗? 他不敢再敷衍宋衍,表情恭敬道:“少爷说的没错,但开拓新商路谈何容易,风险太大,一旦有什么差池,得不偿失。现在这样也……” 宋衍一松手。 哗啦一声。 杯子落在地上碎裂开来,茶水撒了一地。 董树蓦地一惊,惊愕看着宋衍。 宋衍一字字道:“我记得葬魂山脉,就离宿明城不远。” “一旦魔君出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董管事可懂这个道理。”宋衍语气缓慢低沉。 董树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像是面对老爷一般,他躬下-身子,还试图争辩几句:“魔君已近二十年不曾现身,说不定早就死了,且还有仙使驻守在宿明城,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死了?”宋衍眉梢一挑:“你亲眼得见了?” 董管事额头渗出了汗,这,这他如何能够得见?可是……都这么多年了…… 宋衍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董管事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若是父亲那里问起,直说是我让你做的便是,有什么问题也都有我担着。” 董树顿了顿,躬身道:“我知道了。” 一开始他觉得宋衍只是在胡闹,现在看来倒并非如此,少爷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况且老爷也给了话,他自然应该遵从命令。 至于魔族…… 董树年近五十,曾亲身经历当初的那场灾祸,他侥幸活到了现在,但家人全都死在了二十年前。 万一魔君真的没有死,又回来了……董树心头一凛,浑身都是冷汗。 也许少爷说的不错。 居安思危,方能长久。 宋衍吩咐完这边的事儿,看着董树离开,摁了摁额角,安逸果然容易让人松懈,自己若非知道剧情,恐怕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吧。 宋衍叹了口气。 起身回去。 结果刚来到前院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喧哗,一群丫鬟仆从围在外面,似乎有人在闹事一般…… 宋衍顿时加快了步伐。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衣,眉目俊朗的青年站在那,青年眼含轻蔑之色,正对着顾惟口出不逊:“兄长看来很是得宠啊,气色真不错,宋衍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 顾惟坐在轮椅上,眉眼疏冷,面无表情。 顾思齐一看顾惟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无论你怎么辱骂折磨他,永远是这般无动于衷的样子。 像是根本没有感情一般。 分明是个被人踩在脚下的可怜虫,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像是在看蝼蚁一般,真是让人不爽的很! 顾思齐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宋衍自从娶了你门都不出了,定是夜夜宠爱于你吧?你是怎么把他的魂儿给勾住的?靠的就是这张脸吗,亦或者是床-上功夫,能否给弟弟我说说,我真是好奇的很那……” 顾思齐看着顾惟微变的颜色,心中总算舒坦了点,原来你也是有情绪的啊…… 他正准备再说几句,蓦地膝盖一疼,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哪个混账敢踢他! 顾思齐抬头正要怒骂,却猝不及防对上宋衍冰冷的面容,表情微微凝固了一瞬。 宋衍冷冷的看着顾思齐,他素来很少动气,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就会知晓人各有异,世事无常,为小事动气不值得。 可现在,他生气了。 顾思齐也终于回过了神,他刚才竟被这草包给唬住了!若是在外面,他怎么也得打回来,可现在是在宋府,这里都是宋衍的人。 顾思齐压下心底的戾气,阴阳怪气的开口:“这就是宋兄的待客之道吗?” 宋衍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睨着顾思齐:“顾二少爷说笑了,你既无做客之道,我又何须以客待之。” 顾思齐眼神阴冷。 眼前的宋衍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甚至有些陌生,分明是个草包纨绔而已,今日却让人倍感压力,他心下有些惊疑不定,缓缓开口:“宋兄这是什么意思?我来看望一下我的兄长,刚才和他叙话两句而已,何错之有。” “是吗?”宋衍语调微凉:“既如此,叙完了话你可以走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顾思齐脸色也快挂不住了,冷冷道:“我们也是多年朋友了,宋衍你为了他要赶我走,是否过于重色轻友啊……” 重色轻友? 宋衍漫不经心的挑起眉:“本少爷就是重色轻友又如何?你还不滚?” 顾思齐死死盯着宋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一甩衣袖愤愤的离开。 一直到出了宋府的大门,顾思齐才停下脚步,眼神阴沉无比。 宋衍不愿回门不是什么大事,本就是个荒唐纨绔,也说明他不把顾惟当回事,如此正和顾思齐的心意……但是那“回门礼”又是怎么回事? 顾思齐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又好奇顾惟如今的处境,所以才亲自上门试探,顺便看看顾惟的笑话…… 谁知宋衍的态度大出他的预料。 宋衍并没有按照他所预想的折辱顾惟,反而还对顾惟颇为维护,但这草包分明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账,美人在侧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动?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而且他宋衍算什么玩意儿,竟敢让自己滚?! 顾思齐恨恨的一脚踹在石墩上。 ……………… 宋衍等顾思齐离开了,视线一扫,落在满院仆从身上,淡淡开口:“谁把他放进来的?” 一院子仆从丫鬟噤若寒蝉,彩裳心中也是忐忑不已,少爷这些天一直都很温柔和善,从未见他发过脾气,可此刻少爷虽神色淡然,却让人不由得心惊,应该是动了真怒,她的视线悄悄掠过南砚…… 一阵令人心悸的安静中。 南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我将顾二少爷放进来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是少爷您的朋友。而且,而且,现在也顾家是宋家的亲家,顾二少爷说要来看望兄长,我想着应该没什么事,就自作主张放他进来了,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少爷我知错了!” 他自知今日躲不过,不如主动认错,少爷一直最喜欢他,也许会训斥几句,但是不会真的深究…… 宋衍视线落在南砚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又是南砚。 之前南砚被他打发去了外院,很少在他眼前晃,他差点都要忘了这小厮了。 但现在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原主偶遇顾惟,就是南砚领的路,若非当日阴差阳错,根本就不会有这场婚事。 而今日,恰好又是南砚带来了顾思齐。 南砚的话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宋衍却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一切都是顾家……或者说是顾思齐的算计,南砚许是一个关键人物。 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很关键的人。 原主满脑子都是美人儿,从未想过一切可能是被安排好的,被人耍的团团转都不知道……但宋衍却容不得这种吃里扒外,为虎作伥的小人在身边。 宋衍垂下眼眸,语气轻描淡写:“来人,将他打一顿发卖了吧。” 南砚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有人过来拉他,他才涕泪横流哭起来:“少爷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少爷饶了我吧——” 但宋衍充耳不闻,直到南砚被拉了出去,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其他丫鬟仆从的头更低了。 这可是少爷以前最宠信的小厮啊,哪次出门不是带在身边?南砚最会哄的少爷高兴了,可今日却犯了一点小错就被发卖,只是因为得罪了少夫人…… 院落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宋衍看向其他人,缓缓开口:“人虽不是你们放进来的,但顾惟既然嫁给了我,就是宋府的少夫人,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看着主子受辱却不作为,各罚一月例钱,下不为例。” “日后顾惟的话就是我的话,若让我发现你们阳奉阴违,南砚就是你们的下场。”宋衍眼神淡淡。 众丫鬟仆从纷纷跪了一地:“我们知道了。” 宋衍摆摆手,众人散去。 这里只剩下顾惟一个人了。 宋衍神色有些自责有些心疼,他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他大意了…… 他顿了顿来到顾惟轮椅前,蹲下-身子仰起头,眼神柔和语调轻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顾惟怔怔的垂眸,看向眼前人的面容。 这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他习惯了他人的冷漠、厌弃、无视、憎恨……已经记不清,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 许是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 在宋衍再次靠近的时候,他忘了躲开。 宋衍小心捧起顾惟放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掰开顾惟攥紧的手掌,看着被扎着血肉模糊的掌心,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顾惟神色漠然。 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不想看到宋衍这副模样…… 就在顾惟想要抽回手时,对方却一把坚定的握-住,眼前人抬眸,桃花眼中眸光粼粼,如落满细碎晨光的湖面。 他听到他开口,语气温和缓慢:“为这种人伤害自己,不值得。” “我希望,你能好好爱惜自己。” 7 传言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顾惟落入眼前之人的双眸,那双眸中神色温淡柔和,又带着丝丝沁人暖意。 他的语气平静而舒缓,没有什么怜悯之意,也没有什么愤慨不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真切的认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之前从未有人这样告诉过他,这样不值得。 也从未有人在意过,他是否伤害了自己。 这点小伤…… 原本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可是,这个人发现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要好好爱惜自己。 对方的掌心温暖有力,从皮肤缓缓渗透进来,似是某种惑人心智的毒-药,让顾惟一时忘了反应。 顾惟就这样静静地,低垂眼帘,看宋衍为他处理伤口。 清洗、上药、包扎。 每一步宋衍都不假于人手,他专注的做着这件事,就好像,自己对他真的很重要一样。 可是为什么? 无非是见色起意而已…… 宋衍担心丫鬟们不够细心,亲手帮顾惟处理了伤口,心中微微叹气,别看顾惟平时总一副无所谓、波澜不惊的模样,说到底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一个人习惯于面对伤痛,这不是他的错,也不该对此习以为常。 宋衍见不得顾惟这死气沉沉的样子。 宋衍站起来微笑:“这里是在宋家,不是顾家,下回再遇见了不喜欢的人,直接让人赶出去就是。” 说着又懊恼道:“刚才竟只踹了他一脚,真是便宜他了,竟敢欺负本少爷的人!” “让你受了委屈是为夫的不是,你说吧,要为夫怎么补偿你?不如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美食?”宋衍弯腰笑盈盈道。 顾惟撩起眼帘,眼前人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从眉梢眼角蔓延开来。 如果他是想要让自己开心一点,那么……不能说没有一点作用。 顾惟定定看了他半晌,双手一推,转着轮椅离开了,只留给宋衍一个背影。 宋衍毫不在意,冲他背后喊道:“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厨房的伙计看到宋衍亲自来了,一个个十分紧张,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少爷过来兴师问罪了,谁知道宋衍抡起袖子就开始自己干了。 宋家财大气粗,厨房里食材也不乏山珍海味,还有很多宋衍没有见过的东西。 不过宋衍没有用这些珍惜少见的食材,他转了转,只是亲自做了一锅手擀面,再下了两个荷包蛋。 厨子有些忐忑的问道:“少爷,要我再给您加两个菜不?” 他就没有见过少爷有吃的这么清淡的时候。 宋衍摇摇头:“不必了。” 他端着两碗面回到院子,喊顾惟出来吃饭。 顾惟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却默默推着轮椅过来了,看了一眼面条,又看了一眼宋衍。 这就是某人大言不惭要给自己做的美食? 宋衍却半点也不脸红,笑眯眯道:“虽简陋却是我亲手做的,吃的是我的心意,难道不胜任何美食?” 顾惟:…… 这副自恋自大的样子,倒是和传言差不多。 话虽如此,顾惟却端起了碗。 宋衍也端起碗吃了起来,他厨艺不算差,自然不是只会做面条,毕竟从小就要养活自己。 但是,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自己做一碗面吃。 他是五岁的时候被领养的,刚来到新家的时候,也曾享受过短暂温暖,但很快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再次成为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多余的存在,没有人会想起他,没有人会在乎他。 那天放学又下雨了,他没有带伞,于是就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想要等雨停了再走。 可是那天雨下了很久很久,怎么都不停,他的裤脚都湿了,学校都要关门了,终于……看到他的老师向他走了过来。 老师是个很温柔朴素的女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没有说,撑开伞将他带回家,给他煮了一碗面,也是这般简简单单。 自那日之后,老师便时常关注着他,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给了他很多帮助,这么多年,他们始终保持着联系,直到老师因病去世。 再后来,宋衍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早已不会再饿肚子,但却始终记得那碗面,是那个冰冷雨夜唯一的温暖,所以重要的从不是食物本身,而是有人走入他的世界里。 他希望顾惟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自己,但至少有人可以走进他的世界,牵着他的手走出那无尽迷雾。 只要不放弃,终能窥见天光。 ……………… 自从顾思齐过来闹事之后,宋衍又训斥了下人,加强了防范,云雪苑恢复了往日宁静。 宋衍为了逗顾惟开心,时不时让人搜罗些玩意儿回来,比如有趣的话本,好吃的美食等等,当然,他自己同样享受了,也不算全是为了顾惟吧。 在家吃喝玩乐还有人服侍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隔三差五的让大夫给顾惟看病诊治,时不时听董管事汇报些生意上的事。 这天,宋衍坐在院子里烤红薯,彩裳神神秘秘的过来了,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宋衍闻言一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屋内,只见顾惟正在低头看书,根本不曾看他这边,然后才压低声音道:“你说吧。” 彩裳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打听了好久,又问了好多人,找了二丫的姑姑的嫂子的姨母,才打听到这些呢!我说了,少爷你要怎么赏我?” 宋衍戳了一下臭丫头的脑袋,道:“赏你一百两,休沐三日,可还满意了?” 彩裳笑嘻嘻道:“少爷最好了。” 宋衍:“好了快说吧。” 彩裳道:“据说顾家原本不是宿明城的,而是安阳城的名门,二十年前,顾元修身为顾家的嫡子,娶的是姜家大姑娘姜如雪,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奈何刚成婚没多久就遇到魔族肆虐,城中修士都前去抵抗,顾家和姜家的修士自然也都去了,但魔族凶残势不可挡,眼看安阳城就要失守,许多人仓皇而逃,唯有姜家修士留下与魔族殊死一战,虽然给别人争取了逃亡时间,但姜家却尽数战死,只有姜如雪一个人活了下来。” 宋衍神色沉默。 “姜如雪是带着身孕上战场的,最后时刻,据说是被家人推开了,才侥幸逃脱了一命,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顾元修已经带着家产逃亡了。很快安阳城就陷落了,姜如雪来不及逃走,和剩下的人们一起,被困在了安阳城。”彩裳说到这里有些愤愤不平,歇了会儿,才继续道:“六个月后,仙主和十二长老同魔君寂无归一战,扶州之战后魔君寂无归闭关,魔族群龙无首失了斗志,仙门一气呵成收复失地,这才救出了被困安阳城的人们。” “姜如雪终于来到了宿明城,找到了顾元修,没多久诞下了一个孩子,但是……因为姜如雪曾陷落安阳城,而整个姜家战死,又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就多了许多闲言碎语,甚至,甚至有人说……”彩裳迟疑了一下。 宋衍沉声道:“继续说。” 彩裳低声道:“甚至有谣言说,顾大少爷是魔族孽种呢,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啊!少夫人怎么看都是人,怎么可能是魔族呢?都是那些人乱嚼舌根呢。” 宋衍眼神沉沉,言语亦可杀-人,谣言又如何?关键看顾元修怎么看,只是现在看来,顾元修大约是介意的。 但介意的到底是这个谣言,还是无法面对他自己的卑劣所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姜如雪千辛万苦归来,却要遭受这些闲言碎语,又不得夫君爱护,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彩裳说:“而姜如雪一死,顾元修就迎娶了现在的夫人秦氏。” “秦家原本是不如顾家的,只是个普通小家族,但顾家并非咱们本地人,而秦家又出了一个拜入仙门的秦璋,一跃成为宿明城新贵,风头胜过没落的顾家,所以秦氏在顾家很有地位。” “秦氏很快又给顾元修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原配嫡子顾惟,顾家对外都说是体弱多病,在家里养病不宜见人,至于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只有顾家自己人知道。