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扶摇之变(一) “谁道鲲鹏造化奇?金乌十首也唯一。不若扶摇去,翻手覆北冥。凭意气,抟风凌日诀明灭,谈笑履八极,洄光俯望羲!”语中含着一种天下大可去得的豪气与自信,一个青年男子,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带着星星笑意出现在一家颇有些规模的酒肆里。 这是南海沿岸地界的一座城镇,名曰海鸟城。海鸟城虽不比中原四都,却也是沿海有数的枢纽城市之一。海鸟城海港,是中原大地上三大港口之一,每年出入海鸟港的船只不下万艘。渔闲季节里,大街小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产干货香味。鳞次栉比的各色海产在生活在海边多年的大海之子们手中演变成各种各样的美味,而渔忙的季节里,海鸟城数以万计的青年男子在码头上忙碌着。每日出海或归来的船只将港口塞得满满当当,琳琅的海产以最快的速度送向城中市场甚至是沿着官道送达其它城市,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城市东南角一条并不惹眼的巷边,“酒神肆”三个狂龙般的字在旗上迎风而舞。这家酒肆不大,仅仅能容纳十数个人同时落座。而此刻,酒肆小二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一个年青男子身前,微微鞠了一躬,莞尔笑道:“这不是南宫大侠么,怕是有半个月不曾来了吧。您稍等,掌柜的吩咐了,留着最好的酒,就等您来。” 那青年男子,亦是方才唱词之人,咧嘴笑道:“李掌柜这么客气,南宫怕是都不敢再来啦!不过这好酒嘛着实是对了我的心意,嘿嘿,如此便多谢你了。”男子也不拘谨,说完便将左手的长剑放在桌上,那小二将抹布搭在肩头回道:“快别折杀小的了。这海鸟城谁没受过您南宫大侠的恩惠,谁又能不给您面子,我去取酒来,您稍等片刻。” 那青年男子一边坐下一边微微颔首道:“有劳了。”便不再多话。 此时正是午时初刻,阳光透过海云洒进了酒肆,照在那年青男子的脸上。这年青男子,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模样,眉骨略微隆起,剑眉舒展,星目炯炯,高耸的鼻梁给人一种挺拔英气的感觉。一袭纯黑劲装如墨泼洒,衬得那张白玉似的面庞更是英气勃发。他左手如蒲扇,按着桌上的宝剑,剑柄上坠着九龙缚云丝,即便隔着剑鞘,亦能感觉到一股清洌剑气发之其上。 不过片刻,那小二托着一张木质托盘行了过来,取了上头摆着的酒瓶,缓缓为年轻男子斟了一杯,呵呵笑道:“公子快些尝尝,这一瓶酒是我家大人专门为您准备的。公子可还记得前月斩的那只猫妖?我家大人取了那孽畜的猫妖灵涎,混入这瓶二十年的上好春雨酿。这不,前几日城主不知是哪听了这消息,亲自来索,我家大人当然不愿,说是为您准备的,城主这才作罢。” 青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圣人,你们太过抬举我啦!听闻猫妖灵涎有安神镇灵的奇效,这钟春雨酿,只怕是价值连城哩。”他说完抿了一口,点点头道:“果然是好酒,难怪乐城主要来寻它,也罢!回山之前我便亲自往城主府上送去一壶。”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最近可有妖孽作乱?我随师傅闭关修行两个月,怕是不太平。你一并说来,我量力除去,以免为祸百姓。” 那店小二嘿嘿笑道:“这回南宫大侠怕是可以休息一阵儿啦!” 青年男子“哦?”了一声,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便接着道:“最近不知哪里来了个厉害侠客,唔,说不定是一些人也未可知。反正没人见过,来无影去无踪。近一个月频频有消息传来,一些为祸乡里的邪魔外道山精妖怪被尽皆诛杀,大伙儿可高兴坏了。” 青年男子刚要接话,那酒肆门口一暗,顺着望去,只见一个大汉逆着光站在门口,面容瞧不真切。他的头向着酒肆里扫了一圈,直到看到年轻男子,才微微点头,跨着步子大步流星走来。青年男子不知是敌是友,暗自防备,背后卖了个破绽对着大门,察觉了那气息却也不回头,仰脖饮尽了那杯春雨酿,也不作声。 那大汉的气势甚是逼人,霎时间酒肆里只剩下轻轻低语,客人们仿佛是害怕打破这气氛。大汉在年轻男子身后站定,直到此时,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血——!”众人方才发现,那大汉竟浑身是伤,原本便粗犷的面容上满是鲜血,看上去甚是可怖。 “在下地仙门弟子梁三石,敢问阁下可是扶摇山南宫明灭南宫师兄?” 年轻男子回头,从上到下打量了梁三石一番,点头缓缓道:“你且盘腿坐下,什么都别说。” 那大汉微微一怔,堪欲开口便被喝了一声,只见那青年男子站起身,原本懒散的气息刹那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猛虎盘踞蓄势待发的气势,眨眼便凌驾在那大汉之上。那大汉心头莫名一悸,顺势便盘腿坐了下去。 年轻男子右手双指并拢,一股淡青色光芒发之其上,紧接着他在梁三石背后飞速点划了几番,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捕捉不到他是如何动作,只有淡青色的光线萦绕不消。这般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年轻男子微微吐了一口气,这才收手缓缓道:“好了,可以起来啦。” 梁三石闻言跳将起来,不等他开口,年轻男子抢先道:“感觉比方才如何?”大汉脸上一红,吱唔一声道:“的确是好多了。多谢南宫大侠出手相助。” 年轻男子也似乎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地仙门主修八卦之坎脉术法,我方才观你坎之一脉脉象紊乱,耽误久了怕是要影响日后修炼,这才不作过多言语。”他双手作揖“若有冒犯还请梁师兄见谅。” 那大汉眼角一热,涌出了两行泪水,“扑通”一声竟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那名叫南宫明灭的青年男子吃了一惊,脸上笑容收起,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急道:“梁师兄不可!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向我一山野之人屈膝下跪!你若有什么难处,便只管说来,只不违背道义,南宫自会出手相助。” 梁三石喉中哽咽,缓了半晌才道:“南宫师兄大义,若能助我报得此仇,此生便是师兄一牛马!”南宫明灭眉头一皱道:“梁师兄言重了。相助同道中人本就是我们修仙者分内之事。你且定定心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三石咬着牙点了点头,额上青筋爆起,显然内心依旧沉浸在什么痛苦的回忆只中。良久,他长叹一声才道:“南宫师兄可曾听闻近日的观宝大会?” 楔子:扶摇之变(二) 南宫明灭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只知道似乎是灵宝派掌门赵老前辈得了一件宝物,诚邀南海其余八门一十八观一同到派上鉴宝。怎么,这其中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梁三石沉声道:“南宫师兄神龙首尾神仙也似的人物,不晓得我们这些俗物,详细情形,我便慢慢说来。 我们南海九门一十八观百年来维护南海沿岸地区安平,斩妖除魔一向同气连枝。前不久,听说那灵宝派偶然间得了一颗宝珠,有辅助炼化天地灵力之功效。想来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于是灵宝派广发英雄帖,邀请南海地界众多修仙人士前来观宝。这其中其余八门一十八观肯定是少不了的。本是一件大好的喜事,可谁能想竟变成了地狱一般。 观宝大会定于昨天召开,我师傅师娘连同门中几位师兄弟一齐赴会,小弟不才,也是同行弟子之一。谁成想,如今竟只剩下我一人!本想随师傅师娘和众兄弟一同赴死,但此仇不报三石死不瞑目。 我们是前日里傍晚到的灵宝道场,师傅说灵宝派传承四百余年,历史悠久,实力不俗,提醒我们要心怀敬重不可造次。哪知道那些个灵宝派弟子各个趾高气昂,就连从前有过几分交情的灵宝弟子也都变得不可一世。我师兄看不过去和对方起了争执,没成想仅仅二十招就败下阵来,更没想到的是灵宝派弟子下手奇重,师兄已经认输还是将师兄的腿打折了。 师傅一时大怒,立时要找灵宝派掌门赵清绝理论。那厮说鉴宝大会上会当着南海九门一十八观当面请罪,师傅也只好暂时作罢。 昨日正午大会召开。赵清绝二话没有,御剑凌空擒龙手,剑气电光火石闪过便将前日那个灵宝派弟子瞬间灭杀,手段之狠辣,哪像是对待自己门派中人? 现场一片哗然,哼哼,那厮这一手说是杀人请罪,不如说是立威来得更准,便是想直接给其余各门各派一个下马威。众前辈惊愕怀疑之余也纷纷道喜,赵清绝那一手,盖已经超过在场所有前辈了。 师傅面色虽然不好看,但情势所迫,也不能再讨个公告。 紧接着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赵清绝扬言要组建南海道盟,联盟以灵宝派为尊,赵清绝以南海盟主之位自居,强迫在场八门一十八观入盟,如若不然便是他灵宝派的敌人。 众前辈当然不从,五龙门掌门刘老前辈最为激动,怒斥赵清绝一介野心匹夫,言语毫不留情,当时便要离开。哪知赵清绝冷冷一笑道:‘你刘半柺子有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今日你若在本座手下五招不败,我便放你五龙门离去。’ 那刘老前辈从小左腿残跛,当初以拐杖为贴身兵器行走江湖。后来被上一代五龙门掌门前辈相中,从此脱武入道,多年来腿疾渐好,拐杖则换成了一把四尺玄铁半拐,舞起来赫赫生风,有裂石穿金的本事,多年来震慑了南海无数宵小,被我们南海修仙各派尊称为铁拐仙君。而刘半柺子则是邪道宵小的不敬之称,赵清绝当众说起,显然是没将刘老前辈放在眼里,狠狠蔑视了五龙门南海九派之一的威严。 五龙门众人当时大怒,刘老前辈也是怒发冲冠驭起铁拐便是朝赵清绝劈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赵清绝那厮看见刘老前辈攻过来毫不慌乱,右手宝剑后发先至,虚空里竟然划断了铁拐和刘老前辈的灵力牵引!左手龙爪向前,眨眼功夫便夺了刘老前辈的兵刃,只见他哈哈一笑道:‘如此不中用,没了兵刃太也无趣,还给你!’话音刚落便将左手铁拐狠狠掷了出去。 那铁拐来的快,势头更不可挡,刘老前辈大吃一惊,双手划阴阳,柔劲在前刚劲在后,刚柔交汇,这才堪堪接下铁拐,然而身子却已经后退了十数步之远。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赵清绝脚踏灵剑闪电也似的掠来,左手半握,离掌心一寸处悬浮着一颗青中带紫,紫中泛青的圆润珠子。那珠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不知是什么材质,上下冒出一股凉意,冲得在场众人不禁打个哆嗦脊梁发寒。 紧接着只听一声轻喝,一道凛冽罡风从天而降,赵清绝右手成掌刀,整只手掌都被包裹在莹莹青紫色光芒中。下一刻他口中念念有词,掌刀对着高天罡风扫去,凌空处手腕轻灵舞动,竟是切断灵力流,凭地划了四爻,上中为一,最下二爻,赫然便是八卦之中的巽卦!卦象一出,那道凛冽罡风仿佛是注入了魂魄的肉身,一时间翻飞跳跃,卷云辟尘,咆若雷霆,动逾紫电,好不威风!只眨眼功夫,赵清绝已经欺近刘老前辈一丈之内,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罡风便穿体而出,带着片片血肉横飞,将刘老前辈的尸骨卷了个干净。 眼看着两招便将五龙门掌门铁拐仙君抹杀,在场众人尽皆面无人色。赵清绝手段之狠辣,道行之高深,行事之强硬着实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观宝大会现场一片死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咕噜’,不知是谁吞了一口口水,众人才反应过来。五龙门人失声痛哭,几个弟子冲到场中跪在地上找寻自己师傅留下的血肉残衣,泪水止不住坠到地上。赵清绝冷笑一声道:‘不识抬举,这般程度也来做这出头鸟,不是蠢材又是什么?也罢,我南海道盟倒也不差这一人。’ 他扫了一眼场中众人,声音抬高了几分,接着说到:‘本座宣布,从今日起五龙门从南海九门一十八观除名。组建南海道盟一事,若还有异议的,便只管站出来。’ 他立威在先,杀人在后,一时间各门派前辈都面有难色,奈何在那赵清绝淫威之下也不敢不从。只片刻功夫便有四门门主,十一观观主宣布加入南海道盟,奉灵宝派为首,赵清绝为尊。余下的便是我地仙门,清泉山三才宫,南岛醉仙门以及其余七观的朋友们了。 那赵清绝眉目一挑微微蹙起,扫了一眼剩下的诸人,目光落在我师傅身上,冷笑道:‘地仙门周师兄,本座方才击杀昨日闹事弟子来赔礼,可谓是负荆请罪,至真至诚,不曾想贵门却如此驳老夫的面子。这是瞧不起我灵宝派么?’ 我师傅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酝酿半晌,踏出一步沉声道:‘周某不敢。灵宝派创立多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扶危济贫为纲领,俊杰彬彬,英才济济,实乃南海砥柱也。自百二十年前南海修真诸派为抵御幽煌邪道荼毒苍生联合御敌,便情同手足,同气连枝。 然周某今日拒绝加入南海道盟,并非瞧不起灵宝派,而是贵派做法着实有违初衷,时至此刻,赵师兄罪有四则。’ 我师傅怒目环顾四向,声音雄浑:‘ 其一,放任门下弟子飞扬跋扈,有损灵宝派数百年声誉,愧对贵派列祖列宗而不知悔改,此不智也,罪一也;其二,施以淫威胁迫诸门诸派加入南海道盟奉你为尊,此不礼也,罪二也;其三,杀害道门同道门下弟子,破坏南海修真九门一十八观百二十年情谊,此不义也,罪三也;其四,嗜杀成性,动摇南海修真根基,侧面助长邪魔宵小势力,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此不仁也,罪四也。如此不礼不智不仁不义之徒,敢问如何统领南海修真诸派,如何匡扶正义浩然长存?周某不才,地仙门今日绝不会同流合污!’ 师傅说完朝东跪地:‘师傅在上,地仙门列祖列宗有灵,地仙门不肖弟子,第十二代掌门周云龙赔罪,地仙门若能撑过今日,云龙感激涕零。’ 师傅说完三叩首,心中悲愤可想而知。他老人家一语,直将投靠南海道盟的诸位前辈说的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一时间竟没有半分言语。 只听哈哈一声大笑:‘周师兄不愧饱读之人,铁壁书生周判官,一笔一划点生死!我三才宫今日亦不会与诸位同流合污。加入南海道盟一事,本派上下皆不答应!’ 说话的却是清泉山何掌门。他向我师傅作了个揖道:‘周师兄,小弟今日愿与师兄共抗强敌。’ 我师傅朝天一笑:‘何师兄大义,今日公举诛杀此僚,以安南海修真界,倘若不幸战死,黄泉路上也多了好朋友,不枉此生了!’师傅说完袖中判官笔滑出,左手捏了个坎字诀‘水中探花’,口中向门下弟子传音道:‘地仙门众弟子,大战一起只管寻隙撤离此处,切莫恋战。你们活着,地仙门方才不灭!切记切记!我与赵清绝相交百年,今日蹊跷,若有人能活着逃离,不论如何也要请扶摇山出面彻查。’师傅说完凝神屏息隔空与赵清绝对峙,眉头紧锁,眼中有几分忌惮。 ‘不智,不智!地仙门糊涂也就罢了,你三才宫也来凑这热闹。断了门派香火,如何向祖宗交代。南海道盟又添一损失,叫人心中悲伤万千。’ 赵清绝作为难状摇头叹息,目光一横,扫向南岛醉仙门,冷声道:‘谢师兄是明白人,想来是不会拒绝的?以谢师兄的道行,这副盟主之位怕是跑不了了。日后我们一同领袖群论,岂不快哉?后世佳话,岂不美哉?’ 在场众人包括师傅在内一时间皆将目光投向醉仙门。醉仙门掌门谢吹影据说青年时有一段铭心恋情未得善果,终日与酒相伴醉生梦死。忽有一日梦见天地混沌,十字电光撕裂苍穹,清光乍开。于中悟道,竟领悟了一套精妙绝伦的高深剑法。加上传承三百年的醉仙门术法根基,道行莫测,人送外号‘酒仙剑痴’,俨然似有领袖南海修真界的实力。只是谢前辈嗜酒如命爱剑如痴,极少理会江湖事宜。众人盯着谢吹影,只等他发话。 ‘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谢某人一介匹夫,没什么主见,往常行事也是跟着多数人的意见,省去一番烦恼的功夫。’ 我师傅听他这么说,脸色一白,额间一颗汗珠淌进眼里,鬓角微动。 ‘不过往常是往常,我谢某人也不是糊弄大的。你老赵有多少水平想必在场诸位心中都有谱。你今日举止异于往常,道行修为突飞猛进甚是可疑,这般不明不白就想让我醉仙门奉你为尊,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况且南海道盟说的好听,本质不过是让南海其余各门各派成为你灵宝派的附庸罢了。如此你一家独大,我们再想壮大门楣,嘿嘿,只怕得等到下辈子啰。’ 谢前辈一语说完,赵清绝脸上的微笑僵在那里,眼中呼腾腾冒着怒火。他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双手负于身后,衣裳猎猎无风自动。当是时场中灵气翻飞,眼看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连停带顿,梁三石一边控制情绪一边说着,转眼便是一炷香的功夫。南宫明灭一词一句反复琢磨,并未发现有前后矛盾之处,又见眼前大汉言语挚诚,情感流露,讲到几个关键点时而激动不已,时而哀伤万分,时而怒火中烧,时而凄凉无限,实是江湖性情中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同情,对他说的话也是更信了几分。只是整件事依旧疑点重重,当下下定决心要将此事挖个水落石出。 当讲到南海三大掌门力战赵清绝,最后力有不逮纷纷战死时,梁三石啮齿握拳,双目欲眦,连带着整座酒神肆都沉浸在一股悲愤与无力之中。据梁三石所言,最后地仙门,三才宫,醉仙门以及其余几名一同趁乱逃将出来的弟子总计不足两手之数,众年轻弟子为报这血海之仇拧成一股,相约分成两队人,一队前往万丈巨岳——位于距南海海岸九百里的扶摇仙山。另一队则在南海沿岸行动,希望能遇见侠名远播南海的扶摇山弟子南宫明灭,以陈冤情。 事情讲完已是未时二刻,南宫明灭同梁三石一齐出发,与其他三名在南海沿岸的弟子碰面。待分别询问了余下三人,言论中未有不妥冲突,南宫明灭已然相信眼前四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却已经身负血海深仇浑身重伤的弟子的话。 他思忖片刻道:“你四人且安心养伤,想来从灵宝道场逃出来也不枉诸位前辈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为各位争得一线生机。当下你们最重要的事情有二。其一,回到各自门派,低调行事迁移宗门。九门一十八观占据钟灵之所,毓秀之地,灵气非比寻常,想来邪魔外道以及南海道盟不会放过这些唾手可得的宝地。为保存实力,还请先行迁宗,待日后东山再起,再做打算。” 四人听南宫明灭一席话,眼前迷雾顿消,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行事,一瞬间仿佛被光芒指引,前路笃定。梁三石肃穆点头道:“不知道第二件又是什么?” 南宫明灭苦笑道:“这第二件事嘛,却是要劳烦梁师兄往扶摇山一趟了。”他目光投向大海,顿了顿道:“以免夜长梦多,我准备马上开始着手调查此事。然而扶摇山高逾万丈,即便是御剑飞行亦难登高,何况爬上山顶?山间险恶,毒蛇猛兽数不胜数,怪力乱神死亦复生,又有八卦结界乾坤离坎震巽兑艮相守,八门金锁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相护,若不知其中奥妙,可谓是凶险万分。” 四人闻言脸色惨白。实是第一次知道扶摇山竟这般危险。南宫明灭摆了摆手,右手捏了个法诀指向天空,只见他发髻上一枚三寸银毫如灵犀一点旋转飞出越来越大,最后停在半空,化为一柄七尺银梭。他打了个哈哈道:“几位放心,此物名唤‘从云梭’,上可追云于万仞高空,下可逐鱼于百丈深海。两个时辰内必至扶摇山。梁师兄请驾驭从云梭前往寻找其余师兄弟,万诫不可登山。之后还请赶回宗门保存实力。至于我,在下打算即刻出发赶往灵宝道场,希望能尽快解决此事,以免再出纰漏。” 南宫明灭交待完毕,又帮众人调理了体内脉象,这才准备离开。四个年轻弟子经此大劫,已然无形建立了一分羁绊,又感恩于南宫明灭,众人依依惜别,泪洒当场。 楔子:扶摇之变(三) 浩瀚洪荒大地,英才倍出,在时间的长河中,更是孕育了无穷无尽的神奇。人类本天地间渺小的存在,确不甘任由天地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一代又一代人顶着逆天而行四个字追求着无上的力量与永恒的生命。人类历史上,似乎只有神魔等忽无缥缈的种族方才能够掌握天地之法则与苍天抗衡。而无数惊才艳艳之辈,终于在武学之中领悟出更高深的天地法则,此等法则,令人类终于拥有了逆天而行的力量与更长久的生命。自那之后,修仙之说便盛行于这片洪荒大地之上,如此算来,亦是有十数万年历史了。 十数万载悠悠长河,见证了一个又一个修仙门派的崛起与落寞,其中大能者,不乏能够移天换日,裂地断海,更有传说者,飞升成仙,位列神班,与天同寿,日月同辉。在无量大能与永恒寿命的诱惑下,无数人类皆是以修仙作为人生目标,如此一来,洪荒大地,倒也真正成为了一片修真者的乐园。 当今修真界,以四大修仙门派为最,分别为:西昆仑山上之三清上玄院;北佛笑山上之须芥寺;东雾灵飘渺山上之玉虚剑宗以及南扶摇山上之扶摇山。此四门为洪荒修仙巨擘,而能掌管这般门派之人,亦是功参造化,若是有缘,飞升可期。 四派中以三清上玄院历史底蕴最为雄厚,创派以来已逾万年历史。以扶摇山最为特殊。扶摇山一派最多只有师徒二人,当师傅羽化,为弟子者便接任掌门,历代扶摇山掌门只能收一位弟子,是为门派单传。至于为何如此已不可考证,然而即便是这样,历代扶摇山掌门皆是那一时代之翘楚,若论单打独斗,恐怕同一时代能比肩者不过一手之数。而这一代扶摇山掌门慕容归一,集历代扶摇山精华之大成。中原上有言,若是慕容归一想要飞升,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扶摇山心法,名为扶摇凌天诀,乃当世顶尖功法之一。心法等级分为三等,而每一等又分三层,对应九个不同修仙等阶。 第一等名曰“灵剑”,一为炼气,引天地灵力归于身体加以炼化,从而固本筑基。二为唤灵,召唤天地灵力为己所用,举手投足间,掌心自成风火之力。三为辟脉,以天地灵气为锥,开辟周身百穴千脉,以脉御气,身体各处皆可凝聚灵气之剑,剑芒无比,锐不可当。 第二等名曰“仙剑”,一为凌风,至此境界,便可乘虚御风,逍遥云海之间。二为断水,灵气化剑开山断水,斩断天地灵力流动。三为湮火,至此境界,开纯阳火脉,敕令天下万火化为火灵剑芒,不可一世。 第三等,亦是扶摇山心法的最高等阶,名唤“神剑”。其一为不周,凝聚周身灵气从某一穴脉发出,一时间放弃防御而转为纯粹进攻,传说全力一击可斩仙佛。其二为抟天,只手遮天,山川海洋莫不听从号令。至此境界,已然站在了洪荒浩土修仙之巅,飞升可期。然而扶摇山抟天之上,还有更高一层境界,只是数千年来,惊才艳艳的扶摇山之人,并没有任何一个能达到这传说之境。 这日戌时初刻,暮色四合。一朵乌白低云压在头顶,将漫天银河熠熠星光挡在后面。一轮新月从云里探出来,月晕泛红,带着毛茸茸的感觉,叫人看不真切。已经是三月时节,春天的气息却仿佛被隔绝在外,一阵风带着凉意呜呜吹来,不远处寒鸦几点,寂寥异常。 南宫明灭提了一口气,脚上放轻,屏息前进。百十丈远便是灵宝道场了。然而此时道场里黑漆漆一片,竟没有半盏烛火。隔着这些距离望去,只见一幢巨大的黑色轮廓矗立在那一头,似盘踞山林的猛兽,又像张开无尽大口的妖魔,气氛有些诡异。 南宫明灭皱了皱眉,右手按在剑柄上,扭头环顾四周,小心翼翼一步一进。又走了约莫两百步,已经能看见大门了,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牌匾上写着公正浩然的四个大字‘灵宝道场’。 他的手心有汗,不安的感觉更盛——这里没有半点人声。难道说所谓南海道盟已经从灵宝道场撤离了么?南宫明灭不敢声张,按梁三石的说法,那赵清绝实力突飞猛进,从斩断法宝与主人之间的灵力流便可管中窥豹,似乎与扶摇山心法中‘断水’有相似境界。单从境界来看,实力似乎更高出自己半分。他凝神屏息潜入灵宝道场,当务之急乃是找到那颗所谓能辅助炼化天地灵力的青紫色珠子,种种迹象表明,所有谜团的根本便是在那颗珠子身上。 然而这般走了一盏茶功夫,路过各弟子房,厢房,偏厅,居然没有一个人影。南宫明灭心头疑虑更甚,就在他不知从何下手时,北边忽然冒出一道青紫色光芒。那光芒成圆柱体,直径十余丈直冲云干,伴随着无数凄厉的惨叫在夜色里炸开,霎时间阴风四起,鬼哭狼嚎。 异变陡生,南宫明灭吃了一惊,脚下踩着微风轻身飞略,只片刻功夫便来到了离光柱几丈远的地方。那是一个方圆二十丈左右的中庭院落,他蹑手蹑脚爬上院墙,探头望去,眼前的情景却如梦魇。 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跪伏着上百号人,这些人身着白色长袍,仿佛披麻戴孝一般,有道道淡蓝色灵力裹着淡绿色的神秘气息从他们体内撕裂而出飞向那颗青紫珠子。这些人嘴中发出阵阵惨叫,双手插进发间,简直想将自己的头拧下来。最前面跪着的几位他皆是识得,赫然是南海九门一十八观中的掌门!院中间站着一人,只见那人浑身上下被一袭黑色长袍罩住,身形削瘦,只露出一双细长眼睛,这双眼深邃不可捉摸,仿佛能勾魂夺魄。他背后用绷带缚着一个长条物件,想来是这人的拿手兵刃了。 “妖孽受死!” 一声怒不可揭的大喝仿佛平地里落了道惊雷。电光一闪,四十道剑气似笼罩天穹的剑网从八方杀来,阻断了黑袍人所有后退的方向。 那黑袍人“咦”了一声,撇过头看了一眼半途杀出来的青年男子,微微点头,右手划了一个淡蓝色光圈。只见那光圈游走在黑袍男子四肢百骸,在剑气与剑气几乎可以忽略的攻击时间差中毫无偏颇地卸开了八个方向的四十道剑气。每一次光圈发力皆是轻灵一点,便将剑芒的方向完全改变,只一个呼吸间便做了四十次反应。那些被卸开的剑气飞旋横扫,劈在远处的院墙以及建筑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以黑袍人为圆心方圆十丈完好无损,而远处阁楼崩塌不计其数。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盯着眼前的黑袍人,不敢有半分大意。 “可不能毁了我这些宝贝,哼哼。”那黑袍人一声细笑,明明是男子声音,却显得娇媚无比。他一双细目上下盯着南宫明灭,右手捂住被黑袍盖住的嘴,笑道:“哎呀!好俊俏的少年郎,好一口宝剑哟,慕容哥哥可是收了个好弟子呢,呵呵哈哈。” 他又把头转了过去,扫了一眼院子中跪在地上的众人,接着道:“不过少年郎,哥哥这会儿可没时间陪你玩儿,好容易才收集的材料,有什么纰漏,安左使可又要喋喋不休啦。” 他嘴上说着,手上发力,那青紫色珠子悬空旋转起来,一股莫名吸力涌上心头,跪在地上的众人惨叫声更甚,裹着淡绿色的灵力流汹涌飞舞,被那颗小小的青紫色珠子吸收,仿佛无底洞一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饱和? 南宫明灭嘴角扯了几下,双手握紧,青筋爆起。他强压住心中惊怒,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竟以妖法炼化他人灵力,不顾别人死活,损人利己。所作所为天人共愤,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黑袍人妩媚一笑道:“我呀,我可是你师傅的好朋友。你有个如此厉害的师傅,什么劳什子天谴,想来以我与慕容哥哥间的情谊,他必然会出手相助呢,呵呵呵呵。” 那黑袍人丝毫没有将南宫明灭当成威胁,全身上下满是破绽,然而既便如此,南宫明灭也完全提不起出手的意思。眼前这人呼吸间便化解了自己全力一击,还保全了周围百多人性命,如此对灵力的操控,对时间节点的把握,可谓是登峰造极。 有倾,院子里上百人不知不觉间被那青紫珠子吸成了人干,一阵泠风刮过,这些人干便化为齑粉散落在地上,没有半分人形。南宫明灭看在眼里,心里一凛,今日莫说这些人,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难在自己手中。但思来想去,若是一个人逃跑,实是有悖江湖道义。眼前诸位南海各派前辈只不过被迫卷入祸端,数十年来,南海也多亏了这些前辈才能平安无虞,若能尽力解救几人,即便只是保全尸骨,也算尽了绵薄之力了。 一念及此,他眼珠咕噜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收起手中长剑哈哈一笑,跳将上前道:“前辈道行神鬼莫测,小子今天怕是讨不了便宜,前辈看在故人弟子的薄面上,还忘海涵一二放小子离去。” 黑袍男子晾他也翻不起什么浪,而他师傅慕容归一又远在千里之外的扶摇山,啧啧一笑道:“少年郎年纪不大倒能屈能伸,慕容哥哥的弟子倒是有趣的紧呢。若不是赶时间,真想把你带回去好好疼爱。罢了罢了,今日且放你一马。下次再被我逮住可就由不得你啰。” 南宫明灭嘿嘿一笑,也不多言,周身七柄气剑纵横,整个人化作流光,随着气剑流转高飞,向南方漆黑夜空蹿去,眨眼便没了踪迹。 楔子:扶摇之变(四) 灵宝道场以南,离地几尺处,一道金光裹挟着七道璀璨气剑划过,那速度之快叫人无法捉摸,只留下一条金色的光线和一系列残影在空中翻舞。那金光愈来愈快,须臾间略过三千丈戛然而止。 南宫明灭衣摆还滞在空中,轻呼一口气,手上法印却不停。只见他左右开弓同时划爻,上中下皆为一,上乾下乾,口中念念有词,心中肃然喝道:“乾元一炁阵!” 当是时,一座金色大阵自南宫明灭脚下展开,那圆形大阵不断旋转舒展,少倾功夫便形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金色古阵。这阵法至刚至阳,乃是汇聚天地先天纯阳罡炁而成,一旦陷入其中,十方万向皆似金戈刺来,锐不可当!紧接着南宫明灭抽出宝剑喃喃自语,眼中似有些不舍,手上却没停下动作。他轻喝一声,食指中指并拢在剑身上抹过,然后便一剑插在那阵法中央。待做完这一切,南宫明灭才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我的望曦剑。”他说完,最后看了一眼金色大阵中的宝剑,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又过了片刻,南宫明灭蹑手蹑脚潜回灵宝道场,在路边捡了几个石子,又在南北两个方位施展坎位水镜法术,遥遥望去,便如两个南宫明灭神气勃勃站在那里,他满意地点点头,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这镜中的人儿竟也有我本人七分英姿,迷倒那个娘娘腔怕是不成问题,哈哈。”他这般想着,越是得意,跟着一道镜中人藏在北边中庭外三丈距离,心中倒数默念。 “差不多了,三,二,一。” 轰隆一声巨响,直如天空裂了个口子,地上扯了道深渊。一阵金色光芒夹杂着霸道无匹的乾元真炁自灵宝道场南边不远处迸发出来。那威势仿佛搅动了混沌,洞彻了九霄。黑袍男子一时失神,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南宫明灭欢喜的喊声:“师傅,你可算来啦!“ 原来南宫明灭以望曦剑封住乾元一炁阵阵眼,让这霸道的阵法进一步吸收望曦剑剑身中纯阳之力。想那望曦剑乃是三年前南宫明灭的师傅偶得一块天外玄铁锻造。此玄铁自天穹而来,坠地途中历经天火乾元洗练,去糟粕留铁母,配合南海海渊中地底寒冰,方铸成这柄灵动异常之宝剑。今日为了救人,南宫明灭舍剑卫道,也算是一段佳话。 再说那乾元一炁阵,吸收了剑身之中天火乾元,霸道程度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便如将一江之水硬灌进一个葫芦,一甲子功力活生生打入一个婴儿体内,当古阵承受不住阵中旁礴浩瀚的乾元之力,结果便只有爆炸无二了。 南宫明灭牺牲宝剑以成就一刹那天地异动,进而达到迷惑黑袍男子的效果。果不其然,那男子听闻南宫明灭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忌惮,再没之前的妖娆懒散。南宫明灭看在眼里,哈哈一笑,将身边水镜中的虚影推出院墙,提高了声音道:“师傅,你且缠住这娘娘腔般的怪人,我去救诸位南海前辈!” 黑袍男子余光瞥见北边南宫明灭,心头大怒,不想关键时刻竟然招来了大麻烦,思绪及此更是暗骂失算,冷哼一声道:“小东西,我先杀了你,再会你师傅!” 他话音刚落,身影如鬼魅一般虚空跳跃,瞬息间便迎上北边那个“南宫明灭”。只见他右手成爪,五只手指泛着幽幽紫芒,所过之处划出一片灰黑,一时间草木蔫摧、鲜花凋萎,那只手掌上竟蕴含着莫大的死亡气息!南宫明灭躲在后面头皮发麻,眼前这黑袍男子怕是这些年除了他师傅之外遇见过的最强大之人,手握天地法则之力,即便是在当今天下四大宗派,怕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好手。 他定了定心神,嘴角微微翘起,心中暗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管你是谁,虚虚实实之间,看你如何应付。” 只见南宫明灭咧嘴一笑,捡来的三颗石子自袖中滑到指尖,看准了楼阁的飞檐便打了出去。这一指传自他师傅慕容归一,据说数千年前扶摇山开派师祖从佛门拈花指中悟出此指法,以体内周天灵力为媒,参悟到至高境界,天地万物,莫不为其所用,沙粒沧海,皆可伏魔杀敌。 那颗看似不起眼的三颗石子以一种诡异的弧线和变速旋转呼啸而去,“砰砰砰”三声打在飞檐一角,紧接着角度一变弹向院子里东边院墙。“砰砰砰”三声,这一回角度又变,石头子自东往东南飞去,只翻手间功夫便撞在了中庭南边破墙之上。 当是时黑袍人心中略有不安,时刻提防着南边何时会杀出个慕容归一,一时间右手爪风猎猎呼啸,竟然没有发现南宫明灭的小动作。下一瞬间他右手带着沉沉死气的爪风扫在镜中人身上,如镜花水月转头空,刹那芳华眨眼逝,那镜中虚影缓缓飘散于空中,只留下南宫明灭得意的笑脸久久萦绕。黑袍人心头一紧,暗叫不好,忽听得身后有动静传来。旋身望去,只见南方飞出三颗石子,正巧打在中庭三名弟子手少阴脾经大穴上。那三名弟子受此刺激齐齐跳将起来,口中怒喝神形如狂,如猿猴一般四处蹦蹿,只片刻功夫便蹿出了青紫色珠子的吸力范围。 南宫明灭暗自点头,心道:“这三人日后恐怕道法全消,但也好过今天丧命于此尸骨无存了。” 他不作过多想法,左右捏了个法诀,只见南边院墙上又蹿出一个南宫明灭。黑袍人的节奏几次三番被打乱,心中杀机更盛。眼看着“南宫明灭”从南边跳将出来,二话不说怒喝一声飞身攻去,掌携玄雷风驰电掣,旨在一击必杀。南宫明灭看准时机,趁乱跃进中庭,背上背着一个,双臂腋下又各自夹了一人,脚上发力,十七道璀璨气剑自双腿穴脉砰然迸出,前后只两吸功夫,没有丝毫停滞拖泥带水。 然而饶是如此,黑袍人的实力着实不同凡响。发现第二次上当,他心中虽怒,脑中却渐渐平静下来。几个画面电光火石在脑中回放,刹那便明白了南宫明灭的如意算盘。 下一秒他连身子都不曾完全转过去,只见脚下腾出一串气流,仿佛凭地消失一般,音爆之声震耳欲聋。南宫明灭心道不妙,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眼前这男子的反应力。他将右手腋下那人抓在左手掌心,腾出右手,一边指着南方的天空,一边化为流光后退,眼中欢喜无限金星直冒,带着哭腔喊道:“师傅救我!” 那黑袍男子惊疑万分,回首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连星星都见不着一点,又哪来半个人影?待他转头望向南宫明灭,却见他身遁流光逐风而去,眨眼便飞出了四百来丈。 黑袍人杀心不减,双手成掌,细眸闭拢,一团漆黑电光如蟒蛇悄悄盘绕覆盖住整个掌心,只听他口中低喃,心中念到:“阿鼻淬形,千尸棺聚。秘技·十八鬼手!”“手”字刚落,他双眼陡然睁开,瞳孔中森森绿芒仿佛九幽冥火,上下跳跃。那双手掌朝着南宫明灭遁去的方向轻轻一推,虚空中顿时炸起了一圈波浪。十八道漆黑的鬼掌彼此交缠聚合,跨越千丈空间汇成一股,眼看着便要追上远远遁去的流光。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梁,南宫明灭回头一看顿时面无人色。这一掌由先天至坤至阴之气霸道组成,裹挟天地间万物凋零之息,纵然飞过两千丈威力仅剩十之二三,却仍旧不是他的道行可以生生接下的。 他深呼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周身灵力极速运转一个周天,第十八道气剑艰难成形,身形隐约又快了一分。他右手在身前结印,虚空中向北方高空连点七下,指力透云而出,天光乍现。七颗星宿隐隐闪耀,彼此连结羁绊,竟构成了一副龟蛇之像。 斗、牛、女、虚、危、室、壁!这七颗星辰,赫然便是北方玄武星宿之灵!星斗纵横,那玄武化为一道千丈巨盾与漆黑的鬼手撞击在一起,霎时间风云肆虐翻飞,火花映染了半片夜空。 只听一声闷响,南宫明灭“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玄武巨盾在冲击对峙中慢慢消散崩分离析。而那仿若从十八层地狱血腥而来肆虐人间的鬼手虽摇摇欲坠,却依旧往他身上撞来。南宫明灭咧嘴,心中暗自言语:“斗智斗勇,筋疲力尽,这一仗打的过瘾!余下最后一搏,今日如若侥幸活下来,当举杯畅饮,浮一大白!” 他朝天哈哈大笑,右手五指泛出莹莹蓝光,体内灵力流转护住周身四肢百骸千穴百脉。下一刻,那已经如强弩之末的十八鬼手拍在他胸口之处,看似软绵绵,实则在他体内翻江倒海。十八股死气汹涌撞击着他体内筋脉,若不是这死气已经远不及极盛时期,体内穴脉又有灵力保护,只怕不消片刻功夫,他便是一具尸体了。 没有立时被轰杀,南宫明灭心头大喜。他体内仿佛开辟了一个战场,灵力与死气交战,莹莹幽蓝与森森鬼色相互交锋互不退让,每一次冲击都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不过南宫明灭自小跟随慕容归一长大,屡经磨难,生死间亦走过几遭,千锤百炼方有今日,意志坚强远非常人所及。他有意引导,十几个呼吸间终于将一股死气由右手拇指手太阴少商穴引出,化为一道黑色气剑。紧接着又引导第二道死气,由右手食指手阳明商阳穴引出,两柄幽幽黑色气剑长吟旋转,一时竟为他所用!如此南宫明灭体内灵力此消彼长,余下死气被分为三股分而治之,又如何能够再成威胁? 黑袍人见南宫明灭去势更盛,也不追击,自言自语道:“哼,真是好演技!慕容归一倒是教了个滑不留手的弟子。”也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夜空传来一阵戏虐的声音:“法则气剑随心意,云海逍遥任我游。多谢前辈相送!” 楔子:扶摇之变(五) 又是南海地界,距南海海岸九百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是山峰,也不尽然。此山自海中拔地而起,高逾万丈,如剑一般似乎要刺破头顶苍天。盖因在海中的缘故,扶摇山常年被云雾遮挡,看不清全貌,只觉得有一根擎天之柱耸立在水云之间。 这一日天空中有着万里海云,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了,红彤彤的太阳直将万里云朵都烧成了火焰,这火焰从穷极目力的海天交汇处蔓延而来,给人一种天地静好的感觉。 扶摇山上,万丈高空,距山顶数十丈之地有一方圆百丈的空地,空地之中零星散落着两三屋宇形成了一个小小庭院,其中一座建筑稍大,青砖红瓦,似乎是最寻常的人家。这建筑门口,立着一张牌匾,匾上狂舞如战龙一般的四个字:扶摇抟天。此时此刻,红日已然落入了海面,不知何时,竟连漫天的火云都消散不见,夜色开始从远方弥散开来侵蚀着苍穹。 再向那建筑看去,此时此刻,牌匾之前的青石台阶上端坐着一个男子。这人看去只三四十岁年纪,容色微白,脸颊偏瘦,简单几笔线条勾勒出他的面庞,与身边草木繁星糅在一起,浑然天成。他雪般长发一直披散到地上,古朴的衣裳没有任何惹眼的地方。反倒是那双眼,一直轻轻和着,仿佛从来不曾睁开。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已是亥时末刻了。银河匹练也似挂在夜色里,亿万星尘争相辉映,无尽极光联通宙宇,亘古演化,何处方穷? “河汉杳杳,捉摸不透,斯人渺渺,凋零不休。故人如昙,蜉蝣光阴,故人如钟,磐石百年。” 一声轻佻男声从山间传来,有三分悱恻,七分温婉。 青阶上端坐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望头顶漫天星斗。在那一刹那,星空都仿佛只存在于他眼中,不论星辰轨迹,还是流光一闪,都逃不过他那双直如能看透人灵魂的眸子。 他面如枯井,毫无涟漪,只淡淡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扶摇山山顶简陋,不能奉一盏香茗,却是失礼了。” 话音刚落,庭院门口隐约走出一个人影,脚步踩在石阶间杂草上,窸窣作响。“慕容哥哥可真是见外呢。我们间的情谊,还需要这俗世礼节约束?百二十年不见,却不见眉目里半分欢喜,真真叫人心头一疼,鼻尖一酸呢!” 那人从屋檐阴影下走出来,月光里,只见他黑袍加身,形容削瘦,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细长双眼,背后用绷带缚着一个长条物件,赫然便是灵宝道场里那个神秘人物。 青阶上的男子用细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叹一口,缓缓道:“时光恒大,乃为天道。百余哉春秋,你从一个剑宗绝才变为幽煌道马前一卒。人生奇谲,莫过于此吧。” 他顿了顿,眼中忽然有光芒闪过:“烁清,你不该来。” 黑袍男子呵呵一笑,双手拍了几下戏虐道:“有趣有趣,一向正邪分明的慕容归一大掌门见到我这幽煌道的狠毒之人,言语间竟还带着惋惜,心中竟似起了几分恻隐,有趣有趣。似乎时间的确了不起,竟能将你的磐石心捂热,直叫人捧腹大笑。” 青阶上的中年男子、黑袍人口中的扶摇山掌门慕容归一莞尔摇头,目光锁定漫天繁星。四野一片沉寂。 良久,他似乎从回忆中转醒,慢慢道:“想当年,我们六人,也算得上是快意恩仇。且不论归剑独挑幽煌众、北胤四极掌混沌,无不叫邪魔外道闻风丧胆。单凭你与裔残晓大义灭亲,若能一心一意为剑宗效力,又怎会落得今日地步?” 他神色惋惜,但周身气息依旧与天地浑然一体。反观黑袍人冷笑一声,虽不答话,心绪却莫名烦躁。 “这两个甲子,我坐在扶摇山之顶,看潮汐来去,星辰升落,日月交替,也算是明白,大如天地,亦是有迹可循,强如神魔,也并非不老不死。这般天地,能束缚住我的究竟是什么呢?百年之前,或许是情,而百年之后,我却不知了。” “道之一说,你始终高我一等。”名叫烁清的黑袍男子眼中一滞缓缓哼道:“然而,让我撇弃了这红尘,却是万万不能。都说无情方得大乘,我却宁可永落大乘。当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以后也不会更改。” “你果然还是没变,性情中人。其实就算真的到达那一步,站在红尘之外,俯瞰红尘之中,也是毫无乐趣。我站在这门口,徘徊了多少年,和你一比,倒显得小气了许多。”慕容归一摇了摇头,依旧是波澜不惊,依旧是一眼古井。 “慕容哥哥,今日来此,不是向你问道。”烁清呵呵一笑,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娇媚:“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你能不能如愿以偿?”慕容归一微笑反问。 “我不再是当年跟在你和云霓姐姐身后的那个烁清了。”提到云霓这个名字,他眼中娇嬾如潮水般撤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悔恨和无尽凶光。 “两个甲子时间,幽煌道现在的实力非同小可。时机成熟,左右使命我前来取剑。” 慕容归一盯着他看了半晌道:“你还是离开吧。当年司冥剑封印影烛肉身之后,剑灵被阴灵所伤陷入沉睡,这么长时间以来,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所以,你们想得到他的肉身,怕是只能空手而归了。” “呵呵,即便如此,我们也有办法唤醒剑灵,打开‘剑中时空’”。烁清哼了一声,言语有些得意,接着道:“不论怎样,司冥剑今日必须取得,你是自己给我,还是要我动手?” “你不是我的对手。”慕容归一看了一眼烁清,淡淡道。 “呵呵,那便要与慕容哥哥试试招了。” 话音刚落,自烁清体内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灵气,那气息不断攀升,围绕着烁清的身体不断运转周天。几个呼吸之间,烁清的身后缓缓浮现出三把流光光剑,这三柄光剑不断流转,剑身上灵气如液体般荡漾,耀目却不刺目。 “天心剑、玲珑宇宙……”慕容归一看了看身前的男子,轻声道:“看来这些年,你也是进步神速。这般修为,就算是与当今玉虚剑宗烁一剑圣相比也不逞多让吧。想当年我们还只是年轻气盛,时光流转,现在却都成了各方巨匠,肩上承担了些所谓的命运,实在无趣了些。”他看着烁清,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慕容哥哥,千万不要拖大哦。你所看到的,不过是那沧海一粟,冰山一角罢了。”一语说完,烁清身形爆开,闪电也似往慕容归一所在的地方轰出数道凌厉的攻击,紧接着他身体一旋脚尖轻点,左手拳右手掌,一息之内轰出了一百七十七道攻击,每一道都带着崩天之威,风驰电掣而来。 只听一片碎石瓦砾翻飞之音,草木山石摧折之响,拳风掌气刹那间击到慕容归一身上,哗啦不绝,连成一串。定睛看去,那庭院里原本颇具古色的建筑瞬间灰飞烟灭,碎砖断垣落了一整地,尘土齑粉扬了百丈天。地上龟裂撕开,蜈蚣也似的延伸纠缠到数十丈之外。这般攻击,换了寻常修道之人只怕有百十条性命都得交待在此,而这,仅仅是黑袍男子随意一击。 烁清眉头微皱,注视着前方扬起的尘土,脸色中多了一分凝重。片刻之后,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影从尘土中显露出来,只见他端坐在地上,衣襟一尘不染,白色长发披散,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却不是慕容归一又是何人? “用全力吧。” 烁清眉头一挑,冷哼一声,手指捏诀,口中念念有词:“承天之炁,化为三清,三才剑元,去!” 话音堪落,只见烁清双臂伸展,背后三柄流光光剑如剑灵附体一般飞射而出,那速度疾逾惊鸿,快若闪电,三道剑芒飞旋而出直如绞碎了虚空一般锐不可挡。那一头,慕容归一眼眸睁开,微微点头,左手自然放在身前,右手却是结了个印,口中轻喝,眨眼间,他身前缓缓而现一张轮转光环,光环之上,无数细小的蓝色气剑振动其上,又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光环中蓝色气剑呼啸如龙旁礴喷涌出去,赫然便与烁清那三柄流光光剑冲在一起。 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电光火石之下,慕容归一左手成掌平举身前,就那么轻轻地、轻轻地,对着烁清拍了过去。 而正是这么轻轻一掌,那黑袍人烁清却是脸色骤变,脚踏虚空身形爆退数十丈之远,双手结印,一息间在身前布下二十一道防御结界。饶是如此,一连串空间破裂之声灌入耳中,那烁清心头一惊,爆喝一声,双爪带着幽幽黑紫向身前抓去,刹那间风云变色星光黯淡,天地阴气都仿佛听他号令,狠狠撞向突破了重重防御结界却依然去势不减的轻轻一掌。只听轰隆炸响清光外泄,如雷霆滚落莽苍,又似天龙啸于四野,那爆炸声在数十里外都听得真切。烁清胸口一阵烦闷,嗓子一甜,一口鲜血上涌。显然这次交手吃了个不小的亏。 山顶院落此时早已不复存在,慕容归一静静看着远方一处,轻轻摇头。 “你,你方才那掌,究竟是什么?”烁清声音颤抖,一双细目怒视慕容归一,带着浓浓忌惮之色。“随意而为罢了,同天地灵力,化为掌法,若是喜欢就取个名字吧。”慕容归一微微一笑道。 “同天地灵力!你,你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实在没想到,数千年扶摇山心法,竟在你身上登峰造极。”他面如死灰,今日局面,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烁清那一袭黑袍不知何时已然残破不堪,他的眼中透着不可思议,口中喃喃道:“抟天之境,分明与我天心剑、玲珑诀只是伯仲之间,而你竟然突破了……百多年前,你便是洪荒年轻一辈翘楚,可依然不曾想到。”他仰天长啸,怒喝道:“既然你有这般实力,为什么还放任云霓姐姐被困在那地狱般的地方受苦?!为什么你还选择袖手旁观?!你明明知道,她心中,你是最重要的人!”他眼中如狂,血丝直冒,一字一句说出来。 慕容归一的脸上第一次浮出了一丝愧疚之色,黑色的夜将阴影投在他的脸上,又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亘古以来,谁人不死,即便强如神魔,也始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一世欠云霓的,下一世还她,也算是种弥补了。” 朔清冷笑一声,“臭不可闻,臭不可闻!照你这么说,让我取了你项上人头,下一世我给你当牛做马,这样可好?”他的眼中怒意不减,“想不到,慕容归一竟成了这般无情之人,咯咯,什么天道,什么时光?行尸走肉而已,可笑,当真可笑!”他笑得癫狂,而对面的慕容归一却无言以对,良久,慕容归一双掌拍了几下,笑道:“说得好,我不知如何驳你这番话,细细想来倒也不必要了。也罢,天下苍生于我而言,倒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想取古剑司冥,还得看你自己的能耐,生死,须怨不得我。” 黑袍人冷笑一声,取下背后被绷带缠绕的长条物件。一双白玉手掌如抚摸心爱女子般在那物件上细细摩挲。他缓缓解开周围的绷带,轻声道:“小宝贝儿,可别弄疼了你。”然后细眸一挑望向慕容归一,“你可知道,玉虚剑宗镇派之宝的天狱双剑,为何只余其一了么?”他话锋一凛,剥开最后一条绷带,手握剑鞘,一柄三尺长剑赫然在手:“因为这柄寰天在我手里!” “哐啷”一声清吟,黑袍人右手握住剑柄。 ‘寰天’出鞘! 楔子:扶摇之变(六) 那是比天光云影更诡谲的虹,比亿万星瀚更绚丽的光。寰天一出,河汉失色!那柄通体莹莹流动着极光七色的神剑似玉非玉,似金非金,舞动起来带着极光残影,绝美中暗藏杀机。 说时迟那时快,黑袍人烁清踏出一串七色虚影瞬息掠过千丈夜空,右手寰天挽了个璀璨剑花径直往慕容归一刺去。这剑花仿佛月夜蔷薇,剑气花瓣连绵不绝一层层绽放开来,环环相扣瓣瓣相连,剑气在花心处自成一体运转周天,竟似有死而复甦生生不息的味道。 慕容归一面色一凛,脚尖虚空几点,整个人向后飘去,双手在身侧一息间结了七个法印手势,电光火石里一股黑色气浪自他为圆心扩展了方圆数里范围。那气浪看似漆黑深邃阴寒至极,仔细瞧去却又可以窥见其中裹挟的翠绿气息。气浪所过,花木土地先是枯槁成沙,后又生机勃勃盎然一片。莹莹生机在空中跳跃,千万点碧芒如绵绵春水汇聚在慕容归一掌心之间。他双手向前指去,两道碧光化为漫天气剑层层叠叠,海潮呼啸般一浪盖过一浪,顷刻间便将寰天剑花裹在其中。 想那古剑寰天取材自上古九天极光心,蕴含无尽纯元乾阳之气。玉虚剑宗穷九代之力,耗时一千七百又三十载,融入无数天材地宝乃得这一柄至尊神剑,与‘镇狱’并称为天狱双剑,实为玉虚剑宗镇门之宝。 只见那剑花所过当者披靡锐不可言,碧绿气剑未及剑花三尺便被搅得支离破碎不成形状。慕容归一并不慌乱,这天地间每一柄神剑皆有辟地断海之威,岂是寻常灵力所化气剑所能企及一二?然而他这一招名唤迭翠剑阵,阵法如春潮涌动,死者甦生,生者欣欣向荣,如此循环往复不断冲击,却是胜在‘坚韧’二字。两人凌空对峙,一进一退,瑰光迤逦,剑气翻飞,一时竟不分上下。 慕容归一微微颔首道:“你的实力犹在我预料之上,这些年怕是没少吃苦头,身为同道师兄甚是欣慰。今日我便再点你一回。” 他说完轻喝一声,体内灵流翻滚如潮水涌动,汇入手少阴脾经少冲穴。那浩瀚灵力自右手小指凝聚成形,带着天地崩塌而不撼的沉重,赫然化为一道死气沉沉的黑色电环。慕容归一小指一点,那黑色电环汇入旁礴的迭翠剑阵中,刹那间碧芒成漩,海啸化渊,气势凭地攀升了数倍,威势震天仿若天擂夔鼓。碧绿小剑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亿万剑痕划在寰天剑花上,那黑袍人心头一惊,眼中忌惮更浓。 “这世间万物有生方有死,死亡亦是普天众生求生的根本。便如同修仙悟道,追求永恒,生死法则一主一辅,方窥大乘之皮毛。” 慕容归一话音刚落,亿万碧绿小剑化为一条翡翠也似的青龙,硕大龙嘴仿佛能吞噬虚无,一口便将那朵夜空中美丽的七色蔷薇花吞入肚中。 “而世间道法刚者易折,比起对峙,包容一切不是来得更加巧妙么?容法体于清浊之间,万事万物便仿佛都是自己了。”慕容归一轻轻一笑,渊渟岳峙,绝世无双,右手浅浅一握,不远处盘旋飞舞于野的翡翠苍龙霎时间崩溃,莹莹也散为数不清绿色生机,徐徐望地面飞去。而那朵寰天剑花竟也不知所踪没了去向,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有清风拂过衣襟,慕容归一凌空负手,浑然而立,发白如雪,翩若谪仙。 黑袍人眼眸一跳,“撕拉”一声,身上衣袖又裂开几道口子,鲜血涔涔淌下,想是为剑气所伤。忽然面庞一凉,不知何时蒙在脸上的黑巾也被剑气挑破了去,露出一张一眼看去便终生难忘的脸。 只见那张脸上皮肤虬结,粉黑相间。道道可怕纹路遍布其上。有的似蜈蚣爬行,有的如裂口迸开。僵死的肌肤烂肉或贴或垂,皱纹沟壑间无色组织液上下流淌,直教人睡中生出梦魇,隔夜饭也吐将出来。慕容归一仔细瞧着,深深叹息。 一声狂怒的惨叫从黑袍人喉中喷薄而出,绝望、凄凉、杀机、愤怒。他双手抓在脸上越来越用力,似乎想揉碎自己心中天下最丑恶的东西一般。他声音里再没了娇媚,只剩如野兽般低沉嘶呜:“我不需要你教我!更不需要你怜悯施舍!当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今蝇营狗苟的行尸肉!你们哪个人对得起云霓姐姐?!是你慕容归一?!还是北胤那厮?!是她姿容绝代的风时雨?!还是那可怜虫慕容归剑?我这张脸,便是拜你们所赐,我做梦都想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 黑袍人烁清神色癫狂仰天长啸,左边脸颊毁了一半,露出牙龈和狠狠咬在一起的牙齿,咯咯作响。紧接着他袖中八颗青紫色珠子滑出,正好夹在双手十指间,口中恶狠狠道:“你就在这八枚生灵珠的大能下化为灰烬吧!” 他话音刚落,从八颗青紫色珠子涌出瀚如汪洋般的蓝色灵力注入自己体内。远处慕容归一眼皮一跳,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华彩。他瞳孔一放,周遭世界瞬间变大,眸子仿佛球形天穹,万事万物皆在心中。那一瞬间,蓝色灵流中淡绿色细线被放大放慢万倍,只见成百上千道灵体从生灵珠中涌出,每一个都瞧的清楚明白。 有的是妖魔鬼怪、山精乱力,有的却是无辜百姓、修道之人。前后几个呼吸间,体内聚合了数万道生灵气息的烁清桀桀一笑,咧开森白牙齿,周身闪烁青紫电芒,气息陡然攀升,不消片刻便达到了天心剑诀第九阶—玲珑宇宙的大成境界。 而这还不是终结。 他的气息一直攀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停止,慕容归一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不远处烁清的身影,缓缓道:“生灵珠......原来你们掌握了这种力量…竟然汇聚八万道生灵灵力与精神力量,将你的修为短时间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境界......八万生灵,就此殒命……”他缓缓摇头,惋惜的神色在脸上显得分明。 烁清的声音此时叠成几层,冷笑道:“废话少说,你没有兵刃依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待我今日荡平扶摇山,再取那废铁司冥,明年今日插在你坟头!” 话音刚落、身随意动,烁清手提寰天,步履苍穹,每一脚皆炸出层层空间涟漪,速度呼啸,快如天光,剑芒吞吐,灿若彩练。慕容归一吃了一惊,飞身后退双手结印,手中气剑捭阖,蓝光生生不息。两人身影遁于虚空混沌与星辰夜色之间,每一次碰撞相接都爆发出震动山海的可怕波动,从扶摇山顶望去,只见高天上两条璀璨轨迹相互追逐、交叉、对峙、碰撞,只瞬息间便交手了数万次。 下一刹那慕容归一凭空现身,一连后退三步,眉头紧锁,右手袖口被剑气削了个口子,左手收在袖中,一滴鲜血顺着小指散落,想是吃了兵刃上的亏。 他冷哼一声,“邪魔外道,小鬼伎俩。” 只见他右手成爪,举臂擒天,用力往下一扯,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那穹庐夜色漫天星辰竟被他生生扯落!他身化虚影步于星系间,俾倪寰宇俯瞰八荒,双手敕令星河,刹那间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飞出二十八颗璀璨恒星交相辉映,赫然便是四方神灵二十八宿! 这二十八星宿相互连结勾勒出四神法相,迤迤然携带九天神威轰然冲向虚空中游走的烁清。黑袍烁清脸色一正,呼天啸地的星宿彼此补完修正,竟找不出半分破绽。他猛一咬牙,脚下步伐诡异,一边施展玉虚剑宗顶阶身法‘玲珑游天步’,一边挥舞寰天,起手间摆了一招,重心在后,神剑向前,却是玉虚剑宗玲珑宇宙流中以防御著称的‘瀑后磐石’。黑袍翻飞,剑气化影,极光也似的寰天剑施施然被舞成一片夺目光罩,一时间防得密不透风,护住了周身上下四肢百骸。 他步法玄妙不可揣度,总在千钧一发间差之毫厘地躲过四神法相的致命攻击。奈何那四神法相汇聚无尽时空中浩如烟海的清浊之气,东方苍龙霸道,西方白虎肃杀,南方朱雀灵动,北方玄武巍峨,攻守结合宛若一体,跳跃于虚空现世,闪烁间来去无影无踪,显然已将极致的空间力量融会贯通,使将得炉火纯青。 烁清心头大骇,慕容归一几番出手,操控数则天地法则之力,似乎每一种的领悟都在他之上,如何能不惊怒?四种耀眼光芒将夜空照得直如白昼,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的致命攻击,带着道道星光细线,一波未绝一波又起,顷刻间便与寰天舞出的光罩相接数百次,每一次都震得他心头一颤,虎口欲裂,那步伐竟似也慢了下来。 便是这一瞬间的破绽,四神狂啸铺天盖地卷来,烁清面色发白,手上捉襟见肘,光罩愈来愈小,身上几处被穿透,鲜血直涌。他怒喝一声,牙齿在舌尖一咬喷出一口精血,右手双指凌空接住那团赤金色流淌的血液,手腕灵活转动,刹那间竟在夜色中写成一道金光灿灿的古篆符文。那古篆符文被他右手一掌拍在寰天剑身上,只见寰天周身七色极光暴涨,瞬息间猛然化为一道千丈剑气,这剑气以精血为引,天地为媒,赫然是一道汇集清气大雷元的法则剑气。紫电缠绕,龙吟不绝,带着号令切割万物的至刚规则划过夜空。 那天地也安静了半晌! 下一瞬间,只听一声响彻九霄的爆炸声传来,几要撕裂双耳。星光乱坠,星云飞滚,这一剑强悍如斯,竟劈开了天地四神法相。一道被血染红的身影从星云间闪电飞出,步踏星斗,手携极光,千丈剑芒霍然刺向慕容归一! 雪白头发在身后上下飞舞,慕容归一瞳孔收缩,眼看着剑芒将至,他口中爆喝,双手成爪,抓了一片银河在掌间。那手掌随着喝声涨大,顷刻间凌云遮天日月不现!那银河大浪呼啸,以星为水,带着天地至柔法则缠绕着遮天大手的食中二指。下一秒极光刺来,慕容归一双指竟活生生将那千丈剑芒夹在指尖! 那是至刚与至柔的交锋,造化与神奇的碰撞。电光火石间,九霄震动,黄泉奔涌不息,五光十色在扶摇山顶炸将开来,夜色骤白,直比上古九阳降世! 毁天灭地的波动自数万丈高空四面冲击,仿佛要抚平范围内一切事物。原本平静的海面霎时间涌起高逾十丈的巨浪,咆哮怒吼,如千军万马四方奔流。 南海沿岸,无数百姓从睡梦中被惊醒,跪伏在地祈祷安平,以为天劫到来,惶恐万分。 楔子:扶摇之变(七) 那波动持续了好一时间才渐渐平息,夜色方又重新统治天穹。慕容归一凌空而立,嘴角血迹未干,双指在身侧不住颤抖,胸前透出殷殷暗红,一身白蓝相间的衣裳已然破败不堪。他双眼有淡淡疲色,目不转睛望向远方一处。待月光照耀,星云消散,只见烁清拄剑半跪,气息萎靡,一口鲜血咳在衣不蔽体的黑袍上,露出同样如沟壑纵横蜈蚣遍布的肌肤。 烁清嘶声一笑道:“不愧是我的慕容哥哥,功参造化,想必仙神也要惧你三分。” 他说完颤巍巍站起身,目光中神色愈加疯狂:“我早在百二十年前便死了。你见过不要命的打法么?呵呵呵呵,今天轮到我教你了,有什么比和一个不要命的疯子生死交锋更刺激的么?哈哈哈哈。”他浑身精血从血液中流动汇聚于左手,一只手掌赤金闪闪。他咧嘴一笑道:“试试我周身精血与寰天剑共鸣的结果吧,真激动啊!想必会后世流传吧!想想都觉得美丽呀!南海千万生灵与你我陪葬,慕容哥哥,我为你准备的这份谢幕礼,可还要得?!哈哈哈哈......” 慕容归一神情悲哀,长叹一声,忽又狰狞怒喝,仿佛雷霆炸响:“烁清,你心魔入体,神智已入膏肓不可救药。”他冷哼一声,举起左手凌空一握,威严无匹,淡淡道:“你真以为我没有料到这一步么?” 烁清瞳孔一缩,心也漏了几拍。紧接着只见以他为中心,无数白色光点浮现而出。”你,你是什么时候!……” 他神色中万分惊疑,蓦然喝道:“是那座四神法相?!” 原来慕容归一早有准备。他手中操纵二十八星宿,心中却另有打算。那看似从不同方位的攻击毫无章法,实则数百道细线连成一片,已然以烁清为中心演成一座阵法。那阵法诡异无匹,阵图勾画毫无规则可言,每一笔都打破传统,每一划都出人意料,是以以烁清的道行修为,竟也没有看出半分端倪。他心中不安愈演愈烈,怒目注视慕容归一,嘴里却哈哈一笑道:“慕容归一,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畏首畏尾,没的辱没了你扶摇山正道领袖的声名。你若有胆,便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慕容归一却不答话,自顾自道:“名唤‘沧海’,乃是我百二十年间在这南海扶摇山顶参悟所得,一笔一画虽不循世间阵法之真理,却乃我呕心沥血之作。此阵超脱八极,窥得时光天道之牛毛。今日祭出,只为南海千万生灵。” 原来十数万年间,无数先辈大能前赴后继悟道修仙,终窥得八极大道,已臻化境。这八极大道,便是天地间八种至高法则,以八卦形式流传百代,分别是代表空间法则的乾天之力、代表死亡法则的坤地之力、代表毁灭法则的离火之力、代表至柔法则的坎水之力。后又有代表至刚法则的震雷之力、代表变化法则的巽风之力、代表不动法则的艮山之力以及最后代表生命法则的兑泽之力。这八种法则相生相克,无一最强,亦无一最弱。若得大机缘参而破之,上天入地,擒龙乘凤,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慕容归一却认为,所谓八极大道相生相克,换言之便皆非至高。至高者,傲视寰宇,可称天道。所谓天道,亘古不衰,前可溯流万代,后可延续无穷,乃为恒大。他于扶摇山顶参悟天道,春秋变幻,日月交替,其后终有一日透彻八极,目之所及,八万里外,碎雪乱琼,落英缤纷。 然后他星眸一凝。 就在那个瞬间,那些随风飘落的花瓣,竟硬生生停滞了刹那。 如一叶障目不再,醍醐灌顶也似的。他豁然开朗,原来那时光竟也可以被干预;原来所谓至高天道,竟是无始无终的时间长河。 于是浩浩宇宙,终有一人窥得天道一角。 “不可能!”烁清脸上血色尽失,却发现身体似乎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空间仿佛凝固,时间似乎停止,他面色煞白,心中顿时掀起万顷巨浪,一万个不可能充斥心房。 凌驾于八极大道之上,敢问世间有几人敢想?他失声叫道:“什么时光天道?时间怎么可能,为人力,所改变!你休要,信口,开,河——” 然而他心中恐惧更甚,因为下一刻他发现脑中思绪越变越缓,连说话也越来越慢。紧接着,他怒目圆睁,心中喃喃自问:“就这么输了么?”他脑中一片空白,登时五感全消,什么也不知道了。 慕容归一深深吸一口气,脸上疲色更甚。这沧海大阵局限颇多,施将出来直将他体内灵力抽去了半数。然而他并不在乎,目光直视数十丈外的烁清。 只见烁清此时面无神情双眼合拢,任凭身体飘荡于沧海阵法之中,全然无防备之意。然而古剑寰天依旧灵动翻飞,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极光七色剑芒吞吐不息,似毒蛇吐杏,又似天龙甩尾。想来‘沧海’虽强,却已经再无力束缚住除烁清之外的这柄旷世神剑了。 慕容归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微微颔首。紧接着他步罡踏斗,手中剑芒呈现金、黑、赤、蓝、紫、白、黄、青八炁流转,连天直点七下,划成勺状,赫然便是北斗七宿。下一秒他手持绝世炁剑将七星舞在身前,只见那七星渐渐合一,化做一团内敛到极致的真白,于夜空中极北紫微帝星遥遥呼应。 他口中轻声道:“紫微剑诀,诛魔诛心。”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那团真白紫微星融入炁剑剑身,他脚下发力,手臂前举,漫天华光随着那剑刺去,直如捣碎虚无。 若南宫明灭在场,定会心疼不已:这一剑乃扶摇山剑法中少有的两伤法术,诛魔诛心,灭的是魔障,诛的却是自己的心。一剑祭出虽然威力绝伦,却伤及五脏六腑,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錚——”寰天发出一阵哀亮剑吟,它虽贵为天地少有的旷世神剑,可势单力薄形影相吊,又如何能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剑?但它护主心切不得不上前交锋,刹那间挽出无数道剑花化做一条极光巨龙与剑气撕咬在一起。这极光巨龙以寰天剑灵为媒,霸道无比凶狠异常,竟生生挡下了这风驰电掣的一剑! 慕容归一冷哼一声,左手双指点在炁剑剑身之上,那剑芒霍然又涨了几分,只僵持了一瞬,胜负便有了结果。那条极光巨龙光芒渐渐黯淡,紫微炁剑不愧为慕容归一不惜以两伤法术施展开来,威力绝伦不负虚名。寰天发出一阵痛苦长鸣,刹那间极光消散,整柄剑被弹开。夜色里的寰天光芒隐去,化为一口灵气全无、极不起眼的凡铁,在空中旋转,飞过数千丈距离望下落去,眨眼便没了踪影。 慕容归一一招得胜,手中紫微炁剑余威仍在,破空而去,刺向烁清。他一时仿佛失神,心中似有涟漪泛起。百多年前,烁清尚只是个清秀少年,初入江湖,虽带着一身不俗的玉虚剑宗道法,却没有半点城府江湖阅历。初次见面时只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张口慕容哥哥,闭口云霓姐姐。之后数十年,几个人相互扶持一路前行。结下了牢不可破的百年情谊。而今日却兵刃相向,你死我亡。慕容归一眼中有些湿润,喃喃道:“我今日且不取你性命,只断你精血汇集的右臂,叫你暂失一身道行,也免得清醒过来为祸苍生。” 这般说着,他手上力量弱了下去,紫微炁剑也没的弱了几分。他欺近烁清一丈之内,眼看着便要将烁清穿臂而过。 便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楔子:扶摇之变(八) 烁清的右臂轰然腾出数以万计的青紫色电光,抬起便是一掌,呼啸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朝慕容归一对了过来。慕容归一瞳孔一缩,然而距离太近已然来不及发力,生死便在一瞬之间。那道青紫色手掌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霎那间便打碎了紫微炁剑,与慕容归一右手一只肉掌结结实实拍在一起。 只听“咔嚓”一声清响,慕容归一只觉得眼前一黑,整条右臂剧痛难当,整个人如炮弹一般顿时望后被击飞了百丈之遥。那青紫色手掌以死亡法则蕴含了数层极其凝练的黑色坤阴之力,透过手掌向他体内肆虐蔓延,只眨眼功夫便将右臂经脉冲得七零八碎。 慕容归一惊怒万分,只当烁清早已挣脱沧海阵束缚,一眼瞧去,却见百丈之外,一身黑袍的烁清仍旧万事不知,仿佛失重一般游走飘荡。他眼皮一跳,背后一凉,电光火石间窜出一条黑影在他身后闪将开来,双手成拳,散发纯黄光泽,悍然向慕容归一锤来,口中桀桀笑道:“了不起,坎之法则出神入化、竟毫不逊于当年的三清七首。想老夫引爆十颗生灵珠,这样都杀不了你,你可真难对付。” 慕容归一眼神一凝,左手护住头部后脑,右手却因为被偷袭得手经脉具废骨头折断,又如何能再做动作?当是时,他脑中思虑千万却不得良策,只有蜷起双腿,将背后破绽留出来,然后一股柔和蓝芒自丹田涌动出来,裹挟三分青绿,一分死气,迅雷不及掩耳在背后凝成一面三色光盾,堪堪与那双纯黄铁拳撞在一起,只怕再晚一瞬便有性命之虞。 轰然巨响,那铁拳仿佛万钧山岳巍峨冲撞,带着浑然一体沉稳如山般精纯的艮之法则,打破三色光盾,狠狠砸在慕容归一背后。身上剧痛传来,他胸口一甜,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如夜色玫瑰喷将而出,整个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望下落去,几个呼吸时间,又一声巨响,竟是硬生生摔在扶摇山顶。尘土飞散,露出一个直径半里,深约数丈的大坑。慕容归一胸前殷红点点,面色如霜,嘴唇乌白。 远方高天里,烁清终于从沧海阵中苏醒过来。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只见百丈外一个黑衣中年男子凌空而立。这男子天庭饱满,刀眉圆眼,面庞微方,不怒自威,大有枭雄本色,远远看去,气度不凡。烁清暗自咬牙,阴阳怪气道:“这刮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黑衣人只盯着扶摇山顶,瞧也不瞧他一眼道,“我不出手,等着给你收尸?” 烁清哼了一声,从衣摆上扯下一条黑布,裹起那张狰狞的脸,接着道:“如果我死了,那也是命数使然。你插手我和慕容归一的事情,太也不地道。” 黑衣人冷笑一声,“别忘了,我也算与他有旧仇。你的寰天都沉睡了,还想怎的?好好留着这条命,我们事情可还不少。”他眉头一挑,接着道:“你我一齐出手,不要余力。这厮强悍成这样,真的是人?” 烁清咬牙道:“时光天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黑衣人语气谨慎:“好在他现在身受重伤,我们小心点,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他话音刚落,身体化为一道残影,手上顷刻间捏了十几种法诀手势,径直往扶摇山顶掠去。那一头慕容归一勉强站起身,只觉得背后一片麻木。他将体内灵力运转起来,却发现身体大大小小脉络尽皆断裂。两次被偷袭猝不及防,他嘴角一扯,没想到会伤得这么严重。他胸口一阵抽搐,又咳了几口血,夜色下身形单薄,孑然寂寞。 有杀气从头上几千丈传来,慕容归一瞳孔一扩,漫天芥子印入眼帘。他口中轻喝,左手五指托天,破衣猎猎无风而动,十颗瑰丽不可方物的星团冉冉升起聚在手心之中。只听“呔!”一声大喝,他手掌握紧,几道璀璨白光从指缝中渗出,然后手形一变,双指并拢,一柄凛然炁剑浩然成形,剑身九尺,上有古篆‘太微’二字。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与烁清联手攻来,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左右纷至,不分彼此。这二人配合天衣无缝,战力发挥更甚于实力之和。慕容归一重伤之下脚下依旧不乱,步伐精妙绝伦,比起玉虚剑宗的顶阶身法‘玲珑游天步’毫不逊色,一时间竟斗成了五五之局。 他左手太微炁剑大开大阖,每次交击皆撞得黑衣人与烁清血气翻涌,虎口眦裂,鲜血直流。那黑衣人暗自传音烁清道:“三垣剑诀皆是扶摇山两伤术法,这其中太微剑大开大阖刚正不阿。我们只需卸力防守,时间一久,他自然撑不住。一旦露出破绽,我们便伺机反攻。” 烁清也不说话,只是心中叫苦不迭。这太微剑刚猛犹在传闻之上,然而他坎之术法涉及不深,远未达到参透至柔法则的地步。当下只得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以阴阳卸力,再辅以生命法则,以达生生不息的效果。于是在慕容归一连续进攻下,烁清右手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反复循环,直痛得他心中骂娘。如此兵刃相接,乒乒声不绝于耳,看似慕容归一占了上风。 实则不然。此时此刻慕容归一面容严峻,这黑衣人眼神老辣阅历不凡,不知是什么来历。每一次进攻他体内脏器便如同被钟杵重捶,这样拖将下去只怕敌未伤自己要先撑不住了。 他微微点头,脸上作抽搐壮,剑法之中卖了个破绽。黑衣人与烁清信以为真,心中大喜。只见黑衣人怒喝一声,从怀中祭出一个拇指大小水晶头骨。那头骨怪异非常,竟有五面,每一面又有不同神情,飞旋间变为巴掌大小,发出凄厉诡笑。 慕容归一“咦”了一声,轻声点头道:“原来是你。这便是‘第二法相’?” 黑衣人桀桀冷笑:“将死之人,无需多晓。” 话音刚落那水晶头骨喷薄五色华光望慕容归一身上撞去。慕容归一苦笑摇头,这攻势来得快,威力更是惊人,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接得?瞬息间水晶头骨从太微炁剑的路数破绽里钻出,鬼哭狼嚎撞来。慕容归一放弃太微剑朝天一抛,左手化为莹莹蓝光护在胸前,两股力量轰然便撞在一起。看似含蓄内敛只巴掌大小的水晶头骨却爆发出极端磅礴的力量,慕容归一体内经脉皆靡,坎之法则在对峙中消耗惊人,只片刻便没了供给。那只肉掌经不住冲击,手背狠狠撞在自己胸口,一口鲜血喷出,直望后飞了几百丈。 慕容归一嘴角艰难一挑,那柄被他抛飞的太微剑正旋在脚尖,只听他嘴里轻声嘶哑:“秘剑-太微回环。”他脚尖踢在太微剑上,那柄浩然长剑旋转翻飞,转眼便飞出了千丈之遥。黑衣人刚欲讥讽,忽然间背后一凉,旋身看去,只见那太微炁剑竟又自己转了回来!剑气如虹,劈天裂海,直取自身,转眼便到了十丈之处。黑衣人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周天灵力运转了三回,蓝绿光华在双手处浮现。这人好大的气魄,横竖避不开竟想用一双肉掌按下威风凛凛的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太微剑如电射来,黑衣人双手抓住剑身,登时剑气飞溅,穿透层层蓝绿光芒,直将他一双手掌割得鲜血如注。那剑气还在前进,刃芒吞吐,透进胸口一寸处,疼得人龇牙咧嘴。黑衣人额间豆大汗珠滚滚直淌青筋暴起,双手光芒愈盛,一对肌肉虬结的手臂瞬间崩裂了衣袖,也不顾手上伤口,便要将剑身向外拔去。太微剑最终停在他胸口间两寸处再难进一丝一毫,黑衣人嘴角溢血,心头冷哼。 慕容归一遥遥相望,勉力咧嘴一笑道:“爆。”蓦然间白光乍现,一声响彻九霄的爆炸从插在黑衣人胸口的太微剑上传来。一时间天光云影,宛若末世。 一道金色流光瞬息划过天际,慕容归一定睛瞧去,却是一直暗暗潜伏在旁的烁清。此时他上半身左右手臂筋脉皆毁,只余丹田双腿尚可活动自如。然而即便如此,他心中亦丝毫不惧,只仰天哈哈大笑道:“来得好!” 从他丹田中忽然涌动出八道灵炁,周身数百穴位一瞬闭合移位,只余右腿足太阴脾经隐白穴。下一刹从右足拇指间豁然喷出一道绚烂无比的灵光,直将他的身影推向极致。陡然间加速,烁清准备不及一剑落了个空,便就在身体出招的僵直瞬间,慕容归一凭空闪现,雪发四散,口中念念有词:“不周筑基,神气聚现,伏魔八百,开天一剑!” 自慕容归一右脚拇指处,一柄千丈炁剑卷云破电而来。那剑光只存在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宛若天光一闪,挽成弧形,刹那间弥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烁清喉间一哑,细长的双眼瞪大如铃,嘶声道:“天...天之三剑……慕容哥哥,竟然用在了我的身上......”他鼻尖一酸,两股热流涌出,整个人无力跪下,一大口鲜血喷出,溅在自己眼中。 只见扶摇山顶裂开了一个口子,南北贯穿,蜿蜿蜒蜒。其下万丈之处,海面一分为二,切口整齐,水汽蒸腾,不能复原。 烁清跪在裂口右侧,三柄用来格挡的光剑熔为元炁消散于天地,左肩处,白骨连肉,滴血不出,而手臂却已不知去向。 “唔咳咳咳咳,咳…咳咳……”慕容归一半跪在地,口中不住涌着鲜血,气息萎靡,面如金纸。他连呼吸都不顺畅,却哈哈仰天笑道:“人生百年,得此血战,畅快已极,当浮一大白!” 他看了跪在地上的烁清一眼,又望向远边一片尘土飞扬处,口中笑道:“来来来,你二人尚有还手之力,一个是剑宗叛逆,一个是魔道魍魉,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好不痛快!” 那尘土中阑珊走出一人,衣裳凌碎,头发披散,面色惨白,嘴角殷红。他胸口一个碗大伤口,肺叶颤抖,皮肉不接,鲜血直冒,煞是骇人。却是那黑衣中年男子。他刚要张口,又喷出一口鲜血,缓了半晌泠泠笑道:“猪鼻子插葱,装模作样。你体内经脉半零不落,内伤脏器岌岌可危,说你命悬一线毫不夸张。我二人只消再与你缠斗片刻,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 “咯咯...不要抢我的台词呵...”不知何时,一身黑袍的烁清缓缓站起,他声音娇媚狠毒,眼中吐火,右手放在左肩腋下,额上汗珠直滚,显得痛苦异常。 慕容归一眼中泛起亮光,霍然仰头向天,瞳孔张开,星空落下,二十二颗星辰婉转飘飞,灵动雀跃,围绕他双腿飞旋。只听一声“合”,那二十二颗恒星蓦然聚拢,化为一柄三尺软剑。只瞧那剑流动似水,周遭元炁欢呼跳动,剑身上流淌两个古篆,却是“天市”二字。那软剑被他膝盖一顶,飞到右手袖间。只见慕容归一身随腰转,袖随身动,一口长袖竟将三尺天市剑舞得俊逸轻灵,吞吐似有生命,剑影如潮,一时叫人眼花缭乱。他脚下发力,路线怪异步伐诡谲,翩翩游走于虚空,刹那他的身影便消散不见,只传来一句:“名唤‘白驹’,窥时光天道之一隅,履三生百年之兴衰。” 烁清心头大骇,闪到黑衣男子身边急道:“杀才!有什么王牌杀招快快使将出来,我帮你抵挡片刻!”黑衣人点点头,情势危急,也不多言。只见他双手成爪相对,水晶头骨在距离双手掌心一寸的地方飞速旋转。他双眼冒着森森鬼气,口中念念有词:“红尘百代,兴衰荣辱,红颜几何?终归尘土......” 几道剑光一闪,慕容归一袖里剑气自成乾坤,发之随心,收之随意,浑然相成,天、人、剑三位合一,目之所及,一片剑影。 烁清心中直骂,他师承玉虚剑宗里‘玉’之一派,需得一宝剑方能发挥十成功力,手上功夫倒实在稀松平常。他不像慕容归一能凝练出无穷无尽八极剑炁,身后三柄流光光剑一毁,便真真没了兵刃可用。自从他得寰天剑以来,这般穷途末路还是头一遭。 他先后咬牙与天市剑炁交了十数次手,却根本摸不清路数。这剑意太过灵动,白驹步法又操控时光,速度之夸张远非常人所能揣度。只眨眼功夫身上几乎被刺了数个透明窟窿,若不是仗着玉虚剑宗玲珑游天步,只怕已不知死了几回。看样子黑衣人似乎还需要一段不短时间,烁清只恨自己不能叫那更漏滴快些,一转眼脖子被剑芒轻轻划破,霎时间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出了一身冷汗。 他叹一声,猛地跺脚,右手掌心冒出一座黄色小钟向天上飞去。那黄色小钟越变越大,最后化为一座三丈巨钟将二人罩在里头,钟身黄色光晕流淌,隐隐有符咒显现。烁清怒道:“天杀的,你再不抓紧,明年就是我们俩的祭日了!这东皇钟最多顶住十息功夫,我……” 他话没说完,“哇”一声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气息明显弱了几分,半跪在地半天站不起来。”原来受慕容归一一击,钟身上悄然爬了几条裂纹,慢慢延展。 这东皇钟与烁清息息相关,每次受到攻击必定伤及自身,钟破更有性命之忧,是以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想将其祭出。、慕容归一脚踏白驹,缩地成尺,顷刻间飞上数万丈高空,哈哈一笑道:“看我打破这龟壳!”话音一落,如天星下沉,陨光坠地,他双腿化为赤色火焰,带着至为精纯的毁灭法则之力狠狠撞在东皇钟上。 黄芒四散,东皇钟钟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烁清“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匍匐在地,颤抖不止。他隐约间听到‘大悲’,‘羽化’,‘蛊惑’几个词,却筋疲力尽,神智渐远,早已分不清咒诀的意思,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慕容归一连续两次攻击竟都没有打破这口纯黄小钟,不禁“咦”了一声,心中战意又起。这一回他丹田内涌出二色瑰光,赤红攻击里赫然夹着几点绿芒,顷刻间化为演化为漫天大火,直如煮沸了天穹。那大火烧在东皇钟上,烁清仰天大呼:“吾命休矣!”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那口东皇钟支离破碎,再没有防御的作用。法宝被毁,反噬连心,烁清周身上下炸了几响,七窍流血,气若游丝,哪还有先前的威风? 这拼命才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并没有浪费。 只听“苟苟苍生,涸辙之鲋,浮华万象,终归虚无!”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水晶头骨抟天而起对准慕容归一砸去。五副骷髅面孔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或愁或叹或怒或忧,融进世间沧桑千万,带着绝世冲击,如厉鬼索命。黑衣人哈哈狂笑,朝天大喊:“一副将死之躯,这一招叫你扒皮抽筋,神思入幻。你就在悠悠红尘里挣扎,在无尽痛苦中和阎罗相会吧!” “咕隆隆”传来滚滚闷响,好似天地间开了个诺大磨坊,空间扭作一团化为漩涡,直将天地秩序也搅乱了去;“咔嚓嚓”崩鸣,几道闪电自天边而来,望天边而去,将天割成几块,一时间好像打碎了染缸,五颜六色充斥云霄。 黑衣中年男子面色如菜,咳了几滩血,心中却欢喜异常,喃喃道:“扶摇山统领洪荒世界南方万里,你一死,我幽煌道背芒顿消。不过今日一战,且不说烁清生死难料,重伤之下施展这攻击与幻术兼备的“五鬼巡天”,只怕我也要修养相当之久了。”他心中一阵敬佩:“慕容归一,惊才艳艳,前无......” “砰!砰!砰!砰!”黑衣人身上忽然几响,只听他闷哼一声,眼角滴血,一双眼睛布满红丝,直勾勾盯着远方,鲜血从嘴里跳将出来,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他低声嘶吼:“怎么…怎么可能?!” 一声豪迈大笑响彻海天,慕容归一满身鲜血倒在扶摇山顶,全身没有一处完整肌肤,眼耀十万繁星,哈哈道:“‘五鬼巡天诀’名不虚传,可惜虽然我四肢皆废,身无寸脉,然而我身处红尘之外,你却叫我品味红尘之哀,岂不可笑?岂不愚蠢?” 黑衣人顿时面如死灰。 “棋差一招,你们终究输啦!”慕容归一艰难抬起头,瞳孔伸缩,嘴角戏虐:“我慕容归一拼命的打法,天下何人受得?幺魔小丑,黄泉九幽,速来领死!”他哈哈大笑,头顶泥丸宫冒出无尽淡绿,口中念念有词:“ 红尘一寸入菩提,扶摇百代同天起。 朝窥天道晚可死,旦夕祸福总相依。 更漏三尺时为盏,白驹半步蔑八极。 洪荒唯我一声笑,十亿神魔尽归西! 天之三剑其终焉,名曰‘灭’。” 黑衣人肝胆欲裂口中叫骂不住,周身精血汇于足底毫不犹豫燃烧起来,瞬间化为一道血影,连方向都来不及辨明,抓起生死不知的烁清便往远方夜色里逃将而去。那血影穿梭虚空,眨眼已过十万丈。血影中的黑衣人扭头一看,一柄淡绿色炁剑直插云天贯星洞月,如山川耸立天际绵延八百里,一剑劈来,天地变色,鬼神不知。生死关头直将黑衣人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有一开始的成竹在胸? 那血影遁术不愧为幽煌道不传之秘,蹑影逐日势若鸣潮,速度之快当世称甲。下一瞬又掠出几万丈,堪堪与劈将下来的淡绿剑炁擦背而过,惊得黑衣人汗流如滚浑身透湿,心中拜了八百神魔西天佛祖,千钧一发里终于保全性命。虽然那淡绿炁剑扫过的剑气依旧劈得他背后血肉模糊,但他心中却是欢喜无限,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多少岁月都不曾有过了,他忍不住哈哈一笑,提着烁清,头也不回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慕容归一倒在地上,长吸一口气,面上平静如古井,毫不遗憾。他咳咳苦笑摇头,望着漫天星斗,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他体内灵力在经脉之外乱奔不熄,五脏六腑破碎支离,转眼间法术反噬与内伤外患齐齐涌将上来。他体内一阵剧痛,喉间鲜血不断望上冲,只少顷功夫,便又吐了几口黑红色的死血。他双眼神采不再,脑中昏昏沉沉,呼吸渐渐困难,四肢慢慢冰冷,眼看便要活不成了。他似乎知道大限将至,哈哈一笑道:“此时没有好酒,人生一大憾事。”忽然面上又晴天转阴,喃喃自问:“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良久,终于一声长叹传来。 慕容归一努力睁开眼皮,用尽气力在头顶泥丸宫上凝成一柄淡绿小剑。只见那小剑在空中翻飞写字,一笔一画极为艰难,却是: 吾徒明灭 扶摇遭变,今后宵小横行,邪魔重现,好自珍重。 吾派有一至宝曰’司冥’,乃万剑之尊,封印于西昆仑瑶池湖心。现令你为扶摇山第四十七代掌门,日后前往取剑。谨记参玄悟法,坚持本心,以正道自诩,匡道义,窥天机,重振扶摇。 师归一绝笔 慕容归一写完最后一个字,头顶炁剑随风消散,几丝长发抟风而起飞向远方,在月色下折出雪白光华。他微微一笑,阖上双眼。 一代修真巨擘,正道领袖,在这万丈山顶,就此殒落。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一) 北风划过,呜呜作响,雪花簌簌铺了一整地。屋檐下吊着长年不化的冰锥子,几缕热气从三三两两的行人口中哈到手上,转眼又飘散不见。 这是浩浩洪荒大地西北商路的最后一站,名叫天泽城。因坐落于昆仑山脚,常年下雪,所以又有雪都之称。此时虽是三月下旬,风中还带着刺骨寒气,几个商人冒雪赶着马车,衣着单薄,双手通红,想来是生活不易。 行了半里,为首那汉子从车上跳将下来,回头笑道:“这天着实冷的紧。”他指了指路边一家酒肆:“这家雪水记开了有一百多年啦,咱们歇息片刻,沽他几壶酒温来喝了,哥儿几个意下如何?”众人欢呼应声,纷纷下马,只余一个着黑衣的男子动也不动,低头靠坐在车上,似乎正在休憩。为首那汉子几步走去恭声问道:“南宫小哥不来尝尝?”年轻男子闻言抬起头淡淡道:“我留下看车,你们去罢。”这人年纪不大,只二十出头,眉骨微微隆起,鼻梁挺拔,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握住缰绳,赫然便是南宫明灭。此时他脸上没多少生气,剑眉耷着,眼睛微阖,略显颓废。 带头汉子不敢多说,行了一礼转身望酒肆走去。几日前他们在行商途中发现醉得不省人事的南宫明灭,那汉子怕他一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危险,便带着他一起走。起初只当结一场善缘,没料到两天后车队遇见一帮歹人行路抢劫,那些个歹人个个身手不凡,眼看着货物不保。便就在这时,南宫明灭手中凝了柄气剑,凌空在地上划了一道三丈剑痕,冷声道:“要么死,要么滚。”那些绿林大盗几时见过这种场景,二话不说做鸟兽散。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路上“救”来的年轻男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时间恭敬异常,不敢有半点违逆。 大雪落下,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南宫明灭抬头看了看低沉的黑云,重重叹了一口气。 “万事因果相生,遵循天道,必有因缘;遵循本心,方能不悔;哭笑自在,才叫豁达。”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南宫明灭心头一颤,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少年站在雪地里,咧嘴而笑。 这少年看去只十八九岁,圆眼炯炯,额头宽大,直挺挺悬胆鼻梁下红嘴咧笑,露出一口皓白牙齿。他面庞方圆适中,五官合在一起并非俊朗,却爽朗自然,叫人说不出心生亲近之感。他头上挽了个髻,用青布带缠着,着一身淡青色棉衣,朴实又合身。 少年见南宫明灭望来,抱拳作揖道:“小弟浅见,只是看师兄似乎心中悱恻悲伤,希望能聊作慰籍。”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吾辈男儿正青春,希望师兄早日展颜一二!”说完鞠了一躬,大步朝酒肆里去了,只留一个活泼背影,没的叫南宫明灭心生一丝羡慕。 雪水记上下两层,此时几近坐满,各自围成一桌。盖因为天气寒冷,行人商旅都想喝一杯压压寒气,一时间青梅煮酒,觥筹交错不绝于耳。 店小二忙得不亦乐乎,看见少年的身影,略带歉意道:“这位小公子来得不巧,店里只剩大门附近还有空桌,可还使得?”少年哈哈一笑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这门口一片雪景,倒也分外雅致。”说完大步流星挑了其中视野好的一张便坐下,对店小二道:“妙极妙极,你看这雪与风舞,风与雪戏,倒是你们店里数一数二的好位子。我一介布衣,坐起来可是诚惶诚恐哩!” 这门口北风呼啸,夹冰带雪,一般人绝不愿落座,可这少年却仿若不见,没事人一般,笑容真诚愉悦,那店小二看在眼里,也顿生好感,擦了几下桌子笑吟吟问道:“小公子准备吃点什么?” 少年眼珠子咕噜一转,透着一股子灵气,问道:“可还有玉顶雪鲷?”店小二“哎哟”一声惊讶道:“莫不是熟客?一般客商哪知道我们这群玉三宝?”少年哈哈一声回答:“那可不?你们这店我没来一百回,也来五十遭啦!只不过这些年出门在外,许久不曾来了。”店小二嘿嘿笑道:“原来如此,正巧店里还有两尾,小公子打算怎么个吃法?”少年“嗯”了一声,略做思考,问道:“厨子可换了?”“不曾换。””那敢情好,就按拿手的来!先葱姜蒜清蒸半会儿去腥,再裹上粉面油炸,最后来个糖醋调味,想想我都口水直冒!“少年眼里闪闪发亮:“再加半壶果酒,小二哥可快些,我已经前胸贴后背啦!”“好咧——”拖了老长,店小二三步并两步便望厨房交待去了。 玉顶雪鲷极难烹饪,少年人心中自是清楚,坐在位子上耐心等候。期间小二拿了半壶果酒,又送了一叠酱牛肉,客气非常。少年一边煮酒,一边望着门外。忽然一朵六棱雪花飘在酒杯里,转眼便消弭,他看在眼中,一时竟有些伤感,眼角湿润喃喃道:“雪花儿啊雪花儿,你只存在这么短的时间,怕是还有诸多愿望没有实现,若是你父母兄弟在外面大地上知道你已经消散了,只怕也要伤心难过!”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阵略微冷淡却磁性的声音,“这雪花自己飞到你盏里,你不是雪花,怎么就知道这杯子不是他的梦想,而他不是故意飞过来的呢?”那少年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哈哈笑道:“是了!我可真糊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我以自己的心去揣度决定别人的心思,倒是大大的不该!”他一下从伤心转变成高兴,倒是像极了那句:孩子的脸,四月的天了。他四下张望,也不知是谁好心出言提醒,酒肆里众人各聊各的,哪有功夫理会他?忽然瞥见门外马车上的黑衣青年男子,一时豁然开朗,开心的挥了挥手,喊了一声谢谢。南宫明灭微微点头,却不答话。 日头偏西,阳光在地上投出来的影子也慢慢变长。少年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只怕又要晚一天才能回去了。百里,师傅,还有师兄,好想你们......”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只仿佛薄冰折成的纸鹤,缓缓放在空中。只见那纸鹤忽然张开小小的翅膀,蒲闪蒲闪几下,竟然在空中悬住,张口发出一声轻微鹤唳,然后投射出一行行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小字,却是: 小果! 说好的三月就要回来,结果这都下旬了,还是不见你的身影。亏我期待了二十天,你这个大骗子,百里决定再也不睬你啦! ......不过虽然这么说……如果你赶在接下来几天里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会考虑大发慈悲,特别勉强的包容你一次,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嘻嘻,拿你没办法,谁叫我是你师姐呢。 对了对了,按你上次教的,百里学着做了梅花冻,师傅和师兄都觉得好吃。咦,你问怎么知道师兄觉得好吃的?嘿嘿,因为那个冰块脸吃了两块呀!如果不好吃,他肯定不会吃第二块吧,所以我对我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等你回来让你尝尝,以后可别天天缠着师姐我做给你吃哦......呐,小果......这次一定没有问题的对吧?一定可以回来的对吧,百里是真的很想你......诶!真不像我,这些话你忽略掉吧不许记着!等你回来一定要再教我做一些好吃的,看着师傅师兄满足的样子就觉得很幸福呢!到时候你回来了,我们四个就又团聚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开心!。 这么说着,我又开始纠结你什么时候才能到了!不许耍赖哦,三月就是三月,百里可不喜欢没有你的四月!耍赖是小狗,是小鱼小虾,一辈子要被我欺负。(恐吓你,叫你不敢偷懒,星夜兼程往回来!诶?不行不行,休息还是要休息好的,但是一定要快点哦。) 那今天先说到这里啦!师傅喊我去修行了,待会儿还有该死的符咒课要上,百里的人生好惨,唉唉唉!(快点回来!) 你的师姐! 百里烟 后面歪歪扭扭画了一张笑脸。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声道:“笨蛋百里,还是画得这么难看。”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脑海中飘荡着四个字:要回家了。 是的,漂泊这么久,还是决定回家了。在那个家里,有时而严厉时而慈爱,把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师傅;有虽然冰块脸,但从来没露出像其他人鄙夷自己那样的眼神和表情的大师兄;还有那个一起从小玩到大,比自己小五个月但就是因为比自己入门早而时常摆出一副师姐架子的活泼少女百里烟。他心中暖洋洋的,涌起无限怀念和对以后生活的向往,一时竟是痴了。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二) “小公子,小公子!”那少年“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却见桌上摆着一张尺长木盘,里头盛着一尾通体莹白冰雕雪琢似的大鱼。这鱼腾腾冒着热气,红褐色散发着淡淡酸甜的酱汁浇在鱼身上,下面垫了花椒姜蒜与土豆,娇艳里又带了几分刺鼻的辛辣。 那店小二笑呵呵站在一旁道:“小公子笑的这么开心,想必心心念念着重要人物。不过这糖醋雪鲷可得趁热吃了!”少年点头应是,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一时间绵柔的甜与开胃的酸迸将在口腔舌尖,层层叠叠又裹挟了三分辛辣,两分酥麻,简直是口感的巅峰享受,味觉的完美盛宴。 他不住点头,心中暗道:“若是师傅师兄和百里也在,那就太好了。这般美味,须得与家人一同分享,方才是人间一桩美事!”店小二见他满口赞扬,说不出的欢喜,也没有打搅,自顾自忙去了。少年望了望门外的黑衣青年,指着桌上的酒菜,意思是一同来吃,却见那黑衣青年毫不搭理,低头闭眼,只得暂且作罢。 这般吃了盏茶功夫,酒足饭饱,少年开心的拍了拍肚皮。刚欲起身,却听见不远处一桌一个削瘦汉子声音放肆,大大咧咧道:“你们的根本不算事,我来说一件天大的消息。” 相邻几个汉子纷纷来了兴致,就连附近都有人侧耳期待。只听那汉子说道:“半个月前,南海修仙界可出了一件天大的事!先是南海地界各大门派一夜间倒的倒,散的散,更吓人的是连扶摇山掌门都死于非命!” 全场哗然,另外一汉子附和道:“这事已经传遍了南海,近日中原各处也都有消息了,应是不假。想来再有几天,咱们西北之地也该能知道其中原委。” 邻桌一男子哼了一声道:“想来却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之事。修仙门派何等强大,那扶摇山又是洪荒正道领袖,四大宗门之一,哪能说覆灭便覆灭了?吾辈习武之人,还是不要人云亦云来的好。” 最先开口那汉子冷笑一声道:“你懂个屁?半个月前那夜里,只见海鸟城中蛙鸣鼠窜,蛇走鸟飞。一会儿天白如昼,一会儿又雷鸣贯耳,海啸汹涌,大地震动不晓得冲塌了多少房屋。” 那汉子说的宛如亲临当场,接着道:“我瞧着啊,只怕是有得道仙人在砸场子啦!” 众人又是哗然,纷纷盯着他,目不转睛。大汉心中得意,踩将在椅子上叉腰道:“就许咱们武林门派砸场子,就不准修仙门派没争斗么?动动脑子!依我看来,定是有人不服那扶摇山,便挑衅南海各大门派,想逼其出面调停,好浑水摸鱼随时发难。哪知道那扶摇山眼瞧着南海九门十八观接二连三覆灭竟也毫无反应,便只有杀到人家家里去了。”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沉思,却不搭话。那汉子只好继续道:“依我看来,扶摇山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什么四大宗派,什么正道领袖,一夜就死了掌门,逃了弟子,岂不笑掉天下人大牙?”众人只觉得这番言论大胆新鲜,世人赞扬四大宗门,鲜有贬低诋毁,当下纷纷眼前一亮,兴致大起。 哈哈一声大笑,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贴身棉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咧嘴指着桌上木盘里只剩鱼刺的大鱼道:“这玉顶雪鲷号称群玉三宝之一,乃是春至雪融之时从群玉山玉顶峰突破层层冬日河冰,才游到咱们这雪都附近,美味无比却甚难捕捉。然而这鱼有一个致命的毛病,便是极其爱出风头。 雪都人用坚韧的鱼线勾住残暴凶猛的斗鱼投在河里,你们猜怎么着?总有一二尾雪鲷要从鱼群里跳将出来和斗鱼分个胜负,不死不休。这般斗上一二时辰,精疲力尽之时,大网一下,哪里还有逃脱的道理?可怜的雪鲷就因为爱出风头,哗众取宠,便成了我这桌上的下酒菜,清蒸红烧,油炸糖醋,全在我一念之间,岂不是悲哀?。” 众人哈哈大笑,这少年年纪虽轻,却就地取材,出言暗讽,吐字清晰,气度从容,又生了一副机灵面庞,叫人不禁暗暗叫好。 那大汉怒气上头,红着脸喝道:“呔!那里来的小鬼,不知道爷爷的名号,也得听过沔水一点白,飞影踏落红几个字!” 众人嘶了一口气,交头接耳,眉目闪烁。少年自然是知道这人的。眼前汉子轻功不凡,在洪荒南部沔水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过江只点一回水,踏在花瓣上来去无踪,江湖人称“沔水一点白,飞影踏落红”,身手甚为了得。然而少年却抓耳挠腮,思索半天,忽作恍然大悟状,“我晓得了!你这又是红的又是白的,莫不是给人送终的小厮?给人牵线的媒婆?” 众人哈哈狂笑,直拍桌子。那削瘦汉子怒发冲冠,如何再忍的住?脚上发力,双手向前鹰探,口中骂道:“黄口小儿,简直找死!”便朝少年扑来。 那少年“咦”了一声,笑道:“妙极妙极,你这招‘恶狗扑屎’倒是学得惟妙惟肖!可惜手边没有狗shi,只能请你吃根筷子!” 他手掌一翻将身边的桌子板凳推向一边,抽了根筷子中指轻弹。随着话音刚落,木质筷子飞射出去,宛如一根钢针,发出“滋啦”破空声响,望那汉子飞去。 这一下来的突然,汉子略吃一惊伸手去夹。他料想这少年功夫不深,岂料那筷子上裹着一层旋转不息的真气,没有片刻停缓便弹开他的手,直冲面门。汉子心头大颤,偏头欲躲,那筷子却行的直,不偏不巧正从侧边打在门牙上,一时间两颗牙齿飞到空中,只听“哎哟”一声,那汉子已是满嘴的鲜血。众人面色一寒,纷纷道:“这少年好深厚的内力!” 少年咧嘴打个哈哈道:“你这豁嘴的媒婆,可别将店里的东西打坏了。有胆子跟我出去过过招!”说完提一口气,轻身跳在马路当中。当时是,大雪纷飞,吹起他鬓边几缕。 削瘦汉子眉目欲眦,自成名以来,几时受过这等鸟气。脚上提气飞身而去,轻轻落在街上,这一手生的高明,众人不禁叫好。他心生警惕,方才掉以轻心以至于当众出丑,没想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是个硬点子,当下拿出十分功夫全力应战。 只见他身形飘飞,轻盈不定,绕着少年四面八方,时而出拳时而成爪,直将全身上下都运用得怡然自如。少年收起笑容,这汉子成名多年,已臻江湖一流好手,实力不可小觑。他心中暗道:“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悟道,沧海桑田不撼。天下武术万变不离其宗,我便以不变应万变。”当下扎个马步,真气贯穿全身,身如铜鼎,竟是佛门绝学金钟罩。 那汉子每每出手都被少年格挡在外,余下拳风掌气扫在他身上竟是毫无效果。然而他毕竟阅历丰富,手法老辣,忽然白刃闪光,从袖中抽出一把五寸匕首,吹毛断发,寒气逼人,端的是锋利异常。少年不敢大意,双手成掌护住周身,舞动起来刚柔并济,绵绵不绝,将那柄匕首挡在身外,时而伺机反攻,竟然也不落下风。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各兵刃便极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十八般兵器长度决定攻击的范围,便如同以武器为半径划一个圆,半径越长,这圆也才越大。然而世间奇才无数,各种兵刃套路百家争鸣各有千秋,甚么以扇破剑,短剑破枪,灵活无比,端的是变化无穷,这才将十八般兵刃发扬得愈加强大。不过长度终究不容忽视,便如同现在—— 场边一个汉子将手中三尺长剑凌空掷来,喊了声:“大哥,接剑!” 削瘦汉子飞身接过,拔剑出鞘,人未到而寒芒到,却是占了先机。剑乃兵中君子,百兵之尊,三尺青峰,可攻可守,这人仗着身形灵活,步法诡异,始终与少年保持着一剑距离,剑芒点之则走,叫那少年只能防守,不能出击,眨眼间便将他衣服划了几道口子。 场边几个大汉看不过眼,卑鄙无耻,纷纷大骂。那削瘦汉子也不在乎,眼前少年人基础夯实,招数精湛,若不这样,只怕当真不是其对手,当下凝神屏息,直欲速战速决。 少年陷入苦局,寻思良久,忽然福至心灵,脑中一动,脚下卖个乖,作势便要摔将在地上。那汉子等待良久终于发现破绽,哈哈一笑道:“小兔崽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啦!”说完手腕一抖,剑法由飘逸灵活的点、削、撩、搅忽然变为势大力沉的一劈,眼看那少年便要命丧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少年嘴角一挑笑道:“你这红白小厮太也心急,瞧好了!”那削瘦汉子剑招一出,势在必得,哪里收的住手?少年等的便是这一刻,若剑法飘逸,如何敢空手夺白刃?然而若剑势分明,他自信凭借一身内力必能有所作为。当下体内真气一凝,汇在两指,手掌探出,便与剑芒相接。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那少年竟硬生生夹住了这一劈斩,然后他右手手腕发力,赫然将宝剑夹成了两段!一断往下坠落,只余下一尺尚在汉子手里。少年嘿嘿一笑,左手探出,指间发力便将落地的断刃飞弹出去,这一下电光火石,谁能反应过来?那寒芒一闪,穿过削瘦汉子的腿,霎时间血流如注。那汉子吃痛一声半跪在地,想是站不起来了。 少年哼了一声,将他手中断剑踹开,一脚踏在他胸口道:“我寻你这厮寻了好久,不想老天有眼,叫我在这里碰见你。可笑你还自报家门,生怕爷爷不知道么?”他接着道:“你也是江湖有名的人物,早年靠一妙手空空,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约了几众狐朋狗友,在南海开了一家甚么举贤庄。哪知道尽是些贪财好色,见利忘义之徒。”他脚下发力,直将削瘦汉子踩得面色发紫,喝道:“我且问你,去年夏天沔水水灾,东南又大旱,庄稼颗粒难收,你这厮在沔水一带囤积粮食,恶意破坏市场抬高粮价,是也不是?!”他将断剑捡起,弯腰抵在他嘴边道:“若是撒谎,当心爷爷割掉你舌头。” 那削瘦汉子眼瞪如铃,惊恐万分,连忙点头。路边众人见他承认,纷纷大骂。 少年接着道:“去年年末,南海百福镖局得一照海明珠,价值连城,原本北上献宝作为新年贺礼,不想半路被一伙人马劫走。我多方调查,是不是你举贤庄人马?!” 削瘦汉子面如猪肝,冷汗涔涔,却不答话,少年嘿嘿冷笑道:“这天可冷的紧,当心爷爷手一抖,便要了你的小命!” 那汉子鼻涕眼泪涌将上来,思虑再三,终于点头承认。众人更是怒不可揭,纷纷抽剑拔刀,要取他性命。路边几个与他随行的大汉见势不妙早就跑得没了踪影,削瘦汉子看在眼中,长叹一声。 少年皱着眉头,冷声道:“此二则罪过,自有老天来收。然而你出言诋毁南海修仙各派,更口出狂言,污蔑扶摇山,厥词大放,不懂收敛,实是大大的不该。想那南海九门十八观情同手足,百二十年保卫一方平安,深得人心,岂是你这卑鄙小人所企及万一?扶摇山天下四宗之一,震慑亿万宵小,名扬五洲宇内,实为我泱泱人族中流砥柱,你怎敢出言不逊?” 他一番话荡气回肠,大义凛然,直说到了众人心坎里。方才对扶摇山心有怀疑的酒肆众人此时纷纷羞愧脸红,不敢抬头。 少年将脚抬起,深吸一口气道:“然而佛家慈悲,众生皆有灵性,若有心向善,未尝不能坐得果位。”他说完眼神一凛,一掌拍在他左腿,只听咔嚓一声,那汉子哎哟一声惨叫。少年抱拳道:“虽然无礼,但断你一腿却是势在必行。一来叫你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为非作歹;二来叫你长长记性,免得牙齿一开,满嘴恶臭。”他哼了一声,一张还略带稚嫩的脸威风凛凛,风雪中他神清气爽,双目闪耀,心中大为痛快。 少年几步走回酒肆,向店家小二赔礼道歉。众人纷纷涌进来,热闹程度更甚方才,那掌柜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又有半分责怪之意。然而少年躬身致歉,态度诚恳,又将酒钱饭钱筷子钱一并结了,方才大步离去,众人看在眼里,啧啧称奇。少年走了几步,那削瘦汉子躺在地上,嘶声问道:“小子,可敢报上姓名?” 那少年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道:“ 菩提一叶求本心,七情六欲也相迎, 云横万代无穷变,修得因果一身轻。 三清上玄、听风院弟子,云菓。”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三) 正是三月末梢时节,气温略有回暖,却仍止不住高寒地区大半年飘雪的情形。天泽城坐落在这距海面千丈高处,倒也难为了城中几万百姓。 一条清晰的官道从天泽城东门向远方蜿蜒而去,这是三座城门里最热闹的一条。而与之遥遥相对的西门却罕有人烟,一条被皑皑白雪覆盖只隐隐分辨出痕迹的小路伸向更高的大山深处。抬头望去,极目里雪盘雾绕,风诡云谲,叫人赞叹不已;蓝天里巨峰相连,高低错落,让人肃穆非常。 夕阳时分,红彤彤圆日隐现在山间云中,撒了一地冷冰冰的赤霞,直将大片雪原也染了色。此处是天泽城西边八十里处,趟过几条融雪的涓涓溪流,便来到了这里。地势又高了数百丈,诺大一片松叶林在风中轻轻摇晃,漾起一层层难以察觉的林涛,时不时簌簌落下几块积雪,发出寂静山间少有的声响。 好一片林海雪原! 一个青色身影从广袤雪地走进林中,步履稳健却略带急切,脸上挂着一丝不安,却是不久前才在天泽城里大显神威的少年云果。他踩着一地碎雪,片刻也不停,自言自语道:“什么破林子,仗着兄弟众多挡在我面前。”他边走边胡乱指着身旁雪松,撇嘴哼道:“你,你,还有你,真豪杰不会持强凌弱,以多欺少,你们这帮榆木疙瘩,挡了爷爷回家的路,该打,该打!”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辨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行。他内力雄浑深厚,奈何林深雪急,行走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太阳已然落山,这极西北之地刹那被夜色包围,万山伏眠,四野沉声,八面尽是雪地松林,寂寥悠远,一时间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嗷呜——————”忽然一声凄厉狼嚎在耳边炸开,云果眉头一皱,步伐抖了两抖,心中暗道:“果然有雪狼……不过须菩提箴言,渡劫成圣,一路坦途又有甚么意思?这帮畜生正好给我暖暖身子。”他哈哈一笑,双脚稳稳踏在雪地中,真气自丹田发出从,笑声里吐将而来,滚滚如潮也似,直将附近松树撩得东倒西歪。 这般笑声如波浪扫过,林子里安静了半晌,少年却不喜反忧。他本想震慑藏匿于树林中的雪狼,若群狼惊慌逃窜,必然惊起一片声响,然而周围只有可怕的寂静,想来是没有起到效果。他暗暗心道:“只怕是一群饿极了的凶狼。”当下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晌,四面几个方向都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咯吱”声,像是甚么东西踩在积雪中。黑暗里突然冒出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夜色下散发出幽幽贪婪凶光,与颈间低沉的嘶吼搭在一起,直叫人心中发毛。月色透过雪林洒了一地素白斑驳,云果放低身形四下环顾,十几头雪狼赫然将他包围起来。他用余光打量着两边,眼睛却动也不动,死死盯住前方六七丈外的一头高大雪狼。只见这匹雪狼肩宽一剑,高五尺有余,长嘴眦开,血目青牙,浑身毛发油油反光,与周围一众骨瘦如柴大相径庭。只听它轻嗷一声,十几头雪狼就势扑来,身如飞箭,爪似利刃,凶猛异常。 那一边云果脚步轻移,以树为屏,环绕游走于雪松四周,借助地利来回周旋。他体内真气汹涌,汇聚在手脚四肢。他脚下沉稳不乱,手中拳掌角度刁钻、势大力沉,总能在出其不意的空档将扑过来的雪狼凌空打飞几丈之远。这般守中带攻,虽然身上被抓破几道口子,却也有数头雪狼丧命在他手中。云果越战越勇,一时豪气冲天,哈哈笑道:“我的乖乖,知道爷爷晚上没吃的,送了这么多狼肉与我,生怕爷爷饿着么?”他话音未落,变拳为爪,五指带着一声龙吟爪去,硬生生扭断了一匹雪狼的脖子。那畜生挣扎几声,转眼没了气息,云果一声大喝,竟将它从后提起,整匹雪狼被舞得跟铁棒一般,劈、砸、扫,撩,一时间大杀四方,作势又取了几条性命。余下三四头见云果神勇无比,心中恐惧,纷纷后退,不敢再上来送死。 便就在这时,一道硕大黑影从月光里闪过,快如惊鸿,转瞬即逝。云果吃了一惊,后退三步。只见那头雪白的丈余长巨狼狂嚎一声,扑在剩下雪狼身边,一咬,一扫,一掏,只片刻功夫便将其余雪狼纷纷击毙,又撕下几大块淌血的狼肉,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云果见状,微微失神,终于明白为何群狼之中独有这一匹壮硕无比,毛色发亮。当下指着巨狼喝道:“好你个孽畜,居然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凶残成性,冷血无情,看小爷今天怎么收拾你!”他说完飞身而起,劈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凌空抡圆,便要砸在巨狼身上。那巨狼颇为狡猾、不去硬接,四肢发力向旁边闪开,忽然转身一条硕大狼尾扬天扫来,与云果手中树枝打在一块。只听“噼啪”一声,那树枝竟被扫成两节,铁鞭一般的巨尾抽在云果胸口,直将他打飞了两三丈距离。待他落地后退十余步、踩了一地齐膝的大雪方才缓住身形,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似乎是受了内伤。然而他毕竟少年心性,哪肯服输,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干嘴边鲜血,嘿嘿笑道:“好你个乖乖,我这正好胸闷,你却是来帮爷爷活血的么?”心中又思忖,“这孽畜牙如金钩,爪似利刃,尾巴又像一根挥舞自如的大铁鞭,须得一把兵刃在手,方能不落下风。”他暗叹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也就是我这么没用,换成师傅师兄,就算是百里在这,消灭这孽畜只怕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转念一想,又道:“存在即合理,世间万般,又哪有人样样精通?我云果虽然愚钝,却不代表我处处都愚钝,拿别人作榜样可以,但与别人作比较,却是大大的不该了!” 他精神一振,撇见不远处碗口粗细的雪松,一把跳将过去,伸手在树干上拍了几拍,笑道:“便是你了!”当下真气流转,四肢发力,就要将树连根拔起。巨狼似乎知道他意图,喉咙里低鸣阵阵,几步扑将上来,要将眼前少年撕成碎片。然而云果却不闪避,腿下扎了个马步,腾出一只手,鼓起全身十二分真气,就势劈出一记掌刀,“哐啷”清脆一响,电光火石便与那巨狼双爪劈在一起。这一下掌气如潮,滔滔不绝,内力浑厚没有半点虚浮,硬生生将对方击飞了几个身位。他手掌颤抖收回,与狼爪接触的地方裂了个大口子,却依旧咧嘴笑道:“你这大块头太也不中用,白瞎了受之父母的一副好身板!”他一边说着,全身上下一齐用力,竟将那株雪松连根拔起,一时间手提大树,背光而立,只投出一个挺拔身姿,风雪中直叫人呼吸一滞。 大树在手,云果转守为攻,双臂擎着树干,一扫一劈都皆千钧之力。那巨狼也是身经百战,在挥动树木的招数僵直空隙中四处闪躲,伺机攻击。大树在云果手中仿佛一根达摩铁棍,撩起片片飞雪,人与棍相合,棍与人呼应,时而轻灵,时候厚重,不用说深谙江湖一流棍法精要。而巨狼虽然招数不多,来来回回只咬、撞、撩、掏、扫几下,却胜在体型巨大,力量惊人,生命力顽强。一连被云果砸了十数下,却依旧不显颓势,一头撞在云果身上,直教少年头脑一炫,一阵金星乱飞。云果轻哼一声,步子原地划了几个圈,忽然身法飘忽不定,每一步都如罗汉点地,速度虽然不快,却往往能化险为夷,端的是诡异无比。 他绕着巨狼来回飞掠,手掌拍在松树干上,指尖轻弹,将那些落下的干枯坚硬松果顺势击打出去,每一个都如离弦飞箭,裹着一水儿旋转的真气砸在巨狼周身。那巨狼瞬间吃痛,便要发作,赫然发觉全身没了力气,一步一扑都异常艰难。原来这雪狼虽然与人体大为不同,却仍有周身经脉,穴位数百,云果纵然摸不清穴位的准确位置,上上下下数百松果齐发,一波攻势下来也总有几颗能正中目标。只是这一套招数使将出来似乎颇为耗费真气,方才血战群狼还处变不惊的从容少年,不过这半晌功夫便满头大汗。他口中微喘,面色潮红,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照常理来说,敌方弱势,应该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而云果却异常谨慎。他心中暗道:“这畜生极为耐打,我若一时半会儿不能取它性命,只怕缓过劲来,便要与我凶狠厮杀,绝地一扑却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如我以退为进,先立于不败之地。”这般想着,他微微点头,四下里看了一圈,瞥见百丈外一颗硕大雪松,当下便有了主意。 只见他立在雪中,捡了几颗坚硬松子,送出一颗打在巨狼头颅上,哈哈笑道:“我的乖乖,你看你路也走不动,腿也蹬不直,直比我隔壁小娃养的黑狗蛋子还没用。徒有一副纸糊的光鲜面孔还可看得,不如随爷爷下山卖艺,人家耍猴,我来耍狼,就怕观众不买账,说我唤了一条大狼狗。” 他嘿嘿直笑,眼里流着几分狡黠,那巨狼看他面目神情,登时凶性大发,哪里还忍得住?当下拖着不听使唤的庞大身躯连抓带啸,便要扑来。云果拇指从鼻尖上撩过,咧嘴一笑,手腕转动,大树后发先至劈将在巨狼头上,接着后退十几步,转眼又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那巨狼狂啸连连,奋力追来,云果转身便跑,直往百丈外的巨大雪松奔去。这般过了十几息功夫,巨狼身体微微缓过来,速度也越来越快,云果心中叹道:“还好没有硬碰硬,不然这一会儿功夫,铁定是砸不死这畜生的。”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大树,提一口气,身子一轻,飞到枝桠上,离地三丈有余,戏虐地看着树下巨狼。 那巨狼瞪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牙齿间淌着口水,喉间呜呜直响,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下一秒它发力上跳,血盆大嘴拼命撕咬,却依旧差了几尺距离。云果见状挥起手中雪松便是一记凶狠劈砸,直将巨狼砸得一声哀嚎,摔将在地。那雪狼落地缓了半晌,继续上跳,云果也不客气,运转起体内真气便砸去。如此又砸了三四十下,那雪狼哀嚎不已,眼中凶狠与凄厉交缠,长嘴中吐出数口鲜血,后腿一软,支撑不住,顺势便趴在雪地里,伏着脑袋,耷着耳朵,浑身颤抖,似乎已经筋疲力竭。 树上的云果瞧了它半晌,见它似乎已无再战之力,心下微缓,“好畜生真难对付,这几棍子随便一次劈在人身上,哪有不皮开肉绽还能站起来的?我先后砸了只怕有六七十下,这才取胜,生命力顽强如此,却不是我人族能媲美。”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满头大汗,背后已然被汗水湿透,一阵夜间冷风刮来,直打了个哆嗦。他从树上纵身而下,走到雪狼身前一丈,对着它道:“生死由天,六道轮回,这辈子多行善果,来世说不得便有天大福缘。人也好,畜生也罢,妖也好,精怪也罢,众生平等,你这厮虽然凶顽得紧,我还是放你一命,往后须得好生反省才是。” 他一语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忽然背后一阵血腥热气喷来,他心头暗道“不好!”,来不及细想,飞身往前滚了几圈,回头看处,那匹硕大雪狼遮天盖月也似扑将而来。云果脸色一变,整个人还躺在雪地上,只能单腿侧踢,堪堪闪过这一扑,那硕大狼爪从脸边两三寸划过,好不凶险! 云果虽然惊了一身冷汗,却不慌张,眼前孽畜已是强弩之末,不复当初勇猛,当下壮起胆子,单腿点地,翻身骑上巨狼后背。他体内真气滚滚如潮,就势涌到双手之中,霍然一声龙吟虎啸传来,只听他怒喝一声,双手五指屈伸成爪,狠狠插进巨狼背部。口中厉声道:“你这厮太也不识趣,非要弄得你死我活才罢休么?天地为证,云果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敬你一声狼兄,死后可别找小弟的麻烦!”话音刚落,他双手真气暴涨,用力一扯,竟硬生生将那雪狼的背部撕开一道三尺大口,一时间温热的血液漫天飞洒,染红了少年一身青衣。那巨狼只觉得背部被人撕裂的痛,一时四肢狂跳,翻转身体,仰天长呼,凄厉万分。云果骑在它背上,双臂深深陷进巨狼背部,死死捏住那条硕大坚硬的脊梁骨,不论巨狼如何翻滚,就是不松手。只听“咔嚓”一声,一根比碗口还粗的脊梁竟被他掰断,硬生生扯将出来。月光下,只见一个少年骑一匹硕大白狼,背后裂口戳出一截白色脊梁,煞是恐怖。 巨狼伏在地上,七窍流血,气若游丝。又过了半晌,嘴里已然没了温度。云果长呼一口气,跳在雪地上鞠了一躬,沉声道:“狼兄走好,下辈子可别为非作歹了。”一语完毕,他一屁股坐下,喘气自忖:“这才走了八十多里路便遇上麻烦精疲力竭了。今天须找个好地方休息,赶明儿养足了精神,再行出发。”他暗自点头,便要起身,忽然异变陡生。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四) 从身前不过一丈远的巨大雪狼尸体后背裂口里,突然冒出一股黑色光芒。云菓脸色一寒,浑身没来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站起来都忘了,坐在雪中下意识往后退,颤声道:“狼兄,说好的不找我麻烦啊,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讲究言而有信不是?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母的,小爷我跟你翻脸啊!” 他说归说,黑色光芒却不消散,连带着冒出一丝阴寒黑气,一时间寂静山林阴风怒号、鬼气森森。紧接着一只惨白骨手从雪狼背后伸出来,咯咯咯咯发出桀桀笑声,直叫听到这诡异声音的少年面色如菜。那惨白骨手缓缓探出,撑在狼背上,又伸出另一只,双臂一齐用力,撑起一颗青黑色的头颅。那头颅并非骷髅,乃是青黑色气体缠绕纠结幻化而成。又过了片刻,鬼物整个暴露在视线里,幽幽鬼气形成的身躯在风中飘飞,两侧八只骨手张开,月光下仿佛炼狱而来的蜘蛛鬼差,发出厉厉嚎叫,直教闻者心惊、听者丧胆。 云菓暗骂一声,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雪狼体内怎么会有这玩意,难不成真是狼魂找我索命来啦?”他苦苦思索逃命良策,却毫无头绪。眼前的东西分明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一时心头焦急,想到再也见不到师傅师兄与百里烟,鼻子一酸,便要哭将出来。 忽然一道泠冽剑意划破天际。虚空里仿佛起了一个漩涡,莹莹紫色光点仿佛满天萤火虫般汇聚在一起,凝聚成五柄通体流动着翻飞雀跃闪烁着细电的气剑。只听一个威严而又磁性的声音从天空传来,“扶摇天光剑下走,百鬼岂堪夜中行?震元一炁、五雷归天法!” “咔嚓——”,夜色里一道炸雷响起,五柄紫色电剑呼啸围成一个铺天电圈,其间咒光闪烁,古篆翻飞,雷鸣电闪不绝于耳。那森森鬼物凄厉一吼,眼中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作势便要脱身而去。然而五柄电剑却不给它这个机会,剑身震颤,呼啸刺去,速度之快,稍纵即逝。每有一柄刺在背后,那鬼物身体便是一顿,口中喷出大团黑气,仰天狂嚎,显然毫无抵抗之力。当第五把电剑也插在它身上,那鬼物八只骨臂齐齐坠落,眼中青黑色光芒挣扎片刻终究还是熄灭,整个身躯顿时随风飘散,放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望着片刻前还恶气森森,一瞬间又被斩杀的鬼物,云菓心中升起一丝不实际的感觉,“这般鬼物,凭我确实力不能逮。所以天地间才有了诸般追求长生的修道之人啊。”他心中忧喜参半,“在师傅他们手中算不得棘手的鬼物,在我看来却遥不可及。”他心房中腾起阵阵悱恻悲伤,直将半边身子也麻了去,愣了半晌,才想起不知是哪位高人路过相救,当下抱拳往夜空中作了个揖道:“不知是哪位修仙高人出手相救,云菓逃得一死,感激不尽。”他语气激动,真诚中带了几分少年执傲,“若有差遣,只不违道义,必蹈火而就!” 雪松林间忽然飞出几柄流光气剑,待其消散,走出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只见这男子面似冠玉,身材挺拔,一股剑意泠然翻飞,赫然便是南宫明灭。只是月光下他面容略显憔悴,本来炯炯有神的卧蚕星目却与两条剑眉一同耷拉着,不由给人一丝颓废的感觉。 云菓吃了一惊,后退两步道:“啊?是,是,原来是你!?”他定了定心神,“没想到师兄竟是修道之人,先前我胡乱言语,还请师兄不要放在心上。” 南宫明灭嘴角一扯,缓缓道:“修道之人同样有生死伤悲,喜怒哀乐。你那番话着实叫我受益良多,多谢。” 云菓没想到眼前年纪轻轻俊俏有为的青年男子如此平易、气度不凡,先前酒肆之中亦出言提醒,实为性情中人,当下心生亲切,有了结交之意,又抱拳道:“小子云菓,万谢救命之恩。” 南宫明灭摆了摆手,:“降妖除魔,乃是天下正道诸门各派第一铁则。凡我天下正道者,遇见这事情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不要太在意。”他顿了顿,看着云菓话锋一转,“我在城里的时候听到你说你是三清上玄院弟子?” 云菓脸色一红,啊了几声才道:“小子却是三清上玄院弟子。准确说是听风院弟子。” 南宫明灭脸色一变,问道:“上玄七院,听风院虽然特殊,实力却不容小觑。敢问尊师名讳?” 云菓知道他心有疑虑,当下正色道:“三清上玄,听风院侍剑弟子云菓,师承巽位尊首风时雨,不敢相欺。” 听他说出“风时雨”三个字,南宫明灭脸色一变。 风时雨何许人也?正道领袖三清上玄院七大尊首之一。风华绝代,道行通神,威名传颂于上代修道前辈之中,只是据说已经销声匿迹百余年之久,寻常人如何得知?就连南宫明灭自己也仅仅从师傅慕容归一口中听过只言片语。他又想起眼前少年之前一举一动,实在称得上“耿直天然,光明磊落”八个字,当下不再存疑,抱拳回敬道:“在下南宫明灭,先师慕容氏归一,见过云师弟。” 云菓见他自报姓名,心中大喜,然而一句话听完,心中一滞,仿佛诺大铜钟贴耳敲响,愣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扶...扶摇…扶摇?” “扶摇山第四十六代掌门慕容归一,正是先师。” 云菓“啊”了一声,心中难过欢喜遗憾窘愧交织一起,五味杂陈,不知怎么表达,半天才低头憋出一句:“师兄对不住…” 南宫明灭心头一紧,嘴角发苦,叹气道:“云师弟言重,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无需想太多了。”云菓却摇首,抬起头目光对上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南宫明灭,秀眉一皱满脸认真道:“真的很对不起!我在南海游历之时,听闻师兄种种事迹,对扶摇山更是景仰无限。不想一番变故,人心不古,一路走来诸多诽谤,我却不能为扶摇山的名声做出半点贡献,实在惭愧。” 他顿了顿,语气愈加悲伤,“我深知与至亲分别的痛苦。当年小子被迫离开三清上玄院,然而这是生我长我的地方,我最爱的人都在这里。像母亲一样的师傅、像哥哥一样的师兄,还有妹妹一样的百里,我真的很舍不得,因为那是天上地下,芸芸亿万生命里我唯一一个家,我怎么可能舍得呢?当年离开的那天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那时候我怀着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目标离开,虽然悲伤难过,却相信有一天我一定会用我自己的力量再见到他们。然而云菓愚笨,只能体会到这一步了。师兄心中的伤痛恐怕比起我又要来的强烈千倍万倍。十数春秋,磨难虽多,我却依然不能想像有朝一日与听风院家人生离死别会有多么痛苦。让你想起这些,万死难辞,真的对不起。”他言语之间嘴角下撇,心中又想起当年离开的场景,想起这些年在外经历的苦痛,泪水忍不住直趟,过了半晌,竟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便像是总角孩童,什么都西都能在脸上看得一清二楚。 南宫明灭眼角一热,眼前的少年将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融洽,虽然这份融洽里带了浓的化不开的伤心。他深吸一口气方才将心中郁结吐了出来。 夜色里雪不知什么时候小了,漫天繁星从层层云朵里眨眼玩起捉迷藏,一阵清凉怡人略带暖暖春天湿气的晚风袭来,撩起他鬓边发丝和腿边衣摆。 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走到云菓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师傅说,日月有交替,星辰有升落,潮汐有来去,万事万物都遵循天道。自亘古起,没有一个人是不老不死的,此亦为天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为了’天人永隔’四个字扰乱我们自己的心呢?” “师傅他一生斩妖无数,除魔卫道,浩然长存,羽化二字,想必他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越说越激动,心中半个月来的痛苦随着思绪和话语吐露越来越少,越来越飘渺。他在月色星光下眼眸熠熠,剑眉舒展,英气勃发,对着云菓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云师弟的过去未来,却知道你当下正一步一步实现自己当年许下的目标。这天下半途而废者何其之多,而将’家’的概念深入骨髓者又何其之少?云师弟堂堂男儿,两品兼备、光明浩然,敢问又有哪里去不得?又有什么人能挡在你的路上?你心中最珍贵的人就在不远处,又何须伤心难过呢?”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道:“吾辈男儿正青春,岂能为悲伤所困,驻足不前?” 云菓听他一席话,心中震颤,暗自忖道:“云菓啊云菓,你真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笨蛋,话说一半居然跟孩子一般嚎啕大哭,端的是没出息。究竟是你安慰师兄,还是师兄安慰你了?”他顶着哭花的脸看向南宫明灭,见他精神饱满,英姿飒爽,不见半点之前的颓废,心中大安。又细细琢磨刚才一番话,体味其中深意,只觉得颇具禅机,直教周身也暖洋洋起来,一时心情大振。转念想到马上可以与听风院众人相见,当下破涕为笑,欢喜之情洋溢于行,反手也是拍了拍南宫明灭的肩膀。月光下一高一低两个挺拔身影相互扶肩,相视大笑,仰天欢呼,投出一对剪影,在茫茫林海里拉了老长。 两人又聊了盏茶功夫,极为佩服对方心性人品,一时间相见恨晚,早将之前的阴霾抛在了九霄云外。忽然云菓“啊”了一声道:“看这天色已晚,小弟还须得穿过林海,寻一处安全之所歇息,不知师兄有什么打算?” 南宫明灭莞尔一笑,:“云师弟不是回上玄院么?我这次便是专程来到昆仑,拜会贵派的。” 云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师兄现在贵为扶摇山新任掌门,想必有诸多要事与门派前辈商议。”他心中有些不舍,身边南宫明灭侠名远播,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光明大度,胸襟广阔,实为难得的好朋友。不过他也是识大体的人,怕耽误南宫明灭的正事,当下指着西北边天空道:“师兄请瞧远处四百里处那座巍峨高峰,当地人称之为羽光顶。峰顶有一灵力汇聚而成的走廊,高逾三千丈,长过一百里,直入云霄。下连昆仑百万群玉群山,上通三清上玄镇派山门,师兄此去只需御剑飞行,往山上云中方向寻去,必能见到悬浮在空中的三清上玄院。不过上玄院四周设有结界保护,据说结界已经存在数千年,集历代先辈心血,非一人所能击破。师兄最好从正门入,表明身份,料想不会有什么麻烦。” 南宫明灭略微思索,四下里看了一圈才道:“难得来一回昆仑山,这里景致与南海大相径庭,一路走来雪山连绵叹为观止。我料想御剑俯瞰只得远景,哪有徒步登山能够体会自然的鬼斧神工?再说了,有云师弟这般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就此分别心有不舍。我打算和师弟同行一路,就是不知道欢不欢迎?” 云菓听他要一同登山,喜不自胜,咧嘴笑道:“自然是欢迎的,就怕耽误了师兄正事。” 南宫明灭摇头笑道:“边走边说吧,云师弟想来是长年在外,这一路还请多多关照了。”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五) 这般结伴而行,又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二人终于穿过浩如汪洋的雪地林海。云菓捡了些相对干燥的柴火,挑了一处正好足够两人施展的背风凹地,将干柴架成中空形状,又从怀里取出一截火折子,用力一吹,不多时便生起一堆篝火。 橙红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周围几丈方圆的黑暗,云菓松了一口气,笑道:“好,这便是我们今晚歇息的地方啦!”南宫明灭盘腿坐下,奇道:“这野外休息有甚么学问?我瞧方才树林里还不错?难道不能在树上睡觉么?” 云菓摇头,“这里海拔太高,周边空旷寂寥,若是在树上睡觉,说不得梦里便被落雷劈中,我这凡胎肉体如何受得了?”他吐了吐舌头,“我们这里处在背风一面,地势相对较高,夜行野兽闻不到我们的气味,是极好的休息之所。师兄大可安心入眠,我会小心戒备的。” 南宫明灭不断点头,边听边学,正色道:“既然需要有人时刻警醒守夜,不如就交给我好了,修道中人一夜不眠算不得什么大事。”云菓见他言语诚恳,毫无虚与委蛇之色,知道他想出几分力,但更深雪重,也是为他着想,灿然笑道:“那倒不必,我这几年在外漂泊惯了,假寐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情,并不需要保持清醒。一边睡一边提防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我的耳朵。再者晚上需要添柴,否则这篝火烧到一半可就熄啦!等我们明天醒过来,冻了一晚上,只怕站也站不住。这些事情繁琐得紧,还是交给小弟吧!” 南宫明灭见他将大小事情都揽了去,心下感动,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寻些食物吧。”云菓叹一口气,神色懊恼,撇嘴道:“若不是那林子太大,我非得扛它两头白毛畜生烤来吃!狼肉的味道可是极好的。”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爬出坑地转身笑道:“也罢,我去逮几只雪兔,待会儿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嘿嘿一声,拇指擦过鼻尖,几步便走远了。南宫明灭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微微点头,体内灵力一动,身体随着周身几柄流光气剑破空而去,眨眼便没了踪迹。这般过了半盏茶功夫,却见他肩上扛了一匹雪狼尸体,自天而下落在雪坑边,喃喃道:“也算略尽绵薄,不然今晚可睡不着啦!” 晚间放晴的雪山里,空气虽然比平原上稀薄,却胜在纯净清新。南宫明灭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漫天星穹。银河挂在天上,亿万星辰交相辉映,偶尔陨星划过,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瞳孔里反射出一丝光华。天之大,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便如同遥远的南海扶摇山上那片天空,其实与现在头顶的,也是一样的东西吧?这般想着,他体内灵力陡然间翻滚冲撞,连周身都隐隐有八种颜色悄悄萦绕。仔细看去,从天空里,大地下,从自然的造化中,点点灵力强行钻入他体内,而他却只是盯着夜空怔怔出神,浑然不觉。灵力融合,汇聚,从小溪变成小河,又从小河化为江水,散发着八色光芒的灵力流冲刷洗练周天经络,只盏茶功夫,硬生生让原来的脉络粗壮了小半之多。又过了片刻,八色光芒消散,南宫明灭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双眼神采飞扬,更甚过往。 他坐在雪地里,手掌在胸前握成拳头,自言自语,“师傅,总有一天我会把凶手查得水落石出,为你报仇。”他表情坚毅,语气决绝,任谁都听得出来下了莫大决心。正说着,不远处传来脚步踏进雪地的声音,南宫明灭循声望去,只见云菓冲他挥手,左右两边各抓了一只兔子,样子颇为高兴。待云菓走近一看,发现躺在地上的雪狼尸体,既惊讶万分,又感慨修仙问道之人神通广大。若不是与他同行,只怕身边的扶摇山才俊早已追云赶月、到了三清上玄院了。不过他也不自卑,与南宫明灭一同将手边食材处理好,又用雪水洗干净,串上长木枝,放在篝火上烤起来。 南宫明灭只略通厨艺,相比起来云菓却熟练的多。只见他不断翻滚肉串,让每一寸骨肉都受热均匀。晶莹的油脂从烤肉表面冒出来,滴在火堆中,不时发出“噼啪”、“滋啦”的声响,火舌上下摆动,将两人的脸照得立体分明。几处远方的鸟鸣在夜空雪谷山间来回荡漾,肉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野物的醇美气息,构成一副大雪山里万千寂寥一点红的点睛画卷。 待几串野味被烤得外焦里嫩,叫人食指大动的时候,南宫明灭终于等到了身边少年一声“好啦,可以吃了,师兄来尝尝罢!”当下也不客气,接过树枝便撕下一条兔腿吃将起来。 那野生雪兔肉结实弹韧,入口极富冲击,赤褐色焦酥的外皮与入口即化的油脂夹着弹牙的兔肉直如在舌头上摆了一桌满汉全席。他万万没想到任何佐料都没有加的烤兔子竟有如此美味,虽然刚出炉滚烫非常,却依然没有在他手中撑过半盏茶功夫。一整只兔子下肚,他哈哈大笑,一边吮吸手指,一边感叹道:“真有你的啊,能将一只小小野兔做出如此丰富的味道,只怕那些江湖有名的酒店大厨也难望项背。”他看了一眼少年手里正在炙烤的美味,吞了一口口水,问道:“云师弟从哪里学来的高超手艺?师兄心里可是羡慕得紧,以后谁嫁给你,肯定是有口福啦。” 云菓呵呵一笑,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慢慢道:“若是有些野果磨成的调味粉末,想必味道能更上一层楼。” 他抬头看了看四野雪山,半晌,似乎自言自语,又像在慢慢倾诉,“我是被师傅捡到的,她带我回上玄院,把我养大,不过我却不争气。”他自嘲两下,看着自己的手,“这副身体对灵力的感应非常差,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愿意收我入门。” “师兄也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修仙的料,有的人却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师傅说我对灵力的感应几乎为零,想要修仙,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他叹了一口气,火光里脸色晦明变化,“不过师傅抚养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所以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就开始学怎么做好吃的,每次听到师傅说好吃,我都特别开心,只觉得人生总算还有那么些意义,不知不觉手艺就比常人强那么一些啦。” 南宫明灭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一个年幼孩童,在那样一个陌生并且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里,究竟要吃多少苦头? “很多孩子五六岁就进入宗派开始修行啦,而我什么都不会,只能每天变着法儿给师傅师兄做好吃的。那些同龄的孩子哪个不是家中天骄,为了进到三清上玄院修行,肯定费了很多功夫吧。我一个比普通孩子还要普通的弃儿,没爹管没娘教,根本就是他们眼里的异类,只是运气好而已,才能在上玄院死皮赖脸待着。所以每次碰到他们,少不了被讥笑嘲讽,有时候甚至拳打脚踢,那时候心里委屈难过,若不是听风院,只怕早就养成孤僻愤世的性格吧。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那个年纪的孩子能有多坏的心思呢?只是将心中对我这种“异类”、“废物”的厌恶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罢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狼肉换了个面继续烤,抬头看天。突然他眼中晦暗仿佛遇见克星,顷刻间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温柔。 “五岁半那年第一次遇见百里。师兄还不知道,百里是我的师姐,全名叫百里烟。那年她五岁,第一次到三清上玄院,把那些欺负我的孩子一个个都赶跑了。她一个小小的身子,穿一套鹅黄色衣服,叉着腰,小嘴嘟了老高,满脸怒气。我坐在地上看那些孩子四散跑开,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女孩儿闯进我的人生里。她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指着我的鼻子说:‘喂,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却这么没用!谁欺负你,你就还手回去,坐在地上挨打是个什么道理?’她嘴上凶的狠,却把我拉起来,帮我拍打身上的灰尘污渍,毫不在意弄脏了那身漂亮的衣服。我呆呆傻傻站着,像个布娃娃一样让她摆弄,过了好久,她挺着胸脯、摸着下巴、满脸得意,对我说:‘嘻嘻,被我这么一打扮,弄干净了其实还蛮可爱的嘛。喂,你叫什么?’我吞吞吐吐,告诉她名字,她把手放下来,笑盈盈的,装作大人的样子跟我抱拳, ‘我叫百里烟,百里巷陌新桃日,烟花又起照明年的百里烟,你可记好啦。’ 那时候我看着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非红,连哼好几声,又是跺脚又是指点,问我:‘我的名字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礼貌诶!’我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告诉她,她下巴上全是黑色的污灰。原来她之前用手帮我拍衣裳,之后又摸了自己的脸,当时就像极了一只花了面庞的小猫,既滑稽又可爱。”云菓说到这里,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南宫明灭静静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忽然被一股暖流包围,又是羡慕又是祝福。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百里是被师傅看中的听风院传人之一,与师兄一起,都是年轻弟子中翘楚人物。” “然而自从那次她出手帮忙,同龄孩子却对我敌意更甚,百里在与不在我身边简直是两幅面孔。可能我与百里走的近,他们都不高兴吧。毕竟她从小就很受大家欢迎啊。”云菓嘿嘿一笑,“好多年不见了,百里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师傅师兄也是,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不知道长高了多少,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还把我当听风院的一份子。” “我们认识虽然不久,不过我能感受到你口中的几个人对你的意义。”南宫明灭一脸认真慢慢说着,那神情看得云菓心头一颤。“我一直相信感情是相互的。如果他们对你的人生有很大影响,在你心里有无可替代的份量,那么……我想的话,你在他们心里也应该重要无比。”南宫明灭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亲爱的人都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干嘛不去相信他们呢?况且答案近在咫尺,我觉得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菓鼻尖一酸,嘴角望下撇,重重“嗯!”了一声。他深呼吸一口气,把手中炙烤的狼肉递给南宫明灭,苦笑道:“我也相信他们......师兄又提点了我一回,云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 南宫明灭哈哈一笑,摆手道:“什么话,你我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如今更是好朋友、好兄弟,哪有甚么谢不谢的。再这样我就翻脸啦!”他说完开始吃那块香喷喷的狼肉,入口与方才的雪兔相比又是另一番享受,当下赞不绝口,就差将手指也吞进肚里去。云菓见他吃的欢喜,心中也大为宽慰。两人这般以烤肉充饥,山雪解渴,交谈间不时发出阵阵朗笑,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方才有了困意。 慕容归一也不再客气,和衣便睡。云菓见状咧嘴一笑,盘腿阖眼,亦是进入假寐之中。 山风轻轻拂过,千万里都染上了孤单寂寥的颜色,火光下两道人影一盘一卧,一夜无事。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六) 次日辰时,阳光从东边白皑皑的群山中升起,将眼前一切都镀了个金边。天色如洗,白云凝滞,山风也老实下来。云菓从假寐中转醒,喊了身边的南宫明灭,二人都不是娇惯之人,就着雪水吃了几口昨夜剩下的烤肉,权当早餐应付了。 云菓指着西北方群山深处,笑道:“若我记得不错,明日上午便可到达群玉群山羽光顶。羽光山脚有一座山神庙,咱们脚下别停,入夜时间必能到达,也正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南宫明灭点头称是,二人收拾一番,不作过多停留,径直往远方云雾缭绕的大雪群山走去。 山间道路蜿蜒曲折,气候多端。看似几百里路程,真正走起来却不知绕了多少距离;看似晴空万里,转个山头或许便有狂风骤雪在等候。云菓内力深厚,雪地中行走如飞,南宫明灭更不在话下。二人这般从辰时走到未时末刻,云菓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身前十几丈处,笑道:“群玉群山、三清上玄附近有三十二美景,一十八绝景。师兄请看前面弯道,转过去便是这十八绝景之一,名唤玉龙绝索。”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过弯,南宫明灭心下期待,快步跟上,待眼前一片开阔,瞳孔一缩,立时怔在原地。 只见眼前一座万丈裂谷横亘绵延,蜿蜒而去直至云天相接之处。裂谷两侧千仞雪壁直插九霄,不知屹立了多少岁月时光。裂谷两侧相距二百余丈,其间云翻雾涌,鹰飞隼击,发出阵阵长唳、呼呼风啸。 然而这些还仅仅是背景罢了。南宫明灭的目光死死盯住百丈外,聚焦处一条冰蓝色长索连接裂谷两侧,两头高低相仿,中间自然下曲,形成一个半月弧形。那长索虽然以“索”命名,实则庞大无匹,通体由万古不化的坚冰构成,直径足足六七丈,着实叫人叹为观止。云菓嘿嘿一笑道:“师兄还请瞧仔细了。”南宫明灭闻言又上下打量了这冰索一番,忽然“啊”一声,后退三步,口中惊问:“这…这冰索里的是什么?” 原来他凝神望去,赫然发现巨大冰索中封着一条龙首蛇身、长逾百丈的怪物。云菓咧嘴一笑,“师兄好眼力,这条冰索并非天然形成。据说数千年前一条得道白蛟在群玉山作乱,一位三清上玄院前辈大能与其恶斗七天七夜,终于险胜一招,将其斩杀于此。然而双方交战太过激烈,将这座大山劈为两半,裂谷延伸近乎百里,直接切断了凡间百姓的去路。前辈那时已然油尽灯枯,苦思良久,终于决定以白蛟为媒,化尽周身道行,凝结了这条二百余丈的白蛟冰索,以供凡人来往。” 南宫明灭肃然起敬,鞠了三躬,正色对云菓道:“如此先贤,纵然身死亦流芳百世。除魔卫道,以身证法,实是我辈楷模。不知道我南宫明灭何时能有这般道行,这般心境,以手中长剑为天下人谋福利呢?”云菓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不在年高,有心不怕没有作为,其实师兄已经做的很好了。我游历南海之时,所过之处、街头巷尾,皆有师兄美名传颂,叫我好生羡慕。或许咱们现在没有当年前辈的大神通,但我们也一直走在力所能及的济世卫民之路上。以师兄这般,相信有朝一日必能名留万代。” 南宫明灭缓缓点头,心中对云菓这番话深以为然。一路上他听说不少云菓游历时惩奸除恶的事迹,眼前少年虽然不通道法,却始终贯彻自己的道义,这种坚持叫他一介扶摇山单传弟子也不得不为之心折。 二人穿过玉龙绝索,继续朝远方羽光顶的方向进发。昆仑群玉山中高低大小雪峰何止百万?一路走来没有一处重样,直教南宫明灭大开眼界。 云菓充当了一路解说向导的角色,倒也乐在其中。其间又路过不少美景绝色。甚么倒剑悬天,便是云雾中一只巨大冰峰傲然矗立,若隐若现仿佛悬浮半空的绝世利刃;甚么九天冰瀑,便是无尽洪流携带了数不清的冰块从数千丈绝壁倾泻而下,庞大的洪流还没落到深渊地底便化为无数冰屑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同一片天空里的数道彩虹,绚烂非常;甚么昆吾剑冢,便是汇聚了三清上玄院万年以来诸多法器刀剑的雪原,茫茫一片,剑意泠然冲破天际,直叫人在十数里外都不住哆嗦。还有甚么镜中花、渊中月,甚么天光云动、极光照雪,直教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南宫明灭习惯了御剑高飞,此番徒步却让他深深了解到自然力量的伟岸,一幅幅如画风景在脑中来回播放,感慨万分。 一天时间晃然而过,太阳落山之时二人已经可以清楚看见羽光顶全貌了。这座姿容怪异的庞然雪峰傲视众山,屹立在群玉百万大山里,联通着三清上玄院与大地,已然成为无数百姓心目中的神山。倘若遇见天大的麻烦、人生的绝路,不乏有人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赶来朝拜。三清上玄院先辈置一观尘音法镜于山顶,心智坚定者,自然能通过这面镜子传达心中所惑。身为天下四大宗门之一,门下弟子数千,只要不违道义,总会有弟子被派往救难施援,一来护佑苍生,二来砥砺门下后辈,修得一颗济世仁心。建派万载,不知救多少百姓于危难之中,积多少福缘于前生后世? 这般又走了半个时辰,夜晚悄然而至,星辰闪耀,银月高悬,二人终于到了山脚那座神庙。 这座山神庙专为来往此地的百姓所建,占地只方圆几丈,虽然年代久远,却依然是大山中难得的休憩之地了。南宫明灭从庙门向外望去,夜色下天地仍旧一片银装素裹,壮丽无限。他脑海里想起白天所见,一时望向身边少年,语气中羡慕万分,“三清上玄院处在这种毓秀宝地,门派弟子整日与自然的鬼斧神工相伴修道,感应上苍,真是天下一桩莫大美事。”不料云菓却苦笑一声,摇头道:“师兄你想多啦。上玄院弟子整天忙着修炼,哪有功夫欣赏这些景色?也就是我这种闲人,多年来才将群玉山里里外外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忆上涌,又笑道:“不过也不尽然,像百里那种贪玩的,有机会也会偷偷跟我溜下宗门,在这些大山深处寻找绝地美景。” 南宫明灭“哦?”了一声,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手臂搭在他肩上,调侃道:“你们俩倒是浪漫,这般偷溜出来,不怕被师傅责罚?” “怕呀,反正我是极怕的。不过这事情横竖都头疼。”云菓一下来了精神,撇嘴道:“我若一人溜出来,回去后百里肯定得跟我又哭又闹,说什么撇下她一个人出去玩耍,总得将我狠狠剥削一番,再随心所欲使唤几日方才能罢休。如果带她出去了,没被发现还好,咳咳,其实每次师傅都知道啦,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回去之后肯定一顿教训。不过只要百里功课不落下,师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云菓嘿嘿一笑,整个人平躺下来,枕着自己的双臂,满脸怀念。南宫明灭一时奇道:“你们俩莫不是御剑游历?不然那么多时间花在路上,如何保证功课修为?再不然只能解释为你那个美人胚子的师姐是个一等一的天才啰?” 云菓眼睛一转,爬起来手指一点,笑道:“这你可说对啦,百里和师兄都是惊才艳艳的人物,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不是我这种人能相提并论的。不过那时候年纪小,百里也不会御剑飞行啊。我们俩溜出去基本是靠符咒加持,这才能在有限时间里走过很多地方。 另外师兄的帮忙也绝对不能少。我师兄是个冰块脸,多少年都没见他笑过,虽说......虽说有的地方可能有些死板吧,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每次我们外出回去,他嘴上说要代替师傅教训百里,事实上每次都是给百里喂招。我们不在的几天里有什么新的技巧,有什么心得,他总是毫无保留。当初我年纪小,只觉得师兄很严厉,每次都要把百里胖揍一顿。但后来当我一个人游历在外,学了上乘武术,才想通原来那不是处罚我们,而是用心在教导我们,用心把我们引到正确的方向。百里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始终在上玄院年轻一代弟子中保持优秀的成绩。每次想到这里,总觉得师兄为我们考虑太多,他明明才大我们三岁,却如兄如父,一直守在我们身边。”云菓感慨万分,心头发酸,撇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开怀大笑那天?” “你们感情真好。”南宫明灭耸了耸肩膀,“其实我也是孤儿,从小没爹没娘的,一直是师傅把我带大。” 云菓“咦”了一声,心里惊讶,没想到身边英姿勃勃,天纵之才的南宫明灭也是孤儿,当下心中暗忖:“什么父母,连师兄这样的孩子也舍得扔下,当真是狠心。如果他们知道威震南海大名鼎鼎的南宫明灭便是当年被他们抛弃的孩子,只怕要悔得肠子也青了。” 南宫明灭苦笑,“我也不怪他们,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肯定是遇到什么大麻烦不得已而为之吧。”他嘿嘿一笑,“我还是很幸运的,师傅对我很好,在我心里他才是我真正的父母。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默契,简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有时候他的想法还没说出来,我便猜到七八分啦!只可惜扶摇山几千年单传,我一个人跟着师傅长大,体会不到你和你师兄师姐间的那种感情,想来也是很可惜的。” 云菓哈哈一笑道:“怕什么?你们修道之人寿岁远远超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师兄年岁,便如同俗人中少年的年纪,往后能结交的好朋友谁知道有多少?想来以师兄为人品行,他日也是高朋满座,誉满天下了。”南宫明灭微微点头,看着身边少年道:“如果这是我人生闯荡的开端,那么云师弟便是我南宫明灭第一个好朋友,此间少年情谊必定终生难忘。”他说完抱拳,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云菓抓了抓脑袋,干笑几声回礼道:“师兄言重了,这话我说还差不多,有师兄这样的朋友,是我云菓的福气。”说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仿佛结识了许多年的至交好友。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七) 山神庙中篝火熊熊跳跃,不断给四周寒冷的空气注入温暖的触感。火光闪烁,将不大的庙宇照得明暗分明,南宫明灭看在眼里,感叹道:“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暗影啊,真是应了那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师弟在外面漂泊多年,想必艰辛万分,可曾后悔抱怨过?” 云菓略微思索,笑道:“师兄算是歪打正着了。其实当年我被迫离开上玄院的时候,师傅是为我物色了一个好去处的,只不过我后来自己离开了那里,开始漂泊游历的生活。至于后悔抱怨,也许曾经脑海中出现过几次,但最终还是坚持当初的选择,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道路,怎么能半途而废呢?爬也要爬下去啊。 可能我实在太普通啦,从小师傅就没对我抱什么希望,可能在她心里,我只要安安稳稳别给她惹事生非就是最好的了。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后,虽然师傅留不住我,但还是为我争得一线机会。如果有生之年我能够打败跟我同龄的上玄院弟子,就还是可以重新回到宗派之中的。”他耸耸肩,“大家应该都觉得,我一个不能修道的普通人,一辈子也别想做到这件事吧。” 南宫明灭微微吃惊,心中暗忖,想必眼前少年当年确实做了什么有悖门派根本的事情,否则以风时雨的实力威望,怎么可能保不住一个普通少年?他刚欲发问,又怕少年难以启齿,当下强压住心中好奇,换了个话题道:“所以师弟就遍访名师,学了一身上乘功夫,只为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听风院么?” 云菓怕他追问,却听到南宫明灭只字不提,当下感激不已,暗暗叹息,心中自言自语道:“唉,只怕说了也是白白影响我们朋友情谊,徒增隔阂。这天下,难道就没有谁能理解我的想法、不加排斥么?”想到这里,他心中隐隐作痛,忍不住抓在胸口衣襟处,脸上又是遗憾又是难过。南宫明灭见状,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缄默。 过了良久,少年云菓脸色渐缓,舒了一口气苦笑道:“是啊,我努力学功夫,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打败同龄师兄弟,正大光明回到三清上玄院。虽然师傅从来都没有说不认我,但我知道,只有抓住这一线机会,才能真正和听风院的家人团聚。” 他攥紧拳头,忽然又好像泄了气一般,“可惜我已经挑战过两次啦,今年是第三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他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前辈们眼光果真长远,任凭我多年苦修武学之道,却依然没办法达成目标。师兄肯定不知道,你昨天三下五除二把雪狼肚子里跑出来的那怪物干掉,我心里真的是一万个羡慕。如果我能有那样的力量就好了,如果我能再强一些,也许就可以和师傅他们团聚了......可是我现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也许我自己都说不清了。定下一个又一个目标,一步一步去实现,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跑,哪里能磨练自身就往哪里去,多少次和死亡只是毫厘的距离,多少次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少年忽然呵呵一笑,“也许我天生命贱,连阎王爷也看不上。硬生生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 “师弟太妄自菲薄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南宫明灭正色,“之前那怪物唤作‘伥鬼’,本来是指被老虎吃掉的人幻化而成的鬼怪妖精,后来这种鬼怪多了,不仅一些强壮的老虎体内经常出现,就连棕熊、花豹、狼这些凶猛的动物体内也都有伥鬼出现的例子。其实这种怪物并不厉害,实力远逊于你自己杀死的那头巨大雪狼,是鬼物里很低级的一种。简单来形容,那头狼是将军,而伥鬼不过是它手下的兵卒。你打得过雪狼,却不是伥鬼的对手,无非是因为那怪物有形无体,乃是由阴森鬼气和死者的怨念聚集而成,若非修道中人、操控灵力,绝难伤它分毫。” 他顿了顿,接着道:“对于修行时间不长的年轻弟子,我可断言,那只雪狼的威胁绝对大于那只伥鬼。这两天我仔细观察,师弟于武学一道天赋极高,你们武学所谓的内力真气在你体内似乎也极为精纯凝练,在我所见江湖人中实属一流。你此番挑战,胜算当有两成。” 他话说完,云菓吃了一惊,抬头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安慰的味道。过了半晌,见南宫明灭神色正经,一丝喜色顿时浮现在那张方圆适中、略带稚气的脸上。云菓心中有些激动,大声问道:“师兄觉得有两成么?真的有机会能打败和我同龄的弟子么?此番去挑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我之前总是很快就败下阵来啦。” 南宫明灭苦笑摆手,“你一下问出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个才好呢。你别急,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先把你所学的功夫展示一番,我来帮你分析对策。” 云菓点头应是,当下跳将起来,提一口气飘到神庙中间篝火旁站定。眼神忽然一凛,抱拳道:“请师兄指点,佛家绝学金钟罩。”话音刚落,脚下扎个马步,体内真气流转,双手一前一后护住周身,一时间全无破绽,给人一种无法攻破这铜墙铁壁的感觉。 忽然一道灵光自南宫明灭手指射出,径直往云菓飞去。云菓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当下双手划阴阳,刚柔并济便想将这一指接下。想法虽好,现实却残酷,两方接触的一刹那云菓只觉一股旁礴如海啸的冲击砸来,什么毫无破绽,什么立地如钟,顷刻间便在绝对的力量前被碾碎。云菓闷哼一声被打飞一丈方才停下,引以为傲的绝学瞬间被破,心头大震。 南宫明灭见状,缓缓摇头,“明天不要用这一绝学。所谓一力降十会,你这金钟罩在武学范畴里的确是毫无破绽,可谓最上乘的防御之法。然而修道中人使用的灵力却是你们理解之外的一种力量,可刚可柔,变化万千,你们口中的最强防御,不过是立在地上给人当靶子罢了。切记不可使用。” 云菓点头,满脸肃穆,又使了一套棍法、一套掌刀之法、一套拳掌互搏之法,分别为达摩棍、摩诃掌刀功、伏魔拳掌分心咒,皆为佛门绝学。 南宫明灭看在眼里,点头道:“这三种功法想必在江湖中尽是一流武学,招式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杀伤力远不如灵力招式。”他皱了皱眉,问道:“我记得之前你在酒肆里使过一招用筷子伤人,那是什么?” 云菓听他问起,当下在地上捡了一颗碎石,“佛门绝学,拈花指法,请师兄指点!”话音刚落,只见那颗石子自他指尖飞出,裹着一层旋转不绝的真气狠狠砸在墙壁上。只听“砰”一声,那石子仿佛钢针,不仅将坚硬的石壁打出一个碗口大的碎坑,更是嵌入三分,想取出来都不可能。 南宫明灭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他站起身,正色道:“扶摇山也有一指法,相传便是由你这佛家拈花指演化而来。修炼到极致,天地万物,莫不为其所用,沙粒沧海,皆可伏魔杀敌。”他嘴角一挑,“扶摇山这套指法,以周身灵力为媒介,自指尖穴位放出,裹在手中物体上,威力巨大。依我猜想,师弟这一招拈花指,只怕也是将体内真气打出,裹在石头上,这才有如此威力,是也不是?” 云菓“嗯嗯”几声,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脸紧张。南宫明灭见他这般神态,笑道:“既然真气能打出,能附着在石头这种外物上,为什么不能附着在手脚四肢、十八般兵刃上呢?” 云菓听他一句话,瞬间便如头上敲了个大钟,登时愣在原地,心里仿佛掀起万顷巨浪。从来只有内力强弱体现在近身肉搏一说,却没听说过将真气裹在手脚兵刃上与人斗争。盖因为真气难以控制,性命相搏、电光火石里又有几个人敢分出一道不小的真气?说不得便是既白费功夫,又露出破绽,落得一个两头皆空的结果。然而一颗石子因为有了真气加持,便产生巨大威力,如果真的能附着在四肢兵刃上,说不得便可以让自身攻击极大提升。他当下不再犹豫,寻了一根木棍,一边使出达摩棍法,一边努力将体内真气由掌中穴位分出,覆盖在木棍上。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困难之极。只有当真气完全覆盖住兵刃,才能做到自成一体,旋转不息,达到加持威力的作用,否则只能是白白浪费了真气。而没有覆盖住内力的那部分便如同弱点,一经敲打,还要反噬自身,可谓凶险异常。 云菓心中一阵失落,摇头道:“只怕无数前辈高人也想过同样的方法,只是实战操作起来太过困难,所以多少年都不曾听闻过这种攻击方式。”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小弟之前有一福缘,曾在东海日光岩得一老前辈传功。那位老前辈说我体内经脉走向异于常人,是天下少有能继承他武学之人。后来见我品行不坏,便将体内一甲子功力强行灌注给我,这才成就了我一身内力。而当今武林,小弟内力虽然不在顶尖之列,却也所去不远了。方才我想将真气聚集在兵刃上自成一体,却觉得难之又难,依我看来,只怕还需三四倍的内力才能完成。”他撇了撇嘴,“难怪没有人完成这般壮举。这世间哪有普通人能活几百岁呢。” “不,你这个说法有问题。”南宫明灭摇头,“人体周身经脉皆蕴含了你们武学人士所谓的真气或者我们修仙人士蕴含的灵力,只不过灵力弱的人周身灵力稀薄,而灵力强的人周身灵力浓郁。便如同师弟这般,我虽不通武学,却仍能感觉到你体内浓郁如潮水般的内力。换言之,不是真气不够导致不能完全覆盖兵刃,真气强弱只能影响到真气给兵刃加持的效果罢了。” “举个列子,以拈花指来说,内力强的人,裹在石头上的真气便旋转如潮,威力不凡;内力弱的人,裹在石头上的真气便只有薄薄一层,对威力的提升很是有限。所以我敢断言,之所以没有武学人士能走到这一步,归根究底是你们没有一套对经脉内力量的控制方法。对真气运用不佳,导致不能随心所欲去操控,这才是你们无法将真气覆盖四肢兵刃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之前南宫明灭的话掀起了云菓心头的大浪,那么刚才一番言论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刹那间为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时间震惊、激动、欢喜之色显露无疑。他高兴得狠狠跃起,呼喊道:“原来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我从今天起便要好好学习如何控制经脉中的内力,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总有一天必能将一身内里运转如意。” 南宫明灭呵呵一笑,“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好兄弟,身为师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他说完,手指发出一阵柔和的淡蓝色光芒,悬空点划,竟是在身前写起一行行小字。他一边写一边道:“我虽然想将扶摇凌天诀传给你,但你不是我扶摇弟子,若贸然传授,只怕愚兄日后再无颜面去见死去的师傅和诸多扶摇山前辈。”他微微一笑,顿了顿,“不过扶摇山数千年来收藏无数,这些收藏被历代先祖封成灵光存放起来,二十余年来我也看过不少。我这里有一篇心法口诀,名唤‘离火吞天诀’,取自千余年前一个颇为独特的洪荒修仙大派。之后正邪交战,该派被屠杀殆尽,只留下独门心法为四大宗门所共有。” “这篇心法虽然不属上乘之列,有些内容却也可圈可点。更为难得的是其由简入深、生动形象、又侧重于对灵力控制的特点。我思来想去,这篇功法在我看来是最适合师弟的了。等一下待我写完,你仔细研读,记在心里。关于口诀中如何摄取天地灵力加以炼化的部分你不用理会,但是关于如何操控经脉中,已经属于自己的灵力的那一部分,你须得反复琢磨。灵力与真气都是人体经脉中的力量,我相信借助这一篇口诀,必能对你大有启发,说不得便能找到如何操纵体内真气的契机。” 他一语说完,却见身前少年满脸泪花。 原来云菓长这么大以来,除了听风院的家人,便再没有人这般待他了。救他于危难之中且不提起,一路跟随走来,想方设法开导他,鼓励他,听他倾诉,如今不仅处处指点,还用心挑选合适自己的修真口诀、毫无保留传授给他。想到这里,少年抽泣不止。他忽然双膝跪地,声音颤抖:“云菓一不跪天,二不跪地,三不跪三清上玄院掌门师伯。然而除了听风院家人之外,南宫师兄却是唯一一个叫云菓心悦诚服之人,更是除了听风院之外唯一一个叫我感受到真挚亲情的人!”他深深叩了一首,语气坚决,“这第一叩,因为师兄青年有为、守护一方百姓平安,云菓心中深为钦佩。”他又叩一首,“这第二叩,因为师兄为人磊落,浩然不羁,云菓心中深为仰慕。”然后他又叩一次,“这第三叩,因为师兄待我如兄如父,全心为我,毫无遮掩,云菓心中深为感动。如此三叩首,聊表师弟心中难以言语的情感!”他一段话说完,肩膀也颤抖不已,泪水止不住滚落,打湿了胸前衣襟、滴在身下青石地面上。 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南宫明灭却已然了解身前少年的心性。他也不阻拦,也不将他扶起,只继续写指间心法口诀,如此过了半晌才终于将完整一篇‘离火吞天诀’只字不差印在了空中。 他长舒一口气,心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走到云菓身边,身子缓缓往下,双膝而跪与云菓并肩。他面色坚毅,语气肃然,“师弟说佩服我的人品,却不知道我也敬佩师弟的心性。如此赤子肝胆,耿直天然,在险恶江湖中漂泊多年,仍不能泯灭你一颗真挚童心,‘惊为天人’四个字,便是我对师弟你的印象了。”他侧头,目光与云菓对视,抱拳道:“如若师弟不嫌弃,南宫明灭今日愿与师弟义结金兰,日月在上,天道为证,从此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云菓怔了半晌,醒悟过来,心中欢喜不能自己。当下抱拳,正色道:“我云菓愿与南宫师兄义结金兰,日月在上,天道为证,从此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他一语说完,两人相拥大笑,云菓直拍了拍身边青年男子的后背,大声喊了一句:“大哥!”南宫明灭哈哈一声,也重重回拍他的后背,应了一句:“二弟!”二人心中感叹,欣喜。感叹人生百变,多姿多彩;欣喜今日结义在此,从此世间多了一个好亲人、好兄弟。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八) 两人结拜完毕,纷纷起身。南宫明灭指了指悬浮在空中的蓝色小字,笑道:“二弟,这篇‘离火吞天诀’通篇四百四十七字,字字相扣,句句相连。你好生背下来,有莫大裨益。待日后回到三清上玄院,便向你师姐百里烟讨来上玄院心法口诀。有朝一日若能将那篇讲述无上大道的‘太上三清玄天众妙真诀’领悟通透,必能让你对真气的操控再有飞跃!” 云菓不住点头,将这一席话牢牢记在心里。南宫明灭又道:“我也不打扰你,你好好参悟,愚兄就先去睡觉啦。你什么时候能勉强将体内真气运转如意,我们便什么时候去三清上玄院,如此方能将胜算最大化。”他也不等云菓反应,自顾自走到神庙一角,捧了些干枯的稻草,倒头便睡了上去,不消片刻已是鼾声如雷了。 云菓微微颔首,定了定心神,一字一句细细研读悬浮半空的那篇上乘心法。此篇‘离火吞天诀’前一百九十字讲述了如何从天地万物中摄取灵力归于自身。云菓脸色肃穆,盘腿坐下,尝试着按照功法所讲召唤天地灵力,然而过了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他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百里烟第一次练习的画面,不过一盏茶功夫,数不清的八色光点莹莹雀跃,在百里烟身边四周盘旋围绕,宛若神仙。他叹了口气,暗自忖道:“我没有师姐天赋异禀,但半个时辰下来身边不见一点灵光,与常人比较也着实相去甚远。师傅眼光果然不错,我对这所谓的灵力感应当真是差之又差,举世也难寻着第二个啦!” 其实不然,云菓尚且一介少年,如何知晓十数万年浩浩洪荒大地有多少像他这样平凡之人?人生万代,对灵力毫无感应之人也并非没有,如他这般,感应几乎为零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人一辈子碌碌无名,时光流转,又如何能被后人记在心中? 他轻轻摇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心中扬起淡淡的感伤。良久舒了一口气方才释怀几分。忽而他目光中涌出几分坚定,目不转睛又开始研习’离火吞天诀’后半篇。 除去大纲与后记,这半篇洋洋洒洒记载着如何操控体内周天灵力。二百一十二字便如南宫明灭所言,字字精辟,句句玄妙,不可更改。云菓心头一振,打起十二分精神,反复推敲,细细斟酌。他天生聪慧,不消多时便将这半篇记在心里,滚瓜烂熟。如此通读数遍,他脑海里只浮现了四个大字,“以意御力”。 原来所谓对灵力的操控,最为根本的便是让周身灵力跟随自己的意志力行动。对于云菓而言,那便是将其体内千万浩瀚内力比喻为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百战强兵,而统帅这百万兵卒的便是脑海中的意志力了。他起初对如何控制意志力还有疑惑,随着整个人慢慢沉浸到心法口诀的海洋中,渐渐明悟,思路也渐渐清晰。便如同深深沉入海底的人看见一道闪耀不可直视的阳光。那一刻无尽幽蓝黑暗的海水都不再是阻碍,他脑海中某一处被轻轻拨动,一丝极为暗淡的淡绿光芒自脑海发出,飞快蹿入周身经脉穴位。 云菓全身一振,那一刹那的异样让他欣喜若狂。他刚欲睁眼,原本游走于体内的淡绿色光芒轰然散开,仿佛从来都不存在过,消失在复杂万化的血肉脉络之中。 少年一经挫折,好胜心却腾腾升起。多年来游历红尘,早将他的心脏磨砺得坚韧无比、平如明镜。当下强压住心头欢喜,继续沉浸在对意志力的领悟中。这般时间飞逝,转眼过了两个时辰,夜已经深了。 云菓盘坐在地上如铜钟一般的身躯突然轻轻抖了一下,紧接着他双眼缓缓睁开。长时间的修炼,不仅没有为他带来一丝疲色,反而那双灵动炯炯的双眼愈发清亮。他口中呼出一口热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意志力竟可以化为一种特殊存在游走周身,与真气融为一体,意之所至,气之所及,从容不迫间统御百军。”他心中欢喜无限,脑子里却古井无波。由他脑海中涌出微笑几乎不可被察觉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虽然微弱,却不断积累起来。虽然当前还不能起到决定性的统御作用,但云菓相信,九层之台,起与垒土,如此反复修炼,终有一天他必然可以将周身真气全部牢牢驾驭在手中。 他思绪及此,心潮澎湃,今日种种已然为他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武学大道。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听风院几人的笑脸眉目,一时豪情万丈,狠狠捏紧拳头,心中暗道:“等我,我一定会和你们团聚的。”他微微点头,抛开种种杂念,闭上眼又开始修炼,整个人沉浸于脑海与万物相连的玄妙感觉里,不知不觉便过了数个时辰。 转眼已是天明了。 一道金灿灿的阳光从翻滚的雪云中穿透而来,自山神庙破败的石门里洒开,正好落在南宫明灭的脸上。他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眸子,触目一片金光,他下意识用手挡了挡。朝霞在他脸上投出明暗变化,直将一张俊俏非常的脸也镀成了金色。 他慢慢起身,看见端坐在神庙之中的少年。此时少年背对大门,天光下他面庞逆着华彩,看不真切。然而他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座从亘古盘坐于此的道家石像,周身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玄妙气息,直叫南宫明灭也心头一颤。 他脸上喜色渐浓,生怕打扰了云菓的修炼状态,蹑手蹑脚走出门去,心中感叹倒:“二弟这番感悟状态,只怕多少修道中人一辈子也难见一回。”他轻轻叹息,“可惜了,若二弟与天地灵力足够契合,说不得便是天上地下少有的悟道奇才,就算是我,也不敢说能胜他一筹了。”他摇了摇头,双脚踩在庙宇外的雪地上,深呼吸一口,伸个懒腰苦笑道:“罢了罢了,人生有命,何须强求?逆天而行只会招来上苍天罚。天威浩荡,哪里是普天众生所能承受的呢?就这般无忧无虑,一世遵守本心,想来也是一等一的快事。”他呵呵一笑,周身灵力流转,化为数柄流光气剑,整个人随剑而去,冲天而起,只片刻便消失在了茫茫群玉雪山之中。 云菓对身边事物全然不知,盘坐在山神庙里,任凭寒风呼啸,日光普洒。时而几片细小雪花飞落进来,还未到他身边三尺便消弭无影了。 日暮之时南宫明灭背着一根铁棍,提了几只野味回到神庙,见云菓仍旧处于这难得的悟道状态,当下也不去理会,自顾自升起篝火,将野味烤来吃了。然而没有云菓处理,好生生的雪兔被烤得一边焦黑一边半生不熟,南宫明灭苦恼挠着头,撇嘴摇头,心道:“唉唉,真是一门技术活啊,将就将就了,只能等二弟醒来再饱餐几顿。”这般草草解决了,他化为一道流光,闪烁飞跃,径直往附近一座高峰山顶飞去。山顶处,南宫明灭盘膝坐下,目之所及,不仅千丈外的神庙清晰可见,连夜色里的群山也尽收面前。他抬头望天,星河流转不断,在他的头顶勾画出一幅又一幅画卷。他不再多言,闭上双眼,心中默念扶摇凌天诀,开始修炼起来。 这般过了两日时间,庙宇中的云菓依然盘坐如钟,全身没有丝毫气息。这日山风稍大,飘进神庙的雪花渐渐多了起来,一片片六棱冰晶毫无阻拦落在云菓的头上、背上,覆盖在他的肩他、腿上。若此时有俗世凡人路过,必然以为眼前少年已经冻僵西去了。 又过了一日,已经是三月的最后一天。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碧蓝无云。辰时时间,阳光辉耀着百万雪山,苍茫无尽,连天无涯。南宫明灭忽然睁开眼,喜道:“成了。” 山神庙中那盘坐少年身子轻微一抖,簌簌积雪从他身上落下。他双眸慢慢睁开,一道锐利深邃的灵光自瞳孔深处一闪而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身子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角一咧,笑道:“大哥,咱们可以出发啦!” 庙宇中光线一暗,南宫明灭从门口进入,哈哈大笑,“二弟,你可算是醒啦!这三天没有吃的,大哥我真可谓是度日如年,想念你的手艺想得紧哩!” 云菓嘿嘿一笑,拇指擦过鼻尖,“大哥,我听说修道中人道行高深者可以不饮不食,辟谷辟尘。你这般贪吃,哪有得道高人的风范?”南宫明灭苦笑道:“好小子,敢取笑大哥了。谁叫你手艺高超,我真后悔吃了你的烤兔子,以后只怕别人做的东西,都要让我提不起兴致来!”他话锋一转,正色道:“经过这三日修炼,我已经感觉不到你体内的真气了。你自己可有悟出什么心得?此番前往上玄院,可有信心了?” 云菓正色点头,后退三步,捡起之前的木棍,语气严肃,“师兄请看,我这达摩棍法与之前可有不同?”他话音刚落,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手腕一抖,便是一招起手式。他心念一动,忽然体内一道淡绿色光芒凝聚,围绕周天经脉运转不息。紧接着他全身真气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没有一丝浪费径直涌向手掌几处穴位。只听云菓轻喝一声,磅礴真气仿佛卸闸的洪水飞速冲出,转眼间便牢牢覆盖了整只木棍,此时的木棍被一层层有形无质的透明真气包裹,自成一体,生生不息。云菓将木棍卧在手里,舞出一套精妙绝伦的棍法,只是与之前相比,每次木棍挥舞便撩起一阵疾风,每次与地面击打相接,皆是留下数道裂纹,彼此威力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一套功法完毕,云菓略微调息,笑道:“这套绝学威力不知胜过以往多少倍。若我现在遇见之前巨大雪狼,手中挥动雪松,只怕十数下便能要了他性命,又何须那般费力?” 南宫明灭点头,脸上露出浓浓欣慰神色,“如今你胜算已有四成,我再没什么能在功法上指点你的了。之后双方交战,我料想对方一开始定然大意,你便要趁机发难,速战速决,如此胜算又添两分。其次要与对手贴身相搏,不可被拉开距离。我料想上玄院普通弟子如你这般年纪还不能御剑高飞,你只需近身缠斗,伺机而动。” 云菓嘿嘿一笑,叉腰道:“大哥且瞧好吧,云菓不会叫你失望的!”他语气自信,神情放松。南宫明灭心头“咦”了一声,不多作猜测,当下将背后的铁棍取出来,递给云菓,正色道:“你修炼的时候我回天泽城中,找高手匠人打了这根镔铁棍,可助你一臂之力。”他顿了顿,“然而兵刃归根到底是外力,自身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二弟此番恶战,心中还要有十分的信心,方才能将实力发挥到极致。