顾家家仆嘴巴也很严,关于大少爷的事情都讳莫如深,不过我还是听说了一点,隐约是说大少爷在顾家过的不好,秦氏表面贤惠实则善妒,很不喜欢他。” 彩裳道:“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 宋衍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本他并不打算关心这些,只想着找个机会和离罢了,但顾惟能被打断腿送过来,身为嫡长子,连继妻之子都敢如此羞-辱,实在是不同寻常,宋衍便想着打听一番,这样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也好心里有数。 只是得知了更让人叹息。 顾元修实乃自私自利卑鄙小人,当初若非他抛下妻子逃走,又怎会让妻子落入魔族手中,而后又因为区区闲言碎语,默许他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现在知道了这些,终于让宋衍下定决心,不能让顾惟再回到顾家,即便要和离,也要先给顾惟准备好退路才是。 否则无异于将顾惟再推入火坑。 屋内。 顾惟视线掠过外面。 彩裳绘声绘色的在宋衍耳边悄悄说了许久,说什么?这般做贼心虚的模样,莫不是关于他的事情?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讥诮之意。 这段时日的相处,顾惟不否认,宋衍许是关心他的,但是这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顾惟这一生也不是没有被关心过,但这些可笑的关心,经不起任何风雨,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的母亲应当是爱他的,否则不会生下他,在他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总是郁郁寡欢,虽然喜怒无常,时而会复杂的看着他,时而又抱着他无语泪流,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是……那时候的他,只要在母亲身边就好了,可是忽然有一天醒来,母亲上吊自-杀了。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世界,觉得痛苦,所以独自一人离开了。 她不愿为他活下来。 她也没有那么爱他。 他被一个人孤零零遗弃在这个世界。 至于他的父亲,一年也来不上一次,每次过来,态度都十分冷漠,而母亲同样如此,后来父亲就不再来了。 直到母亲死了,父亲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他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看着母亲的尸体慢慢腐烂……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在父亲的新婚喜宴上。 那一日顾府大喜,护院喝醉了酒,疏于看守,他偷偷逃了出去,看到父亲一身鲜艳的红,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笑的春风得意。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笑容。 他很快就被抓回了那个院子,母亲发臭的尸体终于被带走,门口的护院也看的更紧。 仆从最是会看人眼色,自然不能让他扰了老爷大喜。 寒冬腊月,他蜷缩在冰冷的屋子里,三天都没人送饭了,这里没有任何吃的东西,连取暖的柴火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最后,是母亲的丫鬟将脑袋磕破了血,说老爷大喜死人不吉利,才终于恳求人送了吃食过来。 她是当年母亲从安阳城救回来的,对母亲忠心耿耿,在这个冷漠的顾家,只有她愿意留在这荒僻院落。 他看着她面对刁难,一次次跪在别人的面前,一次次带着伤回来,他们吃着残羹剩饭,在这个小院里苟延残喘。 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金银细软回来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清秀娟丽的面容稍加妆点,如同春日盛开的花瓣。 这是他见过她最美的一面,也是见过她的最后一面。 她告诉他,她要嫁人了。 她遇到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君,愿意带她离开这里,但是她带不走他,因为他是顾家的大少爷。 她留下金银细软,对他温柔嘱咐,最后掩面而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谁理该陪他陷在这泥潭里,不见天日。 又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他母亲离开的那一日。 就在等待着别人离开他。 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七岁了,即便独自一人,他也可以活下去了。 他会悄悄的从这里爬出去,惫懒的护院根本发现不了,他会去厨房偷吃的,去猪圈捡馊饭剩菜……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求生……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让他可以在恶劣的环境里存活下来。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一日,他夜深人静潜入厨房,却没有找到剩饭剩菜,空手而归是常事,但他转过身时……却在转角的不起眼处,看到一份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包子。 他拿着包子佯装离开,然后又悄悄潜回来,看到厨房扫洒的老仆出现在那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怜悯目光。 后来隔三差五的,他总能在这里发现食物,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糕点,极少的时候,还能有半只烧鸡。 那时候的他不懂何为怜悯与施舍,但既然这个人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他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会出没在这里拿走别人给的食物。 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一切就像是某种默契,也是这个老仆的偶尔善意,让他在这个寒冬过得不那么艰难。 一年过去。 春又来。 他像是往常一样悄悄来到厨房,拿走角落里的食物,因为饿了好几日了,这次他吃的急了一点,然后突然开始腹部剧痛。 他蜷缩着身体摔倒在地上,听到四周传来脚步声,被一群仆从团团围住,他艰难的抬起头。 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男孩长的白白净净,穿金戴玉,胸前挂着长命锁,身旁侍立着丫鬟仆从,男孩一双黑眸明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问旁边的丫鬟:这就是那个贱种? 丫鬟说是。 男孩稚嫩脸庞露出厌恶之色,像是看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他说:手脚这么不干净,说不定真是魔族孽种,这种人,凭什么做我的兄长。 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但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看着男孩。 男孩大约不喜欢他这样子,露出恶劣的眼神,语气稚气天真的道:该怎么给你一点教训呢?我知道了,来人啊,把那个老家伙带上来。 老仆被人押送上来。 男孩道:像你这种监守自盗的贱奴,本来我们顾家是不能留的,但念在你可能是被蛊惑了,现在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亲自去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自己错了,我就放过你。 棍子被塞到老仆手里。 顾惟黑眸古井无波,看着老仆走过来。 老仆只犹豫了一会儿,就举起了棍子,重重的打了下来。 他被下了毒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只能任由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他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腥甜从喉咙不住的往上涌,每一棍子,都仿佛要将他打入更深的尘埃。 老仆一边打一边劝:你快给少爷认个错吧。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想活下去,活着难道也是错吗? 鲜血从额头流下来,蔓延到眼中,视线变的灰暗模糊,整个世界都像是红色,真是美丽的颜色啊……他轻轻笑了一声。 落下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有人上来阻拦,说万一真打死了不好交代,传出去对顾府名声也不好,反正他这样子,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就说是病死的好了。 他隐约看到,老仆对男孩露出谄媚的表情,连连哀求,说自己真的尽力了,都是这贱种太倔了,他也是一时心软才被迷惑,以后再也不敢了,千万不要将他赶出去。 从始至终,老仆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闭上眼睛,再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耳边终于清净了。 也许这次真的就要死了…… 也好。 他当时一瞬间产生这样的念头。 但可悲的是,他又醒了过来,他的命真是太硬了,连这样都没有死。 真遗憾啊,让那些想他死的人失望了……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沉溺于任何虚无的情感之中,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因为这些可笑的情感,在现实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最终,他们都会为了各种原因舍弃他。 而宋衍,也一样。 8 拍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宋衍最近很是悠闲自在。 他推了所有邀请他出去的帖子,断了和所有狐朋狗友的联系。 以前上班的时候,有些场合不得不去,现在穿书了,又有了家室,正好理所当然的拒了这些。 别人只道他是夫妻恩爱改邪归正,爹娘也终于不用担心他出去鬼混了。 而自己既不用出去应酬也不用听爹娘的唠叨。 实乃皆大欢喜。 这么一看顾惟是个合格的工具人-妻子,替自己挡了不少麻烦,他们如此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惬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 宋衍在院子里支了个桌子,和几个丫鬟一起打牌。 他邀请过顾惟的,但顾惟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他也就不再勉强,反正自己意思到了。 宋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牌,漫不经心的扔了一张出去。 彩裳立刻高兴的道:“少爷你又输了!给钱给钱给钱!” 其他两个丫鬟也喜气洋洋,她们今天手气真的好,已经赢了少爷好多把了!回去可以添新衣服和新首饰了。 宋衍叹了口气,将面前碎银推了出去,唇角是慵懒的笑容:“你们今天是要榨干-你们少爷吗?” 彩裳甜甜一笑:“少爷可快别装穷了,这点儿钱都不够你出去玩一次的,再说输哪儿不是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宋衍讪讪摸了摸鼻子,原主爱好赌博,常在赌场一掷千金,这话倒是半点不错。 况且一群小丫头片子陪自己玩,算是加班了,总不好让她们出了力又出钱吧? 宋衍抡起袖子,挑眉道:“来来来继续,本少爷就不信赢不了你们了。” 一群丫鬟们又咯咯的笑成一团。 顾惟远远的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淡,他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到宋衍的牌,宋衍分明是故意输的,但又输的很巧妙自然,那几个丫鬟自然不会发觉。 倒是个怜香惜玉又多情的。 呵。 彩裳一边洗牌,忽然想起什么,对宋衍道:“对了少爷,我前些天儿还真听了个离奇事,据说最近城里失踪了好几个少女,都是在家里莫名其妙就失踪的呢!” 另一个丫鬟道:“对对,我也听说了这个事儿,最近都不敢出门了。”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魔族啊!听说魔族最喜欢吃少女了!还会把人做成菜呢,我晚上都吓的睡不着觉。” “魔族怎敢到宿明城里来?这里可有仙人坐镇呢,不可能是魔族的啦,你们可别自己吓自己了!” “是啊,我还一次魔族都没有见到过呢。” “可如果不是魔族会是怎么回事?” “听说仙师府已经派修士去调查了,但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只让大家近期多加防备。” “真希望能早点抓到凶手!” 宋衍动作微微一顿,垂眸若有所思,如果他猜的不错,剧情就要来了。 宗曜,此刻应该已经在宿明城了。 而且…… 宋衍看了一眼无忧无虑的丫头们,如果你们知道城里不仅有魔族,而且大魔头就要出关打过来了,大概是没有心情继续玩牌了吧…… 算了,还是别吓唬她们了,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宋衍神色怜悯。 他玩了一上午,把手边的银子都输光了,刚好席大夫过来给顾惟换药,宋衍索性结束了牌局,亲自陪着席大夫进去看诊。 席大夫这个月每隔几日就会过来,给顾惟换药调整药方,每次宋衍都态度温和有礼,况且顾惟伤势恢复的不错,他对宋衍也就没那么鄙夷抵触了,态度也和煦了不少。 席大夫帮顾惟拆开腿上的纱布,观察了番,抚须笑道:“少夫人骨伤已经愈合,剩下的就是休养了,可以偶尔起来走几步,多加锻炼,想必不久就可恢复如初。” 顾惟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少许变化,只是不甚明显,他缓缓点了点头。 宋衍却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不枉他这段时间不要钱的灵药往里砸,效果显著,这么快就恢复了,他期待的对顾惟道:“我扶你起来走两步?” 顾惟对上宋衍含笑的双眸,顿了顿。 眼前人是由衷的在为他高兴,这双眼睛骗不了人,盛着的满是期待欣喜……只是,他为什么要比自己还高兴? 宋衍说完只见顾惟面无表情,顿时反应了过来,是自己不知趣了,这段时间因为相处得还算融洽,差点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妥妥的‘相敬如冰’!正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就见顾惟黑眸无波,缓缓“嗯”了一声。 宋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很快露出笑容来,走过去将顾惟扶了起来。 不过顾惟这一站起来,宋衍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宋衍收回放飞的思绪,扶着顾惟慢慢走了两步。 宋衍轻轻托着顾惟的手臂,虽然隔着好几层衣物,但手中触感依旧消瘦,宋衍心中有些叹息。 顾家不做人,也不知道顾惟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回头就让厨房炖点好的给他补补。 席大夫见状十分欣慰,起身告辞了。 宋衍也见好就收,扶着顾惟坐了回去,轻笑道:“我让人去寻拐杖来,这样你没事的时候,也可自己起来走走。” 顾惟不置可否,待宋衍离开了,才低垂眼眸,轻抚着手中的轮椅扶手,眼神晦暗不明。 轮椅的扶手制作粗陋,不过边角打磨的光滑,并不硌手,这是宋衍一下一下亲手凿出来的,他还记得,宋衍为了做这个轮椅,不眠不休忙了整整两日…… 不过很快,他就用不上这个轮椅了。 宋衍走出屋子,让人去给顾惟寻拐杖,他心情十分不错,顾惟的腿总算好了。 这样到时候魔君出关,也方便逃命啊! 接下来就看宗曜那边了。 下午。 顾惟正扶着墙壁慢慢的行走时,看到宋衍带着拐杖回来了,但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屋外则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手中捧着各色绫罗绸缎。 顾惟皱眉看向宋衍,这般阵仗,又是要做什么? 宋衍扬起嘴角:“一个小惊喜。” 他转身吩咐身旁的中年男人,道:“赵管事,你去替少夫人量一下吧,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做一些。” 顾惟的陪嫁全都是石头,孤身一人而来,什么都没有,衣服都是凑合着穿的,不太合身,也配不上顾惟的美貌。 所以宋衍才让人来给顾惟量身定制。 赵管事恭敬道:“是,少爷。” 宋衍说完往旁边太师椅一坐,端起茶杯悠然品茶,不差钱的感觉真好。 赵管事来到顾惟的跟前,恭敬弯腰笑道:“请少夫人抬一下手臂,我给少夫人量一下。” 顾惟眼神沉沉,抿着唇没有动,浑身冷漠疏离。 他不习惯被人伺-候。 也不喜欢被人靠近。 赵管事一心想要讨好宋衍,谁知道顾惟态度这般,顿时求助的看向了宋衍。 宋衍心道孩子还是放不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能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道:“我来吧。” 赵管事如蒙大赦,将皮尺交到宋衍手中。 顾惟见状神色微冷,淡淡开口:“不必,我……” 但还没说完就见宋衍靠近过来,两人身躯几乎相贴,男人身上气息清雅淡然,因为距离很近,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度,浅浅暖意侵袭而来……顾惟从未被人这样靠近过,瞳孔微缩,冷戾的看向宋衍的双眼。 宋衍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笑意盈盈灼目耀眼,靠近他耳边轻轻道:“可是我想要帮你啊……” 这一瞬间。 顾惟不知为何忘记了动作。 心跳似乎也停顿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宋衍正将手从他的后腰收回,回头将尺寸报给了赵管事。 顾惟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 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他想量就量吧。 宋衍帮顾惟量好了尺寸,又问:“你喜欢什么料子?什么颜色?” 顾惟看了一眼外面捧着绫罗绸缎的人,神色淡漠,衣服能穿就可以,要那花俏作甚。 宋衍转头笑道:“那就每样都做三套吧。” 有钱任性。 赵管事大喜,说:“是。” 院子里的人又如流水般的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顾惟都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眼睛。 宋衍对他很好。 可是宋衍对所有人都很好,他对院子里的丫鬟,家里的仆从下人,甚至一只猫一只狗都很好。 最是风流多情。 他会对自己好,也只是因为自己这张脸罢了,这份喜欢廉价可笑,不值一提。 但更可笑的是,自己竟会因为这样一个人…… 有片刻动摇。 ……………… 宋衍很乐意为顾惟做些什么,反正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人活一世,一辈子长的很,总不可能永远孤身一人,不和人来往吧? 他希望顾惟可以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帮助,而不是永远对一切充满防备,那样活着多累啊。 他又不可能一直留在顾惟身边,待之后和离了,各自逃命去,顾惟要还是这个样子,他可怎么放心? 宋衍觉得自己像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这几天宋衍左右无事,就陪着顾惟在家复健。 没多久成衣铺的掌事就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而且用料和做工都极为讲究,宋衍对这些衣服很满意,他悄悄看了一眼顾惟,有这样一张脸,身材又这么好,简直是上好的衣服架子,定是穿什么都好看,他难得有些期待了。 宋衍对着顾惟笑:“你要试试看吗?” 顾惟唇角弧度冷漠,眼神淡淡扫过宋衍。 他最为厌恶别人对他这张脸产生想法,宋衍……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但自己怎么可能试衣服给他看? 没有立刻杀了他,就是自己的宽容。 宋衍准备逗逗顾惟,正要开口时,彩裳走了进来道:“少爷,兰倚阁送了帖子过来,要我帮您拒了吗?” 这段时间少爷不接受任何的邀请,帖子看都不看一眼,彩裳已经习惯了,她只是过来通传一声。 宋衍道:“不用,给我拿进来。” 彩裳:“好的我这就帮您拒……等等,少爷您要接受邀请吗?” 宋衍微笑:“不可以?” 彩裳:“……” 宋衍从彩裳的手中接过了帖子,垂下眼眸,拂过帖子上兰花暗纹,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据他所知,今晚兰倚阁的拍卖会上,会拍卖一份鹤怀山庄冬宴的邀请函,只有拿到这张邀请函,自己才能够参加冬宴,而男主宗曜届时也会出现。 这是他接近宗曜唯一的机会。 此事事关宿明城数万生灵,宋衍不敢大意,也没有心情逗顾惟了,他当即站起来沉声道:“替我备车。” 顾惟终于抬头看了宋衍一眼,若有所思。 这个人这一月来日日游手好闲,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宋衍的眼中看到这般神情。 这张帖子对宋衍很重要。 至少比自己重要。 他到底要去做什么事,亦或者去见什么人? 顾惟想到这里微微一怔,他为何要在意宋衍做什么? 宋衍本就是宿明城赫赫有名的纨绔,他出去做什么事都不奇怪,而自己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无需在意他做什么。 他会产生这样可笑的念头,也许只是,被这人这段时间的表现迷惑了。 ……………… 一个时辰后。 宋府的马车停在兰倚阁外,宋衍撩开门帘走了下来,抬头看向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 兰倚阁。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每个城池都有兰倚阁,这里鱼龙混杂,凡人修士都可以进来,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东西,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修士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源,凡人也能买到各种稀有的物品。 原主身为宿明城首富之子,又是个纨绔,除了秦楼楚馆和赌场,也是兰倚阁拍卖会的常客,所以兰倚阁才会给他发帖子。 宋衍看了看眼前热闹非凡的楼阁,能在这个有仙人魔族的世界,把连锁店畅通无阻开到每个城池,背后老板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但书中却对此没有什么描述,看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宋衍顿了顿走了进去。 一楼是酒楼。 里面热闹嘈杂,小二端着酒水来往在各个桌间,客人有修士也有凡人,不过彼此泾渭分明,通常不会坐在一个桌。 不少人边喝酒边说笑,还有人悄声低语。 这里供本地和外来修行者落脚和交换消息,据说在这里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任何事。 宋衍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戏台上上演的正是扶州之战:仙主宗朝山大战魔君寂无归。 当先出来的是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高大男人,男人手持一把魔气缭绕的黑色长剑,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把魔剑所向睥睨,势不可挡,前来应战的仙人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整个戏台上血雾缭绕宛如人间炼狱。 演的还挺有意思的,宋衍来的比较早,也不急,索性站在那看了起来。 站在魔君身后的是个身高八尺面目凶恶的魔将,魔将裸着的上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肌肤上满是各种疤痕,其中一道疤痕直接从胸前贯穿到下颌处,一双血红色充满戾气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他站在那一手就捏起了一个仙人,仙人在他的手中就如同小鸡一般。 宋衍想,这应该就是魔君寂无归手下第一大将伏焱了。 书中伏焱一直都是寂无归的左臂右膀,对寂无归忠心耿耿,最后也被宗曜给杀了。 戏台上魔君率领大军将人界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就在凡人绝望之际,一群气势不凡的仙人降临了。 和之前的炮灰截然不同。 为首的仙人是中年男子模样,一身威严正气,身着金色甲胄,身周站着十二位装扮各异的仙人,正是仙主宗朝山。 宗朝山加入后战局瞬间逆转,十二长老围攻魔君,各种法器和法术交错,打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宋衍看的津津有味。 台上表演的都是一些低阶修士,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但是表演效果到位啊!什么裸眼3D都没这个给力。 魔君被仙主和十二长老围攻,很快抵挡不住,单膝跪地,被仙主一剑贯穿胸口倒地而亡。 魔将见君上都不敌仙门,率领剩下的魔族仓皇而逃,仙主摆了一个威风凛凛的poss,台下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 宋衍心道这就有艺术表演的成分了,这一战仙主可没赢的这么轻松,不但十二长老全部战死,宗朝山自己也油尽灯枯,顶多算是两败俱伤。 一剑穿心属实是意-淫了。 要是寂无归真的就这么死了,世人如何岁月史书都可以,但问题是……寂无归就要回来了,而这一次带来的灾难将远胜上一次。 宋衍叹了口气准备上楼,忽的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 “这不是宋大少爷吗?怎么今日不在家陪媳妇,终于舍得出门了?” 宋衍转头看去,开口的是一个穿着花里花俏的富家子,名叫郭俊伦。 郭俊伦的旁边站着一个拿折扇的书生打扮斯文公子,名叫程岳。 郭家和程家都是宿明城的富商,和宋家都有生意往来,所以两人和原主熟识,都是原主的狐朋狗友,日常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隐约记得自己居家这段时间,两人给自己递过好几次帖子,但都被自己拒了。 郭俊伦笑嘻嘻走过来,一把搂住宋衍的肩膀:“走走走,这么久不见了,今天老弟我请你喝酒去!” 程岳也笑道:“一起啊。” 宋衍可没有时间和他们去喝酒,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改日再约吧。” 郭俊伦瞪大了眼睛,语气夸张:“改日,改日还约得到你吗?” 宋衍淡笑不语。 程岳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衍,看来顾惟对宋衍真的不一样,宋衍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这回是真的浪子回头了? 宋衍不打算在这里耽误时间,拍卖会应该快开始了,正要离开时余光一扫,发现顾思齐从大门处走了进来,眉心微蹙。 郭俊伦和程岳也发现了顾思齐。 郭俊伦性格大咧咧的,开心的道:“顾二少爷也来了,赶早不如赶巧,今天一起去惜花楼,我做东!” 顾思齐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阴冷视线掠过宋衍,冷哼了一声,直接从宋衍身边走了过去。 郭俊伦呆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顾二少爷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他不去就算了,宋衍你和我们一起呗……” 程岳一把拉住了郭俊伦,无奈笑道:“宋衍都说了他有事了,你啊得了吧!” 郭俊伦还打算再劝,但程岳狠狠掐了他一把,将他从这里拽了出去,这家伙真是一点眼力劲没有,顾思齐这是和宋衍闹翻了。 只不过为什么? 程岳想起传闻中的顾大少爷,以及关于顾家的那些传言……难不成是和顾大少爷有关? 宋衍并不在乎这个小插曲,他被侍从带着来到七楼。 七楼是一个宽阔的拍卖场,足足有两层楼高,下-面一层摆放着一些座椅,二楼则是环绕着一个个包间。 二楼这些包间是提供给修士的,需缴纳一定灵石才可以进入。 至于宋衍这样的普通凡人,再有钱也只能坐在下-面,很不巧的是,宋衍一进来就看到了顾思齐。 顾思齐也看到了宋衍,很快冷冷收回了视线,只当视而不见。 宋衍漫不经心的找了个位子坐下,根本不把顾思齐放在心里,一个养坏了的恶劣小孩罢了。 兰倚阁每个月都会举办一场拍卖会,既有修士能用的灵器法宝,也有凡人可以用的灵丹妙药,以及稀有的美食和灵兽,能碰到什么都是看运气,不过这个月有一件固定拍卖品,就是鹤怀山庄冬宴的邀请函。 鹤怀山庄会在每年这个时候举办冬宴,邀请城中修士去山庄赴宴,据说去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除了有独一无二的美人美酒美景,山庄庄主还有一件厉害的法器,能让人见到最美的幻像,并且幻境中灵气充裕,传闻中修士可以增进修为,凡人进去可以延年益寿。 但这些只是传闻夸大罢了,在宋衍看来,那幻境顶多相当于一个洞天福地,否则真的有那么神奇,不可能不被人抢夺。 但尽管如此对凡人来说,也是很不错的体验了,只要能参加这个冬宴,不但能结交其他修士,还能用灵气沐浴身体,总归是有好处的,因此城中有钱人趋之若鹜。 鹤怀山庄庄主十几年前来来到这里,身份神秘,平时不轻易见客,虽然并未入仙门登仙阶,但是修为不凡人脉广阔,城中修士也都愿意赴宴,能享受是一方面,也算是个重要的社交场合。 冬宴邀请函都是山庄派人送给那些修士的,并不对外售卖,但每次都会有一份邀请函,会在兰倚阁拍卖,凡人想去就只能在这里花钱买。 宋衍心道这庄主是个会做生意的,他无偿给那些修士发邀请函,邀请他们去参加,搞足了各种噱头,然后让凡人出大价钱买邀请函,如此既办了宴会得了名声,却分文不花还能赚上一笔。 而自己今天就是要来做这个“赞助商”的。 果真凡人如蝼蚁。 宋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为了能见男主一面,可是要大出血了,还好宋家有钱出得起。 否则自己即便知道剧情,也是无能为力啊! 宋衍今天目的明确,前面也就看个热闹。 没多久,就到了宋衍等待的冬宴邀请函,他终于打起精神。 起拍价一千两,主持人话音一落,宋衍就举起了手:“五千两!” 顾思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宋衍的五千两,差点一口气给噎住,这个废物纨绔怎么也想凑这个热闹了!他就算拿了邀请函又有什么用,是能修炼还是能结交别人啊?城中的修士谁愿意搭理他啊?该不会是为了去看美人喝美酒的吧! 顾思齐恨恨的咬了咬牙,把要喊的二千两改成了六千两。 宋衍没想到顾思齐也是冲着邀请函来的,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顾家虽然出过修士,但当年逃亡时没落了不少,不一定能收到邀请函,而顾思齐只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和自己一样,想去也只能花钱买帖子。 宋衍笑眯眯的再次开口:“一万两。” 顾思齐眼前一黑。 其他本来有心想报价的人,一看宋衍和顾思齐掐了起来,而且宋衍如此加价,顿时都收起了拍卖的心思,专心看热闹。 顾思齐深吸一口气,冷冷盯着宋衍:“你去冬宴做什么?劝你不要没事找事。” 宋衍以前分明不凑这个热闹的,人要有点自知之明,他顾家确实不如宋家有钱,但他的舅舅秦璋可是仙人! 你最好不要不识趣! 宋衍觉得这孩子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连威胁都这么不带遮掩,但他可不会在乎什么顾家和秦家,顾家就不必说了,秦璋虽然是仙人,在这宿明城也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那又如何呢……他和自己一样在这本书里连名字都没有啊! 终归也只是个蝼蚁炮灰罢了,顶多算是厉害一点的炮灰,在主角们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而且空玄境戒律严明,秦璋入了仙门可不代表能为所欲为,要胆敢欺凌凡人弱小,被废修为逐出仙境都算是轻的,宋衍真的是一点都不害怕。 宋衍扬起嘴角,语调戏谑:“本少爷有的是钱,就想去看看热闹,不行吗?” 顾思齐气的脸色涨红,他看着宋衍那张欠揍的脸,忍了又忍,最后转头喊了一句:“一万二千两。” 宋衍眼皮都不眨一下:“一万五千两。” 咣当一声。 顾思齐霍然起身,带翻了椅子,他来到宋衍前面,握紧了拳头。 宋衍神色平静不为所动,给顾思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兰倚阁闹事,他撩起眼皮轻笑一声:“慢走。” 顾思齐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在宋衍身旁一字一顿:“你给我等着。” 然后便甩袖而去。 宋衍成功拿到了帖子,对四周看过来的人歉意一笑,今日的拍品不少都珍贵的多,愿意抢这个帖子的都是凡人,要不是顾思齐如此沉不住气,他本不必引人注目的。 二楼的一个包间。 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衣,面容俊朗英气,看起来气度不凡。 一个穿着一身朴素的淡青色衣衫,面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若是仔细看去,一双眼淡然深邃,像是无尽深夜中高悬的明月,又像是清晨洒落的浅浅余晖,他身后背着一柄灰布包裹着的长剑,只露出一个黯然无光的玄铁剑柄。 青衫男子抬手撩起纱帘,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着下方的人若有所思。 蓝衫男子有些不解,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垂首恭敬道:“少主,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无需在意。冬宴的帖子我已经拿到。” 宗曜不置可否,淡淡收回视线。 9 借口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宋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守夜的丫鬟见宋衍回来了,要给他点灯,宋衍轻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这会儿顾惟应该已经睡了吧,可不要吵醒他了。 宋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他今晚心情很不错,至少开局顺利,成功拿到了邀请函。 朦胧的月光从窗户洒落进来,宋衍端详了一番手中的帖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用锦盒收好。 冬宴就在十日后。 虽说自己如今有了门票,但他就是个普通人,此次前往鹤怀山庄危机重重,不能掉以轻心。 宋衍心不在焉的走到床边,正要上-床……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顾惟冷锐的双眸,吓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顾惟竟然还没睡! 夜色中宋衍表情凝固在脸上,虽然他们这便宜夫妻有名无实,但这种场景依然让人有些尴尬,就好像半夜不回家的老公,被老婆给抓了个正着一般…… 等等,他心虚个什么?他又没做什么! 宋衍轻咳一声,状似无意的道:“你还没睡?” 顾惟素来浅眠。 在宋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醒了。 宋衍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宋衍回来的时候心情明显不错,拿着一张帖子如获至宝,他为何要这么宝贝这张帖子,是要去做什么事情?亦或者是要去见什么人? 宋衍之前推了所有的应酬,似乎对外界的事毫不在意,如今却一反常态。 这件事,亦或者这个人……定然对他很重要吧。 顾惟原本是可以继续装睡的,反正,他也不在乎宋衍做了什么,更不在乎,宋衍回不回来。 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而已,哪怕安分了几天,迟早也会原形毕露。 他从未对宋衍有过任何期待。 自然也不会过问宋衍的行踪。 他只是因为之前,有过片刻想要相信这个人的念头,而觉得自己可笑。 宋衍看着顾惟迟疑了会儿。 他本能的觉得顾惟可能不太高兴,但顾惟向来这般冷淡模样,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再说了……顾惟有什么不高兴的理由? 顾惟又不喜欢他。 说不定自己不回他还高兴些。 自己大可不必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也许只是自己刚好把他吵醒了。 看到自己回了他不高兴。 宋衍试图缓解一下尴尬,他露出一抹笑容,唇角微扬,故作轻松的开口:“这么晚还不睡,莫不是在等为夫?” 顾惟看着面前之人,男子一双桃花眼蕴含笑意,姿态随意又散漫,此刻笑盈盈望着他,眼神惑人,但却唯独……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也是,他根本无需向自己解释什么。 顾惟冷冷的闭上眼睛:“你想多了。” 宋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分房睡势在必行了。 反正都已经成婚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过于突兀了吧? ……………… 第二天宋衍一觉醒来,就开始琢磨分房睡的事情。 他之前已经想过这件事。 云雪苑的空屋子多的很,里面甚至还有些院落,是给妾室准备的,只不过现在都空着。 倒不是原主不想纳妾,而是家里管的严,不允许他还未娶正妻就纳妾,这样子太不像话,不然怕原主更加娶不上媳妇。 宋衍自然是没有纳妾的心思,但顾惟是正妻,也不能让他去住妾室的院子,那样就是羞-辱人了。 主院也有多余的房间,宋衍打算将隔壁屋收拾出来,这样一人一间正好合适。 想到就做,宋衍亲自指挥仆从布置,摆设装饰都是顶好的,保证不会怠慢了顾惟。 顾惟这些天经过不断地复健,已经可以慢慢行走,他冷冰冰视线掠过忙碌的宋衍,面无表情。 这是在给自己准备屋子? 这人喜新厌旧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短。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不来打扰他,他不会在意宋衍做了什么,反正他迟早会离开这里。 