你体内浩浩真气若能全心全意运转自如,就算只是覆盖到一双肉掌上,想必也有开石断金的威力了。” 云菓接过铁棍,深深点头,喃喃道:“大哥,多谢了......” 南宫明灭剑眉一皱,撇嘴道:“什么话,咱们兄弟之间还用说这些?”他又一笑,“行了行了,赶紧收起来,咱们还有路要赶呢。争取白日里便能到上玄院大门,免得天色晚了又生变故。” 二人也不多言,挑了一处较为平缓的谷地,顺着身后高耸入云的羽光顶向上攀登。从山上向下看去,只见身后事物都藏在茫茫云雾之中,有若隐若现的雪山尖顶、也有翻涌不息的金虹云海,有嬉戏翩飞的赤顶白鹤、也有搏击长天的铁羽鹰隼。一时仙气飘渺,不似凡间。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九) 正午时分,二人终于登上了这昆仑群玉山脉中有数的高峰。只见峰顶方圆十余丈,去地三尺处漂浮着一面散发着素白光芒的镜子。镜子后方几丈处,一条由灵力构成的淡蓝色通道自天上云间蜿蜒而来,仿佛是通往天界仙人居所的神道。二人不再迟疑,双双踏上,脚下触感绵软,仿佛漫步云端,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百里距离对于普通人恐怕要走整整一天时间,而云菓二人一个身怀顶尖内力,一个道行精深不凡,是以这条蜿蜒飞天的灵道却成了数天以来走过的最为舒服的一条路了。 未时前后,从茫茫云海中若隐若现一块庞大恢宏无边无际的陆地。风卷云消处,有的地方瀑布飞悬、怪石嶙峋,有的地方五颜六色,自成花海。云菓眼中越来越激动,脚下步子也越来越快。灵道两侧不知何时漂浮了无数古篆咒符。这些古篆符文悬浮在淡蓝色走廊上五尺的空中,每隔一丈便有两枚相对而立,呈现金、黑、赤、蓝、紫、青、黄、绿八种颜色,密密排列,向远方延伸。忽然从远方不知哪里,一道烈日金光反射过来,明晃晃、亮堂堂,仿佛天空里多出一轮太阳。云菓朝前指了指,面色有些不自然,声音略微颤抖,“那金光反射的地方就是山门,相去大约还有十里距离,不过已经可以看到了。山门前有一颗拜山石,敲打拜山石,山门自会记录拜山过程,至于接待与否,全凭门中前辈决定。” 南宫明灭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雾间隐约可以瞥见一座泛着阳光金芒的大门巍峨矗立。他心中感叹,嘴上却淡淡道:“相去十里便有这般气象,不知走到面前又是什么光景?”当下也不多言,跟在云菓身后继续前行。 不消半盏茶功夫,二人来到山门前广场,抬头上望。 只见一扇高约百丈、通体莹白仿佛宝玉浇灌的巨门屹立云中,门前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放置台上,门中央以上古篆书刻下“三清上玄院”五个古朴却暗藏凌厉剑意的大字。门扉上密密麻麻雕刻数不清珍奇异兽,什么麒麟蹑云、乘黄追月,什么腾蛇踏雾、毕方吞火,端的是神妙无比,栩栩如生。凡历史上有名的神种仙骑皆可寻得,浩浩荡荡便如在这数万丈高空描绘了一副世间再无第二卷的绝世图画。 南宫明灭神思具惊,他生长二十余载,周游各处也算是见识非凡。然而之前所见与面前这座百丈巨门相比却又是小巫见大巫。本来莹白如玉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大门,在遥遥烈日辉映下折射出无限金色神光。他星眸上下扫动,忽然目光又被那“三清上玄院”五个大字吸引而去。凝眸望处,只觉得这古朴古篆仿若狂风暴雨下的漆黑汪洋,而他便是身在万顷大浪上的一叶扁舟。四周凌烈无比的旁礴剑意化为无尽风雨呼啸拍打,南宫明灭苦苦支撑,哪怕一丝一毫的内心摇摆都会让他瞬息之间万劫不复。 云菓侧头看他,忽然发现南宫明灭脸色铁青,双目直直盯着玉门之上偌大古篆,当下面色惨白,心道不好。 原来雕刻于三清上玄院山门的这五个大字,乃是七千年前上玄院掌门“昭上真人”一手刻下。传言昭上真人贯通八极,道法参天,手中一柄混沌剑诛神灭鬼,上可昭示天道,下可独闯幽冥,乃是万年以来集门派道法大成之人。为砥砺门下弟子潜心修炼,昭上真人以莫大指力于山门刻下这五个蕴含无尽剑意的上古古篆,非道行高深弟子不可轻易窥视。若强行参悟只怕有身死道消之虞。 然而云菓看在眼里,知道南宫明灭已深陷剑意之中,若贸然叫醒,轻则重伤数月、道行大减,重则神思泯灭、身死道消。一时间他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背后冷汗直冒,片刻便打湿了全身衣服。 “哪里来的愣头青?我三清上玄院山门剑意也敢随意参悟,莫非是来寻死的么?” 冷冷一个高傲男声响起,云菓吃了一惊,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从两扇门扉间走出五个年轻弟子,一人在前,四人在后,呈众星拱月之势。为首那青年与南宫明灭年纪相仿,剑眉入鬓,细眼微眯,一双薄薄嘴唇向上挑起,面色不屑。只见他头戴紫金玉龙衔珠冠,身着白玉龙纹腾云衫,脚登八面罡气飞云履,山风吹来,猎猎飞袖,阳光照过,自成一气。 云菓呼吸一滞,微微低下头,咬牙吐了声:“霍...霍师兄……” 那年轻男子“嗯?”了一声,目光投下,看见云菓,忽然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通道行的窝囊废、逐出师门的不肖子。听说你两次拜山被打得体无完肤,夹尾鼠窜,没想到不仅没学乖,还被我碰到了。”他哈哈一声,言语尽是讥讽,“蠢材,难道真以为有万一可能胜过哪个弟子么?那不过是我师傅碍于风时雨的面子,才给你这个拜山的机会。全上玄院弟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就你不晓得。你来一次,我们就能把你打回去一次。”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看着猎物一般看着少年云菓。 南宫明灭身处滔天剑意无尽狂浪之中,外界一言一语虽然尽收耳底,奈何此时身边凶险万分,一时毫无办法,心中微怒。 “呵呵呵…”一声轻笑从云菓口中传出。他忽然挺胸抬头,目光炯炯不带一丝愤怒,遥遥与白衣青年对视,淡淡道:“我游历洪荒时听过有这么一种橘子。外表看来光鲜亮丽,去掉果皮却腐败不堪,私以为此物天下唯独师兄能与之相配。只可惜这一回来的匆忙,不曾带上一篮相赠,便只好送你八个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请师兄笑纳。”他面色忽然一沉,体内洪洪真气从口中爆炸开来,当空喝道:“霍天衡,我师傅名讳,岂是你这般后辈庸才、狭隘小人能喊出口?!待我禀明缘由,治你不尊师重道之罪,想来你的掌门师伯师傅也不得不以院规严惩了?” 那名叫霍天衡的白衣青年脸色一变,皱眉道:“你与我的差距便如萤火之于皓月,孤星之于烈阳,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没的掉了我的面子。”他忽然冷笑,“你以为你还能好生生向院内禀报么?痴人说梦。”他负手而立,头微微一摆,对身后一男子道:“王师弟,交给你料理了。咱们上玄院可还没这小子一号,别留情面,生死无尤。” 那男子上前一步,朝霍天衡抱拳,恭声道:“谨尊师兄训令,王青峰必不辱命。” 只见他右手双指一点,身后剑鞘里作势飞出一柄三尺宝剑,在他手掌间浮空旋转。另外三个弟子见状纷纷叫好,谄媚道:“王师兄道行又精进一步,只怕与太清大成境也只半步之遥了。所谓能者多劳,日后若有什么棘手差事,还望师兄相助一二,不要推脱呀!” 王青峰闻言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身子在空中轻点,落到云菓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回头冲霍天衡笑道:“霍师兄,这小子没半点能耐,杀鸡焉用牛刀?我看不如换个师弟来显显身手吧?”霍天衡“嗯?”一声,脸色微寒,语气漠然,“怎么,师兄的话也有异议?不想继续混了?”王青峰闻言脸色一变,鞠了一躬,刚要发话,却听见身后少年的笑声,他转过头,对着云菓怒道:“小子,你现在笑,待会儿叫你哭也哭不出来。” 云菓却不搭理他,只对着霍天衡道:“这拜山一开始,山门自会记录过程。你不亲自出手,却找来一帮虾兵蟹将,跳梁小丑,没的辱没了你上乾院的威名。若我胜了他,自能立足于上玄院之内,你想清楚了?” 霍天衡冷哼一声,“人最怕没有自知之明,赶紧的,别耽误我时间。等把你解决了,你旁边那个蠢材估计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本少爷会亲自把你们俩从这里丢下去,省得以后再来拜什么山。” 他话音一落,手中飞出一团金色灵光撞在山门前那块玲珑剔透的石头上。只听一声嗡鸣,从石头里蓦然射出一道素白光芒,印在山门之上。霍天衡冷笑一声,大声道:“拜山开始!” 声音一起,那王青峰气势陡增,一柄宝剑凌空游弋,旋转不息,剑刃上剑芒清冽,四面吞吐,随着他脚下踏步如飞,几乎带着切割空气的威势层层劈刺过来。云菓眉头一皱,不敢硬接,眼前青年男子虽然只是霍天衡身后小卒,举手投足却显露一身不俗道行。三尺长剑舞出一丈剑气,既有剑法的灵动,又有长兵的优势,剑气劈下如同巨戟挥砍、剑气刺来便是银枪捅击,招招相接、绵绵不断,端的是凶悍无匹。 云菓脚下划了几个圆,步法飘忽不定,一边闪避后退一边思考对策。如果使长棍破枪的套路,以达摩棍法精妙程度,胜负尚且两说;如果拉开距离以拈花指法攻击,表面上看是化守为攻,实则摸不清敌方后手。他回想起拜山前南宫明灭千叮万嘱,一定要近身缠斗,当下下定决心,从身后抽出齐眉镔铁棍,步法一变,手腕一抖,便是一招达摩棍法六十四式起手。 云菓心念一动,自脑海中闪出一道淡绿色光芒游走于周身气海。他手上发力,意之所至,气之所及,滚滚甲子内力自手掌穴位倾泻而出,包裹在铁棍周身,旋转流动,不灭不息。他挥棒迎击,电光火石便与剑气相接,那一刹那,云菓心头一紧。 只听“叮——”一声长吟,一股巨力由兵刃碰撞的地方传来,云菓和王青峰虎口同时一震,面色都有了变化。 “怎么可能?!那棍子居然没断?”不远处霍天衡惊呼一声,一时瞠目结舌,心头震颤。 殊不知他虽震惊,王青峰心里波澜汹涌,又哪是他能想像?这柄宝剑剑芒凝聚一丝西北天穹纯净乾元,全力之下足以切开空气。而此时此刻竟被一根凡铁挡下,顿时叫他心头狂怒,颜面大失,当下打起十二分力气,便要继续攻来。 云菓凝神看向铁棍,只见与剑气相接处只一道细微剑痕,心下大喜。这般继续相斗,剑气横飞、棍影飘渺,竟丝毫不落下风。王青峰心中愈发惊怒,攻势渐盛,守势渐消。云菓看在眼里,心头一动,电光火石里竟将铁棍上真气尽数撤回。 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云菓撤掉真气,便如同放弃手中兵刃。那镔铁长棍没了真气加持,如何再能与剑气相抗衡?便像拿一柄生锈菜刀与江湖神兵对峙,焉有完璧之理?云菓的心砰砰直跳,暗自忖道:“修道之人交手间便可吸取天地灵力加以补充,而江湖中人内力消耗便只能打坐调息,缓缓恢复。这般看似势均力敌的交手,时间一长我绝难取胜。兵者诡道,俗话说得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日背水一战,便与你赌上一赌。” 淡金色剑光划过,这一回再无碰撞冲击,触手处感觉好似劈在烂泥之上。只见那铁棍前端赫然被切开,一截两寸镔铁凌空翻飞,弹到少年头顶。王青峰哈哈一笑,高呼一声:“死吧!”霎时间劈出十数剑,每一次云菓皆是闪身躲避,只象征性拿铁棍去格挡。王青峰见时机成熟,心中大快,宝剑飞出,裹挟一丈剑芒,眼看便要将云菓穿头而过! 局面突变,不远处几人面露喜色,霍天衡哼一声,冷笑道:“废物就是废物,到此结束了。” 忽然云菓哈哈一笑,目光熠熠,嘴角上咧,“世间神经错乱之人总说别人是神经病,没想到这天下废柴也是如出一辙,可笑,可笑!”他忽然眼神一凌,气势攀飞,双臂一展将十数散落于空中的镔铁块尽收身前,又以拈花指法气劲加持、漫天花雨手法射出,刹那间漫天铁块飞若陨星,气势磅礴,直取王青峰与他身前攻击而来的丈长剑芒。 只见那剑光被一块裹着浩瀚真气的镔铁块打偏三寸,与云菓擦面而过,划在他肩上,切开一条两寸深的血口,一时间鲜血四溅,疼痛难当。云菓避开要害硬接一击,虽然疼痛欲狂,却万万不想浪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当下咬牙,全身真气下涌,聚集在双脚之上,忽然发力、整个人如炮弹一般向前射出。半空里只见云菓身成“一”字、手持两尺铁棍朝前平举,身前十几道黑光破空而去,整幅画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王青峰瞳孔里越放越大。 王青峰反应不可谓不快,只见他飞速往后,身形左右摇摆,硬生生躲过了十余个风驰电掣弹来的黑色铁块。然而躲的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余下四五个狠狠打在他胸口,直教他浑身一阵剧痛,喷出几口鲜血,整个人向后被打飞两丈距离,一屁股狠狠砸在地面之上。 他又咳出几口血,方要站起身,忽然面前一凉,一跟冰冷透骨毫无感情的镔铁棍在离他额头一寸处停下来。那铁棍上真气浩浩流转,仿佛深海巨涡。王青峰咽了一口口水,毫不怀疑这一棒若敲在他头上,只怕立时便要血溅当场。 云菓坏笑一声,嘴里说着王青峰,目光却盯着霍天衡道:“王师兄这一招癞虾蟆坐地惟妙惟肖,想必若是霍师兄使将出来,更是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吧?”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十) “拜山结束。” 霍天衡冷冷一声,将那团金光从石头上收回。他嘴角挂起一抹阴骘笑容,淡淡道:“可惜你虽然通过拜山,却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子。日后门派前辈问起来,我就说切磋失手,不小心除掉了一个目无尊长、飞扬跋扈的弟子。料想门派不会过多为难于我。”话音一落,他眼中冒出一行杀气。 虚空里金光一闪,云菓眼皮一弹、心里漏跳一拍。忽然他瞳孔收缩,眼前不过三尺处霍天衡毫无征兆就地出现,速度之快、动作之讯敏,叫云菓根本看不清来路。他心道一声“不好”,还没想完,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后飞出十余丈,胸口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阳光下赤红的血液散发微微金光,漫天飘洒。 云菓半跪在地,一手撑在身前,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看上去颇为狼狈。 众人高声叫好,又对着云菓叫骂不断,言语间极尽讽刺之能事。霍天衡面色微寒,冷声道:“蠢才,知道差距了么?” 云菓充耳不闻,颤巍巍站起身来,拇指在鼻尖划过,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鲜血浸染的牙齿,缓缓道:“上乾院首席弟子,不过如此,呵呵......” 霍天衡微微一怔,忽然头上一凉,只听“咔嚓”一声,那顶紫金玉龙衔珠冠轰然炸开,直将他一头黑发发髻也打乱了去。 原来与南宫明灭相处的几天里,云菓听说根据心法种类的不同,部分修道中人可以以灵力凝聚剑气。这种由体内灵炁汇聚体外而成的剑气威力不俗,且随心而聚、源源不断,乃是一门流传数万年的修仙法门。而扶摇山一派道法参天,可称凝剑之法大成流派。据说扶摇山已故掌门慕容归一顷刻便可召唤亿万炁剑于体外,每一柄都威力绝伦,开山断水,实为莫大神通。 云菓思前想后,若灵力可以汇聚成剑,真气纵然不如灵力那般神诡,想必也能效仿一二。于是他于参悟中反复锤炼体内意念,以意御气,终于发现将真气自指尖化为剑气打出的法门。这剑气虽然只存在刹那,也无法操控在手施展剑招,却可以洞穿指间所指百丈范围。即便坚如磐石,一指之下也得灰飞烟灭,不得不说乃是足以改变江湖武术格局的一门超级武学。 是时候,霍天衡攻击过来,电光火石间云菓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强行驱使脑中意念,将真气汇聚在手指之间,作势便向霍天衡指去。一道凌厉剑气飞穿而去,没有任何阻碍便射穿了他头上发髻玉冠。只可惜他猝不及防间强忍伤势,又失了重心,一来真气未曾连贯成一体,二来凌空里没了准头,只击中他发髻。云菓心中叹息一声:“若是能全力一指,剑气汹涌,想必这厮也要吃不消。” 霍天衡披头散发,形色如癫,心中惊疑不定。这顶紫金龙冠取材不凡,不仅高贵华丽,防御力也是一流,他不知道云菓是故意放他一马还是确实没有打中。想他何曾栽过这般跟头?一时怒气上涌,压过理智,全身灵力磅礴运转,再不留情,攻守相合,作势便要往云菓攻去。 云菓此时血气翻滚,全身剧痛难当,难有继续周旋之力。然而他何等聪慧机灵,霍天衡惊疑之色印入眼帘,攻击里又带着几分防御,立时心领神会。只听他哈哈一笑,手臂一举双指前伸,装模作样喝道:“吃我一击!” 那霍天衡摸不清对面套路,不敢硬接,收起攻击翻身飘闪,落地后退几步。半晌回头去瞧,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心中怒意愈发狂胜,双眼都似乎冒出火焰来,口中骂道:“小畜生,你敢耍我?!” 云菓双手叉腰仰天打个哈哈,“你自己愚蠢,怪得谁来?” 几次三番被讥讽戏耍,霍天衡再也忍不住,当下激起十二分灵力,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向云菓。云菓心中冷哼一声。之前虚晃一招实乃拖延时间,此时此刻他体内一道比平常更为强盛的淡绿光芒飞速游走,紧接着他周身甲子内力滚滚汇聚,形成一股雄浑仿佛海潮的力量冲向他右手手指。下一瞬他朝身前一指,无尽真气如天渊洪流,九霄河瀑,只听“砰”一声巨响,一股无形无质的真气旋转呼啸,直如洞穿银汉一般,电光火石便要打在忽然冒出的霍天衡胸口。 云菓这些年大大小小不知经历多少战斗,临场经验岂是霍天衡所能企及?之前被对方出其不意打成重伤,知道他速度飞快,又瞧不起自己全无道行,所以习惯上多半故技重施。千钧一发之际云菓根本不瞄准,只是朝前一指,果不其然,霍天衡自己闪到这剑气轨迹上,直教云菓心头大喜。 当是时,只听山门一声爆炸传来,气浪飞旋翻滚,萦绕不绝,直将周围数十丈范围的尘土卷上高空。如此过了片刻方才停歇。 云菓单膝跪地,大口喘气。这一指直将他体内真气消耗殆尽,加上之前身受重伤,此时已是眼冒金星,口溢鲜血,面色青白变幻,想来已经到了极限。 不远处四个上玄院弟子目瞪口呆,仿佛做梦一般。这一下攻击去势如雷,威势无匹,若换做是他们,接下这一指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一时心生忌惮,连口水也忘了咽下。 “好……好的很!在一众废柴里,你很不错......” 忽然从尘土中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男声,又过片刻,霍天衡的身影缓缓出现。只见他披头散发、面色狰狞,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胸前白色衣衫破败不堪,哪里还有先前从容不可一世的模样?他身形一闪,忽然隐匿在视线里。下一秒云菓只觉得腹受重击,整个人仿佛被大山砸中,只见霍天衡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教他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一脚带着几分灵力,直将云菓踹得五脏也震动,整个人飞射出去,在空中划出十几丈长的抛物线方才重重摔到地上。 这一下简直要了他的命。云菓趴在地上挣扎良久,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散架一般,胸口腹部疼痛难当,体内脏器剧痛难忍。每一次呼吸肺好像要炸开,每一次睁眼脑子仿佛天翻地旋,他口中不断冒着鲜血,一时间连手指头都没有力量动一动。 霍天衡几步走到云菓面前,满脸嘲笑,一脚踩在满是鲜血的云菓的脸上,呵呵半晌,讽刺道:“你通过拜山又能怎么样?完全不能修行道法的废物,一辈子都只能是废物的命运,千万别想翻起什么浪来。”他微微俯下身,抓起云菓的头发,喝道:“小子,看着我!” 云菓哼哼几声,喉咙也仿佛裂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皮,目光里满是鄙夷哀叹,仿佛是在嘲笑霍天衡作威作福却心无远大,哀叹上玄院四大宗门却有这么一个弟子。霍天衡双眼狰狞,嘶声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似乎有些癫狂“说话,信不信我剜了你这双招子?”手上用力,直将云菓抓得头皮发麻,“小东西,快求我,否则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段。”霍天衡冷笑几声,“我知道你死皮赖脸待在听风院,也知道你和百里师妹关系不错,你如果以后跟着我,我就饶你一条狗命,怎么样?考虑清楚了。” “噗——”云菓喉咙间发出隐隐笑声,满脸不屑与鄙夷,一口鲜血喷在霍天衡脸上。 霍天衡眼睛一闭,眉头深深皱起,抬起手用袖子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体内灵力流转,口中淡淡道:“那你去死吧。” “师兄不可。”忽然霍天衡身后传来几个声音。他回头一看,四个弟子面色紧张,微微发抖。那名叫王青峰的青年声音发虚,吞吞吐吐道:“师兄,这小子可恶是可恶,不过好歹拜过山了,如果真的杀了他,只怕风尊首那边不好交待。况且若是影响了你在百里师妹那里的印象,只怕得不偿失啊。” 霍天衡思量半晌,点点头,体内灵力渐熄,缓缓站起身,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对着王青峰说道:“这废物能拜山还是你一手所赐?你过来。”他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云菓,手指向远处,寒声道:“王师弟,过来,把这小子丢到下面去。” 此话一出,另外三个弟子皆有幸灾乐祸的神色。王青峰面色一白,颤颤巍巍问道:“师...师兄......下面是指哪里……” 霍天衡眉头又皱,喝道:“废话,自然是灵道下面。你不是叫我别杀他么?你来,把他丢下去,也算不得是你杀的人。不过这里几万丈高,摔下去,鬼也得再死一次。”他冷笑一声,见王青峰犹豫不决,又道:“王师弟,可别自毁前程。” 王青峰闻言脸色又白一分,挣扎良久,方才慢慢走到云菓身边,淡淡道:“云…云师弟,你死后可别来找我的麻烦…”说完他将云菓拖到广场边缘,只见半步之外,云翻雾涌,山风冽冽,雪峰隐现。若从这里摔下去,只怕有十条命也得归西了。 云菓心中悲伤,脑子虽然晕眩,却仍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听风院众人和南宫明灭的名字。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多少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完成当年在心中定下的目标。然而天意弄人,在他终于完成那个朝思暮想的夙愿时又将他逼向绝路。他喉咙哽咽,却发不出声,只能在心中默默念道:“其实我云菓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只是…”他呼吸也变得困难,“只是我真的想在临死前再见一见你们,师傅…师兄…百里,你们在哪?如果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伤心难过?”他心头叹息一声:“还是不要为我伤心啦,我这一生能遇见你们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你们别为我伤心啦!”他忽然有些释怀,脸上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他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抛在空中,又向下、向下、向飘满风雪和群山耸立的洪荒大地坠去。 第一章:山神庙义结金兰 上玄院云菓拜山(十一) 天光风云间,一道绚丽华彩当空划过,二十一束流光气剑裹着一道黑影,仿佛割破虚空一般,稳稳将下落中的云菓接住。那流光气剑穿云破光,快逾惊鸿,周身灵力吞吐,气势不凡,只眨眼功夫便带着云菓一齐落在了三清上玄山门前广场上。 流光气剑缓缓消散,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缓缓现身。只见他面色如霜,一双星眸跃动着星辰火花,他剑眉高耸不怒自威,脸颊两侧看得见因为咬牙过度而显现出来的轻微鼓起。 南宫明灭。 他轻轻放下气若游丝的云菓,手掌发出莹莹绿色光芒,按在云菓胸口处。绿色光芒接触到伤口欢呼雀跃,带着无限春天的盎然生机与浩浩夏天的蓬勃生气往云菓体内钻去。云菓面色微微好转,睁开眼,拼尽浑身力量,嘶哑喉咙,喊了一句:“大哥?” 南宫明灭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酷寒,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道:“二弟稍等,待我料理了这群杂碎,马上就带你回听风院。” 云菓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口中说不出话,眼睛微微闭起,神色放松,静静躺在原地。 南宫明灭站起身,看向霍天衡,双眸中涌出无尽星光,冷冷道:“你们一起上,一个一个杀,太浪费时间。” 霍天衡脸色一白,眼前的年轻男子虽然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但浑身上下宛如一柄深藏在鞘的绝世神剑,隐隐吞吐剑意。南宫明灭就那么站着,全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破绽,一股莫名气息盘旋在他身边,凛然却又不羁,威严却又灵动,直将霍天衡压得气也喘不过来。 “你…你是什么人?竟然能独自参透山门剑意?!”霍天衡眼皮乱跳,口中惊惧。整个三清上玄院年轻一辈弟子中也只有两人能参透这剑意,能给予他这般令人心悸威压的年轻弟子也不过两三之数。他后退数步,忽然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深不可测,心中惊怒交加,不知道那个废物云菓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一个杀才? 他当下也不客气,取出腰间三尺长剑,招呼了身边四个弟子,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黑衣青年。 南宫明灭双手捏了个法诀,二十四柄剑气围绕他周身旋转漂浮。只听他冷声道:“不敬师长,妄为后辈,罪一也。” 话音刚落,他忽然消失,整个人化作无数道残影,一时间天上地下尽皆是南宫明灭飘飞的黑色身影。忽然一道瑰丽剑气劈空而来,呼啸间割云破空,剑气延展十余丈,自天而下,怒不可挡。 几个弟子一见这般场景,当即肝胆欲裂,屁滚尿流,哪还有半分战意?霍天衡脸色煞白,怒目皱眉,高声骂道:“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他说完体内灵力汹涌而出,以手中金色长剑为媒向前全力刺去。只见一道金色乾元剑芒呼啸飞出,电光火石便与天空中十丈剑芒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炸响,南宫明灭后退半步,口中“咦”了一声,定睛望去,只见霍天衡后退三步,右手微抖。 南宫明灭哼一声,语气淡漠,又道:“心胸狭隘,灭杀同门,罪二也。” 只见他双臂忽然展开,二十八柄凛冽气剑长吟呼啸,瞬间碎为漫天星光。只见这些星光飞速流动,相互聚合,不消片刻便化为东南西北四方二十八星宿。 霍天衡心中一股无名恐惧慢慢爬遍全身。下一瞬,只见南宫明灭凌空踏立,宛如神明,二十八颗璀璨恒星在他掌间翻飞,口中念念有词:四方神祇,二十八宿,天地之法,煌煌归心。” 话音刚落,那二十八颗夺目光彩散落苍穹,翩翩飞舞、璀璨无方,与天同寿、与日争辉。紧接着仿佛自远古传来一声龙吟、一声凤鸣、一声虎啸、一声龟蛇之嘶。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赫然出现天地四大神祇,每一尊都带着无尽灵光飞驰撞击而来。 这四神法相威势慑天,霍天衡眼如铜铃,这一招已经超过他能抵御的范畴,直教他心中大颤,双腿也被压得缓缓跪下。 眼看这磅礴呼啸的四神便要撞到广场中五个弟子身上。忽然虚空里起了一阵涟漪。一个灰白身影凭空闪现,大喝一声,一手呈金色,一手呈黑色,双掌推出,化为一对十数丈巨手与高空冲下的四神法相轰然相接。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山门都仿佛抖动了几分。那攻击交接的地方涌出一个漩涡,直将空间也撕裂了去。无尽天风空气被吸入,良久才平息下来。 南宫明灭冷哼一声,心中默道:“乾天法则、坤地法则,好大的架子、好大的气派!” 那灰白身影落在地上,化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霍天衡千钧一发之际劫后余生,不禁大笑,定睛看去,欢呼一声:石长老,多谢啦!” 那老者冷哼一声,也不瞧他,双眼微微眯起,盯着空中的南宫明灭,缓缓道:“阁下是什么人,也敢来三清上玄院撒野?” 南宫明灭落到地上,哈哈一笑,衣摆轻撩,负手而立,周身剑气流转,高声道: “南海九百里、仙山有扶摇,身兼济世妙法三千道、师承同天慕容作归一。扶摇山第四十七代掌门南宫明灭,前来拜会三清上玄院掌门前辈北胤真人。” 那灰白道袍的老者脸色一变,气势依旧却凌厉,淡淡道:“掌门师兄稍后前来。在此之前你的身份还未确定。老夫奉劝阁下安分一些,免得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南宫明灭摇头冷笑,“之前你的气息就隐匿在附近了,真以为我没有感觉到?”老者眉头一皱,只听南宫明灭接着道:“为弟子者,罪责有二。为长辈者,纵容门下弟子骄傲跋扈,残害同门,不加教导,不加管制,简直枉为师表,罪责更甚。” 老者忽然目露凶光,口中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训斥老夫?” “大胆!我乃天下四宗扶摇山掌门,你如此不敬,难道不怕洪荒道门群起而伐?”南宫明灭面色凛然,丝毫不惧,争锋相对,气势翩翩。 那老者虽然愤怒,内里却略有心虚。原本压过南宫明灭的气势逐渐变缓,双方僵持在原地,相互对峙,一时没了动静。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霍天衡趁着广场上双方对峙的空档突然发难。只见他手提长剑,飞身往云菓闪去,电光火石便劈出一剑,口中喝道:“都是你这小子惹的事,本少爷今日定叫你魂归九幽!” “贼子尔敢?!”南宫明灭面色大惊,口中怒啸。 他之前全神贯注在灰白道袍的老者身上,竟全然忽略了霍天衡。当下心头大震,惊怒难当,只是一来一去落了后招,想要相救已然来不及。 金色剑气带着纯净乾元,眼看便要将云菓劈成两段。 数丈剑光吞吐呼啸,狠狠劈下! 便就在那时,一道青色剑光带着无尽九天罡风滚滚而来,千钧一发硬生生格住了那道从天而落的璀璨金色气剑。只听一个婉转如百灵般清亮女声带着怒气蓦然炸开: “霍天衡!你要动我们家小菓,我就先杀了你!” 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又仿佛是云菓心中开天辟地的回荡。那道女声灵动如涓涓山泉、娇柔似空谷幽兰,盖因添了几分怒意,竟又显得英姿飒爽,威武不凡。 一个淡淡鹅黄身影破空而来,缓缓落下,伏在少年身边,时光也似乎定格在了那里。 云菓慢慢睁开眼,然后轻轻笑了。 印入眼眸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少女此时杏眼噙泪,柳眉颦起。一只小巧玲珑的鼻子因为生气难过而微微皱着,点在那张三分娇俏、七分清丽的脸上,高一分则太挺、低一分则不美,恰当好处、浑然天成,似乎连九天天女也不住艳羡。她莹白玉齿微微探出,轻轻咬住莲瓣似的下唇,似在嗔怪,又似乎在埋冤。她肩膀一阵抽动,全身散发出幽幽少女体香,既甜美又活泼,她淡淡鹅黄长杉拖在地上,宛若守月神女、巡星仙子。 此去经年,终再相会,谁晓其中艰辛?谁又知此间滋味? 少年云菓眼角划过一行泪水,口中嘶声哑问: “百里…百里…真的是你么......?” 那少女再也忍不住,忽然间梨花带雨,嚎啕大哭,紧紧抱住满身鲜血的云菓,一边抽泣一边顿道:“是我,是我,是百里来了。你,你别多说话,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云菓心中欢喜无限,脸色也因为激动而慢慢变红。他微微又咳了几口血,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缓缓抬起左手,轻轻将百里烟鬓边青丝撩到耳后,似乎喃喃自语,又好像朝天呼喊,用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 “终于回家了。”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一) 镀了金的白云在风中恣意变幻形态,万丈高空里,除了碧蓝天穹与云中烈阳,便再没有什么起眼的了。 继续往上看去,幽蓝灵道蜿蜒盘旋,似出海战龙,又如云隙闪电,尽头处连着一座无边无际的悬空陆地,一时间天光也为其所夺,视线也再不能移开半分。悬空陆地前,一座金灿灿大门赫然耸立,与门前广场互为印证,相得益彰。而此时此刻,广场上或站或伏数个人影,远远望去,一股颇为紧张的气氛氤氲开来。 南宫明灭周身剑气飞舞,原本惊怒的脸上神色渐缓,看着远处伏在云菓身边的清丽少女,笑道:“飒爽姿容、翩若惊鸿,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浑然天成,真乃神人也。多谢这位师妹出手相助了,南宫明灭今日承情,若有差遣,只管道来。” 百里烟远黛一挑,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十丈外霍天衡,满是提防神色,嘴里却道:“承什么情?这是我们家小菓,救他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谁要卖你人情了?你又是谁?” 南宫明灭莞尔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肯定:“我是你这位’云师弟哥哥’的结义大哥,扶摇山破落子弟,南宫姓氏明灭。这么看来,说不得百里师妹日后也要喊我一声大哥咧,嘿嘿。” 百里烟樱唇嘟起,雪腮泛红,杏眼带着一分浅浅薄怒,两分女儿娇羞,七分秋波灵动,哼一声道:“又是师弟又是哥哥的,你这人好没正经。”她低头瞧着怀中云菓,吞吞吐吐,“况且...况且怎么可能…”她似乎想从少年的嘴里听到什么反应,却又见他满身是血,气息散乱,不由一阵心疼,泪珠又花花淌将下来,抬起头恶狠狠对南宫明灭道:“你可别把我们家小菓带坏了,要是变成如你这般油嘴滑舌、轻飘浮躁的登徒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南宫明灭哈哈一笑,眼前少女时而似南境潇潇烟雨、潺潺泉水边一支挺拔翠竹,温婉中带了几分骄傲;时而又像北境长于马背、落落灵动的迁徙牧族,开朗间添了几分刁蛮,一时心生景慕,不敢再开玩笑,认真道:“二弟那边就劳烦百里师妹好生照料了。这老道倚老卖老,纵容霍天衡恣意妄为,我还得小心防备。”他也不多说,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与面前不远处的灰白道袍老者争锋对峙。 百里烟见他忽然认真起来,年纪虽然不大,道行虽然高深,也仅仅是在年轻一辈弟子中而言。为了云菓却敢与门中长老正面冲突,当下心中感激,一边运转体内不甚精纯的泽兑之炁为云菓疗伤续命,一边怒目望着霍天衡,冷声道:“我一知晓拜山结果就匆忙赶来,没想到你这厮心狠手辣,竟想杀人灭口。我知道北胤师伯一向护短,不过你今天举动,我百里烟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向上乾院讨个说法!” “好!”南宫明灭高呼一声,嘴角挑起一抹难以揣度的微笑,讽刺道:“泱泱天下四宗其一,堂堂道家三清上玄,眼前这些个前辈、弟子却比不上百里师妹万一。”他忽然一笑,缓缓道:“想来贵派精英潜心修炼,诸事繁忙,只能寻些不入流的把守山门?” “你太放肆了,我对你礼让三分,你倒得寸进尺?”那灰白道袍的老者一声怒喝,周身金黑二色陡然升起,呼啸间升腾出一股泠然战意,瞬间将南宫明灭逼退三步。南宫明灭脸色一变,眼前老者虽然令他厌恶,实力却强悍无匹,举手投足间带着号令空间宣判死亡的威严,即便在浩荡洪荒修真界也是一流好手。 那股气势还在攀升,南宫明灭额间汗珠滚滚淌下,腿上一软,差点半跪下去。他狠狠咬牙,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窜起,双拳紧攥,身躯挺直,硬生生接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尽威压。 灰白道袍的老者“咦”了一声,微微点头,右脚抬起,向前迈出一步。便就是这一步,南宫明灭只觉得周围空间都要被碾碎,周身灵力乱窜,血脉几乎要寸断。他仿佛置身于穹庐与大地幻化而成的磨盘,心中无力之感愈发明显,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我之于这方天地,竟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忽然他想起慕容归一曾经说过的话:世间万象刚者易折,包容之心不知比对抗要来的高明多少。让自身法体都融入清气与浊气之间,宇宙万物便都仿佛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又想起之前被困于三清上玄山门剑意之中。漫天剑意,岂是寻常弟子所能承受万一?他领悟良久,以性命为赌注放弃抵抗,将自身都化为剑意,方才于万顷剑雨中求得一丝道家真髓。 万法相通,他隐约了解自己的师傅于道之一途走了多远。于是他闭上双眼,体内运转起金黑两种灵力,虽然不纯粹,虽然比起八种灵力一同运转还要弱上几分,然而他心中在这一刻无比坚定。 于是有金黑两色的灵力光点从他体内缓缓冒出,在四面八方滔天金色与黑芒中,这些光点是那么不显眼,然而却真真实实的存在。这些光游荡在南宫明灭周身百骸,细细感悟着空间与死亡,忽然一刹那间,他发现了破碎空间里的波纹与死亡绝境下的生机。于是他化为空间,随波而去,化为死亡,追寻希望。待他醒悟过来,只觉得四面的威压若有若无,竟还带着一丝温和。 那灰白道袍的老者一时兴趣大起,灵力如潮水涌动。一股绝世威压霎时间爆炸开来。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个悠远朴素,威严浩然的声音。仿佛从远古就飘荡在九天之上,又像震慑九幽黄泉的无上真音,缓缓道:“退下吧,后辈晚生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欣慰了,石长老还想动用法则之力不成?” 老者面色一红,连忙收起周身威压,飘飞后退十数丈,恭声道:“掌门师兄言之有理,受教了。” 南宫明灭心中一惊,看来这声音的主人便是三清上玄院掌门北胤真人了。 相传百二十年前正邪交战,北胤尚不是上玄院掌门,然而历代皆奉掌门为主的镇派神剑混沌剑竟主动跟随北胤,相伴左右、不离不弃,一时天下震动,惊为天人。事实证明北胤的确惊才艳艳,当年一战,身通四极,手持万剑之君混沌剑,不知剿灭多少邪魔外道阴毒大能,与扶摇山慕容归一并称为年轻一代修真双绝,道家双壁,风光无限。 而传说终究不能让人身临其境。南宫明灭惊叹的是北胤从遥远不知何处传来的道家真音便轻松破解灰白老者一记法则威压,其中差距一目了然。他不禁心生感慨:“天下四宗之主,果然皆有夺天造化之大能。” 北胤的声音又悠悠传来:“上乾院弟子霍天衡,争勇斗狠,心境不平,从今日起面壁抚心湖,半年为期,不可再生事端。” 霍天衡脸色陡然一变,却不敢有半分违逆之心,当下只得咬牙躬身缓道:“谨尊师傅教诲。” 南宫明灭心中轻哼一声,暗自忖道:“这般心狠手辣残害同门的家伙,换作是师傅只怕早就给逐出门墙了。看来百里师妹说的不错,北胤这老头儿的确有些护短,日后与他打交道,少不了要提防一些了。” 北胤呵呵一笑,缓缓道:“南宫小友觉得我处罚过轻,是也不是?” 南宫明灭耸了耸肩,也不作声。 北胤又道:“抚心湖专为惩罚三清上玄院重大过错弟子。炼体炼心,其中度日如年,异常凶险。寻常人绝不愿往。” 南宫明灭心中又哼一声,“这老头儿说是处罚,不如说是锻炼这小子去啦。我就不信堂堂上乾院首席弟子能死在面壁思过途中。这事哄哄别人可以,想忽悠我南宫明灭,只怕还差了几分。” 然而心中所想也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毕竟天下四宗是一家,扶摇山临难,当下又有求于三清上玄院,不可将彼此关系弄得太僵。与霍天衡的梁子也只能日后再慢慢讨回了。当下撇嘴道:“就按前辈真人的意思去办,本就是贵派弟子的过失,我一个外人不便插手惩处。” 北胤呵呵一笑,“好,不愧为扶摇山弟子,颇有乃师风范。”他顿了一顿,又道:“石师弟,你去帮云菓那孩子瞧瞧伤势。” 灰白道袍老者点头应是,方欲起身,却听南宫明灭道:“我看不必了,还是让百里师妹尽快带着我二弟回听风院让风尊首医治吧。这位长老半吊子的泽兑灵力,别耽误了治疗时辰。” 那灰白道袍的老者一时语塞,脸上一红,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初生牛犊,便是这般了……” 忽然一阵传音入脑,却是北胤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淡淡道:“石师弟,如今云菓拜山成功,我也履行当年承诺,允他认派归宗。你身为护法长老之一,保护弟子是本职,以后针对云菓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石长老眉头一皱,传音道:“可是风师妹她……” “行了,多说无益,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才是最重要的。” “是,受教了。” 北胤微微叹一口气,又道:“百里烟,你带云菓回去吧。至于南宫小友,还请烦劳石师弟带路,我会在昆吾三清殿亲自迎接。” 二人点头应是。南宫明灭走到云菓身边,俯身蹲下,握着云菓的手慢慢道:“二弟,你好生修养,过几日大哥就来看你。待你伤势好转,你我二人举杯共饮,浮一大白,好好为你重返听风院庆祝一番!” 云菓微微点头,动作小得几乎不能被察觉。南宫明灭知道他伤势严重,继续道:“好了好了,大哥知道你有话要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彻夜相谈,加上几只野味,几壶好酒,岂不快哉?”他哈哈一笑,却听身边百里烟哼一声,语气不满,“句句不离酒肉,你这人忒也俗气,没的辱没了扶摇山威名。” 南宫明灭坏笑两声,反驳道:“二弟做得一手好料理,我这当大哥的却没几回口福,自然每次见面都得享受一番。哪像师妹你,这次人回来了,只怕你二人是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个尝到,还不扔几包狗粮、让我羡慕羡慕了?”他一脸懊恼,语气却是调侃不断。 百里烟毕竟只是懵懂少女,被他这么一说,登时面红耳赤,心中乱跳,忽而又火冒三丈,不想去搭理眼前轻薄男子。她将云菓背在背后,默念口诀,“铮——”一声轻吟,从她腰间豁然弹出一柄青光莹莹的宝剑悬浮半空。她头也不回踩将在剑上,便要离去,又听身后黑衣男子正色道:“百里师妹,我二弟就拜托你们了。” 百里烟冷哼一声,撇嘴道:“小菓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提醒,我们自会好好照顾他的。”她一语说完,也不等南宫明灭答话,身化一道青烟,如风般消失在云天之间,只留下了淡淡幽香萦绕不消。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二) 昆仑山三清上玄院自建派以来分为七院,除却颇为阴煞的坤地之力外以八卦为基础设立。七座院落以上乾院为首,围绕着这座悬空陆地,万年来不知走出了多少天骄传奇,名留百代。 西南一角,天云流窜,清风游弋,一座山谷徐徐延展开来。这山谷长只二三里,放眼收尽,一片青葱翠绿,繁花碧紫。有竹林幽幽泉水叮咚,又有青砖掩映林涛荡漾,四周传来几声悠远虫鸣鸟啼,直将这座小小山谷点缀得既雅致又活泼,真如世外桃源般了。 山谷入口,青藤绞杀间隐约可见一座石碑,上刻几行娟秀古篆,却是: 碎玉遁哀谷, 倚楼问零丁。 浮生飞泡沫, 几时窥天音? 山谷深处,一座庭院藏在层层叠障里。这院子不大,正门朝南,正房在东,一座十丈内院点缀别致,东西分了各两间厢房,色泽棕红,样式古朴,亭亭间颇有几分清雅神韵。 此时东厢下首偏南的房间大门敞开,阳光洒进去,将一众朴素家什照得亮堂堂。屋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甜美俏皮的少女声音,却道:“小菓,百里今天有东西送给你哦。”她嘿嘿两声,言语间尽是欢喜得意。接着又传来一个虚弱少年的声音,笑问道:“是什么?” 金灿灿的光线从窗户间透进来,将一身淡淡鹅黄衣裳的少女照得飘然欲仙,清丽不可方物。她身子前倾,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吐了一下舌头,嘻嘻笑道:“百里可是做了很久的哦,虽然比不上外面卖的,但是每个尺寸我都再三确认!”她突然将手伸到身前,“铛铛铛铛!师姐我知道你从小怕冷,先前那身衣服又破又脏,所以特意给你做了一件。呐,快试试快试试,如果不合身,我再拿去改。” 云菓瞧着百里烟,又看了看她双手捧着的青白色贴身棉衣,似乎是仿照之前他身上的那件。只是看起来比原来那身更为保暖。做工精细、选料讲究,纹路也颇为漂亮,想必是花了不少功夫。他心头一暖,接过衣裳笑道:“笨蛋,花了不少功夫吧?我小时候虽然特别怕冷,但是这么多年没见,很多事情都变了,早就没那个毛病啦!” 百里烟手指一抖,笑容停滞了刹那。云菓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又道:“小时候稍微冷一点我就不行了,亏百里还记得,你不知道我心里多感动。” 百里烟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一丝淡淡失落。 衣服穿好,不论是袖口肩膀长度大小,都不能再合适。云菓坐在床上,一脸得意,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瞧,我这么难看的家伙,穿上百里做的衣服,一眨眼竟然也变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啦!” 百里烟“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柳眉一挑,叉着腰道:“呸呸呸,真不害臊,也不知跟谁学的,没来由不正经。” “我这不是跨百里你心灵手巧么,还专门帮我做这件衣服,以后别这么麻烦啦。” 百里烟小嘴一嘟,跳坐到床上,摆手哼道:“少臭美啦!师傅师兄的衣服也是我做的,才没有专门帮你一个人呢!” “完了完了,师兄那张从小帅气英挺的脸,再加上百里做的衣裳,配一个冷冰冰的表情,简直就是少女杀手。” 百里烟鼻子一皱,一巴掌拍在云菓背后,娇哼道:“她们敢?!有我百里烟大姐头在,谁敢打我们家沈师兄的歪主意?” 云菓扶住下巴,若有所思点点头,正色道:“那倒是,我们家百里这么凶悍,别的女孩子一见估计都要退避三舍,哪还敢上来搭话?” “好哇,你敢嘲笑我?说,是不是嫌弃我啦?!”百里烟脸上虽然生气,言语却尽是玩笑,一对粉嫩如羊脂般的拳头用力捶打云菓,直打得少年嗷嗷求饶方才罢手。 她忽然安静下来,抿了抿嘴唇,过了半晌,轻轻拉了一下少年的袖子,小声道:“呐,小菓,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云菓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美丽少女,鼻尖都有她身上散发的幽幽清香萦绕,心中又如何舍得让她担心?只笑道:“都过去了嘛,你看,我现在回听风院这个我唯一的家啦,之前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毫无怨言。”他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师傅就像我的娘亲一样,师兄和百里就像哥哥和妹妹,都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我跟你说啊,就算再受十倍百倍的磨难我都无所谓。” 百里烟微微埋下头,搂住云菓的手臂。少年莞尔一笑,接着道:“你倒是一点儿也没变。霸气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打得一群同龄孩子满地找牙,粘人的时候又像瓷娃娃小妹妹一样,生怕不小心就将你碰碎了。” 百里烟心头一哼,心头暗忖:“还好意思说,木头似的大笨蛋,早就碰了一地碎瓷片儿啦。”她忽然抬起头,缓缓道:“也许我确实没怎么变,不过小菓你却好像变了许多……” 云菓“咦”了一声,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这么说。 “小时候你可怕冷啦,冬天的时候屋子里炉子都不能灭,就连夏天都比别人穿得多。现在好像没什么事了。”她顿了顿,“不过真好,之前还担心你会过得很难受。这里虽然有结界保护,但毕竟是几万丈高空,还是比地上冷不少呢。” “我现在可是身怀一甲子内力的武林高手啦!这些温度对我来说早就不足为惧。以前冬天的寒疾也许久不曾出现了。” 百里烟哼一声,笑道:“不害臊,不害臊,还高手呢,也不知道前段时间是谁在山门口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吓也吓死我。” “那个......好吧,我承认在你们这些修道的人里面,我还是非常弱的......” “跟你开玩笑的,干嘛那么没信心!拜山的时候不是已经打败王青峰那家伙了么?虽然他在年轻一代弟子里只是中等勉强偏上,但小菓你能打败他,真的很了不起了。” 百里烟心头一阵感动,嘟嘴道:“其实我根本没有把握你能回来,可是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我虽然不知道武学中人打败修道的人究竟有多困难,但是百里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事,想来其中艰难,我都想像不出。” “所以现在团聚来之不易呀。以后有人欺负我,百里你可要帮我出头。” 百里烟从床上跳将下来,拍了拍饱满的胸脯,嘴角一挑,笑道:“那是自然,谁敢欺负你,我就揍得他亲娘也不认得!”她忽然深吸一口气,身子前倾,左手在身后,紧紧握在右臂肘间,望着云菓,认真地说:“呐,小菓,我们......我们四个人以后不都分开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的那些变化,百里慢慢就会知道、就会习惯啦。”她吐了吐舌头,阳光下一张软玉小脸灵动温柔,云菓看在眼里,心头一滞,缓缓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突如其来的沉静,云菓心中一慌,看了看床边的百里烟。只见她嘟着嘴,侧耳似在听着什么,过了半晌忽然笑道:“小菓,师傅传音,让我们去一趟正厅。” 云菓呼吸一沉,思绪也有些凌乱,轻轻叹一口气道:“师傅终于要见我啦?” “什么话,你之前受伤昏迷的时候就是师傅出手疗伤的。你当时伤得那么重,师傅虽然通晓生命之法,还是不眠不休两个晚上才将你的伤势稳定下来呢。” 云菓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哦”了一声,又问道:“师兄呢?最近只有百里一个人来,也不见师兄去哪儿了?” 百里烟嘿嘿一笑,脸上得意之色愈发浓重,语气略有激动,“师兄自从去年参透山门剑意后就特批不用上课,可以说是毕业啦。最近一年他经常在外活动,有时候回来也会代一些长老授课,算是咱们上玄院最杰出的弟子了,人气可高着呢。放眼全院,恐怕也只有上乾院的汤行云能稍微压师兄一筹,不过你知道的...嘻嘻。” 云菓点点头,笑道:“汤师兄成名多年,比我们虚长几岁。这些年我在洪荒大地也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传闻,想必和师兄一样,四处保境卫民吧。” 百里烟哼一声,道:“若是汤行云继续当这上乾院首席弟子,我还服他几分。现在偏偏换了个霍天衡,真是有损门派颜面,也不知道掌门师伯怎么想的。” 云菓苦笑摇摇头,缓缓从床上起身,慢慢道:“管他做甚么,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好了。人有时候最怕的就是太在意别的东西,以至于迷失自己的本心,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百里烟见他重伤还未完全痊愈,连忙过去扶。云菓却摆手,正色道:“没事,咱们走吧。不能让师傅太担心了,我自己能行。” 他慢慢迈开步子,身上骨头折断的地方虽然还隐隐作痛,比起之前却已经好了太多。他性子坚韧,又不想让家人担心,适应了片刻,勉力装作痊愈的样子,放开脚步往前走。百里烟跟在后面,忽然心中一颤,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保护的男孩儿了,似乎这背影也渐渐挺拔伟岸,她心中满腔欢喜又揉进了几缕淡淡失落,狠狠跺了跺脚,心中堵塞却没有减轻半点。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三) 内院并不大,层层叠叠放置了诸多盆景花卉,正中立着一座石质屏风,正好挡住正厅大门。云菓轻轻点头,几步走过屏风,到了正厅面前。这间屋子比起厢房大了一倍左右,散发阵阵檀木香味的大门上门环泛起铜绿,将整座宅子又衬了几分沧桑的意味。百里烟跟在身侧,他当下不再犹豫,慢慢推开门。 “吱哑——”木质大门发出一阵呻吟,云菓和百里烟并步而入,向里瞧去。 只见诺大的正厅光线昏暗、竟没有一扇窗户能让阳光照进来。几只蜡烛立在案台上、木桌边和长几前,烛火跳动,将整个空间包裹在沉重凝滞的空间里。云菓的呼吸也仿佛停止了。他目光看着案台边一个身影,激动万分。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三千青丝如夜墨泼洒,烛光里飘逸却又安静,发梢系了一根青色头绳,挽成蝴蝶翩飞,只是看上去却不甚灵动,蝶身似乎刻了个小字,却是“一”。 她缓缓转过身,一袭白衣似冬雪秋霜,长长拖落。她的脸庞在烛火下更为立体,蓝田白玉似的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她眼眸如水,眉似春山,一点朱红在玲珑鼻翼下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寂寥,整个人若天边雪、月上冰,飘然入尘,不食人间烟火。 风时雨。 云菓眼眶一热,双膝跪下,不住磕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缓缓道:“师傅……弟子回来了。” 沉静良久,一袭白衣的风时雨缓缓走到云菓身前,俯身轻抚他头顶,轻声道:“好,好。”她的手柔若无骨,冷若冰霜,从云菓脸颊边滑过,竟也带着一种寒冷刺骨的感觉。云菓不禁打了个哆嗦,耳边又传来风时雨呵气如兰的声音:“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云菓点头应是,挺身站直了,才发现岁月荏苒,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比风时雨还要高不少了。风时雨莞尔一笑,言语却平静,缓缓道:“几年不见,菓儿也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小伙了,时间如白驹过隙,为师还没反应过来呢。” 云菓挠头干笑,缓缓道:“师傅快别取笑弟子。弟子能回来,早就谢天谢地了。多年不见,师傅还是以前的模样,哪有什么时间流过的痕迹?” 风时雨转过身子,背对云菓,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只听她说道:“罢了。我本来想,菓儿若是就那么一去不回,安安稳稳生活下去,期颐百年、阅尽红尘悲欢离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哪知道你却拼了命想回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她忽然叹一口气,“痴儿、痴儿。” 云菓看了她背影许久,突然摇头,一边牵起百里烟的小手,一边拉住风时雨,认真道:“师傅,您虽然有您的想法,弟子却不想就这样和你们分开。没有你们的日子,每天都不好过,又谈何坚持一辈子?” 双手间的两只手掌在那刹那一齐微微颤抖,云菓侧头看着百里烟,咧嘴一笑,目光相接处,少女立刻埋下头,不知在想什么。风时雨“嗯”一声,又把身子转回来,笑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信念,师傅从心里高兴。”她微微舒了一口气,“咱们听风院从今天起又圆满了,只可惜你们大师兄不在,不然四人同堂,不知道有多温馨?” 百里烟摆手笑道:“师傅放心啦,往后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到时候叫我们三个小辈吵得你睡也睡不着!” 风时雨寻了案边檀木椅坐下,思忖片刻道:“菓儿,你这次拜山全凭江湖武学,现在回来了也不可懈怠,做事情贵在持之以恒。” “是,师傅。” “当初发现你对灵力感应太差,所以我们三清上玄院的心法口诀想来对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为师思虑再三还是不传授给你了,以免日后泄露出去,引起无谓争端。” 云菓心头一沉,想起南宫明灭所说,若有朝一日能参悟三清上玄院心法口诀,想必以意御气可以更上一层楼,心中焦虑,急道:“师傅,弟子绝不会泄漏本门心法!” “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凶险万分。你与天地灵力亲和度太低,强行修炼说不得便会引起天道不满,施下劫难,那时候再想后悔恐怕都来不及。再者,修道者自有周身灵力强大意念保卫泥丸宫,邪道宵小纵然强行索魂,绝境下也能争取一丝清明自行了断,以保门派心法不失。而你是例外,如果被人索魂,这玄天清妙诀多半是不保了。所以这件事情为师主意已定,不必多说。” 百里烟听在耳中,瞥了撇嘴,美目一转,轻轻拉了云菓的袖子,朝他眨眼。 只是这些小动作如何能逃过风时雨的眼睛?她目光一扫百里烟,冷声道:“烟儿,你和菓儿关系好,但也不允你私下传授,否则严惩不贷!” 百里烟“哦”了一声,秀眉皱起,脸颊嘟着,看上去甚是不理解。 云菓应了声是,心中失落,暗自忖道:“师傅这样决断也有道理,人各有命,可能我真的与这门道法没有缘分吧。”他叹了口气,又暗自下定决心,“虽然不及上玄院心法,但大哥交给我的‘离火吞天诀’也颇为适合我自己。人忌贪嗔痴,我现在的目标应是将这篇心法领悟透彻,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他日有缘,自有一番造化,何愁不能更上一步?” 这般想着,云菓心头豁然开朗,微笑对百里烟摇摇头。风时雨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轻轻点头。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修行的。” 云菓和百里烟凝神仔细听。 “菓儿因为不能修道,掌门师兄传来钧旨。”她看着云菓的眼睛,“待你痊愈之后,进入朴贤居学习,毕竟身为上玄院弟子,多少学一些东西总是好的。” “诶?!师傅,怎么把小菓分配到那种地方去啦?” “没事的百里,反正我也不指望能学到多少,哪里都无所谓。” “什么嘛,笨死了。”百里烟嘟嘴,“朴贤居里都是些不合群的怪人,而且一个厉害的家伙都没有,听说气氛差得紧,从来没人愿意去的。” 云菓苦笑两声,摆手道:“真的没关系,有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已经很好了,去哪里都一样吧。” 风时雨点头,缓缓道:“烟儿,心境一途,为师三个弟子里属你最为浮躁,须得好生磨练,不论是菓儿的开朗豁达,还是你师兄的心如明镜,你都还要多加努力才能赶上。” 百里烟吐了吐舌头,风时雨看着云菓,又道:“很多课程不去也罢,但有两门课程为师希望你能一次不落,好生参研。”她顿了顿,“一个是朴贤居的符咒课,由上乾院石然长老亲自教授。石长老与为师私交甚笃,相识百余年,他的八极卦术在整个洪荒修真界享誉盛名。你跟着他好生学习,日后只要身边有修道子弟,便可借灵勾画高阶咒符,危难关头说不得能保全一命。” “另外一个称为炼体术,虽然是一种比较冷门的修道之法,但对你尚有几分用处。之前我为你疗伤时候,发现你体内虽然没有灵力,真气却深厚精纯,已臻江湖一流,身体本身韧性强度也远超寻常百姓,甚至不输于一些修道中人。俗话说趋利避害、扬长避短,绝大多数修道者以灵力护体,而你则需要进一步提高身体本身的强度,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对手的攻击,虽然效果有限,但也聊胜于无了。” 云菓一一记在心里,从小到大,风时雨温柔的外表下不折不扣跳动着一颗固执严厉的心。然而对于弟子的成长,她又总能找到一条最适合的路,与其说她高瞻远瞩,不如说她将心血都投在了这些后生晚辈身上了。 “师傅,小菓去朴贤居,那我也要去。” 风时雨莞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百里烟。 “师兄这一年神龙首尾,见也没见到几次,每次我一个人去听课,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闷也闷死啦!” “和你一起修行的几人都是门中佼佼,彼此切磋长进,哪会有你说的那般无聊?” 百里烟哼一声,撇嘴道:“那些首席弟子整天不是修道参法就是勾画符咒,剩一个霍天衡老是缠着我,弟子早就不想跟他们一块儿啦!” 风时雨“噗嗤”一笑,捂嘴道:“依我看落珠院苏姐姐门下夏薰衣那几个丫头颇为活泼,悟性也好的很,不如我跟苏师妹说说,让你和她们一起修行?” 百里烟跺了几下脚,脸色微红,细声道:“讨厌!师傅你总是欺负我,百里...百里再也不睬你啦!” 风时雨苦笑摇头,缓缓道:“好了好了,为师不捉弄你就是了。你要去朴贤居,那便去吧。掌门师兄那边我会去说明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师傅的话这么不可信?” “耶~!师傅最好了,百里最喜欢师傅啦!”百里烟欢呼一声,跳到风时雨面前,扑进她怀里,风时雨轻轻理着少女一头长发,笑道:“看起来虽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心里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你还打算让师傅替你操心多久呀。” 百里烟嘻嘻一笑,又用力蹭了蹭,道:“不管不管,反正咱们是一家人,你们三个,一个是师傅长辈,另外两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需要替百里操心的地方可多着呢,不会让你们闲下来的。” 云菓听着二人的对话,看着她们脸上开心的神情,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忽然心头自问:“什么时候师傅能这么温柔的对我呢?” 风时雨轻拍百里烟的背,慢慢道:“烟儿,既然你们俩以后一起修行,身为师姐,就要有师姐的样子。”她顿了顿,抿了抿嘴,又道:“你是我听风院传人之一,不论道行法术还是门中地位,比起几个首席弟子也不呈多让。俗话说能者多劳,往后日子里,外出修行也好,同门切磋也罢,记得照顾好身边一起的同伴。”她自始自终都只看着百里烟,仿佛整个大厅只有她与怀中的少女,“身为整体的一份子,如果能在成长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那为师就再欣慰不过了。” 百里烟点头称是,回头朝云菓咧嘴一笑。风时雨轻“嗯”一声,语气平静:“好了,你们去罢,为师有些倦了。”她抬头看了看云菓,“菓儿,待身体完全恢复再去听课。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了解了么?” 云菓点头应声,百里烟也顺势站起来。两人并肩向风时雨躬身行退,不在话下。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四) 又过了两日,云菓上上下下好了十之八九,举手投足自有一股精气神透露出来。百里烟看在眼里,心中欢喜,平日里经常拿些亲自做的点心菜肴与他品尝,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去朴贤居听课的前一晚。 这天傍晚日薄西山,红彤彤一片将整座山谷也染成枫叶似的色彩。几个星星打头,眨着眼出现在远方天空里,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已是满天繁星了。 云菓盘坐在自己屋中,心中默念‘离火吞天诀’。“咚咚咚”几声敲门,他缓缓睁开眼,百里烟笑嘻嘻推开门跳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盒子,想是又做了些好吃的。 “百里今日修行结束了?” “今天没去,马上就和你一起去朴贤居上课了,索性就没回原来那里啦。”百里烟把盒子捧起来,笑道:“不过我特地出去了一趟,顺手买了些食材,你信里总提到的墨阳荷花泥土鸡,百里试着做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云菓咧嘴一笑:“你还没进门,鸡肉的香味倒先飘进我鼻子里啦。不过就是没闻到荷花的清香。” ”哎呀,这不是没买到么,今天一大早先去了雪都,哪里都没有卖荷花的。后来百里又向南去了一千多里,路上寻遍了也没看见荷花。不过倒是买到了干荷叶,香味虽然不浓郁,但应该有一种淡淡的清爽吧,你不许嫌弃!” 云菓接过盒子吃将起来,肥嫩的鸡肉里满是荷叶的清香,半晌才道:“这么辛苦跑了老远做这只烤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么?” 百里烟脸一红,“没…没有啦,心血来潮而已,到底好不好吃嘛。” “好吃好吃,不过这应该叫做荷叶鸡,百里匠心独具的美味,颇为了不得呢。” 百里烟哼一声,手里微微攥紧,心中暗道:“罢了,先不给他啦,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不然就太明显了。”她拍了拍胸脯,眉毛一挑,“对了,我今天打听了一些朴贤居的资料,小菓你要不要听?” “好啊,免得明天手忙脚乱闹笑话,给咱们听风院折了面子那就了不得了。” “不会不会,都是些怪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咱们的。”她坐在云菓身边,接着道:“朴贤居现在的授课老师是一个叫叶絮儿的师姐。” “师姐?难道不应该是长老么?” “天知道,我早料到朴贤居的授课人不会多高明,没想到连门中长老都不是。叶学姐比我们年长不少,算是上上一届弟子中的佼佼者,不知道为什么跑来咱们这授课了,真是奇怪。” “现在的弟子呢只有五个,是全院人数最少的一个团体。罢了罢了,反正有小菓在嘛,人多了还怕被打扰呢。” 云菓挠了挠头,“诶?” “没…没什么。这第一个人叫韩太琰,据说性格狭隘冷漠,而且浑身恶臭,难以亲近。你别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百里可没有在背后说坏话的习惯!听说他天天拼命修行,肯定是个很无聊的家伙呢。” “第二个叫莫少天,你不知道,这家伙在我们年轻一辈弟子里很出名的。” “为什么?他很厉害?” “不是啦,我也不认识,应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弟子。” “那不就和我一样啰?” “胡说胡说,小菓哪里普通了?你在我...在我们听风院大家心里是无可替代的好吧?” 百里烟嘟嘴,手指戳了戳云菓的额头,继续道:“以后不要这样说啦!男子汉大丈夫,有点自信好不好,哪有女孩子会喜欢又内向又没信心的人?你这样以后怎么哄姑娘开心?” 云菓低头“哦”一声。 “扯远啦,继续说莫少天。他和落珠院的夏薰衣师姐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只不过夏姊姊神仙也似的人物,和玄彤院首席梁师兄是恋人关系,想必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所以很多人笑他不自量力,也经常有拍梁师兄马屁的人给他暗地里使绊子,估摸着日子很是难过。” “第三个叫柳中飞,名字虽然飘逸,不过我见过,是个粗咧咧的壮汉,财迷而且自来熟。大家表面和他关系不错,私下都觉得他有时候吝啬、有时候缺根筋,不懂人情世故,暗地送了个诨名,叫什么‘木公鸡’。你说好不好玩儿?” 云菓摇了摇头,撇嘴道:“好过分,如果这名字传到他耳朵里,不知道得多伤心。百里也这样喊过?” 百里烟摆摆手,“我都不认识他,他倒是找我说过话,好像和我认识了很多年似的,自来熟属性简直点满。不过倒不像有是满肚子坏水儿的小人。小菓你放心好啦,师姐我是谁,怎么会暗地中伤别人?” “第四个叫木弦音……” “咦,我还以为都是男孩子呢,没想到也有女生。” “呸呸呸,你这么想和女生一起修行么?百里就是女生,怎么不见你多看两眼?” “哈?咱们俩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闭着眼都能把你画出来,何止多看了两眼?” “去死去死,笨死啦。”百里烟跺了跺脚,秀眉微颦,气鼓鼓的样子颇为俏皮。她咳了两声,哼道:“木弦音也不是女生,只不过名字比较娘气,你别想啦。听说他对事情几乎提不起兴趣,天天只想着锻造绝顶法器。但传言他的锻造之法不切实际,所以至今也没有一件作品。再有,他对他的妹妹好得过分,大家觉得已经不是疼爱了...反而更像喜爱,所以暗地里叫他变态。我跟你说啊,少跟他接触,免得染上什么奇怪的毛病!”百里烟浑身一哆嗦,喃喃道:“不过还好你没有妹妹…” 云菓干笑两声,也不说话。 百里烟嘟嘴,白了他一眼,道:“你要的女生来了。最后一个叫白荑,只知道名字,别的没打听到。”她把脸蹭到云菓面前,盯着少年的眼睛,叉腰道:“别打什么坏主意,师傅叫我看好你,身为师姐,这方面我也会好好监督的!” 云菓撇嘴笑道:“百里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我像是那种会沾花惹草的人么?” 百里烟心里没来由一阵怒意,哼道:“谁知道了?你也说啦,这么多年没见,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思,还不准百里盯紧了?” 云菓苦笑,“不敢不敢,这方面和以前咱俩一起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百里你放心好了。” “什么一起不一起的,好没羞。”百里烟脸上一红,满眼窘迫,只好叉开话题,“小菓,我怎么觉得你房间里怪怪的?好像火属性灵气比较多……” 她虽是无心之说,但也不是空口白话。云菓吃了一惊,双手突然按在百里烟双肩上,语气有些激动,问道:“什么火属性灵气比较多?百里你快跟我说说。”原来这几****独自一人修炼心法时,还是会忍不住看一看‘离火吞天诀’上篇,虽然他从没感到有火属性灵力出现,但不知怎么的,他心中就是有那么一丝期盼。眼下百里烟的话直叫他浑身一震,心跳不已。 百里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连自己的影子都可以在他瞳孔里瞧得清楚明白。她的心忽然漏跳几拍,慌忙里连话也不会说,一时怔在那里,脸颊发烫。 云菓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后退,干咳几声,缓缓道:“百...百里,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嗯...嗯啦,我知道。” “那个,能不能跟我说一下火属性灵气的事情?” “就…就是你房间里火属性比较浓郁,如果玄彤院的人过来,修行一天可能能抵上别的地方一天半或者更多的时间吧。不过这里多出来的灵力有限,等吸收完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云菓眉头一皱,心中暗自揣度,又听对面百里烟笑道:“别担心啦,有时候天地灵力确实会因为某些原因汇聚在一起,要么持续几天,有的洞天福地却能持续很多年。咱昆仑山瑶池就是这洪荒少有的宝地,据说其中八极灵力浓郁无比,我们三清上玄院以瑶池为灵力来源,万年时间就是因为倚靠瑶池才能领袖正道。但是因为害怕吸收的速度高于灵力产生的速度,所以没有直接在瑶池边开宗立派。前辈们高瞻远瞩,当真为整个洪荒都造福了呢。” 云菓心头虽然还有疑惑,不过听到瑶池,好奇心也被勾起来,问道:“这瑶池如此厉害,百里去过么?” “没有哦,瑶池是咱们上玄院三大禁地之一,年轻一代弟子好像都没有去过,就算是前辈长老们未经允许也不能进入。”她抿嘴思索,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像一百多年前,门中优秀弟子每年都有机会去瑶池参悟,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禁止了。” 她一口气说了许久,双手放在肚子上,轻轻踢了踢云菓,不客气道:“喂,我一直在说,你都吃了一大半了,难道不知道给我留一点么?” 云菓看了看盒子里还剩一小半的荷叶鸡,脸一红,吞吞吐吐道:“啊...对不起,我没注意,要不要我再去帮你做点吃的?” “不用,剩下的就好了。教你个乖,女孩子晚上吃得少,不然身材会走样的。”她眼睛水灵一转,又踢了少年两脚,张开嘴道:“说了半天,累也累死了,快喂我吃。” 云菓“哦”了一声,撕下一块荷叶鸡递进百里烟嘴里,少女雪腮微动,边吃边道:“一会儿吃完了,师姐有好东西给你。” “又有东西啊?百里每次都拿东西给我,我回来这么久却什么都没给你们,真是惭愧得紧。” 百里烟笑道:“你平安回来就是送给我们听风院最好的礼物啦,别的什么的,百里也不稀罕。” 她吮吸了几下葱玉般沾了些油渍的手指,接着道:“师傅不把玄天清妙诀传给你,我想来想去,其实挺没有道理的。你看啊,现在天下太平,偶尔魔道鼠辈有些小动作,很容易也就打发了,哪里来的泄漏心法的危险?再说了,小菓你又不会道法,碰到麻烦事还能让你打头阵?别忘了还有师姐我呢,有什么危险我肯定在你前面啊。退一步说,如果我也不是对手,那咱们俩就一块儿死,说什么也泄漏不了。至于什么天劫处罚,听也没听过,资质不好就不能修炼么?那这天道也太不公平啦!” “嘘!”云菓竖起手指放在百里烟樱色唇边,苦笑道:“对于天地,咱们还是要心怀敬畏啦,不能乱说的。”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么。”百里烟撇了撇嘴,“待会儿我把口诀交给你,你自己慢慢学,能悟出点东西最好,悟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有师姐在。” 云菓一愣,问道:“百里说要给我的东西就是上玄院心法口诀?” “是啊,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在人面前用出来,师傅自然就不会知道了。而且你用不用得出来还两说呢,怕什么。” 二十丈外,正厅卧室,风时雨远黛微颦,手指间青光隐隐,周身白裳无风自动。 “不行,别的什么都可以,但是这件事不能依你。” “为什么?你不想要这篇玄天清妙诀?” “我当然想要了。不过师傅已经说了不传给我,自然有她的道理。从小到大,师傅虽然对我严厉,但我云菓还是分得清好坏的,自问师傅真心待我、抚养我,肯定有她觉得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不然以你在师傅心里的位置,你当时示意要暗地里教我,师傅非但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厉声喝止,我觉得肯定有别的原因的。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想必你要跟着吃不少苦头。” “什么苦头不苦头的,我不怕啊。” “你不怕但是我怕师傅她……” “够了够了,师傅师傅,你怕师傅责罚、师傅说的都对。你分的清好坏,师傅不传给你口诀是好,我冒着被师傅重罚的危险跑来教你反而是坏了。”百里烟忽然站起来,一双眸子泪波荡漾,语带哭腔,踢了几下云菓,见他吃痛,刚要弯腰去看,却又一股火气冲上心头,头也不回跑出了房间,喊道:“呆子呆子,不知好歹,百里再也不要理你啦!” 云菓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少女为什么生这么大脾气,心中迷茫又懊恼,讲到一半的话也来不及说出口了。 月上中天,阵阵虫鸣从内院花草中传来,清风摩挲着地面发出窸窣声响,几道昏黄烛光从西厢房的纸窗间洒落,印出百里烟抱着膝盖的剪影,许久都未曾动一下。云菓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心中发堵。这些年在外闯荡漂泊,麻烦的事情不知遇到多少,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女孩子的心思究竟有多细腻呢?他缓缓摇头,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无奈与不解,想要与百里烟和好,却又一点头绪办法也没有,眨眼便过了两个时辰。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五) 次日清晨,云菓早早起身,准备了一桌丰盛早餐,正要出发朴贤居。听风院与朴贤居相去二百余里,因为百里烟不在,他只能提前出发。刚踏出院子,却听身后少女声音,“这么早你要去哪?” 云菓转身回头,只见一袭淡鹅黄云裳的百里烟婷婷而立,眉宇间略显憔悴,也不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我,我出发去朴贤居,太远了,不早点出发只怕赶不上课程。” 百里烟“哼”一声,几步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袖子往回,冷冷道:“一起吃早饭吧。待会儿师姐带你过去。” “百…师姐,你不生气了?” “我几时生气了?”百里烟瞧也不瞧他,又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叫你天天走路上课,累也累死你。”她走到正房客厅径直坐下,眼前小菜精致清淡,腾腾香味与热气扑鼻而来,直叫人食指大开。她也不客气,也不理睬身边的云菓,自顾自吃起来。 云菓找了少女身边的位子落座,看着她吃东西,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颇为微妙。良久,百里烟舒了一口气,撇了撇嘴,从长长云袖中取出一支黑白相间的毛笔递给云菓,淡淡道:“本来不准备这么快给你的,不过现在看着它揪心,你拿去罢。” 云菓接过去,观详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问道:“这是什么?” “符咒笔。你拿这个可以勾画符咒。”百里烟没好气地说着,半晌又补充一句:“弄…弄掉了要你好看。” “放心,百里送的东西,不会弄掉的。” “哼,说得好听,指不定哪天就不见了。”她秀眉一挑,“还吃不吃啦?不吃出发。” “这么早出发干嘛…”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菓缩了缩脖子,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随着百里烟御剑高飞。宝剑自剑鞘飞出,青光闪闪却与云菓记忆里的颇为不同,他“咦”一声,问道:“怎么感觉和之前山门的那柄有点不一样?”百里烟脸色一红,哼道:“这是我的剑,我想用哪把就用哪把,你管得着么?”她也不继续说话,飞身踩在剑身上,云菓从后抱在少女腰间,眨眼便飞在白云之间。山风吹来,将少女一头青丝捋到他的脸上,幽香扑鼻,细软轻柔,直教他手脚僵直,颇为紧张。 一路高飞,整座悬空大陆方圆五百里,有的地方飞岩耸立、瀑布湍急,有的则是亭台楼阁、勾心斗角。百里烟只大致介绍一番,两个时辰下来,沉默的时间占了八九分之多,云菓知道身前少女还没有完全消气,不敢多讲话,免得越说越乱。 午时一刻,二人赶到朴贤居。放眼看去,面前是一座颇为古旧的建筑,正门上古篆书写’“朴贤居”三个大字,端正浩然,气度不凡。然而这份恢宏大气与四周颇为不堪的建筑搭配起来,却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百里烟道:“走吧走吧,已经迟到了。”云菓点点头,二人并肩进入,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内院对峙,一个灰白道袍的老者立在三丈开外,赫然是之前在山门的石长老。 云菓当初身受重伤,模糊间瞥见老道,样貌瞧不清楚,却记得他的衣着和气势。此时定睛看去,只见他白须垂胸,鹤发童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蓝色剑髻立在头上,将整个人衬得颇为轩昂。 百里烟侧头道:“那便是石然石长老了,之前山门口虽然有些过节,不过毕竟以后都要跟着他学符咒,闹得太僵只怕这老道要给咱们穿小鞋。我去打个招呼,小菓你先找个地方落座。”她也不等云菓回答,闪身飞去,云菓挠了挠头,便往前走。 忽然身后一道黑影罩过来,速度之快电光火石,一只强壮手臂勾住云菓的肩膀,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道:“这位是新来的师弟吧,我们等你好久啦。你怎么婆婆妈妈,搞得像闺中待嫁的小媳妇一般,直到现在方才现身,叫我们没的好等。要不这样,别的不说,今儿个请大伙儿好好吃一顿,打打牙祭。”他顿了顿,“不过要是别的师兄弟不来,你就请我一人也是可以的。”他支吾半晌,又问:“不知师弟名讳呀?” 云菓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壮硕高大的青年男子正笑嘻嘻看着他,眼如铜铃,牛鼻高挺,脸上表情丰富,口吐连珠,咧嘴一笑露出一雪白牙齿。云菓心中苦笑,抱拳道:“在下云菓,这位想必是柳师兄了。” 那汉子“咦”一声,笑道:“不错不错,没想到我柳中飞名气不小,菓师弟多年不在上玄院,竟也知道我的名号,甚好甚好。”他拐着云菓拣了一张长桌一齐坐下,又道:“小菓师弟有什么问题、想知道的消息便只管问来,师兄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这打听消息嘛,倒是门辛苦差事,师弟是明白人,嘿嘿嘿,你懂的。”他咧嘴直笑,手指在面前搓了几下。云菓苦笑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了,师兄放心,不会坏了您这儿的规矩。那汉子继续道:“我看咱俩颇为投缘,不如往后同席而坐,也好相互帮衬。对了,让百里师妹一起也好,美女总是受欢迎的嘛,师兄我当然也不例外,嘿嘿。” 云菓干笑两声,也不答话,只觉得眼前大汉一如传言所说自来熟,才认识不到半刻,直呼姓名却丝毫觉得不妥。不过他也不在意,问道:“不知道前面两位在做什么?” “咦,你不知道么。”柳中飞扶着下巴,笑道:“也难怪,听说小菓师弟不能修道,不清楚也正常。这是我们符咒课的一环,石长老会请弟子上前对峙演练,在实战中增加对符咒的理解,以达到运用更加娴熟的目的。”他忽然看了看云菓,问道:“小菓师弟体内没有灵力,只怕勾画不了符咒吧?” 云菓摇头:“这个小弟也不清楚。小的时候都是百里勾画符咒,带上我一起,我自己是没接触过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师傅要我好好学符咒之道,今天早上师姐送了一支笔给我,说可以用它勾画符咒。”他边说边将那支黑白相间的毛笔拿出来,柳中飞一眼看去,“嘶”一声,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不住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这笔是价值连城了” 云菓“啊?”一声,柳中飞把玩半晌才将笔还给他,接着道:“这笔对我没用,但是笔里的蓄灵石非常难得。” 云菓挠头,问道:“我不太懂,劳烦师兄详细指点?” “哈哈,这你就问对人啦。也罢,头一回见面,我就不收你钱啦。要说我柳中飞别的不会,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很了解,整个上玄院我说第二,还没人敢说自己第一。”他拍了拍胸脯,“这笔也算是奇思妙想,巧夺天工了。这颗镶嵌在里头的蓄灵石可以反复储存灵力,要用的时候执笔勾画,自然有灵力外溢。我估摸着根据符咒本身强度的不同,至少也够你使用一次高阶符咒了。”他点点头,继续道:“其实蓄灵石本身并不罕见,但基本上是一次性的,储藏的灵力也比较少,用完就没有了。像师弟笔里的这颗,这样大小,又能反复储蓄灵力,师兄我是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对修道中人用处虽然不大,却极具收藏价值。加上这笔的做工,材料,笔头似乎也是用昆仑山少有的雪蚕丝制作,真是价值不菲,叫师兄我也眼界大开啦。” 云菓心中一暖,想必为了这只笔,百里烟是省吃俭用,这才凑齐了材料。他心中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问道:“师兄可懂品剑之术?” “这我倒是不懂,不过不要紧,有专家。”柳中飞嘿嘿一笑,对着几丈外一个年轻男子喊道:“木师弟,木师弟,有事请教你。” 几丈外年轻男子听到有人叫他,蓦然回头,眼中平静毫无波澜。目光投向柳中飞这边,耸耸肩道:“无聊的事情别找我,另外我身上也没钱,想捞油水的话,只怕你要失望了。”云菓定睛看去,只见这男子面目清秀,长耳宽额,美人尖藏在几缕刘海下,眼皮耷着,一袭青衫朴实无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淡然,仿佛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柳中飞急忙摆手,笑道:“木师弟哪里的话,说得我跟财迷似的。”他嘿嘿笑两声,“不是我找你,是新来的小菓师弟找你。“他推了推云菓,“这家伙对法器刀剑了如指掌,你要品剑只管问他。” 那青年男子本来毫无光彩的眼睛忽然一亮,急道:“莫非有什么宝剑需要我来瞧瞧?” 云菓摇头:“我也不懂,只是想请师兄帮忙看看我师姐百里烟身边佩剑。” 青年撇嘴,看向石然身边的少女,道:“百里师妹的剑我知道。取材昆仑雪精华,前七七四十九道工序铸成剑形,后以昆仑地火锻造、瑶池水淬炼,方得一柄灵剑,名唤雪舞,从不离......身……咦?” “怎么了?” “这不是雪舞啊,虽然隔着剑鞘,但剑格以玄铁制造,剑柄是昆仑玉,隐隐有青光闪现,不错是不错,但比起雪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云菓仔细听他说完,心下恍然,脸色却沉了起来。那青年男子对云菓面色变化视若无睹,轻哼道:“若没有好的法器品鉴,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云菓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正色抱拳道:“云菓记下啦,耽误木师兄时间,当真过意不去。”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小弟云菓,日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了。” 青年男子见他言语真切,也不好意思继续拉着脸,当下抱拳道:“好说、好说,在下木弦音,师弟日后若有顶尖法器,可直接来找我。我这人别的没兴趣,就喜欢钻研于法器,我……”他话没说完,脸色忽然一变,盯着抬起的左手惊道:“不好!” “怎么了?”柳中飞探头问道。 木弦音头也不回,径直往朴贤居外走去,摆手道:“舍妹当年送的手链今早落在床头,我得去取来,不然心下难安,这课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柳中飞哈哈大笑,喊道:“你小子这毛病真得改改啦,喜欢自己的妹妹,你不知道就因为这事,大伙儿都把你当变态么?” 那木弦音速度也颇为了得,眨眼没了踪影,只从门口传来一句:“非也,非也,舍妹如花似玉也似的人物,身为哥哥心中欢喜,你们这帮凡夫俗子,如何能明白我心中想法?多说无益,管好你的嘴就行啦。” 云菓微微苦笑,心中暗道:“这二人果然特别,百里打听的消息还是挺靠谱的。不过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心性却不坏。若能多加接触,说不得也能成为好朋友呢?”他心念一转,又想起木弦音口中宝剑一事,对于百里烟,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正思量着,目光在院内游移不定,远远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一身长袍,全然看不清五官容貌,但总觉得有一双冰凉的眼睛直勾勾正盯着自己。云菓浑身忽然打个机灵,向身边柳中飞问道:“师兄,那位是?” 柳中飞顺着他眼神方向看去,笑道:“嗨,那是韩太琰韩师弟。你知道就行,不必搭理。师兄我自诩话痨似的人物,在朴贤居这么久,却一句话都没见他说过。一开始跟他说话,都像是对牛弹琴。到了后来干脆不说啦,免得白费功夫、自讨没趣。”