至于心底那隐约的不快情绪……大约,只是因为他讨厌这个人罢了。 宋衍忙活了一天,总算将屋子布置的差不多了,心情愉悦,正打算去告诉顾惟这个好消息,就看到彩裳慌张的跑了进来。 “少爷不好了,夫人过来了!”彩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夫、夫人,是带着棍子过来的!” 宋衍:“……!” 宋衍来不及去想自己哪里做错了,转身就要出去避避风头,但钟慧兰雷厉风行的过来,直接将宋衍堵在了院门口。 躲不了就只能面对了。 宋衍定定神,露出一个微笑,道:“娘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钟慧兰冷笑一声:“我要不过来,你还不反了天了!” 说着抡起棍子就打! 宋衍一个后退敏捷的躲开,他毕竟是个大男人,真的想要躲的话,钟慧兰也不容易打到他,宋衍一边跑一边道:“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就算要打我,也得告诉我理由吧!” 钟慧兰看宋衍还敢跑,怒道:“你这个混账,你给我站住!” 站住挨打吗? 宋衍没有这样的爱好。 院门口被钟慧兰带来的人围住了,宋衍无处可逃,只能不停地围着院子绕圈儿。 钟慧兰一看这个逆子如此混账,更加生气了! 这段时间宋衍老老实实的留在家里,不但不出去鬼混,还开始关心家里的生意,一副浪子回头改邪归正的模样,她不知道多开心呢,结果还没高兴两日……昨天就传来宋衍在兰倚阁一掷千金,和顾思齐大庭广众之下闹翻的事儿,差点没给钟慧兰气死。 这才安分了几天就出去闹事,真是让人不省心! 顾家如今可是他们的亲家啊!顾思齐是他的小舅子,宋衍竟然为了一个冬宴的帖子,和顾思齐闹的这么不愉快,这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啊! 他们宋家才娶了顾家的大少爷,转头就不给顾家脸面,还当众和小舅子交恶,现在外面都说宋家不把顾惟当回事,怠慢了这个儿媳妇,还说宋衍喜新厌旧又好色,顾惟嫁过来肯定要吃了苦头了。 宋衍本就没什么好名声,二十多都说不上亲,好不容易成亲了吧,还这样慢待妻子和亲家,他们宋家还要不要脸了?! 以后还怎么在宿明城混? 钟慧兰当即就拎着棍子过来了,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个逆子,结果刚一进院子,就见院子里堆的满满当当的,原来是宋衍要和顾惟分房睡,钟慧兰差点气的晕厥过去,她今天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宋衍如此荒唐!成婚才几日就和妻子分房睡,不更加坐实了外面的传言吗?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之前相信了宋衍是她的错! 她今天定要打死这个孽障! 钟慧兰冷哼一声,吩咐身旁的仆从,道:“给我按住他!” 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对宋衍一拱手,歉意道:“少爷得罪了。” 说着一左一右往那里一拦,宋衍无处可逃,被人把两个胳膊一架,小鸡仔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钟慧兰拿着棍子走过来。 宋衍:“……”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宋衍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轻咳一声,眼神真诚的道:“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改,娘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错,你还知道错了?”钟慧兰一棍子打在宋衍的背上,怒道:“让你胡闹!让你胡闹!你说,昨天为什么要和顾思齐做对?一个冬宴邀请函而已,你让给他怎么了,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迟早家都要让你给败光!” “顾思齐可是你的小舅子,你这样做,让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 宋衍疼的脸色一白,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事儿,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才没有想到这一点。 钟慧兰不了解其中详情,至少表面看来,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 原主以前就没少因为惹事挨打,自己竟忽略了这点实是不应该…… 宋衍连忙道:“您听我解释……” 顾惟原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罢了……直到听到钟慧兰的话,不由得看着宋衍怔住。 所以,宋衍昨日又和顾思齐对上了。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吗? 如果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不告诉他。 顾惟身侧的手攥紧。 钟慧兰怒火攻心,哪里还愿意听宋衍的解释,而且这混账的鬼话,她要是信了才有鬼了! 她高高的举起了棍子,今天非打到这混账知道疼不可!可这一棍子眼看要落下去,却倏的被人一把握-住,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钟慧兰一愣,抬头对上顾惟的面容。 这是一张虽美却凌厉的面容,此刻神色冷淡,幽暗双眸似是深沉海面,顾惟一只手修长而苍白,牢牢握着棍子的一端,薄唇轻启,嗓音微凉:“够了。” 钟慧兰下意识动作一僵,虽然这个人是她的儿媳妇,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莫名有点不安。 被顾惟这双眼一看,似凛冬寒意扑面而来,气焰顿时就消散了。 面对儿媳妇自然不能像对混账儿子,钟慧兰小心翼翼觑着顾惟的脸色。 但什么都不看出来…… 不过顾惟既然愿意维护宋衍,说明对宋衍其实没那么生气? 儿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儿媳妇面子不能不给。 钟慧兰放下棍子,瞥了宋衍一眼道:“既然顾惟都给你求情了,那今天就饶了你吧,你到底要解释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宋衍本以为自己一顿打在劫难逃,谁曾想顾惟竟会出来阻止,着实有些意外,他感觉顾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 不过总而言之能避免挨打是好事。 宋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顾惟神色迟疑,转头对钟慧兰道:“我们去书房说。” 钟慧兰心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顾惟的面讲,但想起自己这儿子不靠谱的程度,万一真胡说什么也是很有可能的,算了算了还是去书房说罢。 宋衍走进去把书房门一关。 钟慧兰没好气的道:“你说吧。” 宋衍深吸一口气,他要开始狡辩了,而且事关顾惟,要是当事人在场,可就不方便发挥了…… 宋衍露出一副沉痛愤慨之色,道:“娘,你可知道,当初顾惟为何是被人搀扶着和我拜堂的?” 钟慧兰疑惑道:“不是因为体弱多病吗?” 宋衍怒道:“什么体弱多病,他是被打断了腿送过来的!” 钟慧兰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大惊失色,霍然站起道:“这,这怎么可能?” 顾惟的事情,宋衍当初特意叮嘱彩裳和席大夫不要声张,一是为了顾忌顾惟的心情,二是他初来乍到不清楚状况,若贸然行事弄的人人皆知,恐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对顾家情况已经有所了解,钟慧兰又打上了门,事情也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 宋衍将新婚之夜自己发现顾惟受伤,回门之时发现嫁妆箱子里的猫腻,以及顾思齐上门欺辱顾惟之事,和自己听说的顾家隐秘传言,一一告知。 这部分宋衍没有半点添油加醋,只是如实描述,但钟慧兰已经听的满脸怒容:“顾家真是欺人太甚!” 宋衍颔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看那顾思齐不顺眼,如何还能忍让他?” 钟慧兰这会儿气已经彻底消了,如果事实真如宋衍所说,那确实是顾家做的不地道,只是虽然这些事他们知道,但是外人不知道啊,宋家这次是吃了个哑巴亏啊。 宋衍如此行事恐怕会得罪顾家…… 但只是得罪顾家也就罢了,顾思齐的亲舅舅秦璋,如今可是空玄境的仙人,是宋家招惹不起的存在。 为了顾惟和两家撕破脸……钟慧兰有些犹豫。 宋衍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钟慧兰的担忧,秦璋确实值得宋家顾忌,但空玄境仙规戒律森严,若是他能认识男主宗曜,不怕秦璋敢如何。 秦璋在一般人眼中高高在上,但宋衍自有应对之法。 宋衍看着钟慧兰,缓缓道:“娘你现在也知道了,顾惟根本不喜欢我,但顾思齐那厮之前却骗我说顾惟也喜欢我,我信以为真才闹着上门提亲的,顾家这分明是戏耍于我们呢!儿子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何曾做过强取豪夺之事,如今这糊涂事已成,委屈了顾惟,儿子心中委实难安啊!他们顾家既然不要脸,我又何须给他脸面?” 钟慧兰迟疑道:“你打算如何?” 宋衍沉声道:“虽然顾惟不喜欢我,但我对顾惟一见钟情不假,如今他既已嫁于了我,我自然不能看着他受委屈,顾思齐只要不招惹到我的面前,我可以暂时不追究,但若是再让我碰到了他,我可不会客气!” “兰倚阁的事情……”宋衍冷哼一声:“我没有上去揍他一顿,已经算是忍耐克制了!” 钟慧兰无言以对。 宋衍说的有理有据,而且顾惟这孩子也确实可怜,钟慧兰心生怜悯。 这会儿再看宋衍,倒是比以往沉得住气多了,这件事宋衍没有做错什么,是自己错怪宋衍了。 只是当初儿子是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娶顾惟,钟慧兰记忆犹新,宋衍对顾惟情根深种,只怕宋衍做出什么冲动事。 钟慧兰左思右想,不安的嘱咐道:“你的心情娘能理解,但顾家……还有秦家,不是你能招惹的存在,你还是稍微注意点儿。” 她这儿子就是个没啥用的纨绔,既不是修士,也没什么心机,着实让她忧心。 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真怕他惹出什么事来,要是自己和老宋也兜不住,那可怎么办那…… 宋衍表情诚恳:“娘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钟慧兰深深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去吧,顾惟这孩子也是苦命人,既然来了我们宋家,你可要好好的待人家,以前那般做派收敛着点,知道吗?” 宋衍立刻道:“儿子如今心里只有顾惟一人,再看不下去那些莺莺燕燕,连以前那些朋友都不来往了,就是唯恐冷落了他,我的这份心意天地可鉴!您不说我也会好好待他的!” 钟慧兰:“……”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既然弄清楚了这些事情,钟慧兰就准备走了,她今天接受了太多信息,回去得和老宋商量一下……等等,钟慧兰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狐疑的看着宋衍:“那你为什么要给顾惟准备房间?” 要真是如宋衍所说这般情深意切,才一个多月就分房睡这合理吗? 宋衍表情微微一凝。 他差点就把钟慧兰给忽悠走了,却百密一疏,没想到这里被抓住了把柄,早知道就不操之过急了。 宋衍眼神微动,道:“我这不是怕顾惟不喜欢我,和我一起不自在吗……” 钟慧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那也不能这样啊!不论有何隐情,你们已成夫妻是事实,你这样做,让人家心里怎么想?万一以为你不喜欢他,是在冷落他呢?既然喜欢就要主动点,以前在外面寻花问柳的,让你回都不回,现在遇到真的喜欢的了,怎么这般胆怯呢?不行,现在就把屋子撤了,你们给我住一个屋里!” 宋衍还欲垂死挣扎:“我……” 钟慧兰横眉竖目:“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衍:“……” 罢了罢了,也就再坚持三个多月而已。 钟慧兰见宋衍不再反驳,这才满意,转身推开门,她一转头,就见顾惟站在不远处屋檐下,低垂眼帘。 安安静静的如同一幅画。 钟慧兰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了,之前还觉得这孩子过于冷漠,现在只觉得他可怜,她上前柔声安慰道:“以后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宋衍要是欺负了你,你就告诉我,娘一定给你做主!” 顾惟缓缓抬起眼眸,淡淡看着她。 钟慧兰自然不会计较顾惟,而且顾惟被迫嫁过来,宋衍也是脱不了干系,能高兴热情才怪了。 钟慧兰心有愧疚,安慰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宋衍默默看着这一幕,抿唇不语。 其实刚才出门,发现顾惟就在附近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不安的,担心顾惟听到了他们谈话,但是转念一想,顾惟要是真的听到了,应该不至于是这个样子吧? 罢了,不该深究的事不要深究。 宋衍转身去吩咐院里的仆从,让人把屋子撤了,把顾惟的东西又重新搬回去,忙着忙着忧伤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今早就不忙活了。 顾惟依旧站在屋檐下,没多久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他看到宋衍抬手掩面跑回了屋檐下,但却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屋檐之下。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安宁静谧,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的声音。 宋衍看向远处。 顾惟看向宋衍。 微风细雨声中,耳边浮现宋衍在书房说的那些话,以及钟慧兰对他的殷殷关切,这母子俩倒是如出一辙,都是软心肠的滥好人。 为什么,要在他本不抱希冀的时候,又让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呢? 10 探究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这一场雨没有下多久。 宋衍也总算想明白了,他其实无需介意的,顾惟到底有没有听到那番话,于他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原主喜欢顾惟宿明城人人都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讲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而已……之所以会觉得有些尴尬,大约是那番表演有些夸张,不太适合舞到正主面前。 但只要他脸皮够厚,这些都不是问题。 毕竟原主比他还‘夸张’不是吗? 而顾惟又不会这样就喜欢上他。 说起来,顾惟都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过门吧? 之前受了伤不方便也就罢了,现在伤好了,总不能再拘着人家,那样他们和顾家又有什么分别? 想起顾惟被迫‘养病’的那些年,宋衍心生不忍,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这样才利于身心健康嘛。 他转头看向顾惟的方向,顾惟不知何时走开了,屋檐下已经没了人影。 宋衍唤来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屋内。 顾惟垂眸翻着手中的书,有些心不在焉,他如今的腿伤已经好了,只是关于出门的事,不知宋衍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宋衍目前看起来似乎还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恶劣,但到底可以容忍他到什么地步,还需要再试探一番…… 耳边倏的传来陌生的脚步声,顾惟霍然抬眸。 正走过来的仆从对上顾惟幽暗的双眸,下意识一个激灵,这眼神……他僵硬的站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下一刻,那令人心悸的寒意又消散了,他听到顾惟开口:“你有何事?” 仆从蓦地松了一口气,刚才许是他的错觉吧,他谄媚笑道:“是少爷让我过来的,他说您的伤好了,没事可以出去转转,要用银子的话,就从他的账上支取。” 顾惟一怔:“他让我出门。” 仆从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啊,您可是我们宋府的少夫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对了少爷还说了……” 仆从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模仿道:“让他可千万不要替本少爷省钱,本少爷有的是钱,出门切不可堕了本少爷的面子,让人以为我们宋家抠门呢。” 仆从模仿完又点头哈腰的询问:“少夫人您现在要出门吗?” 顾惟沉默片刻,放下手中书本,淡淡开口:“嗯。” 仆从立刻揣着银票跟上,一路上对顾惟毕恭毕敬,原本还以为少夫人失了宠,少爷才要分房睡呢,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少爷分明极为看重少夫人。 如今少夫人刚刚嫁入宋家,身边也没什么心腹,自己若能讨得少夫人欢心,地位自然也可水涨船高。 马车从宋府驶出,车厢内铺着柔软的皮毛,暖炉散发融融暖意,冬日出门也很温暖舒适,顾惟撩开车帘,看向人来人往的嘈杂街道,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能趁门房不备偷偷出去,没被发现也就罢了,若是被发现了,便少不了一顿毒打。 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那个荒凉的院落,用体温捱过一个个寒冬。 他还记得,上一次悄悄出门,意外遇到了宋衍。 再后来,他就被打断腿送到了宋府。 顾惟捏着暖炉的指尖微微泛白,意外?不,他不觉得那是一个意外,这是秦氏和顾思齐的精心算计,他们就是要折辱他,令他生不如死。 是自己疏忽了。 在出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没能一击毙命,就该承受失败的代价。 只是顾惟唯独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顾思齐是宋衍的朋友,怎会认定将自己嫁给宋衍,就是对他的折磨报复呢? 到底是顾思齐看错了宋衍,还是…… 顾惟闭上眼睛,唇角浮现一抹凉意,无论如何,既然自己还活着,就不会放过他们。 谁让,他是个该死的孽种呢。 如果宋衍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模样,大概,也不会这样喜欢他了吧。 “少夫人,胭脂铺到了。”仆从恭声道。 顾惟弯腰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仆从立刻上前给他披上狐裘。 胭脂铺老板一看是宋府的马车,还以为是宋衍又带相好的来了,谁知一看马车上下来的男人,顿时失神的站在原地。 这,这也未免太好看了。 这是宋少爷新的相好吗? 顾惟身后仆从上前一步,呵斥道:“发什么呆呢!这是我们少夫人。” 掌柜蓦地回过神,心中恍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令宋衍一见钟情的顾大少爷?