他停顿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不过还有一点,韩太琰师弟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嗯…我在背后也不说人坏话,但是...其实大伙儿都知道,这家伙怕是从来不洗澡,身上恶臭,我劝你离他远点。还有还有,千万别让百里师妹靠近他,否则好生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惹了一身脏,那画面太美,不敢想啊!” 云菓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哭笑不得,但对韩太琰这个人也算有了印象。他本想上去打个招呼,毕竟日后相处,都是同门兄弟。但一个苍劲声音不偏不倚传了过来。云菓定睛去瞧,只见前台上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弟子,彼此正对峙着。石然捋了捋胸前胡须,眼睛眯起,淡淡道:“开始吧。”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六) 话音刚落,两人中一身紫衣的青年抱拳,讷声道:“白...白师妹,还请手下留情...”他话音刚落立时出手,似乎知道其间差距,想要先发制人。只见他左手手指探向腰间,抽出一张黄色咒纸掷于空中;右手指间紫光隐隐,来回勾画相互联结。前后只半个呼吸的功夫,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几道流淌着紫色莹光的轨迹相互勾连,彼此契合,组成一股自有凌厉雷霆的威严咒图。 这咒图云菓多年前见过,乃是以八卦东北位震象为基,上为一爻,中下分作二,隐藏在咒图之间,浑然天成,自成一气,乃是流传数万年之久的基础符咒,名唤'雷帝符’。只是时隔多年,并不能全然记清楚。云菓眉头微皱,不知是错觉还是多心,总觉得这咒图过于拘谨,与小时候第一次见时给他的感觉大为不同。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张黄色咒纸经紫衣青年指尖一点,忽然变做一团耀眼雷芒四散开来,眨眼睛只见细电吞吐,隔着三丈距离围绕对面少女飞旋,眼看便要攻去。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五官生得普通,凑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却还算秀气。她举手投足间也不作声、能简则简,加上一身寻常弟子服饰,叫人提不起半点兴趣,说丢在人堆里便再也瞧不见也毫不夸张。 云菓的目光一直放在紫衣青年身上,此时青年额头隐隐渗出细汗,双手飞舞,操控着半空中七八团雷芒。那些雷电似乎有灵性一般,随着他手指过处上下翩飞,前后分为三层,彼此相互照应,破光而去,端的是威势惊人。眼看那少女来不及闪躲,忽然她身形一虚,半空里赫然划出一道青色残象,毫厘之间躲过第一波雷电攻击。云菓眼神一凛,暗自忖道:“巽位凌风符,这少女貌不惊人,祭出符咒的速度却快了紫衣师兄何止一倍?后发制人,见招拆招,这份沉着与自信当真了不得。” 又过半晌,那几团电芒始终不能正面击中少女,每每在最后关头被闪开,看似扼腕叹息,实际上云菓却能感觉到是少女故意为之。紫衣青年此时汗珠直淌,指尖颤抖中雷电一滞,便就是那一刹那,少女目光如炬,点地踏空,破风而来,从腰间飞速探出一张符纸,右手自袖中劈出,根本瞧不清她是如何勾画,电光火石间只见几道赤红火光冲天而起,盘旋如腾云火蛇,直将周围几丈范围都烤得焦黑。 “这少女竟能同时操控两道符咒!”云菓心头一惊,放眼上玄院年轻弟子,同时操控两道符咒之人已臻上流,不成想这不起眼的少女年纪虽轻,却已然有如此造诣,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说时迟那时快,腾云火蛇呼啸飞缠,盘旋似蛟,吐息如龙,眼看便要将紫衣青年团团裹住。那青年脸色一变,失声喊叫,慌忙间手上动作又乱几分,半空中雷光晦明闪烁,消散都似乎只在一念之间。 云菓心中焦急,双目盯住雷帝符,脑中忽然一道灵光乍现,再也忍将不住,高声喊道:“师兄!所谓不破不立,补咒图正中一点,截断咒图上方灵流!这雷帝符成型数万年,却被拘于常形,没的辱没了九天雷霆的威名!” 仿佛是溺水者昏迷前最后一根稻草。匆忙间不择对象,那紫衣青年听到云菓的话,不去思考,也没有怀疑,右手紫芒泛起,轻轻点在咒图中央,下一刻他口中轻喝,指尖上勾,划出一道旁礴紫气,将原本完整威严的咒图上方强行分开。那一刹那,原本雷意轩昂的雷帝符凭空炸出一道闪电,近在咫尺的少女反应不及,眼神一惊,耳边传来灰白道袍的老者怒喝:“退下!” 然而这一声还是来迟了。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阵长鸣,九天银河也似的紫霄雷光如滚滚波涛倾泻而下。从那道原本细电缠绕的紫色雷光中,忽然爆发出无尽蓝紫色浪花也似的雷罡。这雷罡层层叠叠,一浪盖过一浪,夹杂着流水咆哮与滚滚雷吼炸将开来,发出一声十几里都听得清楚明白的响声。天风乱蹿,云染紫芒,内院里一片齑粉碎石。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开闪躲,石然怒哼一声,盯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云菓,脚下发力身化幻影,仿佛踏进虚空,眨眼便蹿入耀眼雷霆。下一秒只见他双手各提着一人,却不是紫衣青年与二八少女又是谁? 石然凌空将他二人丢给柳中飞,腾出右手,五指成爪,无尽金芒仿佛天光降临,虎啸龙吟间硬生生撕裂一道虚空裂口。下一秒只见他肚子涨起,深吸一口气,赫然将染了半边天空的紫电全数吃进腹中。紧接着他呼吸吞吐,又将满腔雷罡吹进空间裂缝,过了半晌,方才把这股震中有坎,坎中带震的紫电尽数散去。 众人缓一口气,转头又看向柳中飞,此时他身边并排躺着一男一女,样子颇为不妙。 那少女情况稍好,危急关头她强行祭出艮位‘山障符’,这才将攻击卸下半数之多。饶是如此,此刻她依旧脸色泛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素白纤手按在胸口轻轻喘息,想来是被这猝不及防凭空出现的改雷帝符震伤了脏器。而紫衣青年却严重许多,此时他周身气息散乱,衣衫破败,额间青筋直跳,披头乱发。黑红的鲜血吐了一身,将他原本木讷憨厚的脸也衬出一丝铁血的味道。他双手不住颤抖,嘴上却勉力强笑道:“多…多谢师弟提醒,这一局,倒、倒勉强可以算是平手啦!真、真真是头一遭呢,哈哈。”一番话将云菓从震惊与愧疚中惊醒,他心下不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人身边,便要查看伤势情况。 便就在这时,一道灰白身影凭空闪现,长袖一挥直将云菓扫飞几丈远。云菓吃痛落地,定睛看去,只见石然双手散发莹莹绿光正为地上二人疗伤,眼睛却死死瞪着自己,仿佛一头饿虎怒目盯着许久不见的嘴边猎物。他不禁打个寒颤,低头认错道:“对…对不起…” “小菓!你没事吧?”百里烟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淡鹅黄俏影闪将在眼前,之前还略带冷漠的脸上此时却又只剩下关心了。云菓不敢仔细瞧她,只低头道:“师姐…对不起,我搞砸啦。这两位若有什么事,我真是万死难辞。”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石然冷哼一声,“你接触过咒符么?谁让你胡乱插嘴的?中途改变咒图根基,好胆识!好气魄呵!出了事情,是你一个小弟子能担得起么?身为新生弟子,学艺尚且不精就想卖弄学问,你就是用这种方法给你听风院长脸的?小子,以后在我这里,希望你能安份点,否则别怪老道不客气,听明白未?” “石长老!小菓已经知道错啦,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哼,知错就行了,那我取了他性命,再给听风院道歉?”他嗤笑一声,斜眼瞟着云菓,怒气不减。 “你!......” “百里,别说了,本来是我的错,长老教训也是应该。”云菓摇头说着,缓缓爬起神来,问道:“长老,他们二人情况如何?” “拜你所赐,白荑这妮子受了内伤,需要调息几日。”他既是说给云菓听,也是说给那少女听:“这几天不要动用灵力啦!你体内几处经脉受损,等完全恢复好了再说吧。”他叹一口气,懊恼道:“我也有责任,放任你们胡来,没能及时阻止。又或者我能领悟生命法则,说不得几日时间便能叫你们活蹦乱跳啦。”他眉头紧皱,言语不似作假,百里烟看在眼里,低声对云菓道:“没想到这老头儿对弟子倒颇具真心,除了上次在山门接触过,之前对他都没什么了解呢。” 云菓听她说着,心却并不在百里烟这边。少女一席话左耳进右耳出,愣在地上半晌,也不作什么反应,径自走上前,躬身道:“这几日让我照顾他们二人吧。今天事情实是我一手造成,如果不做点什么,云菓心中内疚难当,还请长老成全。” “哼,又不是照顾我,你问我做甚么?”石然正眼也不瞧他,低头看着身边少女,“白荑,莫少天,你二人自己决定吧。这免费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少女脸上盖着一层细汗,微微点头道:“劳烦云师弟啦。” 石然“咦”了一声,却不搭话。旁边紫衣青年咳了两口血,苦笑道:“这回不麻烦师弟都不行啦!刚认识就给师弟带来这许多麻烦,当真过意不去。” “两位快别这么说,云菓已经羞愧难当了。这些时日还请好生休养,若有差遣请务必相告。” 众人把事情料理完毕,但石然身为长老,少不了要向宗门报告其中详情。他白了云菓几眼,口中嘟囔几声、先行离开了。朴贤居众人也不做过多停留、先后离去。诺大院子里只剩下云菓和百里烟慢慢将二人扶起。清风吹过,日头向西,二人的影子被阳光投洒在地上,仿佛泼了一层墨。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七) 于是云菓第一天朴贤居的听课经历便就这么草草结束了。石然亲自将白荑送回住处,莫少天则是被交给云菓照料。在百里烟的帮助下,直到申时前后二人才将受伤不轻的紫衣青年带回住所。 身为紫雷院一员,莫少天休憩之地位于上玄院东北,与听风院遥遥相对,直将整个悬空大陆划了一条对角。若不是有百里烟御剑高飞,只怕这份差事当真不好对付了。 酉戌相交之时,二人安顿好莫少天,又做了些吃的予他,约定好次日再来,便告辞而去。御剑于晚霞之中,云菓从后搂住少女腰间,心情却有些沉重。百里烟抿了抿嘴,回头道:“小菓…还在内疚么?” “是啊,莫师兄和白师姐受伤都怪我自以为是啦,我心又不是铁打的,哪能这么快就没事呢。” “噗嗤~你呀,修道中人本就是逆天而行,这可是师傅说的,难道你以为是危言耸听么?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没有控制好从天地中吸取的灵力爆体而亡,又不知又多少人在历练中受伤致死。小菓你做的虽然草率了,但也不是有心的,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依我看,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快点痊愈,这才是你应该做的吧?”她顿了顿,“百里也会陪你的,放心好啦。” 云菓埋下脸庞,微微点头,搂着百里烟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喃喃自语道:“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想的没有错呀……” 山风呼啸,在耳边刮起呜呜声响,百里烟隐约里听见身后的少年说了什么,回头问他,少年却只是淡淡摇头,沉静半晌,话锋一转道:“百里觉得莫师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接触也不多,不好乱说的。”百里烟略一思索,又道:“不过师姐的情报没什么问题吧,嘿嘿。今天见到的,和我昨天晚上告诉你的差不多嘛。一个自来熟的财迷糙大汉,一个恋妹癖的文弱小青年,莫少天师兄普普通通的,暂时没发现什么亮点。至于白荑嘛,她能同时操控两道符咒,年纪比我还小,实在是不简单。至于那个韩什么的,一个人离了老远坐一张长桌,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百里也懒得仔细看啦。” “嗯…我说的不是这个。刚才把莫师兄送回去,他住的地方只有一间弟子房,想来是很寂寞的吧。”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是。厨房都在一里之外,平常一个人进出,也没有人理睬,换作是百里,早就闷死啦。” “你这么受欢迎,还怕没人睬你?这么多年只有你摆起架子不去理睬别人的份吧?”云菓苦笑。 “是哦,昨天某人不领情,差点没把师姐我气个半死。” “百里没听我说完就走了,我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这可不能怪我。” “那现在给你机会,有什么没说完的你继续吧。” “好,昨天你误会啦。我的意思是,你虽然不怕师傅责罚,但我怕师傅罚你。在我心里,你、师兄,都是我的亲人,我舍不得你们受师傅责骂。况且这次师傅不像是开玩笑,我不想你为我冒险。” 百里烟樱唇微张,贝齿轻咬下瓣,良久沉默。 “所以别生气啦,生气长出皱纹怎么办,对吧。” “你才会长皱纹呢,你全家都长皱纹!师姐我天生丽质,就算你变成老头老叟了师姐还是会美美的,哼哼。” “我全家不就包括你了么?”云菓嘴上笑嘻嘻的,手指却一颤,心中低声暗道:“是啊,修道中人驻颜有术,哪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百年之后,我云菓尘归尘、土归土,剩下师傅师兄和百里,大概依旧是青春洋溢,光芒四射。我虽不是贪恋长生之人,但日后茕茕孑立,独埋孤冢,想来也是颇为寂寞悲哀的。” 百里烟看不见少年落寞的神情,只听他狡辩的言语,当即笑道:“好啊,在外面走了几年,嘴上功夫长进不少。当心师姐我告诉师傅,叫她来收拾你!” 云菓摇头,将脑海里的无奈甩开,苦笑对着身前少女道:“谢天谢地,这算是消气了么?”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百里在你心里是这么小家子气的女孩子么?”百里烟小嘴嘟起,回头瞪了他一眼。 “太好啦,我还怕你再也不睬我了呢。”云菓干笑两声,忽然话音一沉, “你消气了,那就该我生气啦。” “气包子,你又凭什么生气?” “什么气包子,我生气是有凭有据的。我问你,你之前的配剑去哪啦?” 百里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干咳两声,吞吞吐吐道:“那个...放...放我房间啦,有什么问题?” “我跟你说啊,为什么俗话有‘长了一张骗子的脸’。这人谎话讲多啦,慢慢就满脸狡黠尖嘴猴腮,一瞧就不老实。百里你看你,本来挺漂亮的小姑娘,难道也不怕说谎话,以后变丑了?” 百里烟嘟囔一声,喃喃道:“从哪里学来吓唬女孩子的把戏...我、我才没说谎。” 云菓眉头一紧,沉声道:“我云菓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你这妮子以为几句话就能忽悠我么?但凡武林中人,身边有一把上好兵刃,战力不知能增加多少。除非是能引起江湖争端的神兵利器,否则谁会舍近求远故意藏拙?”他顿了顿,“想必修真界也不外如是。今天听木师兄分析一二,我料想你定是将原先的佩剑卖掉啦,是也不是?” “谁、谁卖掉啦?我才不舍得!”她语气一软,轻声道:“我、我只是暂且将它典当啦!等我攒够了钱,就回去赎回来的!”她眼神坚定,小手捏成拳头。 “胡闹!”云菓忽然喝一声,“多少人日夜求一把趁手武器不可得,你却因为一杆对你没半点用处的笔将它典当了,你太乱来了!” “你…”百里烟身体一滞。 “危急关头说不得能救你一命,你怎么能这么儿戏?” “我...” “而且你问都不问我一声,用你的雪舞剑换来的符咒笔,我怎么可能安心接下来?” “够啦够啦!”百里烟撇嘴颦眉,眼泪哗啦啦落将下来,山风晚霞间少女面庞梨花带雨,一道道泪痕划在软玉凝脂的小脸上,哭腔泛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以为我舍得么?雪舞剑是师兄当年千幸万苦搜集材料亲手帮我锻造的,不知道叫多少人羡慕!这些年来和我寸步不离,早就是我的一部分了,我为了换那颗蓄灵石忍痛将它典了去,你知道我多心疼么?!结果你倒好,不但不领情,还劈头盖脸怪起我来!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不知好歹挨千刀的,百里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你丢下去!” 她语似连珠,脚上发力将云菓凌空一扫,硬生生把少年从脚下细剑上踹了下去。 云菓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身子一轻,直挺挺钻进层层白云之间,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尖叫都忘记喊将出来。正是头昏眼花胸腔狂跳之际,少年鼻尖一股幽香传来,手指间纤纤柔荑带来淡淡温暖。他睁眼一看,百里烟一张精致小脸正凑在跟前,只听她冷哼一声,用力将他整个身子向上一拉,登时便把少年重新甩在自己身后。还没等少年站稳,百里烟气鼓鼓道:“高空飞人的感觉怎么样?” 云菓脸色惨白,浑身一抖紧紧抱在少女腰间,吐了吐舌头道:“不敢了不敢了,你还真的把我丢下去啦,如果没接到,我今天说不得就交代在这了。” “摔死才好,让你不识好歹,下一次教你屁股着地,摔个稀巴烂,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好了,百里,我是认真的。”云菓语气虽然软了两分,但其中责怪的意思丝毫不淡,在百里烟耳旁缓缓道:“以后不要做这么傻的事了,我知道你为我好,总是为我着想,但如果是建立在对你自己不利的基础上的好,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百里烟鼻头一皱,嘟嘴轻轻“哦”了一声。 “傻瓜,你把剑典到那里去啦?” “咱们上玄院有一座藏剑楼,就是那里了,如果半年不拿回来,自然就死当了。” “半年…好,百里,我们一起加油吧!半年之内,我一定帮你把它拿回来,绝对不让你失望。” 百里烟心头一暖,眼角一酸,泪滴迎风散落,几丝凉意划在云菓脸上,直教少年一愣。 “哼,说的跟真的似的,要典回来谈何容易,贵也贵死啦。你就会胡吹大气,到时候没帮百里拿回来,我就再把你丢下去。”她边哭边笑,一根玉指往云间点去,晚霞从后方追来,照在她一头乌黑长发上,仿佛漫天彩云飞舞,翩跹出尘。 云菓慢慢抬起手,将少女脸颊上的泪水拭去,笑道:“你看你老大不小的姑娘,还总是流眼泪,一天流七八回也没羞。干脆送你个外号,我看不如就叫“泪竹篮”好啦。” “什么泪竹篮泪竹筐的,乱七八糟。” “怎么不是?拿竹篮子装百里的眼泪,岂不是不停要往外流?” “去死去死,没个正形!是不是跟你那什么大哥在一块儿时间长了,没一句人话,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百里烟撇嘴,俏脸腮帮子微微鼓起,云菓看在眼里,心中一道暖流遍走全身。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八) 接下两三日,除了定期前往朴贤居听课便是照顾莫少天和白荑了。这天巳时末刻,云菓与百里烟从朴贤居出来,径直往紫雷院飞去。莫少天伤势较重,又独自一人,不论是生活起居还是吃饭喝水都需要人照顾,故而平日里都是先去探望他了。 午时二刻,二人来到莫少天住处外,却听到屋子里隐隐传来对话,云菓“咦”一声,笑道:“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来探望莫师兄,看来他的人际关系并没有我们想像得那么差嘛。” 百里烟嘻嘻一笑,“不仅如此,你仔细听,是女孩子的声音呢。走,咱们近点瞧瞧去。” 二人轻轻向前,又进了几丈距离,只听一个清婉如叮咚流水,俏丽如子夜燕莺的女声传来,款款道:“半个月不见你就伤成这样,真是不让人省心。可惜我最近也没什么时间,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现在来瞧瞧你,你不会怪我来晚了吧?” “怎么会,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莫少天的声音传来,中气尚显不足,情绪却甚是高涨,“来这里没事么?梁师兄那边…” “没关系没关系,梁师兄晓得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他知道我来看你也断然不会说什么的。”女子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甜意,“梁师兄是宽宏君子,谦谦如玉,少天你只是紫雷院一个小弟子,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的,你放心好了。” 莫少天微微点头,却不答话,女声又起:“诶?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了吃的来,要不然我喂你罢?” “这样好么…” “什么好不好的,小时候成天在一起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倒还婆婆妈妈的?算了算了,不吃算了,我待会儿就带走啦。下午约好和梁师兄修行,没剩多少时间了。” “别,我吃,我吃。” “这才对嘛,来,张嘴......” “嘻嘻,没想到夏姊姊除了玲珑飒爽的一面,温柔起来也是这么明艳动人呢。”百里烟忽然推门而入,笑盈盈叉着腰。云菓后一步走进来,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捏着瓷勺正准备喂床上的莫少天吃东西。 这女子看去只二十岁出头,比百里烟大不了多少,却更显得更成熟。一张小脸仿佛雪中桃花,她的颚是尖的、腮是粉的、唇是润的、鼻是巧的。一双眼眸秋波荡漾,两条黛眉柳叶舒展,云鬓华发,帖了一支水蓝的小花,又有三支凤头衔珠钗插在秀发间,直教人眼前一亮。 那女子见云菓二人突然出现,手一抖,连勺子也没握住,径直落在莫少天身上,慌忙间连忙站起身,后退两步与莫少天拉开距离,干咳几声道:“这不是百里妹妹么,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我是陪我们家小菓来的。”百里烟拍了拍身边的云菓,接着道:“莫师兄的伤是小菓不小心弄的,所以这些日子我们天天都来,希望师兄能早点康复呢。” 莫少天点头应是,笑道:“多亏了云师弟和百里师妹,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那可不,原来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美人陪伴,能不好得快么?”百里烟眼睛一眨,俏皮一笑。 “咳咳,误会了误会了,夏师妹第一次来、刚来不久。小时候我们两家靠得近,颇有些交情,她见我受伤了顺路过来看看。师妹别想多啦。” “啊,对…”女子面色有些尴尬,点点头,“嗯,那个,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莫师兄这边还请二位多多关照了。”她说完低着头,眼睛盯在地板上,几步走出门去,蓝光泛起,眨眼就消失在院子中了。 百里烟小嘴一嘟,有些不解,对着莫少天叹一口气道:“好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对不起啊师兄,本来你们应该可以多待一会儿的。” “呵呵,百里师妹千万别放在心上,薰衣能来看我我已经受宠若惊了。你们两位既然来了,怎么能因为她把你们置之门外呢。” “刚才那位就是落珠院的夏薰衣师姐么?”云菓挠了挠头问道。 “不错,夏师姐是首席弟子里唯一一位女生,且道行法术了得,生得又美丽,诺大上玄院不晓得多少人追求她呢。” “那和百里你比起来呢?” “哪…哪有你这么比的。”百里烟脸上一窘,“也没有比试过,百里也不清楚啦。” 云菓扶了扶下巴,点点头道:“嗯,看来果然还是夏师姐略胜一筹,不然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说的。” “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哼,真打起来,果然平手才是最可能的结果吧。” “你呀,小孩子心性总是贪玩,今天这里扯一下,明天那里看一看,什么事情三分钟热度。时间都浪费了,哪还有心思修行?” “每天修道修道确实很无聊嘛...我就想跟着自己的心走,怎么样高兴就怎么做,有什么不对么?反正出了事前头还有师兄,师兄前面还有师傅,我保护小菓就够啦!嘻嘻。” 云菓苦笑两声,却听莫少天道:“百里师妹的天资整个上玄院都是有数的,一直保持本心,我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菓点点头,“也对,只不过百里啊,如果有一天打不过我啦,可别又哭鼻子哦。” “呸呸呸,臭美不要脸羞死人。”百里烟葱玉般的手指在脸蛋上划了几下,吐舌头道:“你就乖乖跟在师姐后面当师姐的小尾巴吧,有什么妖魔小鬼魑魅魍魉,我一并收拾了,哪有你出手的机会?别吓得尿裤子才好!” “呵呵,二位关系真好,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那当然。”百里烟鼻头一皱,俏皮一笑。 云菓点点头,慢慢道:“听风院就是我的家,百里就是我的家人。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师姐的架子,不过其实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一起承担下来的,关系怎么会不好?” 百里烟脸色一沉,撇了撇嘴,双手捏了捏身侧衣襟,忽然道:“这里闷也闷死啦,你们聊吧,我出去转转。”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自顾自走了出去。云菓“咦”一声,心中暗道:“难道哪里又惹她不高兴啦?”思索再三,却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只好不去多想,走到莫少天床边坐下,笑道:“我看这吃的倒是不错,夏师姐一走,只能师弟喂你吃,你可别太嫌弃啦!” 莫少天脸色一红,干笑道:“哪里,哪里,快别取笑我了。” 云菓一边喂他吃东西,一边道:“总觉得你和夏师姐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呀。刚才我们在门外的时候,感觉夏师姐对你是挺好的。谁知道我们一进来…嗯,可能是我想多了。” “不,其实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莫少天叹一口气,淡淡道:“薰衣现在是仙女一般的人儿,能记得我这个少年时代的玩伴就不错啦。人前人后态度有些偏差,我也完全理解。” “师兄…” “我天资平平,当年能进入这里修行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就想着能离她近一点,有时候能远远看她一眼,再或者没有人的时候能相互寒暄几句,看她幸福快乐,这也就够啦......” “师兄用情之深,叫云菓感动。” “呵呵,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没有实力,没有背景,长相也普普通通,就这样还苦恋薰衣,很多人都看我不顺眼,我也明白。师弟恐怕心里也不太瞧得上我吧…” “什么话。”云菓忽然将手上的碗放在一边,正色道:“云菓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爱一个人难道也有错?谁规定平平凡凡的人就不能心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啦?难道这样就该被世人所唾弃所厌恶么?”他满脸严肃,双眸熠熠生光,接着道: “我听说当年师兄一个孩童,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到三清上玄院求学问道,就为了能离自己心爱的人近一点,默默守护在她身边。这份深情,这份毅力,这份坚韧执着,不晓得比世间多少人更值得尊敬,不知道这种情感有多么难能可贵。师弟这些年漂泊在外,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听风院。为了成功拜山,其间艰难险阻不知几许,生死徘徊不知几遭,师兄的经历,我是真真切切体味的。所以对于师兄,我云菓从心底里佩服你,也从心底里觉得你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 “师弟......”莫少天眼眶一红,阳光下微微闪着泪光。 “不要在意那些不善的目光啦,总之师弟我是支持你的。有朝一日若能抱得美人归,千万别忘了请我喝上一杯才好。” “师弟…今日这番话,我莫少天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吩咐的,便只管道来。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待我伤势痊愈,定要买它一车好酒,与师弟痛饮。” “哈哈,好,这可对了我的意思啦!我还有一位大哥,嗜酒如命,若是他在这里,想必已经要高歌起舞了,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云菓心性开朗,又爱与人结交,言语相谈间足显真挚;莫少天多年来独居上玄院,行事低调,孑然一身,性子又颇为内向,早已记不清有多久没能如此畅快地吐露心事了。不知不觉已是日头偏西,门口忽然一暗,百里烟气鼓鼓走进来,哼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比女孩子还能聊天?我都来了三回了,就听你们麻雀也似的叽叽喳喳,没来由叫百里不高兴。”她瞪了一眼云菓,下唇撅起,“我们走吧,还要去白师妹那里呢。” 莫少天见少女脸色不悦,苦笑道:“这个,云师弟,此去大泽院距离不近,还是尽早动身为妙。今日相谈甚欢,以后机会想必也多的是,就别让百里师妹等急了吧。” 百里烟撇了撇嘴,心道:“算你识相。” 云菓点头应是,起身作揖告辞。百里烟拉着云菓的手臂头也不回就走,门外青光闪烁,偌大的庭院眨眼便归于沉寂。莫少天看着窗外天边被染成淡青色的航迹云,脑海中先是浮现了夏薰衣清秀的脸庞,接着又想起云菓与百里烟言语神情模样,微微摇头,叹一口气,思虑再三,缓缓吟道: 总角青梅稍纵,荏苒白驹相送。 流水卷遗花?亦或少年懵懂。 捉弄,捉弄,慕雪踏莎一梦。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九) 大泽院位于悬空陆地东南边,御剑高飞其实要不了多久.莫少天随意捡了个台阶,倒是叫百里烟颇为满意。这般去来不过一个时辰,二人从白荑闺房离开时天色堪堪变暗。百里烟紧紧拉住云菓,笑道:“还好还好,今儿是十五,待会儿月亮从云层里跳将出来,亮堂堂、明艳艳的,百里正打算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也不等少年答话,径直御剑飞在云隙之间。天风呜呜吹起,撩起飞舞的衣袖与长发,少女心中茅塞渐消,嘴角扬起,玲玲唱起几首婉转小曲,声音活泼曼妙,余音绕梁,久久回荡在天地间,仿佛万物都细细聆听,不愿去打扰。 大泽院一角,青光淡去不过片刻,一个灰白道袍老者凭空现身。他抬头看了看远空御剑而去的二人,略微沉吟,叹一口气。 这老者鹤发童颜,自成威严,轻轻捋了捋胸前白须,望某一间弟子房走去。才刚到门口,屋内传来一个淡淡女声,“师父来啦?快请进。” 这老者自然便是石然了。他微微点头,推门入内,白荑静静坐着,手肘撑在窗棂上,掌间托住下巴,微微出神。 “按理说,你师傅应该是南尊首,以后还是叫我长老吧。” 白荑摇了摇头,“南师傅与师父不同的。”她淡淡一笑:“若不是师父把我捡到,养育我,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又哪里再有后来的南师傅?白荑这辈子也是不能忘记师父的恩情的。” 石然随意坐下,笑道:“傻孩子,当初救下你,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日后得一良报也未可知;后来养育你,是看在缘分二字,不忍心将那时候年幼的你弃之不顾;再后来,发现你对符咒一道天赋极高,便真心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了。你若再这么见外,我也要不高兴啦。” “知道了。” “伤势如何了?” “不碍事,再有两三日就差不多了,师父无需担心。” “你南师傅也不出手,堂堂兑位尊首,怎么这般不顾门下弟子的好歹?” “师傅她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了,我这些小毛病,哪里会去惊动她?” “哼,罢了罢了,最后还是怪云菓那小子。看我下次非给他小鞋穿穿,替你出气,否则难消我心头不满。” 白荑眉头一皱,淡淡道:“师父是故意的吧?” 石然脸上一窘,目光略微闪躲,“什、什么故意的?” “好歹我和您这么多年师徒。你刻意针对,难道我察觉不到?” “咳咳…嗯…你看出来了?” “当然,我又不是傻瓜。您的脾性,白荑多少还是了解的。我让他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进来照料,便是有我的道理的。” “我也奇怪,平日里你和这些男娃没半点往来,怎么这次受伤居然让那小子照顾你?有什么发现么?” “师父别装傻了。我虽然于符咒一道天赋不错,但想要帮助您打破传统符咒之道的界限,只怕穷极一生心血都难以完成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但云师弟从未接触符咒,竟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端倪。我很难想像,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咒图中看出卦象根基,并且推演出‘卦中卦’。我想,他对师父您的参研必然会有帮助。” 石然撇嘴哼了一声,“多半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师父有你就够了,哪需要那个小子?” 白荑抿了抿嘴,思绪翩飞,莞尔道:“这话说出来只怕您自己都不信。我之前听说云师弟山门拜山时,危难关头您却没有出手相救。这和我认识的师父可是大相径庭的。今天您对他又是这般态度,想必其中有些我不知道的缘由吧?” 石然目光闪烁,摆手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卦中卦之道,普天下也只有我二人在研究,我不是很希望再有人插手。除非有朝一日能完全将其参透,那时我才会将这门旷古朔今的法门公告于世,想必也是载入青史的丰功伟绩了。” 白荑噗嗤一笑,淡淡道:“快醒醒吧。这么多年,咱们也才将卦中卦之道推演皮毛。最初时候,我们只当是符咒改良。深入研究,才发现竟然与传统符咒截然不同。越是深入,越是觉得自己仿佛沧海一粟,渺小不可言语;越是研究,越是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近半年来我们卡在瓶颈中毫无头绪,我思来想去,如果一直这样,何时才能达成您心中的夙愿呢?我不管您和云师弟有什么恩怨连接,但我会想方设法让您接纳他的。这么多年,白荑第一次求您,我能感觉到云师弟的与众不同,师父,还请你再三思量,以免抱憾终生了。” 石然眉头不经意间紧紧皱起,犹豫半晌才道:“你这丫头看似乖巧,实则内里执拗,我说也说不动你,但师傅只怕你费尽心思也要付之流水。”白荑轻轻一笑,也不答话,淡紫色的夜空开始与晚霞交织在一起,几粒星光氤氲在遥不可及的天际若隐若现,她眼眸发亮,喃喃道:“世事无常,哪能预料呢?悲欢有离合,浮华共婵娟,又到了满月时候啦。” “又到了满月时候啦,不过这次小菓你回来了,和以前都不一样呢。”百里烟嘻嘻一笑,脱下脚上精致的云纹绣鞋和一双雪白长袜,露出两只凝脂般娇嫩可爱的脚丫,慢慢放进身前一条清澈小溪里。紫霞漫天,星芒相交,流水潺潺,月华如水,将她一身霓裳照得翩然欲仙。她坐在小溪边石块上,静若处子。侧头前望,两缕青丝垂在胸口自然内收,长长的睫毛沾了一颗微小水珠,在溪面反射下一瞬间闪光。 小溪只一臂深浅,宽不过五尺,云菓坐在另一岸青苔石头边,笑道:“这里景色真美,没想到活泼如百里也有这么安静的一面。” 百里烟叉腰前探,秀眉一挑,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呀,都说秋兰易簑、璞玉易折,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邹邹的讽刺,以为我听不懂么?再说了,别人想看我这样子还看不到呢。我生气任性的时候不漂亮么?”百里烟哼一声,踢了几朵水花将云菓衣袖打湿几片,嘟嘴道:“瞧你还敢不敢嚼舌根,小心我推你下去。” 云菓摆手笑道:“别别别,这里推下去,我半条命又要吓没啦。” 原来这条小溪蜿蜒流转,不知从哪里开始,一直延伸到悬空大陆西面尽头,化为一小股水流从几万丈高中落下,洒落无数水雾弥散开来。二人相对而坐,身下石块探出陆地几分,一尺外的地方便是茫茫青空。云菓苦笑耸肩,百里烟白了他一眼,问道:“话说回来,是不是很漂亮?” “嗯,一整片天空都是星辉月光,太美了。” “嗤,呆子,你光顾着看天上,却忘记看下面啦。你往地下瞧瞧。” 云菓一愣,身子又向前去了些。向下俯瞰,只见千万里雪山连绵掩映,盖因为天还未黑得完全,那些山棱影子不是单一的黑,一层一层叠叠不休。有的灰,有的暗,有的沉稳,有的神秘,竟也谱下了一段深色乐章。而脚下相去数万丈距离的群山之中,一块如镜子般的湖水被镶嵌在这份亿万年的寂寥之中。山峦环绕,湖水隔着老远仍将星光月色返还给看到这景色的人,云菓定身怔住,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样怎么样,服了么?遇见天气晴朗的满月时节,铁定能看见这瑶池景色,是不是半分也不输给咱们小时候发现的那些昆仑雪景?” “嗯,真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百里也是有心,竟能发现这里。” “这不是我发现的啦。”百里烟嘿嘿一笑,双手捧住小脸,长袖顺着她光滑如琥珀的手臂滑将下来,“这里呀,其实是大师兄发现的。有一次百里被师傅责罚了,师兄带我来这里散心,今天呢我又带小菓来这里,以后小菓再把师傅也带来,你说好不好。” 云菓心中叹一口气,暗自忖道:“如果是你和师兄,大概师傅还会跟着一起来。我嘛,可能就没这个份量了。”他脸上微笑,淡淡道:“确实挺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从小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精密无误,没想到居然也会找到这样的地方散心呢。” “哈,对呀对呀,我也没想到。之前我一直觉得师兄很难亲近呢,从小每次和你偷跑出去,回来了都要被他胖揍一顿。我跟你说,简直对我这颗脆弱的少女心造成了无穷无尽的阴影~” 云菓苦笑道:“师兄那是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真是个天生命好的小丫头。总有人帮你解决麻烦。” “噗嗤,怎么闻见一股酸意,羡慕我啦?”百里烟咯咯一笑,声音银铃也似漂荡开来:“放心放心,今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大家彼此关心,彼此照顾,谁也不用羡慕谁。” “嗯,想来的确不错。”云菓点头,继续道:“什么时候能和师兄一起来,咱们三个一块儿,就更好了。” “咦,难道你们男孩子心思都差不多?师兄也说等你回来了咱们三个一起来,莫非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嘿嘿,你们俩倒是挺配。” “噗,一般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师兄话那么少,说出来的一定是心里真的这么想。他说以后还要找更多这样漂亮的地方。” “就像我们俩当年一样么?发现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曾看见过的美好事物......” “诶?你说什么?声音好小。” “嗯,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对了,百里冷不冷?这春天的溪水还有几分浸人的意思,你看你脚都有些红啦。” “连这点寒气都挡不住,还能是你师姐么?”百里烟脸颊一红,只是夜色里瞧不真切,“你,你别盯着我脚看,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羞不羞?” 云菓脸上一窘,连忙移开目光,干咳几声道:“对,对不起,我没太注意这个…” 百里烟噗嗤一声,两只小手连拍巴掌,双脚乱踢,嘻嘻笑道:“果然还是小菓比较可爱,这反应我喜欢!把脚丫伸进水里,原来是师兄告诉我的。他说这里的溪水舒服得紧,结果我们俩一块儿把脚放进去,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板着张脸,闷也闷死啦。” 云菓笑道:“师傅说师兄心如平镜,就像这远远看去的瑶池一般。他平日里话虽然不多,我想的话,就算师兄在意这些,也只是不会表露出来而已吧。”他边说边指着下面群山掩映间的瑶池湖泊,不经意撇去。 便就在这时,他脸色忽然一变。 “百里,快看瑶池!”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十) 他语气带了三分慌张、七分惊异,百里烟“欸?”一声,将目光投去。片刻之前还宛如一面硕大玉盘的瑶池忽然荡起阵阵“涟漪”。说是涟漪,二人却都心知肚明,这般隔着数万丈距离依然瞧得清楚明白,若是身在当场,这些“涟漪”又该是何等景象?只怕用“滔天大浪”形容也毫不为过吧?百里烟俏脸一寒,惊道:“不好,瑶池百年来一向都是静如止水,哪里见过这番光景,只怕事情不对!小菓,咱们快回去告诉师傅。” 云菓也不犹豫,跳将起来窜到百里烟身边。青光闪烁,二人御剑从云,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华光,眨眼便没了踪迹。 话分两头,悬空大陆向下数万丈,西边不远的群山间,只听狂风嘶号、呜呜作响,碎玉乱琼、八方飞卷。 仔细看去,诺大瑶池边或站或盘八个人影,这八人以八卦站位,彼此相去数十里距离,划出无数透明灵光穿梭来去,将整个瑶池围在中间。忽然正南方穿来一声浩然道家真音,缓缓道:“南宫小侄,这古剑司冥被封印在瑶池湖心已有百二十年之久,能否将其唤醒,全看上苍安排,个人造化,千万不可勉强。” 正北方年轻男子微微点头,体内灵力汹涌流转,传音道:“不论结果如何,今日上玄院七位尊首前辈出手相助,此恩情南宫明灭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这男子一身黑色衣衫游风飞舞,面庞英气勃勃带着十二分肃穆。忽然正东方传来一个苍如枯槁的男声,淡淡道:“南宫小侄,老朽尚有一事要提醒你。” “离火尊首前辈请说。” “这‘先天八象寂灭天’当年是由你师傅慕容归一提议,设在此地的一座绝世阵法。它虽然拥有镇压天地灵力的莫大威能,但局限却也颇为繁杂。当年设立阵法之时,立于八个方位的阵眼施法者汇聚了百二十年前正道诸位大能,除了你师傅与掌门师兄,以及位于西南方的巽风尊首外,便是当今须芥寺住持无妄释尊、玉虚剑宗掌门烁一剑圣、虚宗剑首辜剑鸣师兄。还有两位从正邪大战中完璧归来的上代前辈。如此八人,彼此道行相去不远,方将这座阵法稳定下来。而身为阵眼之一的慕容师兄才能亲自将古剑司冥封印在瑶池湖心。” 南宫明灭暗暗将老者提起的名字记在心里。其中最让他吃惊的,却是老者口中的巽风尊首了。 “同样的道理,你也必须是今天阵眼施法者之一,才有机会进入阵法封印空间寻找司冥古剑。只是这一次的八人彼此道行不一,尤其南宫小侄加入,法则灵力输送不均。我七人纵然勉励施为,也只能强行撕开阵法一瞬容你进入,其中凶险却不好控制。我们能做到的便是打开道路让你进出,至于能否找到剑、能否将它唤醒带走,还要依靠你自己的力量了。切记万万不可逞强。另外之前掌门师兄交给你的‘双生如意’须得好生保管。若要离开封印空间,只需对准如意传音,我们得到消息便着手为你打开通路,拉你出来。” 南宫明灭面色决绝,点头道:“多谢前辈提醒,南宫谨记在心。” 他话音刚落,正南方北胤的声音传来,淡淡道:“各位师弟师妹,开始吧。” 瑶池边八人一齐点头,掌心间各色光芒闪烁,游弋不止,缓缓汇入身前一张硕大灵力光盘之中。这硕大盘状灵光被汹涌的灵力填满,忽然向半空抬高十余丈,开始飞速旋转。天光乍泄,雷鸣电绕,一把直如贯穿天地的巨大剑影缓缓浮现,方圆数百里刹那间被一片绝世威压所慑。群山飞雪,万籁俱静,南宫明灭脚下一软,半跪下去,发出“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无尽苍茫里格外刺耳。 “这大阵威压端的是厚重霸道,我这一只小船也不知道能在当中支撑多久?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我把司冥带回来?”他眉头一锁,皓齿咬紧,自言自语道:“不行,司冥是我扶摇山至宝,一定要带回来,否则师傅只怕要死不瞑目了。”他微微哼一声,缓缓站起来,耳边北胤喝道:“南宫小侄,准备好,待封印空间被扯开的一刹那,你就赶紧进去。” 南宫明灭点点头,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注视着那柄神剑虚影。只见万丈剑芒插在硕大灵光玉盘上,末端深入瑶池池底,忽然剑势一改,连搅带转,四周空间仿佛被拉成一个暗无边际的硕大漩涡。忽然这漩涡一滞,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北胤喝道:“就是现在。” 南宫明灭毫不犹豫,手脚间迸发出二十一道流光气剑,裹携风雷,化为一道破空虚影飞速窜去。那空间漩涡被巨剑搅得裂纹丛生,当中一道尤为明显,两侧相去丈许距离,整好足够一人进出。这裂痕持续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南宫明灭御空如梭,逐电赶云,仿佛一道闪电自天边而来,只半个眨眼的光景便闪进了裂痕之中。下一刻空间漩涡恢复如常,而光剑飞过的轨迹却被时空捣碎,化为无数细线分散在万丈剑芒四周。 北胤的声音悠悠飘荡而来,语气淡淡道:“我等就在此稍候片刻,待南宫小侄传来信号,再一齐出手,将他从阵法封印里拉出来。”他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廉光师弟。” “掌门师兄请指教。”说话的却是方才提醒南宫明灭的枯槁男声。 “这些年师弟功力又有所精进,师兄甚是欣慰。此间事情一了,还请劳烦前往炼火渊,有贵客来访,你要用心‘接待’。” “谨尊掌门师兄钧旨。” 另一头,南宫明灭遁光飞入由‘先天八象寂灭天’所掌控的封印时空。相传这阵法流传数万年,需八位道行通天之人引导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于天地间的先天灵罡。如此汇聚一同,以八卦驱动,方才得一绝世阵法,镇压万物,神鬼莫敌。南宫明灭知道这阵法的厉害,心存敬畏,体内灵力浩然方正,不敢有一丝反抗的意思。绕是如此,从四肢百骸呼啸而来的威压依旧让他呼吸困难,神思欲裂。他尽力控制着身体,在幽深望不见边界的瑶池水中来回寻觅。 其实这瑶池湖心不过数丈方圆,然而所谓须弥芥子,一沙一粒、皆成天地。这阵法在湖心处自演而成无尽时空,万顷瑶池碧波充斥其中,南宫明灭就仿佛一条游入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汪洋小鱼,想要从中找到一柄剑,却又是何其困难。 他眉头紧锁,望不见尽头的黑暗里,也不知等待多少岁月才能看见一丝光明?他心头一阵无力,四下观望,却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漆黑波涛。 忽然一个熟悉到令他全身颤抖的声音跃然入耳,“来者何人?。” “师傅?师傅!?是你吗师傅,你还活着?!”南宫明灭脑中一片冰冷空白,与全身急速流动的血液和眼角随波飞去的泪水温度反差明显。 “师傅?”那声音略微一滞,顿道:“这么说来你是扶摇山新一代弟子么?” “师傅,您不记得我了?”南宫明灭心头以颤,喉咙哽咽。 “慕容归一么...我只是当年他留下的一道灵体分身罢了,多年来奉命镇守此地,保护司冥。你若是慕容归一的弟子,我虽然和他长相无二,这之后的事情,却并不清楚的。” 南宫明灭心中恍然,然而脸上难过失望的神色愈发清晰,“师傅,自从你羽化,徒儿好想你。”他话音刚落,忽然从幽暗无界的虚空中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南宫明灭四肢百骸经此力量触碰,周身灵力竟然也欢呼雀跃起来,顺着奇经八脉运转周天,叫人心神一松,说不出的畅快。 “嗯,年纪不大,扶摇山道行却不低,不错、不错。”他顿了一顿,叹一口气,“原来我已经羽化了么…”那声音轻轻一颤,接着道:“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不过想来本体已然不在人世了吧。”他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人有悲欢离合,何来长久不衰呢?生死自有天命,时光流逝,只怕我也不久要消散于天地间了。若再没有人前来,也许世间便真的再没有‘慕容归一’存在的痕迹了吧。” “师傅…师傅,徒儿不孝,连您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徒儿,徒儿每每念及师傅生前养育之恩,悉心教导,那段时间心痛之余,连未来在哪里竟然都不知道了。” “痴儿…”慕容归一的声音缓缓传来,南宫明灭抬起手臂擦干了眼角泪光,苦笑道:“不过师傅不必担心,徒儿结识了一好兄弟,是上玄院听风院弟子,名叫云菓,我们义结金兰,他的态度与豁然开朗却叫弟子心头惭愧。纵然在今后的日子里师傅再也不能回来了,弟子依然会坚守我扶瑶山的‘道’,纵然身死道消亦不会为我扶瑶山抹黑。” 南宫明灭语气决绝,目光坚定。 “云…云?…原来如此…” “师傅?” “嗯,想必此番前来旨在取回司冥?” “是,师傅…师傅临终前交代,令弟子取回司冥,重振扶瑶山。” 慕容归一沉默半晌,良久叹一口气道:“既然是我这么说的,那身为灵体,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了。”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随我声音的方向而来,为师引导你前往司冥被封印之地。” 南宫明灭心头一喜,躬身道:“多谢师傅。” 一阵无上道家真音自无边无际的暗黑波涛中破浪而来。南宫明灭认准方向,咬牙用力前进,在巨大的威压下他身躯毫不动摇,速度虽然不快,却胜在锲而不舍。这般过了一盏茶功夫,隐约间一道青紫色光芒在他眼眸反射下一闪而过。这光芒隐晦却着实存在,南宫明灭瞳孔一缩,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又往前游了半晌,南宫明灭浮在诺大波涛空间中,万物无声,一片肃然。他的双眼被青紫色光芒所染,他心中波涛万丈,血液都仿佛凝结。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无数散发幽幽青紫光芒的裂缝,裂缝密密麻麻龟裂蔓延,而正中心光芒吞吐最频繁的地方,一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看不出材质的古剑插进裂缝,将青紫光芒隐隐压在地底裂缝中。 古剑司冥。 一道淡淡灵光躯体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这男子一头雪白长发,丰神俊朗,星眸剑眉,悬鼻高挺,赫然是慕容归一的面容,只是看上去却又年轻几分,如此眉目中倒是与南宫明灭有三分相似。 他慢慢低下身子,伸出手掌轻轻摩挲身前漆黑古剑。那古剑一经他抚摸,发出微弱几不可闻的剑吟,一丝惹眼暗光转眼即逝,却被南宫明灭清晰捕捉。 “如你所见,司冥剑还未苏醒,当年镇压幽煌帝‘影烛’消耗太大,剑灵沉睡至今,连身为剑主的我触碰剑身也仅仅有极细微共鸣。此番你来取剑,只怕要空手而归了。” “就算可能性极小,弟子还是想一试。”南宫明灭咬牙,语气坚定。 “嗯,这是自然。你上前来,试试看能否与剑灵心意相通,进而唤醒司冥。” 南宫明灭正色点头,缓缓游到古剑司冥旁,闭上双眼,两手一齐放在这柄漆黑古剑的剑柄上。 触手一片冰凉。 忽然黑光一闪,南宫明灭触电也似,四周空间不知何时竟不再是封印空间、瑶池湖心。放眼看去,四周被茫茫无穷尽的黑灰色雾气所围绕,天边游来血红色的光芒穿透层层大雾喷洒而出,落在身上却让人从心扉深处生出一股冷彻骨髓的寒冷。 南宫明灭打了个寒颤,大雾中,一面是高耸不见尽头,上通九天,下穷碧落的巨大石壁。这石壁残破不堪,不见全貌,龟裂丛生,齑粉飞落,一股苍老却依然顽强屹立天地的莫大神威散发出来。只是这神威仿佛缺少魂魄,看似浩瀚无匹,实则触之则退,整座石壁仿佛只需要一根指头便能洞穿瓦解。另一面是望不见边界的血红平原,平原上亿万断剑彼此交叉,插进血红土壤中,剑意冲天,却藏着深深疲倦,锋芒下颓势尽显,苍如枯槁。紧接着一面,一座通体漆黑拔地万丈的硕大石塔直入天穹。仔细瞧去,这塔上下分为四十六层,每一层幽光涌现,其间厉厉鬼啸,阵阵嚎哭,无数鬼物张牙舞爪,有的甚至已经冲到塔外数丈范围。塔身上符咒残破,灵力稀薄,摇摇欲坠。 南宫明灭眉头深锁,看向最后一边。若说之前三面三足鼎立,那么这最后一边,便仿佛被三方一同对抗镇压。南宫明灭目光所及,瞳孔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从天上云间、黑灰云雾中,地下深渊、血红土壤中,数不清的漆黑锁链汇聚一齐,将正中间一个峙天裂地的身影牢牢束缚住。这身影立于天地,云从腰间过,日月握掌心,口可吞星辰,足能覆沧海。他面容是一团诡异漆黑,时而化圆,时而方正,时而尖尖两角,时而飘渺不定,竟看不出半分五官一丝容貌。此时此刻他被无尽铁锁囚禁,虽然周身毫无灵力波动,光是一具肉身便让南宫明灭有心惊肉跳的压迫与危机感。 “天下竟有这样的生灵,造化神奇,却视苍生如刍狗。若不是被拘束在此,这浩浩洪荒,不知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十一) 南宫明灭喃喃自语,周围空间里颓败之气充斥开来。他将全身灵力汇聚于头顶泥丸宫,闭上双眼,从心中祈祷,期望剑灵能感到他的决心。 然而这般过了良久,四周依旧毫无变化。破败的石壁、苍槁的剑界以及摇摇欲坠的石塔。司冥剑灵并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南宫明灭心头再次升起一股无力的感觉。他眼皮跳了跳,微微叹一口气,然后周围的时空破碎变化,竟又回到原来的瑶池封印之中。他眼中失望之色毫不掩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依然不能改变任何既定事实。 “不出我所料。当年大战之后,我将司冥封印在此,由瑶池中浩瀚无匹的天地灵力加持修复。这么多年过去,若想唤醒剑灵,要么是我本体前来,要么道行至少不得低于当年我封印司冥时的水平。” “这?!这怎么可能?!” “傻孩子,我料本体知道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能唤醒古剑,但我可有要求你马上就取回司冥么?” “这么说来,师傅只说‘日后取剑’,倒没有让我立刻就拿回司冥剑。”南宫明灭叹一口气,“是我太心急了。” “不尝试一下,你也不会甘心吧。有朝一日你道行大成,又身集扶摇山正宗道法,想必终有一日能重铸司冥神威。” 南宫明灭双拳握紧,似乎下定决心,狠狠点头。他忽然抬头,问道:“师傅,刚才我进去的地方,是哪里?有好多奇怪的东西,还有一个…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生灵。” “那便是古剑司冥所掌控的剑中时空了,我们扶摇山人称之为‘司冥剑界’。司冥之所以被称为万剑之尊,更在洪荒诸神剑之上,便是因为这独一无二的剑中时空。司冥所认可的宿主,手握古剑与身处剑中时空的敌人交战,不仅自身实力更精进一层,敌人的实力也会被压制几分,如此此消彼长,常常能以弱胜强;其中之二,身处剑界之中,参悟道法,淬炼剑意,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这也是为何我扶摇山子弟傲立洪荒修真之巅的重要原因了。” “竟如此霸道。” “司冥剑从扶摇山初代先祖那里传承至今。”慕容归一忽然停顿,南宫明灭“嗯?”一声,“师傅?” “嗯...至于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他看了一眼南宫明灭,继续道:“扶摇山子弟皆可开启剑中时空,你刚才接触司冥的一刹那,便进入了‘司冥剑界’,所见所感,都是另外一方天地中的东西。” “徒儿大开眼界了。” “司冥剑界分为三部分,你应该见过了。第一部分被称为‘扶摇剑碑’。上刻有历代先辈于扶摇山道法的感悟以及各种稀世封印阵法。包括当年封印司冥的先天八象寂灭天,扶摇剑碑上也有详细记载,比起流传于世的更为精妙;另一部分被称为‘炼剑原’,无数时光流逝中,败于司冥剑的绝世兵刃皆会被吸取一丝剑意融入炼剑原,后人身处其中,便能淬炼周身灵力,凝练出更为凌厉的气剑;至于最后一部分便是‘司冥塔’了。司冥者,掌控九幽黄泉天下万鬼,号令镇压、莫敢不从。历代扶摇掌门皆会铸造司冥塔,如今应该有四十六层之高。每层塔中都有被历代掌门收服镇压的妖魔鬼怪,以彰天威,到你这一代,便要开始铸造第四十七层了。” “只可惜剑灵沉睡,这些宝贵资源,到你这一代,却没办法享用了。所以前路茫茫,还需要靠你自身的大毅力大悟性。” “师傅,能告诉我剑灵沉睡的事情么,难道和我在司冥剑界中见到的巨大身影有关?” “唔…这都是多年前的旧事,其中复杂诡异,一波三折。”他略微迟疑,半晌道:“也罢,你身为扶摇山新任掌门,迟早是要知道的,我便简单说给你来听。 你之前看见的巨大身影,便是幽煌帝‘影烛’的肉身。” “影烛…果然是他么,当年正邪大战统领幽煌道的绝世魔君?” “不错。影烛本是心魔的一种,无体无形,千变万化,静可蛊惑人心、操控无尽傀儡生灵;动可席卷万里、掌管煌煌八极大道。千年时间不知与正道四宗交手过多少次。本来就极为难缠的他,后来更是自昆仑山以西的鸿蒙蛮荒之地得到一具无双肉身。这肉身以清浊炼体,融入天道。盖因有天威加持,漫长岁月中竟将八极大道融合为一,举手投足间莫不有崩天灭海之力。而这肉身之强横,在当年恐怕是独步天下了。 “这…那后来呢?” “当年一战极为惨烈。虽说正道诸派最终取胜,但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沉重。以本门来讲,我的恩师长贤子便战死其中,三清上玄院上一代掌门洞天真人也不幸羽化。大战之后,上一代前辈存活者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与邪魔外道拼杀至死,也有一部分为了保护年轻一代弟子而牺牲。现在想来,依旧让人唏嘘无限。” “汇聚正道诸多前辈大能,竟还是如此结局,这影烛真的无敌当世么…” “论修道感悟,影烛已甄当时万古修真至高巅峰;论肉体强横,当年同样身通四极道法的我和北胤师兄甚至伤不了他分毫。现在想来,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神魔本就是更为强大的种族,倘若能突破八极法则,于悟道感悟上压制影烛,或许才有与其争锋的力量吧。”他顿了顿,“可惜,无尽洪荒,悠悠岁月,却没人能突破八极,上窥天道。影烛之乱,只有用无数人的鲜血来平复了。” 其实此时慕容归一的灵体化身依旧停留在百二十年前道行水平,与本体毫无瓜葛;南宫明灭亦不知自己的师傅极限究竟在哪里。但以慕容归一后来感悟天地法相、超脱八极,也未尝不能与影烛一战了。 一席话听完,南宫明灭抿了抿嘴,皱眉道:“如果影烛肉身逃将出来,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弟子之前进入剑界,看见剑灵颓败不醒而影烛肉身依旧强横,如此下去,是否真有挣脱之嫌?” 慕容归一微微笑道:“这些事宜,当年诸多前辈早已考量清楚。若影烛心魔本体不重现于世,即便这具肉身破开封印也翻不起半点浪花。而这么多年来,心魔本体被‘八荒玉卦’强势镇压,想要逃离出来又谈何容易?再者,其实你今日所见剑界,已经比当年好了太多了。当年景象,用无尽废墟来形容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百二十年来瑶池中的灵力不断修复剑灵,方才将司冥剑界缓缓复原,想来若无人干预,再有数千年,恐怕司冥剑灵自然也就苏醒了。” 南宫明灭拍了拍自己胸脯,松了一口气,莞尔苦笑。 忽然身前慕容归一的身影闪烁了几回,整个灵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南宫明灭惊呼一声,耳边却传来慕容归一的声音,缓缓道:“不碍事,时光流逝、经年累月,这道灵体化身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啦,能等到扶摇山弟子到来,也算是一件幸事无疑。”他炯炯眼眸看向南宫明灭,笑道:“我便用这最后的力量,为你演示两套剑法,能悟出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也不等南宫明灭回答,忽然周身腾腾而起无尽旁礴剑意。这剑意凌厉无方,直教见者心惊,不敢有一战之念。所谓不战而先屈人之兵、煌煌也灭敌之气,说的便是这样吧。 他右手指尖凝出一道四色光华的炁剑,剑罡吞吐、锋芒毕露,刃泛流彩、尖出锐意,只听他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想必慕容归一本体已经到了了不得的境界了。与他相比,你有什么感觉么?” “是,弟子用心感悟,只觉得眼前的您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剑,一往无前,风光无匹,大有俾倪寰宇的逍遥姿态。而师傅他老人家,为我演示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灵力,就仿佛寻常百姓一般。只是一言一行偏偏浑然天成、朴实无华,处处与世间成理相悖,却又总能让人发出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敬畏天威,时而包容,时而朴素,时而温柔,时而又不可反抗。细细想来确实与您大为不同。” “呵,终于到达‘同天’之境了么,了不起,了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微,面色忽明忽暗,良久叹了一口气,心中归复平静。 “扶摇山心法剑诀,以天之三剑为大成。其中基础者曰‘开’,你且看好。” 只见慕容归一擒剑刺天,脚踏日月轨迹万古星辰,他手中炁剑豁然变长,原本只三寸华光眨眼功夫便化为一道仿佛分割头顶天穹的剑线。他面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抟天筑基,神气聚现,伏魔八百,开天一剑!” 那穿透层层天光的剑线忽然发出绝世长吟,无尽剑气充斥整片天地,白刃闪光、举世无双,一剑东来、万法寂灭。下一刻天地间被划出一道六芒剑轨,那光芒仿佛割昏晓,分清浊,上可开天于星河之隙,下能诛邪于九幽炼狱,直教闻者惊心、当者皆靡。南宫明灭虽然跟随慕容归一修炼多年,却实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层次的大能全力出手。他双眸泛光,胸中激动欲狂,自豪与欢喜之色流露万分,周身颤抖不能自己。 慕容归一缓缓落地,深吸一口气,身子却又淡了几分,苦笑道:“你若再晚来几年,也就见不到我了。如何,这开天剑于你可有裨益?” “师傅身具抟天道行,弟子愚钝,只窥探灵力流转,却不能尽解。” “无妨,察觉一二已经了不得了,日后随着你道行日深,自然能从今日所见中重新领悟出更多的东西。”慕容归一微微一笑,接着道:“天之三剑,’开’只是基础,是破晓,非‘神剑’境不可施放。这‘开’字剑诀分为四句,只有为首二字不同。若以不周灵力催动,一剑扫去开天裂海,威力绝伦的同时胜在一个‘电光火石’;若以抟天灵力催动,剑势劈出虽不及不周凌厉,却以诸天星辰之力加持,雄浑浩荡,胜在一个‘磅礴稳重’。至于这同天嘛,为师也没有触及,并不知晓其中精妙。你若能走到这一步,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弟子不敢好高骛远,只愿踏踏实实一步一脚印,扎实基础,与日俱进。倘若有朝一日真能窥探同天之力,也自当敬畏上苍,造福百代。” 慕容归一轻轻一笑,看不出是什么心情也猜不透是什么心思,只听他继续道:“修道之路逆天而行,其中艰难险恶危机四伏。为师今日将天垣剑诀中的‘太微剑’演示给你看,非性命攸关不可使用。” 南宫明灭精神一振,天垣剑诀乃是扶摇山两伤法术,威力强横自不必说,伤人伤己这一特点也早叫他好奇心大起。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有人亲自演示给他看,一直不能领会其中奥妙。他定了定心神,举目望去—— 慕容归一身躯化为浮光,破风略影直上苍穹,双手成掌在天河间抹过,带出无尽星光尘埃飘聚飞散。下一刹那,十颗璀璨白光相互嬉戏旋转,蹿入他那双遮天大手之中凝聚一齐。那团白光在云天中演化转变,渐渐形成一柄刚正不阿浩然五方的宽厚大剑,一挥一砍皆有星光乍现,风雷作响。慕容归一的声音遥遥传来,淡淡道:“以你的道行,勉强可以借助太微星群的力量凝结太微剑。天市剑需要配合极其精妙的身法踏步方才能发出最大威力,至于紫微,待你达到抟天之境再好好研习吧。” 他一语完毕,缓缓飞来,周身清光跳动,眼中神采暗淡,气息也颇为颓靡。临近南宫明灭一丈时,慕容归一却仿佛沉睡的狮子忽然惊醒。他周身气势陡然攀升,一双手掌屈伸成爪,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只听一声大喝,竟狠狠抓住南宫明灭头顶,灵力喷涌直朝他头顶泥丸宫刺去。 第二章:云菓初入朴贤居 南宫寻剑昆仑池(十二) 南宫明灭一时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四肢也再不能动弹。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脑海射向全身,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弯在一起,豆大的汗珠眨眼便爬满全身,青筋暴起,抽搐不止,眉头若刻,齿啮如碎。 这般持续了半个时辰,达到疼痛的顶端之后,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感直冲身躯,南宫明灭深深呼吸,仰天长啸,体内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跳跃欢呼,耳边传来慕容归一自在却略显疲惫的声音,幽幽道:“这最后一分力量,为师化身为刀,将你泥丸宫中不纯净的精神力尽数剔除,这才有裂脑钻心之痛。短时间内你可能觉得精神力尚不及以往,但今后修炼,必能事半功倍。修道一途,艰难险阻,为师也只能尽力而为帮你到这了。”一语完毕,也不等南宫明灭回答,不知从虚空黑暗的哪个方向忽然跳出一团淡绿色流光,那流光灵动异常捉摸不住,硬生生从南宫明灭头顶钻入,直将青年定在原地,怔怔出神。 此时此刻,旁人若能知晓南宫明灭眼前所见,却又要大吃一惊了。 随着那淡绿色灵光飞进泥丸宫,一张贯彻天地的巨大画卷硬生生在他脑海中展开。这画卷上除了云雾便是星辰,流转不息、生生不灭,阴晴相汇、圆缺盈亏,千变万化里却又有迹可寻。忽然一个硕大物体隐现在层层大雾中,南宫明灭定睛看去,只见一座万丈巨岳在漫天云岚中隐现,这山岳拔海而起,直冲九天,上刺丛云,下临深渊,峙天矗立,好不威风!青年惊呼一声,他在这山上多年,怎么会不认得?眼前画卷中的巨岳,分明就是养育他多年的扶摇仙山。 南宫明灭心中激动与惊疑参半,仔细看去,却又觉得这山岳与自己所熟识的扶摇山略有不同。最明显的,便是原本坐落于山顶的庭院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树林。正在他摸不着之时,又有几幅陌生画卷喷涌进入脑海之中,有的是与翼若垂天云彩的大鸟相斗;有的是穷尽无际汪洋擒杀一眼看不见边的大鱼;还有的则是与敌人追逐于九天云隙间,一招一式皆有毁天灭地的莫大神威。前后一共七幅画卷,便仿佛讲述了七个有声有色的故事一般,直教南宫明灭回味半晌。待他转醒过来,已然不知过了多久了。 “奇怪,这些画面如此逼真,便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也不知是怎样的前辈大能才能做到这一步。”他细细回想,从云雾漂流中、星辰流转里,从翼爪扑杀间、尾鳍拍打下,隐隐又有一丝明悟,只是这感悟太过飘渺无踪,难以琢磨,绕是以南宫明灭的悟性,也只是觉得其中蹊跷万分,真要一字一句说出来,却又完全开不了口了。他撇嘴摇头,喃喃自语道:“只怕是我道行还不够,待日后修行过程中多加参悟,契而不舍,皇天不负有心人,相信总有一天我南宫明灭必能领悟其中奥妙。” 他暗自握紧拳头,四下环顾,哪里还能找到慕容归一的身影?他脸色有些惨淡,知道恐怕慕容归一的灵体已然消散不见,良久谈了一口气,方才强打起几分精神,向远方黑暗中缓缓游去,寻找出路。 子夜时分,银盘也似的的月光从高天上洒将下来,遥遥隔了千万里照射在瑶池湖面。不知何时起,又恢复以往如镜子般平静了。 湖畔寒风朔朔,窸窣的雪花随风起舞,夜色中六道华彩从六个不同方向冲天而起,只眨眼便没了踪迹。南宫明灭伫立在岸边一隅,轻轻抿嘴。 “这次寻剑虽然失败,却也不失为一种鞭策激励。南宫小侄无须过分在意。明心见性,跟随本心,自在来去,道法天成。待日后小侄道行精进,我们这帮老家伙也会再次助你一臂之力的。”北胤的声音从悠远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南宫明灭吐了一口浊气,苦笑道:“掌门真人教训的是,只怪我道行微末,不能完成师傅遗愿,如今想来也是颇为自责。”他顿了顿,“南宫自当以提高自身为要务,说不得他日还要麻烦诸位前辈真人了。” “呵呵,好说,好说。四大宗派领袖群伦,匡扶道义,患难相协,同气连枝。司冥剑本来就是扶摇山的东西,若要再次取剑,只管说来。” 南宫明灭咧嘴一笑,对北胤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忽然心中一跳,脑海中想到什么,沉声问道:“掌门真人,南宫尚有一事不甚明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客气了,身为长者,提携后辈传道解惑是分内之事。但问无妨。” “如此南宫失礼了。之前小子进入封印空间,司冥剑封印之地有诸多地底裂缝,散发青紫色光芒灵力,小子曾与这灵力打过交道,邪恶异常,记忆犹新。心中好奇,怎么会在这瑶池湖心重新见到?” 有一瞬间波动从北胤声音中传来,问道:“你与这青紫色灵力打过交道?” “不错,上个月小子曾经在南海沿岸见识过这种诡异灵力,当时死里逃生,本想着手调查,却又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师傅不幸羽化,也就耽搁下来了。适才又见到这青紫色光芒,便再也忍不住。” “你细细与我说来,此事关系重大,一字一句,不可夸大隐瞒。” 南宫明灭听北胤语气严肃,不似做作,当下正色,缓缓将当时事情一一道来,其间诺大雪谷瑶池便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北胤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前前后后说了半个时辰才结束,北胤沉默良久,淡淡道:“这件事情我记下了,不日便会派人彻查。南宫小侄若有兴趣,不妨与上玄院弟子结伴而行,一来你已经接触过此事,二来彼此间有个照应,危难关头说不得能保全自家性命。” “敢问前辈真人,可否详细告知?” 北胤略微沉吟,半晌才道:“你现在道行不深,知道太多反而有危险。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待你日后成长为一方砥柱,中流柱石,自然会有人告诉你其间原委。现在我能说的,便是此物与邪魔幽煌道息息相关,当年幽煌帝影烛若能完全利用这种力量,恐怕这洪荒世界,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听北胤如此道来,南宫明灭心头一紧,无意间仿佛窥探到了连整个洪荒修真界都讳莫如深的巨大秘密。他双拳握紧,心中暗忖,“既然上玄院的消息是我传递的,其他两派应该还没有察觉。想来四大宗门只有我扶摇山最先中的。偏偏事发地点处于南海,如此蹊跷,教人不得不在意。师傅功参造化,天下罕有敌手,一夜间羽化飞逝,现在想来,说不得便与当时那青紫色珠子灵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狠狠点了点头,咬牙道:“如此,待掌门真人整点人马彻查此事,南宫愿为上玄院诸位同道领路。兹事体大,我也想尽一分绵薄之力,希望掌门真人答应。” 北胤笑道:“求之不得。这半月时间南宫小侄可继续留在瑶池参悟道法,待此事吩咐下去,会有人通知你的。” 南宫明灭点点头,抱拳作揖道:“多谢掌门真人成全。” 北胤“嗯”一声,化为一道八色玉芒凌空消散。天穹大地中又传来一声悠远的道家真音,缓缓道:“廉光师弟,你动身吧。” 话音刚落,正东方一道绚丽火光凌天流窜,气势旁礴又内敛,霸道又包容,追云逐电,势若光霞。南宫明灭看在眼里,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喃喃自语道:“经过诸多事情,方才认清自己在这方天地中是何等的渺小。南宫啊南宫,日后还需更加努力修行,方才不辱扶摇山名号了。” 瑶池以东八百里,一条白皑皑山脉横亘绵延,风雪在山间呼啸,岚罡自九天袭来,周遭一片肃然。 往山脉深处走去,原本冷冽刺骨的空气慢慢变得潮湿燥热起来。苍白的大雪似乎也抵御不了这温度,再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黑色玄武岩裸露而出,苍凉广袤,给人无限视觉上的冲击。又向前数十里,这温度陡然攀升,直如泡在滚滚沸水之中,目之所及,有的地方甚至因为热度扭曲了空间,教人头脑一眩,看不真切。山脉最深处,两条雪山间裂开了一条细长眼状缺口,这缺口长约七八里,宽一二里,腾腾冒着无尽热流,火红色的岩浆从地底深处印照天穹,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头顶是茫茫星海,脚下是滚滚熔岩。这光景,却也是独一无二了。 便就在这一片莽苍中,一个看似白色身影哼着小曲儿跳将向前,在片片黑色岩石上清楚分明。 那是一个烂漫女声,声线柔美不失温婉、活泼带着伶俐。呜呜啸风里如子夜更漏嘀嗒、乐匠手中轻拨,即便遥遥时空,竟也能飘荡入耳,沁人心脾。 好一个天籁也似的银铃妙音。 “翠南山,八千载,隐世青丘,偏被撩拨去。 无意何来不分离?几寸香魂,奈何飞如絮。 六十年,八万里,红颜玉老,飘渺作云霓。 初尝浮生心有忌,宇内遍履,又启三生意。” “哎呀哎呀,这最后五个字,小婉不喜欢,不喜欢。”那女声忽然自言自语,带着三分不悦,七分委屈,“可惜小婉弄不懂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不然早将它改过来啦。甚么又启三生意,呸呸呸,小婉找到姑姑就回翠南山去,自由自在,再也不管这劳什子江湖道门啦!” 她的身影从层层叠叠的热浪中款款而现,起初以为一袭白衫的少女,实则衣襟中添了一分淡淡紫霞。便宛如海边天空夜色初升的淡彩,恬静里带了几缕灵气。 少女看去只含苞年华,却生得一副玲珑有致的曼妙身躯,衣襟在热气中矫若惊鸿,随意飘飞,仿佛点出了天地间最灵动一抹。一粒晶莹汗水从她细长柳叶远山边慢慢滑落,似乎舍不得一般,沿着凝脂冰肌缓缓移动,挂在雪腮上,星光下闪现出叫人窒息的美。她玉鼻挺起,耳似珍贝,唇如樱雪,含之即化。她云鬓及胸,青丝流动,与一身羽衣相得益彰,整个人婷婷袅袅,直将天地间的色彩也完全夺了去。 这身影动如脱兔,上下雀跃着欢喜,又向前走跳了半里距离,忽然“咦”一声,骤然停下,一双秋水灵眸露出一丝警惕,盯向前方。 不远处,一个火红道袍的身影背对着她佝偻站立。风与热浪中,这苍老枯槁的身影不盈一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只是少女瞧在心里,浑身寒毛都快束了起来,嘟嘴道:“喂,你是谁?” 那火红身影并不答话,少女撇了撇嘴,喃喃道:“莫不是个哑巴?在这种鸟也不下蛋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继续前进,与火红道袍的老者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女纤纤玉手拍了拍胸脯,嘟嘴道:“这老头儿忒也奇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也不知是干什么来的?没的让本姑娘吓了一身冷汗。”她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火红道袍的老者双眼炯炯,正盯着她瞧。少女大吃一惊,转过身后退几步,双臂相互抱住,对着他又惊又奇,吞吞吐吐道:“你,你你你你看什么?” 老者面如灰蜡,皱纹横生爬满脸庞。整个人如一株万年古木,垂垂老矣又顽强不倒,沉声道:“上玄院禁地,廉光奉命镇守。速速退去,可保无恙。”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一) 昆仑山瑶池以北八百里,山岳横亘绵延间,一朵火红华光晕开了夜色。炼火渊自上古以来汇集八方玄焱先天灵焰,深逾万丈,不可揣度,以狂躁混乱的灵力流闻名于世,位列三清上玄院禁地之一。 此时炼火渊入口处,两个身影彼此对峙。一个是容貌清绝、娇婉灵动的二八少女,一个是鸡皮老发、苍如槁木的垂垂老人。那老者佝身偻背,双手负立,沉如荒山,稳若磐石,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对面几丈处,少女脸上神情变了几遭,忽然撒娇道:“老爷爷,小婉游历四处,见这里景致奇特、鬼斧神工,禁不住过来瞧瞧,您别误会,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气氛陡然一变,那老者却不搭话,只静静看着她。 “老爷爷~!”少女眼珠咕噜一转,跳将上前,拉住老者的手臂来回挥摆,手掌间多了一颗剔透冒着寒气的漂亮珠子,委屈道:“老爷爷,你看这里天气这么热,呆久了难免不适。您一大把年纪的,怎么不回家享享清福?小婉这里有颗清水珠,不如送给您解解暑。作为交换,您让我去瞧瞧吧,小婉保证不会捣乱的!” 老者冷哼一声:“上玄院重地,岂容妖物随意来去。”他一语完毕,甩开少女纤纤柔荑,气势猛然攀升。 少女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漂亮的大眼里满是警惕,顿了顿道:“姥姥说与人为善,不要随便起冲突。老爷爷您一大把年纪,怎么脾气却端的是火爆凶悍,倒没我一个小姑娘家和气稳妥。小婉今天非要进去,你要怎么样才肯让开?” 廉光冷哼一声,声音枯槁,缓缓道:“奉命镇守,恕难让路。” 少女秀眉皱起,小脸带了几分俏皮薄怒,叉腰道:“你这小老头儿,姑娘我好说歹说,嘴皮子也磨破了,你却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也似,又臭又硬,没的坏了姑娘的好心情!” “放肆!奉掌门师兄钧旨,镇守炼火渊,你这妖孽自投罗网,怪得谁来?”他长眉迎风飘动,衣襟飞起直如一团燃天烈焰,手中灵力流窜,眼看便要出手发难。 少女连忙摆手,“别别别,姑娘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别动手,别动手。你说的那涨门诗熊又是什么古怪妖精?你将他带来,我好生与他交谈,大家都是妖怪,有话好说嘛。” 老者脸上神情第一次有些微妙,忽然怒喝道:“妖孽尔敢?!待我收了你!” 话音刚落,廉光真人舞起一片火云,身子划了一列残象凭地消失,电光火石间闪将在少女面前。只见他双手成爪,带着无尽狂暴炎灵怒撕而下,十指挥过,赫然将四面虚空扯成无数支离碎片。少女脸色一白,指尖白光闪动,身子轻灵一跃,险而又险避开这撕天一爪,退开了十数丈距离,死死盯着衣衫猎猎的老者。 “喂喂喂,居然偷袭,你羞不羞,讲不讲道理?我都说了让那什么诗熊出来说话,你突然发难,算什么英雄好汉?” 廉光冷哼一声,心中暗忖:“这一爪带着莫大火焰法则,本想先发制人一招将她擒住,没料到这妖孽道行颇深,竟然闪将开去。只怕此番免不了一场恶战。”他脑中飞速思虑,四肢却不停止,呼吸间舞出十数条百丈火龙漫天盘旋驱散夜色。火龙咆哮长吟散发出阵阵灼热气浪,直将少女衣袖炙烤得泛起微微焦黄。 少女柳眉竖起,玉藕也似的双臂向天空明月托起,万籁俱静中仿佛接住了漫天月华,揉在一团,化为一面飘荡在天地间的月白波浪。那波浪将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火龙包裹在中央,两股迥然不同的力量相交在一起,却如同泥牛入海般,没有响彻天地的巨大爆炸,也没有遥遥散发千万里的刺眼光华,有的只是半空中月白与火红的连绵纠结。少女双手兰花玉指不住变幻法印,十几个呼吸的功夫虽然只守不攻,月白色却愈发稳健清晰。待到后来,渐成合围之势,截断浩浩离火灵力,将满天赤色巨龙包裹其中任凭攻击。一来二去,火龙每次攻击都消耗着补给不来的灵力,如此不过片刻,月白光芒牢牢占据上风,又有半晌,挣扎于无穷波涛中的火龙终究熄灭了最后一丝气息。 少女嘻嘻一声,皱了皱鼻头做个鬼脸,笑道:“怎么样老头儿,你虽然厉害,不过姑娘我也不是吃素的。咱俩不如就此罢手,免得两败俱伤,你看如何?” 廉光脸色一紧,冷哼道:“邪魔外道,幺魔小丑,身处上玄,安敢狂言?”只见他暗自点头,右手从胸口衣襟里取出一块颇为古朴的石质挂佩。那挂佩似乎受到老者体内雄浑无匹的离火玄炎影响,陡然间散发出极为炫目的火红色泽。 下一刻那挂佩飞旋而出,围绕老者四面八方欢呼旋转,盖因为火灵泛起,原本石头制成的饰物此时瞧去却又如流淌着熔岩岩浆的美玉,美丽中带了几分旁礴的毁灭气息。 “名唤‘洞天劫火佩’,三清上玄院离位尊首廉光,请赐教。” 少女见这玉佩,脸色一变,急道:“老头儿,拳脚敌不过就想动兵刃么?我看你是前辈长者,从头到尾不曾猛攻,你倒好,真当姑奶奶是纸糊的老虎任凭你欺负?” 她娇哼一声,嘟嘴道:“算啦算啦,姑娘我这就离开,行不行?”她心中暗忖:“哼,撞见这么个没意思的老头儿,运气真是大大的差。待我观察几日,再悄悄摸进来,神不知鬼不觉,还省了一番功夫。”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么?” “喂,你别不讲理!我都说不进去啦,你还想怎么样?” “既然动手,便有觉悟,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你这么想打架!”少女急得直跺脚,忽然小嘴一撇,哼道:“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些年逼着我动手的家伙没一个全身而退,你可考虑清楚。” 少女眼神忽然凌厉几分,猎猎长襟飘飞回旋,夜光里仿佛月桂佳人、瑶宫仙子,倾世脱俗,不可直视。 她双手放在身侧,月白法华渐渐笼罩全身,不知何时,少女凝脂玉额上竟旋转出一轮银白冷月。那冷月标记来回几个周天,最后停在额头正中间,忽然一阵传自远古的狐啸从遥遥满月中回荡而来,在千万雪山夜色里勾起一片苍凉肃然。 廉光眉头紧锁,定睛瞧去,只见一轮直径五尺冷月银轮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围绕着少女玲珑身躯来回转动。这银轮雕琢精细,波浪印刻间自有坎水法则,草木图画中又有生生不息的威严,一笔一划匠心独具,十八个圆形小孔遍布其上,有怪异纹路从小孔上延伸开来。整个银轮散发皎皎月光,与天空中满月相为映衬,神圣不可亵渎。 “我叫她小月,全名‘踏星孤月轮’,是我们青丘狐族耗时一千八百年炼成的法器。老头儿你要当心哦。”少女脸上颇为得意,叉腰道:“你是前辈,你先出手!” 廉光心中一阵警惕,眼前少女也不知是当真单纯不懂事故还是装模作样故意嘲讽他,当下哼道:“小丫头初生牛犊、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他身影化作冲霄火焰随着声音一齐飞来,双手从腰间两旁鬼魅探出两张黄色咒纸,手指同时勾画,只电光火石便将滚滚流淌着赤色熔岩般的灵力印在咒纸正中央。只见左边那张符咒上下皆以离卦为基,笔画绞杀勾连参差错落,一眼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右边那张上部为火,下部为风,两者相合彼此辅证,施施然有席卷苍生的莫大压迫。 一声轻喝,两张符咒从廉光指间涌出彤彤火光炽烈气浪,一张化作焚天煮海毁灭生灵的法则烈焰,一张变为连接天地贯穿河汉的火焰龙卷,左右开弓同时朝少女攻去,那去势之快,顷刻间便要撞将在一起。 少女脸色微寒不敢托大,面前两股攻击皆有开山裂海之威,她莲步轻点,身子向后飘去,双唇微动,踏星孤月轮便乖巧挡在她身前一尺距离不住旋转。 紧接着少女玉指一点,月白光芒顺着指尖轻轻摁在银白光轮第七颗小孔之上。刹那间白色的灵力跃跃欲试、欢欣鼓舞,以小孔为中心,沿着四周怪异方正的纹路眨眼间覆盖在整个五尺银轮上。波光乍现,狐啸初起,少女另一只手捏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瑶宫雪,月际冰,琼瑶苦寒化冰心;天河泪,宇下晶,诸天纤柔作氤氲。” 话音刚落,夜空中满天月华忽然大涨,那月色仿佛借助天地清浊变作缠绵不息至善柔和的月华水波。白色的光和雾气充斥开来氤氲在四面八方,荡漾间赫然带着徜徉时空的柔和坎水法则之力。 廉光“咦”了一声,定睛看向少女,只见她白中带紫、晚霞色的羽衣呼吸间自脚下开始结冰,又有眨眼的功夫,那晶莹剔透的白雪玄冰将少女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立地如钟、毫无破绽,不说多竟是一门顶尖的防御功法。 说时迟那时快,代表着毁灭之力的漫天大火罡风炽焰与象征着至善至柔的月华波涛交织在一起,一个席卷万里、焰芒吞吐,风势过处间蒸发焚烧万物,一个则是绵绵不绝,八方化力,无处不在缓和瓦解这磅礴浩然的道家离火。一时间千山万雪被无尽霞光笼罩,夜空里墨色被远远驱逐,群星纷纷逃窜,远远看去,真真直如白昼了。 几万丈高空处,数不清的三清上玄院弟子被不远方时而狂暴时而温婉的天地灵力惊醒,纷纷出门远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悬空大陆正中央,一座庞然殿堂隐匿在飘渺云雾之中,定睛看去,那殿堂前离地百丈处闪烁着一金一紫两个光点。当中一个光点悠悠传来一个年轻男声,淡淡道:“这场大战,掌门师兄觉得哪方胜算更大呢?” 那金色光芒闪烁几分,从中传来北胤毫无波澜的声音,“现在看来,我倒是小瞧这九尾妖狐的道行了。本以为身处炼火渊,廉光师弟借助天时地利,举手投足间招式平添两分威力,拿下这妖孽不会费太多功夫,没想到除了当年的云霓,竟还有狐族能将月光法术融会到这一步。” “想不到师兄这么看好九尾妖狐。师弟愚见,廉光师兄与这妖女道行在伯仲之间,只怕胜负还是两说之事。倒是那轮状法宝,叫我颇为在意。” 北胤略微沉吟,自言自语道:“踏星孤月轮...当年云霓若有此物掌控在手,后面一系列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了吧。”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造化弄人,三生天命。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逆天而行’呢?”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二) 远空里两边发出的力量相持十数息的功夫,最终灵光引导的法则烈焰与火焰龙卷冲破层层月白波涛。但那灵光去势已然力竭、再无威胁,敲打在少女周身玲珑剔透的玄冰上,只片刻功夫便上消散不见,终是归于尘土之中。 满天飞舞的云雾与灵力里,忽听一声苍槁大喝,紧接着一团比烈阳还要耀眼千万倍的金红色玉佩搅动天风,仿佛流星坠落,冲出一条夜色中明亮如炬的火线。 漆黑的夜晚,廉光佝偻身躯步罡踏斗,双手平举身前,两条灼热灵炁从他掌间迸发而出,遥遥隔着千丈距离,操控风驰电掣砸将而去的洞天劫火佩,手指东引,口中念念有词: “玄玄红日初升,焱焱阿鼻地渊,敕令东极离火,急急听我号令。” 话音刚落,从遥遥东方极目处,一团狂暴无匹、炽烈无双的先天离火灵力摧枯拉朽一路飞来,片刻间融入跳动翻飞的洞天劫火佩。那玉佩经东极离火加持,霸道汹涌、不可一世,那一刹那,仿佛小小的玉佩便操控了万物生灭。 然而这才仅仅是开始。 廉光面色涨红,口中低喝,双手呈掌忽然在胸前画圆,手臂挥动处,划过的轨迹浑然天成,自然和谐。那胸口火红色的灵力圆圈光芒愈发旺盛,掌心摆动间不知何时竟连漫天云彩都随着他舞动起来。狂暴的灵力流窜进入层层叠叠的云层,彼此碰撞击打,只眨眼功夫竟生出九天罡风、无尽天雷,风雷相协、咔嚓作响,紫夜破碎,直如末世。 少女看在眼里,小脸上满是头疼委屈。她哼了一声,葱玉手指点在踏星孤月轮第十一孔,刹那间月轮疯狂变大,赫然化作万丈冷月。一时间天地双月共生、恢宏浩荡。 从银白月轮上,月光倾斜而下照亮了遥遥千里漆黑夜空。紧接着一阵连绵不绝的悠远狐啸自月轮上疯狂涌出,变为一条打碎虚空的透明声波。这声波风驰电掣,与带着末世气息的洞天劫火佩击在一起,霎时间仿佛连天地都安静了片刻。只见一道穿越千万里的能量波纹伴随着通天巨响回荡八荒。巨大爆鸣中,两个人身影各自后退万丈距离。廉光眼皮直跳,吐出一口鲜血,心中惊骇无以复加。而少女捂着胸口,气息混乱,嘴角挂着一丝淡淡血迹。 这次交手,依旧是不分上下。 说时迟那时快,廉光冷哼一声,双手向身侧伸出成爪。下一刹那,从炼火渊中涌出一条遮天蔽日的赤红岩浆。