果,果然不同凡响,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可同日而语…… 掌柜恭敬的迎着顾惟进了铺子,讨好的问:“少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应有尽有,定能让您满意而归。” 他们家是宿明城最大的胭脂铺,胭脂水粉种类繁多,掌柜悄悄瞅了眼顾惟,但以顾惟的这般姿容,实乃任何胭脂都配不上,只怕还会污了这神仙般的容颜。 没想到顾大少爷这般绝世之姿,竟愿为了宋衍那等纨绔打扮自己,真是……好好的美人怎么就瞎了眼睛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掌柜还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得罪金-主,因此很是殷勤的介绍:“这是我们刚到货的一批口脂,足足有十八种颜色,而且十分滋润,正是适合这冬日用呢。” 顾惟淡淡一眼扫过,继续往前走。 但凡顾惟多看了一眼的,掌柜的都要讲解几句。 最后,顾惟停在了一个胭脂架子跟前,架子上一盒盒胭脂精美华贵,盒子上还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掌柜上前道:“少夫人真有眼光,这些胭脂的用料可极为讲究,用水犀花的花瓣染色,色泽持久艳丽又独特,很是受城中女子们欢迎,而且因为材料难得稀少,价格稍微昂贵一些,用出去也很是有面子的。” 稀少就是昂贵的代名词,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都喜欢用水犀花做的胭脂。 顾惟伸手拿了一盒胭脂,用指尖沾染了一点,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低头送往自己的唇边…… 掌柜的大惊失色,一把按住顾惟的手! 顾惟侧眸看去。 掌柜连忙松开手,讪笑着解释:“水犀花有毒性,万不可用在唇上,但用在脸上无事。” 顾惟定定看了掌柜片刻,缓缓启唇道:“我知道了,每种颜色都拿一盒吧。” 掌柜的惊喜过望,不愧是宋府的少夫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这一单生意抵得上半个月了! 就在此时。 郭俊伦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进胭脂铺,边走边对姑娘笑:“今日看中什么随便拿,本少爷买单。” 姑娘笑着:“这是郭少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了哦。” 郭俊伦昂首挺胸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他话说到一半,面对铺子内的方向,倏的看直了眼睛,然后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姑娘,快步走了进去。 姑娘猝不及防的被推开,差点摔了一跤,看着郭俊伦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敢戏弄老娘! 正要上前找郭俊伦理论,却不想一眼看到了内间的男人,顿时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来,这,这,这……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再看郭俊伦,真是令人作呕,亏了她忍呢! 顾惟漫不经心的点了几样胭脂,正准备离开,却忽的被一个男人迎面拦住,对方比他要矮上一个脑袋,但是腰围却胖了不止一圈,站在顾惟面前如同一个胖水桶。 衣着华丽的胖水桶冲他露出个色-眯-眯的笑容:“小兄弟也是来买胭脂吗?看中了什么?为兄来给你参考参考?不瞒你说,为兄对胭脂很有一番研究的……” 说着就要去拉顾惟的手。 顾惟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眼底深处是幽黑之色,隐含一丝戾气和不耐。 一旁仆从连忙上前阻拦道:“郭少爷郭少爷,这是我们宋府的少夫人,您失礼了。” 郭俊伦看了一眼那个仆从,想了想,终于想起这是宋衍府上的,难道眼前这个美人儿,就是宋衍的新婚妻子顾惟? 想到这里,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郭俊伦终于冷静了下来,依依不舍的打量着顾惟。 这样一副勾魂夺魄的模样儿,难怪把宋衍迷的七荤八素,门都不出了,要是他有这样的美人儿,也是夜夜温柔乡啊!不知该有多蚀骨销魂。 虽然委实心痒难耐,可这是宋衍的妻子…… 郭俊伦内心剧烈挣扎。 这时他忽的想起前些天,宋衍和顾思齐在兰倚阁争锋相对的事儿,两人明显是闹翻了,外面都说宋衍根本不把顾惟当回事,都成了亲家了,却和小舅子闹的这么难堪,丝毫不顾忌新妇的脸面,若是这么说的话……宋衍应该也没多在意顾惟吧? 美人美则美矣,对宋衍而言,却无非是个玩物,既如此…… 郭俊伦色胆又回来了点儿,他直勾勾的看着顾惟,挺着肚子笑眯眯的道:“原来是弟妹啊,刚才是为兄失礼了,既然遇到了便是缘分,为兄请你喝一杯吧。” 和郭俊伦同行的姑娘晚一步进来,得知眼前男子就是顾大少爷后,不由得露出复杂感慨之色,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啊,顾家要真的在意他,会把他嫁给宋衍那样的纨绔? 简直就是作践。 她上前一把搂住郭俊伦的手,娇笑道:“郭少爷,说好了陪奴家来逛铺子的,你就这样扔下奴家不管可不行啊……” 郭俊伦此刻眼里哪还看得到别人,这些庸脂俗粉都不如顾惟之万一,他不耐的甩开了女人,道:“一边去,本少爷今天没空理你。” 姑娘被郭俊伦当众甩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顾惟眼底神色更冷。 眼前的男人一举一动都令人作呕,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一个酒囊饭袋而已,若是收拾了他……宋家应该会收拾烂摊子的吧? 毕竟,他现在可是宋家的‘媳妇’。 郭俊伦再次上前,嘿嘿笑道:“来来来,同为兄喝酒去,咱们都是男人,不讲那些虚礼。” 顾惟定定看他半晌,忽的低垂眼帘,掩去了眼底的寒意,勾唇露出一抹浅笑,嗓音低沉悦耳:“好啊。” 郭俊伦看到这个笑容,七魂六魄都差点散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伸手就要去拉顾惟…… 但就在将将要碰到顾惟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疼,发出哎哟一声,他顿时扭头看去,猝不及防对上宋衍的面容,表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宋衍神色冷肃。 他身后站着的仆从,正是跟着顾惟出来的那个。 当时仆从一见郭俊伦出现觉得不妙,就立刻让马夫回去通知了宋衍,幸好宋衍及时赶到了,否则今天要是出了岔子,没能护住少夫人,少爷老爷夫人都不会饶了他! 宋衍一把甩开了郭俊伦的手,挡在了顾惟的面前,他眼中浮现嫌恶之色,凉凉开口:“郭俊伦,我看你今日也没喝酒,怎么就昏了头,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你不懂?” 郭俊伦神色讪讪,小心翼翼觑着宋衍脸色。 宋衍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宋衍这般模样,陌生到他有些忐忑。 郭俊伦干笑一声:“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我,我只是……想请弟妹喝个酒而已……” 宋衍看着他,眼神冷厉,一字一顿道:“你今天给我听清楚了,顾惟是我的妻子,日后这城中任何人……包括你,胆敢欺辱他,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郭俊伦对上宋衍冰冷的视线,后背一凉,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宋衍能说到做到。 宋衍分明是极为在乎顾惟的。 可是为什么? 宋衍娶他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宋衍要真的在乎他,为何要和顾家闹翻?以郭俊伦的脑容量,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他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宋衍却不再理会郭俊伦,一把拉住顾惟的手腕,带着他从这里走了出去。 外面的仆从早把马车梯-子搭好了,宋衍牵着顾惟回到了马车里,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宋衍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的松开了手。 刚才自己实在太生气了,只想早点带着顾惟离开,所以才…… 宋衍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将手拢进了衣袖,他不是要故意牵顾惟的。 想起今日之事,宋衍心中懊恼。 他让顾惟出门散心本是出于好意,却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顾惟被迫嫁给自己这个纨绔,心里肯定已经很是屈辱了,难得出门一次还被人当街调戏,该多么难受啊……宋衍都想回头再打郭俊伦一顿了。 宋衍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顾惟,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直接拒绝便是了!你现在是我们宋家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对了,下次出门多带几个人,看谁还敢这么不长眼……” 顾惟望着眼前人,有片刻失神。 眼前男人认真的说着这些话,眼中是懊恼和自责,仿佛让他受了委屈,是他的错处一般…… 可是以前,从没人在意过他的心情,在意他是不是受了委屈,不高兴了。 他的母亲不会,母亲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只会自怜自艾。 姑姑也不会,她带着他活着已经很艰难,没有时间理会他的心情。 至于那个施舍他的老仆,就更不会了,他能赏他一口饭,便是对他的恩赐,更多的是自我满足。 而且…… 自己也并不觉得委屈。 在生存面前这些都微不足道。 甚至不能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世间人和事便是如此,若你不够强大,便要被欺凌被羞-辱被伤害……弱肉强食理所当然,如果他不能杀了他们,就活该他遭此磨难。 但宋衍,却明显不这么觉得。 不,应该只是眼前的这个宋衍,不这么觉得。 顾惟犹记得第一次见宋衍的时候,对方的眼神,和今日那人一般无二,令人厌恶作呕……即便被他多看了一眼,都想要挖了那双眼睛。 可此时此刻,再次回忆和宋衍的初见,那个眼神浑浊色-欲熏心的纨绔,同眼前这个眼神温和、絮絮叨叨嘱咐他的宋衍…… 截然不同。 为什么短短时日,一个人可以改变这么多? 甚至,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曾经顾惟觉得这无关紧要,反正他是要离开的,反正他是要杀死这个人的。 可是现在…… 宋衍说了半晌,顾惟却连个表情都不给他,一副失神的模样,也不知孩子听进去了没有,他抬手在顾惟眼前晃了晃,道:“喂,你有在听吗——” 顾惟霍然抬起手,抓住了宋衍的手腕,抬眸定定看着他。 宋衍蓦地被顾惟抓住,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丝丝沁人凉意,让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我在听。”顾惟的声音缓慢而低哑。 可是现在他忽然想要知道了……想知道宋衍到底是怎样的人,想要知道,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衍。 想要,更了解他一些。 11 允诺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宋衍怔怔看着顾惟深不见底的双眼,蓦地心头一跳,但还没等他回过神,顾惟已经松开了手。 宋衍状似无意的收回手,假装淡定转过头,抿唇不再言语。 这一路马车里十分安静。 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回到宋府时已经很晚了。 彩裳看到宋衍和顾惟总算回了,连忙让人把饭菜热了送上来。 宋衍低头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何,总觉得顾惟今日有些不同,但是再看顾惟,还是和之前一般冷漠淡然,仿佛那一瞬间几乎被看穿的不安,只是他的错觉。 罢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才让自己过于敏-感了。 宋衍上午和钟慧兰斗智斗勇,下午又赶鸭子上架英雄救美,这会儿累的只想躺下休息……结果一躺下就弹了起来! 背部被打的地方一直隐隐作疼,但白天忙着别的事没有时间在意,这会儿一不注意,顿时疼的他脸色泛白。 宋衍小心翼翼再次躺下。 虽然床-上已经铺了厚厚的被褥,却还是硌的慌,宋衍开始怀念现代的席梦思、乳胶床垫…… 他换了个姿势试图侧着睡,但时间长了还是不舒服,不是左边胳膊麻,就是右边胳膊麻,背部的伤也拉扯着,夜深人静之时感触更加分明,明明已经昏昏欲睡,却一夜都辗转反侧。 不愧是亲妈打儿子,下手真是狠啊!宋衍幽幽叹了口气。 黑暗中,顾惟睁开眼睛。 身旁之人已经翻来覆去一夜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逾越分毫,就连忍着疼痛之时,声音也是隐忍的……这是怕扰了自己吗? 顾惟眼底浮现一丝复杂之色。 这伤,到底是因为自己。 宋衍的右胳膊又麻了,他慢吞吞的挪动着,正打算换个方向睡,却不想刚刚转过身,便对上了顾惟幽暗的双眼,陡然一惊之下,困意都消散了。 夜色中顾惟眼神不明,缓缓开口:“起来,我替你上药。” 宋衍震惊的看着顾惟,还没等他思索顾惟哪根筋出了问题…… 下一刻,又听顾惟嗓音清冷:“你吵到我睡觉了。” 宋衍:原来如此。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吵到顾惟了呢。 不过…… 宋衍有些疑惑的道:“你哪来的药?” 顾惟淡淡开口:“席大夫给的。” 宋衍略微思索片刻,他本打算明天一早再找大夫,如果顾惟这里刚好有药,自己也不必硬撑着,他们也算队友了不是? 宋衍从善如流,弯起眼眸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他背对顾惟坐了起来,抬手将长发撂到身前,将肩背露了出来。 顾惟视线落在男人的背上。 衣衫滑落在臂弯之处。 匀称挺拔的背脊出现在他眼前,蝴蝶骨被包裹在白皙肌肤之下,勾勒出流畅优美的弧度,只是此刻背上一道青紫痕迹,破坏了原本的完美无暇,却又……平添了一丝脆弱的美感。 顾惟不动声色的拿出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落在伤痕之上。 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他能感受到,自己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对方身体陡然绷紧了一下,脊骨微微凸起,一节一节隐至衣衫之下。 顾惟垂下眼眸,将药膏一点点推开。 宋衍抿紧了唇。 药膏触之即凉,在顾惟的指尖下,一丝一缕凉意渗了进去,很快又变的灼热起来,渐渐他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夜深人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衍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自在。 也许是太-安静的缘故吧。 宋衍试图缓解一下凝重氛围,他开口笑道:“你突然对为夫这么好,为夫甚是感动,莫不是喜欢上为夫了吧?” 顾惟冷淡的撩起眼眸,视线落在宋衍侧颜上。 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没打疼。 顾惟手下微微用力。 宋衍顿时疼的咧了一下嘴,但顾惟这般反而缓解了他的尴尬,其实刚才那只是说笑而已,他当然知道顾惟不可能喜欢他。 顾惟可是被原主这个登徒子调戏又求娶的,若非原主的所作所为,他本不必受这样的屈辱折磨,怎可能因为自己对他好一点,就喜欢上了呢? 宋衍其实也想明白了,顾惟愿意给自己上药,说明孩子心地善良啊!虽然不喜欢自己,但看自己为他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哪怕身处逆境,面临种种恶意,依然愿意回以善意…… 宋衍心中柔软下来。 他收起自己嬉笑的表情,忽的回过头,认真看着顾惟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惟动作一顿,他第一次在宋衍脸上,看到这般郑重的表情。 宋衍道:“之前顾思齐骗我你也心悦于我,我这才求爹娘上门提亲的,但这段时间就算我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你不喜欢我了,顾思齐那个混账不但骗我,还敢欺负你,实在是可恨!” 顾惟面不改色,嗓音淡淡:“所以呢?” 宋衍语气温和而缓慢:“本少爷素来怜香惜玉,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所以即便你伤好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的。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没喜欢上我,我会秉明爹娘,还你自-由。” 这里宋衍稍微美化了一下原主,也是无奈之举,况且区区三个月时间,顾惟不可能喜欢上他,自己届时则有合理的借口,给顾惟和离书。 今天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让顾惟安心,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和睦相处好聚好散。 顾惟看向眼前人的眼睛。 那双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清明干净。 这番话,出自他真心。 宋衍愿意让他走。 在被打断腿送到宋府之前,顾惟设想过种种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都不是眼前这般景象。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运气不太好,在乎他的人会离开他,对他好的人会背弃他,用尽了力气去挣扎反抗,却总是被命运作弄。 一次次坠入更深的深渊。 这是第一次,在他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有人让他知道,你可以不必努力,不必算计,不必隐忍,你甚至都不必说出口……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是的,这就是他原本想要的。 只要三个月的时间。 就能理所当然的离开宋府,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 是他之前甚至都不敢奢望的…… 可是此刻他看着宋衍,听他说出这番话,心底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开心。 许久,顾惟低哑开口:“好。” 若你真的说到做到,这一次,我不杀你。 ……………… 不知道是不是药膏的作用,宋衍后半夜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直接睡到自然醒。 昨天和顾惟说清楚了,让宋衍心里石头放下了一块,他希望顾惟留在这里的时间,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而不是日日提心吊胆。 而且安排好了顾惟的事情,自己也可以专心做正事了。 这几天宋衍一心扑在家里生意上,没事就询问一下董管事,月落城的生意进展如何了,董管事表示那边进展顺利,商队已经成功到达了月落城。 这算是个好消息,宋衍让商队的人不必急着回来,先在月落城置办产业,钱随便花,不够他会去和老宋说。 这是个缓兵之计。 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即便自己不说,宋德远也会想办法逃难,而他们之前的部署,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至于顾惟,这几天时不时出去一趟,平时在家即使同睡一床,也没有什么话说,和宋衍算是相敬如宾了。 宋衍不在意顾惟出去做什么,只是让下人多跟着一些,以防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但这回倒是没有再遇到那种事了。 宋衍背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每天都是忙到一沾枕头就睡。 随时冬宴临近,宋衍难得有些紧张,许是神经绷太紧了。 这天晚上做了噩梦。 梦中戴着修罗鬼面的男人一身黑色甲胄,手中魔剑杀意滔天,他出现在了宿明城的上空,一声令下,千万魔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凡人修士仙人……任何人在这股洪流之中,都渺小的如同一个尘埃。 死亡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姿势,降临在人间。 他拼了命的逃,带着爹娘和顾惟,还有宋府的家仆们,但是他们太慢了。 双目血红的魔族来到他们的面前,一刀一刀杀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 钟慧兰没有跟上来,踉跄着摔倒了,宋德远去搀扶钟慧兰,两人被魔族一剑穿心…… 他浑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还紧紧拽着顾惟的手。 所有人都死了,都死光了,但是他还有顾惟…… 他至少也要护住顾惟。 他拉着顾惟拼了命的往前跑,身旁是尸山血海,倏的一旁出现一个魔族,刀光在他眼前掠过,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只是跑着跑着,不知为何心头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拉着的只是顾惟的一只手。 顾惟的身子呢?顾惟的身子去哪里了? 宋衍惊骇欲绝的回过头,就看到顾惟半边身子倒在血泊中,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他吓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冰冷。 他跑不动了。 跑不掉的。 所有人都跑不掉的。 他茫然的抬起了头,看向沉沉天幕之上,如同魔神的男人。 任由身后的魔族举起了刀。 宋衍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喘-息着,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逼真的梦了。 他仓皇的回头看向身侧。 顾惟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睡容安宁。 还好,只是梦而已。 但宋衍心中却格外沉重。 一开始他只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他一个蝼蚁而已,何敢妄言改变命运。 可是这段时间身边的人,顾惟、钟慧兰、宋德远、彩裳…… 这里的每个人不仅仅只是书中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很好。 不该死在这里。 宋衍攥紧了手。 他不能失败。 宋衍深吸一口气,才又重新躺下。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睡后。 顾惟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顾惟一手撑起了身子,侧身靠近宋衍,垂眸凝视身边的男人。 男人梦中依然紧紧蹙着眉,清俊的面容似乎惊魂未定,冷汗顺着鬓角流下,胸腔轻轻的起伏着,即便是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才让平素淡然处世,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你,如此恐惧不安。 顾惟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对方的眉,但在将将要碰到时,停住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神。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惟眼底浮现挣扎之色,但最后又恢复了惯常漠然,他收回手,闭上眼睛。 既然注定是要分开的。 又何必做徒劳无功之事。 ……………… 宋衍次日醒来,想起昨夜的梦,拿出锦盒中的邀请函。 指尖轻轻拂过邀请函上的烫金暗纹,明日就是冬宴了,成败在此一举。 自己出门这件事,还需去和宋德远打个招呼才行。 想到这里,宋衍起身。 正厅里,宋德远刚见了家里的管事董树,得知了宋衍的安排,管事董树还是有些忧心,但宋德远表示一切都听少爷的。 宋衍最近勤勤勉勉,长进了不少,他肯定不能打击宋衍的积极性,不就是钱吗?宋德远出得起。 生意上的事是小事……顾惟的事却有些麻烦,宋德远叹了口气。 他已经从钟慧兰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心情复杂,难怪当初他和钟慧兰上门提亲,顾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原来是做的这样的打算……如今看来,之前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也都有了解释。 自家傻儿子这是被人给算计了。 只是顾家虽别有用心,宋衍却是一片真心那! 傻儿子对顾惟情真意切,当初才见了一面,回来就寻死觅活要娶人家,现在娶了顾惟,整个人都大变样,俨然一副浪子回头的架势,不但为了顾惟和顾思齐闹翻了,还当众怼了郭俊伦,容不得别人轻辱顾惟一丝一毫,可见顾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无论如何,顾惟既然已经嫁入了宋家,宋衍又对他这般在意,宋家断然是要护着顾惟的。 宋德远沉吟片刻。 他倒不怕顾家如何,他们老宋家虽然没有修士,对于修炼一途,一家老小没半点天赋……但是他会赚钱啊,这天赋全点在赚钱上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宋家聘请了不少修士作为门客,每年花大价钱笼络人心,在宿明城也是根深蒂固。 顾元修虽然是修士,但顾家自从安阳城逃难以来,早已大不如前,面对他们宋家,做事前也得三思一番。 难的是秦家…… 秦家正如日中天,秦璋拜入仙门十多年,地位高高在上,若真想对他们这些凡人发难,着实有些棘手。 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宋家还得多做防备才是。 宋德远深深叹了口气。 谁让他家傻儿子偏偏就看上顾惟了呢? 他们做爹娘的不就是要护着孩子们? 现在只希望情况还没那么糟糕,秦绮澜虐待嫡子,这事做的不光彩,秦璋不见得知道这件事,便是知道了,也不见得一定会为她出头。 只要秦璋不插手,宋家就不怕什么。 “爹!”宋衍一推门进来,就见宋德远皱眉沉思,小心翼翼道:“您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宋德远整了整神色,笑道:“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 宋衍却若有所思:“爹可是在担忧顾惟的事?” 宋德远感慨的看着宋衍,孩子真的是长大了,什么都瞒不过他了。 不过他并不希望宋衍担忧,只是微笑道:“顾惟既然已经嫁了过来,就是我们宋家的媳妇,你且安心和他过日子,那孩子也是吃了不少的苦,你要好好的对待人家,知道吗?” 宋衍顿了顿,展颜一笑:“我知道。” 宋德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开明,虽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却比某些道貌岸然之辈,更有人性和底线。 尽管看得出他心里其实并不轻松,但却不曾在自己面前提起分毫,只是安慰自己,让自己善待顾惟。 原主虽是个不成器的纨绔,但却有一对很好的爹娘。 自己既然继承了这个身份,就会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宋衍缓缓开口,说出今日正事:“爹,我前些天拍下了鹤怀山庄的邀请函,这事儿娘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了吧。” 宋德远颔首道:“什么时候去?” 宋衍:“就是明日,所以特地来和您说一声呢。” 宋德远沉吟片刻,道:“参加冬宴的都是修士,你去见见世面也好,就是切记谨言慎行,那里不比平时你去的地方,要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万不可招惹事端。” 宋衍微笑:“儿子知道,其实我之所以想要参加冬宴,也是想多结交一些能人异士,我们宋家没有出过修士,做生意却离不开这些人,我也想为您分忧。” 这话其实也不假,他是去结交男主的,秦璋在宋德远看来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但在宗曜的面前却依然上不得台面。 改变宿明城的命运是首要的,但顺手解决一点小麻烦,也未尝不可。 宋德远老怀大慰,感慨道:“好好好!你真是长大了,看你这个样子,爹就放心了。” 宋衍达到了目的,就要起身离开,钟慧兰却刚好过来了。 钟慧兰看着宋衍道:“衍儿来了,中午就留在这边吃饭吧。” 宋衍道:“不了,我还要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要去鹤怀山庄了。” 钟慧兰想起了冬宴的事情,罢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于是点头道:“那你去吧。” 宋衍行礼,准备离开。 钟慧兰却又忽的叫住他:“对了,记得带上顾惟。” 宋衍:“……” 钟慧兰一看宋衍的表情,就知他不打算带顾惟,顿时生气道:“难道你打算一个人出去快活,把新婚妻子就这样丢在家里?这像话吗?还不带着顾惟一起,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宋衍争辩:“不是,我去是办正事的,不是去快活的……” 钟慧兰恨铁不成钢的道:“办正事不也一样,带着顾惟又不碍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他都不喜欢你,你更要多动动脑筋,主动一些才是啊!” 这说的也太直白了,孩子不要脸吗?宋德远在旁边连咳几声。 宋衍:…… 倒不是碍不碍事的问题,而是他压根就不想和顾惟培养感情啊! 再说了,冬宴情况复杂,即便自己能预知剧情,也还是有一定危险,带着顾惟确实多有不便…… 宋衍神色微动,露出一副委屈之色:“娘你以为我不想带吗?顾惟都不理我,肯定不愿同我去的。” 钟慧兰脸色总算缓和了点儿:“话虽如此,你问都不问,怎知他不愿?” 宋德远出来打圆场:“这样吧,我们把顾惟喊过来问一问,人家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嘛。” 宋衍心底稍微松了口气,顾惟巴不得自己滚远点儿,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由顾惟亲口拒绝,爹娘也就不会怪罪他了。 宋衍连忙道:“就听爹的。” 钟慧兰吩咐下人去请顾惟过来,没多久顾惟就到了。 顾惟今日穿了一袭深色暗纹长衫,更显腰线劲瘦身量高挑,他长发简简单单束起,行走间衣袂随风而动,似是一抹冬日美景。 宋德远面对儿媳妇正襟危坐,轻咳一声问道:“你可愿同宋衍一起去冬宴?” 顾惟幽暗视线掠过宋衍,回过头:“我愿意。” 宋衍:“我就知道他不……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12 冬宴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宽敞豪华的马车驶出了宋府。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狐裘,香炉中檀香清幽淡雅。 宋衍和顾惟一人端坐一边,时至此刻,宋衍依然不明白,顾惟为何要同他出来。 难道孩子是脸皮太薄了,不好意思拒绝宋德远? 但之前也没见他不好意思拒绝自己啊? 宋衍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来都来了,到时有自己护着顾惟,应该也不会有事,况且还有男主在呢…… 顾惟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对面心不在焉的男人,眼神若有所思。 顾惟看得出宋衍有心事,宋衍如此在意这张冬宴邀请函,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绝不是他对宋德远说的那么简单。 他想知道宋衍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又或者想要做什么,那么跟宋衍出来就是最好的机会。 两人各怀心事,车内十分安静。 却不想马车忽的一个猛刹,宋衍顿时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脑袋在车框上磕出一声闷响。 宋衍疼的脸色一白,转头一看,却见顾惟坐在那稳如泰山,神色平静。 宋衍:…… 他闷闷的撩开车帘向外边看去,只见一行身着黑色劲装,戴着兜帽的男人策马而过,行人见状纷纷避让。 这些人怎么骑马的?当大街是你家呢?比他这个纨绔还张狂。 眨眼功夫,那行人已经不见了人影,宋衍皱眉回头,吩咐车夫继续前进。 他不知道的是。 那行人纵马入了一个无人小巷,又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庭院中,为首的高大男人将兜帽拉下,露出一张冷厉的面容,他有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古铜色的肌肤,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下颌蔓延至领口内,浑身煞气令人望之生畏。 若有人在此,定会惊骇欲绝。 这赫然是寂无归麾下第一大将——魔将伏焱。 他身后的属下恭声道:“将军,这里是我们魔族的据点,我们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伏焱颔首,沉声开口:“去将城中,所有这个生辰八字的人都找出来。” 属下道:“是!” 一群人很快就四散开来,动作敏锐无声无息,眨眼间院中除了伏焱,只剩他的一个心腹。 心腹小心翼翼开口:“将军,我们已经找了九十二座城,都没找到您要找的那个人,您到底在找什么人啊?” 伏焱暗红的眸子看着对方,神色冷冽,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不该知道的事不要打听。” 心腹顿时神色一凛,噤若寒蝉。 伏焱缓缓开口:“你只要知道,这是君上的命令,就可以了。” ……………… 另一边。 宋衍的马车顺利出了城。 这一路再没遇到什么事,临近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一山谷前面。 车速也变得缓慢下来,宋衍看向窗外风景。 绵延不绝的山脉形成一个环形,冬日白雪皑皑,远看美不胜收,近看别有风情,着实是个好地方。 鹤怀山庄就在山谷里。 庄主周汶道是一名修士,十几年前来到这里,他身份神秘出处不详,但一身修为格外不凡,据说还是仙使的座上宾。 有人说以周庄主的实力,拜入仙门也是有可能的,但周汶道却不愿受那拘束,而是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建了一座鹤怀山庄。 宋衍扬起嘴角,他看过剧情,周汶道自然是不敢入仙门的,毕竟……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到了山谷入口处,车夫道:“少爷,前面马车就不能进了。” 宋衍看向身侧顾惟,向他伸出手,微微一笑道:“我们下去?” 顾惟淡淡视线掠过宋衍,直接起身,弯腰从他身边走了下去,衣袂掠过宋衍的靴子。 宋衍望着顾惟疏离的背影,顿了顿,释然一笑,这态度才正常嘛,他又放心了。 宋衍随后也弯腰下了车,他抬头看向眼前风景,山谷入口两边有侍者守候,旁边还停着不少的马车,前来赴宴的宾客三三两两,说笑着往这边走来。 车夫恭敬对宋衍道:“少爷,我三日后再来接您们。” 宋衍点点头,正要和顾惟一同进去,忽的视线一扫,脸色少见的沉了下来。 真是冤家路窄。 顾思齐刚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宋衍,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顾思齐扬起下巴,露出一个趾高气昂的冷笑。 上次在兰倚阁里输给了宋衍,让顾思齐深深觉得落了面子,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回去就央求母亲。秦绮澜不忍心儿子受这委屈,又想起之前回门礼的事,恨宋衍护着顾惟给顾家难堪,于是给弟弟秦璋去了一封信。 区区一个冬宴的邀请函而已,对秦璋来说是举手之劳,只要秦璋一句话,自有别的修士愿意卖秦璋这个面子,奉上邀请函,所以顾思齐今日才能出现在这里。 顾思齐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的道:“宋兄还真是伉俪情深啊,来这都不忘拖家带口的,看来和家兄感情甚好啊。” 宋衍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这般厌烦这个人,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像顾思齐这样的人,还是死在魔族手中更好吧。 宋衍掩下眼底不耐,唇角一扬:“怎么,你嫉妒了?” 顾思齐气笑了:“我有什么好嫉妒的,这种货色也就你看得上……” 宋衍声音温度骤降,凉凉开口:“那你又是个什么货色?我看你连顾惟的脚趾头都不如,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都这么讨人嫌了还往上凑,像你这样的,在话本里是活不过三章的炮灰,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你你——”顾思齐气结,抬手指着宋衍说不出话来,他才说了一句,宋衍回他十句,以前怎不见这家伙如此牙尖嘴利! “这就沉不住气了?就这么点度量,何必来此丢人现眼,我要是你,现在就打道回府……”宋衍怜悯的看着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 顾思齐脸色红了白,白了红。 握着拳头气的发抖。 恰在此时,前方山谷入口的侍从拿着名帖朗声道:“沧兰城徐家兄弟,徐舜,徐汾。两位里面请——” 宋衍耳朵一动,哪还有心情和顾思齐磨蹭,拉住顾惟的手就走,边走边扬声喊道:“是徐家兄弟吗?小弟久仰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真是缘分呐——” 顾思齐愣愣的看着宋衍热情的向别人走去,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留下一个,仿佛他是什么不值得浪费一个眼神的垃圾般。 顾思齐几乎咬碎了牙齿,你就是有几个臭钱又如何?还不是区区一个凡人而已,嚣张什么嚣张! 我还偏就要去了,你又能拿我如何! 