这岩浆与九天罡风融合一体,陡然变幻形态,化为无尽赤色狂风锁链。又有片刻,这锁链从九霄层云中捆住击天雷霆,至刚至阳又夹带变幻莫测的轨迹与力量,乍看之下红、青、紫三色彼此辉映,直叫人头皮发麻,眼花缭乱。 呼吸功夫,廉光额上青筋乱跳,手掌从火红云袖中陡然伸出,越变越大,电光火石里一个三寸灵婴自他指尖钻出。只见这婴孩儿左脸童颜,右边枯槁,苍老的那一边竟和廉光真人长相一模一样。少女脸色变了几变,眼皮直跳,心中怒道:“这老头儿当真不要命,元神出窍加持攻击,明摆着想致姑娘于死地嘛!”她嘴角忽然一挑,心中暗道:“可惜老道士碰见我小婉,诶嘿嘿。”她思忖完毕,眼中华光一闪,手指点在踏星孤月轮第七孔上,刹那间天地氤氲着月白光彩,玄冰再起,将少女严严实实裹在其中。 那三寸灵婴神情肃穆,一张小口猛然打开,从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千万连绵雪山中,无数橙黄灵力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汇聚合拢在一起,硬生生被这毫不起眼的婴孩吞入肚中。紧接着他双手擒天,蓦然望去,满月消遁、众星沉浮,幽幽金色光芒刺破漆黑的夜空,投出一个璀璨光柱牢牢裹住三寸灵婴。那婴儿闭上双眼,脸上皆是享受神色,这般过去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忽然睁开流淌着滚滚灵力的双眸,一只纯黄沉稳、一只曜金夺目,便与半空中风驰电掣的三色洞天劫火佩交汇在一起。赤金黄青紫五种散发着迥然天威的光芒纠缠糅合,从那寸许玉石配饰上不住吞吐,所过轨迹扬起漫天齑粉、裂开苍茫大地,作势便要冲在夜色里晶莹透明的玄冰之上。 只听“轰隆——”响彻云霄的巨响,无尽时空仿佛被掀起一阵滔天大浪,以两股力量相接处为圆心,狂躁凶猛的灵力席卷八荒,一时间天明如昼、晨昏不知。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忽然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传入廉光耳中,他嘴角微挑,定睛瞧去,只见遥遥夜色中剔透莹白的月华玄冰上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痕层层爬满。数万丈外昆吾三清殿前,紫色光点中年轻男声微微一笑,“廉光师弟五方法则汇成一击,又有炼火渊灵力加持,只怕这天地间能安然接下的也不多了。” 北胤略微沉吟,忽然“咦?”一声,语气里带了七分惊讶,道了声“不好。”身影忽然消散开来,虚空里闪烁来去,竟不留下一丝痕迹。 再看远方交战处,洞天劫火佩撞在月华玄冰上去势不减,五色光芒不断侵蚀冲击莹白色玄冰。冰晶中的绝美少女秀眉拧紧,双手同时捏成法诀并在一起,刹那间原本静静浮空的踏星孤月轮势若脱兔,灵动无双,虚空里极速飞旋,所过切割无数法则波纹,在幽幽玄冰破碎的电光火石间挡在少女面前,与五彩玉佩撞在一起。 廉光面色微白,两种天下少有的顶尖法器势同水火,彼此牵制攻击,忽然少女鼻头一皱,嘟嘴道:“老头儿,叫你咄咄逼人,看姑娘你收了你这三寸元神!” 话音一出,廉光心头大骇。 听闻南疆有一种钳制修道中人灵婴的诡异道法,数千年前叱咤洪荒,不知有多少无量大能在这一招上吃了亏。只是当年这招数昙花一现,数千年来都不曾再见到有人使用。莫非眼前看去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竟知晓这种失传无数春秋的神秘术法么? 便就在他惊骇的空档,少女纤纤玉手中陡然涌起柔波似水的月色光芒,这光芒仿佛和煦阳光之于早春嫩芽、又仿佛慈母怀抱之于远方游子,一只手掌穿透虚空,毫无阻拦硬生生将隐藏于洞天劫火佩中的廉光元神拉将出来,捏在手心。紧接着月白光芒化成锁链一寸寸裹在这灵婴周身,阻隔一切肉身与元神的连接,只要稍微用力,怕是这元神都有性命之虞,而一旦元神被破,道行大减不说,只怕廉光本身也要受到致命伤势了。 洞天劫火佩失去廉光元神中乾艮二炁加持,原本平衡融汇的五种法则崩分离析,威力大减。少女嘿嘿一笑,另一只手轻轻点在踏星孤月轮上第九孔,一道浩然旁礴的月光术法层层覆盖住她莹莹柔荑,少女灵动一笑,手掌探出,紧紧攒住威势只余两分的洞天劫火佩,那火红玉佩只挣扎了半个呼吸功夫,便乖巧躺在少女手心,再翻不起一点浪花。 “噗—!”廉光眼皮一跳,反噬冲来,忽然间胸口一甜,喷出一大口冒将着热气的鲜血,死死盯住少女,面如死灰,哑声道:“咳咳…炼火渊重地,阁下挑衅上玄院,只怕已然惊动掌门师兄,咳咳…今日该是有来无回了。” 少女眉目一挑,哼哼道:“你这老道!姑娘说了叫你别急着动手,现在没话说了吧!还有那什么涨门诗熊,这么多年姑娘听过黑熊白熊灰熊狗熊,就是没听过什么诗熊,你将他喊来,咱们有话好说,没准看在同是妖怪的面子上,那什么熊的就放我进去了呢。” 廉光一阵怒火窜起,喝道:“妖孽,好大的胆子,三番四次辱我上玄院,今日叫你命丧此地!” 少女咯咯一笑,羊脂般的手背捂住玲珑樱唇,故意露出掌心里三寸灵婴,嘻嘻道:“老道儿,现在你的命可是捏在姑娘我的手里,你再这么凶,当心我一个不开心,将你这不老不小的元神捏碎了去!” 廉光脸色一沉,咬牙道:“老朽技不如人,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三轻上玄院放肆撒野。” “哼,姑娘我身居翠南山,流淌青丘血,出生千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尾小婉就是我啦!这些年四方打听,听说我姑姑就在这炼火渊里,这次过来,便是要带她离开的!” 廉光心头一冷,暗自忖道:“南疆青丘九尾狐,得天地灵秀的妖族,不想竟有这般强横的道法,若是为祸苍生,当真后患无穷。” 少女撇嘴道:“老道儿,别不吭声,姑娘我今天要进炼火渊,成不成一句话,你给个准信吧!” “老朽作不得主,还得禀明掌门师兄。” 少女跺脚急道:“又是这什么诗熊,你快将他叫来啊,最多我跟他打一架,赢了就让我进去,你觉得怎么样?” “你要和我打一架?” 虚空里一阵柔和雄浑的道家真音忽然传来,这声音仿佛拂过千万里洪荒,亿万众生灵,旁礴厚重,绵绵扩散,刹那间天地无色,万籁无声。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三) 少女心头漏跳一拍,浑身生起一阵恶寒,身影化作流光便要退去。才刚掠过千丈,一只贯穿天地的大手豁然挡在她身前。少女暗叫不好,双手祭出踏星孤月轮,点在第五个小孔上,瞬间漫天月华加持在她一双纤纤****玉足上,刹那间身影似乎快了十数倍,浮光掠影,看不清一丝轨迹。 少女心中一阵得意,喃喃道:“看来这就是那什么诗熊了,的确难缠,不过姑娘我打不过还跑不了么?百密一疏,总有一天能叫我混进炼火渊,把云霓姑姑带走。” 这般想着,少女继续划破虚空飞速前行,眨眼飞出万丈距离,正鸣鸣自得时,忽然又一只看不见尽头的大手仿佛亘古山岳横亘虚空,挡住了少女去路。少女脸色一寒,好胜心起,身影变做漫天月白光线,径直向八荒极目处飞速逃离。饶是如此,每次以为成功逃跑之时,都有一只带着浩浩天威的大手半路拦截。一来二去,少女心中大急,额头也滚下几粒晶莹汗珠。 下一刻,她忽然停下脚步,委屈大哭道:“欺负人、欺负人,你们几个大人车轮战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没羞没羞。” 不知从天地间哪里传来北胤的声音,笑道:“老道我寿只二百,姑娘却已阅尽千年时光。说起来倒是你以大欺小了呢。” 少女嗤笑一声,撇嘴道:“骗人骗人,哪有熊族两百岁道行就这么厉害的,你当姑娘是三岁小孩儿么?” “熊族?”北胤奇道。 “你不是什么涨门诗熊么?快快现身,让姑娘瞧个清楚明白,看你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天神下凡。” 北胤哈哈一笑,“原来如此。” 夜空里某处忽然一片漆黑。说是漆黑,其实也不尽然,那是一个光和影都不能逃离的存在,或许只有‘最初的虚无’才能描绘这一景象。少女眼睛也不眨一下,呼吸停顿,从纯净虚无中缓缓出现一个白衣道袍的身影。定睛瞧去,那是一位身材挺拔的老者,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步踏法则凭空出现,没有带起一丝空间波动,仿佛将身体都融入了天地间。少女呼吸一滞,莫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老者须发皆白,苍眉入鬓,面庞却饱满红润,岁月侵蚀下依旧沉如山岳,擒天独立。他一双眼睛汇集周天清浊,仿佛能知阴阳、观世音。他嘴角带着弧度,笑眯眯看着少女,头顶三寸金色剑髻在星光月色下也熠熠生辉。 廉光真人躬身行礼,“廉光见过掌门师兄。” 北胤微微颔首,苦笑道:“廉光师弟辛苦了。你先退下休息罢,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廉光点头称是,退开几千丈距离,遥遥看着北胤与一脸紧张的少女。 那少女抿嘴,腮帮子一鼓,哼道:“你就是涨门诗熊?明明是个人嘛,身上没一点妖气,难道你能躲过我的灵觉?” “我几时说我是妖了?” “那刚才那老头儿口口声声叫你诗熊,这不是信口雌黄么?我还指望着你看在咱俩都是妖精的份上网开一面让我进去呢。” 北胤苦笑摇头,话锋一转道:“这炼火渊只怕你是进不去了。你一介妖孽竟敢擅闯我道家三清上玄院重地,罪已致死。” 少女脸色一白,后退两步,眼珠子咕噜一转,捏住手掌间廉光的三寸灵婴道:“你可别乱来,刚才那老头儿的元神还在我手里,你要是敢乱动,我就捏碎给你看。”说完她手掌一紧,五根葱玉手指勒在廉光元神上,周身月白光芒闪烁,小心戒备。 北胤微微一笑:“这元神可是你的保命稻草,你舍得就这么用掉么?” 少女心头发虚,胸脯却一挺,强笑道:“姑奶奶我什么风浪没见过,要交待在这儿也得拉个垫背的,不然亏也亏死了。” 北胤呵呵笑问道:“你来炼火渊是找你姑姑来了?” 少女点头,却不搭话,眼眸里警惕万分。 “却是故人后辈了。正巧老头儿与你姑姑也有几分交情,我看不如这样,你把我师弟元神与那洞天劫火佩放开。咱俩交手,你若能撑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便放你安然离去。小姑娘意下如何?” “哼,姥姥说不能相信人类,我把这老头儿元神还给你了,那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你这老道没安好心,花言巧语想骗姑娘手里的元神,没门。” “咦,这可就奇怪了,都说青丘九尾夺生灵造化,天赋异禀,道行高深,伶俐无比,聪慧非常,怎么今日一见只觉得是浪得虚名呢。” 少女眉头一挑,指着北胤的鼻子道:“你这老头儿,我九尾狐族个个冰雪聪明,功法参天,哪轮到你置喙?” “那这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你怎么就不做呢?” 少女脸上一红,吞吞吐吐道:“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北胤哈哈一笑道:“姑且不论是不是骗你,你这小妮子虽然寿过千年,在狐族里却依旧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罢了。如此风华正茂、大好年华,白白撒手归西,岂不是呜呼哀哉,罪过可惜了?” 少女心头一动,却不答话。 “你若不把我师弟的元神法宝还来,只怕这天下还没有人能从这里把你救走。”北胤笑容里自成傲意,“你想想,万里河山,风光秀丽,亿万生灵,浮生荣辱,你都没经历过;翠南宝山,青丘狐族,日日夜夜期盼你平安归去,你如果死了,这一切不就都化为乌有了么?” 少女轻哼一声,掌间的力道也弱了几分。 “你若与我交手,撑过一盏茶时间,我便放你自由离开。老道掌管三清上玄院,也算小有名气,断然不会欺骗于你。还是说堂堂青丘九尾狐,这点信心都没有,连在老道手里一盏茶功夫都撑不过么?” 少女跺脚,气鼓鼓道:“小婉是姥姥最得意的后辈。莫说一盏茶,就算一个时辰,姑娘也不在话下。”她说完两手一松,月白光芒缓缓消散,原本束缚在廉光元神上的月白锁链也逐渐隐去。 三寸灵婴一经解放,立马呼啸飞天,迅雷不及掩耳冲进廉光真人身体之内。廉光这一下元神归位,心头一块巨石方才落地,放眼看去,洞天劫火佩化作一团火红流光盘旋而来,围绕着他欢呼跳跃,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分外想念。廉光长长舒了一口气,传音道:“师兄,要不要布置拘束阵法,以免这妖孽逃脱。” 北胤摇头道:“不必了,本座说到做到。这妖孽若能撑过一盏茶,自是天命使然。日后如若为非作歹,诛杀不迟。” 廉光点头:“谨尊掌门师兄钧旨。” 少女俏脸一寒,忽然怒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说什么?姑娘我灵觉过人,别以为我感觉不到。是不是打算卸磨杀驴,拿了便宜就反悔了?” 她脸上忽然泛起几分难过的神色,喃喃道:“该死的,姥姥都说了不能相信人类,结果小婉…小婉…唉!小婉真真笨死了。”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身着云霞霓裳的美丽女子,继续道:“姑姑,只怕小婉再也不能见到你啦!若有下辈子,小婉一定不会让你离开了,咱们在翠南山一直开开心心住下去,小婉下辈子也要当姑姑的乖侄女。”她一双灵动流淌秋水的大眼睛起了一层雾气,忽而皱起鼻尖摇头道:“不行不行,就算死小婉也不能哭。我可是青丘九尾狐,怎么能在这些人面前哭鼻子?”当下深吸一口气,怒目注视北胤,昂首挺胸,神色里满是敌意。 “小姑娘胡思乱想,莫非以为老道不守承诺?” 少女被他一语言中,脸颊一红,哼道:“你们两个私下传音,难道不是准备一齐出手么?我真是瞎了眼,竟然相信你!” 北胤苦笑半晌,摇头道:“放心,老道承诺说一不二。廉光师弟。” “在。” “一盏茶时间,劳烦师弟计时了。” 廉光真人点点头,掌心燃起一团蓝色火焰,正色道:“待火焰燃烧殆尽,整好是一盏茶时间。掌门师兄可以开始了。” 北胤点点头,微笑看着不远处少女,笑道:“你先出手吧。” 少女奇道:“这么大方?主动让我出手?” 北胤点头莞尔,继续道:“不错,你先来吧。你不出手,我不动手。” 少女眼珠滴溜一转,拍手笑道:“哈哈,你这白胡子老头儿,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做不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 少女咯咯笑道:“好好好,我不动手,你也不许动,那咱俩就这么干瞪眼好啦!”话音一落,少女忽然降落到身下一座雪山山尖,竟盘膝而坐,连看也不看一眼北胤。 廉光脸色一变,急道:“小丫头,你这可是耍赖!” 北胤摆摆手,笑道:“无妨,少女心思,由她去吧。” 少女嘻嘻一声笑得更欢,吐舌头道:“没想到你这老头儿木讷得紧,还挺好玩儿,姑娘我记住你了!” 北胤轻轻摇头,只笑眯眯盯着少女看,一言不发,整个人的气息竟也消散不见。 少女咦一声,心中暗忖:“这老道和之前那个相比厉害太多,气息融入天地,连姥姥都不晓得做不做得到。若说之前那人我还有些胜算,对上这家伙,怕是真的不行了。”她心中舒畅,四仰八叉躺在雪地里,心中笑道:“不过这家伙倒是个榆木疙瘩,待我成功逃走,下次需准备万全才能动手。”她心中暗暗得意,脸上扬起旗开得胜的灿烂笑容,仿佛春暖花开时节和煦的霞光。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廉光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却只能独自叹气。北胤依旧莞尔盯着少女,而少女则是枕着一只手臂仰天平躺,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毛茸茸白簇簇的蒲公英,樱唇嘟起,轻轻吹着,无数蒲公英仿佛小人国的雨伞,在微风中飘扬万里。 廉光传音道:“掌门师兄,这小妮子道行惊人,师弟惭愧,纵然与她再交手一次,只怕也是胜少败多。看来看去,这丫头心形似乎与寻常少女无二,不知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演技高深。若是前者倒还好说,若是后者,恐怕不堪设想,我看还是想想法子,先行将她擒住?” 北胤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路。师弟你就是太过操持,才致使心境停滞不前。若能心怀万象,六道可期。” 廉光脸色一红,低头道:“受教了。” “青丘九尾乃上古灵种,聪慧过人,却不是早慧的生灵。这少女虽然寿岁千年,在狐族里却还只是个懵懂少女,一如她表面模样。我观你二人交战,这妮子守多攻少,招式间并不狠恶。我思虑再三,一来为了保你元神不灭,二来算是回报,便给她一线生机又何妨?俗话说做事留一线,说不定便埋下什么因果,若她能就此返回山林,隐隐于世,我也不管甚么除魔卫道的纲领,便放她一马吧。” 廉光面有难色,只是终究拗不过北胤,当下摇头烦恼,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 少女一点一点将掌间白雪也似的蒲公英悉数吹散,慢慢坐起身子,看着半空中衣袂翩跹的出尘老者,嘟嘴道:“你这老头儿,怎么一直盯着姑娘看,没的弄的我浑身不自在。” 北胤哈哈一笑道:“我喜欢瞧哪里便瞧哪里,这方圆千里皆在我一念之间,却还不允我多看两眼么?” 少女心里的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站起身子,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几下,心中暗道:“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如果我就这么灰溜溜逃走,岂不是太没面子?” 北胤见她不说话,笑道:“怎么?不如咱们过上一招半式,免得你这妮子走得也不甘心。” “这老头儿,好像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真是奇哉怪也、奇也怪哉。”少女歪着嘴巴,又细细忖道:“之前另一个老道偷袭我,我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来个偷袭。一来试试白胡子老头儿斤两,免得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二来下次过来有所准备,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她暗暗点头,似乎下定决心,侧头看了一眼廉光手中微弱欲熄的淡蓝色火焰,全身月白光芒瞬间涨起,突然向天空发难。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四) 只见踏星孤月轮嗡然锐啸,围绕少女娇躯切割回旋。仿佛与她心灵相通般,所过轨迹划开一道月白色虚空裂缝,风驰电掣,去若天雷,好不威风。 少女双手同时点在踏星孤月轮第十二孔,白光发散,直如明阳,漫天狐啸,悠远浩荡。她十指忽然被一对纯白狐爪覆盖,前行几百丈距离的时间,那对散发着无尽月色霞光的利爪豁然变大,定睛看去,遮天揽月、捣星辟尘,直往半空里北胤拍去。 这一下来的突然,廉光真人惊呼一声,眼前仿佛连接天地的巨爪不仅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莹莹散发的恐怖力量也叫人心头一寒,若是被正面击中,只怕尸骨无存。 北胤收起笑容,缓缓点头。那对直如能拍碎苍穹的巨爪离他只百丈距离,目之所及,一片月白,哪里有闪开的可能?少女心头不安中生出一丝欢喜,笑道:“吃我一击,可别将你一身老骨头也打散了去。” 北胤也不接话,体内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汇聚在双手掌心,八种宛如流光翡玉的磅礴灵力从掌心团团飞出,化为一张直径十余丈大小的轮转八极图,图上阴阳相阖、八色辉映,质朴方正、浑然天成。只听“轰隆”一声便与铺天盖地拍来的纯白狐爪撞在一起。 一时间天光云影,崩散离析,罡风四起,略地而过,直将方圆数百里的山头都吹刮矮了几分。 烟尘还未消散,混混沌沌一片时空,少女眉头微颦,心中忐忑,暗道:“怎么没动静了?别是这’龙狐撕天爪’太过刚猛,真拍出个三长两短,这梁子要是结下,以后麻烦可就大啦。”她心中有些后悔,偷袭之余还使将了威力莫大的一招,事情似乎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便就在她烦恼思量之际,漫天混沌中忽然传来一阵道家真音,回荡天地,震慑寰宇,正声吟唱:“ 道家三灵,煌煌三清,诸天乾阳,聚为剑灵。 金芒归位,混沌天行,我持大道,终成剑心。” 浑浑噩噩满天齑粉飞雪中,忽然金光一闪,探出一只万丈剑尖。少女眼皮狂跳,汗毛倒竖,头也不回身化流光,远远遁去,没有丝毫犹豫便将手指探在莹莹皓齿间,用力咬破。流淌着殷红鲜血的手指被她狠狠按在踏星孤月轮第十七孔上,月白光华中,一缕缕血丝自成灵性,爬满整个五尺月轮。天地忽然安静了下来。 少女心中暗道:“祖狐降临。” 玉盘也似满月上忽而漾起波涛,一声贯穿时空的长啸生生冲进方圆数百里无数生灵脑海之中。一道直径万丈的幽幽白芒从满月中射来,所过之处八极不存、万物臣服。那白光冲在千万雪山中,扫过是望不见底的裂口深渊、略过是夷为平地的龟裂土地。从白光中忽然跳出一条俾倪无尽生灵的雪白巨狐,这白狐盯着混沌中劈来的金光灿灿一剑,四爪伸出,龇牙咧嘴,毛发竖起,面目憎恶。 那巨大剑光自天而生,向下劈来,白狐不退反进、后腿一蹬,径直扑将上前,一对利爪擒住金芒巨剑,血口一张,狠狠咬在剑身上。 这一相接,简直抽干了整片天地的灵气。少女面如金纸,扑哧喷出几大口热腾腾的鲜血,星星点点染红了胸口衣襟,心中哭腔骂道:“死老头,臭老头,出手一点情面也不留,小婉要死在这啦!说什么一盏茶时间,大骗子、大骗子!” 她心中思绪掠过,前面踏地接天的巨大白狐忽然一声哀嚎。定睛看去,金色巨剑剑芒一涨,剑身抖了两抖,竟割开了白狐那一双撕天利刃,连满嘴灵牙也崩断开来。虚空里北胤一声轻喝,剑气长吟不绝,声势大作,汇聚周身乾阳斩鬼诛仙,硬生生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白狐劈成两段。余下剑芒虽然黯淡闪烁,却依旧向少女攻去。 祖狐一破,少女体内反噬更甚,加上之前催动精血,一来二去气息萎靡之极。饶是如此,少女抹了抹眼角泪花,吸了吸鼻子,强行调动周天月华,手指点在踏星孤月轮第七孔上,刹那间月色似水波荡漾,无尽玄冰一层层裹在少女周身,赫然是不久前施展过的瑶宫雪咒诀。 金色剑光带着空间之力与飘扬天地的波涛撞在一起。忽然以金色剑光为中心,时空破碎,虚无间无尽漆黑涌动,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铺满天地的月白波浪全部吸收。少女面如死灰,那剑气狠狠劈在玄冰上,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金色气剑与玄冰相接的刹那,互相对峙的情况却没有出现。金芒在空间里跳跃,突然凭地消失,只眨眼功夫竟出现在层层玄冰最里边。少女心头漏跳一拍,电光火石里剑气又跳跃一次,这一回直接忽略覆盖住少女肌肤的玄冰,径直劈在她身上。只听咔嚓冰碎声入耳,少女被剑气击中的刹那,莹莹散发着月白法华的玄冰龟裂破散,消弭在天地间。少女被这剑气刺飞了千丈,昏昏沉沉里鲜血染红了满身霓裳,连意识都渐渐模糊了。 一道身影裹着八种旋转不息的光芒破空直追。定睛看去,北胤神情肃穆,不怒自威,白袍随风,纤尘不染。他右手握了柄剑,说是剑,却看不清样子,只一个不断变换着颜色吞吐清浊的剑型物体。 不用说便是名动天下的神剑‘混沌’了。 北胤速度何其之快,眨眼间飞在少女身前。他微微叹一口气,左手指尖八种灵力汇聚,被缓缓注入右手混沌剑。剑灵长吟一声,嗡嗡作响,彼此心意相通,剑芒高涨,北胤擒剑刺天,眼看便要将少女劈成两半。 忽然北胤眉头一皱,侧头看了看几千丈外立在半空、火红道袍的廉光真人。此时廉光掌心那团燃烧的淡蓝火焰早已不见。北胤苦笑一声,混沌剑顿时化作数不清的清浊光点莹莹也四散而去。他摇头道:“一盏茶时间到了,为何不说?” 廉光脸色一红,慢慢道:“堪堪熄灭…请师兄恕罪。” “罢了、罢了。”北胤话音未落,浑身气势也尽收体内,整个人又一次融入天地,轻轻踏出一步,便略过数千丈空间走到廉光身边,微微道:“师弟可有想过,若我刚才将这妮子杀了,不就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么。” 廉光低下头,不知如何答话,心中对北胤又多了几分尊敬。 “下不为例。今天就到这里了。” “那这妖狐?” “尚存一口气,便让她自己离开吧。这妮子道行虽然高深,却似乎仍没有达到狐族化境。经过这一次交手,相信短时间不会再打这炼火渊的主意了。” 廉光点头应是。北胤微微颔首,目光看向远空的少女。 此时少女一张莹瓷小脸上满是鲜血,双唇乌白颤抖不止,秀眉紧颦神情痛苦。她一双手捂住身上被剑气刺过的地方,虽不见伤口,却不断有鲜血从她凝脂似的肌肤间渗出,指缝里流淌而来,连五脏六腑也仿佛彻底搬了个家,每一次呼吸都钻心也似,疼得她满身汗水,滚滚与殷红鲜血融在一起,打湿了一身原本飘然欲仙的衣裳。高空的寒风丝丝吹来,将衣服吹得冰凉如雪,贴在身体每一寸,难受却毫无办法。她眼眶里泪珠不住落下,又咳了几口血,浑身力气也抽干了。 少女努力控制身躯,不让自己从高空落下,一丈一丈向地面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赤足踩将在雪地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山间陡峭,滚石乱木比比皆是,少女从山顶不断向下滚落,心中混沌一片却也颇为难过。“要死了么?”千年来少女在南疆密林无忧无虑不知有多快活,从来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重伤如此,滚落间肌肤被几处尖锐碎石卡进羊脂白雪里,割得她鲜血直冒,每次碰到地面都会重新刺激她的神经。这般向下滚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全身也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忽然身体一轻,心脏漏了几拍,努力睁眼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却是从悬崖峭壁上飞滚而出,下方是看不见尽头的漆黑。少女苦笑一声,眼角洒出几丝晶莹泪水在风中飘舞,整个人眨眼便消失在被黑暗包裹的深涧中,生死不知。原本星光万里的夜晚,不晓得从哪里飘来一大片灰白云朵,洋洋洒洒落下鹅毛也似的大雪,似乎也在为少女悲叹。 北胤微微摇头,淡淡道:“生死有命,我们走吧。” 廉光点点头,身影化为焚天炽焰,随着破空而去的北胤直冲云霄。夜色里,雪云之上,金光与赤红在恒星里划出两条轨迹,没有一丝停顿,眨眼便没了踪迹。 一时无话。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五) 卯时初刻,悬空大陆西南角、山谷中,烛火从四合院落纸窗里透将出来,驱散了周边丈许夜色。东厢南边的房间里,云菓盘膝而坐,心中默念‘离火吞天诀’,不断运转自脑海而生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与他四肢百骸滔滔不绝的真气融合汇聚,仿佛矫龙一般游走周天,生生不息。 良久,他嘴巴微微张开,呼了一口白气。虽是四月时节了,但西北高天夜凉如水,依旧散发阵阵寒意。他自言自语道:“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师傅不在院里,连百里也一去不回。希望别生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正这般想着,门口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轻轻踏在草地上,合着虫鸣几许,让云菓精神也为之一振。人影未见,声音先行,百里烟甜美嗓音传来,“小菓,我回来啦。” 云菓站起身,正好迎上推门而入的俏丽少女,问道:“出什么事啦?” “我在昆吾三清殿附近找到师傅,没想到真有两件了不得的事情。” 少女微微喘息,鬓角还挂着晶莹汗水,问道:“先弄点水给我喝,渴死我啦。” 云菓连忙倒了一杯水,少女接过一饮而尽,长哈一口气,接着道:“第一件事嘛跟你那结义大哥有关。” “大哥?他怎么啦?”云菓心头一紧,担心南宫明灭出事。二人虽然认识不久,情谊却深厚异常,是以百里烟一提起他的名字,云菓心中便大为不安,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百里烟笑着摆手道:“别这么紧张,不是什么坏事。就在今晚,咱们上玄院七大尊首齐聚一堂,和你大哥一同结了个什么阵法,帮他破开瑶池封印,取个什么扶摇山至宝,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百里烟想了半晌,“哦!好像叫司冥。也不知是什么宝贝。诶,你说扶摇山的镇派法宝,怎么会跑到咱们上玄院瑶池来啦?” 云菓苦笑道:“这些事情,大哥也不曾提起。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问问他。”他顿了顿,又道:“所以之前咱们看到的瑶池异变就是大哥他们弄出来的?” “嗯,应该没错,倒是把咱俩吓个半死。”百里烟咯咯一笑,“有句话叫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们可是杞人忧天,白白担心啦!” “那第二件事呢?” “这第二件事可厉害了。”百里烟双眸放光,找了个地方坐下,双腿前后摆动,感叹道:“听师傅说,方才有人擅闯禁地,与镇守在那里的离位尊首廉光师伯过招。刚才的各种冲击紊乱灵流便是二人交手发出来的。” “竟有人敢闯进上玄院禁地?” “是啊,师傅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 “那,谁赢了?七大尊首都是威名赫赫的超凡人物,想必是手到擒来?” 百里烟撇嘴苦笑道:“具体情形我也不晓得,不过后来连掌门师伯都被惊动了,嘿嘿,想必廉光师伯没吃到什么便宜吧。”她皱了皱鼻子,“果然还是师傅比较厉害,依我看啊,若是师傅出手,将贼人擒来定是易如反掌。” 云菓吐了吐舌头道:“这一闹腾,今晚整个上玄院都不得安宁了。” “不仅如此,明日会有诏令颁布,鼓励道行不深的弟子下山历炼。” “这么突然?” “想知道原因么?”百里烟也不等云菓答话,嘿嘿道:“师傅告诉我,方才掌门师伯出手,调动诸天乾阳,先天罡炁,加持在神剑混沌上。这一个月时间,咱们上玄院方圆百里都是阳盛阴衰,可能会对道行根基不牢的弟子产生影响,这才颁布诏令,希望道行低的弟子暂时外出修行。此外明天还会增加许多游历任务,让弟子们自行选择。” “阳盛阴衰…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刚才掌门师伯施展的招数太过霸道,导致整片天地阳灵过剩、阴灵式微,阴阳失衡,在这里修炼的弟子如果掌握不好,甚至会导致体内灵力阴阳失衡。” 云菓心中一寒,缓缓道:“夺天造化,通天贯地,掌门师伯果然厉害。” 百里烟哼道:“自然是厉害的,不过咱们师傅也丝毫不差。当年正邪大战,上玄院年轻一辈弟子中,论道行师傅可是与掌门师伯不相伯仲的。咱们听风院上代双壁,师傅与慕容归剑师伯,真真是惊才艳艳,绝世奇才。只可惜慕容师伯陨落当年,否则二人联手,上乾院想独领风骚,只怕还差了些。” 陌生的名字跳进少年耳中,虽然没有生平事迹、容貌画像,云菓脑海中却自然而生一个翩翩公子、玉树无双的俊美形象。不知为何他心中扬起几分景仰,只可惜斯人已逝,却没有机会能一窥天容了。 他思绪一转,忽然问道:“那百里要下山么?” 百里烟得意一笑道:“师姐我可是不输于各院首席弟子的哦,你可别小瞧我!这点天地灵力失衡,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云菓点头笑道:“是是是,我们家百里最厉害啦!那你就留在山上么?” “师傅老说我偷懒,百里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修行。” 云菓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开窍的一天。” 百里烟小脸微红,嗔道:“讨厌,天天笑话我。”她眼珠一转,问道:“小菓呢?就在山上陪我吧?” 云菓摇摇头道:“我打算明天看看游历任务,说不定有些报酬高的,也好存钱帮你把雪舞赎回来。” 百里烟听他要下山,急道:“那我也去!” 云菓眉毛一挑,伸手在百里烟的鼻梁上刮过,正色道:“你呀,再不好好修炼,被同辈弟子一一超过去,只怕师傅脸上也不好看吧?” 百里烟嘟嘴道:“那,那我们一起下山,你忙你的,我自己修炼,也可以呀。” “哪里找像上玄院这样的宝地给你修炼?听话,好好待山上,我很快就回来啦。” “那、那好吧…去多久?一天?两天?” 云菓哭笑不得,摇头道:“两天我才刚刚能走到雪都吧?差不多一个月左右,肯定回来的。” 百里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撇嘴道:“不行不行,一个月太久,我御剑送你,否则时间太长,师傅吃不到你做得菜肯定不高兴。” 云菓哑然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半个月,半个月我就回来,这样行不行?” 百里烟考虑良久,终于勉强颔首,忽然抬头盯着云菓道:“回来记得给我带礼物,要是忘记了,师姐要你好看。” 云菓莞尔点头,二人又说了半晌,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星星开始在淡淡白霞里玩起捉迷藏,几缕红光从远空传来,这一夜虽发生不少事,却也终究随着时间流逝过去了。 山门通往昆吾三清殿百二十里地方有一硕大广场,这广场名唤‘鸿蒙道场’,位于二者正中间,专为三清上玄院弟子切磋练习而设立。其后千年,涉及整个门派的公告与游历任务也一同在此张贴公布,是整个上玄院颇为热闹的一个去处。 巳时初刻,鸿蒙道场早已人声鼎沸,众多上玄院弟子三五成群,散布在整个广场中,粗略一看,怕是有上千人之多。这些弟子大多不能御剑高飞,凭借八极卦符中巽位凌风符加持,速度倒也颇为不慢。忽然一道青光破风而来,眨眼便从天边飞到广场之上。青光散开,百里烟莲步轻点,玉指一引,脚下那柄散发莹莹青芒的宝剑长吟一声,在空中旋转几圈归入鞘中。她身后站着一个挺拔少年,双手搭在少女腰间,两人御空出现,神情自然,动作飘忽,引来一片艳羡之声。 众人目光紧紧放在百里烟身上,少女所过之处便让开一条道路,任凭二人走过。沿途也有许多相识弟子上来打招呼,一时间众星拱月,成了这广场上的焦点。 云菓微微低头,跟在百里烟身后一言不发。少女在前面走着,似乎心中颇为得意,连嘴角都扬了老高。她侧脸一瞧,方才发现身边少年不知何时竟落后了好几步距离,当下转身拉起少年的手,笑道:“你跟紧些,可别走丢啦。” 云菓苦笑道:“我也不是小孩子,还怕走丢么?” “我不管,你离我那么远干嘛,还怕我吃了你?” 云菓呵呵一笑,轻声喃喃道:“你这光芒太过耀眼,我这影子也不知怎么存在了。” 百里烟歪着脑袋道:“说大点声,我都没听到。” 云菓摇头,刚要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轻佻男生,笑道:“哟,这不是听风院的二位么?这大白天里当众打情骂俏、嬉戏调情,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其他弟子放在眼里啦?” “好笑,我跟我师弟一起,和你们有半点关系?”百里烟秀眉一挑,冷笑不止,定睛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高瘦男子,身着金白二色弟子服,却是上乾院弟子无疑。 “那倒没有,只是这言行不雅、举止轻浮,似乎有损我堂堂三清上玄院颜面吧?” 百里烟刚要开口,云菓却上前一步,伸手拦住百里烟,微笑开口道:“这位上乾院的师兄英雄挺拔,气势凌厉,不知名讳如何,也好叫在场各位好生瞻仰、记在心里?” 那男子听少年这话,心中一阵得意,冷笑道:“你也不用溜须拍马,小爷姓姚,单名一个迢字,没听过我的名字,也得知道天衡四少的名号。” 众弟子啧啧嘴,退开几步,似乎对这男子颇为忌惮。云菓低声询问身边少女,百里烟不屑道:“这什么天衡四少,说白了就是霍天衡手下的一帮狗腿小弟。暗地里欺负同辈弟子,飞扬跋扈,在长辈面前又露出一副正气凛然的乖巧模样,不知被多少人厌恶。” 云菓微微点头,笑眯眯看着不远处高瘦男子道:“原来是姚师兄,这名字倒也人如其名,姚迢窈窕,啧啧,看这纤腰长腿,估计让不少师姐师妹也羡慕吧?” 男子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只听云菓继续道:“姚师兄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张口不雅,闭嘴轻浮,想必心中古风长存;时时刻刻不忘维护整个上玄院颜面,又可谓用心良苦了。” 男子面上哼哼一笑,不知眼前少年卖的什么关子,故而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 云菓嘴角一挑道:“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兄指教。” 只见云菓负手信步走到姚迢身前一丈停住,缓缓道:“古来长幼有序清楚分明,尊师与重道共勉、互助共相爱同行。愚以为,以百里师姐在上玄院的道行身份,牺牲自己修道时间,恭身护送师弟一程,可谓是宽厚尽显,颇具古风,实乃吾辈楷模。只是奇怪为何满嘴儒雅正气凛然的姚师兄却要刻意刁难?到底是你所谓先贤古风只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还是说姚师兄本身就是一个两面小人,见不得光?” “你…你是什么东西!我…”高瘦男子怒气上脸,抬手便要出招。 云菓提一口气,轻身后跳,笑道:“别急,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子,岂不是大大丢了我上玄院的颜面了?” 众人扑哧一笑,那男子气急败坏,却见少年身边一袭淡鹅黄霓裳的美丽少女叉腰笑道:“这么说来,保护师弟也是我分内之事,那什么窈窕还是淑女的,要不咱俩过过招?看你嘴巴厉害还是手上更强。” 男子脸色一白,暗骂几声。百里烟拉着云菓走将上前,一把将他推开,哼道:“好狗不挡道,怎么这么没自知之明?”那男子不敢多说,只后退两步,眼睛里怨毒之色缓缓泛起。 二人也不理会,大步向广场中央走去。只见偌大鸿蒙道场中间位置耸立着一根三丈尖塔。这塔上流光,分成四面,下宽上窄,颇为醒目。临近细看,才发现东南西北四个塔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数百行小字,每一行小字注明了各种各样游历任务,标明委托者、大致介绍以及报酬。二人四面瞧了半晌,周围的年轻弟子也让他们先行挑选,这般过了一盏茶功夫,两人才从几百个游历任务中选出了两个不错的。 第一个任务委托人是雪都一家大户,希望能请上玄院子弟帮忙到昆仑群玉山采集一味稀有药材作为药引,救人救命,当然报酬也极为丰厚。而第二个任务路程稍远,位于雪都东南七百里一座小镇,委托人名叫萧从,请求帮忙诛杀几个小妖,任务不难,出手却极为阔绰,不仅报酬颇丰,还提供一味固本培元的丹药。 百里烟略微思量,将第一个任务放回尖塔之上,笑道:“我还是觉得第二个任务更好。这培元丹对修道中人诱惑不大,造价却极为不菲,故而市面上很少见到。但可千万别小瞧这丹药,它不仅可以固本培元,强身健体,还能提高身体韧性。师傅之前说让你研习炼体之术,百里觉得肯定是对你有用的。” 云菓微微皱眉道:“可是这报酬还不及之前一半,我们最重要的不是存钱把雪舞赎回来么?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了?” “什么话。”百里烟摆摆手,笑道:“半年时间,总有法子把雪舞拿回来,但这培元丹若是错过了,下次再想见到可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啦。我可是师姐,你刚才才说长幼有序,修炼的事情你得听我的,否则回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菓心中一暖,点点头,百里烟道:“将这小字握在手心,轻轻捏碎,就代表你承接这任务啦。” 云菓应了一声,从百里烟手中接过这一行漂浮在空中的莹蓝小字,刚要动手捏碎,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姚迢冷笑看着云菓,阴阳怪气道:“正所谓能者多劳,这任务若是百里师妹接下了,师兄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分一杯羹,只怕还要看看众师兄弟同不同意。” 他话音刚落,身后缓缓走出两个身影,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天衡四少!”众人面色一寒,纷纷后退,有道是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天衡四少在上玄院欺软怕硬是出了名的,此时广场上弟子皆是道行不深者,又哪里敢上前挑衅? 百里烟冷笑一声:“我道是谁,你以为喊了一帮跳梁小丑就能站直了?我看你是皮痒痒找抽不成?” 姚迢笑道:“百里师妹说的哪里话。以我几人道行,本不用来这鸿蒙道场接什么游历任务下山修炼。不巧师兄我整好路过,见到这…”他指了指云菓,思索半晌道:“罢了,管他大黄也好小红也罢,这位小朋友狐假虎威拿了个极好的任务,几位师兄觉得有损公允,着实看不过眼,想讨教几招,不知道能不能赏个面子?” 百里烟抿嘴翻了个白眼,刚要动怒,云菓却挡在她面前,笑道:“早听说天衡四少的名头,还以为只是酒囊饭袋、乌合之众,没想到你们四个对主子倒是忠心耿耿。”云菓哈哈一笑。 对面高瘦男子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还挺配合。”云菓心中直笑,嘴上嘿嘿道:“之前我云某人拜山上玄院,你家主子遣了个王什么的来送死,嘴巴比拳脚厉害,不知道还敢不敢与我过上两招?”云菓全身真气升腾,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整个身躯稳如泰山,面色狠辣,却依旧谈笑风生。 四人何曾见过这般雄浑汹涌的真气,只知道当初同样是天衡四少的王青峰被眼前少年所伤,平日里谈起还心有余悸。如此这般三人被气势所夺,竟纷纷后退两步。云菓冷笑更甚,上前一步,逼近姚迢,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知你家主子在抚心湖过得如何?当初扬言要致我于死地,最后却自讨苦吃,岂不蠢才?我思来想去,你们三个前来挑衅,只怕也是想面壁抚心湖。都说老狗情深,你们还真是不分主仆、情深志笃啊。”他一语完毕,咬了一口雪白皓齿,故意露出来,眼中杀气腾腾,直将面前三人看得凉意直冒。 云菓哼一声,抬起手臂狠狠捏碎了掌心里莹莹小字,“这任务我接了,你们有意见?”他撇了一眼三人,头也不回走到百里烟身边,淡淡道:“百里,我们走。” 百里烟嘻嘻一笑,拉起云菓御空而去,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上乾院弟子站在原地,心中又是忌惮又是暴怒。 两人穿梭在层层白云之间,少年满耳都是身前美丽少女银铃也似咯咯笑声,转过头眼中荡漾着笑道:“小菓,没想到你这么气派,刚才真是威风呢。” 云菓打个哈哈,伸手挠头道:“我这也是借了你的胆子,不然难免心头发虚。”他苦笑几声接续道:“你看我现在背后还冒冷汗,其实刚才我也是紧张得要命。那三个家伙说白了就是吃软怕硬,你越是退让,他们越是得寸进尺;反之你越是强横,他们又不敢多说什么了。我便是吃准这一点,否则以我的实力,一对一或许尚能应付,若是他们三人一齐出手,我便只有挨打的份啦。” “总算没有得意忘形飘到天上去,还不错。”百里烟嘻嘻一笑,问道:“那这次接了任务,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云菓略微思量,“嗯,先回一趟听风院,跟师傅说明情况之后便出发吧。早点解决,早点回来。” “还有点良心,免得一家人等得着急。” 云菓嘿嘿干笑两声,二人决定了方向,径直朝西南而去,一路上带起一条雪白云迹,就这么嵌在天空中,分开了湛蓝穹庐。 二人回到听风院向风时雨禀明缘由,风时雨也没有任何阻拦,是以午时刚过,众人吃过饭,百里烟便带着云菓出发下山。此去直线距离相去也只千里,百里烟道行颇为不凡,即便背后载着一个人,御剑速度也极为可观。只一个时辰功夫,便来到了位于雪都东南七百里的小镇前。云菓和百里烟同时落地,抬头看去,只见苍凉古道尽头立着一个看去颇有些年代的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字,却是’昙梨镇’。 云菓舒了一口气,看着百里烟笑道:“好了,既然平安到达,百里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百里烟撇了撇嘴,脚尖在地面摩擦几下,缓缓道:“真的不一起?” “真的不用啦,这任务周期不短,怕不是两三下能解决的。你还是乖乖回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百里烟乖乖点头,又道:“那你怎么回山?百里到时候来接你吧,咱们约定好时间,到时候不见不散。” 云菓轻轻点头,“你若不嫌麻烦,便约好十五日后正午在此见面。” 百里烟嘻嘻一笑,“那好,就这么说定了,骗人要变成大笨驴。” 云菓莞尔点头,“好好好,大笨驴,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百里烟轻“嗯”一声,忽然向少年迈了半步,却又迟疑半晌,终究什么也没做,指尖一引,踩着青光宝剑破云而去了。云菓目送良久,心中有些莫名情绪冉冉飘荡,他忽然摇头,喃喃道:“清香亭亭、璧玉无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六) 他脸上苦笑泛起,心中斑驳,说是失落却不哀伤、说是空荡却不寂寞,一时间自嘲几声,转身朝不远处小镇走去。未时过半,阳光依旧颇为耀眼,将少年单薄的影子投在地上,略显孑然。 这昙梨镇只千余户人家,人口不多,建筑多为红木结构,青砖琉璃瓦、袅袅出炊烟,一眼看去,颇为朴素。小镇占地也不大,几条主道上来往的行人稍多,彼此相互认识,走几步便打个招呼,气氛融洽,只是人人脸上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恼。见到云菓这个外乡人,却也不作什么反应。 云菓徒步走了半晌,站在一家酒旗飘飞的客栈前,点点头,迈进店门,对着掌柜行了一礼道:“叨扰掌柜,敢问店里是否住着一位萧从萧公子?” 那掌柜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云菓一翻,问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三清上玄院弟子云菓,得知萧公子遇到些麻烦,特地前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出一分力的地方。” 掌柜一听‘三清上玄院’几个字,脸上大喜,“哎哟”一声道:“原来是仙人驾临,小店无比荣幸,蓬荜生辉。”他忙从案台后走出来,请云菓落座,躬身道:“萧公子在小店住了有些日子,我这就请他出来,仙人请稍等片刻。” 云菓苦笑两声,点点头。掌柜脸上喜色更浓,三步并两步走到酒肆后面院落里,不多时引出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一高一矮两人齐齐出现,便往云菓走来。 那劲装男子看似朴素,腰间坠的玉佩、头上发髻簪子、脚下紫金长靴却极为不凡。最显眼的还是他胸口一颗金光灿灿的佛珠,灵光四溢、隐隐有梵音传出,不是大富人家又哪里佩戴得起?云菓见他这身打扮,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男子隔着几步距离行了一礼,恭声道:“萧从见过仙人公子。”言语诚恳,倒与第一印象大相径庭。云菓站起身回了一礼道:“三清上玄院云菓,二位不必客气。” 那男子愣了半晌,咦一声道:“云菓?莫不是江湖人称佛门判官的云菓少侠?”话音刚落,眼中闪过几分疑惑神彩。 云菓哑然失笑道:“区区诨名,没想到竟还有人提起。不错,正是在下。不过目前在下身处三清上玄院,为听风院弟子,此次前来,便是接了萧公子发出的游历任务的。” 萧从神色一振,问道:“此话当真?这次的对手可不是普通江湖中人能解决的。”他顿了顿,又抱拳作揖道:“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在下也略微懂些功夫,道上兄弟送了个外号,金钱豹萧从正是区区,云兄弟虽然武功高强,也不要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云菓心头一惊,肃然起敬,作揖道:“原来是金钱豹萧兄,云菓眼拙,倒没有认出来。” 原来这萧从虽然年纪轻轻,名头却颇为响亮。传闻他出身极富贵家庭,却喜好结交江湖好友,多年来广散钱财、救苦救难,武功不凡、侠名远播。只是江湖人只知道诨名,却不知他真名,是以‘金钱豹’三个字一出,云菓便从心底里尊敬。 “云兄弟拜入三清上玄院可当真?千万不可拿区区开玩笑。” 云菓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千真万确。” 萧从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云兄弟天才之资,这下昙梨镇有救啦!” 那掌柜的插不上话,欢喜之色却荡漾在脸上。云菓看在眼里,问道:“任务也没有说得太过仔细,能否一一告知?” 萧从点头坐下,正色道:“此事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这昙梨镇本来只是偏安一隅的宁静小镇,半个月前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小妖,虽然没有袭击镇上居民,却专门盯着家畜作物下手。本来自给自足的小镇,这些日子以来十之八九都遭了殃,大伙儿虽然头疼,却没有丝毫对策。” “会不会是野兽?你们交过手了么?” “是的,在下因私事驻扎昙梨镇也有月余时间了。半月前它们刚现身时便被我发现,当即便与四个小妖过了几招。奈何对手强横,不是对手,我只身一人不敢追上,只能任凭它们离去。后来我飞鸽传书,通知雪都好友告知三清上玄院。这种妖魔鬼怪,果然还是修道中人出手来得稳当吧。” 云菓点点头道:“早听闻萧兄内力深厚,铜筋铁骨,没想到依然奈何不了。不知萧兄可有对策?” “云兄弟过奖了。对策谈不上,不过我看云兄弟能拜入三清上玄院,自然是不同凡响的,那就好说了。这些小妖大概三四天便来一次,非常规律。入夜之后我们俩埋伏起来,要么今日,要么明天,肯定能守到它们,到时候就多多仰仗云兄弟了!” 云菓作揖道:“哪里,只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那我们便开始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又出岔子。” 二人正色点头,开始准备诱饵陷阱。到了子夜时分悄悄藏在陷阱边低矮灌木丛中,目光透过树木穿出,月光洒将在地上,一片银白。 只是这般等候,直到天明不见丝毫动静。二人也不气馁,吃过东西,白天里纷纷休憩,养精蓄锐。 第二日晚间,二人继续埋伏在陷阱附近,仿佛石像一般,静静等待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月上中天,子丑相交之际,远处终于有了动静。只见目光所及,四只二尺大小的古怪妖精出现在视线中。这四个妖精皮肤泛青、长耳独眼,大腹便便,四肢短小,头顶生出几枝鲜艳花朵,一会儿东看看、一会儿西瞧瞧,倒有几分滑稽。 萧从颇为紧张,看着云菓点点头,云菓示意他安心,目光又重新盯住已经慢慢走近的妖怪。这四个长相奇怪的小妖精循着家畜气息谨慎靠拢,眼中似乎在寻找什么,又有半晌,终于发现了陷阱里的耕牛。云菓仔细瞧着,心中暗忖,“这几个家伙看起来滑稽,心思却似乎极为缜密,看见目标眼中也毫无波澜,果然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他继续等着,仿佛埋伏于山林经验丰富的猎人。当四个小妖走到陷阱之上,云菓忽然从灌木丛里蹿将而出,大喝一声,滚滚真气与淡绿色光芒自右手拇指隔空狠狠摁出,电光火石间打在陷阱上,那陷阱受此攻击,盖在上面的枯草承受不住,连带着四个小妖也一齐落了下去。云菓飞身上前,笑道:“你们几个小东西,看爷爷来个瓮中捉鳖。”说完提一口气,跃进陷阱中,整个身子落了十数丈方才停下。 这陷阱原是一口枯井,被云菓改造成深逾十丈的空间,一旦进入便只有打败守住井道的云菓方能夺路而走,否则绝无可能逃之夭夭。云菓右手拇指从鼻尖抹过,嘻嘻一笑,盯着对面四个小妖,双脚站定,气势如虹。 那四个小妖大眼眨了几下,不仅不慌,反而面露喜色,只是定睛一看对面少年,忽然又勃然大怒,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古怪言语,云菓眉头一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个小妖也不犹豫,一齐出手。云菓不敢拖大,后退两步,体内由丝丝意念引导的磅礴真气疯狂涨起,围绕着少年一对肉掌盘旋不息。只见他脚下站稳,一手成拳,一手成掌,出拳间风声赫赫,沉稳如山,有断石洞浪之威,而另一边手掌翻飞,阴阳相阖,刚柔并济,硬生生接下从几个方向攻来的小妖。一时间云菓以一敌四,伺机反攻,竟也不落下风。他心中暗道:“这几个妖怪身躯不大,力量却惊人。所谓一力降十会,若换作从前,只怕抗不过几招。”他心下恍然,萧从名传洪荒,内力强横,但以少对多碰上这几个怪力妖精,也确实是束手无策了。 他手上变招,十指成爪,真气升腾间化为滚滚龙气,呼啸带着茫茫龙吟抓去。龙爪手位列佛家绝技之一,勾、抓、探、撩、掏无一不是精湛绝伦,往往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进攻而来,一招未完、一式又紧紧跟上,没有半分出手时的身体僵直。再加上他体内一甲子内力汹涌澎湃,在意念引导下势如百万大军铺天盖地,四个小妖被震退几步,手臂间流出莹莹绿血,一只大眼咕噜乱转,略有焦急。 为首小妖叽叽叽叽说了些什么,后面三个纷纷点头。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三个妖精冲到云菓身边,从眼中冒出几团莹莹翠绿的光芒,缓缓汇入四肢百骸。异变突起,云菓眼皮一跳,双手护住周身,挡下来自三个小妖的攻击。只是这一波攻击远超云菓预料,力量之大、劲气之凝练,又何止十倍于刚才?云菓卸不住力,电光火石里侧过身子,三股大力轻轻擦过,整个人依旧被轰飞两丈,后退几步方才堪堪停下。 就在云菓露出破绽防御后退的同时,最后一只小妖从井道钻出,眨眼爬了十来丈,云菓暗叫不好,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它逃离。那小妖从井里蹿出,正好迎上等候已久的萧从,劲装男子哈哈一笑与面前小妖打在一起。他身负上乘内功,拳打脚踢间行云流水,而反观小妖,似乎极为狼狈,闪避为多,反击为少,这般持续半晌,竟开始转身逃跑。萧从喝一声:“呔,妖孽,今天让你有来无回!”说完便飞身追去,眨眼便奔出了几十丈距离。 云菓忽然从井中飞出,看到追逐而去的萧从,急声大喊道:“萧兄弟,切莫追上去!这几个妖精的目标应该是你!”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七) 然而眼看着触手可及的精怪在面前,萧从又哪里听得进云菓的话?当下只哈哈笑道:“云兄别急,待我拿下这妖怪,剩下三个还得仰仗云兄上下照应了!”他说完脚上又添一分力,几个呼吸的时间奔出几十丈,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云菓心中焦急,身后三个小妖却不偏不倚整好从井里爬出来,大眼睛死死看着云菓,一言不发。云菓本想追去,又不敢放任三个敌人在自己身后,面色严肃,沉声道:“你们几个妖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个小妖齐齐站定,摊了摊手,却不答话。 云菓怒从心来,双掌劈出,带着罗汉箴言、滚滚真气,径直将三个小妖抽翻在地。这一下威力并不强,但三个妖精受伤不似作假,倒是叫云菓吃了一惊。 为首那精怪吐了一口绿血,忽然口出人言,哼道:“如果不是之前动用泽兑之力,咱们四个联手,你也奈何不了我们。” 云菓眉头一挑,真气缓缓汇于手少阴脾经,冷声道:“偷庄稼抓家畜只是幌子。说,你们把萧从引走有什么目的。” 那小妖头一撇,不作声。另一个小妖声音娇弱,缓缓道:“大...大哥,我看这位小哥颇为厉害,说不定能…” “住嘴!”那小妖上下打量云菓,冷笑道:“他这三脚猫功夫,对付我们都勉强,他那朋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他把脸转过来看着云菓,“我劝你速速离去,免得白白把小命丢在这里。” 云菓心中疑虑,思量半晌道:“你们背后还有人?” 为首小妖脸色一寒,第一次面露惧色,哼道:“我是为你着想,那家伙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别管劳什子朋友了,快走吧。等事情一了,镇上还活着的家畜我们自会送回来。” 云菓心思一动,疑虑更甚,收起手掌真气,缓缓道:“我看你们本性不坏,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告诉给我听。人多力量大,说不得便有解决的法子呢?” 为首妖精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忽然旁边小妖弱弱道:“那个,你真的愿意帮我们?” “小叶子,别相信他们人说的话。” 云菓盯着几个妖怪看,目光澄澈,气息平和。那叫小叶子的小妖撇了撇嘴,奶声奶气道:“那个,大哥不告诉你,是真的怕你送了性命。不过小叶子觉得你如果能帮我们,也是一件好事。” 为首小妖哼一声,却也不阻拦了。 小叶子停顿半晌道:“我们本是住在昙梨镇附近山中的树精,多年不曾害人。可是前段时间来了个道人,浑身冒着死气,行事凶残诡异,偏偏道行深不可测,我们都不敢去招惹。他似乎是盯上了你的朋友,却因为你朋友胸口的珠子不敢动手,只能要挟我们引他入山,再慢慢收拾他。” “道人?道行有躲高?” 为首小妖哼道:“我们树精老祖千年道行,加上我们十几个兄弟姐妹都打不过他,反而被他要挟。你这样的,十个也不是对手。” 云菓神情一紧,思虑再三道:“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敌不过他。”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趁没有别的乱子,赶紧离开吧。那怪人抓到你朋友,想必也就离开了。” 云菓摇摇头,反问道:“既然那人目的在于我朋友,想必对我也没什么兴趣。你们能不能带我过去,说不定有办法打败他?既帮你们除了大患,还能救我朋友,岂不是一举两得?” 三个小妖不说话,云菓继续道:“如果你们兄弟姐妹被坏人抓走,命在旦夕,你们是救还是逃?” 为首小妖毫不犹豫,“当然是救。” “是了,我也是如此。朋友有难,我又怎么能独自逃跑呢?这世上的事情,不去做永远都成功不了,如果动手了,就算希望渺茫,也有一线生机;就算功败垂成,也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努力过。你们说是不是?况且我们联手,对你来说有利无害,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三个小妖沉吟半晌,为首妖精忽然道:“想不到人类里有你这样的,也是稀奇。罢了,我们带你过去,不过生死都怨不得我们。” 云菓点头称是,三妖一人三前一后,从小镇出发,不多时便走在了夜色里漆黑阴森的山林小径间。云菓四下留心,沿途做了标记,这般走了一个时辰,方才逼近目的地所在。 为首小妖道:“前面就是了,小心别被发现。” 云菓点点头,蹑手蹑脚走了几步,身形藏匿在茂密丛林里。 月光透将下来,前面是一个百丈空地,空地上高高耸立一颗参天古木,此时此刻,萧从站在巨大古木前,表情僵硬、浑浑噩噩,似是中了什么术法。云菓神情一紧,耳边忽然传来小妖弱弱的声音道:“别急,这法术对人体没有伤害。老祖宗只是用幻术让你朋友自己取下胸口佛珠。你看。”小叶子粗胖的手指一指,“你看,老祖宗后面黑暗里,那人就是之前说的古怪道人了。” 云菓顺着小叶子手指方向定睛看去,夜色里隐约可见一个中等身材轮廓。月光透不过去,只知道应该是个人,相貌却全然瞧不清。 空地中央,萧从抬起双手,缓缓将脖子上金色佛珠取下,扔在地上。便就在这一刹那,黑暗中传来一个桀桀笑声。这声音阴森可怖,诡异非常。云菓听在耳中,豁然想起当初昆仑山雪夜里从巨狼体内爬出的伥鬼,一时间头皮发麻,心中大惊。 那黑色身影凭地消失,完全看不清如何动作,忽然闪将在萧从身前,狂笑道:“什么狗屁梵音珠,害得老夫花了许多功夫才抓住你这宿体。好在没出岔子。” 他桀桀狂笑,月光竟都照不进他身边一尺距离,远远看去,面庞依旧是一片阴暗。他右手忽然从腰间竹筒里掏出一个东西。云菓定睛看去,那东西一会儿血红、一会儿赤金、一会儿黑紫、一会儿莹白透明。寂静的夜色里忽听“牯哇、牯哇、牯哇”三声沉闷如雷的蛤蟆叫声平地炸响,阴森诡异。这声音滚滚碾过云菓的耳朵,直叫他浑身血液逆流,忍不住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什么人?”黑暗中的道人嘶声一喝,身影化作漆黑夜影,眨眼间闪将到云菓面前,探出一只大手便向他抓来。 云菓大吃一惊,这道人来无影去无踪,速度之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双大手铺天盖地仿佛掌控一方时空,禁不住叫人心生绝望。少年心中大呼一声:“吾命休矣!”思绪还没落下,整个身子便如断线风筝,活生生被拎到半空,又狠狠被砸到地上。这一下来的突然,云菓压根没有反应的功夫已经被扔在空地中央,胸口仿佛被雷击中,忍不住吐了几口血,眼中金星狂窜,连气息也散乱了几分。 那道人“咦”了一声,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没有灵气护体,吃我这招居然不死,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从十几丈外踏出一步、缩地成尺走到云菓面前,铁掌插进他发间,狠狠拎起头,一丝黑色光芒钻入少年头顶,直教少年痛呼一声。这般过了半晌,那丝黑气又飞回道人手中,道人狂喜道:“好!好,你这身体比那小子还要好!说不定是个极好的宿体…嘿嘿,倒省去了我无数麻烦。” 他桀桀大笑,将蛤蟆放在地上,一手拎住云菓的腿,一手化为掌刀,硬生生在云菓身上划下。这一刀黑气吞吐,透着无穷无尽死亡气息,不仅将云菓划得皮开肉绽鲜血如注,黑色死气还渗入体内四处蔓延。 黑色光芒在少年体内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所过处一片灰死,仿佛断绝了一切生机。云菓心中大呼不妙,忍不住疼痛高声大喊,惨叫声透过幽幽山林盘旋而上,吓飞了一片夜栖林鸟。 云菓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妖道,你要对爷爷干什么?!”这一声怒气攻心,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楚明白。 忽然几个外两尺绿影闪将出来,却是几个小小树精。此时他们并列一排,奶声奶气弱弱道:“你,你,你别害了这人性命~说好的帮你引来那个人就走,不要再伤天害理了,小心天道无常,落下天劫,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黑影中的道人哈哈一笑道:“老夫今日心情不错,便放你们一马。那小子我不要了,你们带着他可以滚了。待事情完毕,老夫自会离开。” 几个树精迟疑半晌,却不离开,道人哼道:“还不快滚,杵在这找死么?当心老夫灭了方圆百里树精一族。” 为首小妖脸色一寒,咬牙道:“没想到真害了这人。”他叹一口气,回头道:“我们走吧,这事情我们处理不了。”说完迈步离去,后面几个小妖面带悲伤,迫于淫威也只能缓缓离开。 道人嘿嘿一笑,手中掌刀又在云菓身上划过。这一回旁礴刀气入体,疼痛更甚方才,鲜血顺着少年衣襟滴落下来,正好落在匍匐地上的巨大蛤蟆嘴中。这蛤蟆尝到新鲜血液,身上光芒大涨,整个身躯也变大一分,叫声如雷,浑身疙瘩抖动,甚是可怖。 少年疼得浑身抽搐,连话都说不清楚,从来不曾想到竟有这样钻心之苦,直叫人神智也为之所夺。那道人毫不留情,手上不停,一刀刀在少年身上划过,每一次割开少年的皮肤,便逼出几滴浓稠血液。黑灰色气息牢牢裹住少年周身,每割一刀,那死气便更深一分。如此源源不断,半个时辰里,道人竟在云菓身上割了一千零八刀,而少年早已不堪这深入骨髓的疼痛,失去意识,鬼神不知,如尸体一般再不动弹了。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八)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从模糊中转醒,意识恢复的一刹那只觉全身都被绞碎了似的疼。仔细看去,此时此刻少年全身没有一寸完整肌肤、没有一片正常血肉,抽骨提髓似的痛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神经。他连哭也哭不出来,太阳穴边青筋乱跳,浑身汗涔涔,滚滚流入伤口里,只觉得又觉疼了几分。他勉力四下看了看,身边是一个阴冷山洞,也不知身处何方。 忽然眼前一暗,少年抬起眼皮,一个陌生脸庞跳入眼中。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道人,这道人宽额剑眉,双眸威严,目光炯炯,只是两边眼皮上仿佛浓妆涂过,一边青色,一边紫色,妖邪中带了几分诡异。再向下看去,中年人高鼻薄唇,面无血色,鬓发长垂,容颜憔悴。他一身灰白道袍颇为宽大,将整个干瘦的身子牢牢藏在下面。少年虽然不认得他,却也知道眼前便是昨晚将他千刀万剐的阴邪道人,一时怒气攻心,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你…你这歹人,日后必遭报应。”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报应?我早尝过报应啦。连天都奈何不了我,我还怕什么?”他笑得癫狂,良久又道:“倒是你,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连一千零八道死气改造你的身体都能撑过来。看来老夫炼成这‘往生蛤蟆’也只是时间问题啦。” 他哈哈大笑,打开腰间竹筒,从里头取出一只半尺大小的蛤蟆。这蛤蟆五彩斑斓,满身凸起与无数疙瘩搭配起来惊心动魄,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云菓看在眼里,惊恐万分。那道人嘿嘿大笑,将蛤蟆放在云菓脸上,桀桀道:“小子,你作为宿体真真再合适不过了,来,张开嘴,让我这宝贝在你体内慢慢长大。” 云菓吓得魂不附体。这活生生丑陋之极的硕大蛤蟆若爬进自己嘴里,简直一辈子都要生出梦魇,再别想睡一个好觉了。 他当下死死咬住嘴巴,疯狂摇头,希望能把这蛤蟆甩将下去。中年道人阴笑几声,大手一伸狠狠捏住云菓下颚。只听咔嚓一响,道人手上发力,竟将少年下颚捏脱了臼。云菓一时间疼痛难当,想把嘴巴阖起来却根本做不到。 那蛤蟆见状“牯哇、牯哇”大叫几声,头和前肢伸进少年嘴里,后腿用力蹬踏,便往他肚里钻去。云菓肝胆欲裂,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却再没一个可以动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蛤蟆慢慢往身体里钻去。只是说来奇怪,原本半尺大小的蛤蟆,竟硬生生从他嘴里钻了进去,他只觉得喉咙愈涨愈大,却始终不曾炸开。 如此过了半晌,往生蛤蟆终于爬进了云菓胃里,“牯哇、牯哇”蛤蟆叫声从他腹中传来,万分诡异。 中年道人一掌上推,将云菓脱臼的下颚复原。云菓呜哇一声狂哭喊骂道:“老妖道,老王八,你往我肚子里放了什么?!” 道人哈哈一笑,“小子,你就乖乖当我这宝贝的宿体,让它慢慢长大。除非老夫亲手取出或者它自行离开,强行动手,只会白白丢了你的小命!” 他嘿嘿一笑,“往生蛤蟆这种天生宝物,没了活体掩盖气息,只怕不消片刻便会引来无数山精妖怪觊觎。所以它自己只怕不会主动离开你肚子里。你们俩也算一条船上的蚂蚱,乖乖等老夫来料理吧。” 云菓四肢欲裂,脑中却一片混乱,喝骂道:“老妖道,你心狠手辣,我就算死,也不会遂了你心愿!” 道人桀桀笑道:“放心,我才不会让你就这么丧命呢。老夫要恢复功力全指望在它身上啦!如此重要的东西,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云菓眼泪直打转,想到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听风院与家人团聚,好日子都没过几天,居然命途多舛、飞来横祸。不过他难过中又带着几分庆幸,还好没有让百里烟跟来,否则百里烟若是出了事,当真是万死莫辞了。他嘶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选我。” 中年人呵呵道:“有何不可,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他顿了顿,“这往生蛤蟆吸收天材地宝应天而生。百年成卵、百年成幼虫、百年方为小兽,对天下万物都是极为难得的补品。成年后我将它炼化,不仅功力复原,说不得还能更上一层楼。而让往生蛤蟆成长的最好办法就是寄宿到人体之内,如此吸取经脉中的精血真气,方才能够茁壮成长。” 云菓听他言语之意,似乎当下功力大减。想到之前中年人出招,又何止超过南宫明灭数倍?当下冷汗涔涔,不知眼前道人是什么来头,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无奈之色尽显。 “放心,你若放弃寻死之意,乖乖当我宝贝蛤蟆的饲料,待它成熟之时,我必不会要你性命。” 云菓冷哼一声,心情颇为复杂。 “你这小子身体不错,经脉中内力雄浑、没有半点灵力,本就是极好的宿体胚子。往生蛤蟆最怕灵气,若放进修道中人体内,顷刻便要毙命身亡。我让它呆在你体内吸收你一身精血,对它来说就已是大补啦,没想到你居然撑过死气改造,也算祸福相依。” 道人诡异一笑,“嘿嘿,小子,老夫虽然功力大减,操控死气依然独步天下。所谓否极泰来、不破不立,你体内被死气破坏八八九九,却依然有泥丸宫气海异常完整、彼此呼应。加上老夫为你以特殊手法注入的生命法则,只要不死,日后身体韧性必定不差。这也是为何往生蛤蟆能从你嘴里钻进身体的缘故了。我这宝贝前后吸收了三百一十四个真气大家的精血,却没有一个能让它顺其自然钻进肚里。到你这儿,终于能寄宿体内,慢慢培养,省得我四处寻找目标,也不会引起大门大派的注意了。” 他一口气说了良久,似乎心情极为愉悦,哈哈大笑。 云菓心头一阵苦涩,暗自忖道:“呜呼哀哉,难道我就要和这蛤蟆共同生长么?真是造化弄人、命里无常了。” 他忽然对着肚子暗暗道:“蛤蟆兄,这么说来你也是刀俎之鱼,命不久矣,咱俩倒算得上同病相怜!之前在下以貌取人,你别生气。事以至此,云菓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老老实实的,等长大了就放过我吧。若有机会,我帮你逃命,你放我生路,岂不是互利双赢,狠狠抽了这妖道一大耳刮子?” 那蛤蟆似乎听到他说话,“牯哇、牯哇、牯哇”三声,震得少年头皮发麻,面色苍白,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他咳几声,喊道:“蛤兄,快快住口,你若把我震死了,谁来把你养大成人?哦不,养大成蛤蟆?” 那往生蛤蟆沉没半晌,轻轻“牯哇”一声,这一回声音平稳无波,云菓听来没有半分异样,长呼一口气,浑身却再提不起半分气力了。 道人嘿嘿一笑,“你们两个小东西别想刷花招。往生蛤蟆好不容易找到宿体,定会吸干你体内精血真气,你若想活命,就乖乖听我的话。” 云菓心中更是难过,这些年走南闯北不知吃了多少苦,方才练就一身上乘功夫。又遇见大哥南宫明灭,传他心法口诀,居然也能和普通修道弟子周旋一二。人生好不容易有了一条光明坦途,竟然夭折于襁褓之中,想到日后浑浑噩噩、形同废人,一时悲痛欲绝,脑子中一片空白,连哭也忘记了。 又休息了两个时辰,中年道人从山洞外走来,手上抓着一只活山鸡,当着云菓的面便吃了起来。 只见他啮肉喋血,满脸都是热腾腾殷红。那山鸡哀叫几声便被活活咬死,隔了一丈距离依然可以闻见空气里的血腥气。这道人吃相太过狰狞,云菓看得直欲作呕,忽然道人丢了一块血淋淋山鸡内脏到云菓面前,喝道:“我的宝贝喜欢吃这些东西,你赶紧吞下去,别将它饿坏了。” 云菓看了一眼面前在地上滚了几层灰土的血肉,胃里翻江倒海,那里又能吃得下去?当下撇嘴狠狠道:“你这妖道,蛤蟆兄在我肚子里,又吃我精血、又炼我真气,天下再没有更好的去处了。你不给我吃的,反倒处处为难,当心小爷趁你不注意咬舌自尽,叫你这如意算盘白白落空。” 道人“咦”了一声,笑道:“你这小子倒还有几分骨气,罢了,不吃就不吃。”他说完径直朝云菓走来,捡起地上血淋淋的内脏放进嘴里便大肆咀嚼,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云菓眉目里生出无比厌恶却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忖:“原来这王八蛋怕我死了,没地方培养他的宝贝蛤蟆。既然如此,我便处处以死相逼,彼此钳制,好歹能过得舒坦一些。”当下点点头,大声道:“老王八,小爷肚子饿了,快去烧几只上好的烤鸡来。” 中年道人眼角一眯,狠狠抽了云菓一巴掌,直叫少年脸颊红肿,嘴角鲜血直冒,喝道:“小兔崽子,敢使唤老夫,却是找死么?” 云菓不怒反笑,“老王八,我便是使唤你又如何了?当心小爷一不开心,咬舌自尽,叫你一番心血付诸流水。” 道人冷笑一声,“你小子比泥鳅还滑,难道真的愿意咬舌自尽?” 云菓心中大骂一声,暗自忖道:“这妖道颇为精明,我若不来点真的,只怕当真要挟不到他。”当下心中一横,鼓起十二分勇气,张开嘴便狠狠咬了自己舌头。中年道人大吃一惊,电光火石里急忙上前扭住少年下巴,只见少年牙齿嵌在嘴里,翻起几片血肉,舌头也被狠狠咬破,好在出手及时,若再慢半分,只怕真的要将整只舌头也咬断了去。 道人勃然大怒,气得浑身青筋乱跳,不住跺脚,骂道:“小崽子,算你狠!待我拧断你下巴,看你怎么咬舌自尽。” 少年大惊,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连道:“亏你是得道高人,没想到目光浅薄,粗鄙至此,还说什么独步天下,我看你是笑掉天下人大牙这一招举世无敌吧?” 道人眉头一皱,喝道:“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 云菓嘴角一挑道:“知道为什么你找了三百多个武学大家,唯独只有小爷身强体壮,适合做往生蛤蟆的宿体么?” 中人道人心中顿生疑虑,也不答话,只静静盯着云菓。 “小爷生自道家正宗三清上玄院,师从洪荒领袖巽位尊首风时雨,自然不是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 “哼,小子胡扯,以为跟四大宗门扯上关系老夫就不敢动你了?你体内半点灵力没有,也敢冒充修道弟子,当老夫是糊弄大的?” “哈哈,说你孤陋寡闻都是抬举你。没有灵力怎么就不能是修道弟子了?小爷我天纵英才,不然能是那些树精的对手?我自小修炼以意御气,融到真气之中,年轻一辈罕有敌手。即便你拧断我下巴,小爷也能自爆泥丸宮,到时候老王八你可别后悔!” 他思绪跳跃、福至心灵,想起早先时候风时雨所说修道中人自爆泥丸宮以保全门派心法一事,便依葫芦画瓢故意说来,虽然其中细节、如何操作全然不知,但旨在哄骗道人,叫他摸不清虚实,说不得便只能投鼠忌器了。 道人听完眉目闪烁,不曾想一个没有丝毫道行的半大小子竟然知晓“以意御气”四个字。当下踏出一步,双手按在云菓头顶,掌间发光,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良久他收回手臂,哼道:“没想到你道行不行,意念力却可圈可点。”当下也不多言,闷闷走到一旁坐下,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云菓本来担心露馅,道人字里行间却好像承认了他自爆泥丸宮的可能性,当下心神大振,试探道:“你是得道前辈,自然知晓如何自爆泥丸宮?” “废话,是个修道者都知道,引导意念力冲入泥丸宮强行爆炸,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云菓哈哈一笑道:“哎呀,原来这么简单,多谢前辈传授经验啦!” 道人眼皮一挑,怒上心头,喝道:“小子,你诓我?” “谁诓你了?是你自己说的,怪得谁来?” 道人怒发冲冠,又急又气,忽然冲到云菓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道:“兔崽子,你是存心找死。” “来啊来啊,现在就杀了我,看你到底舍不舍得?”云菓被他掐得面色发紫,却依旧笑嘻嘻、坦荡荡,神色轻松无比,似乎根本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我不杀你,还不能折磨你?” “你敢?你再乱来,小爷我自爆泥丸宮,叫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别把你又青又紫的古怪眼妆也哭花了去!” 那道人脸色阴沉,眼皮直弹,过了良久终于松开掐住云菓的手,哼道:“老夫活了这么久,没想到栽在你一个毛孩子身上。小子,你有种,当心日后老夫将你扒皮抽筋,连轮回也入不得。” 他说完拎起云菓便要往外走。云菓四肢皆裂,动弹不得,心中暗道:“此地只怕距离昙梨镇不远,我若是能斡旋几天,拖延时间,等百里来了遍寻不着我,说不得便会请师傅出山,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当下点点头,哇哇大叫道:“老王八,你要带我去哪,小爷就喜欢这山洞,就要呆在这里。” 道人冷笑一声,一巴掌抽在云菓脸上,哼道:“小东西,你倒机灵,还指望着同门来救你么?” 云菓被他一语说中,脸色一窘,叫唤道:“你这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之前口气挺大,一听我出身三清上玄院却又胆战心惊,吓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你那劳什子独步天下,我看不过嘴巴一张,和癞蛤蟆一个模样。” 中人道人闻言也不动怒,只拎着他继续走,阴笑道:“你这嘴皮子倒厉害得紧,怎么不去当卖唱小厮、白脸****?” 云菓大怒,呸道:“你才是****,你全家都是****!快放爷爷下来,爷爷就待在这洞里了,哪也不去。” 中年人手上发力,狠狠将云菓扔到洞穴最深处石壁上。这一下力道强横,直将少年砸得口喷鲜血、昏昏沉沉。忽然面前一凉,中年道人冷不丁又出现在他身边,嘶声道:“小子,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你可别老虎头上拔毛自讨苦吃。你还真当老夫不敢杀你?我告诉你,老夫这几年走遍大江南北搜集宿体,就算杀了你,也不过是将往生蛤蟆的成熟时间推迟几年罢了。你若再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云菓闷声点头,心中暗道:“看来这便是他的底线。看来日后免不了一番虚与委蛇、相互牵制。只有待我寻找机会,再伺机而逃了。”当下也不多说,任凭道人拎着自己,化为一阵黑风消失在山洞里。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九) 这道人飞行速度与百里烟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回想之前与百里烟御剑高飞,脚下景色尚还看的清楚明白。而这妖道呼啸似风,去势如雷,一只大手仿佛镔铁鹰爪牢牢钳住自己,山川云朵只眨眼便从余光里略过。天风扑面而来,直叫少年心跳加速、连呼吸也滞住了。 这般飞了半盏茶功夫,那道人忽然“咦”一声,速度减慢,缓缓降落到脚下几百丈一条横亘大山中,一把将云菓甩到地面,冷笑道:“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小子,是你通风报信的?” 云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中年道人说的是谁,又忌惮他功力深不可测,担心来人救命不成反误了自家性命,当下笑道:“不就是来了一个人么?看把你吓的,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道人看也不看他,冷笑道:“你懂个屁,换作以前,老夫天下哪里去不得?又有几个人敢挡在我面前。只可惜老夫身受重伤,功力十不存一,俗话说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这黄口小儿哪里能明白我的用心。” “我呸,说的比唱的好听,真当你天下无敌?爷爷全身燥热难当,你赶紧飞快些,也好叫这风给爷爷降降温。” 道人哼一声,略微沉吟道:“你这小崽子心地倒不错,生怕来人送死?看来的确不是你通风报信叫的了。” 云菓眼睛一眯,心中大急,暗骂道:“这王八怕是活了成精,想再诓他一次真不容易,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正巧撞上?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只希望这人顺利脱身,免得我云菓心中徒增内疚。” 他思绪未平,耳边道人的声音桀桀炸开,缓缓道:“哪里来的落破子,鬼鬼祟祟半晌不现身,当心老夫一掌送你去见阎王。” 云菓屏息凝神,耳朵一动,忽听不远处巨石后一个轻微声响。道人嘴角一挑,一掌劈出,滔滔不绝的黑气隔了数十丈距离依然横扫而过,直将硕大的石块砸得星星点点,齑粉乱飞。云菓寒毛竖起,没想到这妖道随意一招竟有这般威力。 他面容严肃,却没发现道人脸色也跟着沉下来。只见中年道人目光所指,纷乱尘埃中一袭深青衣摆前后飞舞,清晨的日光从身后照来,直将他颀长身影镀了一层璀璨金芒。 云菓胸腔漏跳半分,一个不可能的讯号豁然撞进他心里—— 大师兄? 只见那身影缓缓从尘埃里走出,无尽碎石入不得周身一尺,整个人英姿挺拔,纤尘不染。云菓瞳孔收缩,心中欢喜与惊怒交织,眼泪忽然从双眸涌将出来,哭声大喊:“大师兄?大师兄!怎么是你?!你快走,别管我!”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剑髻高耸,宽额如玉,两条剑眉凌厉伸展,与一双平如明镜的澄亮眼眸搭配一起,给人以神剑也似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他鼻梁高耸,脸颊线条刚毅却不失俊美,一双恰到好处的嘴唇阖在一起,姿容朗逸,气质超凡,宛若九天神将、星辰谪仙,又好似鞘中绝世白刃,出则见血,一击必杀。 他目光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浑身鲜血的云菓,嘴唇一抿,对着中年人缓缓道:“放开他。” 道人桀桀怪笑,但面前年轻人似乎道行不俗,他思来想去不想被他缠在此地,当下哼道:“黄口小儿,安敢螳臂当车?当真不自量力。我劝你趁早离开,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青年脸色一沉,淡淡道:“沈澜剑下,不抛弃家人、不放过妖邪。要战便战。” 他声音冷冽,仿佛绝地玄冰寂灭罡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胆怯迟疑。他右手从身侧拔出长剑,绯剑三尺、清风流窜,龙吟飘渺、青光荡漾。他气势陡然攀升,立于地面,势若穿天,给人以无穷压迫。 “好剑!”道人眼角眯起,阴笑道:“小娃子从哪里来,白白净净,抓来当下酒菜却是不错。” 沈澜面无表情,眼角却轻轻一跳、稍纵即逝,迟疑半晌道:“你…你是…?” 道人哈哈一笑,“小辈,看你模样,之前见过老夫?” 沈澜剑眉一挑,却不答话,似乎否认了心中所想。他忽而脚上发力,倚剑刺来,三丈剑罡呼啸破风,只电光火石便欺近道人两尺之内。 道人桀桀一笑,双手虎爪掏出,一只金灿灿,一只黑腾腾,赤手空拳便与青色剑气抓在一起,竟丝毫不为所动。沈澜轻哼一声,又迈出一步,也不管金黑两色灵力冲击,体内意念驾驭周身经脉,忽然便从四肢百骸间涌出滚滚灵光潮汐,咆哮间汇聚于手中三尺宝剑之上。所谓兵者诡道,单独交手却也是这个道理。千变万化不按常理出牌,是以让敌人摸不清套路,匆忙间无以应对。三丈剑罡一经沈澜意念加持轰然暴涨,卷天席地骤然化作百丈剑气,所过处割裂流风,兹啦发出刺耳声响,硬生生驰骋而去狠狠劈在道人身上。 道人一击吃痛,后退数十丈方才停下,一身灰色道袍却已是破败不堪。他眼中凶光一闪,刚要抬头反击,却见沈澜化为一道深青色残影破空而来,手中宝剑龙吟大作,脚下如风步法精妙,只眨眼功夫便刺出八十一道凌烈剑气直冲自己面门。这八十一道剑气暗合至尊之数,不仅汇集小成巽风法则的莫测变化,竟还霸道无比,大有俾倪寰宇,横扫八荒的气势。定睛坎去,有的大开大合、有的如蛇游走,各有不同特点,端的是威势无比。中年人眉头紧皱,后退几步,心中默念口诀。 说时迟那时快,道人背后忽然冒出三柄流光玉剑,荡目却不刺目。他双手后插,翻手间拔出一左一右两柄玉剑紧握手心,双剑合壁下剑招精妙绝伦、密不透风,碧绿色光芒里施施然将周身百脉护在剑圈里,不论八十一道剑气如何攻击,都不能破开这层生生不息的玄妙招式。 道人刚要冷笑,瞳孔中骤然印出沈澜羽箭一般仗剑飞刺的身影。只见他身披流光,步云踏日,双手抵住绯红宝剑剑柄,整个人如离弦飞羽,咀光嚼电,全然不顾漫天乱飞的八十一道剑气,一往无前,剑意凛然。 道人心中暗骂,眼前的小子完全不顾后路,一招一式不仅将敌人逼入绝境,连自己都不放过,决绝无畏,清寒冷冽,全然不似同龄人该有的道行与沉着。当下怒喝一声,两手玉剑直插地面,心中默念:“秘技-虚蝶剑浪。” 他思绪堪堪落下,两柄璀璨玉剑仿佛生了灵性一般,从三尺青峰上旋转飞舞出两朵剑花。这剑花迎风飘扬、含苞欲吐,忽而层层叠叠的花瓣一齐绽放,从中飞出两只莹莹泛光的巴掌大蝴蝶,定睛瞧去,两只蝴蝶彼此缠绕翩飞、穿梭虚空神龙来去,翅膀扑扇间无尽剑意吞吐弥散,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攻守兼备、以臻上乘。 两股剑意轰然撞在一起,剑芒似春风拂絮,漫天划落。刹那间方圆百丈满目疮痍,仿佛亿万刀兵同时砍落。数不清的裂纹剑痕肆意泼洒,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块完石在地、一根树木立起。 云菓面色惨白,以为避不开这些凌厉剑气,少不了又要受皮肉之苦,索性闭上双眼什么也不管。这般过了大半晌,他身上没丝毫疼痛传来,方才缓缓睁开眼一探究竟。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竖着一面水波荡漾的镜子,完全挡住了方才攻击的余威,镜子上青光与黑气交织在一起,近的一头连着沈澜,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一端却是灰白道袍的道人。原来二人交手之际害怕伤了云菓性命,纷纷出手护住他全身上下,是以云菓处在被波及的范围里,虽然有惊,但却无险。少年松了一口气,忽然轻声对沈澜道:“大师兄,你且贴耳,听我一句。” 沈澜微微颔首,走到云菓身边,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云菓嘴唇微动,说了些什么。沈澜是个极好的听众,仔细听少年说完,指尖冒着幽幽蓝光在少年身上某处点了几下,方才起身离去,又与道人遥遥对峙起来。少年嘴角一挑,旋即哈哈笑道:“老王八,你牛皮吹破了天,却也不过如此。我师兄二十有一,你却不知生了多少年,这多出来的时间,莫不是活到狗肚子里去啦?” 道人面有怒色,喝骂道:“小崽子,老夫救了你一命,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我呸,担心我是假,担心我肚子里的蛤蟆兄才是真!你这妖道赶紧收起那幅假惺惺的嘴脸,没的叫小爷腹里恶心。” 道人冷哼一声,不继续搭理他,目光锁定对峙在前的青年男子,眯眼道:“区区小辈,道行却不俗,只可惜肩膀中了我一剑,只怕死气已然开始蔓延了。” 云菓闻言吃了一惊,破口大骂。沈澜却面无表情,缓缓扯开受伤肩膀处的衣衫。只见他肩膀处被割开一个大口,切口整齐,鲜红血液涔涔流淌,直将半边身子都染红了去。一旁云菓和道人见状,一个面色震怒,一个神色吃惊,云菓怒在自己大师兄身受重伤,而道人却阴声哼道:“竟然第一时间动手切掉了感染死气的血肉,这般反应、这种行动力、这份果断,小子,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沈澜肩头还不注冒着血,神情情却毫无波澜,冷声道:“听风院、沈澜。” 道人若有所思,忽然“咦”了一声道:“沈...澜…?老夫想起来了,几年前三清上玄院年轻弟子会武,就是你拿了头甲,可有认错?” 沈澜的脸色第一次微微有变,忽然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并非上玄院之人,数年前会武鲜有人知,所以果然是你么?” 云菓听二人对话,似乎两人彼此之间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一时间云里雾里,疑声问道:“大师兄,你认识这妖道?” 沈澜面容冷峻,缓缓点头,一字一顿道:“剑之极境者,玉虚剑宗、虚宗剑首辜剑鸣。”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十) 道人哈哈一笑,“你这小娃记性倒不错,当年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现在这幅模样,竟还是认出了老夫。” 云菓一时更是满头乱麻,满腔疑惑,“玉虚剑宗不是天下四宗之一么?这劳什子虚宗剑首又是个什么东西,此人行事妖诡古怪,却更像是邪魔外道了。” 道人桀桀笑道:“玉虚剑宗分为玉、虚二宗。老夫掌管虚宗百年,多年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剑法若算作第二,只怕当世还没有人敢称第一。没曾想虎落平阳被犬欺,却被你一个小崽子稀落诋毁,真是天大的不公!” 云菓不怒反笑,哼道:“你这老王八,宰了爷爷一千多刀,又放出只大蛤蟆吞我精血、吸我真气,爷爷便是要将你骂得狗血淋头,连亲娘都不认识!他日若让我寻到机会,也要这么分毫不差招呼到你的身上!” 他耳边忽然传来沈澜平静的声音,问道:“师弟,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云菓点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灰袍道人,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方才一句一句将来龙去脉说给沈澜听。这般说了半晌,沈澜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道人。只见他气息混乱,毫无道家浩然之意,双眼一青一紫更是妖异不似寻常,当下点点头,手腕一振,宝剑长吟,冷声道:“辜剑鸣,你心魔入体,受死吧。” 辜剑鸣哈哈一笑道:“小辈,老夫虽然功力大减,但也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我见你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不忍心叫你白白送命。不如就此退去,我也不再追究,如何。” “取出往生蛤蟆,放开我师弟,一切好说。” “那不行,小子,你可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如此,只有一战。” 辜剑鸣轻轻摇头,浑身气势突然暴涨,凭空消散闪将到沈澜面前,一掌推出,口中喝道:“老夫通晓八极,道法应天,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给我死吧!” 他掌间八色光芒融合游荡,穿梭空间、干预生死,时而炽烈刚猛,时而变幻莫测,赫然是八种不同的天地灵力。一掌劈下,与沈澜运足灵力的双掌对在一起。只听闷哼传来,沈澜胸口一甜,喷出几口鲜血,整个人后退十余步方才站定。云菓看在眼里,满脸都是焦急神色。 沈澜冷哼一声缓缓道:“你通晓八极,道行却大减,招式威力不足以往万一,否则这掌下来,天下几人能活。” 辜剑鸣冷笑道:“你看得如此明白,也应该知道即便此时,你我之间仍如天上地下,有云泥之别。” 沈澜颜色一凛,倚剑站直,淡淡道:“我已传音上玄院,拖延片刻即可。此时该着急的不是我,而是你。”他当下也不多言,挺剑攻来,宛如出窍利刃,毫不退缩。 辜剑鸣怒气更甚,本来半路杀出个不知好歹的小辈便大为不悦,没想到此人年纪轻轻道行更是不凡,不声不响间递了讯息给宗门。如果时间一长,只怕真的要出乱子也未可知。当下情形,不说上玄院七大尊首,即便来个长老,恐怕都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他思量半晌,打定主意,八种灵力在体内汹涌澎湃,手中擒剑、蓄势待发,声如洪钟喝道:“小辈,看老夫一剑结果了你。” 云菓定睛瞧去,只见道人手中璀璨玉剑冒着八种叫人胆战心惊的灵气,挥舞点刺,势若雷龙,起手只几式却甚是高明。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云菓混迹江湖多年,识得百家绝学。辜剑鸣简单几下,却叫少年瞬间为之倾倒,心中大声喝彩道:“天下竟有这般剑法!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然而思绪一闪而过,他忽然又惊呼不好。眼前二人交战,大师兄沈澜本已处于劣势,这一招接下来,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当下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正焦急万分时,他灵光一闪,哈哈大笑,大声朝辜剑鸣喝道:“老王八,你若敢伤我师兄,爷爷立马自爆泥丸宫!” 他这一声毫无真气可言,灵力也寻不着半点,只是在道人听来却如雷贯耳、心头大震,投鼠忌器间手上动作慢了几拍,连灵力也不如之前雄浑。 破绽一起,沈澜身为年轻一代翘楚,又如何会错失良机?当下剑势一改,电光火石里从辜剑鸣迟疑的空档中刺出一剑。这剑角度刁钻,呼啸而去,如风雷作响硬生生在辜剑鸣身上划了个大口子,伤口虽然不深,却不断冒着鲜血。 辜剑鸣一下吃痛,回过神来反手劈出一掌。沈澜一击得手早已闪将开来,伺机再次进攻。这一掌虽然开山断水,却堪堪擦到沈澜翩翩衣摆,没起到任何效果。 云菓哈哈大笑,讽刺揶揄道:“妖道,你自吹自擂的功夫天下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啦!说什么剑法通神,岂不是贻笑大方?我师兄修炼个一百年,放个屁也能将你嘣没咯!”他故意出声激怒,高手交战,越是心绪不平,便越容易露出破绽。 辜剑鸣心中无名火蹭蹭直冒,他领导玉虚剑宗多年,即便掌门烁一剑圣见到他也要忌惮三分。如今一步不慎,直如坠进万丈深渊。功法大减、心魔入体不说,竟然连两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当下狂性大发,挥剑乱砍,一劈之下断岳开山,威力奇大,但举手投足已入癫狂,没有半分招式可言。便如同一个身怀绝世内力的孩童,满身功夫不知如何才能正中敌人,已然章法大乱。 沈澜朝云菓点点头,在道人胡乱攻击中依旧步步紧逼,心中却没有丝毫大意。只见他起手间青光宝剑倚风而起,攒起一朵透明风花,旋身刺去,剑势如虹光一闪飘渺不定、琢磨不透。 剑招云菓幼年时从百里烟手中见过,名唤‘听风剑舞-回风舞雪’,流传千年时间,乃是听风院独有秘技。这起手式并不精妙,讲究依风而起,借巽风之气迎敌,所讲究的是不过是两个字‘疾’与‘变’。云菓定睛看去,电光火石里青锋所过化为漫天虚影,重重叠叠之中却只有一个是真的,对手若迟疑刹那,快若惊鸿的剑气便会透体而过。 沈澜身法灵活,剑势又只攻不退,眨眼功夫已然欺近辜剑鸣身前三尺,眼看着要将道人刺个透明窟窿。忽然从道人身上自然发散而出汹涌旁礴浩如烟海的凌厉剑罡。这剑罡从辜剑鸣四肢百骸天然而生,一旦遇险便弥散制敌,乃是玉虚剑宗虚宗绝学,与大多数修道中人灵力护体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剑罡雄浑凝练,势如狂雷,一经触动便无孔不入、生生不息,只眨眼功夫便将沈澜轻灵迅速的一剑弹开了去。 沈澜毫不惊讶,身为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自然是对当今四大宗门的功法都有了解。只见他手腕一抖,剑若溯流、清扬婉转,剑身长吟间换了个方向,沈澜双指用力夹住剑尖,体内灵力疯狂聚集,以宝剑为媒吞吐而出一丝肉眼极难发现的剑线,随着他手臂前挥,那剑芒如同穿云宝梭,径直刺向辜剑鸣,霎时间空间扭动,音爆声兹啦刺耳。两招之间环环相扣,紧密相连,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云菓眼中冒光,暗自忖道:“这一式‘听风剑舞-一线天’在师兄手里娴熟霸道,又不知比当年百里使将出来厉害多少倍了。” 原来这‘听风剑舞’共分十三式,彼此呼应,招与招之间环环相扣密不可分,精妙与威力也是层层递增。若是道行大家从头到尾完整使出,不说湮天煮海,只怕强如神魔也要暂避锋芒。 沈澜自小练习听风剑舞,世间或许除风时雨之外再无如他般精通这套剑法之人。一线天剑芒刺过,无穷无尽的汹涌灵力完全汇集在那小小一点之上。辜剑鸣乱砍半晌,忽然眉头皱起,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神智也恢复几分。 只是当他堪堪反应过来,不远处云菓哈哈笑道:“妖道,吃爷爷一招!”辜剑鸣匆忙间反应不及,担心这泥鳅似的滑头小子还有什么暗手,当下分出一半心力应付云菓那方向,余下一半裹着纯净浩瀚的护体剑罡,呼啸间化为一只黑气森森剑意凛然的骨爪,狠狠与沈澜手中宝剑剑芒一线天撞在一起。电光火石相接,辜剑鸣瞳孔一缩,那青色细线蓄势良久,威力远超他预料,而自己分出心神不说,也只是匆忙间勉强应付。这般以短接长,以不备应万全,又哪有半分优势可言? 然而他毕竟曾为一代修真巨擘,交战经验岂是寻常人所能企及万一?见势不妙连忙闪避后撤,千钧一发间一线天从他肩膀穿了个透明窟窿,避开了原本直冲他喉咙的致命杀招。辜剑鸣惊出一声冷汗,反观远处少年,虽然全身裹着已经干涸的血痂、没有一处完好,脸上却笑吟吟、嘻哈哈,一脸戏虐看着道人。当下怒血攻心,喝道:“小杂碎好胆,三番四次戏弄于我,待往生蛤蟆成熟,老夫第一个杀你祭酒!” 云菓不屑笑道:“自己胆小如鼠,怪得谁来?依爷爷看,这江湖太过复杂,不适合你这自以为是的蠢货,听爷爷一句,还是快点回家找娘亲去吧!” 辜剑鸣怒极反笑,刚想出手教训屡屡出言不逊的少年,忽然面前一凉,沈澜又是提剑攻来。 这一次剑走偏锋,随风漾起如叠嶂般层层绵密的气剑,从数十个怪异的角度彼此勾连,描绘出一副山峦起伏浩瀚苍凉的图画,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直将辜剑鸣整个身子都笼罩进去。 云菓心中大喜,咧嘴道:“点线成面,听风声拂过,绘出这一式‘听风剑舞-山河图’,真真是肃杀与写意的完美交织。”他信心大增,又把目光投向场中二人。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十一)求介绍、求更多读者 辜剑鸣冷哼一声,既然眼前青年这一剑柔波四起、变化多端,他自负道行,便偏偏要正面相接,以无穷刚猛灵炁击而破之。 说时迟那时快,辜剑鸣双手擒天,口中厉喝,顷刻间汇集漫天席地乌紫雷云于头顶上方。只听“轰隆”几声炸破天际的巨大声响,雷云交织间赫然生出几团一闪而过的硕大紫红色雷团。云隙间忽听雷龙狂吼,前一刻还盘踞于重重云雾,后一刻便张牙舞爪迎面冲来。只见巨龙身以雷元铸、爪擒焚天火,赫然将天下至刚雷电与司职毁灭的离火融合一齐。那去势撼天,绞杀在沈澜手中绯红宝剑所绘山河剑图之上,霎时间雷光绞杀、离火炎炎,那剑图支撑片刻承受不住如此强悍的冲击,终于破碎飘散,归于虚无。 然而沈澜并没有指望区区第三式便能拿下辜剑鸣。他出手间身躯隐藏在山河剑图之后,早早便将听风剑舞第四、第五两式使将而出,蓄势待发,只待剑图破碎,便一齐刺出。 天地间豁然闪出一青一蓝两道千丈鞭影剑气。剑气一出立时合二为一,波光荡漾其上、啸风护住周身,游天走日,柔和婉转。沈澜持剑手腕一抖,千丈鞭影击开雷云便与狂啸在苍穹之中的双色雷龙接在一起,两者一个死死缠绕,一个疯狂撕咬,谁也不显颓势。 便就在这僵持的一刹那,沈辜二人同时出手,一个剑如旭日,澎湃狂舞挽成耀天剑花;一个手似枯骨,鬼啸森森化作掏天巨爪。那剑花送入雷龙口中,忽听一声穿天哀嚎自雷龙血盆大嘴里长吟而出。剑花在雷龙体内扭曲空间、以刚制刚,直将它内里绞了个稀巴烂。雷龙坚持几个呼吸的功夫,终于经不住体内支离破碎,散成了无尽莹莹灵光弥散开去。而辜剑鸣双爪死死握住柔和鞭影,嘴角一挑,阴森纯黑的死气极速蔓延开来,眨眼功夫便吞噬了整个千丈剑鞭。下一刻,只听他桀桀一笑,死气疯狂侵蚀,双手轻轻一扯,便将不久前还势若游天、柔和盘旋的剑气鞭影扯成寸寸零碎,施施然散为漫天青蓝灵气,眨眼便隐匿于天地中。 竟是一次不分上下的交手。 云菓双眼冒光,虽然自己不断从旁干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辜剑鸣一身道行神鬼莫测,没想到如今与一个年轻小辈来往数合不能分出胜负。云菓感叹大师兄沈澜进步神速天纵之资的同时也不忘出言讥讽,大声唱道:“辜剑鸣,辜剑鸣,粗糙道行行不行?脸接天来口气大,到头不过有虚名。爷爷看你就像那没穿衣服的长舌鬼——死不要脸!说甚么四大门派、玉虚剑宗,原来竟都是这般货色吗?” 云菓这下不仅将道人奚落一番,连整个玉虚剑宗也贬低了几分。辜剑鸣虽然心魔入体,神智与以往相去甚远,但毕竟执掌虚宗百年,可谓是尽付心血,心中对于玉虚剑宗依然抱有极为深厚的执念,当下怒发冲冠,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向云菓杀来。 云菓见他拳脚里只剩力量、不见招式,章法又乱,心中也不惧他,口里不饶人继续叫骂。沈澜剑招不停,三尺长锋青光大作,听风剑舞第七、八两式先后舞出,径直打在毫不设防的辜剑鸣护体剑罡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道势若鸣风汹涌不灭的剑气扫过,与辜剑鸣周身剑罡撞在一起。电光火石里道人如断线风筝,硬生生被扫出百丈之远。还来不及少年高声欢呼,沈澜身影凭空消失,眨眼间闪将到百丈之外,手中长剑自天而下,心中默念道:“听风剑舞-斩情思。” 一片青光下,沈澜整个人被包裹其中,衣袂翩翩直如九天仙神、不可一世。那道剑光虚空一闪,狠狠劈在辜剑鸣身上。 只听“咔嚓”一声细响,使至第九式,听风剑舞的威力终于破开浩瀚旁礴的护体剑罡。沈澜眼中光华大涨,第十式紧跟而出。刹那间天地一片风声剑荡,幽幽青色风岚与绞碎虚空的剑气融合又散开,散开又汇聚,仿佛敕令周天灵力无尽剑意归于那一剑。 那一剑! 仿佛忽视了牢牢裹在辜剑鸣身上的剑气,结结实实刺在辜剑鸣胸口。道人“哇呀!”一声彻天狂呼,整个人随着剑气被打进群群山峦,点点殷红洒了一路,千丈外地动山摇,巨石崩塌,也不知受此一击,辜剑鸣是死是活。 沈澜凌空伫立半晌,脸色一如往常平静无波。他的肩头依旧涔涔流着鲜血,但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只牢牢盯住山岳崩塌处,良久不见丝毫异动,方才缓下心来。 他周身剑意灵力如潮水退去,缓缓落到少年云菓身边,脚下略一趔趄,想是此番交战耗费了不少灵气。他整个人便如一个平凡青年,脸上虽没有表情,却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了。 “大师兄!你太厉害啦,我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欲罢不能啊!” 沈澜蹲下身子,双手搭在云菓肩上,淡淡碧绿色光芒涌动,却是一言不发,为他疗伤。 云菓嘿嘿苦笑一声,憨声道:“大师兄,我这伤势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你还是先处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吧。” 沈澜不答话,只继续为他疗伤,云菓嘴角下撇,心中不争气又感动又无奈,眼角便流下眼泪来。 沈澜听他细细啜泣,缓缓憋出一句话,“小师弟…不哭。” “都怪我太弱,自找苦吃不说,还连累师兄受伤。”云菓声音哽咽,接着道:“那道人在我体内放的蛤蟆,也不晓得怎么才能拿出来。但我这身内力怕是真的一去不返啦。”想到这里,少年心中悲伤万分,眼泪滚滚直淌而下,从耳边不断滑落。 “…回家了就不用内力了。”沈澜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眼睛却不看云菓,手上似乎加了几层气力,翠绿的光点也多了几分。 忽然云菓鼻涕眼泪一齐涌将出来,哇哇大哭。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又遭飞来横祸,换作是谁都不能轻易与之。一连话也说不清楚,只吞吞吐吐,半晌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沈澜沉默良久,轻声道:“对不起…” 云菓怔了半晌,摇头道:“不…不…没,” 便就在这时,云菓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大力,定睛瞧去,只见沈澜掌中发力,正好打到自己身上。 云菓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向后飞去。这力量虽然不凡,却分散到少年全身,云菓飞了十数丈,却没有受伤。少年心思极细,转念便猜了个七八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灰色身影骤然踏过虚空狂涌而出,缩地成寸的功夫与沈澜只相去两尺距离。 辜剑鸣。 二人彼此对峙,直如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沈澜脸色一寒,推出云菓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来,另一手便与辜剑鸣对在一起。辜剑鸣桀桀一笑,嘴角牙齿上满是鲜血,与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配在一起,仿佛从黄泉幽冥回归尘世的绝世厉鬼。 云菓的心也漏跳半晌。 辜剑鸣掌携八极,疯狂拍出。只听“劈劈啪啪”一阵爆响从沈澜手臂上传来,下一刻,深青色衣袍的青年手臂云袖刹那间消散无踪,手臂弯曲变异,几条森森断骨也刺透皮肤露将出来。沈澜脸上虽无神色,瞳孔却不由自主猛然一缩,眼皮狂跳,无穷无尽雄浑灵力冲撞进来,直将他轰出百丈。 沈澜闷哼一声,终是忍不住张开双唇,“噗哇”一声,体内五脏六腑都似被重锤擂过,疯狂喷出几口鲜血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眉头轻皱,想必体内痛苦非常人所能想像。然而青年另一手牢牢插进地面,击飞后退间身子在山石土壤中划出一条百丈痕迹,硬生生没有让自己随风飞走。两人相去不远,道人如若强行带着云菓离开,少不了还能纠缠一番。若方才凌空被击飞,虽然能减轻几分力道,却免不了飞出几千丈。道人若伺机而去,又哪里有机会再做拦截? 云菓眼角泪水更盛,借势卸力他如何不懂?自己这个大师兄言语虽然不多,却总是在用行动保护他。他心中悲怒交加,只恨自己没有力量,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能看着重要的人在面前流血受伤。 辜剑鸣道袍破败、气息混乱,桀桀笑道:“你这套剑法虽然强横,但中断之后强行使出,威力便要大打折扣。”他冷笑几声:“看你样子,我叫你让开一条路似乎也不可能了。” 道人气势狂涨,八色光芒轮流交替,变化无方。只见他双手握住背后流光玉剑,步踏星斗,擒剑向天,眨眼间横竖各划了十九条璀璨剑痕刻于苍穹,口中桀桀笑道:“那老夫便送你一程。吃我一招!” “星斗为子,穹庐相弈,乃结于斯,鬼哭神泣!” “玉虚剑宗绝学-剑弈星罗!” 第三章:青丘九尾妖狐女 沈澜力战辜剑鸣(十二) 辜剑鸣玉剑流光,每次刺天,八色光芒便化作星辰棋子刻在看不见边际的硕大天空棋盘之上。电光火石里三百多颗流淌着八极气息的棋子自天而生,遥遥俯瞰尘世,有的刚,有的柔,有的切割空间,有的操控生死,似乎万事万物都不过是它眼中毫不起眼的一缕。而棋盘之道,便仿佛主宰了红尘浮生了。 沈澜脸色略微苍白,眼中剑意闪过,忽然又腾腾而起一阵遍履九州俯瞰苍生,势如破竹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他狠狠咬破手指,精血涌动抹在三尺青锋上,单手持剑,毫无畏惧,又远远朝云菓传音道:“师弟,画山障符,保护好自己。” 云菓眉头一皱,嘴角一抿,轻轻点头,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道:“师兄,这次我却不能听你的话,只保护自己了!” 这般想着,漫天星斗三百多璀璨棋子凌天砸落。那一瞬间天地寂灭,无尽混乱灵力疯狂流窜,明明是白日,天空为棋盘覆盖处却宛如最漆黑的夜晚。一颗颗星辰带着八极大道降临凡尘,远远看去,落英缤纷,苍茫凄艳。 千里之外,昆吾三清殿,北胤豁然睁眼、元神出窍,一袭白袍跳跃虚空,眨眼跳出两百里。 下一刻他眉头一皱,口中喃喃:“来不及。” 话音刚落,他指尖冒出一团极不起眼的薄冰也似的蓝光,轻盈间消散于天地。紧接着他身边荡漾起几层波浪,数个身影依次走出,当中一个一袭白色霓裳,三千青丝随风披散,一根青色头绳随意挽着,整个人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风时雨。 她脸色有些难看,轻声道:“的确来不及了。” 北胤捋了捋胸前白须,淡淡道:“风师妹,劳烦你去收场吧。” 风时雨微微欠身。北胤点头,余下几个身影旋即又消散于天地中。 与此同时,沈澜狂喝一声,苍穹下小小身躯对着九天星辰末世绝景如伫立千万年之久的神像毅然挺立。他体内灵力狂涨,在精血催动下似脱困囚龙,入山猛虎,只见他脚划阴阳,身倚巽风痕迹律动不息,头顶泥丸宮淡绿气息疯狂喷涌,心中极速默念: “风扫青空,九天沉浮一剑中。 风过山老,八方剑荡催枯槁。敕令罡、疾、狂、啸、朔、岚、寒、骤归位,就八、极、巽、风、诀。” 心念一动,天地八荒各生一道绝世天风披靡咆哮汇聚于沈澜身前。八风融合,赫然化作纯元青芒万丈剑罡,一剑朝天,狠狠刺去。 云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忽然胸口处百里烟送的符咒笔与一张咒纸飘到半空,直往少年唇边飞去。少年心神一振,张开嘴紧紧咬住符咒笔,竟就这么凌空勾画了起来。 原来二人早就埋了这一后手。云菓请沈澜将灵力印在符咒笔上,又询问了勾画符咒的基础。他于符咒一道本就有极高天赋,一经沈澜点拨立时拨云见日,便如醍醐灌顶,纵然不能操纵高阶咒符,但想来运用八种基础卦符已然不在话下。沈澜将灵力印在笔中,千钧一发之际遥遥御物,准确无误将其送入云菓口中。二人敢想敢做,配合起来倒也不差分毫。 云菓咬着笔大笑道:“老王八,再吃爷爷一招!” 辜剑鸣耳边传来云菓的声音,哼一声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心中冷笑道:“你这小崽子动也动不了,还想翻起什么浪来?之前被你诓骗一次,难道还想再炸老夫一回?”这般想完,只一心一意操控漫天星辰,也不管云菓有何动作。 云菓心头大喜,辜剑鸣的反应全在他预料之中,当下咬牙勾画。身为听风院弟子,自然以‘巽’为尊。虽然巽位基础‘凌风符’仅仅是辅助咒符加持身法,但在云菓看来,天下八极千变万化,非要拘束在一个固定的形式上当真是蠢之又蠢了。 他将巽位根基咒图印在纸上,心念动起随意而为,一笔一画皆不循寻常套路,青光涌动徐徐有清风流过。当最后一笔点在纸上,轰然间那张黄色咒纸炸将开来,云菓瞳孔一缩,心也停止下来,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想的是错的?” 就在他惊怒之际,那漫天黄色碎纸裹着青色灵力重新排列,一道席天而去,直径十余丈的巨大龙卷毫无征兆陡然降临。云菓哈哈一笑,意随心动,那巨大狂风龙卷便如乖巧孩童,任凭他操控。 那龙卷去势极快,待辜剑鸣反应过来早已来不及应付。满满一整颗蓄灵石灵力勾画的单一符咒威力莫测,狠狠撞在辜剑鸣护体剑罡之上,直将道人推开了十数丈之远。辜剑鸣受到影响,星辰坠落间也失了准头。沈澜万丈剑气溯光直上,穿梭虚空,硬生生劈在辜剑鸣身前五尺。 本以为一击必得,却发现再难进分毫,云菓看沈澜一击不成,心下大急。定睛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竟有九九八十一颗星辰围绕辜剑鸣全身旋转、恍若大钟,彼此交织连结,星芒四溢,硬生生挡下这夺巽造化之一剑。 然而八极巽风诀自听风院创立便作为镇院绝学之一而存在。数千年来不知有多少道行参天之人丧命于此,是以威名赫赫,已臻无上妙法之列。沈澜虽然道行不够,使将出来却依然威势震天,兹啦声响中与辜剑鸣周身星辰互有攻守,星辰陆续破碎消弭,剑气不断减退暗淡,二者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竟僵持在那里。 辜剑鸣脸上闪烁,声音万分惊讶,啧啧道:“小小年纪,竟能施展八极巽风诀,如此天骄,也算是万古难寻。只可惜威力不够,对付老夫尚显不足!” 他话音刚落,全力调整被云菓打乱的节奏气息,而周身气势也以几何形式疯狂增长。天空中星辰光芒大作,赫然又飞将而下数以百计的八色恒星。 这些星辰进入战场,局面立时发生变化。沈澜面色惨白,汗珠滚滚落下,却依然不能减缓剑芒黯淡消散。当天空中三百余星辰完全落下,八极巽风诀终于被拦腰斩断,万丈剑气哀吟一声,星星点点也散作漫天青光,就此消散。 云沈二人看在眼里,面如死灰。沈澜长舒一口气,传音道:“为何不用山障符,说不得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云菓哈哈一笑道:“死便死了,人生自古谁不朽?师兄拼命相救的恩情,云菓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回报。” 沈澜忽然沉默,瞳孔中星辰越来越近。他脑中突然闪过百里烟笑盈盈的脸庞。相处十几年,这调皮任性刁蛮可爱的小师妹早已不只是师妹这么简单了,就像云菓所说,听风院四个人都是家人,当然,或许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形容彼此间的关系吧? 他冷峻坚毅的脸上嘴唇忽然一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死了,师妹会哭的…” 那一刹那,他眼中剑意大涨,整个人与灵气融合、浑然一体,仿佛流传万古的神剑,连光芒都似乎要退避三舍。 “所以,你别死。” 他身影忽然一闪,下一刹那挡在云菓身前,双眸紧闭,狂风炫光下他手臂断裂处白骨翻飞,脸上却不见畏惧、毫不迟疑。云菓怔在原地,眼泪断了线。 忽然一团极不起眼的薄冰似蓝光轻盈一跃,从虚空跳出,径直钻入沈澜头顶泥丸宫。 三百星辰灭世而落,最先一颗只与沈澜相去半寸。 忽然天地寂灭、万物飘零,极目所见、无声无息。 辜剑鸣瞳孔一缩,眼皮狂跳。 沈澜长长的睫毛一抖,缓缓睁开眼,脸上皆是疑惑。入眼周遭一片冰蓝,从天而落的恒星停滞身前不能寸进。他眉头一皱,以为身在梦魇,轻轻探出一指点在头顶上半寸星辰中。 只听“咔嚓”声自无垠天际传来,眨眼间一切冰蓝色都生出层层龟裂裂痕,旋即迸碎炸开,一块一块落将而下,从后透出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致了。 当满天冰蓝消褪殆尽,为首冲到沈澜面前的百余颗恒星竟霍然冲天,迎上了后方满天星辰! 辜剑鸣头如捣钟,思绪大乱。玉虚剑宗镇派绝学之一的剑弈星罗竟硬生生被分为两半,彼此在空中对峙交手,这般光景,即便创派以来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眼睁睁看着两股绝世冲击撞在一起却束手无策,刹那间冷汗透湿衣裳,运足周身灵力护住全身上下。下一秒震天动地的冲击传来,辜剑鸣正面相接,胸口一甜狂喷一口鲜血,身子借力远遁而去,浑身气息低靡至极,心中暗道:“祸福相依,这一捣腾,那小子指不定还有活头。这次交手动静太大,只怕上玄院众人顷刻便要到来。当下我身受重伤,今日还是先行退去,再做打算了。” 他思虑再三,不作逗留,乘风而去。回头看处,只见连绵山岳化作一片残垣齑土,道人轻轻叹一口气,悻悻道:“小子,老夫的往生蛤蟆还在你体内,可别就这么死啦!” 云菓从昏迷中醒来已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少年昏昏沉沉,脑海最后一幕便是爆炸带来的天崩地裂,直将自己所处的地方震得一片破碎。少年就这么向山谷落去,最后掉入一条刺骨河流,便再没了意识。 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四周一片漆黑,云菓定睛看去,似乎正处在一片茂密森林里,月光洒不进来,耳边只有阵阵虫鸣与潺潺水声流过。少年这才发现,自己大半截身子尚还在河水之中。不知是身上感觉不到还是浸泡太久失去知觉,冰凉刺骨的河水冲刷在身上竟也难以察觉。 云菓腹中饥饿,也不知顺着河流漂了几天。手指颤了几下,惊喜发现双臂似乎已经可以活动了,当下哈哈轻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他努力翻了个身,放眼看去,此时自己正处于一个类似河湾的地方。想来自己被河流带到此地冲到岸上,否则继续漂下去,说不得便在迷迷糊糊中溺亡了。 他微叹一口气,喃喃道:“也不知师兄怎么样了。”想起沈澜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少年心中唏嘘无限。 忽然肚子里传来“牯哇,牯哇,牯哇”三声,云菓刚刚舒坦一些的身子顷刻间又是血液逆流,头如鸣钟,不禁喷出几口鲜血,气若游丝。他嘶哑声音骂道:“蛤蟆兄,你这是要了我小命的节奏啊,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么?”那往生蛤蟆听他说话,继续“牯哇”一声,云菓头大如斗,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问道:“咱们有话好说,你再这么乱叫,爷爷我横尸在此,也不过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那往生蛤蟆叫声渐缓,却依旧如洪钟乱敲,云菓不知道它想要什么,试探着问了几次不见效果,撇嘴道:“你这蛤蟆真难伺候,爷爷肚子饿啦,先自己弄点吃的再说,你放乖一点!”那蛤蟆听到“吃的”连忙狂叫,震得云菓七窍流血青筋暴跳,哀呼一声便倒在岸边。良久缓过神来,云菓苦声骂道:“你这蠢蛤蟆,想要吃的?如果是,就轻轻叫一声。如果不是,就闭嘴。” “牯哇...” 云菓轻轻一笑,暗道:“这什么蛤蟆,吃爷爷精血真气不够,居然还要吃的。”他摇头叹息,心中忖道:“罢了,反正我也饿了,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吧。” 他刚想从河水里爬出来,却发现腿上依旧使不上力。无奈间只有两手齐用,放在清澈刺骨的河水里,指望着能抓几尾鱼来吃。 眼前河流极为宽广,也不知源头在哪。少年心中细想,这水质清澈冷冽,说不得便是发源自昆仑群玉山,若是能抓到一条玉顶雪鲷,当真是再美不过了。少年自己也知道痴心妄想,当下凝神屏息,便要抓鱼。 游过的鱼儿数量不少,只是机灵异常,云菓手臂尚不灵活,又如何能抓得住?这般忙活了一盏茶功夫,终于抓了一尾。少年高兴得大喊,将鱼砸晕扔在岸边青石上,忽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河边湿气太重,枯木也寻不着一根,如何能生起火来?”少年寻思良久找不到解决方法,兜里符咒笔虽然不曾遗失,但也没剩下一丝灵力,当下又饥肠辘辘,只得硬着头皮将鱼剖肠开肚,里里外外洗了干净,方才吃起来。 一条鱼下肚,饥饿感却不减半分,云菓眼皮一跳,恍然大悟,破口骂道:“你这贼蛤蟆,爷爷辛辛苦苦抓的鱼,竟全被你吃了!你这样不劳而获,算什么英雄好汉?” 往生蛤蟆却不理他,云菓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委屈难过也不知向谁发泄,当下只能自认倒霉,继续抓鱼。 如此忙碌了几个时辰,云菓技术渐长,前后抓了十几条鱼,那往生蛤蟆方才酒足饭饱,不再抢少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少年满嘴淡水生鱼腥味,差点吐出来,柰何腹中饥饿,只能强忍恶心继续吃。两条鱼下肚,他身子渐渐暖了起来,体力也恢复了几分。少年撇嘴骂道:“做十个人的工作,还只能拿一个人的报酬。况且小爷我身受重伤,这般际遇,当真是天大的不公了。” 他越想越气,勉力用双手撑着身子离开河水,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全身上下都躺在岸边,一时倦意袭来,又昏昏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少年都是在岸边度过。这里树林茂密,向前看不了几丈,向上看不到天空,云菓心中无奈,估摸着就算有人寻找自己,恐怕也不是几日功夫的事情,当下只能靠着自己坚持下去。几日里他依旧以鱼肉为食,到后来拣了几根略微干燥的树枝,方才生起火来吃上了久违的热乎乎烤鱼。一时鼻涕眼泪汹涌横窜,似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到了第四日,云菓双脚渐渐恢复知觉,虽然还站不起身来,但勉强能用上力气。这几日生火颇为困难,晚间虎啸狼嚎也屡屡传来。少年担心一直待在河边不太安全,便下定决心往树林里爬去,若能寻到一个上风处的休憩地点,却是在好不过了。当下抓了十几条鱼,用破得不像样子的衣裳裹起来背在身后,双手用力在地上慢慢爬,双脚站不起来,只能借力蹬踏,一个单薄身影就这么在深山老林里拼命向前爬,看上去真真是凄凉无限了。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一) 斑驳落叶层层叠叠铺了几尺厚,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植被密密麻麻蔓延丛生,爬在上面不断磨挲沙沙作响。手掌伸进叶堆中,暖湿的触感颇为特别,少年四下张望,周遭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茂密丛林,又哪里能寻到半个藏身休憩之地? 从河边出发已经过去了一天。这一天里云菓靠一双手匍匐爬行在这深山老林里,本以为找个避风安全的地点不会太难,没想到走了这许久,竟毫无变化可言。参天的古木、沼气飘荡的味道以及连光都透不进来的密林,云菓咬牙暗骂一声,继续向前。 枯死的落叶中忽然沙沙响动,钻出一条小臂粗细两尺余长的乌红蜈蚣。这蜈蚣头顶触须诡异抖动,蛇一般的前半身子翘起,几十跟枝节细足来回挠动,隔了三尺距离死死盯着少年。 云菓眼皮直跳。他故意选了下风阴暗处,以免被大型野兽发现,偏偏躲过了畜生躲不过虫蚁。这蜈蚣肚子上墨绿泛青,想是剧毒无比,而此时此刻自己筋疲力竭,全身上下也没有气力闪躲。少年心中不禁一阵苦楚,暗自忖道:“真是天意弄人,我当下内力全无,若是被咬上一口,说不得便一命呜呼了。” 他头上汗涔涔,紧张盯着面前巨大蜈蚣。这蜈蚣也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然全身一抖,仿佛遇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百足齐动,头也不回钻进落叶里,眨眼便没了踪影。 这一下颇为突然,云菓也摸不清头脑。好在隐患已除,他可不想活生生被蜈蚣咬死,化为一具森森白骨,多年后被偶尔经过的人撞见。云菓心中暗道:“这回运气倒好,深山老林毒虫不少,看来我还是换一条路线,以免又碰见什么难缠对手,白白在此丢了小命。”当下换个方向继续前行。山林中虽不见阳光,却依然辨得出哪里阴冷,哪里暖和,少年便就在不寒不暖的林间光暗交汇处爬行,心中期盼着能找到个干燥又离水源不远的地方好生修养。 这般又前进一个时辰,少年腹中饥饿涌上,靠在一颗树下将沿路采来的野菜嚼碎吃了,口感味道虽然不好,好在肚子里玉虚蛤蟆似乎看不上这粗鄙食物,不与他争抢,也省得云菓连苦涩的野菜也要多吃几份了。 应了那句话,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云菓正津津有味嚼着手中菜根,忽然耳朵一动,远远听见什么动静。他浪迹江湖多年,早已是历经波折、经验丰富,当下闭上嘴巴,身子极细微侧了侧,偏头悄悄后望,看向声音来处。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少年瞳孔一缩、汗毛倒竖,只见一条斑斓大虫正从深林里缓缓走来,粉红肉舌不时向外舔,看得少年浑身冷汗,心脏扑扑乱跳。 若换作从前,别说一条大虫,即便是两三头一齐上来,少年也是毫不畏惧。可今时不同往日,此时云菓站也站不稳,一身雄浑内力早已不知所踪,即便面前站了个七八岁顽童,恐怕也能好好收拾他一番。云菓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直挺挺靠在树后,生怕那条老虎发现。他面色惨白,好在他处于下风,老虎闻不见气味,说不得便要擦身而过。 就在老虎离云菓两丈距离,要往另外一个走时,少年肚子里忽然“牿哇”一声,云菓面如猪肝,哭声心道:“死蛤蟆,你可害死爷爷啦!” 大虫听到声音,后腿一蹬跳到大树边,再有一瞬,那双野性十足的虎眸便对上了云菓惊慌失措的双眼。云菓眼皮乱跳,一时间脑子空白一片,平生头一回碰见这种场景,也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那老虎见面前异类也不动弹,探头嗅了嗅,许是闻到活物气息,一对铜铃也似眼睛忽然凶光大盛,对着云菓狂吼一声,一条硕大舌头飞弹而出舔在云菓身上。 云菓吃痛,定睛看去,原本就满身血痂的身体遭大虫一舔,立马被舌头上肉刺划开刮破,霎时间血流如注,疼痛难当,上下裂开无数大口,说是体无完肤溃糜不堪都毫不过分。 云菓心中大恸,自顾自哭道:“想不到我云菓终究要死在这深山老林里。师傅、百里、师兄、大哥,云菓对不起你们,先走一步啦!” 正这般想着,面前丈长大虫忽然朝天哀嚎,嘴角竟涌出腾腾血液。云菓还没反应过来,那斑斓大虎便倒了下去,呼吸渐渐消退,眼看便要活不成了。 云菓大吃一惊,仔细瞧去,只见大虫嘴角发青,血液深黑,显然是中毒而亡。他看了看自己伤口,血液鲜红,不似有中毒迹象,又想起之前遇见的巨大蜈蚣,还没交手那蜈蚣便逃窜而去,忽然一个念头闪将而过,不禁出声问道:“蛤蟆兄,是不是你捣的鬼?” 玉虚蛤蟆却不搭理,云菓眉头紧皱,又喃喃道:“不是你?那这畜生怎么死的?”当下疑虑更甚,思绪飘渺。正在他细细考量时,玉虚蛤蟆“牿哇”一声大叫,直冲得少年头昏脑胀,鲜血上涌。云菓“哎哟”一声,连忙叫道:“蛤蟆大爷,你这又是怎么啦?”那玉虚蛤蟆又唤了几声,云菓问道:“要吃东西?” “牿哇。” “那好,咱们去找些野菜野果填填肚子。” 蛤蟆听他这话,忽然疯狂叫唤,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少年噗噗被震出几口鲜血,翻倒在地,一时眼冒金星,怒声喝道:“你这蛤蟆,爷爷从小喜好美食都没说挑三拣四,现下情况不对,只能匆匆应付。你耍性子也要看看场合,叫爷爷那里给你去变山珍海味?” 玉虚蛤蟆“牿哇”几声,声音却朝着斑斓老虎尸体传去。云菓眉头一皱,问道:“你要吃了这老虎?” “牿哇。” “喂喂喂,你别开玩笑啦!这老虎中了剧毒,我吃进肚子里,说不得便要一命呜呼!你发发慈悲,咱们拿着野菜果子权且应付应付,日后脱离困境,我变着法儿给你做好吃的!” 他说了半晌,那玉虚蛤蟆却不饶人,“牿哇牿哇”叫唤不停,直将少年浑身上下都震散了架,好容易回复几分的精神体力眨眼又消耗殆尽,或许说是雪上加霜倒更为合适了。 少年心中将玉虚蛤蟆八代祖宗也问候了个遍,嘴角不断冒着鲜血,心中暗道:“也不知这蛤蟆发什么疯,我若死了,它又有机会活下去么?”这般换个角度一想,蛤蟆定然是不想让自己死的,当中只怕还有自己没有想通的关节。少年脑中明悟,眼珠一转,干咳几声道:“蛤蟆兄,你要吃这剧毒的虎肉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玉虚蛤蟆“牿哇”轻唤一声,表示同意。云菓嘴角一挑,大拇指在鼻尖一擦,笑道:“这么只大虫,一两个呼吸时间便被毒死,一命呜呼,估摸着我吃一口虎肉,顷刻便要陨落在此。不过我看蛤蟆兄这么嘴馋,我要是不答应你,只怕先要被你叫声震碎五脏而亡。咱俩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横竖是个死,就由着你吧。只是此时此刻我全身上下被你震得动弹不得,蛤蟆兄几百年来吃了数不清天材地宝,你看能不能从你身上弄出点什么宝贝,也好给我壮壮体魄,涨涨见识?” 蛤蟆沉没半晌,忽然“牿哇”一声。云菓只觉得胃里忽然多了一团熊熊火焰也似的东西,径直往上冒蹿,眨眼功夫便从少年嘴里钻出,落在他手上。云菓定睛看去,只见几颗晶莹剔透的玉白露珠在他手心缓缓滚动,这珠子看似清凉,实则滚烫无比,绕是以云菓的毅力也坚持不住,只得两只手换着接,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的?”话一说完,忽然想起这蛤蟆只能回答类似“是”或“不是”的问题,当下理清思绪,问道:“直接口服吞下么?” 蛤蟆不作声,云菓又道:“要涂抹在身上?” 这一回玉虚蛤蟆“牿哇”一声,云菓点头笑道:“好,我便看看这是什么宝贝。”当下也不迟疑,想到深山老林没有半个人影,索性扯掉身上破烂衣裳,将符咒笔搁在一旁,赤身露体便将那剔透露珠全身上下抹了个遍。 不抹还好,露珠一触碰周身伤口,竟发出兹啦响声。云菓全身上下全是血痂,没一寸完整,这莹白露水涂在上面登时火辣辣酥麻麻,一会儿像火焰炙烤,一会儿又如千万只蚂蚁噬咬,少年难受得全身滚滚冒汗,倒在地上失声狂喊摸爬滚打,如此过了良久,浑身难受丝毫不见消停,侵蚀折磨着少年每一寸神经。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撑不住了,云菓挣扎哭喊半盏茶功夫,竟失去知觉,昏昏沉沉就地睡死过去。 待少年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深林里昏昏暗暗一片,萧索异常。云菓缓缓爬将起来,伸手摸了摸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也情不自禁躬起。少年吃了一惊,这两条腿受伤严重,之前仅仅能借力蹬踏,没想到此时此刻使唤起来竟不费气力,当下哈哈笑道:“蛤蟆兄,你这宝贝用起来虽然难受,不过效果却没话说!”话音刚落便要起身,却才堪堪站起来,又狠狠摔倒在地,绷开几道血痂疼得他龇牙咧嘴。云菓暗自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还得几****才能站立行走。”他看了看身边不远处的大虫尸体,肚子里玉虚蛤蟆也整好叫唤起来,少年苦笑应声,四下寻了些干枯木柴升起篝火,又磨尖了一块石头处理虎肉,架在火堆上慢慢炙烤,不多时便肉香四溢了。 少年咕噜咽了一口口水,许久不曾闻到这般香味,腹中早已饥渴难耐,却又害怕一口吃下去一命呜呼,心中纠结万分,迟迟下不去口。这时玉虚蛤蟆“牿哇”大叫,云菓被它震得胸闷气短,僵持半晌终于拗不过肚子里霸道独行的蛤蟆,张开嘴便吞了一块虎肉。 入口汁香满溢、甘甜爽滑,又带了几分草木的烟熏气息,一时整个人仿佛身处极乐,这几日遇见的苦难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般狼吞虎咽,云菓生生吃了一整条腿方才有了饱意,当然其中大半都是被玉虚蛤蟆吞下。云菓后知后觉,发现不似有中毒的模样,当下哈哈大笑、一脸满足,拍拍肚子平躺下来,感叹道:“蛤蟆兄,你在爷爷肚子里翻江倒海不说,爷爷还得天天帮你找吃的。上辈子是承你多大的情,这一世要我当牛做马来偿还?” 玉虚蛤蟆酒足饭饱,懒得搭理他,云菓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夜风吹起,虽然刚吃过东西不觉得寒冷,但云菓全身上下没有半缕衣裳,想来夜凉如水,很是难受。当下左思右想,最后目光落到老虎身上。 他缓缓点头,捡了打磨锋利的石头便往大虫靠去,口中轻声道:“大虫兄弟,这回是你有意害我性命在先,云菓杀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天气寒冷,取你一身虎皮,希望你在天有灵,千万别和我计较。”当下行了几礼,拿起石块便剖起来。他伤势颇重,精神体力都跟不上,忙了小半宿方才将整块虎皮弄下来,整个人累瘫在地,手上满是血泡,虽然倦意沉沉,但十指手掌火辣辣一片,直教他难以入眠。 少年裹着血腥十足的虎皮,脑子愈发沉重,篝火跳跃照在他脸上,少年想着这段日子在听风院的安逸时光,不知不觉终于睡了过去。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二) 也不知睡了多久,云菓原本一团美梦,忽然梦境里刮起一阵腥风,少年大惊失色猛地转醒,却见一双细长眼睛冒着绿油油萤光正盯着自己。 这一下直将少年吓得魂飞天外、大叫一声。那双“眼睛”也“呜呜”几声跳将开去,云菓仔细一瞧,竟是一头火红的狐狸。这狐狸体型壮硕,身后四散开十几条稍小的狐狸。云菓暗骂一声,当真是虎落平阳,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 那狐狸龇牙咧嘴,似乎搞不清楚眼前似虎非虎,肚子上又长了一张奇怪面孔的稀罕生物是什么,只绕着云菓打转,不敢上前。 过了良久,双方彼此僵持,忽然那火红狐狸扑将上来,一口咬住云菓脸颊旁边的虎皮。云菓心中一动,低声道:“蛤蟆兄,真人不露相,我知道之前定是你捣鬼无疑。云菓危在旦夕,我待会儿伸出手臂让这畜生咬一口,你伺机下毒,咱们擒贼擒王,不怕这群四脚畜生不离开。” 当下也不等玉虚蛤蟆回答,一只手忽然从虎皮里探出,便要抓住狐狸的嘴。这狐狸反应奇快,身子虚晃躲过少年一爪,狠狠咬在云菓手臂上。一对细长狐眼还来不及得意,忽然哀嚎一声口吐黑血,直挺挺躺将下去,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云菓哈哈一笑,心中豪气盖云,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然双手拎起狐狸尸体半空中舞了两圈,喝道:“呔!你们这群畜生,大爷昨日吞虎,今日猎狐,肚子里饿得紧,你们留在这儿却是想给我当下酒菜吗?!” 那群狐狸见自己首领冲上去不消片刻便死了,纷纷恐惧后退,不过几个呼吸消失在幽黑树林中。云菓大喘几口气,自言自语笑道:“只听过驱虎吞狼,没想到我云菓这般处境还有吞虎驱狐的气势。”当下哈哈直笑,只觉得人生奇诡,莫过于此。 又躺了一个时辰,也不知是虎肉滋补,还是之前莹白玉露效果奇特,本以为还要两三日才能直立行走的双腿竟站了起来。云菓心情大好,但浑身披着血淋淋虎皮却难受得紧,便趁着四肢颇有几分力气,扛着虎皮寻了个水洼,一下一下洗干净。后又搭在篝火上炙烤干爽,前肢皮毛打个结当作口袋,将符咒笔放进去,忙绿半晌终于完工。 少年刚要烤几块虎肉庆祝,忽然林间一动,簌簌作响。云菓回头一看,十几条狐狸骤然从黑暗的林间跳出,躬身龇牙,眼看就要向云菓发动进攻。 云菓眼皮一跳后退两步,眼前这群畜生分明是不久前才被打跑的,不知这回又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去而复返。云菓眉头紧皱,缓缓低下身子捡起脚边石块,便要出手。 他虽然内力尽失,但武学招式已然铭刻在心滚瓜烂熟。这些狐狸个头不大,全力应付起来说不定还有活路。就在云菓思考间,忽然看见其中一只狐狸嘴里叼着一个圈形物体,只是天色太暗看不真切。 电光火石里那狐狸嘴里圆圈忽然自行飞出,越变越大,豁然变成一根类似于手环模样直径三尺的圆圈。云菓大吃一惊,哪里见过这副光景?莫非面前毫不起眼的狐狸竟成了精?思绪还没落下,他身上忽然一紧,被圆环牢牢困住。少年一招不慎失手被擒,也不知这圆环是什么材质做成,愈挣扎愈紧,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整个人摔倒在地,连呼不好。 众狐狸见他如此模样,纷纷跳将上来疯狂撕咬,上上下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的狐狸挤不进去,只能四处打转干着急。 几个呼吸功夫,少年浑身血痂炸裂,本来略微长好的血肉眨眼又被咬了个七零八碎。一时间极痛传来,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就在云菓大呼完蛋的同时,忽然所有咬了他的狐狸哀啸一声倒在地上,四肢发青口吐黑血,没有半分挣扎一命呜呼。云菓瞳孔收缩,连原本绑在身上的圆环也落在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第一次觉得这毒似乎并不是蛤蟆捣鬼,反而更像是自己本身就携带了剧毒一般,只要吃了他的血肉,说什么都活不成了,否则这蛤蟆再神通广大,又怎么能同时毒死这么多畜生?当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头盯着剩下两三条怔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狐狸。 这几条狐狸没尝到云菓的血肉,只知道十几个兄弟姐妹顷刻间死于非命,虽然生气恼怒却又不敢上前,犹豫片刻终于掉头逃窜。云菓心中一动,捡起玲珑雕刻颇为精致的圆环,暗自忖道:“似乎是女儿家物件,莫非这附近有人居住?”他迟疑片刻,自言自语道:“不如我跟上这群畜生,说不得便能寻到救命之人。” 一经决定,少年披上虎皮匍匐在地向前爬去。一来他双腿尚不利索,四肢齐用反而速度更快;二来狐假虎威,披着一条虎皮穿行林间,猛兽远远看见纷纷避开,倒省了诸多麻烦。 循着狐狸逃去的轨迹爬了半个时辰,少年筋疲力竭之时忽然眼前一亮,远远看见层层山林里升了一个小坡。 那小坡掩隐在叠翠间,颇不起眼,而小坡上茂林朵朵中似乎幽暗一片,倒像个洞穴。少年一下来了精神,心道真是天助我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跟着一群狐狸,竟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说不得还有人居住,只希望当中别盘踞着什么毒蛇猛兽,叫自己空欢喜一场。 云菓沿路又打磨了几块尖锐石头,带上防身,慢慢靠近那洞穴。 这石头洞穴开口不大,夜幕下里边黑漆漆一片,仿佛幽冥鬼府,没的让云菓头皮发麻。他犹豫半晌,心中哼道:“这洞穴其实也寻常的紧,深山老林本就是一片漆黑,倒是我自己吓唬自己了。”当下咬紧牙关迈出一步,踏进深不可测的洞穴。 只听“啪”一声,脚步踩在地面,竟还发出了一声轻响。 云菓蹑手蹑脚望里走着,盖因为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不安忐忑一齐涌上来,脚下动作也是极慢,不知不觉便走了半刻功夫。就在他什么也没发现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生出一丝光亮,这白色光芒在黑暗中极其显眼,少年心中大喜,暗道:“有光!定是有人住在这里!”他欢喜之色洋溢在脸上,脚步快了几分,不多时便朝着光芒走去。 那是一个洞穴中的转角,光芒愈发明亮,从转角后径直蹿出。云菓的心怦怦乱跳,简直要从胸膛里钻出来。然后他轻轻将头探出。 入眼是洒了一地的月光。 然而,一袭血色长衫凌乱在地,殷红血腥扑面而来。少年瞳孔一缩,定睛看去,只见月色下一个“人”背对着他蜷身倒在地面,一头纯黑长发盖在身上,披在后面杂乱散开,丝丝缕缕毫无生机,又像丛生海草,纠结蔓延,再加上旁边血衣腥气,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妈呀——女鬼啊!”云菓一声大叫,连滚带爬便往洞穴外面逃去,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次墙壁,连头也被磕破几块,屁滚尿流不敢停下四肢,如此逃窜半晌终于出了洞穴。 少年打个寒颤,眯着眼回头想看那女鬼有没有跟上。待发现身后空空荡荡空无一人,方才微微舒一口气,低声骂道:“爷爷我最近阴运颇盛,阳气衰减,之前遇见只伥鬼,如今又碰见个女鬼,可真是呜呼哀哉、命也苦也!”当下也不多言,继续往小坡底下爬去,只希望能离这阴森洞穴越远越好。 爬了一会儿,少年越想越不对劲。那“女鬼”背对着他,面容瞧不真切,或许不是女鬼也未可知?他思虑半晌,又想起之前狐狸嘴里叼的手环,拍了一下头,喃喃道:“说不好其实是个姑娘?受了伤跑到洞里,被我当成女鬼看待了?” 他仔细思索,回想刚才看见的一地血衣。之前慌乱间忽略了诸多细节,现在想来,那衣裳血迹斑驳,也并非完全殷红,倒更像是被血染红,当下驻足回身,喃喃纠结道:“若是个姑娘,我就这么一走了之见死不救,倒成了半个凶手。可如果回去,真的撞上女鬼,我这小命还不得交待在这儿?” 云菓一时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心中一团乱麻。半晌他心中暗自忖道:“我若就此离开,那姑娘送命十之八九;若遇见女鬼,爷爷我聪明伶俐,逃得了一次便逃得了第二次。” 他狠一跺脚,“罢了,我这一身功夫出自佛门正宗,佛家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干脆豁出去啦。” 这般想完,云菓去而复返,又朝着山洞爬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又进到了山洞深处、月光洒下的地方。 原来这最里头头顶上方开了个大缝,白日里阳光穿过,到了晚上便有月华泼洒。倒是个颇为奇特的洞穴。 云菓壮起胆子,打了十二分勇气,缓缓爬出来。 不远处凌乱在地上的殷红血衣破烂不堪,却看得出先前飘逸灵动的模样。少年上下打量,这衣衫被鲜血染红,底子却是白的。月光明亮,以少年的眼力,似乎白中还带了几分极为淡雅的紫。 他的头微微一侧,不远处蜷缩的身影轻轻颤抖,从近处看那一地长发,月色下晕出乌黑匹练也似的光华,映了满天星辰、浮光溯影。少年呼吸一滞,目光一转,一双盈盈不堪一握的玉足自然伸展,上面带着两条净如琥珀、凝如玉脂,挺拔修长、吹弹可破的小腿,直教云菓面红耳赤,双眼发直,心中惊讶呼喊道:“我虽没有以这种姿态见过女孩子的腿,但眼前一双,真真惊为天人,不似凡间了。”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三) 他忽然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暗骂道:“云菓啊云菓,你什么时候变成见色忘本、轻薄浮躁之徒了?这样盯着一位陌生姑娘的腿,你羞不羞?愧不愧?”当下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只是面前身影虽然背对自己,却明摆着一丝不挂、赤身露体。云菓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坐立不安,又不敢放任这重伤的人儿独自离去,一时头大如斗,不知如何应对。 “是了,我把这一身虎皮给姑娘盖上,既可以遮挡身子,又可以保温保暖,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当下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将身上还暖呼呼的虎皮裘给少女搭上。却才刚刚盖在少女全身,骤听一声惊呼, “是谁?” 这声音惊如小鹿,颤似秋蝉,叮咚清婉,一如天籁。云菓脑海中嗡然炸开,来来回回只飘荡一个想法, “天下竟有这般美妙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中气不足,极为虚弱,云菓也不敢看她,连忙摆手道:“姑娘莫怕!小子途径此地,见姑娘身受重伤,这夜间颇为寒冷,只想着为姑娘添一件虎皮保暖。” 少女嘤咛一声,喷出一口大口鲜血,玉藕也似的双臂护住周身上下,强撑力气后退几步,将那身斑斓虎皮扔在一边。云菓听动静不对,连忙上前,定睛看去,入眼是一个绝美女孩。 只见少女莹瓷小脸在月色下镀了一层渺若神女的灵气。眉似山黛、目若辰星,肌若凝脂、耳似珍贝。一只鼻子高一分则太挺,低一分则太塌,樱唇如雪,含之即化。只是此时此刻少女满脸愤怒忧郁,梨花带雨,少年看在眼里,竟是痴了。 忽然耳边传来少女气若游丝的喝骂:“你…你!…你这登徒子、害人精,再敢靠近一步,我立马自尽在这里!” 云菓大吃一惊、面色如土,忙道:“姑娘,你误会…” “呸,你、你连衣服…也不穿一件,再敢上前,我便自尽,说到做到!”少女声音渐带哭腔,直教听的人心都要融化。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轰隆炸响,直穿少年心脏。云菓低头一看,登时面如猪肝,心急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他之前的衣裳被辜剑鸣一千零八剑破坏得不成样子,后来顺流漂到这深山老林,换了一身虎裘,但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寸缕。方才情急之下只想着如何保全少女清白,却将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是以虎皮脱下,顿时清凉凉一只、赤条条一片,少女看在眼里,只当他是轻薄好色之徒无疑了。 好在月光从上洒来,云菓身子匍匐,看不清全貌,当下尴笑一声连忙后退,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别误会。原先我披着虎皮,见你不时发抖,这夜晚凉得紧,怕你病上加病,一时头脑发热考虑不周,擅自将它搭到你身上。你若不嫌弃,还是赶紧围起来的好。” 那少女呸一声,又咳几口血。云菓看在眼里,心中大急。 少女背对着他,一头青丝在月白中晕开,喘息唔咽道:“你…你…你快给我滚开…” 云菓听少女这话,不知怎么的,心中大恸,顿时腾起阵阵失落、无限凄凉,低声道:“姑娘...云菓这次冒犯,实在对不起。你要我滚,我也不敢停留。不过我看姑娘伤得严重,这一身皮毛便放在这里,姑娘若觉得凉了,便穿上它,也省得在这深山老林受冻挨冷。” 他话一说完,见少女一声不吭,依旧背对自己,双肩耸动,不住啜泣。当下叹息一声,缓缓朝洞外走去。 云菓从来没觉得几步路竟是这样长久。他心中打翻了厨房铺子一般五味杂陈,半晌也不敢回头,只对着漆黑一片道:“那个,我看姑娘行动不便,便守在外头,一来准备些吃的,姑娘若是饿了,便叫我一声,我将东西送进来,绝不看你一眼。二来怕有毒蛇猛兽,权当给姑娘作斥候哨兵啦!” 他说完等待良久,不见少女回答,心中一动,问道:“姑娘不说话,权当是同意了?” 少女依旧不吭声。云菓大喜,正色道:“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叫唤一声。云菓就在不远,马上便到。” 说完他朝洞口走去,心头仿佛旋了一只百灵鸟,婉转唱着歌,忽然中心破口大骂道:“也不知是哪个畜生,连这般女孩也下此狠手,被我发现,非将你揍得鼻青脸肿不可!” 待云菓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中,少女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又是难过又是委屈,心中骂道:“老天爷都不要小婉啦,我躲在这深山老林,吸收月华灵气疗伤,七七四十九日不可打断,否则命不久矣。即便这样竟都出了岔子。” 她满脑都是云菓的样子,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哀伤,良久叹一口气喃喃哼哼道:“要不是你身上没有危险的味道,小婉说什么也要拉你垫背!” 原来这少女便是之前擅闯炼火渊,先后同廉光、北胤交手的青丘九尾狐小婉。那****重伤而走,掉进群玉山河流中顺流而下,待恢复知觉已不晓得是几日之后了。她强撑着身子逃进这片深林里,青丘狐族乃狐中至贵,周遭狐狸带着她来到这山洞里休养,每日为她送些吃的喝的,她便安下心来,好好疗伤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望无垠的深山密林竟钻出个陌生男子,生生打断自己疗伤。也不知是老天捉弄,还是天意使然,非叫她香魂归此了。 少女心头一酸,眼泪直淌,喃喃自语道:“姑姑,姥姥,小婉当初没听你们的话,一个人跑出来。现在我就要死啦,你们千万别伤心,千万别怪小婉任性。” 她越想越难过,吞吞吐吐。忽然四周凉意泛起,少女打个哆嗦,看了一眼身边地上的老虎皮,犹豫再三,终是将它披在身上。之前云菓将虎皮内层洗了干净,如今穿在身上已不见血腥味道,反而隐隐透着温热。少女脸上一红,皱着鼻子轻轻嗅了几下,缩着脖子缓缓道:“没想到还挺好闻的…”这般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沉沉睡去,眉宇间依旧颦着化不开的悲伤。 这一晚终是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伴着几声虫鸣鸟叫,云菓渐渐从睡梦里醒来。因为小坡略微高出密林,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慢慢驱散着少年身上的凉意。他意识清醒几分,只觉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身上一时暖,一时寒,本来就重伤未愈的身子愈发无力。 他蜷缩身子抱住腿,暗骂道:“没想到一来二去竟还把人弄病了。想我堂堂听风院弟子,传出去只怕连师傅的面子也给要丢光。”当下强撑着气力站起来,喃喃道:“我如今与普通人无异,万物有阴阳,还得多吃些东西阴阳调和,方能多坚持几日。”当下跑到坡底林中,一会儿采几株草药,一会儿摘几颗野果,又怕出什么岔子,不敢离少女太远,便只在附近溜达徘徊。 少年用坚韧的青藤树枝编了框架,又将厚实的树叶绑在上头、干枯的荒草一股脑塞将进来,不多时便做好了一身衣裳。 这衣裳难看至极,干草活在身上颇为难受,却兼顾遮羞保暖的功能,当下也不挑剔。 他将几味常见的风寒草药碾碎咽下,洗净了野果,又回到洞穴门口守着,仿佛最忠诚的士兵一般,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坡底林间忽然传来一片动静,少年精神一振,紧张盯着下头。 只见暮色昏暗里,绿油油升起十几双细长的狐狸眸子,为首似乎是之前遇见过的那几只。少年居高临下与狐群对峙,过了半晌,众狐狸颇为忌惮、不敢上前,终于掉头离开了。少年大为得意,拇指在鼻尖擦了几下,嘿嘿直笑。转身又搬了几十块石头堆在身边,倒像是建立了一座小小堡垒,任何想侵犯这里的毒蛇猛兽说不得都要先吃一顿石块烧肉了。 少年体力不够,做完这些工作早已是筋疲力尽全身大汗。他脑中昏昏沉沉,腹中饥饿涌起,刚想抓颗野果来吃,又缓缓放下,心道:“里头仙女姑娘一天没吃东西,我堂堂男子汉,难道还不能克制点么?”他心头忽然一阵疑虑,“倒是这蛤蟆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作声,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干嘛?”他摇摇头,“罢了,省得一张嘴震得爷爷狂喷鲜血,耳不听为净。” 他就这么守着,心心念念都是里头姑娘的伤势,担心她不吃东西坚持不住,却不敢进到洞穴里,生怕姑娘生气,连门口也不让他待了。 就在他苦恼的时候,幽暗洞穴里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吞吞吐吐道:“喂,你…你还在么?” 云菓心脏一抖,连忙道:“在的,在的。” “那个…”少女的声音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颇为犹豫,缓了半晌才用蚊蝇般细微的声音徐徐道:“我…我肚子饿了,能不能拿点吃的来…”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四) 云菓心中大喜,急忙应声,兜起一众野果便进了山洞,走到拐角处,少女声音又起,“好、好了,就在那,放下就好了。” 云菓“嗯”一声,放下果子。少女道:“你,你出去罢。” 少年“嗯”几声,掉头离开,心里却淡淡失落。 接下来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只是到了后来,许是看见云菓毫无恶意,少女呼唤的次数变得稍微频繁。云菓心中欢喜的同时,身上却开始不听使唤,风寒一日重过一日,到了第四天清晨,浑身滚烫无比,连路也走不稳了。 他强撑着身子又去寻找吃的,附近数十丈范围里能吃的几乎都没有了,云菓只好拖着病体往更深的地方走去。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到山洞门口,却听到少女的声音道:“是你么?” 云菓听少女声音日渐憔悴,也不知她受了什么伤,只能装作神气十足的模样同她说话,好让她打起精神。当下撑一口气回应道:“姑娘莫慌,是我。刚才外出找了些吃的,要不要给你送进来。” 少女轻轻答应,中气皆无,显然是病入膏肓。云菓心疼万分,连忙跑到山洞里转角处,放下一堆野果,又取出一朵艳红的花蕊,强笑道:“这美人鸢花汁甜蜜,极为可口,我放在这里,姑娘可以尝一尝。” 那少女沉默良久,听少年脚步声渐远,忽然道:“我…我就要死啦,你...” 云菓脸上一寒,心中悲伤难过仿佛九天之水滔滔不绝。他缓缓走到转角石壁处,浑身酸疼,脚上发软,只好倚身靠下,打起精神道:“别胡思乱想啦。姑娘天仙也似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这荒山野岭香消玉殒?老天爷也太瞎了吧?” 少女轻哼一声,良久叹气道:“还不是怪你。” “啊?” “我借月光疗伤,你却将虎皮盖在我身上,打断当中进程。我疗伤不成反被重创,难道不是怪你么?” 云菓登时如遭五雷轰顶,心中白茫茫惨淡淡一片,牙齿咬在嘴唇上,连咬破了都不自知,指甲狠狠掐进肉掌中,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算了算了,这法术使出来,也不过三成机会治好。小婉咎由自取,并不完全怪你了。”少女声音越来越弱,语气却依旧伤心,远没有嘴上说的豁达开朗。 云菓声音嘶哑,问道:“没有别的法子啦?” “哼,有别的方法我早就用了。不出两日,我就要魂归西天。不过小婉不想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这儿。” 少女语气万分无奈,“若不是你这几日老实,小婉早恨不得把你扒皮抽筋。” 她哽咽一声,“一点儿希望也没有啦,我…我…” 泪水顺着少女吹弹可破的脸颊滴落在石面上,发出“啪”一声极为轻微的声响。云菓虽看不见,却在脑海中自然印出少女伏坐在地掩面梨花的模样,一时心乱如麻,脸上神情痛苦,甚至比起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知道眼前明媚少女吊着最后一线生机,满心期待期望老天开眼让她撑过一劫,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瘟神,竟连她黑暗中最后一丝光芒也剥夺走了。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少女,良久徐徐道:“姑娘,其实我也是将死之人啦。你若觉得害怕,觉得一个人孤零零的,若不嫌弃,咱们还能黄泉路上结个伴。”他顿了顿,“再说啦,生死之数,自有天定。姑娘这样神仙人物,即便是老天爷也舍不得对你不好吧。没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放弃。说不得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呢。” 他说完嘿嘿一笑,连带着气氛也略微转暖。 少女心中苦笑,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嘴上却“呸”一声道:“谁要你黄泉路上作伴啦?美得你。”她低头阖上双眼,缓了好一阵才道:“没想到竟就这样一个人死在这儿…姥姥说得对,我还是太傻太天真啦。” “怎么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云菓强撑着拍胸脯,笑道:“你若不嫌弃,我就一直陪你说话,一直说,直到你伤势痊愈、活蹦乱跳为止!” “别安慰我了,都是些虚的。我自己的伤势,难道没有你清楚么?”她嘴上不屑,心中孤单无助却没有方才强烈,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小婉临死竟只能央求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说话陪伴。”她叹息一声:“也不知最近那些小狐狸怎么了,竟都不来看我,不然也不用搭理这打断我术法的可恶野人了” 云菓点头应声。深呼吸压下心头难过,哽声道:“放心好了,云菓哪也不去,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少女嗤笑一声道:“你这人太也虚伪,若换了个丑巴巴的老叟老妪在此,你还会这么说么?” 云菓脸上一窘,摇头道:“姑娘美若神女,云菓自然不敢胡言乱语。我擅自行动,让姑娘受了重伤,于情于理都不会弃你不顾。换成别的人、甚至别的动物,本就是云菓有错在先,断然不会一个人离开的。” 少女撇嘴,忽然道:“别强撑着了,你身上风寒,隔了这么远姑娘都能感觉到。” 云菓心中一慌,急道:“不碍事,不碍事,说话绝对是没问题的。就怕我先你一步被阎王老爷召唤去啦。”他哈哈一笑,竟似乎全然没将自己生死放在心上。 少女心头一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个这样奇怪的野人。但自己现在身受重伤,只能缓缓道:“我想帮你也帮不了啦。小婉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少女声音渐小,显然颇为伤心。 “你…”云菓本想安慰她,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异常苍白,异常无力。只好换个话题,问道:“你叫小婉么?” “嗯。不过不许你这么叫我,只有姑姑姥姥还有我们那儿的人才许直接叫我的名字。” 云菓苦笑点头,“好,我记下啦,便还是用姑娘来称呼你。” 少女“嗯”一声,“我饿了,你拿些果子来罢。” “递给你?” “嗯,我现在动也动不了啦。不过你若生出歹意,我便立马自尽。” 云菓正色点头,兜起野果,缓缓穿过转角。 少女依靠在石壁上,一双眼睛虽然虚弱无神,却依然波光荡漾、不似凡尘。 第二次见面,云菓虽早有准备,却仍惊讶于少女天人之美。只是这回见面,她脸上病态更盛,看得少年心中呼啸崩溃,悲伤万分。他脚步虚浮,强撑着坐在少女身边,少女身上莹莹幽香恬静淡雅扑鼻而来,但他心中却生不起半点欢喜。他也不敢多看,沉默着挑了一颗果子递给她。少女接过去,忽然嘟嘴道:“喂,你怎么一副落魄脸,好像欠了一身债似的。” 云菓苦笑,“我见姑娘病体有恙,心中难过得紧。” 少女冷笑一声,吃了一口野果,“我都没摆出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你这又算几个意思?” 云菓摇头,“之前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养伤,碰巧到了这里,第一眼还以为你是女鬼,吓得抱头鼠窜。”他指了指头上几个伤口,“你看,当时我慌不择路,在山洞里里磕磕绊绊好多下,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红肿油亮。”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忽然眉头一竖,“还女鬼呢,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 “不不不,姑娘误会啦。当时你背对我,头发披了一地,旁边还有一身血衣,这深山老林里,我便将你当成女鬼啦!” 少女咔嚓又咬了一口,“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云菓的头越来越低,“是了,我当时若不回来,可能姑娘反而痊愈了。” 他嘴角下撇,吸了吸鼻子,“我逃走之后,回想起来觉得又事有蹊跷。怕有人受伤,弃之不理的话,有违道义。” “什么道义?” 云菓”嗯“一声,“大话我也说不会说。但见死不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我这些年行走江湖,看到红尘百态,也见识了诸般底层民生。每一条性命都独一无二,也觉得每一个人都不孤独。”他顿了顿,“生死之数,就算只是花木虫鸟,逝去之时也难免会带来伤春悲秋之感,更何况人呢。 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这个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小;又或者这个人承一族之兴衰。即便只是孑然游子、无家旅人,无朋无友四海为家,生命也都是宝贵的。若不幸亡故,生你养你的父母难道不会伤心?九泉之下面对二老又如何自处?” 他笑道:“所以见死不救实非我辈行则。”他顿了顿,原本眼中的光芒忽然黯淡,显露出无比伤心,“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害了姑娘。” 少女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中仿佛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只觉得面前木讷少年虽然失手害了自己,却自有一种天然耿直的光辉。她心中再生不起对他的厌恶,轻轻叹一口气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能这就是我躲不开的命吧。” “可惜就像那讨厌老头说的,我还没看红尘浮生,也没尝过悲欢离……”她声音骤然顿住,“合”字也没出口,云菓听得莫名奇妙,疑惑着朝少女望去。 只见少女掐住自己脖子,手掌脸色皆是发青,盯着云菓道:“你…你下毒?!” 说完应声倒地,顷刻便没了知觉。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五) 云菓大乱,连忙上前呼唤。眼前少女脸色铁青,确是中毒无误。他眼皮忽然一跳,伸出手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之前少女说她说命不久矣,云菓难过得咬牙握拳,指甲也掐破了手掌。方才用这手掌递出的野果想是蘸了少年鲜血,被少女无意间吞下,登时中毒。云菓霎时间悲痛万分,捶胸顿足,怒骂道:“你这贼蛤蟆,下的什么毒?作的什么孽?这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俩便一起去向阎王爷请罪!” 这般喝骂,肚子里的玉虚蛤蟆却毫无动静,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上心间,少年嘴唇发抖,喃喃道:“莫非我不知什么时候,竟炼成了一身毒血,旁人沾之即死?” 他看着少女已经没有出气的脸庞,忽然泪如雨点,疯狂滚落,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居然遭到老天这般戏弄、亲手毒死了眼前少女。 正在他难过的时候,忽听少女一声低喘,云菓低头看去,正对上少女一双怒气腾腾的眼睛。只听“啪”一声,少女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登时火辣辣红了一片。少女向后跳了两步,抱住身子怒道:“亏我当你是好人,你竟然想趁机下毒、图谋不轨?” 云菓受了一掌却不在意,满脸又惊又喜,激动道:“你,你你你没事?” “不好意思,姑娘我命大,没有遂了你的心愿!”她嘴角冷笑,眼睛里满是警惕,心中暗道:“姥姥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一个个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我若再相信他们,就是天下最笨最笨的青丘狐!” 云菓见她声音里有了几分气力,问道:“你、你吓死我了,你没事了?” 少女咦一声,“诶,我怎么有力气动啦?” 云菓哈哈一笑,“你假死之后便恢复了几分,当真是否极泰来啦!” “你高兴个什么劲,刚才还要毒死我。” 云菓连忙摆手,急道:“姑娘你可误会我了,你这般仙女妹妹似的人物,我就算自己死,也不想害你丧命。刚才果子上沾了我的血,纯属误会,纯属误会。” “沾了你的血?” “你看。”云菓伸出手掌,脸色微红,吞吞吐吐道:“之前姑娘说自己命不久矣,小子听起来万分难过,拳头紧握没注意便掐破了掌心。整好又用这只手递了你野果,我想便是那时候沾上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血怎么啦?莫非你的血还有毒不成?” 云菓尴声一笑,挠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之前遇见一只大蜈蚣,看见我就跑了,后来又撞见一只大虫,舔了我一口竟然立马被毒死,在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少女满脸狐疑,不肯相信。 “你想啊,我全身是伤,没半点力气,怎么可能弄来一身虎皮?”他思虑片刻,继续道:“对了对了,后来来了一群狐狸,你看我身上伤口,便是被它们咬的。没想到一股脑儿全给毒死了,连我…” “停停停!” 少女大吃一惊,腾得站起指着云菓的鼻子,“好哇,贼子!原来是你!”说完裹着一身毛茸茸虎皮便跳将上来,劈手又给了云菓一巴掌。少年不明所以懵了半晌,一时气恼,见少女还要动手,也不还手、也不闪躲,挺直身子将脸凑过去,哼道:“打罢打罢,千万别留手!” 少女力气本只恢复了半分,见少年这般反应,一时怔在远处,骂道:“贼子,你怎么不躲?” “仙女妹妹要打我,我自然是不敢躲的。” “啪”一声,少女立马又抽了他一巴掌,怒声道:“油嘴滑舌,看我不打死你!” 云菓心中郁闷,也不知哪里触怒了少女,一想到面前比花更娇、比月更明艳的少女竟如此蛮横不讲理,一时气结,倔意上涌,又挺身道:“我说的是实话,也不知哪里惹你不高兴。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身毒血从何而来,已经够可怜了。辗转多日被各种毒蛇猛兽侵扰,它们自己非要咬我,到头来被毒死,难道还怪得了我么?” 少女心中大怒,身体却慢慢没了力气,只不断锤打着云菓,喝道:“就怪你!就怪你!怪你这一身毒血的怪物、赤身露体的野人!” 云菓哭笑不得,刚要反驳,却见少女唔咽几声又哭了起来,顿时头大如斗,心疼万分,连忙道:“姑娘,你怎么啦?” 少女懒得理他,只将一张小脸埋在手心里,肩膀不住颤抖。“仙女妹妹,你、你别哭啦,我,我、我错了还不行么?” 少女忽然抬头盯着他,一双大眼睛盈盈闪着泪花,打着哽怒道:“那、那群狐狸,是我朋友,你这野人,害了我朋友性命,我岂能饶你?” 云菓“啊”一声,心道:“原来仙女妹妹和一群狐狸做了朋友,我虽然不是有意,但确实害了它们,难怪她如此生气了。”这般想着,少年神情一软,低头道:“原、原来是这样,仙女妹妹,云菓不知道你和小狐狸们认得,害了它们,真的抱歉…” 少女“哇”一声大哭,鼻涕涌出、忽然在鼻尖冒了个泡,顿时羞愧难当,满脸晕红,四肢齐摆哭骂道:“小婉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撞到你这野人!一开始打断我疗伤、然后下毒害我、最后毒死了一众狐狸朋友!也不知老天爷玩的是哪一出。”她不敢说出自己就是青丘狐族,毕竟人妖殊途,并非同类。姥姥再三叮嘱,不要透露自己是妖的身份,于是话语间模棱两可,免得又生枝节。 云菓见她生气间鼻头冒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女脸红如煮,怒骂道:“贼子、野人,竟敢笑话本姑娘!” 云菓连忙道歉,苦声道:“姑娘,容在下说一句…” 少女不讲话,云菓继续道:“在下的确罪大恶极,就算仙女妹妹要我性命,我也毫无怨言。”他顿了顿,“不过在下的确不是故意为之。你仔细想想,打断你疗伤,在下是怕你挨冻着凉,况且那时候,你、你,咳咳,我也是为了姑娘清白着想。后来下毒一事实属误会,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白死莫辞,好在仙女妹妹福大命大,死而复生,真是万幸!万幸!至于最后毒死一群小狐狸的事情,虽因我满身毒血而起,但也不能全怪在在下身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当时都以为自己要死啦!” 少女哼一声,良久道:“那也怪你一身毒血。” 云菓忽然大怒,“是了,就是这一身古怪毒血,竟将仙女妹妹的朋友害死,真是可恶、可恶!” 少女撇了几撇嘴,白了云菓一眼,忽然道:“你这一身血怎么来的?” 云菓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肚子里的玉虚蛤蟆了。当下盘腿坐下,慢慢道:“我也不知道呀,之前还很正常的。不过后来有个歹人往我肚子里放了一只蛤…” “蟆”字没说完,云菓肚子里忽然地动山响,“牯哇、牯哇”叫个不停。这声音滚滚如雷,轰鸣破耳,直将云菓和少女震得面如金纸、鲜血直喷。云菓头昏脑胀间,瞥见少女秀眉紧皱,嘴角冒血,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然大声道:“臭蛤蟆,你要震死我就算了,可你如果连仙女妹妹也要震死,我就先行自杀,咱们一尸两命,谁也吃不到便宜!” 叫声戛然而止,云菓匍匐在地,咳血不止,气若游丝问道:“仙、仙女妹妹,你没事吧?” 少女呻吟几声,缓几口气道:“还、还死不了,你是个什么怪物,怎么肚子还能发出蛤蟆声?” 她揉了揉胸口,“咦,吐了几口血,没想到竟比原来感觉好了几分。” 云菓尴笑道:“是了!只怕仙女妹妹体内淤血,正好被震了出来,也不知还有没有残余的没清理干净?”转头又对着肚子骂道:“蛤兄,你这叫声虽然了不得,不过可别没完没了将我二人活活震死。” 叮嘱完毕,云菓缓缓坐起身子,将如何被辜剑鸣抓住,如何被植入玉虚蛤蟆,又如何漂落到此地,一五一十详细说来。少女仔细听着,抱起双腿,眼泪嘀嗒落下来,喃喃道:“小婉以为自己很可怜啦,没想到你这野人也是吃尽了苦头。”她看了看少年藤条衣裳下满身血痂、数不清伤口,有的甚至开始溃烂,想像其中痛苦,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微微道:“咱俩命悬一线,同病相怜。罢了,我也是将死之人,便不怪你啦。” 云菓眼中冒光,喜道:“姑娘此话当真?” “怎么?你倒希望我朝你横眉冷对么?” “不不不、仙女妹妹千万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少女想起之前对廉光真人说过同样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和煦的阳光从头顶缝隙洒下,直将少女脸庞点缀得如梦似幻、清丽无双。云菓看在眼里,一时竟是痴了。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颇为紧张,“深山老林,没想到竟这般热闹,也不知吹的什么风?” 云菓经她提醒,侧耳去听。他内力虽然全失,但长在仙家,又习得上乘功法,是以耳聪目明远非常人可比,果然听见洞口外有窸窣脚步声,却还不只一个人。 云菓皱眉道:“这几人脚步沉稳,内功颇深,但步履间匆忙杂乱,似乎有麻烦,不好应付。” 他四下看了看,只角落里有一捧巨大的干草堆,想来是众狐狸平日里储备,用作驱寒搭窝之用。当下道:“仙女妹妹,你现在重伤,不如躲上一躲。再加上…”他脸上一红,“再加上你上下就一件虎皮,免得节外生枝。” 少女脸上一热,“嫌我麻烦了?” 云菓苦笑道:“江湖险恶,谨慎为妙。” 少女白了他一眼,钻进干草堆中,片刻又将头伸出来,露出一张既憔悴又俏皮的脸,“野人,我闻见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啦。”她顿了顿,满脸窘迫,终归叹一口气道:“你也进来藏好罢,免得白白丢了小命。” 云菓心弦一动,看少女满脸认真,而耳边脚步声又愈来愈近,只好依她所说三下五除二钻进干草堆里。 二人贴着彼此,似乎连呼吸也连着呼吸。少女身上温热的香息在云菓鼻尖来回飘荡,云菓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一时慌乱不堪,四肢都不知如何摆放。 少女脸上一红,轻声道:“你别乱动...到时候被发现了,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再没人陪我说话散心?” 云菓点头不再动弹,龟息凝神,目光慢慢透着干草堆缝隙看了出去。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六) 幽深山洞中光线并不好,只从头顶缝隙撒下一条阳光,其它角落却不显眼。二人躲在草垛中,目光看向入口转角,不多时便进来了三个人。 这三人看上去具是二十多岁年轻人,两男一女。那女子一身羽衣,包臀长裙********,虽然光线昏暗,但仍旧掩盖不住一副好身材。另外两人紧紧跟在身边,举手投足将她护在手脚范围内,仿佛掌中至宝,生怕弄碎。 三人到了洞中,那女子一屁股跌坐在地,喘几口气道:“咱们都逃到这儿啦,他们恐怕是追不上来了罢?” 右侧男子笑道:“是了,这深山老林里,他们再想找到咱们怕是也不容易。我们就先在此养精蓄锐,就算再碰上也不惧他们。” 女子冷笑道:“我的好师兄,方才临敌怎么不见你如此威风。” 她甜甜一笑,看了看另外一男子,柔声嗲道:“还是卓师兄根基扎实,武学高明。同门之间以一敌三,竟还杀了两个。”她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尘,主动贴上那男子,笑道:“卓师兄,现如今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可不许就这么撇下师妹我不管啦。” 右侧青年冷哼一声。 那姓卓的青年眉头紧锁,半晌忽然搂住女子纤腰,缓缓道:“我的好师妹,你二人既然把我拖下水,不给点甜头尝尝怎么行?” 他说完径直吻在女子两瓣红唇上,手也并不闲着,在女子身上上下摸索。 那女子嘤咛一声,欲迎还休,只片刻功夫便任凭卓姓青年把弄。若不是右边那男子看不下去,当中打断,只怕二人旁若无人不知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程师妹,卓师兄固然厉害,但能厉害得过师傅他老人家?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对策,别一命呜呼,咱们好不容易弄来的宝贝岂不是当了陪葬?” 女子轻轻推开卓姓青年,笑道:“何师兄说的是,是妹妹没把持住,让师兄见笑啦。” 那姓何的男子脸上灿烂,语气却讥讽,缓缓道:“程师妹,这云胧剑派咱们是回不去了。你背地里和师傅那些勾当,别人不知道,却瞒得住我么? 女子俏脸一白。 “现在他老人家被你戴了一顶这么大的绿帽子,你又偷了本门宝物‘定踪盘’,师傅暴戾凶狠,‘赤面獒王北明’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 云菓躲在草垛里,心中恍然。 原来这三人都是洪荒武学界之人,而云胧剑派多年前盛极一时,现在虽不如从前,但在洪荒西北创立三十多载,也算是颇有名气。现任掌门王北明赤面獠牙,性子暴戾乖张,但实力却不俗。云菓虽没跟他打过交道,却也遥遥知其名声。 眼前三人似乎叛师而逃,而彼此间利诱猜忌,行事也绝非光明磊落。短短几个对话的功夫,便知那女子偷盗宝物、与多人有染不知廉耻;那姓卓的青年杀害同门,与这女子沆瀣一气,也绝不是什么江湖豪杰。而最让云菓担心的还是最右边何姓青年。 那青年自始至终眼睛里都流露出对女子的垂涎之色,但看见女子和别人卿卿我我,眼中对卓姓男子的杀意只一闪而过,便藏于心底。紧接着不动声色从中打断,笑脸相迎语气平复,显然是心机深沉,绝非易与之辈。 这三人一丘之貉,偏偏这个节骨眼跑到山洞里。云菓心中焦急,以他二人现状,若被发现了,自己倒还好,本就病入膏肓,横竖也是一死,无非提前几日罢了。但身边女孩仙子神女也似的人物,若落在这三人手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思虑对策,那三人对话又起。 “何师兄说的哪里话,我一直跟在师傅他老人家身边,这绿帽子又是从何说起?” 男子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道:“上月十五晚上,师傅叫你侍寝,你却谎称来了好事。实则背地里跟大师兄偷偷幽会,其中云雨细节,是不是也要我一一道来?” 女子眼中一慌。 青年继续上前,捏住她下巴调笑道:“上月下旬你又跟大师兄眉来眼去,连老四老五也都尝了你的滋味。现在整好你触犯门中大忌,几位师兄怕和你的苟且之事被抖落出来,必然对你杀之而后快。我的好师妹,你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依靠?” 那女子眼皮直跳咬着嘴唇,神情颇为惊慌。 “行了,小师妹你和多少人发生过什么,我是不管。不过你不惜这样的代价也要偷‘定踪盘’,希望物有所值、不要让我失望。” “卓师兄这话在理。小师妹,正如你所说,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们只知道这‘定踪盘’是宝物,却不知宝在哪里。你还藏着掖着不赶快详细说出来?” 那女子挣开何姓青年的手,坐在地上缓缓道:“好啦,那我就跟你说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质圆盘,正色道:“我听老头子说,这东西别的作用没有,但可以指示方位。” “指示什么方位?”二人异口同声。 “据说这是三十多年前开派师公传下来的。这东西平日里毫不起眼,但若有朝一日发光了,便是要指示宝地所在啦。” “什么宝地?” “师公所言,他当年不过一介地痞流氓,偶得这块‘定踪盘’,起先并没有什么用处,只当是普通玉盘,寻思着潦倒之际还能卖个价钱。后来忽然一日玉盘光芒大盛,指示了一个颇为隐秘的去处。师公觉得当中必然不凡,跋山涉水到了玉盘所在,竟发现是个福地洞天的入口。据说那福地时而混沌一片,时而显化壮丽河山无尽苍穹。当中又有数不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生物,绝非人间该有之地。” 两个男子“嘶~”一声,何姓青年道:“这事情我们倒不知。想当年师公功法大成,震慑武林,这才创立了咱们云胧剑派。照你这么说,必然是在那洞天福地里有所奇遇了?” “不错,师公当年不过一个地痞混混,浑浑噩噩几十年,如何竟能在短短数年间崛起,成为雄霸洪荒西北的豪强? 十七年前玉盘发光,老头子当时因跟人斗殴,受了伤没有去成。哪知道那一次门中数十人都是有去无回。师公所言,机遇与危险并存。天下没有绝对的便宜,也没有绝对的危机。想进入福地寻宝,便要有必死的信念,他当年便是经历重重生死劫难,方才获得莫大机缘修成正果。然而十七年前那次全军覆没,门中弟子再没回来,想是遭到了不测。咱们...哦不,他云胧剑派一蹶不振,从一流大派沦落到二流威名的门派,只最近十年才又有雄起之意。 然而师公先去之后,老头子继承掌门,并没有听从师公遗嘱放弃玉盘。反而觉得是玉盘让他受伤,从而没有行成那一趟福地之旅,躲过命中大劫。他对这块玉盘视若珍宝,觉得自己定是和他有缘之人,就像当年的师公一样。这么多年来就是想有朝一日看它发光,也进入那洞天福地寻一番机缘。到时候莫说称霸武林,即便上天入地,与修道大能比肩,说不得也是可以的。” 