宋衍是真的没把顾思齐放在眼里,他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根据表面信息:身着宝蓝色锦衣的俊朗男子是兄长徐舜,而着朴素布衣背着长剑的是弟弟徐汾,兄弟俩是来自沧兰城的散修,一路斩妖除魔游历到此,因为小有名气,也收到了冬宴的邀请函。 实际上…… 宋衍笑眯眯的望着身着素衣,看似容貌平平无奇的徐汾。 实际上徐汾就是男主宗曜,而徐舜只是他的护卫而已。 宗曜改换容貌隐藏身份,和徐舜一起游历四洲,来到宿明城之时,得知宿明城有少女失踪之事,怀疑此事同魔族有关,表面赴宴实则是来查案的。 宋衍微微一笑:“在下宋衍,这是内子顾惟,我早就听闻过两位的事迹,非常钦佩,仰慕已久,如今两位来到宿明城,等这里的事了了,一定要给在下一个机会,以尽地主之谊。” 宗曜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衍,因之前在兰倚阁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宋衍是本地首富之子,听说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但不论是在兰倚阁的淡然从容,还是刚才对妻子的挺身维护,此人又并非如传言一般恶劣……而且刚才宋衍对顾思齐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徐舜则看着宋衍有些不耐,区区一个凡人纨绔而已,可不能让他扰了少主清静,冷淡开口道:“不必麻烦了。” 宋衍只当看不出徐舜的拒绝之意,依旧热情:“不麻烦不麻烦,能认识两位是我的荣幸,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徐舜正准备继续拒绝,却听宗曜淡然开口:“先进去再说吧。” 徐舜闻言一顿,既然少主都发了话,他自然遵从,而且继续在门口拉扯也不像话,于是闭口不言。 宋衍笑眯眯的。 他低头要拿邀请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顾惟的手,刚才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宋衍表情淡定的松开,果然凡事一回生二回熟。 这回不自觉的牵了这么久,还没上回紧张,而且顾惟竟然也没什么反应,不枉费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 想必定可以和平共处到和离。 宋衍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侍从,然后快步跟上了宗曜他们。 顾惟稍微落后宋衍一步,幽冷视线掠过宋衍的背影,最后停在徐汾的身上。 宋衍是为这个人而来。 从刚才宋衍上前攀谈开始,这个念头就在他心底浮现,他的感觉一向很准。 而且这段时间和宋衍的相处,看得出宋衍为人淡泊随性,不爱凑热闹,今日却如此反常热情的接近一个人,别人也许不觉得如何,但在朝夕相处的顾惟眼中却格外不同。 况且宋衍时不时听彩裳说起外面的事,这徐家兄弟的事迹却是一次都没说过,宋衍又是何时听说的?何来的久仰大名仰慕不已? 顾惟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刚才被牵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余温,就连宋衍自己都没发现,他刚才的注意力全然在另一个人身上,被忽视的不仅仅有顾思齐……还有自己。 至于这徐家兄弟,也不如表面简单。 虽然看似徐舜是兄长,模样出挑气度不凡,初看更为引人注目,但那个不起眼的徐汾,却更让顾惟在意……刚才就是在徐汾发话之后,徐舜顿时不再言语,哪怕两人伪装的很好,但顾惟依旧敏锐的觉得,徐汾才是那个主导者。 两人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和宋衍此行又有什么关系? 顾惟眼神暗了暗。 山谷入口进来是一条鹅卵石小路,曲径通幽,弯弯绕绕,两边云山雾罩,宋衍不经意的打量着,这小路若是没人带领,怕不是很容易迷路啊…… 众人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楼宇出现在眼前。 这一路上,宋衍边走边和宗曜套近乎,态度从容又不会过分热情,让人感觉舒适,毕竟也混迹了职场多年,这点为人处世的技能还是有的。 宗曜听着宋衍的话,时不时也会应上两句,只是心中却越发不解。 宋衍这番为人处世之态,委实不太像个纨绔,看来传言不可尽信,这宿明城有秘密的人,不少啊…… 他们步行来到冬星楼之前,恰逢日落时分,黄昏的光线洒落下来,在楼宇屋檐下的铜铃上映射出光晕碎片,与地上的白玉地砖交相辉映,如梦如幻,显得楼宇如同坐落在仙境中般。 前来的宾客都驻足留观,纷纷赞叹,宗曜只看了一眼,便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抬步走入了楼阁内。 宋衍也跟了进去,看似无意笑道:“徐兄似乎觉得不足为奇。” 宗曜身为男主来自空玄境,眼界见识自然不凡,那可是真正的仙境呢,自然不会将这赝品放在眼中。 宗曜意味深长道:“宋兄不也进来了,难道也是如此吗?” 宋衍露出一副诧异之状,道:“我吗?不不不,我是想先进来挑个好位子,坐着看不比他们站着看好?” 说着视线一扫,寻了个靠近门口的桌案坐下,扬起唇角对宗曜挥手笑道:“徐兄快来这边,这儿视野极好!” 徐舜心道这是摆脱这纨绔的好机会,正要去一个离得远的位子,却见宗曜已经走过去坐下了。 徐舜:“……” 宋衍微微眯起了眼睛,假装没看到徐舜冷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转头看向门外景色,过了好一会儿,顾惟才姗姗来迟。 男子从辉映的光芒之中走来,抬眸顿首之间,衬着外间的美景都黯淡了几分,宋衍看的出神,心道这不比什么美景都好看。 宗曜若有所思看着宋衍,这样来看,眼前人又似乎没什么城府,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吗? 顾惟在宋衍的身边坐下,面无表情的低垂眼眸。 修士们陆续走了进来,顾思齐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只剩一个角落的位子,他沉着脸坐了下去。 待宾客到齐,侍女们端着美食如流水般走了进来。 而此间的主人周汶道,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周汶道看起来五十来岁,留着长须,穿着一身古韵道袍,气度出尘脱俗,颇有一副仙风道骨之姿,他站在上方拱了拱手,朗声笑道:“诸位能来鹤怀山庄赴宴,是我周某的荣幸,这三日希望诸位能宾至如归,好好享受。请——” 其他修士纷纷笑着寒暄起来。 宋衍却已经开始下筷子了,菜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不错不错,今天这顿饭有两把刷子,菜式也颇为独特美味,自己眼前这几个小菜,宋衍觉得至少值五百两! 自己花了一万五千两买门票,今天这屋里都是本少爷请的客,冤大头做都做了,多吃一口也是回本啊! 这段时间宋衍和顾惟一直各吃各的,互不打扰,宋衍也就没怎么在意,只是吃着吃着一转头,才发现顾惟都没有动筷子。 怎么,今日心情不好吗?因为顾思齐的事? 就知道顾思齐那个家伙晦气,宋衍用手肘碰了顾惟一下,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微笑:“为那种人饿着自己不值得,多吃点。” 顾惟垂眸望着宋衍的面容。 因为距离很近,那双泛着潋滟波光的桃花眼里,此刻全是他,这般专注又温柔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你是他最最在意欢喜的人。 可是…… 仅仅也只是错觉罢了。 顾惟压根不会为顾思齐那种人茶饭不思,若是这样,他在顾家早就饿死一百次了,但此刻他并不想纠正这个错误。 顾惟垂眸吃了一口菜。 宋衍见顾惟终于吃饭了,总算放心了些,他边吃边观察着四周。 待大家享用的差不多了。 主位上的周汶道拍了拍手掌,一行侍女捧着酒壶鱼贯而入,周汶道抚须微笑:“今日特地为诸位准备了美酒,此酒名为染胭,取自谷中特有的冰泉酿造而成,请诸位品鉴。” 在坐的人都打起了精神,露出期待之色,众人来之前就已经听闻,这是鹤怀山庄独有的美酒,外界根本喝不到。 侍女们将银色酒壶放在一张张桌上,随后躬身退去。 有人迫不及待的打开盖子嗅了嗅,顿时露出陶醉之色,一时间屋中酒香弥漫。 宋衍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摩挲着手中银纹酒杯,转头看向一旁端坐的宗曜。 徐舜和宗曜两人都没有动,似乎对美酒并无兴趣,宋衍勾了勾嘴角,两人果然这么谨慎,和书中描述的一样。 不过这酒并无问题,确实只是美酒罢了。 宋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醇香甘甜盈口,他意犹未尽又喝了一杯,然后才想起顾惟,弯起眼眸靠近笑道:“你要不要试试?” 顾惟冷淡的视线掠过宋衍手中酒杯,没有言语。 酒乃丧志之物,还会麻痹神经,令人失去自控……顾惟素来滴酒不沾,他的人生不允许,有任何事失去控制。 宋衍便也不再劝,这酒一桌只有一壶,他一个人喝也不多。 没多久,屋中修士就都带了些醉意,明月高悬,晚宴接近了尾声,周汶道拍了拍手掌,两名少女各捧着一个木筒走了进来。 周汶道笑道:“山庄客院以二十四节气命名,风景各有不同,每个院子可以住两位客人,诸位抽到哪个院子,之后两日便住在哪个院子。” 宋衍撑着下巴看别人抽签,他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很快少女就来到了他面前,宋衍随手抽了一根木签,一看木签上的字,散漫神色微凝,酒意都散了些。 霜降。 这不是书中男主宗曜住的院落吗?按照原著中的剧情,今晚和宗曜同住霜降的,是一个名为孟洪的修士。 可现在自己抽到了霜降,那孟洪呢?宋衍霍然抬眸看向屋中的人,然而那么多人,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孟洪,亦或者……根本没有孟洪。 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剧情。 宋衍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木签,转头看向宗曜,也许宗曜这一次并不在霜降…… 谁知恰好看到宗曜转头对他笑道:“好巧,看来我们今晚要住在一个院子了。” 宋衍表情略有些紧张,他很快调整过来,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可得和徐兄秉烛夜谈才是。” 徐舜心道这可不行,他们晚上还要夜探山庄,实在不能被打扰,于是开口道:“我和徐汾舟车劳顿,需要早点休息,还是明日再聊吧。” 宗曜笑了笑没说话,默许了徐舜的意思。 宋衍其实也只是客套一下,并不是真的要和宗曜夜谈,闻言露出遗憾之色:“那好吧。” 随即回转了头。 回去的路上都心不在焉。 给每名宾客引路的都是姿色不错的少女,而这些少女,客人们若是看中了,便可以带到屋里过夜,宋衍看到有不少客人,已经搂着少女上下其手了,他抿着唇,待来到自己的院落前,对引路的少女道:“我就不必了,你且回去吧。” 少女见宋衍还带着妻子,捂嘴轻笑,这带着家眷来的,自然是不敢放肆的,于是福了福转身离开。 宋衍余光见宗曜和徐舜也拒绝了引路的少女。 他们走进院落。 院落中间是冰霜雕刻的假山隔开,一左一右各有两间屋子,宋衍和宗曜告别,带着顾惟进了屋中。 屋内燃着地龙,十分温暖,摆设奢华雅致,屏风后是一张软床。 晚上宋衍和顾惟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无。 他的到来成为了变数,取代了孟洪的角色,和宗曜住在一个院子里。 按照原书中的剧情,宗曜今晚会夜探鹤怀山庄,但是回来的路上被山庄护卫追捕,宗曜悄悄潜回院落中,正在为如何避开护卫回到屋内犹豫之时,同住一个院落的孟洪和引路少女一夜荒唐,战况激烈,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恰好引走了追兵,这才让宗曜悄无声息回到屋内。 自己今晚若不能掩护宗曜,使剧情发生了改变,后面的一切就会彻底失控,不但可能害了宗曜,而且他知晓的信息,也会变的毫无用处,使他之后的算计成空。 所以,今晚他一定不能让宗曜被追兵发现。 夜色中顾惟侧眸看了眼宋衍,宋衍自从抽到了那根木签,便一直心事重重,难道住在这里会有危险吗? 自从来到鹤怀山庄,宋衍处处反常,到底在隐藏着什么? 只是宋衍却明显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也是,他们算不得什么真夫妻,宋衍自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顾惟冷淡的闭上眼睛。 宋衍也闭上了眼睛,只是却没有睡,而是不住的思索。 他需要弄出动静吸引追兵,但是他没有带引路少女回屋,宋衍做不出那种事情来,如此他身边就只有顾惟了。 虽然他对顾惟没有任何兴趣,顾惟也压根不喜欢他,但在别人的眼中,他们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倒是适合掩人耳目。 他也不必真的对顾惟做什么,只需要营造一种错觉,让别人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这便够了。 想清楚了这些,宋衍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他闭目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里的夜晚十分的安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及时听到,只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虽然强行提神,脑袋依然有些晕乎乎的,躺在那里阵阵困意袭来,好几次差点睡了过去,宋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早知如此,今晚就不喝酒了…… 算了,不睡了。 宋衍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屏风后有张圆桌,桌上有着茶壶,屋子里温度很高,有些闷热,更让人觉得燥意难耐,宋衍扯了扯领口,顾得不茶水已经凉了,猛灌一口下去,一股凉意从喉咙直达胸腔,而就在此时,他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声音—— 这声音来的很快。 宋衍眼神蓦地一凝,随即露出一副醉意上头的模样。 他踉踉跄跄的向着床边走去,一挥手打翻了床边的烛台,发出一声清脆尖锐的声音,然后仿佛站立不稳般,直接往顾惟身上倒了下去! 顾惟在黑暗中霍然睁开眼睛,本能的一个翻身,一手摁住了男人的腰,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按在了头顶上方,眼神浮现一丝危险之色。 宋衍只想伪装一个亲-热的假象,假装醉酒倒在顾惟身上,谁知道顾惟竟反应如此敏锐,他被摁在那动弹不得,来不及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13 闯入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身着劲装的山庄护卫一推开门,就看到两人倒在那里,下方的男人衣衫凌乱,领口大敞,面上浮着微醺之色,一副酒醉神离的模样。 而他们一群人站在那里,顿时尴尬的站在原地。 电石火光之间,顾惟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松开手,而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转头看向门口的众人,声音冰冷中带着不悦:“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护卫长最先回过神,他视线一扫屋内,除了一个被打翻的烛台,什么异常都没有,而且这就是两个凡人,不可能是夜探山庄的高手,是他们弄错了。 护卫长:“抱歉,打扰了。” 说着众人齐刷刷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帮他们带上了门。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顾惟微微低下头,垂眸凝视着宋衍。 许是因为晚宴喝了不少酒的缘故,男人脸上浮现一层薄薄红晕,唇瓣因沾了茶水而湿润诱-人,他似乎有些狼狈的别过了脸,而敞开的衣襟之下,锁-骨若隐若现,白皙修长的脖颈被黑发衬着,更显得纤细而脆弱。 刚才那群护卫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顾惟就意识到了——宋衍是故意的。 宋衍是醉了,但也没有醉到那么厉害。 至少他还清醒的记得要帮别人引开护卫。 帮谁? 就是那个徐汾吗? 顾惟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不快来。 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知道宋衍这样做的理由,但就是莫名的,不开心。 这个人总是自顾自的靠近你,做着对你好的事,说着喜欢你的话,他不经允许的就动摇你……但其实,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何其可恨。 宋衍感到顾惟握着他手腕的手格外用力,他没想到顾惟看起来消瘦力气却这么大,像是要将他手腕捏断一般,他忍着疼痛抿紧了唇,但却因为心虚没敢吭声。 顾惟的眼神深不见底,黑到就连光线落进去,都会被吞噬掉,而那隐藏其中的森寒冷意,令人汗毛都不由得竖起。 宋衍本能的觉得现在的顾惟很危险……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轻薄顾惟的,他都做好了准备,到时候就用手撑一下床,假装压着,其实就是视觉错位而已,他只是没想到顾惟这么警惕,竟然直接逆转局势,现在被动的人变成了他。 宋衍试图狡辩一下,比如他是喝醉了,绊倒了,不小心的…… 可他心底又有一种预感,他若是敢这样敷衍顾惟,顾惟可能会更生气。 许久,屋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只有彼此在寂静中的呼吸声。 顾惟定定凝视着下方之人,眸色晦暗。 他的伤早就已经好了,要控制这个人轻而易举,而这个人却并未意识到,自己这番姿态,如同案上鱼肉……可以任人为所欲为。 顾惟闭了闭眼睛。 宋衍心道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还是解释一下吧,他正准备开口挣扎一番之时,顾惟却又倏的松开了手。 宋衍:? 然而等他再一看,顾惟已经背对他躺了下去,一副并不打算交流的样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宋衍心中格外不安。 算了。 虽然过程有那么一点意外,但自己应该是成功吸引了注意,外面的护卫查探一番就走了,想必是没有发现宗曜的行踪。 了却心事。 宋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顾惟已经不在身边。 宋衍换好衣服起身,只见顾惟坐在外间茶桌边,神色淡漠的看向他,看起来和平时一般无二。 宋衍小心翼翼的瞅了瞅,确认顾惟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心底放松了些,说到底昨晚就是个意外,他又没有真的对顾惟做什么不是? 早餐是由侍女送到各个院落的,几样点心都非常别具一格,宋衍边吃边想今晚可不能再贪杯了,果然喝酒误事。 自己还需打起精神来才是。 吃过饭宋衍和顾惟一同出门,恰好看到宗曜也出来了。 宗曜不着痕迹的多看了宋衍一眼,昨晚若非是宋衍弄出了动静,自己恐怕不能顺利躲过护卫,虽是歪打正着,宋衍却是帮了他的忙。 只不过没想到宋衍看起来温和淡然,顾惟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两人晚上倒是很有精力啊…… 宗曜轻笑一声:“宋兄,早啊。” 宋衍顿时热情的道:“徐兄也早啊,既然遇上了,我们一同走吧。” 宗曜自无不可。 徐舜见状也只能跟了上去,只是心中却十分不屑,凡人最是容易沉溺于欲-望,何时何地都能发-情,也是少主度量不凡,才愿意与这种人虚与委蛇。 顾惟淡漠视线掠过徐舜,尽管这人隐藏的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徐舜面对他们有种高高在上之感。 至于徐汾…… 顾惟看向前方和宋衍交谈甚欢的男子,虽然也是修士,却更为平易近人,仿佛在他眼中众生平等,凡人与修士并无不同。 顾惟眯起眼睛,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徐汾,更让他在意。 宋衍可不知道顾惟想了这么多,他们几人跟着侍女前往今日的目的地,一个位于两座山峰之间的悬崖峭壁之上。 峭壁之上打造了一座冰雕的观景台,晶莹透彻,恍如仙境。 周汶道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道袍,更显仙风道骨,他狭长双眼扫视过在场众人,道:“今日邀诸如一同,共赴这无边美景。” 随着宾客们纷纷落座,遥远处传来一道丝竹之声。 那丝竹之声如同从九天之上而来,声音如玉珠落盘,一下一下越来越近,众人神色陶醉不已,只见一个身着层层白纱,捧着古琴的女子从天边飘然而来,脚尖落在对面峭壁的冰阶之上,一扬手拨动了手中琴弦。 随着‘叮’的一声,又一个个绝色女子捧着各色乐器,一一登场,十八名女子在峭壁之上翩然起舞。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虽然仙人确实能飞天遁地,但他们都是普通修士,不少人都没有见过仙人,即便有幸得见,人家仙人又不会给你表演……至于空玄境之上的仙女,那更是传闻中的存在,他们是没有可能得见的。 在场之中也眼尖之人看出,原来那些绝色女子的身上,都有一根极细的银色细线,而这漫天雪景掩盖了丝线,若非眼力极好又仔细观察,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一曲舞毕,在场众人都纷纷鼓起掌来。 宋衍神色淡淡,不就是吊威亚吗,这东西他以前看的可多了,而且随着特效技术的发展,你就是想看外星都没问题,更别说区区仙境了。 在宋衍眼中着实是雕虫小技,但难得的是看了个现场,于是也应景的鼓起了掌。 宗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宋衍,他自然是不会被这般鱼目混珠之物震慑,但宋衍似乎也毫不在意,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宗曜沉吟片刻,试探开口:“宋兄觉得此舞如何?” 宋衍没想到宗曜会主动说话,愣了下,随即笑道:“绝妙啊!像我这样的凡人,一辈子都上不了空玄境,能看到这样一番舞蹈,此生无憾啊!” 宗曜深深看着宋衍。 宋衍嘴巴里说着此生无憾,但眼里可不是这么回事。 宋衍说着又转过头,看向身边顾惟,一副沉迷之态:“但再美的女子在我眼里,都不如吾妻之美,若说这表演唯一的缺憾,那就是美人还差那么一筹罢了。” 宗曜视线掠过两人,在顾惟脸上停留片刻,不得不表示赞同:“宋兄所言极是。” 宋衍日日面对顾惟这样的人,自然眼界极高,表现淡然一些也是正常了。 宗曜失笑。 顾惟垂下眼眸,唇角露出一抹微凉的弧度,只有他知道,宋衍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对于宋衍而言,无论是那峭壁上作舞的女子,亦或者自己,他都能平静的欣赏,但这种欣赏和喜欢,并非是要据为己有的喜欢,就和一个人看到路边美景,无甚不同。 表演结束之后,周汶道在观景台上摆宴,这里吃饭自然别有风情,但对宋衍来说,就不是那么愉快的体验了。 他只是个凡人而已,不比那些修炼过的修士,受不得这外界寒冷,虽然已经穿了厚厚的狐裘,但还是冻的脸色发红,将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下。 左右四顾,其他修士们都在谈笑风生,这点风雪仿佛根本不足为惧,让宋衍露出一丝艳羡的神色。 那一曲飞天舞不让他觉得如何,这些修士不怕冷真是羡煞旁人。 宋衍悄悄的转头看向顾惟,顾惟衣衫比自己要单薄,他面无表情不动如山,雪花飘落在他发丝眼睫之上,美的如同一座雕像。 宋衍试探询问:“你……冷吗?” 他本觉得顾惟应该同自己一样冷,如此正好寻个借口提前回去,但此刻看着顾惟又不确定了…… 顾惟侧眸看过去。 他的每个冬日都是这般过来的,寒冷于他习以为常,这种程度不值一提,但是他视线落在宋衍的脸上。 男人话语间呼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他冻的发红的面容,让俊秀的面容多了丝朦胧之感,连那双桃花眼,仿佛都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顾惟喉结耸动了一下,顿了顿,吐出一个字眼:“冷。” 宋衍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顾惟根本不冷呢!原来也冷啊,真是太能装了! 宋衍笑眯眯的站了起来:“那我们先回去吧。” 他和顾惟离开,根本无人在意。 宋衍刚刚踏下观景台,就听闻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竟是顾思齐。 顾思齐冻的比他还狼狈,估计也是开溜了,这才给遇上了,宋衍皱眉不虞看着他。 这小子刚安分了两天,又有什么幺蛾子? 顾思齐阴沉沉的看着宋衍:“明日之后,冬宴就结束了。” 宋衍挑眉:“怎么?” 顾思齐冷笑一声:“等回去了,我们走着瞧。” 这两日宋衍和顾惟夫夫恩爱的场面,看得顾思齐气结于胸,若早知宋衍会被顾惟迷的鬼迷心窍,他是不会向母亲提议,将顾惟嫁给宋衍的。 原本他只是想借此折辱顾惟,反正嫁过去之后,不管是宋衍弄死顾惟,还是顾惟弄死宋衍,最后顾惟都一定会死……谁知宋衍这家伙半点靠不住。 娶了妻子就和变了个人似得。 竟能哄的顾惟对他千依百顺。 他是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他必定要弄死顾惟,对了,现在还有宋衍这个杂碎。 宋衍神色冷淡:“哦?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他还会怕了顾思齐不成? 顾惟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眼神冰冷,他知道顾思齐必不肯善罢甘休,他一直在等着顾思齐出招,而此时此刻,想要杀死顾思齐的念头再遏制不住。 顾惟眸子暗了暗,不远处就是万丈悬崖,也许就在这里,让顾思齐失足坠死,也是个不错的死法…… “喂,喂。”宋衍抬手在顾惟眼前晃了晃,眼神担忧:“别理他,我们回去了。” 顾惟蓦地回过神。 半晌,他握紧的手缓缓松开,轻轻点了点头,垂眸敛去眼底冷色。 对付顾思齐有的是机会,不一定是要现在,至少不该是在这人面前。 宋衍和顾惟回到院落里。 屋内暖融融的,宋衍取下了披风,总算舒服了些。 他悄悄瞥了顾惟一眼,顾思齐一再挑衅,委实让人烦不胜烦,他不想顾惟总是面对这般场面,也许该想想法子了。 虽然他这人生性不爱惹麻烦,凡事被动,随遇而安,本不想搭理顾思齐这跳梁小丑……但不代表他可以一再容忍别人挑衅。 这一晚十分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 宋衍慢悠悠的睡了个懒觉起来。 今天就是冬宴的最后一日了。 第一日品美酒,第二日赏美人,第三日入美梦。 鹤怀山庄的压轴好戏就在第三日,也是在这一日,周汶道会对宗曜出手,而自己能否取得宗曜的信任,也在此一举。 因为宋衍起的比较晚,宗曜与徐舜已经离开。 门口侍女带着宋衍行入雪林深处。 宋衍和顾惟是最后到的。 周汶道姗姗来迟,他笑着寒暄几句,然后一挥手,身后出现了一个水镜入口,随着入口的打开,充盈的灵气扑面而来。 众修士都露出艳羡惊讶之色。 好一个洞天福地! 宋衍不懂修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十分舒畅,就连昨日有些睡僵的胳膊,也眨眼都恢复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气吗?确实有点东西。 周汶道抚须微笑:“此内有一件密宝,名为百幻千梦,任何人进入其中,都能看到自己最渴望的一切,可予人世间极乐。” 能进入这里,于美梦中受灵气洗刷,确实值得一去啊。 众修士都有些期待。 只有宋衍看向不远处宗曜,欲言又止。 罢了,反正宗曜也没有生命危险,毕竟他有主角光环,而自己若是此刻多言,说不定要横生枝节,万一激的周汶道现在动手,宗曜是没事,他们这些人的小命都要交代。 宗曜定定看着眼前幻境入口,眼神凝重。 他前夜已经查探遍了鹤怀山庄,最可疑的地方就是这里,即便是个陷阱也唯有一闯。 眼看其他人一个个走入幻境之中。 宋衍对宗曜拱手道:“徐兄,我先走一步。” 说着就和顾惟一同踏入了幻境。 宋衍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一转头身边顾惟已经不见了,但是他十分淡定,毕竟是看过原著的人,对这百幻千梦十分了解。 一旦进入这里,每个人都会被幻境分隔开来,而且这是个来自魔族的魔器,可不是周汶道说的那么简单。 别说这些区区修士了,便是仙人来了也能困住,所以一旦进入了这里,等于将性命交到周汶道手上。 但是宋衍心情很是淡定,因为他们并无危险,周汶道要对付的只有宗曜。 宋衍闲庭信步。 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山青绿水的小山村,头顶是一片蓝天,脚下是一片草地,树林间有兔子跑过,远处炊烟袅袅,一片静谧安宁。 好一个世外桃源。 宋衍饶有兴致的来到小河边,河里肥美的鱼儿游过,这时候要是能钓鱼就好了……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脚边就出现了一个钓竿,还有一个小马扎和草帽。 还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啊! 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体验,宋衍不想浪费,坐在那里就钓起鱼来,今日运气格外的好,那些鱼儿一钓一个准,简直就是往勾上撞一样。 待会是清蒸还是红烧呢…… 宋衍眉梢眼角都是惬意的笑意,于他而言,闲云野鹤,无忧无虑,便是人间极乐啊。 ……………… 顾惟一踏入幻境之中,身边的人就消失了,四周唯有一片黑暗寂静。 他瞬间绷紧了神经,片刻后,神色凝重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眼前依然只有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一毫光亮,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自己脚步声都听不到……顾惟心底浮现不耐和戾气,哪有什么美梦,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这幻境真是可笑至极。 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竟为了这种地方,趋之若鹜。 正这样想着,忽然无数杂乱的画面,像是转的飞快的皮影戏一般,在他眼前走马灯般的掠过,那些画面全都蒙着一层灰,顾惟却敏锐的认出来,这些都是进入幻境的那些人。 有人在金钱堆里面打滚,有人沉沦在美人乡,有人在行残暴之事,有人幻想自己在仙境…… 但无论何种,皆不堪入目。 顾惟眉心紧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到别人的幻境,但事实证明,人性不堪至此,但凡多看一眼,只会令人更厌憎一些,他还看到了顾思齐…… 顾思齐在幻想着如何登上仙途,又如何将自己踩在他的脚底。 怎的,这卑劣的人就这么点念想吗? 顾惟唇边挂着一抹冷笑,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厌烦,那无数幻境又尽皆消散,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如浓墨般的黑似在无声的流动,仿佛他心底压抑的暴戾之意,隐藏在寂静无边黑夜之下的,是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股本能的冲动,像是某种无法控制的凶兽,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 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这幻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顾惟眼底神色不耐到了极点,就在此时,他看到无尽的黑暗尽头,有一点光芒闪烁了一下。 这光芒微弱至极,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在这唯有黑色的世界里,却耀眼到令人无法忽视。 顾惟往前走了一步,那光点又闪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把戏? 顾惟眼底神色冰冷讥诮,他一抬手,轻轻点在那个光点之上,随着他的动作,眼前的黑幕如同崩裂的冰面,龟裂迅速布满了整个世界,然后哗啦一声—— 彻底的碎掉了。 剧烈的光芒倾斜而来。 顾惟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眼睛,待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向眼前悠然垂钓的男人。 是宋衍。 14 贪恋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14 贪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 拥抱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15 拥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6 心动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16 心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7 出气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17 出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 吃醋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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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3 劫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缘分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4 缘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发现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5 发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别走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6 别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克制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7 克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掉马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8 掉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轮回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49 轮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记得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0 记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专宠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1 专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祸水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2 祸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故地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3 故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魔域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4 魔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生灵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55 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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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日常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68 日常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日常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69 日常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日常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0 日常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现代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1 现代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现代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2 现代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现代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3 现代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现代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4 现代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福利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5 福利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福利番外 -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 - 即墨遥 《死去的道侣历劫归来了》76 福利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