卓姓青年眼中发光,喉结上下滚动,喜道:“这么说,此物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至宝了。”他忽然皱了皱眉,“可是光拿到有什么用?它…”男子眼睛一亮,“小师妹?!莫非这玉盘发光啦?” 女子哼哼一笑,“不错,老头子平时把玉盘放在祠堂。前几天我无意路过,竟发现它在发光。”她顿了顿,“如此至宝,我这心是肉长的,怎么能错过?这一回拿了宝贝,不说再不用受那糟老头子糟蹋,说不得还能有莫大机缘。就算自己不去,卖给别人也是好的。” “不错,这所谓的洞天福地虽然暗藏机遇,但也是危险重重。咱们自己不去,也可以卖个好价钱,足够一辈子吃香喝辣,免得在门派中受人驱使,没的不自在。”何姓青年说完看了看另外一个男子,缓缓道:“就是不知道卓师兄痴迷武学,这件事作何打算?” “我虽然尚武,但更惜命。咱们找个下家,赚他一笔,想来也不错。” 三人相视一笑,既达成共识目标一致,便不再讥讽争吵。又歇息了片刻,何姓男子外出觅食,但不放心另外两人单独待在洞中。一来孤男寡女不知会发生什么,二来若两人携手逃之夭夭,自己孤身孑然岂不是亏大发了?他思来想去,怂恿了姓卓的青年也外出觅食。二人互相不对付,却还是前后脚离开了洞中。这般过后,山洞便只剩下女子一个人了。 云菓心头直跳。这三人当中属女子功力相对最低,如今走了两个难缠的,正是大好的脱困时机。他脑中飞速运转,若继续躲在这里,山洞不大,地上还有二人先前吃剩的野果,时间一长难保不被发现。如此不如先发制人,铤而走险。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云菓打定主意,对着肚子说,蛤蟆兄,助我一臂之力。又附在少女耳边轻声细语道:“仙女妹妹,得罪啦,咱们来演出戏吧!” 不等少女回答,他酝酿了一下感情,忽然从嘴里发出几声极为销魂的叫声。这声音来得突兀异常,直将洞中女子吓一个哆嗦,跳将起来娇喝道:“什么人?!” 云菓哈哈一笑从草垛中钻出来,瓮声瓮气阴笑道:“小娘皮,老子还要问你是什么人呢,敢打搅老子的雅兴,莫不是不想活了?” 他边说边将身上藤条草叶穿成的破烂衣裳扯破,露出了一身黑的紫的红的粉的结痂。双手一挠,竟硬生生将几块血痂抓下来,露出了里头翻着黑气的血肉。 女子心头大惊失色,定睛看去,这忽然冒出来的怪人头上都是稻草,此时光着身子,冒着黑气的血肉死皮来回颤抖,有的地方血肉甚至呈现绿的黄的一片,倒像是流脓一般。此时此刻她一个人孤身在此,却忽然冒出个恐怖无比的怪人,当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尖叫连连。 云菓坚韧又岂是常人能比?他虽然周身剧痛,但脸上强笑,伸出舌头围着嘴唇舔一圈,奸笑道:“小娘皮,大爷正在办好事,你却突然冒出来坏了老子兴致。” 女子眼皮直跳,看了看云菓身后草垛。此时少女裹着一身虎皮裘,莹白如琥珀的修长玉腿露在外头,整个人瑟瑟发抖,满脸绝望哭喊道:“你!你这恶贼!我师傅武林泰斗,绝不会放过你!” 云菓回头恶狠狠一笑:“小娘皮,你师傅怕是不敢来啦!老子功参造化,来一个死一个,保证有来无回!” 少女哭道:“胡说,我师傅打遍天下无敌手,你这狗贼若再敢动手动脚,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桀桀桀,放屁,放屁,这天下还没有老子不敢采的花、还没有老子不敢上的女人。”云菓说完不再搭理她,头转过来四肢伏在地上,仿佛豺狼野兽,满眼露出奸邪笑容,流着哈喇子朝跌坐在地的女子爬去,笑道:“小娘皮,一个不够又自己送上来一个,尝完一个再尝另一个,老子真是高兴咧!” 那女子惊恐万分,深怕面前衣不蔽体全身溃烂的恶鬼似的人靠近自己,一连后退数步,却连站也站不起来,五官都因为害怕而变了形。 云菓低声朝肚子里道:“蛤蟆兄。” “牯哇!——” 一个震天动地的声音忽然从云菓肚子里传来,直将洞中三人震得气血逆流,晕头转向。云菓本就重伤,这一下鲜血到了嗓子眼,他心中发狠,一口气将胸口鲜血呕到嘴边,顺着嘴角缓缓留下,紧接着伸出舌头四处乱舔,满脸血渍桀桀嘶声笑道:“小娘皮,老子肚子里还有一只大蛤蟆,专门吸收女子阴气。你虽不是什么处子之身,但也聊胜于无,乖乖束手就擒吧。” 他浑身不是血就是脓,仿佛野兽,又像厉鬼。女子几时见过这等光景?只觉得身处地狱,每一幕场景都在拉扯震动着她的神经。她虽然放荡,但也万万不想被面前这怪物野兽般的东西蹂躏,而远处草垛中的少女又不住哭骂,更让她心头雪上加霜。一来二去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云菓见她一头栽倒在地,咧着嘴大口喘息,回头苦笑道:“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最坏的打算,本来是拼着也要用毒血了结她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一命却又得七重怨孽。不到万不得已,当真不想取她性命。” 少女哼道:“你这人心肠倒好…” 他调息了一下体内紊乱的气息,“仙女妹妹,话也不多说了,这三人都是宵小奸邪之辈,那两个人更不好对付。咱们快走,免得他们回来,到时候就危险了。” 少女强打精神,裹着虎皮缓缓站起来,正准备和云菓一齐离开。忽然少女道:“不好,有人回来啦!”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七) 云菓知道少女灵觉感知远胜自己,她说有人回了多半不会错。一时心中大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干跺脚片刻少年忽然灵机一动,轻声急道:“仙女妹妹,你快将这人衣裳扒干净。” “什么?”少女脸上一红。 “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快,没时间啦,别忘了把那块玉盘拿走。” 少女嘟嘴道:“那…那你转过去…” 云菓哭笑不得,“转什么转,我才没心思看呢。等你把她衣服扒了,咱们一齐躲进草堆里。我料那二人彼此不合,之前一前一后出的山洞,回来大约也是如此。咱们乖乖躲好,坐台观戏便可。” 少女恍然大悟,咯咯一笑,当下不再犹豫,待云菓重新在草垛里躲好,三下五除二便将那昏倒在地的女子上下扒了个精光。她刚要起身,又觉得对这女子实在过分了些,思量片刻又讲内衣肚兜穿在她身上,这才心满意足重新躲在云菓身边。 少年笑道:“仙女妹妹说我心肠好,你自己却也是水儿做的心腔琉璃做的血。” 少女脸色一沉,轻喝道:“谁要你看啦!?你这色胚,你是不是偷看啦?” 云菓摆手苦笑,“我听你走过来方才睁开眼。那女子和仙女妹妹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悬若霄壤,小爷都不带正眼瞧的好吧!” 少女脸上一红,哼一声不再说话。二人定睛看向洞里,不多时两个男子中那姓何的青年便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在看到地上昏迷不醒衣不蔽体的女子时骤然变化,眯着双眼小步靠近,待确认女子却是失去直觉,顿时怒发冲冠狂啸连连。 他将女子身上的衣裳扯将过去抖了几抖,掉出来的却都是些寻常女儿家物什。他眼中杀意更盛,似乎又不甘心,来回将那件衣裳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见‘定踪盘’的影子,一时破口大骂道:“吗了个巴子,这杀千刀的出去又半路折返,做起这采花劫财的勾当,不要脸!不要脸!” 云菓躲在草堆里中,听这话从男子嘴里说出来,心中讽刺道:“你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居然好意思骂别人?真是可笑!可笑!” 那男子自然是听不见云菓心声的。他思量片刻,一边是拿了宝物夺路而逃的同门师兄,一边是昏倒在地的同门师妹,到底是去追宝贝,还是留下来享受一番?他心中犯难,忽然喃喃道:“姓卓的武功高出我几分,就算追上去只怕也讨不了好处。” 这般思量,他一双贼眼在身前上下扫荡。此时此刻那女子浑身只剩一件单薄肚兜遮羞,胸口雪白肌肤上下起伏,一双长腿横陈在地,在这男子看来,便是天大的诱惑了。 那姓何的青年呸一声,心中暗道:“虽是个狐狸精、小****,却当真标致。不如我先享用一番,待她醒过来再装好人,如此两全其美,起码得了美人欢心。日后一齐找姓卓的讨说法,总好过我一个人去送死。”他点了点头,便要把身上衣服脱下。 便就在这时,一个狮子般怒喝炸将开来,“你们在干什么?!” 那姓何的青年吓了一哆嗦,回头看来人,愣了半晌,心中“咯噔”一下暗暗道:“我艹!王八羔子不要脸,居然还敢回来?”他强忍怒火,细细分析情况。 对面姓卓的此时此刻既得了小师妹,又拿了宝贝,只怕此时此刻心情不错。自己虚与委蛇放低姿态,说不得能保全一命。之后寻隙伺机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翻盘。 他点了点头,忽然谄媚笑道:“啊、这个...卓师兄别误会。我看这狐狸精故意勾引,既然你们云雨合欢之事已毕,小弟原是想着分一杯羹、也来尝尝这妮子的滋味儿。不过既然师兄回啦,我又怎么敢再造次?”他嘿嘿一笑站起来,正要把衣服穿上。 “放屁,你这厮怂恿我外出,便是半路折返干这勾当?!” 何姓青年心中大怒,这厮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分明是想把做过的坏事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也好找个借口下杀手。他眼皮直跳杀机大盛,脑子飞快转动,忽然嘿嘿笑道:“师兄,我知道你垂涎这妮子许久,咱俩同道中人,又何必这般?反正小师妹也不是头一回行人事,你先我先又有什么打紧?重要的还是那宝贝‘定踪盘’不是?” 姓卓的眉头一皱,既然被眼前小人抢先一步,说不得对方已经拿了‘定踪盘’在手。他若将宝贝藏将起来,自己找不到宝物倒确实不好下杀手。此次叛出师门,杀了几个同门师兄弟不说,若这宝贝最终竹篮打水,简直是亏得连裤子也没了。他当下投鼠忌器,但脸上依旧愤怒,缓缓道:“你这话也有道理,还是宝贝重要。”他手一伸,“玉盘呢?” 姓何的心头大骂,这厮装模作样,玉盘就在你手上,竟还恬不知耻找我来拿。敢情自己口舌半天,依然逃不过对方杀心。他轻轻冷哼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你要杀我,咱们便拼个鱼死网破。” 他嘿嘿一笑道:“师兄这话说的,敢情玉盘不在你那里?” “这山洞就咱们三人,少装模作样。” “好,我交出来!”姓何的咬牙道。他四下看了看,望见角落一一堆草垛,回头冷笑道:“卓师兄,我将玉盘藏在那草堆里了,你是自己去拿,还是要小弟代劳?” 云菓瞳孔一缩,心道不妙。 少女同样紧张万分,双手情不自禁握住少年手臂,手心有细微香汗点点渗出。云菓忽然轻轻挪动身子,将少女护在身下。少女轻声嗔道:“野人,你做什么?” 云菓轻声道:“我不想让他们看到你…” 少女委屈得要哭,却又知道少年是为了自己好,当下只能低头默认。二人贴在一起,虽然当中隔了一层虎皮,但少女柔软的身躯仿佛叮咚泉水,云菓身上结痂处纵然一直剧痛,身下温暖柔和的触感依旧让他心神一漾。 再看山洞中,姓卓的怕对方耍花样,冷哼道:“你去拿,若耍花招,叫你顷刻间死无葬身之地。” 姓何的点头哈腰连声道好,缓缓走向角落草垛。卓姓青年怕他逃跑,隔着丈许距离跟在其后,一有异动立时发难擒下。 一步、两步、二人离草堆愈来愈近。少女知道眼前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时嘴角下撇,泪珠儿在一双明眸里打转,轻声急道:“野人野人,怎么办?他们要过来啦!” 云菓深吸一口气,附在少女耳边,热气轻声道:“你放心,今日就算我死,也不叫他们动你一根寒毛。” 少女心头漏跳一拍,脸上一红,竟连呼吸也颇为不顺畅,看着近在咫尺呼吸可闻的少年,僵硬地点点头。 “藏好了,说什么都别出来!” 那姓何的男子缓缓走到草垛前站定,怀中揣着暗器毒镖,正寻思着怎么趁身后青年不注意先发制敌,却听身后传来催促声:“何师弟,你还愣着干什么?” 何姓男子冷哼一声,蹲下身便把双手伸进草堆里装模作样摸索起来。当他一双大手接触到云菓身上时,血痂诡异的触感指教他头皮发麻心头大惊。 便就在这时,云菓忽然发难。 只见他双臂一齐用力,趁着眼前男子惊慌失措的空档硬生生将他拉进草堆中。这一下极为突然,那姓何的男子反应不过来,面对突然出现的未知恐惧心头大骇。刚要张嘴呼喊,突然一只手竟伸进了自己的嘴巴! 他定睛看去,入目是一个面上带血的狰狞面孔。不论是遇见野兽还是怪物,此时此刻男子心中都只有“逃命”一个念头。然而这两只手一只紧紧抓住自己,一只居然放进自己嘴里。他勃然大怒立时运起真气,立时便给了这“怪物”一掌。 云菓受此一掌喷出鲜血,浑身剧痛难当难以言明。但他强吊气力,死死拽住男子。那男子见一击不成又给了他两掌,见到依然不奏效,忽然咬牙啮齿,狠狠咬在“怪物”伸进自己嘴里的手上。 “怪物”吃痛一下闪电也似的缩回双手。那青年大喜,连忙从草堆中跳将出来。却还没说出一个字,忽然脑海神思“嗡然”炸将开来,紧接着眼前茫茫黑暗,一头载倒在地,顷刻间气若游丝。又过了眨眼功夫,青年终于便一命呜呼、魂归九幽了。 骤变突起,前后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眼看着面前师弟死于非命,那姓卓的男子心头大惊连忙后退,拔剑怒喝道:“什么人?给我死出来!” 只见草垛中动了几动,钻出一个浑身是血皮肉成痂、身上青黄脓液流淌的恐怖“怪物”。 那“怪物”翘起腿坐在死去青年身上,桀桀一笑,牙齿间都是血,嘶声道:“小娃娃,老子在这练‘蟾蜍血毒功’,本来没空追究你们到老子地盘撒野。结果你们两个蠢货送上门来,老子便大发慈悲,拿你们血祭啦!”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八) 卓姓青年眼皮直跳,他虽然自负武艺不俗,但这洪荒大陆上,莫说山精妖怪,便是无常幽鬼也是时有听闻。武学之道若遇上怪力乱神,只怕也是毫无用处。 眼前这“怪物”虽是人的模样,看上去却又太过寒碜。但依他所言,似乎在练什么‘蟾蜍毒血功’。这世间精妙功法何其之多,听他口气狂妄,又在呼吸间将自己师弟击毙,只怕是一门绝世无双的法门。 他思量半晌,自己这个何师弟为人精明,只是分心旁门左道,否则武学修为还要在自己之上。饶是如此,也依然是西北一代年轻中颇又名气之人。他二人交手,即便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也需拆到一二十招才能将对方击毙。 这样对比,青年心底生了两分胆怯,哼道:“什么蛤蟆功,听也没听过。你这怪物藏匿在此畏首畏尾,是想吃爷爷一剑么?” 云菓面上大怒,喝道:“小娃娃找死,是‘蟾蜍毒血功’!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头上三只眼!”他说完拍了拍肚皮,“小子,别被震死!” 他话音一落,肚子里忽然肚子里排山倒海般传来“牯哇!牯哇!牯哇!”的叫声。 这叫声初听之下与平日并无差别,然而云菓气血逆流一半却发现端倪。原来不知什么缘故,这次往生蛤蟆的叫声虽依然震得自己头皮发麻经脉乱震,却并没有往常那般如遭重锤,徘徊在生死边缘。 反观对面青年,此时此刻脸色煞白,坚持片刻“哇”得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道:“前辈!前辈住手!小子知错啦!” 原来这蛤蟆的叫声便如音波一般有迹可循。平日里云菓对他指使来去,蛤蟆心中自然不悦,叫唤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但它是集天才地宝而出的生灵,灵智丝毫不逊于人类。当下关键时节,云菓若死了,它一来没有宿体提供自己生长养料,二来活活被困在死人肚子里,岂不是呜呼哀哉。是以它将音波朝着青年方向送去,虽仍旧免不了让云菓大吃苦头,比起从前却又好了太多。 云菓咽下已然窜到嗓子眼的鲜血,强撑道:“小子,知道老子的厉害,还敢不敢在此叫嚣捣蛋了?” 青年跪地道:“不敢了、不敢了,小子之前造次,还望前辈海涵。” 云菓哈哈笑道:“算你小子识相!老子一身鲜血炼化千万种蟾蜍精髓,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宝物,常人若得之…”他话说一半忽然住嘴。那青年正听得起劲,见云菓闭嘴不言,问道:“前辈,常人得之又如何?” 云菓怒道:“滚,老子说话也要你教?掌嘴!掌嘴!” 那青年眼珠一转,点头应是,又狠狠掴了自己几巴掌。云菓哼哼几声,“快滚吧,老子还要修炼。再敢前来,休怪老子手下无情!” 青年点头应是,连忙后退。正要伸手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抱起,云菓骤然喝道:“你好大的狗胆!这女娃正好给老子解渴,来了就别想走啦!你是想跟她陪葬,还是留下小命?” 那青年目中凶光大盛,皱眉看着地上衣不蔽体的女子,挣扎半晌道:“前辈教训的是。女人如衣服,这件没了还能再找,可小命没了就真的没啦。小子这就走,这就走。” 他说完头也不会径直往洞外走去。良久之后已然听不见脚步声,云菓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 少女“哇”一声从草垛里钻出来笑道:“野人,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嘛。” 云菓却道:“你出来作什么?!快回去!” 少女疑惑一声,云菓道:“快回去躲好,这会儿还不安全呢。” 少女歪着脑袋,但心中没来由相信了眼前只萍水相逢的少年。当下又躲进草堆,静静看着少年,也不敢出声。 此时此刻云菓新伤旧病一齐发作,连吐数口鲜血,伏在地上冷汗直流。他只觉得四肢经脉如绞,体内黑气纵横来回,痛苦直逼当初被辜剑鸣千剑穿体。一时嘶哑大吼,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少女看在眼里,几次想要出去帮云菓看伤势,却都被他喝止住。少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如此没用,眼睁睁看着眼前少年痛苦若狂,却没有半点方法可以缓解他的苦楚。一时心中如磨盘碾轧万分难过,泪水也止不住哗啦啦往下淌。 “仙…仙女妹妹,你别哭啦!你…你快藏好,那厮只怕要回来。” 少女心中大惊,仔细去听,果然发现山洞外一丝极为隐晦的气息。她脸色骤变,“果然还没走!” 云菓冷笑道:“佛说救人一命是良果,又说世间万物皆可渡化。有些是对的,有些却又太过迂腐。”他哼道:“这厮若一走不回头,便能保住小命。可若再来,真当我云菓说话放屁么?” 少女急道:“你…你还有法子?那蛤蟆再叫,你就要死啦!” “我挖了坑,就等他自己跳进来。仙女妹妹,你躲好就行了。我说过,就算死也绝不让他们碰你一根毫毛。”他顿了顿,忽然“嘘”道:“他来了,你别出声。” 果不其然,过了半刻功夫,那姓卓的青年蹑手蹑脚又进了山洞。 云菓哼哼两声,倒在地上满脸痛苦。不说他演技好,实在是因为此时少年体内的确翻江倒海难受得紧,再加上一些夸张动作,满脸血和汗混在一起,让人看着就万分心疼。 那青年走过转角,看到倒在地上挣扎的“怪物”,心中一喜。云菓见他来,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端坐好,破口骂道:“小杂种!老子叫你滚,你还来,却是找死么?!” 青年慢慢往云菓那边靠近,脸上微笑道:“前辈别生气,小子落了件东西在这儿,拿了之后马上就走。” 云菓头上满是因疼痛而生的冷汗,咬牙点头道:“唔,是这样,那你赶快拿吧。赶紧走,别打扰老子修炼。” 青年点头应是,脚下依然不停向云菓靠近。云菓眼皮一跳,以肉眼可见的距离向后缩了半寸,忽然又挺上前去,口中喝道:“小杂种,你掉了什么?怎么一直往老子这里来?” 云菓身子一瞬间的动作又哪里逃得出青年眼睛?他分明看到眼前怪人心中想后退,结果不退反进,想是虚张声势欲擒故纵。他心中大喜,步伐愈发嚣张,只几个呼吸便走到了云菓面前,从上向下俯瞰坐在地上的“怪物”。 云菓骂道:“小杂种!你不要命啦?!” 青年笑道:“前辈,我掉的东西就在您这儿。” “是什么?” “就是你一身血!”青年豁然发难,狰狞面孔伸出手拧住云菓的脖子。 云菓四肢乱摆,破口大骂道:“小杂种!你不要命啦!小心老子蟾蜍毒血功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青年冷笑道:“前辈,你这话骗别人还好,骗我却不行。你这一身伤口,怎么看也是受了重创。自己垂危于此,还有力气要我的小命?我好怕呀!” 云菓怒道:“你!你小子!你想干什么?!” 青年笑道:“前辈,你重伤之际能用蟾蜍叫声压制我,小子心中惊恐万分。但俗话说得好,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要的很简单。我师妹看来是被你糟蹋了,那‘定踪盘’只怕也落在你手里。你交出玉盘,再把一身宝血给我,教我这什么‘蟾蜍毒血功’的法门,我不仅不杀你,还让你活过来。你看如何?” “呸!老子一世英名,蟾蜍毒血怎么能交给你这卑鄙小人?!” 青年手上用力,直将云菓捏得面色青紫,呼吸艰难。他笑盈盈道:“前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没必要为了这功法把命丢在这儿不是?命都没了,你还能干什么?” 云菓“哼”一声,“老子就算死也不让你得逞。” 青年脸色一沉,狠狠将云菓摔在地上。手中白刃闪光,寒芒顷刻对在云菓心口,冷声道:“给脸不要脸,我问你,你不说我也知道,宝血宝血,除了当作宝物珍馐直接饮下,怕是没有什么其它法子继承了罢?”他将剑尖移到云菓颈部,“你是想我在你脖子上开一剑把血喝了,还是你乖乖告诉我,我还能留你一命。” “呸,你这小杂种,老子就不告诉你法门,也不告诉你毒血继承方法。” 青年大怒,剑身甩到云菓脸上,只片刻便将他脸颊抽肿,大骂道:“老杂种,是不是直接喝?!” “不是!”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直接喝?!” “不是!不是!” “不是就是是了!” 青年怒哼一声,忽然伏在云菓身上,张开嘴便朝他脖子咬去。 这一口用力颇凶,但青年故意选择了静脉位置,生怕怪人一命呜呼逼问不出功法口诀。正吮吸云菓体内血液时,忽然脑海中嗡鸣一片,紧接着全身仿佛万虫钻咬痛苦难当。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嘴角流出一丝墨绿色血液,翻到在地片刻便没了性命。 云菓捂住脖子伤口,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少女“呼啦”一下从草堆里钻出来,跌坐在云菓身边。 看着眼前少年惨不忍睹的模样,不知为何,虽然两人只认识几日,她这心啊,却仿佛刀绞一般疼得厉害。她从草堆里被血染红的羽衣上扯下一条,将云菓抱起来,缓缓帮他包扎伤口。只是一没有止血草药,二不能使用道行法术。虽然是静脉受损,却也是颇为致命的伤口。 云菓笑道:“仙女妹妹…你这是关心则乱…” 少女哭道:“呸,臭美臭美,谁关心你啦。我又怎么乱啦。” “这三人行走江湖,身上难道没有治伤的药?” 少女恍然大悟,果然是关心则乱。她红着脸却不作声,只伸出手在已然断气的卓姓青年怀中捣腾,不多时便找出了几瓶药。打开一看,有的内服颗粒、有的外敷散状。云菓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熟识。一一辨认过后让少女帮自己用下,过了半晌,那颈部伤口血液果然开始凝固。少女长舒一口气,忽然梨花带雨拍在云菓胸口道:“野人,你吓死我啦!” 云菓被拍得咳嗽几声,本来想调侃她说:“这么担心我出事?”心中又想,“我已经是将死之人,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叹一口气,对上少女的双眼道:“仙女妹妹,你若吓死了,我这半天功夫岂不是白费?” “才没有白费呢,今天没有你,小婉就糟啦。” 云菓轻声哈哈强笑,“没想到我云菓临死还能救仙女妹妹一命,老天真待我不薄。都说善恶有报,不妄我行走江湖多做善业。”他喉咙忽然哽咽,脸色沉下去,但半晌都不说话。 少女看他表情难过,也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大限将至,怕是心中想起了生平快事,还舍不得这片浮生红尘。当下叉开话题笑道:“野人,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这人要回来?” 云菓笑道:“很简单啊,这三人叛出师门,这厮还杀了几个同门,实为江湖大忌。日后传出去,这天下便在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了。我看他言语间对力量极为向往,就故意编出一套‘蟾蜍毒血功’。”他笑了笑,“还要多谢蛤蟆兄陪我们演这一出戏。” 往生蛤蟆听到云菓提起自己,得意地“牯哇”一声。这声音普普通通,全然没有震人气脉的威力。 云菓微微一笑继续道:“之前我假意说漏嘴,提示他这功法重点便是一身天下至宝的血液。他是聪明人,看得出我重伤之躯,只是拿捏不准,害怕丢了小命。但我若真有实力,为何不直接像杀另外一人那样杀了他?如此简单方便、一了百了。他想到这一层,觉得我是虚张声势。我又放他走,他疑心必然增一层。” 少女点头道:“你小脑袋瓜一瞬间居然想这么多!” 云菓笑道:“仙女妹妹夸奖,说得我飘飘欲仙,都找不着北啦!”他顿了顿,“之后我又叫他把那女子留下,故意刺激他,说要和那女子…和那女子阴阳承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少女,摆手道:“仙女妹妹别听我瞎说,那是…” “我知道,野人不是这样的人。”少女看着他,这次眼里满是正色。 云菓舒一口气,“你理解就好。这两个男子对她垂涎已久,心中必然舍不得。如此不甘心,叫他杀机再加一成、胆子再大一分。最关键的,” 云菓笑道:“他这一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落得天下骂名,日后还要过着不见天日的鬼祟生活。一旦被仇家发现,说不得死于非命。他想活得好,只有赌一把,赌我是不是真的重伤,赌他能不能既获得这门蟾蜍毒血功、又将那玉盘拿到手里。若他赌赢了,日后功力大进、一日千里,何愁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 少女嘻嘻笑道:“可惜啊,你确实是重伤,但他却连这个赌本身都没弄清楚。”她嘟嘴惋惜道:“就这样白白送了一条性命了。” 云菓叹一口气,“我也不愿多造杀业,但他本就不是良善之人。现在又威胁到仙女妹妹的安危,我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了,他自己寻死,我…我也没办法。” 少女半晌点点头,“我知道的,你和他们不同。” 她“噗嗤”一笑:“咱们手无寸铁,光靠你一个脑袋瓜子化险为夷。好刺激好新鲜!” 云菓苦笑道:“我是永远不想再这样提心吊胆一回啦!况且若不是这身毒血,今天事情,当真不好应付。”他缓缓道:“也不知这毒血怎么来的。” 少女思量半晌,忽然道:“野人,我知道你为什么一身毒血啦。”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九) 云菓思绪被打断,听到少女发话,心中一动,问道:“为什么?” “你肚子里这东西应该叫往生蛤蟆。” 云菓点头,“没错没错,辜剑鸣那妖道说的,好像就是这名字。” 少女继续道:“我在老家也有所耳闻。往生蛤蟆不仅汇集天材地宝,也不知吞了多少剧毒虫兽。这东西吃了你全身精血,只怕又分泌了数不清剧毒物质到你血液里。一来二去,你全身上下便都是剧毒无比、触之即死的怪血啦。 云菓缓缓点头,面色悲怆,满口苦涩道:“蛤兄,你既是我命里克星、又是我现下恩人。我上辈子只怕和你有解不开的恩怨啦。” 往生蛤蟆轻轻”牯哇”一声。对面少女暗自忖道:“这蛤蟆之前一直不作声,估计是怕我发现其中秘密。我先前尝了几缕野人毒血,伤势竟似有好转的趋势。这蛤蟆聪明得紧,生怕我杀了野人饮血疗伤,估摸着故意不吭声呢。” 她眼珠咕噜一转,“这野人打断我疗伤在前,我本可以毫无顾忌取了他的血治伤。哪知道半路又生枝节,反而欠了他一个人情。” 少女嘟嘴,叹一口气道:“他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但拼命救我于危难之中又是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小婉若骗他将血给我喝了,岂不是成了心肠歹毒忘恩负义的势力小人?虽然说不得能死里逃生,保住一命,但这事情,小婉还是做不来的。” 她眉头微颦,心中纠结半晌,闷声委屈喃喃道:“都怪你这野人。你若不来,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反倒快活;你若生了一副坏心肠,小婉便能光明正大杀你疗伤;你若不在危难关头舍命救我,我又怎么会像现在这般进也不是退也不行?野人啊野人,你真是小婉命里克星,可急死我啦!” 正这般想着,对面少年高呼一声,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道:“仙女妹妹,你之前说话全似吊着一口气,可现在气色好转,莫不是因为喝了我血的缘故?这血虽然剧毒,在下却也知道有以毒攻毒、剑走偏锋的道理。” 少女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野人心思敏睿,机灵聪明。如果被他发现当中关联,害怕我对他下毒手,只怕嫌隙顿生、立时便要离开。他若走了,以我的状态又追他不着。小婉临死不仅没有人陪我讲话,连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要不翼而飞啦。” 忽然她眼前空气流动,少年竟强撑着身子坐在她面前,手臂一伸,咧嘴笑道:“仙女妹妹,你要不要咬一口?说不定可以帮你疗伤呢。” 少女心中一颤,乱跳如鹿,嘤咛自语道:“这野人莫非真的是傻子么?主动要我吸他的血?他…他先前舍命救我,现在又这般行为,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可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人?” 她撇嘴侧头,心中忽然生出一百个不愿,嘟起脸颊哼道:“你、你说的什么鬼话,又想放毒害我性命么?” 云菓急道:“没有没有,姑娘千万别误会。我看你先前假死之后真的才刚见面时要好上几分,思来想去,只能是这血的原因了。” “笨蛋,你本就丢了一身精血。方才与那三人虚与委蛇伤上加伤。那姓何的拍你三掌,只怕你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吧。如此再被我喝掉几分鲜血,哪里还有命在?”少女终于忍不住,瞪着云菓怒喝。 云菓吃了一惊,跌到地上,脸色发苦,嘴角下扯,淡淡道:“说实话吧,我身上的伤我也知道,现在伤口感染,别看这些脓血血痂,其我若猜得不错,这其它血痂下头,感染程度只坏不好。” 他忽然抓破一块看似完好黑红血痂,里头骨肉森森可见,一片泛绿,一片泛白,不知什么缘故,竟还冒着氤氲不息的丝丝黑气,直看得少女心惊肉跳,显然是感染颇重病入膏肓。 如此病体,不知一直以来承受了多少痛苦折磨。但少年不论是言语间还是对敌时,竟怡然自若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般时不时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漂亮皓白的牙齿。少女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的难过得要命。她在青丘狐族生活千年,心头涟漪竟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汹涌澎湃过。 少女定睛看了看云菓伤口,心中暗道:“这黑气显然是操控精纯的死亡法则之力。下手之人对八极大道的领悟可谓是驴火纯青、独树一帜。也怪这野人命数不好,待死气完全蔓延,便是他死期了。 “这深山老林里,也不知还要多久师傅他们才能寻来。只怕还没等到他们,我就先丧命于此了。”他忽然一笑:“不过这辈子最后关头竟遇见了仙女妹妹,也不枉此生啦。” 少女脸上一红,连忙躲开云菓的目光。 “我若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可如果这身血能救仙女妹妹一命,真真是死而无憾了。” 他重新将手臂伸到少女面前,咧嘴笑道:“一个人向阎王老爷报道,总比两个人一起来得好。这条手臂伤得轻一些,皮肉也算完整。你赶紧试试效果,免得过几日这条手臂感染蔓延下来,你瞧着红一块黄一块绿一块紫一块,连嘴也下不去了。” 少女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心中那阵千年时光也不曾察觉的涟漪不仅不消退,反而愈发强盛,硬生生在她脑海心中嫌弃一阵巨浪。少女心情低落,暗自道:“小婉啊小婉,你先前还将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怕丢了,却哪里知道他心心念念却都是你的安危!满脑子考虑着如何劝你喝下他的血,连半分也没为自己着想。姥姥,你总说人都是自私的,我却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姑姑离开了一百多年都不回翠南山了。” 她忽然“哼”一声,撇过脸道:“我不要,到时候你死了,小婉一辈子内疚,太难受了。” 云菓心中又苦又甜,喃喃道:“你若能记我一辈子,我也瞑目啦。”当下伸回手臂,戳了戳少女莹莹玉额,笑道:“那你先尝一点,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如果你喝多了,毒死啦,我又哪会弃你离去?” 他本想说“我也二话没有也要随你而去,免得黄泉路上孤单寂寞。”但又觉暧昧突兀,当下改了口风,将手指伸到少女嘴边,一脸正色。 少女这么近盯着云菓的手指,不知为何连呼吸也不顺畅。她心下一横,狠狠咬在少年手掌虎口,温热的鲜血流进嘴里,随着她喉咙一动,滑入腹中。 这一回不似之前剧痛难当直接晕死过去。血液在胃里扩散,火辣辣一片直如穿肠。少女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直下,体内被北胤重创的地方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修复,只是血量太少,远远不足以治愈。但饶是如此,半晌过后,少女只觉得胸口舒畅,确实较之前又好了几分。 “怎么样?”云菓满脸紧张,声音颤抖。 少女脸色发窘,低头也不瞧他,只微微点一下头。 “哈哈,太好了!没想到这毒血竟真的能帮上忙。” 少年高兴地仰天长呼,本来虚弱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又蹦又跳,活脱脱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忍不住笑道:“蛤蟆兄啊蛤蟆兄!你让我变成一身毒血,我本来还怪你。没想到这回既赶走了强敌,又能救仙女妹子一命。你这大恩大德,云菓铭记在心。”他忽然耸肩道:“只可惜小子命不久矣,你这恩情,恐怕只能下辈子才能还啦。” 少女撇嘴道:“也不知什么毛病,被人吸了血还这么开心。你这野人,莫不是差根筋、糊涂蛋么?” 云菓嘿嘿干笑,半晌窜到少女面前,“既然确有效果,不如咱们继续?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天知道你的伤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咱们不如一下就给你治好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少女心中思忖,方才一小口鲜血只将体内伤势恢复半点,现在堪堪过了片刻,刚才重获生机的经脉竟又有萎靡之态。按此比例,若不是一口气吸掉他大半鲜血,怕是难有效果。可如此一来,眼前少年又哪里还有活头?她犹豫半晌,摇头道:“不妨事,我现在感觉好多啦,你这么着急着送死,难道赶着去投胎么?”说完嘻嘻一声,抿嘴一笑。 云菓歪着头,上下打量她,问道:“真的? “当然啦,喝你的血,治我的伤,我干嘛要骗你?” 云菓点点头,安下心来,正色道:“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咱们定时以血疗伤,相信过不了多久总能让你生龙活虎起来。” 少女眼角一热,躬起腿将脸埋进去,轻声道:“喂,你…” “嗯?” “干嘛对我这么好?…非亲非故,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云菓一怔,愣了半晌,轻声道:“嗯…你看,咱俩虽然素不相识,但好歹也算缘分指引,竟能在这深山野林里遇见,还都命不久矣。”他嘿嘿干笑,盯着少女的双眼接着道:“我、我承认你就像仙女一样,但这并不全是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原因。我打断你疗伤在先,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在后,忽然发现能用自己的命救你的命,就算、就算换了别人,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他极力想掩饰什么,心中却喃喃道:“仙女妹妹,只希望你以后平安自在,偶尔也能记起我这个落魄小子啦。” 少女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什么嘛,就是一个滥好人…”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云菓见少女沉默不吭声,以为自己哪里说的不好,触怒了她。当下也不敢接话,只静静坐在一旁,偶尔将目光望过去,却也不敢过多停留。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 到了这日晚些时刻,少女呼吸渐沉,脸上又冒出几层冷汗。云菓虽然头昏脑胀高烧不止,却仍旧强撑笑容,让少女再喝他的血。少女心中懊恼纠结,却拗不过他,樱唇盖在少年手臂上,触感温暖湿润,不多时便喝了一口鲜血,气色也立马有所好转。 云菓心中暗道:“仙女妹妹看我这样子,狠不下心。我还得想个法子一口气解决问题。否则到时候我们两人都交代在这,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又想到,多年后有人到此,发现一男一女两具骸骨,以为是隐居此地的世外仙侣,当下心中欢喜无限,只是委屈了眼前清丽不似凡人的少女了。他暗下决心,就算拼了全身鲜血,也一定要将少女的伤势治好。 暮色四合,昏黄的光芒阴阴沉沉。不知什么时候阳光退去,天空铺满了漫天乌云。少女盯着头顶上方,忽然叹息一声道:“在我的家乡,每晚都有银辉普照的月儿挂在头顶。小婉想着用月光法术疗伤救命,却忽略了这里根本不是家乡。” 云菓歪着头,静静看着少女。 “所以你瞧,就算你不打断我,这满天乌云和老天爷也要打断我。横竖都是一死,你活生生出现在小婉面前,倒重新给了我一线生机。” 云菓抿嘴低头,“仙女妹妹到现在还怕我内疚,却是菩萨心肠了。” “哧,小婉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姥姥总说我顽劣成性,我每次都不以为然,没想到这次真的把自己给埋进坑里啦。” 她撇了撇嘴:“倘若小婉道行能再厉害些…已臻我族中化境的话,也不用像现在这般狼狈啦。” “化境?那是什么?” “我们一族已经传承好多年啦。传说从前有族人道法臻入化境,一念开九天、一念掌沧海。只可惜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再出现过了。” 云菓惊道:“这么厉害,仙女妹妹的出身果然也是相当了得。” 少女得意一笑,“那化境口诀法门我都知道。甚么’青丘婉约兮多情殇、殇末无悔兮阴阳茫……’哎呀,我跟你谈这些干嘛,说了你也不知道。” 她叹一口气,“只可惜小婉领悟不来。总觉得当中差了点什么。”她脸色黯淡下去,接着道:“其实风光也不过是曾经时候。现在族里厉害的人越来越少、日渐式微。小婉以为自己很厉害啦,没想到一出来,遇见的都是些道行通天的怪胎。这次自作自受,命丧在此也无话可说啦。” 云菓不知道少女口中说的“道行通天的怪胎’具体说的是什么人,也不好刨根究底问她族里情况。当下叉开话题,伸出胳膊握拳笑道:“不会不会,有我在呢,保证你安然无恙。” “哼,你这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却满口大话,也不知羞字怎么写。” 云菓哈哈直笑,“泥菩萨没了还能剩下一颗舍利子给你填饱肚子呢。”忽然听见少女肚子里“咕噜”一声,笑问道:“肚子饿了?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说完便要起身。 少女脸上一红,连道:“诶诶,你高烧不退,不知道多少地方感染化脓,连路都走不动,还逞什么英雄?” 云菓哈了几口气,撑着双腿勉力站起来,身子却仿佛被抽干了一般使不出半点力道。忽然他眼中闪过几条黑影,定睛看去,只见几只火红的狐狸窜将出来,跳到少女身边。云菓吃了一惊,喊到:“仙女妹妹!小心!” 那几条狐狸后跳几步,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看着云菓,却听少女声音传来,“好了好了,你们都消停会儿。”说完将当中一只搂在怀里,顺了顺它项上毛发,柔声道:“乖,这野人浑身毒血,你们可别再咬他啦。” 那几条狐狸听少女这么一说,收起肉掌上利爪,几步跑到少女身后,探出脑袋一脸紧张看着云菓。少女笑道:“你可别小看他们。你害了他们一众兄弟姐妹,若不是我从中调停,只怕不死不休。” 云菓想起少女之前说的,与这群狐狸是朋友,如今一看果然不假。这群火红的小狐狸到了少女身边便如同温顺乖巧的家中小兽,毛茸茸暖呼呼,倒叫人心生怜爱。当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是我太紧张了,大惊小怪,恼到了姑娘和一群狐狸朋友。” 那几只狐狸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神色渐缓,少女柔声道:“乖,姐姐肚子饿得紧,能不能帮姐姐寻些吃的来?” “狐狸还有这本事?” 几条狐狸登时朝他低唔一声。云菓吓得后退两步,少女掩嘴笑道:“叫你小瞧他们。你来之前,我吃的喝的,可全靠他们呢。” 几条狐狸昂头眯眼,似乎颇为得意。也不久留,闪电也似便跑了出去。 “不愧是仙女妹妹,连狐狸也心甘情愿为你排忧解难。” 少女轻轻一笑,心道:“你这野人,如果知道我就是狐狸,只怕就像见到女鬼一般,要吓得屁滚尿流吧。”她心中忽然没来由有些不悦,人和狐妖、人和狐妖…当年她姑姑何曾不是如此?少女心中从未有过的沉重,却又说不上具体原因。 片刻之后,陆续有十几只狐狸跑来,嘴里衔着新鲜的野果,一个个堆在少女面前吱唔轻唤。少女柔荑一一抚过它们头顶,对着云菓道:“之前你守在门口,他们害怕得紧,都不敢上前。” “啊…抱歉...我担心它们是来觅食的...所以…咦,仙女妹妹,你还能听懂狐狸说的话?真是太厉害啦!有没有什么诀窍,也教教我罢!” 少女咯咯直笑,声音银铃脆响,“我就说怎么见不着他们啦,原来是你这野人居高临下、面目狰狞,吓坏了我这群可爱的狐狸朋友。” 她得意地叉腰,“这狐狸语言,非要像本姑娘这样冰雪聪明才学得会。”她上下打量云菓,装作老气横秋地模样,半晌点点头沉声道:“小伙子,我看你脑袋瓜儿不错,以后若有机会,我便教你怎么和小狐狸们说话!” 云菓笑道:“承蒙老婆婆前辈瞧得上,小子真是荣幸备至。”他耸肩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教我狐狸语那一天啦。” 她脸色一沉,眼泪突然冒出来,缓了半晌才道:“又是婆婆又是前辈,你这野人诚心讨打!不过野人不是应该在深山老林里长大、什么苦也吃过,没有那么娇气么?怎么我才认识你几天,你却半死不活要去向阎王老爷报道?”她皱了皱鼻子,“野人,咱们都别死,你说好不好?” 云菓心中一团暖流涌遍全身。面前少女清丽绝伦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时而俏皮婉转,连胡搅蛮缠也紧紧牵动着自己的心。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愿意离她而去?但眼下自己生死一线,小命掌握在老天爷手里,哪里是自己能把握得了的?他将蹿到嗓子眼的丧气话重新吞进肚子里,正色点头道:“仙女妹妹,咱们俩谁都别死,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少女听到他这么说,心中开花儿似的,竟比得到平日里严厉非常的姥姥的认可还要开心。她甜甜应了一声,狠狠点头。云菓看在眼里,不由得痴了。 少女见他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红,伸出手指弹在少年额头,“野人,你看什么呢?” 云菓脸上一窘,哈哈干笑也不知如何回答,当下叉开话题,忽然道:“对啦,虎皮兜里有一枚手环,不知是不是仙女妹妹的?” 少女探手摸索,不消片刻便掏出一根玲珑手环,顿时喜笑颜开,“没错,怎么在你这?”她秀眉一挑,“敢情你害了我朋友,还捡了我送给他们的东西?” 云菓连忙摆手急道:“我看这手环似是女儿家物件,以为是狐狸朋友私下里叼的,想着物归原主,这才擅自带上。仙女妹妹莫怪,仙女妹妹莫怪。” 少女抿嘴一笑,“好啦,瞧你紧张的。我开玩笑而已。这是我的东西,之前小狐狸说遇见敌人,我便将这根手环交给他们。没想到碰到的是你这满身剧毒的野人,也真是苦了他们啦。” 少年挠头苦笑,“真是不好意思。狐兄弟,云菓命不久矣,若换作从前,说什么也要帮你们将附近天敌消灭干净,权当赔礼了。”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少女将果子分了一大半给他,两人纷纷填饱肚子,少女笑道:“只可惜没有月光藤了。” “月光藤?那是什么东西?” “嗯...是一种吃的啦,你没听过也正常,寻常人根本不知道。” 云菓笑道:“好吧,不过自从到了你这里,我肚子里的蛤蟆也老老实实的。若换作从前,只怕百十个野果都不够,就算面前摆着你说的月光藤,估计也无福消受啦。” 少女暗道:“这蛤蟆却是成了精,一直乖乖不敢造次。知道我幻化人形、道行颇深,生怕我钻进野人肚子里,活生生将他吃了治疗伤势。”她顿了顿,“却哪里知道我现在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并非逢场作戏。否则之前那三个凡间后辈,我又如何毫无办法?再说了,野人和这蛤蟆绑在一起,我若吃了它,岂不是连这野人的性命也夺了去?我虽和他萍水相逢,可就这么害他…小婉也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般想着,少女脸上忽然一热,心中乱了几分,“我、我怎么老想着这野人,真是奇怪啦。” 云菓见少女面色泛红,担心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少女连忙摇头,“没、没有的事,刚吃完东西,有点热…” “哈?这凉冰冰的果子,又是深山老林,也会热么?” “深山老林怎么啦,人家寒冬腊月还会热呢,小猫小狗还会热呢,就许你流汗,却不许我热一下么?” 云菓苦笑摇头,“好好好,是在下失言了。” 少女见他笑容里三分真诚,七分轻松,脸上一窘,背对他躺下,拉起虎皮兜牢牢裹紧,只露出两个眼睛、一只鼻子,瓮声瓮气道:“吃了东西赶紧歇息吧,养足了精神才有心思考虑怎么治你这一身伤。” 她心中寻思着,若吸了少年一身血液,将自己治好,说不得便能操控生命法则将他治好。但一来自己伤势不是一时半会儿马上能复原的,二来若少年失血过多,撑不撑得过一个时辰都是问题。但想要一个时辰恢复到原来的道行状态,又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想自欺欺人,也就是不愿去冒这种险,一时心乱如麻,远没有平日里洒脱精怪。 她忽然听到身后少年起身的动静,问道:“怎么了,你要去哪?” 云菓“诶?”一声,“这里是仙女妹妹休息的地方,我到洞口去就行了。” 少女撇撇嘴,忽然道:“你…外头太凉,晚上估摸着又要下雨,别明天早上见到你就死透啦。你、你待在这就行了。” 云菓心中欢喜,应声道:“好,那我睡远些,免得扰了仙女妹妹清梦。”说完找了个角落倚着石壁。二人相隔两三丈,四只眼睛却不时眨着,虽然看向不同的方向,都辗转难以入睡这一点,却又是相同的了。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一) 接下来两日里,云菓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少女虽然靠喝他的血吊着性命,盖因为不忍下狠心,每次只吸一小口,原本灵动漂亮的大眼睛又失去光彩,一张小脸写满了憔悴。 两人吃东西的气力都没有,云菓却依然强撑着陪她说话。少女初入江湖,云菓多年来却走遍大江南北。是以少年口若悬河、奇闻异事源源不断信手拈来,珍奇轶事一个接一个曾出不穷,时而逗得少女花枝乱颤,时而惹得少女梨花带雨。她虽没有力气多说,却一字一句认真听着,生怕错过哪怕一个从云菓嘴里吐出的话音,仿佛最乖巧虔诚的听众。 到了第二日夜晚,少女一直听着身边温柔男声讲的故事沉沉睡去。云菓听见她均匀的呼吸,月光下原本俏丽脱俗的脸庞略显消瘦,轻叹一口气。 他腹中忽然一阵天翻地覆的绞痛,胸口一甜,喷出一口血,又生怕吵到少女睡觉,死死用手掌捂住嘴,腥臭的血液从指缝里溢出。云菓悲从中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想到少女依然危在旦夕,暗自下决心,毒血疗伤之法半刻也拖不得了。 第二日清早,少女从睡梦里醒来,却不见云菓身影,强撑着气力四下寻觅却依然不见踪迹,登时心中乱跳,暗暗道: “人呢?去哪儿啦?该不会丢下我自己走了吧?可是他伤得那么重,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难道是半夜里被野兽叼走?不会不会,野人满身剧毒,哪有不长眼的会将他抓走?那…难道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想让我看见他死后难看的模样,所以偷偷离开了?” 她越想越不知所措,越想越慌,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不知怎么的,心中发紧,气也喘不过来。 忽然山洞口穿来一阵脚步声,狐族耳朵灵敏,这脚步虚浮,颇为勉强,少女知道是云菓回来了,心头一松,却又窜起一阵无名火,气鼓鼓背对着转角,一声不吭。 云菓慢慢走来,看见少女已然醒了,笑道:“你醒啦,不多睡一会儿?” 少女不作声。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少女身边,刚要试探少女额头温度,却见少女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语气微怒道:“走开、别碰我。” 云菓怔在原处,原本就虚弱无比,一刹那恍惚跌坐在地,问道:“仙女妹妹,你怎么了?” 少女听他气息散乱,心中说不上来的失落,踢着腿道:“我不开心,我不开心,我不开心。” 云菓苦笑道:“谁惹仙女妹妹啦?” “就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啊?我怎么了?” “病人却没有病人的样子。你看看,病得半点人样都没有,居然还到处蹦跶乱跑,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就这么着急寻死嘛?” 云菓神色一暗,轻声喃喃道:“我又何尝愿意去死了。和你在这山洞的日子,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啦。” “你说什么?”少女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没什么,你别生气,你看。” 云菓笑几声,指了指地上一堆东西。少女定睛看去,只见琳琅满地、种类繁多,不仅有各种野菜草药,还有美人鸢、野果子,洗好的小山鸡、长耳兔。但当中最惹她注意的,却是几株泛着幽蓝色泽、叶成月芽三片舒展的藤蔓。 少女轻呼一声,捂嘴道:“月…月光藤?!” 云菓笑道:“我寻思着这山林里,应该没有比那群小狐狸更熟悉的了。所以试探着询问它们,没想到它们真的听的懂我的话,带我四处寻找,竟被我找到了几株。” 他嘿嘿一笑:“让仙女妹妹尝尝我的手艺,你就翘首期盼吧。” 少女贝齿咬住嘴唇,也不知在想什么。云菓升起火,将野兔山鸡架在上面来回翻烤,又将野草草药碾成粉末洒在上面,不多时已是油脂冒起、喷香四溢了。忙活了半晌,少年将野兔吹凉几分递给少女,笑盈盈看着她。少女接过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野兔,食指大动,立马便吃了起来。 入口酥脆的外皮裹着肉汁饱满香嫩滑口的兔肉,诸多野菜碾成的调味料有的咸,有的甜,有的酸,有的苦,恰到好处融在一起,一层一层席卷而来,彼此弥补呼应,竟是从未有过的可口。少女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整只兔子,脸上一红,支吾道:“我…我是不是太能吃啦?” 云菓哈哈笑道:“比你能吃十倍的都大有人在,放心吧,我越是看你吃得开心,身为厨子,心里自然越是欢喜。”说完将烤好已经晒凉几分的山鸡递给少女。少女摇头道:“我都吃了,你吃什么?”云菓摊摊手,将烤鸡撕成两半,“这样可以了吧?”少女舔了舔嘴唇,点点头,接过烤鸡便吃了起来,入口又是一番风味,却丝毫不输给刚才吃过的兔肉。 云菓仔细看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帧画面都牢牢定格在心里。 少女吃完,吮吸了葱玉般的手指,见云菓只盯着自己看,却不吃东西,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吃?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说完上下摸着自己一张小脸,弄得满是油渍。云菓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贪吃的小花猫。” 少女脸色一红,低头道:“你、嗯,怪你做得太美味,我忍不住就…” “这是最后一餐了。” 少女心中一滞,“嗯?” “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了。” 少年忽然站起来,面色肃穆盯着少女。少女心中一下慌了,后退几步道:“你…你说的什么胡话…你要干嘛?”她全身上下忽然涌出一种不安的感觉,瑟瑟发抖。 “趁我还有命在,一口气治好你的伤吧。”云菓半跪在少女身前,伸出手臂。 少女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拼命摇头,”我不、不要...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姑娘才不屑去做呢、你别逼我!” 云菓叹一口气,忽然语气决绝,冷声道:“你若不肯,我又不想看你死在我前面,便只有先走一步了。” 少女脑中一白,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良久缓缓摇头道:“小婉、小婉不要、这和杀了你没半点区别,小婉不要!” 云菓暗暗叹息,心道:“果然如此么?仙女妹妹,你心肠这么好,以后独自在外,千万保重…”他忽然对着肚子喝道:“蛤蟆兄,快给小爷使劲叫来,叫得越欢越好!就是要气血逆转,就是要昏昏沉沉,我不说停,你千万别歇下咯!” “牯哇?”往生蛤蟆轻叫一声。 云菓破口大骂,“你这丑到没边的四脚虫、馋到没底的大胃王,再不听话,爷爷立马自爆泥丸宫,咱们一条船上,一尸两命。你若听话,还有生机,如果不听话,便再没有活路了!” “你要干什么?!”少女惊呼。 “丑蛤蟆、臭蛤蟆,还等什么?” 只听“牯哇、牯哇、牯哇…”叫个不停。往生蛤蟆在云菓肚子里上下翻滚叫唤不停。它集天地精华,灵智超凡,知道云菓一旦下狠心便说一不二、说到做到。但又不想立马交待在这,虽然明面上叫唤,却多了一分对少年的保护,希望他不要活活被震死在这山洞里了。 这一次直如雷霆震落、地动山摇。在场的两个人霎时间面如死灰,口吐鲜血。震耳欲聋摄魂夺魄的蛤蟆声响起,直教人神思晕厥,便要昏倒。云菓咧嘴一笑,从身后掏出一把打磨锋利的石块,二话不说狠狠插在胸口。一瞬间剧痛传来、神经似乎也清醒几分。他定睛看向少女,只见少女咳着鲜血,眼看着便要不行了。 往生蛤蟆继续叫着,以少年状况,若不是往生蛤蟆暗中护着,只怕顷刻便要命丧黄泉。饶是如此,云菓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爆炸,忽然他摸出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脚趾上。十指连心,这一下直将小指骨也砸断了去,一瞬间穿心剧痛汹涌涌上,少年强吊着一丝清明,终于熬到少女坚持不住,昏倒在地上。 “停。” 往生蛤蟆的叫声戛然而止。云菓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牙齿间都是血,笑道:“之前不忍心叫你吐血难受。但眼下情况,既能让你昏阙,又清理体内淤血,可谓一举两得了。” 他脚下趔趄,大声喘气,跌坐在少女身后,将她环抱起来,倚着自己斜卧。又伸出手臂放到少女樱唇边,抿嘴道:“仙女妹妹,得罪了。”说完白光一闪,便用石头划破手腕,然后轻轻捏住少女下颚颈部,少女双唇微微打开,鲜血便顺着腕部嘀嗒流淌送入嘴中。 这输送血液的速度虽然不快,却的确有效果。血液从少女咽喉没有闭牢的咽喉缝隙间缓缓流入腹中,经过交换吸收流转到四肢百骸,慢慢修复体内千疮百孔的损伤。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云菓保持姿势不能动弹,手脚麻痹,嘴唇乌白毫无血色,眼里不断闪出幻象,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希望少女平安活下去了。 终于,当再怎么用力挤压,手腕都流不出一丝血液的时候,云菓如释重负摔倒在地,整个人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他最后看了一眼少女,眼皮沉如山岳,也不挣扎,许是精疲力竭、许是信念已消,就此阖上双眼,万念不知了。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二) 他仿佛坠入千万层寒冰地狱、又像跌入赤茫茫混沌鸿蒙,整个人就这么飘荡、飘荡,仿佛飘荡了亿万年、不,仿佛从有时光的节点处便开始飘荡了。 白驹荏苒,光与暗也不知交替了多少个轮回,少年忽然缓缓睁开眼,五感慢慢复苏、恢复。良久,他眼珠动了动,瞳孔由失焦慢慢聚拢,看了看四周一片混沌,喃喃自问道:“这是...黄泉么?” 他漂浮在无垠虚无里,目之所及全是一成不变的混沌气流,仿佛身处清浊时空里、连天地也不曾分开之前。 云菓苦笑道:“原来死后的光景和我从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只是这空荡荡一片,竟不见其他魂魄,偌大天地似乎只有我一人,倒是孤单寂寞了。” 他想起山洞中的少女,脸上冷暖交替,缓缓道:“也不知仙女妹妹怎么样。”他脑中浮现少女一颦一笑,叹气道:“只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我现在一缕孤魂,咱们天人永隔、再想见你也不成啦。”这样一想,少年胸口开膛破肚似的凄凉难过,脸色阴沉半晌,方才微微释怀。 他在这片混沌里没有目的飘荡许久,忽然身边空间抖动起来,不多时开始汹涌翻滚。目之所及是看不见边际的浩大气流与参差错落重重叠叠的空间漩涡。这些起团漩涡充斥天地,任何事物在其面前都要心生渺小之感。云菓孑然一身不知所以,但想着已经死过一次,自己不过一缕魂魄,还有什么可怕的?一念及此,少年豪气顿生,便什么也不担心了。 这股气流流转汇集,凝结成一团光怪陆离没有形状的玄炁,而身边无垠时空霎时间幽幽暗暗,不见边际。 云菓仔细看去,只觉得这空间玄妙无比,“上”可以为“下”、“左”也可以当“右”,东南西北四方不识、阴阳四象八极不知。 他心中忽然一动,暗暗道:“自鸿蒙生、时光起,天地便由混沌化来。所谓阴阳、所谓八荒,不过是人们取的名字罢了。我生于此间,便可称鸿蒙之子,四肢百骸既可为“阴”、固然也可为“阳”;可为日月、固然也可为星辰。万物源于鸿蒙虚无,即便时光也不列外,而眼前空间便好比一方新界。居于此地,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目光闪烁,射出万丈神光,死死盯住那团混沌气流,口中喝道:“鸿蒙一炁化三清!” 只见他手指前引,声如梵音,“玉清宝诰,引来!” 只听虚无气流中炸起亿万宝咒,一团闪烁着青光银彩的翡玉华珠破气而出,旋斗历箕、回度五常,玄元一炁、至真妙道。 “上清宝诰,引来!”第二颗光玉欢呼钻出,凝生于浩浩混沌。 “太清宝诰,引来!”当第三颗光玉凭空出现,原本虚无飘渺毫无定势的混沌气流赫然消失不见,三颗光团彼此呼应、上下闪烁,各成一片、浩瀚磅礴。 云菓忽然握紧手掌,凌空喝道:“三清归一、终成鸿钧,分清化浊、开天辟地!” 这空间随着他一声令下轰然炸碎,清浊二炁演化为苍穹大地,云菓飘在天地中央,手挽阴阳,脚踏四方,口中诏言:“清浊纯元创两仪,东南西北化四象。”话音刚落,从无垠大地四边极目传来龙吟凤鸣、虎啸龟嘶。紧接着少年立地指天, “风来!” “雷引!” “焚天火!” “黄泉碧波!” “万物!” “凋零!” “蛮古岳!” “自成空间!” 在这一刹那,云菓仿佛天生至尊、创世圣灵。眼前天地在他指尖逐渐丰满、愈发真实,他伫立山巅,凌云万里,真真是指点江山了。 云菓平生头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抒发心中所想。更惊人的是,眼前时空仿佛与他心意通灵犀,他想构建的、他想创造的,竟一一都展露在眼前。 他喘着气朝天看去,不知何时,无尽云海中忽然露出一黑一白两尾鱼。这两条鱼前圆后尖,白身点黑目、黑躯睁白眼,首尾相合旋转不停,变作阴阳二炁隐藏到铺满天空的云霞中。正在云菓沉醉不醒时,一个如释重负的哈欠懒腰声传来,直将少年思绪拉回。 那声音略显戏虐慵懒,轻笑道:“不错不错,前后来了四万多次,总算见到老子啦。” “什么人?!”云菓吃了一惊。 那人哈哈一笑,突然现身坐在云端,一袭黑袍完全静止,只是距离太远,其间云蒸雾绕,面容看不真切,嘴上唱道: “尔来千世百万岁, 不惧天道与神鬼。 南柯浮梦终有尽, 清浊一钟入帐帷。” 他手掌凌空一握,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酒葫芦,瞧也不瞧云菓一眼,咕噜咕噜便喝将起来,语气听来极为高兴。 云菓心道:“这人好大的口气,却也好强的魄力。天地不惧,清浊为酒,倒是个潇洒不羁的妙人。”当下抱拳道:“小子云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人单目撇他一眼,咂巴嘴摇头道:“嘿,名字什么的,何必拘束。你叫云菓,老子也可以叫云菓。老子不仅能叫云菓,还能叫云花云草云木头,你说是也不是?” 云菓一时语塞,眼前人行事不按常理,思维异于常人,却是第一见到这般情况了。 那人啧一声,“罢了罢了,看你一副落魄模样,老子喜穿黑袍,黑者至阴,你便叫我老阴好啦。” “老阴?听上去倒与老鹰有几分相似,叫起来颇为古怪。”云菓心中思忖,抬头道:“既如此,小子就以阴前辈来称呼啦。” 黑袍人随意摆了摆手,意思是说爱怎么招怎么着吧。紧接着上下打量云菓,啧啧道:“不错,你真的不错。倥偬浮生四十万春秋,浩浩洪荒亿万万灵思,却不过几个人来过这里。你的确没辜负老子的期望。” 云菓苦笑几声,面前黑袍人言语之间似乎与自己颇为熟稔。但思来想去,人生这十八个年头,也只是头一遭遇见今天这般情况,更别提认识这人了。他只觉得眼前人绝非等闲,当下耐下性子,恭声问道:“前辈知道这是哪里么?” “刚才不是说了么?你怎么还问?” “啊?”云菓歪着头,挠了挠脑袋,心中一片困惑。 “蠢材、蠢材,老子说的‘南柯浮梦’,便是这里啦!你也可以叫它的全名——‘鸿蒙境南柯浮梦界’。” 几个字涌进云菓脑中,却一丝一毫印象都没有。这名字听来玄乎无比,又是“境”又是“界”,又是鸿蒙乾坤浮生梦幻,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不过晓梦一场呢? 黑袍人咂了几口酒,笑道:“你今年多大啦?” “不敢欺瞒,再有三月就十九啦。” 那人一连“嗯”了几声,忽然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纵然你千般算计、万般小心,终究还是百密一疏、让我捡到这空子啦!” 云菓听不明白他说的,只轻轻呼唤。那黑袍人听见他声音,问道:“刚才你掌控混沌、开天辟地,分化两仪、终成八极大道。如何?现在与之前相比,是不是感觉体内灵力生生不息,瀚如烟海,简直一巴掌就能把天也拍个缺口?” 黑袍人哈哈直笑,嘴上却不停,继续道:“不过你也别得意,比起那些个老怪物,你还差了一截。”他哼唧几声若有所思,但话都藏在心里,也不知具体在想什么。 “前辈…”,云菓忽然出声,打断黑袍人的思绪,紧接着他眉头一皱,脸上渐渐泛起一丝苦笑,抱拳道:“那个,前辈,小子身无半点道行法术,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黑袍人影忽然闪动,下一个眨眼便出现在云菓面前几丈。只见他面目俊朗、黑发披肩,两条眉毛倒竖而起,一双眼睛瞪如铜铃,破口骂道:“放屁,想蒙老子?给我过来!” 话音刚落,黑袍人大手成爪凌空抓来。云菓闪避不开,硬生生凌空被他牢牢捏住,前后只万一刹那便被他狠狠握住脑袋。 云菓心道不好,这人疯癫古怪,行事不能预测,若发起疯来焉有命在?当下苦笑道:“阴前辈,小子一介凡人,你是不是搞错啦?” “呸呸呸,好臭的臭屁。你爹是天下少有的奇人,你娘是容貌无双的玉人,无一不是道行高深,天纵之资的高手。你长这么大,难道没点道行?”他说完手掌泛光,只眨眼功夫便裹住了云菓全身上下。 云菓不知这诡异的光芒是什么,只觉得周身上下四肢百骸,上至头顶泥丸宫,下至足尖隐白穴,竟都被这光芒渗透,一时间又惊又恐。忽然他心神一动,暗自道:“嗨,我这不是庸人自扰么?如今我早已命丧黄泉,孤魂一缕,还担什么心,怕什么死?”当下全身放松,哈哈笑道:“狗屁狗屁,你这颠三倒四装神弄鬼的神棍儿,我天生跟灵力无缘,修不得半点道行。你再拿我爹娘说事,休怪我不客气啦!” 他心中清明,若真如黑袍人所说,自己爹娘都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会抛弃自己不要?若真是一双天骄壁人,又怎么会生下自己这般筋堵脉塞、不能修道的孩子?若娘亲真如他所说美丽无双,自己却又怎么相貌平平凡凡,丢到人堆里都难以找出来了?当下断定这古怪的黑袍人不过信口雌黄,心中再没了半分好感。 “咦?”黑袍人忽然惊疑一声。 “咦什么咦,我能不能修道,干你屁事?” 黑袍人完全不予理睬,眉头却越皱越紧。过了半盏茶功夫,黑袍人双眼豁然睁开,口中怒道:“他奶奶的,奶奶的!小子,咱俩都被摆了一道啦!” 云菓撇嘴道:“你闹的什么古怪,要说便说,不说便不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黑袍人脸上滴了几颗汗珠,急道:“奶奶的,你这浑小子,老子好心好意,你却一点不领情。” 云菓疑虑更盛,身边黑袍人虽然古怪,却始终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当下道:“前辈,俗话说的好,人死化为魂鬼者,多因执念太深、不入轮回。咱们既然相逢在此,便都是亡魂无疑。佛家有道,相逢既是缘分,小子斗胆点化前辈:算计也好、仇恨也罢,执念也好,不甘也罢,不若早入极乐、再造人智。你说的都过去了,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放屁、放屁,你小子吃蒜头长大的?连说话也跟放屁一般臭不可闻!甚么佛家道家仙神魔,乾坤唯吾沧海笑,诸天神魔尽归西!你怎么死啦?老子怎么死啦?哪个王八蛋告诉你死啦?” 云菓大吃一惊,心中惊疑不定,思量半晌忽然道:“莫非小子尚在人间?”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三) “你能进这南柯梦境,便是活着的最好的证明。当年我将它与你魂魄相连,每当你陷入沉睡,或是晕厥昏迷,魂魄神思便会进入这里。既然魂魄尚在,神思俱全,何来魂归西天之说?不过老子见你体内死气翻滚,此时身体情况多半不妙,离死也就差着临门一脚哩!” 云菓精神一振,抬头问道:“正如前辈所言,小子被奸人所伤,以为已经命丧黄泉啦。” 黑袍人啧啧几声,“奇也怪哉,奇哉怪也。你小子半点道行没有,竟也会惹上这种法则通天的怪物。好在此人留了一手,这鳖孙操控气死的手法连老子也觉得惊讶。你体内一毛灵力都没有,他真要致你于死地,你哪里还有命在?” 云菓一想,是了,辜剑鸣当日说过,倘若在他帮助下撑过死气改造,身体坚韧程度定然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自己不甘心受其摆布,处处与他唱对台戏,没想到最后弄了个独自流落深山老林的下场。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与仙女妹妹相遇?想到少女天真烂漫颜容无双,云菓咧嘴一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不过说来还有救。你体内无端冒出生机,倒像是有人强行施为,恐怕身边有人在向你施法疗伤。这死气没了后劲,便如同拘泥一处的湖水,再如何干净,也始终比不上流动的活水。老子借着这生气助你一臂,定能教你恢复如初。” 云菓又喜又愧。喜的是依黑袍人所说,他此时此刻身体处在深山石洞,身边除了少女便再没半个人影。这不就是说他心心念念的仙女妹妹已经转醒了么?愧的是方才屡屡出言不逊,这黑袍人却仿佛充耳不闻,没听见似的,竟还愿意出手相救。云菓一时间羞腼难当,抱拳道:“小子之前无礼顶撞,好在前辈胸襟似海,失礼了。” 黑袍人嘿嘿一笑,手中碧色光芒豁然飞腾,一片浓郁生机欣欣苒苒。只见他一掌狠狠拍在云菓心口,那碧色光芒仿佛战龙归海,呼啸龙吟间涌入云菓全身上下每一丝血脉。 云菓心中恍然道:“是了,这碧绿色光芒便是极为正宗的兑位术法。我虽不懂其中奥妙,但想来个中蕴含的生机定是惊人无比。 他感应着体内被黑色气体纠结仿佛扎了根的经脉,只觉得有一股清泉碧浪在黑袍人引导下凝聚一处,四方游走。原本精纯却略显紊乱的碧绿色玄炁被黑袍人指点聚合。在那一刻他仿佛百万之帅,挥斥方遒,满腔霸道与豪情以少年身体为战场,虽身陷无尽黑色死气重围,却凌然不惧,不屈不挠,硬生生冲击消弭着层层叠叠彼此勾连的绝世坤之极意。 这般感悟着,少年缓缓闭上眼,充分迎合体内流动的生机。 黑袍人自现身以来头一次面色肃然无比,心中暗道:“本想说以你资质,参透南柯浮梦便可贯通八极,我也能安安心心将‘它’交给你。只可惜棋差一招、功败垂成,没料被摆了一道这么多年尚不自知,真是可笑!可笑!” 他自嘲几分,忽然眼流神光,手中碧绿光芒如花朵绽放,层层叠叠向云菓体内涌去。 原本安静享受这一过程的云菓登时如遭重锤,丝丝缕缕的碧绿光芒化为无穷无尽的锥子四面八方扎着少年体内繁如星海的经络穴位。不用刻意辨别,在那一刹那,云菓只觉得不仅十二正经、五脏六腑被里里外外刨刮通透,连头顶泥丸、腹中气海,甚至血肉中感知不到的经脉也都被那锥子小刀般光芒刺穿撑裂。少年只觉得周身没有一个毛孔不痛,没有一根寒毛不是倒数。千万根钢针透体,少年一时疼痛难当,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此剧痛,一直这般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逐渐好转。 此时少年早已是满身大汗,抽搐不已,但心中不知为何踏实万分。 与黑袍人虽说萍水相逢,但少年没来由就是生出几分依赖,心中忖道:“祛除死气、恢复体内生机,和我先前被千刀万剐相比,这碧光穿体之痛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云菓啊云菓,当初那样你都撑过来了,现在你若死了、放弃了,便真真再见不到仙女妹妹,还有听风院的家人和大哥啦。倘若这次我经气死冲击而不死,安然渡过此劫,来日对这阴前辈,定要感恩戴德以报之!” 正这般想着,黑袍人手掌又动,电光火石里夹杂着精纯无比的青色光芒重重拍在他胸口,霎时间青光如炬,在云菓体内往复循环。青光每次掠过便撕裂无数筋脉,云菓意识为其所夺,仿佛只身炼狱,疼痛难当。 黑袍人神色暗淡,喃喃自语道:“认识这许多年,眼看着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都说无情方证恒大,你摆我这道一百二十年,又何尝不是因‘情’而起?天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黑袍人长叹一口声,眼里泛起几分难过的神色。他看了看眼前懵懂少年,苦笑摇头。 他一双眼睛里情感汹涌,时而温和如兄长慈父,时而决绝似万古寒冰。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竟生生咬出了血,看着少年良久哼道:“反将一军,也是打乱步骤的绝妙方法。不赌在你小子身上,还赌在谁那儿?大好男儿,只希望你今后不要怪罪于我,让你踏上这条逆天而行、几无生机的艰难棘路了。” 他双手一齐发力,几个时辰里一刻也不停息。云菓只觉得体内天翻地覆、痛入骨髓,模糊间身体里仿佛有八种光芒彼此交锋,只是那丝清明持续不过刹那,便消散于天地间,再记不得当初发生什么,也记不得体内经历了何等惨烈与举世无双的交锋了。 待云菓转醒已不知是多久之后。他缓缓睁开眼,轻轻活动四肢,只觉得与先前并无不同。又见黑袍人背对着他独自饮酒,开口问道:“劳烦阴前辈,小子这伤可是治好了?” 黑袍人冷笑,浑身散发出与之前平静全然不同的气息,凌厉中带着三分不悦,缓缓道:“哪有这么快。我不过引导你体内生气,从错综复杂自成一体的精纯死气中寻得一线生机。如此长时间拉锯消耗,方能完全修复你身体里的颓败。不过我看帮你疗伤之人灵力虽然精纯,但断断续续后劲不足,多半是是受伤无力,能不能坚持到你痊愈,也不好说了。” 云菓眼眶一红便要落泪,心中暗道:“仙女妹妹自己都不曾痊愈,我云菓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对我?”一时间又喜又悲,都写在了脸上。 黑袍人怒道:“小子,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现在这么没用,以后怎堪大任?干脆老子一掌拍死你得啦。” 云菓苦笑,“前辈教训的是,只不过云菓好容易在鬼门关上停下来,阎王爷手里溜起走,又怎么舍得去死呢?你瞧着吧,这回小子若捡回一条小命,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就浪费了。” 黑袍人微微点头,嘴巴动了几动,几次似乎都想说话,却最终把话留在了嘴边。良久他忽然叹气道:“好啦,本来以为你这次有所突破,结果不过是我痴人说梦。我再留在此地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便离开了。你好自为之吧。” 云菓没来由鼻子一酸,但想起眼前黑袍人不喜看他落泪,当下咧嘴强笑问道:“前辈要走了?” “待你意识恢复几分,自然也就离开这南柯浮梦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看你走,倒不如老子自己先行一步。” 他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嘴角一撇,忽然哈哈一笑,身影闪烁、消散于无限天空中。 云菓站起身大喊道:“前辈,何时能再见?” 悠悠荡荡良久,黑袍人的声音从头顶苍穹无数个方向传来,八方宝诰汇聚一齐,幻化成八种叠在一起的声音,微微笑道:“等你离开就不记得我啦,又何须说再见?” 笑声带着戏虐,最后一个字却略微颤抖。云菓听在耳中,只觉得一种孑然失落莫名涌上,没的叫人心中隐隐作痛。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四) 深山中日月交替,暮鼓晨钟,眨眼便过去了十日光景。 林中小坡里的石洞依旧幽暗无光,坐落不知多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山洞最深处,少女席地而坐,身着一身月白色透着淡紫的霓裳裙裾,靠着石壁打着小盹。阳光从头顶上方一泻而下,照在她脸上,投下玲珑立体的绝美侧颜。 自然是青丘狐小婉了。 她的头微微一点,嘴角淌下的晶莹将梦中少女惊醒。她连忙伸手去擦,目光流露三分惊慌、七分害羞。看见身边不远处没发现自己睡梦模样的云菓,方才拍拍饱满的胸脯,脸色微红,轻轻舒气。 她蹑手蹑脚移到少年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野人就是野人,流那么多血都没死。”她贝齿一笑,坐在少年身边,两只纤纤柔荑碧光泛起,轻轻按在少年身上,喃喃道:“姑娘我自己都没痊愈,天天帮你疗伤。等你醒啦,非好好敲诈你一笔不可。” 少女说完皱了皱鼻头,目光看向云菓的脸颊,不知怎么的心头漏跳一拍,脸色顿时飞红,再也不敢看一眼,心中忖道:“这野人好生奇怪,也不知学了甚么古怪招数,竟让我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正这般想着,云菓轻轻呓语,直将少女吓了一跳。她小嘴一撇,嘟嘴嗔道:“睡觉都这么不老实,也不知念叨着什么。”她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紧接着俯身将耳朵贴过去,小手摁在云菓胸口,几缕青丝自然下垂,拂过少年的脸颊。 “仙…仙女妹妹?” 这一声呼唤,直如惊雷在少女耳中炸开。少女惊呼一声弹开身子,满脸通红。她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双眼紧闭的少年已然缓缓睁开眸子,当下窘声吱唔道:“你…你怎么醒啦?” 虽是羞恼的腔调,却又带了几分欢喜。 云菓本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依旧疼痛无力,只好继续平躺下来。山中石头冰冷,好在少女用虎皮垫在自己身下,少年心中一暖,苦笑道:“就这么醒啦,我能侥幸活下来,只怕幸苦仙女妹妹了。” 他看了看身上皮肤、四肢。原本千疮百孔的身体此时被一层薄痂覆盖,有微微****传入神经。他仔细瞅一块翻起来的褐色血痂,里面是光洁的新生肌肤,竟连一丝原本首创的痕迹也见不着。云菓眼角一热,看着少女,劫后余生哈哈笑道:“仙女妹妹,云菓之前答应你,咱们都不要死,没想到真的都活了下来。这段时间,真的多亏仙女妹妹啦。” “什...什么多亏不多亏的,我什么都没做…你自己跟个野人似的,死没死成,反而慢慢好转啦。” 少女目光游移,心中却骂道:“笨死了笨死了,之前还说要好好敲他一笔呢,怎么眨眼功夫就跟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云菓微微一笑,知道眼前少女虽然看起来明艳开朗,实则面皮薄得紧,当下话锋一转,问道:“仙女妹妹,光说我了,你自己身体可好些了?” “哼,良心发现,还知道问我的好歹?” “我看你刚才跳开,生龙活虎,现在又有心思赌气呕气,想是已无大碍啦。” 云菓嘿嘿笑几声,眼里尽是暖意。少女眉头一挑,蹿到少年身前一把拧住他耳朵,哼道:“谁赌气呕气,刚醒来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是招打么?”她脸上刁蛮明丽、窘迫欢喜揉在一起,云菓看在眼里,心中一颤,对着她的目光,开口道:“小…” 他嘴唇向前,刚要向两侧打开,“婉”字尚未吐出,身边少女忽然旋身,向洞口处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话音刚落,从洞口漆黑中响起一串银铃也似的咯咯脆笑,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黑纱的女子。 这女子身形极是窈窕,云菓自问活了十八余载游历大江南北,却从未见过有人像眼前这黑纱女子般身材惹火。她薄薄的衣裳下纤腰****若隐若现,一双雪白如玉光洁无瑕的长腿交替向前,每一步都似乎踏着魅惑妖异的黑色莲花。她面上蒙着一层纱巾,五官只余下两只秋水荡漾、慵懒妖艳的眸子,齐腰直发披散下来,黯淡中依旧散发匹练般的光华。 少女见到这女子,先是神情一松,忽然眼里又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挡在云菓身前,颦眉问道:“小璃?你怎么在这儿?” 黑纱女子玉手轻掩嘴唇,笑道:“怎么?打扰了姐姐山洞里郎情妾意、温婉缠绵的大好春光么?哎哟,你瞧瞧我,真是没有眼力见儿呢。” 云菓起先以为二人认得,却又听黑纱女子言语轻佻,出言挖苦,无中生有竟也能说得淡若闲云,全然与身边清新纯净的少女是一类人。当下心中气恼,漠然哼道:“我就说妹妹神女仙子也似的人物,怎会识得这骨头也没几斤几两的妖女。” 他拇指在鼻尖擦过,毫不客气,“妖女,我瞧你一对招子颇为亮堂,没想到却是个睁眼瞎,没的乱说,当心风大折了舌头。” 那女子也不气恼,只冷笑一声道:“婉姐姐,你这族里神仙也似的人物,怎么却在外头和野男人勾勾搭搭?若是传了回去,先不说要叫多少族人伤心难过,姥姥知道了,只怕脸色是好看得紧哩。” 她说完黑袖一挥,电光火石射出一条黑紫光华,径直向云菓冲去。 这一下快逾闪电,毫无征兆,云菓重伤未愈,又如何闪得开?忽然他鼻尖钻进一阵幽香,云菓仔细看去,只见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他身前。霓裳裙裾翩飞舞起,带起一片柔如水波的月白,硬生生将那黑紫光芒打落在地。 云菓定睛一看,从那团黑紫色中缓缓爬出一只形状诡异巴掌大小的百足大虫。虫身触角弹动、密密麻麻,青壳油亮、丑陋无比,叫人不禁心生恶寒。 “我虽不曾研习蛊毒之法,但好歹生于南疆,你不要太放肆了!”少女话音刚落,指尖轻点,几团月白刃芒呼啸而去将那百足大虫裹在其中,待光芒消散,便只剩下一地青紫血液残肢碎壳了。 女子轻哼一声,冷笑道,“婉姐姐若是全盛时期,小璃自然是不敢动手的。不过现在嘛,你受那一剑,只怕十层功力使不出三成吧?” 少女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应该在翠南山?” “我的婉姐姐,你是有多天真,才以为你擅自跑出来,姥姥还没有发现么?” 少女浑身一抖,问道:“姥姥…姥姥知道我跑出来啦?” “哼,她只是没有马上抓你回去罢了。换作别人,立时便要带回去受罚啦!姥姥不仅不抓你,还派我一路跟着,时刻监视你的动向,真是偏心得紧呢。” 她语气虽是调笑,却透出一股怨毒,云菓听在耳中,不禁为身边少女担心。 少女眉头紧缩,忽然眼珠一动,指着云菓哼道:“他可不是野男人。这人道行高深得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斗了百来合才将他抓住。” 这话说得与事实不符,云菓虽然不懂其中缘由,却也知道不胡乱搭话。 “哦?你抓他做什么?莫非姐姐有疼爱男宠的癖好么?”黑纱女子咯咯直笑“若真是这样,直接告诉我呀,这些事情,妹妹可是愿意效劳呢。” 少女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暗自窃喜,细细忖道:“看来之前和北胤一战,她跟踪在后,却也不敢太过靠近。这段日子到处寻我踪迹,直到今天才刚刚发现。”她当下清了清嗓子,冷笑道:“这厮肚子里有只往生蛤蟆,姐姐我将他养在这里,天天饮血疗伤,有什么好奇怪的?” 黑纱女子听到“往生蛤蟆”四个字身子一抖,一双眼眸光芒闪了几闪,良久轻笑着“哦?”了一声。 少女咯咯道:“你我不是愚笨之人,其中关节一点即明。姥姥严禁和人类过从甚密,小婉哪敢触她老人家逆鳞?我故意和他虚与委蛇,又种下死气封印,他便只能每日束手就擒献上鲜血,不信你瞧。” 她话音刚落闪到云菓身边,忽然掌气成刀,一劈而下在少年腹部,划开一道三寸切口,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少年吃痛,大叫一声,震惊之余还不敢相信少女竟突然发难、向他出手。原本便失血过多的身躯经此一击更是苍白如纸。定睛看去,只见他腹中依旧有浓浓死气围绕盘旋,相互纠结盘踞,其中蕴含的死亡法则精妙程度,却叫人叹为观止。 原来经过这些天的治疗,少女早已将云菓体内的死气摸了个透彻,之后逐个击破,残余下来的被她驱赶至云菓腹部,打算长久时间慢慢将这些死气消磨掉。她方才一记掌刀正好切开死气盘踞的部位,黑纱女子一眼看去,其中精深的死亡法则更是叫她心头大震,眼中对少女的忌惮又深了几分,当下强笑道:“姐姐不愧是族里难得的天才人物,这死亡法则的运用,妹妹虽然眼拙,却也知道是相当了不得的。只是妹妹好奇得紧,这血怎么就能替你疗伤呢?” 少女脸色一寒,心中暗道:“这妮子精研虫蛊草药之法,对往生蛤蟆的底细清晰程度比起我来犹有过之。这般故意相问,还以为我信口开河。”当下冷声道:“混合了往生蛤蟆分泌宝液的毒血,有以毒攻毒之效。族里藏书碑略有提及,你这些年的术法知识,却都是白学了么?有空多去看看,也好长些见识。” “哎呀,原来是这样。不过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瞧姐姐伤势未愈,不如现在就来上几口新鲜的人血?听说往生蛤蟆集无数天材地宝神奇得紧,之前妹妹从未见过。今日真是巧了,姐姐快叫我亲眼瞧瞧、长长见识。妹妹可是期待得很呢。” 少女心头大恼,但眼前女子在族里便是出了名的狡诈难缠浪名远播。这些天与云菓相处下来,心中忽然多出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莫名情愫,直叫她方寸凌乱,怅然若失。之前一刀伤他,竟是难过得不能自己,但偏偏又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在翠南山生活千年,以往总觉得被姥姥强迫着独修苦道是天下最煎熬的事情,殊不知当下情形直叫她如坐针毡、站卧不能,煎熬程度更胜过从前百倍。 然而自从百多年前姑姑云霓一去不返,姥姥便严禁族人与任何人类来往密切。若发现违逆者,纵然天涯海角也要追杀此人,即便身为狐族也免不了思过百年的惩罚。她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少年,忽然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冷声道:“看什么看,姑娘这些天对你和颜悦色,你真当我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不过将你当作疗伤的炉鼎、救命的稻草,可笑你还张口闭口‘仙女妹妹’,真是愚蠢至极。” 情势变幻太快,云菓心中掀起惊涛巨浪,这些日子以来和少女在这深山老林中彼此依靠,本以为命不久矣的两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遇见了一份真情悸动,却原来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么?他嘴唇乌白发抖,哽声道:“仙女妹妹…这么多天,关心照顾…” “闭嘴!”她语气凌厉,忽然又软下来,低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傻瓜…” 她抬起头,对上少年泪光盈盈的眸子,冷笑道:“若不是你的血对我有用,我早就将你杀了,还能留你性命到现在么?”她说完扑到云菓身前,紧紧搂住少年,一口便咬在他脖子上。殷红血液顺着少女雪腮樱唇流淌而下,突然又夹杂了一颗晶莹,淌过少女天鹅也似的羊脂长颈。 少女喉咙上下起伏,良久,云菓只觉得周身气血皆空,头晕目眩,耳边传来少女细如虫鸣的声音,却道:“我不叫仙女妹妹,我叫…我叫...云婉。” 这声音眨眼间略过千山万里,便如同天外天音远唱,越来越轻、越来越不真实。云菓只觉得头沉如钟,眼前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五) 少女轻轻松开咬住云菓的双唇,脸上的表情在转身的空当由难过变为冷漠。 她静静盯着不远处一身黑纱的女子,擦拭了嘴角残留的殷红鲜血,淡淡道:“这血功效神奇,如饮甘露琼浆。妹妹现在要不要来过上几招?” 那黑纱女子双眼一眯,随即笑道:“婉姐姐说笑啦,你这般人儿,小璃哪有胆子在你面前放肆?既然误会也清楚了,姐姐身子恢复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这便回翠南山去吧?” 少女摇头道:“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这次出来便是找云霓姑姑,若没寻个结果,小婉是绝不会回去的。” “咯咯,我就知道姐姐要这么说。姥姥让我跟着你的时候,我便知道是个苦差事呢。罢了罢了,那咱们继续寻找线索罢,呆在这山洞里,还能翻出甚么花样?” 少女嘴唇一抿,心中忖道:“事已至此,我不如先行离开,找个机会趁机脱身,到时候再回来救这野人。他身子底扎实,死气也去了十之八九,料想应无大碍。”当下点点头,二人一齐望山洞外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中。 不知是云婉“口下留情”,还是之前打入少年体内的生气依旧发挥作用,不过一日半光景云菓便自然转醒了。 他耳边少女那句“我叫云婉”仿佛最最蛮横不讲理的东西,径直冲进他脑海中。少年霎时间惊醒,陡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人躺在石洞中,身边再没了美丽少女和她天籁般的妙音,便仿佛寰宇间只剩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这里。 他慢慢爬将起来,腹部扯开,疼的龇牙咧嘴,但不知是伤口不深还是体内尚有残余的泽兑之气,血早已止住,一时倒没有性命之忧。 他心中几味杂陈,偏偏又寻不到半丝甜腻,苦涩慢慢爬上心头。想到这些日子与少女在一起的时光,整个人不禁长叹一口气,扯起虎皮搭在身上,抱住膝盖席地而坐,看上去颇为孑然,再没了往日里开朗豁达。 突然他眼角余光扫到几双绿油油的细长眸子。云菓转头望去,月光下,几条火红的小狐狸正歪着脑袋看他。 几条狐狸蹦跶着跑到少年面前,嘴巴一张,落下一颗野果。云菓噗嗤一笑,轻轻抚摸小狐狸颈上绒毛,轻声道:“谢谢你们啦。没想到我先前害了你不少同类,你们竟还以德报怨,说来真是惭愧得紧。” 他捡起野果吃了一口,味道酸甜适中,颇为美味。几条小狐狸见他吃的开心,又呼唤了几十条狐狸过来。一众火红狐狸围着他欢呼打转,有时双足站起,有的扭动身姿。时间虽然不长,却给人一种置身月光下深山狐族的盛大欢庆之中。 当中一只狐狸忽然跳将出来,嘴上叼着一根手链。这手链雕刻精美,显然是少女物件。云菓一眼便认出这物什主人是少女云婉,当下问道:“这手链怎么在你们这儿啦?” 转念一想,之前少女将这手链借给狐狸们御敌,想必后来干脆送给它们了。当下问道:“是仙女...是她送给你们的么?” 那小狐狸摇着脑袋,将手链拱到少年面前,嘴里嗷嗷低叫几声。云菓虽然听不懂,却也忍不住去猜,问道:“莫不是她把手链落在这儿啦?你们想让我还给她?” 他自嘲一声,慢慢道:“她不过是临死前抓住我这救命稻草罢了,我又哪里去寻她踪迹?况且...况且她这般人物,也只有最没有选择的时候才会和我这落魄小子说上几句话吧。” 他苦笑一声摇头,忽然手臂一疼,定睛看去,当中只小狐狸衔了一块石头,不住砸在自己手上。少年本就心情低落,这般被狐狸欺负,登时怒道:“连你们也来捉弄我?却是觉得我云菓是个软柿子么?” 一群狐狸纷纷摇头,跳上前来,为首那个将手链叼起放在云菓手里,少年疑惑道:“你们这是要我拿着?” 众狐狸大喜点头。 “不行不行,这是仙女...仙女妹妹的,她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拿。” 众狐狸大急,有的跳脚,有的龇牙咧嘴,还有的干脆躺在地上四脚蹬天,样子看上去颇为滑稽。其实云菓本是聪明之人,只是当局者迷,又被少女冷漠言语所慑,一时缓不过劲来,良久才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是仙女妹妹请你们交给我的?” 众狐狸欢呼狂喜,一时间有的大叫,有的跳舞,有的干脆爬到云菓头顶上。云菓眼眶一热,脑中也清醒两分,自言自语道:“是了,相处这么多天,我竟怀疑仙女妹妹来,真是愚笨、真是该打。”他猛的抽了自己两巴掌,笃声道:“我是不信仙女妹妹是这种利用完别人便弃之不顾的冷漠之人的,其中必然有我不知道的关节。下次遇见,定要问上一问。”他点点头,喃喃道:“也不知下次再遇见仙女妹妹,是什么时候了。” 他心中郁结一时稍显开解,畅快神色发之于心,表之于情,虽然病体欠佳,却咧嘴唱起歌儿来。声音不甚动听,但一字一句、情感真挚,却是: “笑翛翛小枭啸宵晓,击天遮云好。却浮生困苦、命途多舛、暮雨潇潇。然则否泰来去,柳暗花明一舀。姝林解三生,神女多娇。” 上阙唱完,想到自己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少年不禁有些后怕。小命虽是保住了,可身边再无心中挂念的人儿,一时心中缱绻无处抒发。好在来日方长,若是有缘,二人终有一日能再相见。而不必与听风院众人和大哥南宫明灭天人永隔,少年心中大感宽慰,又唱道:“ 奈何有心无力,恨病体不堪,大道杳杳。叹月婵不再、何日对踏鹊桥?望远空嘉人何处,盼几声、云倦鸟归巢。拂听风,五星连携、生死相交。” 一曲唱完,他向后躺在地上轻轻喘息。山洞里空荡荡的,仿佛连呼吸都有了回声。 一个人在外游历这么多年,竟是第一次,有些讨厌孑然一人的感觉呢。 他忍不住把余光四下扫去,却发现周围一众狐狸神情警惕,绿油油的眸子都望着山洞入口的方向,似乎提防着什么。云菓心头一紧,一个轱辘爬将起来,担心之前黑纱女子去而复返。正思量着对策,忽然一个男声如古井传来,语气平缓,淡淡问道:“师妹?” 这声音冷淡清冽,钻到云菓耳朵里却仿佛他乡故知、直如天籁。少年咧嘴大喜,叫道:“大师兄?!是你吗?!” 他勉力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向山洞转角跑去,昏暗中定睛一看,只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并肩而立。男的一身深青,挺拔冷峻气势不凡;女的一身鹅黄,姿容清丽不可方物。 却不是沈澜与百里烟又是谁? 云菓眼眶一热,走到二人前面,看了看百里烟,又看了看沈澜,熊抱后者,声音哽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啦。” 百里烟抬起的手掌转而放下,神情变幻不定。起先是一阵狂喜,随后却被满腔委屈冲散,只剩满脸怒意,淡淡道: “哼,什么见不到见得到,你还担心这个了?” 云菓松开沈澜,歪头道:“百里,你怎么啦?” 少女咬了咬下唇,哼道:“说好的十五日之约,你却眨眼忘到九霄云外去,是不是,是不是…”少女声音一顿,眉头挑起,“我看你从来都没把我这师姐的话放在眼里。” 云菓苦笑挠头道:“百里我知道错啦,可其中诸多原委,也不是我一人所能掌控,之前被那贼道人抓去实在情非得已,否则我是断然不会无端爽约的。” “你做事总是不顾后果!” 百里烟哼道:“事情我也打听了几分,你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摸不清楚,还逞什么英雄好汉?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是不是觉得很有气概、很了不得?”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委屈得要掉眼泪。云菓望了望沈澜,只见昏暗中的青年脸色僵硬,颇为尴尬,云菓暗叹一声,心中忖道:“斩妖除魔大师兄在行,碰见这种情况,只怕也是无计可施啦。” 当下腆着脸嬉皮道:“是了是了,我这大笨牛、大蠢驴,英雄没做成却成了狗熊。”他呜呜几声比了个熊的动作,直到百里烟破涕为笑方才停下来,继续道:“百里,你看我浑身是伤,可是重症患者,就别再责怪啦!” 少女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冷色一冷,嘟嘴道:“什么重症患者!我瞧你在这山洞里过得挺舒坦,只怕还不想见到我和大师兄吧。” “哪里的话,我做梦都想见到你们!” “你是做梦想见到你那多娇的神女吧?” 云菓脸色一窘,原来方才自己唱歌儿,少女却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但回想起在山洞中和少女云婉的一点一滴,少年一时竟是愣在那里,也忘了要辩解反驳。 一股莫名酸意蹿到百里烟心头,她跺脚骂道:“好你个云菓,我和大师兄还有师傅天天担心你的安危,天上地下满世界找你,你却在这逍遥快活!没良心的,看我不打死你!”少女话音刚落便一掌拍在云菓胸口,少年闪避不开,直被打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噗”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百里烟脸色一变,蹿到云菓身边,神色复杂,嗔道:“死小菓,你怎么不躲?!” 云菓苦笑抬手,揉了揉百里烟的头发,缓缓道:“傻瓜百里,我现在内力尽失,又刚刚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小命,哪有力气再来躲你这一掌?” 少女脸色一变,吱唔半晌说不出话,脸庞只剩晶莹的泪花,云菓苦笑道:“好啦好啦,又没有下狠手,我还不知道你的性格?哪里舍得往死里揍我?” “呸呸呸,不要脸,苟延残喘剩半条命,还不老老实实的。” “嘿...嘿嘿,别担心,还死不了。” 百里烟脸色一红,随机又恼道:“谁担心你啦,我就是担心你一命呜呼,叫我见不到与你共患难的‘神女’了!我倒好奇,这深川老林的,莫不是碰见了山精妖怪吧。” 云菓连忙摆手:“不可能!”话音刚落,见到百里烟神色不悦,云菓干笑两声道:“那首曲子,你…你们果然都听到啦?” “怎么?让这群畜生听,却不让姑娘我听么?”她扫了一圈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狐狸,小嘴一嘟。 众狐狸见她先是一掌拍在少年身上,又是话语间毫不客气,当下心生反感,喉中低鸣,眸中泛起凶光。沈澜见状踏前一步,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狐群,众狐狸被眼前青年男子一身清绝剑意所慑,不敢再动。云菓见状,急道:“停停停停,这段日子多亏这群小狐狸,不然我早就死啦,你们千万别和它们呕气。” 沈澜闻言神色渐缓,微微点头,后退一步。众狐狸缓一口气,往云菓身边聚拢。少年咧嘴轻笑,长舒一口气道:“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到你们,就像做了一场梦。” 百里烟低头抿嘴,脚尖在地上来回磨挲,良久才道:“这么长时间,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好在大师兄坚持找你。”她看了看身边沉默的青年,低着头,似乎有些惭愧。 沈澜摇头道:“我亲眼看见小师弟掉进崩山大河里,料想应该有一丝生机。否则漫无目的只怕也找不到这个份上。” 百里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一时不敢抬头,气氛颇为尴尬。云菓笑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好生生在这儿么,怎么百里你垂头丧气,搞得像寻到了我的尸骨一般?” “呸呸呸,是不是这些天都没漱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百里烟叉腰哼道:“快收拾收拾,咱们这便动身回去吧。” 云菓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舍。只怕这一离去,与云婉可能真的是后会无期了。他回头看了看这山洞,目光停留在阳光洒下泛着油光的虎皮裘上,暗自点头,几步走过去披在身上,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沈澜点点头,将云菓背在后边与百里烟一齐走出山洞。入眼是一片澄蓝天空,青山远空中风儿似乎也喧嚣起来,二人御剑高飞,只有云菓不时回望。那山洞入口在层层叠障中若隐若现,最后终于消失在视线当中。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六) 目光向北望去,一片高山沟壑中,云婉着一身月白带紫的霓裳坐在树干枝头,目光怔怔然向南眺望,眉宇不经意微颦,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一旁茂密枝叶中传来轻笑,定睛瞧去,才发现黑纱女子正笑盈盈看着她,只是目光中略带讥讽与狡黠。 她清了清嗓子道:“婉姐姐,姑姑被关在上玄院禁地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么?别咱们千辛万苦摸了进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婉也不瞧她,只淡淡道:“你若不信,我也不曾求你随我一同前往。” “咯咯,婉姐姐这话说的。我们同为青丘狐族,哪有眼睁睁看着你涉险的道理?既然姐姐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多言。不过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我们不如先饱餐一顿,好好韬光养晦一番,再来行动不迟。” 云婉点头默许,黑纱女子笑道:“既如此,就请姐姐稍待片刻,看妹妹寻些山野珍味来与姐姐一同分享。”话音刚落,她也不等云婉反应便御空而去了。云婉眉头一皱,轻哼一声,嘴角微微挑起。 她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这黑纱女子跟在身边,总让她没的生几分不自在。她轻轻甩了甩头,慢慢清捋脑海中的纷乱。 其实当年云霓因情入世,最终落得被封印百年的结果,自此青丘一族再不与人类过从甚密。黑纱女子做为半狐之身,在族中日子并不好过。 二十余年前一个神秘男人造访翠南山,以一己之力力压青丘一众好手,与掌管狐族的尊巫、也就是云婉的姥姥私下达成协议,方才告辞离去。 这协议内容云婉并不清楚,恐怕整个青丘族也只有姥姥才知道详情。然而那时,黑纱女子的母亲却为男子风采所夺,一时情根深种不能自己,不顾族人劝阻追随而去。几年后,那男子带了半妖血统的女儿请狐族照料,也就是现在的黑纱女子了。 既是半妖血脉之体,又是叛族罪人之后,不仅绝大多数狐族并不待见她,就连一向护短的姥姥也不愿见她。 当年云霓出走一去不返,姥姥不仅不恼,反而日夜思念,想起时每每泪湿衣裳,可见是个外表严厉内心柔软的老者。然而她对黑纱女子的态度一直颇为冷淡,是以愈来愈多的狐族将女子当作异类。“出入孑然”,“沉没寡言”是最初云婉对黑纱女子的印象。 从咿呀学语的幼女长大成七八岁的稚童,黑纱女子也慢慢发现自己与周围的格格不入。她性格没有进一步寡言内向,却完完全全向另一边面展。圆润狡黠八面玲珑,口蜜腹剑心狠手辣,跟着南疆乃至整个洪荒大陆都极为有名的毒师学了一身诡异毒功与道法,也是年轻一代中风头极健的所在。 只是据说她学成出师,第一件事便是毒杀自己的师傅。有人问起原因,她只说了一句: “这世界上有一个擅长用毒的人就够了。” 是以一传十、十传百,南疆毒女的名号便传开了去。 又过几年,她以一身黑纱的绝色艳名名动天下,诱惑杀害了不知多少洪荒人士。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死者亲友羞于复仇,外人不愿做出头鸟与青丘狐族毒女不对付。偶尔有上门寻仇的,也都被她高深道行一一打发了,一时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是以南疆毒女之名又改,众人惧而远之口诛笔伐,以“蝎妖女”称之。 云婉微微叹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半妖血统,这蝎妖女早慧聪颖,总人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不擅长对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她才颇为头疼吧。 少女喃喃自语道:“我倒也不是怕她,只是野人伤势未愈…”她心中一阵难过,“你的毒血救了我一命,我却将你撇在冰冷孤单的山洞石穴里,小婉真…” “不好!” 她话说一半忽然跳将起来,脸色变了几变,匆忙间化作流光在方圆十数里转了一圈。 一无所获。全然没有发现黑纱女子的身影气息。 少女脸上一急,登时淌下几行眼泪,跺脚道:“毒血?!毒血?!是了!小璃精研毒功,遇见这集天材地宝而生的往生蛤蟆如何能不动心?她定是假意觅食,转回山洞去找野人麻烦啦!” 她心头大急再不犹疑,呼啸间祭出踏星孤月轮,手指点在第五孔上,‘狐影浮光诀’,喷涌发动!少女化作割裂天空苍穹的月白法华风驰而去,快若鸣雷,心中呼唤的都是少年的名字。 那黑纱女子从空中绕了个大圈,最后径直向南边山洞略去。‘蝎妖女’身法极为不凡,速度之快破光掠影,只在空中留下一条淡淡的白色痕迹,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来到了石洞所在的山坡之前。 她嗤嗤一笑,语气酥麻入骨,缓缓道:“婉姐姐啊婉姐姐,且不说你和这野男人有甚么牵扯,待会儿我将他开膛破肚,这因果也就彻底断啦!” 她轻轻踱着步子,似乎深怕惊动什么,小心翼翼向洞口走去。她四下警惕着,云婉虽是初入红尘,却也是青丘九尾中天姿卓绝的一位,道行修行过千年,又哪里是自己这二十来岁的半妖所能相提并论? 但她潜意识里又希望少女出现在面前。先前观察,云婉看那少年的眼神偶尔闪过几丝情意,虽刻意隐瞒,却也没逃出她的眼睛。若云婉真的为了山洞里野人回来相救,二人关系必定暧昧不清,绝非像少女说的那么简单。 到时候自己在族中告上一状,加上擅自溜出翠南山,云婉这青丘九尾的天骄、众人心中的神女,想必也是声名扫地备受打击。 她嘴角一挑,总之面前局势,她不论如何也是赚到的,想到这里,黑纱女子轻哼几律,往山洞里走去再不迟疑。 这一走就是半盏茶功夫。明明是白天,山洞里却伸手不见五指,远比先前视线要差不少。 “之前我来的时候,难道也走了这许久?”女子眉头一皱,低声低喃。 又走了片刻,她忽然驻足,冷笑一声道:“婉姐姐,来都来了,怎么却不现身?” 声音在洞中回荡良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天地静默。 黑纱女子眼睛一眯,双手骤然结了几个法印。快逾雷霆的变印手势前后不过半个呼吸,豁然间变成一道涌向四面八方的灵力狂流。只听咔嚓一声,山洞中的空间忽然仿佛镜子一般片片破碎跌落在地。 黑纱女子定睛看去,呈现在面前的,正是石穴山洞的转角处。此时此刻地上几根阵旗四散在地,显然已经失去了灵气。 结印、化形与幻境之术数千年来都是青丘狐族引以为傲的术法。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对幻形之术在行,那么破解之道自然也不在话下。黑纱女子轻易破解了笼罩在周围的幻境术法,弯腰躬身捡起阵旗看了几眼,嗤笑一声又扔开。 原来这地上的不过是一个尚未完成的幻境迷阵,对付深山老林的野兽绰绰有余,对付黑纱女子这般幻术高手,却并不一定能生效。 她心中暗道:“以小婉那妮子道行,就算现身,也断然不会拿这种小儿科的阵法对付我。这阵法恐怕是她先前受伤时候用来困住擅自闯入的山野猛兽的。先前进来没有触动影响,这一回却不晓得为什么发动了。但手段拙劣,破绽百出,哪里能有半点作用?” 她哼一声,既然云婉都不管这少年死活了,自己权当白白捡了只往生蛤蟆,倒也极为不错。况且这野人一死,以她观察来看,云婉伤心难过是免不了的。 她嗤笑一声,心中暗快。她就是不喜欢别人欢喜开心、就是喜欢看别人暗自垂泪。她点点头,几步便穿过了转角。 入眼是一群火红色的小狐狸、 以及山洞中央躺在地上的少年。 她嘴角挑起一丝冷酷的笑容,走过去俯身下看,一支柔若无骨的手掌在云菓面庞轻抚,抿嘴道:“少年郎,可别怪姐姐心狠手辣,谁叫你不偏不倚,硬生生探动了那小妮子的凡心呢。” 小狐狸们似乎听得懂女子说的话,一时龇牙咧嘴躬起身子,几十双绿油油的眸子满是敌意。 黑纱女子冷笑一声,双手挥出几条灵光匹练,顷刻便有十余只狐狸丧命于此。 “看在我身体里一半狐血,你们滚吧。” 众狐狸哀嚎几声,半晌终于离开。 黑纱女子嘴角挑起,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云菓。 她指尖成爪,向云菓伸去,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你若死了,她会不会为你落泪,会不会伤心难过呢?情之一字,生之于心,看你们在心魔里挣扎,真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呀。” 她咯咯直笑,爪间幽光泛起,电光火石间插进云菓的胸膛。下一刻鲜血飞溅,硬生生将少年炽热的心脏掏了出来。 还没有失去活力的心脏在女子掌间缓缓跳动,黑纱女子看在眼里,不仅不觉得血腥可怖,反而满眼流光,若不是纱巾阻挡了面容,只怕脸上的笑意都要浓得化不开了。 她将炽热心脏扔在脚边,目光又向下看去。少年胸膛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但腹部微微起伏,显然还没有死透。 她缓缓点头,两只毒爪又探进少年肚子里,不多时便将少年一只血淋淋腾着热气的胃取了出来。 轻轻撕开,里头窝坐着的,是一只浑身长满疙瘩的奇丑无比的大蛤蟆。 黑纱女子两眼放光,喜道:“没想到竟是上等的往生蛤蟆!”她声音欢喜异常,语气略微颤抖,缓缓道:“这下好啦!又有几味奇毒虫蛊可以研究出来啦!”她咯咯直笑,显然极为高兴,两只手拨开胃壁,将那只丑陋的蛤蟆取出来。 一片粗糙的疙瘩触感让人不禁反胃,女子却如获至宝。 然而她脸色忽然巨变,看着那只蛤蟆,眼皮跳了几跳道:“怎…怎么是死的?!” 这蛤蟆闭着眼睛趴在女子两手掌中,一身疙瘩毫无光泽,整个身躯死气沉沉毫无灵息,竟是一只死透的往生蛤蟆。 女子勃然大怒,将蛤蟆摔在地上大骂道:“丑蛤蟆,怪野人,姐姐专程回来一趟,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却拿个死东西招呼我!” 她越想越气,自己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往生蛤蟆,其珍稀程度当真令人发指。原以为以蛤蟆为契机,自己毒功能更上一层楼,没想到一眨眼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她眼中杀意大起,体内灵力磅礴爆发出来,自双手而出狠狠冲击在少年云菓和死掉的往生身上。只刹那功夫,少年和蛤蟆便被汹涌狂躁的灵力化成了灰烬。 如此还不解气,女子在一地灰烬上踩了几踩,方才骂骂咧咧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她忽然停下身子四面探望,一双眸子满是狐疑,这般端详许久,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方才哼着小曲缓缓离开。山洞恢复平静,四野没有一点声响,仿佛只身空灵,万籁俱静。 过了半盏茶功夫,昏暗的山洞中陡然刮起一阵黑风,幽光散去,黑纱女子款款而现,她眯着眼扫了一圈,缓缓摇头,心中忖道:“看来是我多心了,小婉这妮子,哼哼。” 这般思量,她长袖一挥,眨眼便又消失在了山洞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安静的山洞忽然冒出“咔嚓”一声脆响。这声音极为突兀,定睛向来声望去,只见空间里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条缝隙。这缝隙好似破碎的镜子,随着咔嚓声蔓延而去,顷刻间便覆盖住了整个山洞。下一刹那,山洞中的景致在一阵哗啦声响中化为齑粉零散在地,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层完好如初的山洞。 云婉便就在这山洞中翩翩旋身婷婷而现。只是此时她脸色微寒,纤纤玉手捏成拳头,良久叹了一口气,方才动身离去。 原来云婉驱御狐影浮光诀,好容易到了山洞口,却发现黑纱女子先自己一步已然到了。她情急之下灵光一闪,先布置了一层看似粗劣破绽百出的幻阵迷惑对方,实则阵中有阵,又在外面布置了第二层幻境阵法。黑纱女子对道行毒功颇为自傲,自以为轻易破了阵法,却没想到自己仍旧深陷其中。云婉亲眼看着她将云菓开膛破肚挫骨扬灰,虽是自己幻境里的错觉,但少女心中就是说不上来的难过无比。 她料想黑纱女子回去之前还要四处觅食,脚上却也不敢怠慢,径直往来时的地方飞去了。 黑纱女子路上寻了些野果与山味,回去时已过了一个时辰之久。 云婉静静靠在树上休养生息,仿佛从来也不曾离开。黑纱女子莞尔一笑,将果子与野味烧熟了分与她吃,云婉撕了一条野鸡腿细细咀嚼,入口如嚼蜡,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山洞中与云菓度过的日子。与少年的厨艺相比,黑纱女子却是要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她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傻子被我养做疗伤炉鼎,想来却是救了我一命。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姐姐管他做什么?莫非心中挂念,要不要小璃帮你抓回来?” 云婉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罢了罢了,不过过眼云烟萍水相逢而已。况且那他在那山洞里,我先前在门口布置了一道简单的幻阵,该不会有太多危险。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啦。” 她微微一笑,“我们吃我们的,吃完好生修养,也好早日将姑姑救出来。” 黑纱女子听她说的,心中最后一丝疑窦也打消。眼珠一转,又干笑道:“婉姐姐,不瞒你说,方才在外面觅食,思来想去,妹妹这点微末道行,在旁边装装架势还行,若跟你一齐去上玄院禁地救人,恐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琢磨着不如我远远跟着,姐姐一人过去,有什么危险我便啸月传音,也省得万一动起手来,姐姐还要畏首畏尾替我担心了。” 云婉心头冷笑,‘蝎妖女’名号哪里是浪得虚名?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打着姥姥旗号“奉旨监督”。如今没抓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确凿把柄,又听说自己还要打上玄院的主意,女子自然不想再继续跟着涉险。 云婉脸上却思虑再三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上玄院禁地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你也不必远远跟着,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免得日后回到族里不好跟姥姥交待。” 黑纱女子眼中凶光一闪,眨眼便又笑盈盈道:“姐姐说的是,既然如此我就不跟着你一路啦。”她说完起身,云婉也跟着站起来。 二女彼此颔首,黑纱女子道:“如此先行分道扬镳,姥姥那边,我不会乱说的。”她故意加重“乱说”二字,云婉听在心里,眉头一皱却不好发作,当下只寒着脸点头转身。二人没有再作言语,那黑纱女子轻笑一声踏云破空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苍穹之中。 云婉看着她离去良久,喃喃自语道:“这野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被同门救走倒还罢了,若是一个人,这深山荒林的,真不叫人省心。”她没的一阵失落,心中思忖片刻,颔首忖道:“罢了,我先四下寻觅一番,若见不着他,多半是被救走啦。到时候我偷偷潜入上玄院,好歹见到他安然无恙才行。” 她脸颊莫名一红,也不说话,身子凭空散去,只留一道淡淡残影在微风中缓缓飘散。 第四章:梦境乾坤蛀封印 石穴奇缘出云婉(十七) 谷中日月交替,漫天星轨仿佛还未消散,霞光便又笼罩四野了。云菓回到听风院已有数天,期间风时雨每日为他驱赶体内死气,时至今日,最后一丝盘踞在经脉中的死气也已然消失不见了。 他一个人静静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岁月静好,恍若隔世。 几天前,当风时雨为他疗伤时,少年身上遍布伤痕血痂,即便沉稳如沈澜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百里烟眼睛红肿了几日,想来心中难过,丝毫不输给他自己。 他心中暖暖的,这世间总还是有人关心他的好坏冷暖。 云菓苦笑摇头,心中忖道:“如今我内力尽失,换作从前,尚可在上玄院站住脚跟,可现在这种情况,岂不是白白遭人奚落,没的丢了听风院的脸面?”他面有难色,只觉得头大如斗,长叹一口气。 又想起体内的往生蛤蟆,轻轻笑道:“蛤蟆兄,咱们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有生死之情。如今大难不死,今后也请多多关照了。” 一句话说完,却不见肚子里蛤蟆回音,云菓“咦”了一声,“难道蛤蟆兄睡着了?” 又呼唤了几声,依然不见腹中往生蛤蟆的动静。少年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办法,说不得为自己疗伤的师傅会知道点什么。 他转换了心情,目光也散开了去。 四下张望,云菓瞧见墙壁上挂着那张虎皮,当下起身上前,往虎皮兜里探去,掏出一根手链和一支符咒笔。他抿了抿嘴,这手链晶莹剔透,冰雕雪琢极为漂亮,戴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不妥。当下只能苦笑放进怀中口袋。又拿起符咒笔,暗自点头道:“内力是拿不回来了,即便我没日没夜修炼真气,怕也不是三年五载的功夫。” 他拳头一握,目光坚定道:“不如我双管齐下、道武同修,一边重新积蓄修炼内力,一边研习符咒之法。只希望有所裨益,不给自家人抹黑。” 他本就是坚毅笃定之人,一经决定立刻开始行动,半刻也不耽搁。比起符咒之法,云菓先开始的还是修炼内力,毕竟多年来武学一道早已渗入骨髓,即便当下真气全无、形同废人,修炼起来依旧是驾轻就熟事半功倍。他就这么盘膝坐地进入冥想,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傍晚时候百里烟来探望了一次。云菓问起肚中蛤蟆一事,少女脸色一白,缓缓道:“那蛤蟆的模样可吓死我啦!居然放那么恶心的怪物在小菓肚子里…” 她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良久又道:“师傅发现你肚子里的异常,请了兑位尊首南师伯过来一探究竟。据说这东西已经和你同气连枝啦,就算是南师伯也取不出来。直接弄死又怕出什么纰漏,只好暂且将它封印起来,以后再做打算。” 云菓表面上颇为高兴,其实心中对这往生蛤蟆极为内疚。说来两人都是被辜剑鸣淫威逼迫,为他人做嫁衣。这蛤蟆叫唤起来纵然要命,却不折不扣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最重要的是一身毒血让山洞中少女云婉恢复健康。一念及此,云菓心中不忍,但不知道解开封印的法门,只好就此作罢,等待日后找机会救蛤蟆兄升天。 再说百里烟。少女知道云菓想要研习符咒一道,不仅帮他重新充满符咒笔灵力,还将多年来的符咒知识由浅入深一一讲解。 起初云菓还觉得通俗易懂,然而越是往后,越是觉得字句之间看似鞭辟入里,实则过于僵硬、不懂变通。少年数次打断百里烟的解读,提出的问题也往往刁钻古怪,寻常人断然不会这般思考。一时间即便以百里烟的道行水平都答不上来,二人相顾耸肩,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百里烟临走时千叮万嘱,让云菓不要随意操作,免得又发生之前在朴贤居中的意外。云菓表面上点头,内里不知为何却燃起一团对新鲜事物的无限向往。经过百里烟一番讲解,又感慨于自己内力尽失,此时此刻的云菓只觉得与符咒之道相见恨晚,脑中无限灵感汹涌而来,少年只待百里烟一走便关上门窗,再也忍耐不住,盘坐在地细细打量起来。 云菓将八张符纸平铺在地,以极细微的灵力分别勾画八爻咒图。他虽然接触不多,但想来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两道基础符咒顷刻完成。定睛看去,黄色符纸在半空浮动,一张扭曲空间,一张吞吐火焰,施施然散发出淡淡光华,煞是好看。 但少年不喜反忧,喃喃自语,“据百里所说,天下道法之所以以修炼为本,符咒为末,本源还是在于符咒的三大局限性。” “这其一是威力有限。衡量一方宗门实力,固然要根据最顶尖之人的实力来断定。好比扶摇山,上下虽只二人,却傲然位列天下四宗之一,不知大哥的师傅究竟是何等的功参造化?然而八卦分化开来六十有四,记录里最强一道,不过是第六十三位水火既济。以水为主、火焰其中,攻守交合、焚灭制敌。强如此卦,尚只是顶尖大能一击之威,勾画起来却端的是繁杂无匹,稍有不慎不仅消耗灵力,还失了先机,若不是符咒大师,谁人敢在千钧一发之际使用符咒?” 他缓缓摇头,继续忖道:“相同威力的符咒与法术,虽然符咒节省灵力,使用起来却苛刻、并不实用,这是第一个原因。” “至于这第二嘛,符咒终究要以灵力驱动。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本身毫无术法,又如何能催动强大的符咒呢?白白一身高深符咒之术,岂不是贻笑大方?” “至于这最后一环,还是出在实用上。符咒最大的弊端,便是需要即时勾画,立刻使用。若能将划好的符咒事先保存起来,关键时刻一股脑儿砸将出去,谁能抵挡?想法虽好,但却不能实现。划了就要用,真真愁死人。”他抿嘴道:“如此鸡肋,想不成为冷门都不行。寻常弟子以符咒加持倒还颇有成效,随着道行日深,符咒的效果便微乎其微了。” 他双目炯炯,盯着身前悬浮半空的两张黄纸若有所思。良久,只见他抬起手掌,笔尖在当中一张符咒上来回勾画几笔,灵力吞吐间,只听“嘭”的一声,原本描绘着“乾”卦的咒纸轰然炸开,仿佛引爆了一颗小型空间炸弹,一时间被压缩的气体炸将开来,直把少年弹开了三尺距离。 云菓跌坐在地屁股吃痛,“哎哟”叫唤一声方才慢慢站起来,双手不住揉着臀部,心中惊疑不定道:“虽说数万年来符咒之道早有定型,但我一看这符咒,就感觉似乎还有改造的可能。只是之前与这次实验结果都不尽人意,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他眉头紧锁,缓缓摇头道:“八极同源,本就生自阴阳二气。若说勾画出来的符咒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那符咒存在的意义为何?古人说存在既为真理,数万年时光不能将其消磨,想必还是有不寻常之处的。”他暗自点头,一连又实验了几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好在注入的灵力极少,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云菓本就是不信天定命数之人,一连失败八次,如何能坐得住?一时又在地上铺了三十二张黄纸,每一次勾画与变幻就像一场玄术交锋,虽然屡战屡败却毫不气馁,一连又失败了二十余次,竟都不能达到少年心中预期。他心中烦闷不得其解,当下站起身子推门而出,转眼便走出了院子。 这山谷白日里一眼便可望见尽头,只是夜色中远方模糊一片。已是五月时节,天气开始转暖,晚间的微风轻轻拂来,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寒意。 云菓信步走着,师傅风时雨是爱花之人,整座山谷被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四下看去,从早些时候的四月梨花芳菲起,到如今五月离草遍地生,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他走到一片芍药花甸前站定,仔细看去,大多数红药正开得娇艳,只有少数含苞欲放,再有的,便是花期即将结束,不多久便要零落归于尘土的残花了。 云菓心头一动,举目向天看去,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头顶,星辰相伴,河汉迢迢,点缀夜空亿万年而不改,当可称为一个“恒”字。少年哈哈一声跳将起来,口中大喜道:“是了!是了!鸿蒙一炁分阴阳,只有阴阳调和才不失一个恒字。天地万物,有生必有死,有死也才催发崭新的生命,便如同这遍地芍药一般,若无花期,何来绽放?若无凋零,何来惊艳?我一味讲求一个“变”字,殊不知这“变”也要有理有据,不能凭空胡想,也不可恣意捏造。一叶一菩提、一符一世界,灵力也讲求“变”与“恒”。我只顾着将灵力重新注入勾画咒图,却忽略了能量恒定的道理,真真是天大的傻瓜了!” 他满心欢喜朝回跑去,不消片刻便蹿进了房中。 这一回云菓正色凝息,从腰间探出一张纯黄符纸,另一手握紧笔杆,思量半晌终于点点头,一笔一画在纸上画出巽位符咒根基。 眼看着凌风符大功告成,云菓双眸一眯,大笔探出,这一回笔尖上毫无灵气,来回间只将原本流淌在符纸上的灵力流改变构筑方式。 那一刹那,他仿佛吹毛求疵的工人、精雕细琢的老匠,全心全意投入灵力构筑。当最后一笔完成,原本飘逸灵动的凌风符豁然长啸,猛然化为一团炽热狂炎,火舌喷涌间冲上房梁,直将云菓的头发也烧焦了去。少年不惊反喜,哈哈大笑几声,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喃喃自语道:“成了!成了!我所料不错,这巽中生火,风火相交,若轮威力,竟比第三十七卦“风火家人”来的还要霸道契合!” 他心头狂喜,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在这门的背后是一片一片几乎没有人涉及的沃土等待着他发掘。少年不知道,这,便是朴贤居长老石然耗尽毕生心血所钻研的八极咒术“新符术”。 他强压住心头喜悦,暗自忖道:“以后得这一符术相助,虽不及从前得心应手,却也聊胜于无。”他心头略微宽慰,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这一眼便仿佛定格了。 少年目光看去,只见月光透过紫檀的窗棂洒落满地,木质窗台上卧着一只通体雪白毛皮如玉的小狐狸。 这狐狸在月色中如照夜翡翠、洄光琉璃。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掌心,呜咽一声,睁开一双极具灵性的碧绿眼眸,上下眨巴几下,嘴角咧开,仿佛对着少年嫣然一笑。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一) 洪荒沔水以南三百里,丘陵万顷,翠色遮天。其西耸立数千丈山岳,名唤隔空岭。隔空岭将洪荒南部一分为二,目光投向东边,有蜿蜒河流、沃野良地,也有登天梯田、无尽林海。 一座城池依山傍水,占地宽广,四周辐射数不清大小道路,看上去一片繁荣盛景。 这日正午,城中来了一行青年男女。定睛去瞧,为首青年一袭翩白长衫,袖口领间点缀着跃然如生的火焰华纹,谈笑间风貌尽显,温文尔雅,眨眼便将街道上目光尽数拦在身上。 同行一个女子面庞微红,低声道:“梁师兄,咱们奉掌门师伯彻查此事,这回还要多多仰仗师兄你啦。” 青年男子微笑摇头道:“李师妹哪里的话。掌门师伯如此重视这件事,不惜派遣一众精锐弟子调查详情,关键时刻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独挑大梁的,还得依靠各位同门,决计不能给门派丢了面子。” 众人点头咧嘴,这青年简单言语便将众人拉近了些。他嘴角一挑,驻足回头道:“南宫师兄,咱们虽不是同门道友,但既是同行,一路相伴,必要时也少不了需要你出一分力了。” 众人纷纷回头,目光看向走在一行人最后的黑衫男子。只见这人挺拔英气,剑眉如削,蒲扇似的大手挥几下,随意笑道:“梁师兄言重了,南宫自当尽力。” 却不是扶摇山南宫明灭又是何人? 原来早些时候南宫明灭主动请缨,要求调查南海修仙九门十八观事宜。半月之前,北胤钦点玄彤院首席弟子梁晨,带领上玄院年轻一辈精锐与南宫明灭一同出发南海。数日来,众人已然到达洪荒南部地界,今日在此休养生息,准备一口气赶往目的地南海。 为首的青年男子不必多说,便是梁晨了。他淡淡一笑,抱拳算是回了一礼,也不多话,自顾自向前走去。众人跟在后头,辗转来到一家规模不小的酒肆,纷纷捡了座位坐下,一时间嬉笑谈天,颇为兴奋,想来是在昆仑山上呆久了。 也不知众人有意与南宫明灭保持距离,还是本就志趣不投,南宫明灭一人坐了一张桌子。梁晨侧头看了看他,传音道: “南宫师兄长自扶摇山,想必对南海地界熟得很。不知手边可有线索?也省得我们大海捞针毫无头绪了。” 南宫明灭回音道:“这突然出现的青紫色珠子摄取活物生命力凝聚,有强行提升道行的古怪作用。九门十八观现如今名存实亡,我打算兵分两路,道行稍逊的朋友留在南海几大重镇探听消息,以免涉险。你我几个道行不错的便与九门余众汇合,想来他们知道的消息应该更清楚。” 梁晨点点头,“我以为九门十八观已尽数覆灭了,莫非还有生还的朋友?” “不错,据我所知,前段时间殉道陨落的,多为南海道行高深的前辈及精锐弟子,普通弟子则并未遭到波及。但门派根基已伤,正是为难关头。我们不妨从此下手,总好过遍地乱窜。若他们有要帮忙的,我们也能顺手稍上一把了。” “如此,稍后我遍吩咐下去。”梁晨微笑颔首。 南宫明灭刚欲说话,忽听旁边桌子传来路人交谈,口音是南海人士,不禁看了过去。 只见那桌边坐了三个汉子和一个姑娘,看上去风尘仆仆,似乎是走了远路。当中一个汉子道:“大哥,咱们这回投奔何处?可有打算啊?” 另一个年长的汉子沉声叹气道:“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为兄心中当真过意不去。这次路途虽然遥远,但投奔对象是我早年有过生死之交的好兄弟。我们如今落难,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那女子搂住汉子安慰道:“夫君不必太过忧虑,咱们家能保全几人,也是上天眷顾。总好过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另一个汉子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我们现在和家破人亡又有什么区别了?”他一个魁梧青年,说话间竟哽咽几分,缓缓道:“父亲母亲都去啦,尸骨无存。我们只能立个衣冠坟冢,岂不是天大的不孝?二老黄泉地下,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他咬了咬牙,“都怪那些邪魔外道…”他顿了顿,“还有扶摇山!” 听到扶摇山三个字,南宫明灭一愣,仔细去听。 年长汉子皱眉道:“三弟,这次扶摇山固然不对,但多年来也守卫一方,我们心中愤懑,嘴上还是别说出来得好。毕竟扶摇山是天下大派,我们平头百姓可惹不起。” “大哥,现南海地域哪有不怪扶摇山的?这店中旅者,只怕和咱们一样,多半是南海难民。还不让人说啦?” 那女子叹一口气,刚要说话,南宫明灭已然走上前来,抱拳道:“诸位,冒昧叨扰了。在下斗胆请教一下,你们说的南海难民、怪罪扶摇山一事,究竟从何说起?” 年长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小哥口音带着南方腔调,却不知道这事情?” 南宫明灭脸上一窘,他离开南海地界只几个月,莫非有什么大的变故?当下抱拳躬身道:“在下确是南海人,只不过之前在西北停留了一段时间,堪堪往回赶。” 那汉子“噢”了一声,忽然拍了拍南宫明灭,叹气道:“小哥,我看你也不用回去啦!” “此话怎讲?” “南海已经被破坏得不像样子啦!”他话中带着浓浓的哀伤,面色阴沉。他身边的女子道:“这位大哥有所不知,如今南海沿岸流离失所,几个月来死伤无数。就算你回去,只怕家中房屋,亲朋好友,也寻不着啦。” 南宫明灭心头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几个月前的大战?”当中魁梧汉子哼道:“三月的时候,扶摇山顶大战,那些修道中人不知发哪门子疯,一时间天崩地裂狂风海啸。南海沿岸受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斗法波及,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再后来,因为房屋倒塌,大夫医者人手不够,死者愈来愈多,瘟疫也传了出来。虽然现在疫病控制得差不多了,但房屋建筑依然毁了七七八八,千万人流离失所,我们这一家子逃出来,父亲母亲家里却在那晚地震海啸中倒塌倾颓,连尸骨也没剩下。” 他神色黯淡,怒火中烧,“说什么保境卫民,都是屁话。我们这些凡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生死无隙的蝼蚁。一直到今天,扶摇山也没出面给出一个交待。天下四宗,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南宫明灭心中一沉。 当时扶摇山大战,相隔千里依然是惊天动地。横亘绵延的八百里剑气在海天之间辉耀三界。南宫明灭那时候归心似箭,御剑高飞于层云之上,只想着尽快回到门派之中,竟完全没注意到沿岸灾情。 后来慕容归一身死道消,他一时方寸大失浑浑噩噩。在扶摇山顶,又察觉到了疑似当初在灵宝道场中见到的青紫色霸道灵气,死马当活马医,不论究竟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这条线索,他都要彻底查明的。 陡遭大便,青年脑中混沌一片,又哪里还能顾得了许多?根据慕容归一遗言,南宫明灭一路向西北的三清上玄院而去,的的确确将南海民生忘在了脑后。他脸上一窘,心中羞愧难当。照眼前人说法,南海灾情严重,当真是自己扶摇山一脉的罪过了。 正当他心中着恼之时,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妖艳慵懒的声音,嗔道:“好郎君,你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可是不好意思呢。” 南宫明灭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窈窕女子,脸蒙黑巾,周身裹着一层薄薄黑纱,纤腰su胸花枝扭动,一双玉腿交叉敲起,笑眯眯看着这边一个上玄院青年弟子。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二) 那青年脸上一红,吱唔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女子接着道:“好郎君,若是想看奴家的相貌,直说便是了,何必扭扭捏捏?来,我这就让你好生瞧瞧。” 她话音刚落,身影陡然消失,电光火石来到青年身前,一双细长眸子紫光飞舞,其中黑气吞吐而出,眼看便要射进青年双目。 梁晨吃了一惊,身子发力,动作虽然晚了一步,掌间炽热火焰却后发先至。这火焰如离弦飞箭,灵力内敛丝毫没有外泄,径直冲在女子与青年中间。那女子知道厉害,闪开了角度,紫光从青年鬓角擦过,直接洞穿了身后的墙壁。 竟是狠辣的死手。 梁晨冷声喝道:“那里来的浪荡浮萍,公然挑衅三清上玄威严,莫不是嫌命长了?” 女子咯咯一阵嗤笑,花枝乱颤,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却没的不解风情。这小哥哥瞧我瞧得欢喜,便夺了他一双招子,叫他日夜忘不了我,岂不是说不完的浪漫?偏偏你多管闲事、要来个棒打鸳鸯,真真愁死奴家了!” 她最后一个字没说完,手上忽然鬼魅般动起来。只见女子一双玉藕白臂水蛇般缠绕,将那上玄院青年绕在里头。那青年也不只中了什么邪术,竟丝毫不反抗,眼神空洞由她动作。梁晨见状不妙飞身上前,那女子却咯咯脆笑,手上发力便将青年整个身体扔了过来。梁晨伸手去接,耳边却钻来南宫明灭的传音,急道:“梁师兄,小心有毒!” 梁晨吃了一惊,定睛看去,果然那飞来的青年身体已经紫红一片,肌肤呈现诡异的青黑纹路,显然是中毒迹象。他心头犹豫,终于闪身躲开。那青年身躯摔在墙壁上,店中登时哗然一片。 几个上玄院弟子连忙去瞧。那青年七窍深陷,嘴唇发乌,显然是中了招。旁边几个子弟怒道:“梁师兄!师弟他中毒啦!” 梁晨知道自己这同门不慎遭到暗算,心中勃然大怒,对着黑纱女子道:“妖女!光天化日竟敢愚弄上玄院弟子,你好大的狗胆。待我将你擒下,镇压诛杀!” 话音刚落,梁晨体内精纯的玄炎离火灵力喷涌而出,化为一条炽热无双声势浩大的火蛇径直向黑纱女子抽去。那女子冷笑一声,也不怠慢,身法来回闪躲,掌间黑色灵光翻转闪烁,如此相持了半盏茶功夫,梁晨稳稳占据上风,反观黑纱女子守多攻少,样子颇为狼狈。 梁晨心中得意,冷声道:“我看你骨子里轻贱,世人瞧你不起。当众挑衅上玄院威严,若交出解药,还能放你一命。” 那女子看似慌乱,眼中却尽是笑意。但听到“世人瞧你不起”几个字,忽然凶光一闪,心中蹭蹭腾起一团无名火,双眼一眯,又笑道:“哎哟,大伙儿可评评理啦。先前那人贼眉鼠眼打量我一个弱质女流,妹妹不过正当防护,叫他长长记性罢了。这帮人却以多欺少、以男欺女,光天化,还什么三清上玄、天下四宗?岂不是笑掉大牙?” 她原本便生了一副动人的嗓音,这一声语带哭腔,颤抖委屈,直将店中百姓听得心痒难耐、浑身燥热,心中说不出的怜悯。 再者“天下四宗”四个字一出,店中南海难民颇多,虽然不是扶摇山一脉,但所谓爱屋及乌,恨之一道又何尝不是如此?众人心中忿懑,连带着对三清上玄院也无甚好感。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大汉瓮声瓮气的呼喊,喝道:“呔,我说你们一群年轻人,光天化日欺负调戏姑娘家。三清上玄?是不是那些只知道成天修道却不顾百姓死活的没情意的杂碎?” 弟子中有人不服气,又不清楚南海灾情,一时就事论事道:“愚昧布衣,无情方证大道。是不是什么妖魔小鬼我们都要出手相救?果真见不得大场面!” 众人听他一席话登时大怒,声势言语更往黑纱女子那边靠去,纷纷出言喝止上玄院众人。众人不知道为何顷刻间便被满店客人针对,一时间剑拔弩张也不是、忍气吞声也不成,气氛颇为尴尬。 南宫明灭心中暗叹,众人这回是正好撞上枪口啦。这女子应该是知道南海沿岸灾情原委,故意放出话来,好让路人矛头指向上玄院,当真是好精的算盘。 南宫明灭心中虽然内疚,但也不好放任不管。眼前女子身法诡异,擅于控制场面,显然不是易与之辈。他点点头,还是先解下众人难看之局为好。 他忽然一笑道:“好戏你们继续演,区区看够啦,这便走了。”他拍了拍肚皮,“小二哥,结账。” 店小二应了一声,躬身上前,告知了酒菜银两,南宫明灭伸手去掏钱袋,摸了半晌却不见踪影,店小二见状不对,脸色微寒。 “不好,我这钱袋怎么不见了。” 店里平头纷纷嗤笑,只有黑纱女子眉头一皱。 南宫明灭四下张望,忽然打个哈哈道:“小二哥别急,刚才我进店的时候还在呢,待我找找,决计不会少了你的饭钱!” 当下装模作样东瞧瞧西瞄瞄,众人目光被南宫明灭所夺,一时倒不似先前针对上玄院弟子。 找了良久,南宫明灭踱到黑纱女子身边,上下打量,忽然嬉皮笑脸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娘皮偷了小爷的钱袋!” 众人惊疑不定,黑纱女子咯咯银铃笑道:“哎哟,这位小哥哥从何说起?妹妹行得直坐得正,反而还嫌你的钱包臭烘烘呢。” 南宫明灭哈哈大笑道:“姑娘,咱们萍水相逢,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看我出门在外孤苦伶仃,若没钱结账,少不得要被殴打一顿做工来还。你可行行好,积些善缘吧!” 黑纱女子笑一声道:“小哥哥,你怎么还缠上奴家啦?若是想占便宜,直接扑上来不得了?这样乱嚼舌头,哪里是英雄豪杰的作风?小心妹妹我不客气了哦。” 南宫明灭哎哟一声,双手直摆,“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刚才一招,连三清上玄院的弟子都吃了亏,我这平头小老百姓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不如这样,既然姑娘你说你没拿,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把衣裳扒开,让我瞧瞧到底有没有!” 说完便伸手去探。 黑纱女子对于轻佻言语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南宫明灭伸来的手掌却叫她吃了一惊。 这一掌看似简单,实则暗阖星辰翻转之轨、潮汐起落之变,蓦然使将出来,自己方才心头大意,竟是闪避不开。 她轻喝一声霍然出手,硬碰硬与南宫明灭对在一起。二人接触刹那,南宫明灭作势不敌跌坐在地,哭丧着脸道:“你这小娘皮,仗着功夫高强,夺人钱财。在下只是让你撩开衣衫,一眼既明,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泱泱洪荒,还有没有王法啦?” 店里众人点点头,也不知是谁嬉笑道:“姑娘,我看不如就照小哥所说,你宽衣解带让大伙儿瞧瞧,是非曲直一看便了。莫非你里头赤条条一片,不方便动手?” 食色性也,这酒肆店中多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南宫明灭看这女子身材极为火辣,穿着言语流露出无限魅惑,知道她在众人眼里不折不扣是个极为诱惑的存在。当下顺水推舟,倚着众人的性子,又把路人口风推还回去。 众百姓纷纷大笑起哄,目光在女子身上上下游走,痴痴然显然不怀好意。黑纱女子一时气结,想她多年来不知魅惑了多少色胚,没料想今日一不小心,竟然栽个跟头。 她恶狠狠剜了一眼南宫明灭,忽然笑道:“哼~,你们一群人,不就是想将奴家瞧个清楚明白?我这便遂了你们的心愿~” 她娇滴滴一笑,便开始解开衣裳。南宫明灭双眸一眯,眉头皱起。 店里众人目不转睛盯着女子,就连上玄院诸位也不例外。几个女弟子面红耳赤,心中暗骂狐狸精。那黑纱女子笑盈盈的,羊脂玉手解开薄薄黑纱掷在地上,浑身上下只剩几块遮羞布帛,却依然挡不住胸前两团汹涌波涛。酒肆中霎时间春光外泄,一片暧昧。 众人口干舌燥,喉咙上下滚动,脑子里只剩下眼前女子,似乎想就这么将她拥入怀中,好好怜爱,说什么也不分开了。 那黑纱女子眨眼间便一丝不挂,原地转了几圈,白花花玲珑有致的胴体写满香艳。酒店中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呔!” 忽然一声大喝炸响,宛如平底里起了个惊雷。 众人神躯一滞,神思转而清明,双目再去看时,只见眼光所指,一片空间支离破碎。待那裂痕砰然化作齑粉,黑纱女子正好生生站在原地,身上衣衫完整,哪有先前层层褪下的春光? 上玄院一弟子怒道:“妖女,神不知鬼不觉竟用幻术!”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黑纱女子举手投足不知几时布下了一层幻术结界。界中之人所见皆为幻象,做不得真。那女子敢“当众宽衣”,便是因为有了这层保护。众人一时被戏弄,纷纷大怒,对这蛊惑人心的妖女再没了半分好感。 女子心头大惊,想那一片春光,即使是女人看见尚且按捺不住,何况是七尺男儿?若非超常的定力、敏锐的嗅觉以及高深的道行,断然不可能在片刻间转醒并加以破除。她眼睛一眯、双眸喷火,死死盯住南宫明灭道:“竟破了我的幻术,敢情你才是这里最棘手的。” 南宫明灭哈哈一笑,“不敢当、不敢当,小娘皮年纪轻轻不学好,快还我钱袋来!” 二人言语间,一道恶寒目光射来,南宫明灭只觉得背后一凉,余光瞧去,却没发现半点异常,只皱了皱眉,笑嘻嘻又重新打量身前女子。 女子怒道:“好你个胡搅蛮缠的疯汉!” “诶诶诶!我都看见了,你屁股后面,我都看见了,就是我的钱袋!” 黑纱女子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腰间竟然多了一个玄黑钱袋,一时怔在原地,顿声语塞。 原来先前南宫明灭一掌发出,看似示弱不敌,实则故意吸引注意。另一只手早已经将钱袋挂在女子身上。南宫明灭趁机上前,对着女子邪魅一笑,手掌轻探,便将她腰间钱袋拿了回来,嘿嘿笑道:“小二哥,你瞧,我说不会少你酒钱。” 话音刚落便扔出一块碎银。那小二笑呵呵接住,陪笑道:“公子哪里的话,公子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怎么会吃霸王餐?” 南宫明灭摇头大笑,忽然回头盯着女子,故作正经道:“这小娘皮想必是惯犯,大伙儿瞧瞧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别让她趁机捡了便宜。” 黑纱女子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发作,店里几个方向传来惊呼道:“不好、我的钱袋!”“该死,我的玉佩不见了!”云云。 南宫明灭端着下巴不住点头,嘴角咧开,满脸坏笑。 女子正气恼,南宫明灭毫无征兆便出手探向她。那黑纱女子早就忍着一肚子火,看见南宫明灭动手,再不留情,一招一式直奔要害。 南宫明灭机灵异常,这女子道行极高,先前看见上玄院人多势众,是以处处堤防,特意留手,给梁晨一个不过尔尔的假象。实则南宫明灭瞧得清楚明白。这女子呼吸自始自终不曾凌乱,哪里像是被压制的一方?若不是近两个月自身修为突飞猛进,只怕当真不是她的对手。一时间两人在店里来来回回交手数十合,依然是平分秋色不现颓势。 黑纱女子几时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时好胜心起,却不想乱了方寸,掀起桌椅便打。南宫明灭一一接过,笑道:“小娘皮,这些板凳桌子可贵得紧,不晓得你有没有钱来赔?还是说直接卖身为仆,那就当小爷我什么也没说啦!” “下流胚子,你这浪荡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女子怒火攻心,飞身向南宫明灭冲去。这下节奏已乱,破绽四起,换作别人倒反应不过来,只是南宫明灭何等天资,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电光火石见招拆招,女子一个不小心,硬生生被南宫明灭扯掉了一块纱巾,一时间露出白玉琥珀似的纤腰,钱袋玉佩竟然落了满地。 “你!” “诶诶,别急着动手,大伙儿来瞧瞧啦!失物招领,丢的落的赶紧来拿,保不齐等下就没有啰。” 众人一哄而上,店里霎时间乱成一团,那女子眯着眼道:“好,很好,这屎盆子姑娘我先接下,下次见面,加倍奉还,叫你肠子也悔青!” 她刚准备走,南宫明灭却盈盈挡住去路,两指捏住黑色纱巾,笑嘻嘻道:“小娘子,一物易一物,我用这纱巾斗胆跟你讨个解药,你看如何?” 黑纱女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扔出一个精致瓷瓶,素手探出,将南宫明灭手上纱巾重新围起,脚尖点在桌上直冲门外,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得了失物,喜不自胜,纷纷向南宫明灭道谢。南宫明灭打个哈哈一一应声,耳边传来梁晨传音笑声,“南宫师兄这一场偷梁换柱、暗渡陈仓果真妙得紧,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还博了满堂彩,这些小动作,真不是我辈上玄院弟子能做得好的。” 原来南宫明灭假意丢了钱袋,东瞧西望的时候又摘星探囊,取了几个看客的物件。扯下女子纱巾时天女散花扔将出来,众人只当是从黑纱女子身上掉下来的。 他是天姿卓绝的修道弟子,手速身法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发现端倪?是以这一招用起来得心应手,博得了酒肆众人支持。梁晨看到这一点,心中不屑、出言讥讽,南宫明灭却不在意,只自顾自回到座位,嚷嚷着没有吃饱喝足,转眼又要了一壶酒。 闹剧散场,众人纷纷落坐。事情既了,梁晨与一众上玄院弟子也不再计较,对着满桌美食大快朵颐。南宫明灭撇嘴苦笑,心中暗道:“果然如二弟般磊落之人,难寻第二个。能有这兄弟相伴,也不枉一场了!”当下胸中畅快,直接对着酒壶喝将起来,气度豪迈,气盖云天,众人看在眼里纷纷喝彩。 酒过三巡,南宫明灭忽然眼皮一跳,一丝晕眩直击头顶泥丸宫。他心中一沉,抬头看去,只听梁晨惊怒喝道:“不好!饭菜有问题!大家快停下。” 然而这话终究是迟了。 只见梁晨跌坐在地,眨眼间头上涌出豆大汗珠滚滚直淌。几个道行稍差的弟子更是惨叫一声七窍流血,直挺挺倒在地上,气若游丝,显然是活不成了。 再看店中平头百姓掌柜小二,一阵幽光闪过,砰然巨响中众人头颅纷纷炸将开来,鲜血脑浆喷满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赤红的鲜血从颈动脉涌动而出,酒店眨眼便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 “咦?” 蓦然一声惊疑传进耳中,南宫明灭猛然瞧去,瞥见一袭黑纱飘过。他整个人就地消失,闪烁几次蹿到店外,厉声喝道:“妖女,你干的好事!”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三) 他面前站着之前酒肆店家里的黑纱女子,此时正背对着他嘻嘻娇笑,声音轻柔慵懒,徐徐道:“哥哥可别这么凶,奴家胆子小的很!当心一个哆嗦、打碎了解药,里头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南宫明灭倒吸一口凉气,皱眉哼道:“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好奇,哥哥喝了毒酒,怎么却跟没事人一样?我这破泥蛊在南疆传了几千年,从没见过像你这般情形。” “少废话,什么破泥蛊,我还破烂新呢。把解药交出来,今天还能饶你一命。” 女子咯咯娇笑几声道:“你我道行伯仲之间,真当宝宝是吓大的?想要解药,好说,先抓住本姑娘吧!” 话音刚落,黑纱女子纵身飞去,直入云霄。南宫明灭暗骂一声,手边捏了个咒诀,刹那间二十一柄流光气剑从周身穴脉喷涌而出,整个人化作一团飘渺虚影破空而去。 这般追逐良久,南宫明灭身边气剑不知不觉已经涨到了二十四柄,却依然只能远远看着女子的背影。他一时惊怒交加。 惊的是女子身法高强,快逾惊雷。南宫明灭自诩在年轻一代道行不俗,不料这女子对付他却游刃有余;怒的是店中众人危在旦夕,这般追逐下去,说不得便错过补救时机酿成大祸。 他寻思半晌,忽然灵力喷涌,洪声喝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着你的道么?咱们正面交锋一对一,我就告诉你。这般追逐,也不晓得到了猴年马月去。” 那女子闻言骤然停下身形,款款回头道:“小哥哥追不上我,又动起了歪心思?” 南宫明灭嘿嘿一笑,落在地上道:“那几人皆是三清上玄院精锐,你最好将我们一齐灭口,否则传回宗派,只怕上玄院天涯海角也要缉你归案。” 他剑眉一挑,“可惜如你所说,你我道行伯仲之间,你想瞒天过海,只怕是不可能了。” “哼,闻着大门大派的马屁,这味道可还使得?” “哈哈,此话不然。” 南宫明灭踏前一步,衣摆后掀,整个人挺拔英气,咧嘴笑道:“我南宫明灭生自南海仙屿扶摇山,师承天下巨擘慕容氏,何须去拍三清上玄院的马屁?只是天下四宗同气连枝,我总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横行吧。” 那女子眼眸一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慕容归一的徒弟。” “婆婆认得家师?” 黑纱女子哼哼笑道:“什么婆婆,你这人好没礼数,换作别的女子,早就一大耳刮子过去啦。” 南宫明灭皮笑肉不笑,“婆婆直呼家师名讳,想来是前辈无疑。如此我叫你一声婆婆,你应下又何妨?” 女子咯咯轻笑,又故意委屈道:“罢了罢了,哥哥嘴巴这么气人,我走还不成么。” 南宫明灭眼皮一跳,强压下心中焦躁,冷声道:“妖女,你怎么样才肯交出解药?” “这才乖嘛,你一会儿凶人家,一会儿又占人家便宜,叫我怎么帮你嘛?” 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从喉中弹出,一双杏眼秋波四起,缓缓道:“你还没告诉我,这破泥蛊怎么对你没有效果呢。” 南宫明灭自己也不清楚原由。回想酒肆情形,以梁晨道行之深,依然不经意着了道,神情看去也是痛苦异常。而他自己是好酒之人,按理说应该中毒更深。但思来想去,却只在最开始头脑一眩,之后便安然无恙全无不良反应。 他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此已成骑虎之势。如果老老实实挑明,依面前女子性格,信他的话才是有鬼。但他对这蛊毒毫无研究,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天过海揭过去? 他思量再三,两只眼睛在黑纱女子身上上下打量,良久暗自点头,有了计较,当下耸耸肩道:“你这小娘皮,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哪里知道这浩瀚大地有多少神奇?” 黑纱女子笑道:“哦?那还要请小哥哥指教了。” 南宫明灭打个哈哈道:“我扶摇山身为正道巨擘,这么多年来奇珍异宝典藏无数。当年我在门中找到一颗金光玉珠,佩在身上万蛊不侵。”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故作凝重道:“挪,就是这个。” 黑纱女子定睛看去,入眼是一粒小指大小的珠子,看不出什么材质。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真有能够抵御毒虫诡蛊的神奇物件也未可知。” “我听说江湖上有一颗神奇宝珠,名唤‘天罗珠’,网罗天地奇药炼制萃取。佩在身上,天下便再无能够威胁到性命的毒。这珠子虽没有名字,但想来应该就是‘天罗珠’无疑了。” 他信口胡诌,说得却是有理有据。天罗珠流传于洪荒大陆,但他只闻其名、却未见过其身。怀中这颗珠子,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物,又哪里来半点祛毒避虫的功效? 他所寻思的,面前女子既然擅于用毒,必然对这‘天罗珠’向往已久。他只等着假意献珠、以物换物,待解药到手,又何必畏首畏尾投鼠忌器?退一步说,二人这生意谈崩了,他还可以以珠子作为诱饵,伺机从女子身上将解药偷过来。他算盘打得精,笑嘻嘻看向对面。 “竟是天罗珠?”黑纱女子两眼冒光,大有惊喜之色。南宫明灭瞧在眼里,心头窃喜。 “这若真的是江湖有名的天罗珠,倒也讲得通你为何不怕我的蛊毒啦。” 南宫明灭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我扶摇山的宝贝,哪里是寻常物件?样样价值连城,神魔垂涎。”他顿了顿,“我用这珠子跟你交换解药,你看如何?” 黑纱女子咯咯一笑道:“这买卖倒是划算。这解药不过是配制之物,天罗珠子却可遇不可求。小哥哥当真舍得?”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大丈夫行走江湖,有得便有失,有舍才有得。我与酒肆众人行走一路,也算肝胆相照。区区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女子脆笑两声,缓缓道:“那好,就如你所说,珠子换解药。” 南宫明灭心头正喜,没想到这女子倒是好糊弄。忽然耳边又听女子道:“不过这珠子我还要验验真伪,否则怎么知道你不是蒙骗于我?” 南宫明灭暗骂一声,缓缓自忖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不过也无妨,待会儿趁她研究珠子,我出其不意抢了她衣裳,把解药偷过来。虽麻烦了些,但也是个好法子。”当下笑道,“这是自然,来,我把珠子给你好好检查。” 黑纱女子扑哧一笑,款款走到南宫明灭身边,探出一只纤若无骨的羊脂美掌,轻轻将那颗珠子捏在指尖,上下打量。 便就在这时,南宫明灭骤然发难。只见他双手齐出,步踏星斗,一时间手臂诡异神妙莫测,眼看就要将女子衣裳一把掀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黑纱女子咯咯一笑,身姿忽然诡异一动,险而又险躲开了青年蓄势双手。整个人仿佛婉转于流风之中的花瓣,衣衫飞荡、猎猎起舞,只眨眼功夫便飘在了数丈开外。 “小哥哥,你真当奴家这么好骗么?甚么天罗珠?不过是颗不值钱的破烂罢了。”她嘻嘻一笑,将手中玉珠弹射回来。南宫明灭脸色阴沉,侧身闪过,沉声道:“我看你假意端详玉珠,实则早有防备。你怎么识破的...?” 黑纱女子咯咯轻笑,“这世间用毒虫诡蛊法,我若说排第二,恐怕还没几个人敢说第一。那天罗珠子虽然名传洪荒,却不过是哄骗寻常江湖人士的小孩把戏罢了。早些年我慕名研究,才发现不过是可以量产的驱虫珠子,对付普通虫蚁有效,遇上稍微厉害一点的蛊毒,狐狸尾巴也就漏出来啦。真的毒功大成者,是不屑于这东西的。” 南宫明灭脸色难看,女子继续道:“我这破泥蛊,别说你这个冒牌的天罗珠,就算是真的,戴了一千一万颗在身上,也没半点效果。你自以为聪明,其实一开口便是个笑话。” 南宫明灭心中暗叹。果然没有研习过这类法门,临阵时想投机取巧,到头来不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哥哥,我再问你一次,你这回可老老实实回答我。” 南宫明灭耸耸肩,心中还在打着算盘。 “我的好哥哥,你小脑袋瓜儿就别想啦。你看看你左手?” 南宫明灭闻言去瞧。不知什么时候,左手护背上竟扒着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小虫。这小虫通体墨绿,仿佛剧毒金针,正潜伏一处,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奴家这一身的毒,胸口也是、腰肢也是、后背也是、大腿也是,连衣服上也染了不少。你想着伸手来偷解药。哎呀,巧了,正好沾上了一条小毒虫呢。” 她咯咯直笑,声音清脆如铃,但在南宫明灭听来却如同鬼魅亡灵。看了女子良久,他忽然叹一口气。他心中虽不惧怕毒虫,但想来纸包不住火,不如实话实说,顺其自然,再随意应变慢慢计较。斟酌半晌,终于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那蛊毒怎么对我没用。没效果就是没效果,你自己学艺不精啰?” “小哥哥,你可别玩儿火。再有一个时辰蛊毒破入泥丸宫,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啦。” “我是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倒是你这妖女,这些人和你什么深仇大恨,竟出此狠手。” 问到此节,黑纱女子眼中娇懒褪去,露出凶光,“还说呢,一个个色眯眯盯着奴家,最是讨厌啦。奴家让你们看了么?既然看了,便要有看的觉悟,不过是几条性命,便如草芥一般,杀便杀啰。” “你这妖女的想法果然与常人大相径庭。” “我的好哥哥,你张口闭口一个妖女,当心我一下恼了,毁了解药,你上哪里哭去?” 南宫明灭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黑纱女子花枝乱颤,半晌才道:“你不是天生不怕蛊么?要不然我再试几种,你若帮我完成试验,我便给你解药又有何妨?” “好,便依你,只不过行走江湖、须得言而有信。” “哼,我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还不至于哄骗于你。你可想好了?奴家的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 “哪这么多废话,要来便来。” 黑纱女子冷哼一声,喃喃道:“不识抬举,那便让你尝尝吧。” 思量完毕,只见她化作一道幽影闪将上前,纤手一探,先收回了南宫明灭左手上的小虫,紧接着从怀中取出一颗泥丸也似的东西,捏住南宫明灭的下巴便送入他嘴中。 女子眼里极为得意,哼哼笑道:“这穿肠蛊采集南疆百草毒蚰,炼化成这么一小粒,用在你这讨厌的家伙身上,我还舍不得呢。” 南宫明灭不去应声,只运转体内灵力,感应腹中“泥丸”。 那泥丸忽然裂开一条缝隙,电光火石便从里头钻出一只浑身上下长满节足的丑陋怪虫。这怪虫头部如钻,饶是南宫明灭周身雄浑灵力裹挟五脏六腑,依然锁不住怪虫前进的步伐。 黑纱女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翠玉长箫,纤纤玉指上下点按,吹奏一首诡异非常的曲子。那怪虫随着节拍慢慢钻入南宫明灭肠中,直疼得他龇牙咧嘴坐立不能。他猛地运转体内泽兑之气,拼命修复被怪虫钻穿的地方,一时间体内赤红满溢,胸口一甜,便是喷出一口鲜血。 黑纱女子咯咯直笑连拍巴掌道:“好玩儿好玩儿,你不说你不怕蛊么?怎么这一只穿肠蛊,便将你这大尾巴狼打回原形了?” 曲子一停,那怪虫怔在原处又不动弹。南宫明灭强压住腹中绞痛快速修复伤口,哼唧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不断从额间渗出滚滚汗水。 女子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心中暗忖:“叫你先前捉弄于我,自讨苦吃。”当下接着道:“还没完呢,姑娘这儿还有第二支蛊。这蛊呢与断肠蛊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便等着两只蛊虫在你肠子里翻江倒海,不知道你脸上的表情该有多丰富?” 她说完笑盈盈贴在南宫明灭身边,抬手又将一颗泥丸打入青年腹中。 这一回从泥丸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斑斓蜘蛛。女子箫声再起,蜘蛛开始疯狂撕咬。而原本腹中怪虫似乎感应到有别的蛊毒,一时厉声嘶叫,显然是不允许别的东西擅闯它的地盘。 两只虫子一经碰面立马相互攻击,腹中肠道直接成了它们对战的平台。南宫明灭只觉得腹部炸裂也似的疼,饶是以他定力,都觉得疼痛欲狂,颤声长啸直破云天,恨不得立时便能晕死过去。 这般撕咬了一盏茶功夫,南宫明灭只觉得仿佛捱过了百年之久。 那女子箫声渐缓,笑嘻嘻道:“多谢你啦,没想到这种疼痛都能坚持下来,真是了不得呢。” 她双眼直勾勾盯着南宫明灭,美目如画,波光粼粼,一双羊脂玉手捧起青年苍白的脸颊。 一阵淡淡幽香钻入南宫明灭鼻翼之中,还不等他反应,瞳孔中女子模样越来越大。他吃了一惊,下一秒,那女子将面纱掀开一角,露出两瓣柔若水波的温和樱唇,毫无征兆竟吻在了他双唇之上。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四) 原来这蛊毒一旦发出,要么制敌于死地,要么被解药化为一滩脓血。若想重新收回来,唯有四唇相对,沟通二者体内灵力方能由施蛊者亲自取出。南宫明灭脑中一嗡,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然松开了他的双唇,玉指在唇边一抹,哧哧笑道:“便宜了小哥哥你,不过你这男人的滋味,倒是如梦如幻美妙得紧。” “妖女,你、你做什么?!” 黑纱女子微微一笑,两指伸进嘴里,从舌根处拉出一只斑斓丑陋的多足怪虫。这怪虫百足齐动,刀片似的大口狠狠咬住女子的手背,一时间她整只手掌青中泛黑,黑里透红,极为可怖。 “喂喂喂,妖女,你中毒啦!” 女子目光鄙夷瞧了南宫明灭一眼,另一只手白刃闪光,三寸寒芒毫不犹豫便划破了自己手背肌肤,霎时间青黑血液滚滚直流。那丑陋怪虫似乎发现天下最美味的珍馐食物,大口大口地吮吸,顷刻功夫便长大了一倍之多。 南宫明灭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眼看着女子目光失焦,眼角肌肤毫无血色,当下大步上前一把将怪虫打落在地。那女子失血不少,头晕目眩间反应慢了半拍,待到怒声喝止时,那怪虫已被南宫明灭一剑斩成两半。再看怪虫尸体,切口处灵力四溢,剑气飞舞,眼看是救不回来了。 “小泼皮!你做什么?”女子登时大怒,手脚齐用立刻便攻了上来。南宫明灭失了先手,只得凝聚气剑来回护住周身上下,边后退边道:“什么做什么,这怪虫都要把你吸成人干啦,大爷我是救了你一命!” “你!你!愚蠢!无知!我好容易得这一只百毒斑蚰,生生被你破坏啦!” 她少有的语带哭腔,竟是说不出的惋惜,举手投足更添了几分凌厉,眨眼便在南宫明灭身上划了几道口子。 南宫明灭头大如斗,心中忖道这妖女心思果然不能以常人揣度。明明是救了她一命,却仿佛比杀了她还难过。一时只觉得这女子胡搅蛮缠,不可理喻,心中端的是烦闷无比,冷笑道:“早知这样,我就冷眼旁观,待你死了取回解药,也省了一番功夫。” “别想要解药啦!你杀我百毒血蚰,一千条命都抵不上!” “喂,你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帮你做这劳什子实验,便将解药交给我,现在反悔,是不是太不把我南宫明灭放在眼里了!” 青年当下怒从心生,运转起经脉中汹涌灵力,淡绿色光芒自头顶泥丸宫发出,引导八色瑰光喷涌而上,霎时间在周身上下结成一道圈形剑阵。这剑阵里外分成八种色彩,灵气翻涌灵动异常,眨眼间由守转攻,气势磅礴。 黑纱女子知道厉害,不敢硬接,仗着身法优势来回闪躲,其间伺机进攻,如毒蛇吐杏般,出手皆是往两招衔接处最薄弱不连贯的环节攻去,一时间倒也不显颓势。 那女子眉头一锁,低骂一声,心中暗道:“方才被毒蚰吸血、失血过多,现下后气不足,时间久了不免落入下风。” 她忽然眼珠一转,身形一矮,惊呼一声就势便要跌坐在地。 南宫明灭剑阵已出,看见女子这般模样、破绽大开,一击之下岂不是要夺了她性命?所谓众生平等,善恶无常,面前女子虽然心狠手辣不行正道,但谁知道是不是有苦衷?日后是不是能弃恶从善?犹疑间他手上一顿,就是狠不下心取面前女子的性命。当下只得咬牙撤回灵力,旋身收劲,剑芒险而又险从女子身边划过,直在地面留下一道数丈长的炽热深痕。 他刚要说话,身后一股凉气袭来。待回头看时,只见黑纱女子轻笑一声已然欺近自己身边两尺之内。刚刚撤回的灵力失了力道,如何再能挡得住女子来势汹汹的一招?南宫明灭心叫不好,硬生生钻了女子设下的圈套。 黑纱女子眼眸里满是笑意,玉手一出,弹出一粒漆黑泥丸送到南宫明灭眼前,柔声道:“小哥哥这么温柔,舍不得下死手,莫不是看上奴家,想要一亲芳泽?” 南宫明灭哪有功夫听她胡言乱语?瞳孔中漆黑泥丸越来越大,当下怒喝一声,森然剑意岑然发出,凌空将泥丸斩成了漫天碎末。 说时迟那时快,泥丸碎末里忽然钻出无数细如尘埃的小虫,南宫明灭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些小虫已然附在脸上,只眨眼功夫便钻入了皮肤里,不由心中大骇。 “小哥哥,这可又是另外一味蛊毒啦。这小虫直入脑髓,撕咬头顶泥丸宫,你若想活下命来,便乖乖听奴家驱使。若使唤得顺手,讨人家欢喜,我二人天上地下、日夜缠绵,也未尝不可呢,咯咯咯咯。” 南宫明灭登时气结。 之前自己已将圈形剑阵运转如意,那黑纱女子纵然伺机反攻,但招式间后劲不足,时间一长不免落入逆势。没料到这女子凭地狠辣,竟然生生将宝压在敌人身上。便是看穿了自己不想轻易伤人性命,若方才没有收住手,只怕一剑刺去,叫她非死即残。 “好个果决凶辣的妖女。你不去赌坊当荷妓,倒是可惜!” 黑纱女子哧哧笑道:“我原本不想杀你,可你不偏不巧伤了我的宝贝百毒血蚰。奴家思来想去,你又不是那种愿意听我差遣的小哥哥,便只有杀你一条路可以走啦。” 话音一落,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檀色的六孔木埙,放在唇边立时吹奏起来,不给南宫明灭任何反击的机会。 朴拙低沉的埙声呜咽四起,那女子眼波如水,调笑着看着不远处青年,似乎想将他脸上神情一个不落瞧仔细。 按理说万虫噬脑,不晓得疼痛来得有多强烈,只是吹奏半晌,对面青年男子依旧没事人一般。黑纱女子眼皮直跳,越来越惊,忽然停止送气,疑惑道:“你…你?…” 南宫明灭见她这副神情,料想其中出了岔子,仰天哈哈笑道:“小娘皮,我看你手艺不到家,还是不要出来卖的好。大爷听你说了半天,早已是心痒难耐想体味一把,没想到最后享受不到这番滋味,当真是可惜至极。” “你!不可能,居然又没效果?你是什么怪胎?!”黑纱女子口中惊疑不定,暗自忖道:“姥姥和师傅都说过,这千虫吞泥蛊霸道无匹,寻常修道人决计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这小子泥丸宫有异?远胜于常人?…” “小娘皮,你唧唧歪歪什么呢。我看咱们也别打了,你不是想要那什么虫子么?我让你再种几次蛊,再养一条,不就成了么?” “哼,说的轻巧,百草毒蚰和苍澜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毒物,否则我怎么会如此稀罕?再者,即便是成了,还要姑娘再吻你一次,莫非你打的却是这算盘?” 南宫明灭脸色一红,想起方才二人四唇相对,心中莫名一紧。回想当时唇间柔软湿润的触感,一时打个机灵,心中暗道:“南宫明灭啊南宫明灭,这妖女浑身上下不是毒就是蛊,不是算计就是勾引,更何况杀人如麻嗜血成性,你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当下理了理思绪,嬉皮笑脸道:“大爷我身为扶摇山单传弟子,现任掌门,修真界地位不只尊崇何几,什么仙子美人不曾见过?你这小娘皮想入我的法眼,只怕还有待考证。不过若乖乖将解药双手奉上,便让你留在身边端茶送水又有何妨?”边说边上下打量眼前女子,目光刻意轻佻,满脸坏笑。 黑纱女子鼻梁处肌肤一皱,眼放凶光。想她自负姿容绝丽,又生了一副玲珑娇躯,天下多少男人不是听见她声音、看见她身材便趋之若鹜,巴不得拜倒在石榴裙下?但眼前男子虽然一脸贼笑,言语轻浮,却黠而不淫、浪而不痴,全然不似以往见过的、看到美人便去了两魂六魄,任凭摆布的酒囊饭袋、土包色胚。 又想起之前酒店里,春光幻象不能慑其心智,称得上一个正人君子;轻而易举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称得上智勇双全。当下心头莫名一动,嘴中却讥讽道:“小泼皮,奴家阅尽世间男子,你一身香醇童子气息,还说什么见过无数仙子美人。莫非是那里不行,有贼心没信心,一直强忍着不发作?” 她说完笑盈盈上前几步。每一步踏来,衣衫便褪下几分,只片刻功夫便露出一双圆润光洁如琥珀的香肩,两眸泛出层层春光,口中娇喘道:“要不要姐姐帮你试试,若真不行,瞧你可怜,便将解药给你又有何妨?” 女子每前进一步,南宫明灭便后退一步。他原本想着耍无赖伺机换取解药,不料还是低估了眼前女子的浪荡。 他面上尴尬,心中喃喃道:“这女人有时娇羞,有时却又开放无比,揣摩半晌还是捏不到个度,真真急死人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光,距离方才众人中毒已然过去半时辰,若再行耽搁,只怕酒肆诸位都要命丧黄泉。当下耸肩摊手道:“好吧,你赢了,我自以为脸皮堪比城墙厚,不想和你比起来却是小巫当头见大巫。咱们做个交易,不管你想实验什么蛊毒,区区都尽力相助,但有一点,半个时辰内把解药交给我。” 黑纱女子杏眸含笑,哼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什么蛊都帮我试,你能顶得住么?” “这就不劳姑娘挂心了,性命是我的,你只需睁大双眼从旁瞧着,何乐不为?” “你可想好啰?奴家手里尚有三百一十四种毒草、二百七十七种毒虫,彼此混合制蛊,能养出七七四十九种凶狠蛊毒,一样疼过一样、一条赛过一条,绝不是寻常人能承受下来的。” 黑纱女子难得正色一回,哼道:“你是扶摇山弟子,值得为那些个上玄院小子累死累活么?我瞧你们道不同义不对,不如就此作罢,姑娘也懒得再跟你计较啦。”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五) 她一言既出立时后悔。如若眼前男子掉头便走,自己是追呢还是不追呢? 若真放他离去,这种现成的上等蛊毒培养皿错过一个,到哪里再去寻找第二个?再者换作寻常男子,三番两次出言调戏、嬉皮笑脸从中作梗,早被她施以辣手剁成肉泥,不知丢到哪个深宅老巷喂了野狗。可是不知怎么的,偏偏鬼使神差一句话脱口而出,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在心中狠狠将自己骂了一遍。 南宫明灭苦笑道:“这是给我选?” 黑纱女子不作声,心中却已然决定:若南宫明灭掉头便走,说什么也要沿路阻拦。放着如此灵力充沛道行高深的身体不用,哪里是她这么多年的行事作风? 然而南宫明灭却叹一口气道:“没办法了。在下虽只一介漂泊浪子,却也知道江湖道义。上玄院众人虽与我不甚熟识,却不否认乃是区区这一路上的同伴。所谓侠义仁心,即便萍水相逢,该出手时便出手,更何况是同行伙伴?姑娘不必多说,在下先行试蛊,只是时间不等人,还望姑娘看在区区薄面,试过几次之后立时将解药交与在下。待救了区区诸位朋友性命,在下自当继续试蛊,绝不失言。” 黑纱女子眼眸一眯,紧紧盯着身前挺拔男子,希望再从他脸上找出半点嬉笑的痕迹。看了良久,青年脸上却满是笃定,女子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信任,暗自忖道:“这泼皮好生奇怪,不正经的时候像个地痞无赖,正经起来却没的叫人心生亲切。” 她吸了吸鼻子,目光投去,阳光从南宫明灭的背后泼洒而来,金灿灿一片,直将青年英俊的面庞轮廓镀了一层佛光般的金色。 她心头一窘,又暗道:“我看遍天下男子,却没一个像他这般神韵十足,气息芬芳。就这么让他以身试蛊,不死还好,若是死了,却也不说有些可惜……” 她微微颔首:“罢了罢了,便饶他一回。” 思量再三,女子从怀中取出一粒金灿灿的圆球。只见这圆球似金非金、似琼非琼,玲珑圆润、霎是好看。她撇撇嘴道:“只此一种蛊,你答应我吃下去好生养起来,我二话不说便将解药给你。” 南宫明灭点点头,没有丝毫犹疑,接过金色圆球便吃进肚中。黑纱女子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不知为何心里又扬起淡淡失落。她轻轻甩了甩头,掏出一个小指大小的莹瓷细瓶,交给南宫明灭道:“只需半瓶,参入水中,可供十余人解毒。剩下的你便留着吧。” “多谢赐药。” 南宫明灭双手抱拳,迟疑半晌道:“至于在下体内的蛊毒,不知怎样才算养好了?” “急什么,这支蛊虫放眼南疆也是千百年难见的极为稀罕的物什。三年之后,你至南境翠南山,我自会亲自取出。”她瞥了青年一眼,“若不来,即便你是阎罗使者、九天上仙,也决计难逃一死。” 南宫明灭吐了吐舌头,苦笑道:“敢情咱们还要见面?稀里糊涂许了个三年之约,竟还性命攸关,真是苦也命也。” 黑纱女子眼皮一抖,冷声道:“怎么,你若是嫌弃我这浪荡嗜杀的妖女,便只管不来。你死之后,千山万水,这蛊虫也会自行找回我身边。你的小命,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一句话说完,她心中莫名顿生烦躁之感,皱了皱眉头摆手道:“快些滚远点,省得姑娘改了主意,叫你尝遍蛊毒缠身的滋味。” 南宫明灭嘿嘿干笑,他本就是机灵溜滑之人,只要不违道义,这种现成便宜如何会不喜欢?当下只随意抱拳,转身便走。流光气剑自周身穴脉迸发而出,没有丝毫停留便消失在了悠悠碧空之中。 黑纱女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跺了跺脚,眼中凶光大盛,心中一股无名火腾腾直冒。 正气恼间,空间里忽然生出个幽暗漩涡。 女子眉头一皱,犹豫半晌方才伸出纤纤玉手,接住从漩涡中飞出的一只青紫色蝴蝶。这蝴蝶不偏不倚正停在她吹弹可破的葱玉指尖。一个略显疲态的低沉男声自蝶身传来,缓缓道:“璃儿,多日不曾联系,爹爹心中甚为挂怀。近日教务缠身,不能现身相见,说来惭愧。” 女子听见这声音,冷笑一声却不言语。那低沉男声也不在意,话锋一转,接着道:“这次行动虽然代价惨痛,却也不是空手而归。你所求之事颇有进展,大可放下心来。前几日让你到南海监视洪荒南部修真各派,想来一路风尘,很是幸苦。但现在另有一件事急需处理,爹爹再三考虑,你似乎是最佳人选。希望能借你一臂之力。” 黑纱女子虽然不屑,却依然听着。 男声接着道:“两余月前扶摇山顶惊天一战,寰天剑主烁清至今尚未转醒,已然元气大伤。神剑寰天更是落入南海之中。爹爹希望你奔赴南海,继承寰天。” 女子双眼一眯,嗤笑道:“神剑寰天?如此重要的东西,这么放心便交给我么?” 男子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女儿,我将寰天交给你继承,除了尚未苏醒的影烛大人,何人敢来置喙?” 女子耸耸肩,“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虽然扶摇山一战寰天灵力消耗过大,却依旧是名动天下的神剑。以你道行想要让其奉你为主尚有困难。你可沿路以爹爹之前教过你的法术搜集魂魄之力,关键时刻提升道行,此事应有七成胜算。” 他顿了顿,“此外还有一点,详细情况我慢慢说给你听……” 待南宫明灭回到酒肆当中,日头已然偏西。酒肆外头围了一众百姓与官差,想来发现店中命案,不敢怠慢。 见到南宫明灭归来,梁晨眼皮一跳,张嘴却说不出话。此刻他脑中欲裂,破泥蛊虫无时无刻不在往他头顶泥丸宫里钻去,若再没有解决的法子,说不得真要一命呜呼交待在这了。 南宫明灭也不作声,四下里望了一圈,看见后院里一口水井,二话不说取了一桶水,分成数碗。又将从黑纱女子那里得来的解药一一参进水中,端来与众人喝了。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几人脸色才慢慢好转。 梁晨心中恼怒,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众弟子。 原本同行十余人,如今道行稍差的早已顶不住蛊毒侵蚀命丧黄泉。他此次受命领导众人,不想还未出师便损兵折将,顿时头大如斗,怒火中烧。 转头思量,店中众人唯独南宫明灭没有中招,细思片刻,以为他早已发现蛊毒,却故意不说,只等着众人跳进坑里。当下冷声道:“南宫师兄好本事,不仅识破了蛊毒,还独自追回了解药,真做了一回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呢。” 他话锋忽然一转,“只不知事发之前为何只字不提,莫非等着看我三清上玄院的笑话?” 众弟子原本对南宫明灭追回解药颇为感激。但听梁晨一言,恍然明了。敢情这厮不怀好意,故意让众人吃瘪。 梁晨身边的美貌女弟子此时搂着身旁早已断气的同门姐妹,柳眉竖起,厉声喝道:“我敬你一声南宫师兄。同行这些天,即便是萍水路人,也不至如此冷眼旁观!不想堂堂扶摇山之后,却是狭隘小人。如今我几位同门命丧黄泉,可是你想见到的场面?” 一想到中午还把酒言欢的同门道友眨眼间天人永隔,众弟子神情悲怆,一腔怒火竟全然泼在南宫明灭身上。 南宫明灭先是一怔,随即冷笑、缓缓点头。心中暗自忖道:“我南宫某人一向行得磊落,坐得端正,不想今日被曲解至此,真是天大的笑话。” 又想起先前与黑纱女子斗智斗勇,不仅承受蛊毒穿肠之痛,现在肚子里还藏着一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只为了求得解药救众人升天。一时只觉得眼前众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累死累活都叫狗给吃了。当下烦躁无比,侧目嗤笑道:“自己无能,怪得谁来?” 一句话直将店中氛围降至冰点。梁晨冷笑道:“天下正派,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乃是重要纲领。南宫师兄身为扶摇山现任掌门,不可能不知道吧?还是说师兄根本不屑于遵循?贵派堂堂南方巨擘,不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慕容归一一死,只怕更是后继无人,当真可悲。”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寒芒洞天而来。梁晨只觉得呼吸一滞,定睛看去,只见一道三尺剑光呼啸而至,锋芒闪烁直取自身。 他冷哼一声,指尖来回轻点,口中默念法诀,虽然慢了一步,催动咒法的速度却相当惊人。电光火石里只见他舞出一团赤红炎轮,将清冽剑气围在其中。 南宫明灭掌心凝剑,整个人剑意勃发,脸上再没以往大大咧咧的态度,取而代之的是深潭一般的冷漠。剑光与炎轮相接一起不分上下,下一刻,只听南宫明灭喃喃一声:“爆。” 梁晨不愧是玄彤院首席弟子。南宫明灭一个“爆”字被他一双耳朵清楚捕捉。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只翻手功夫便切断与炎轮的灵力流,后退三步,以纯净离火之力在身前布下七道结界用以防御。 那清冽剑光随着南宫明灭一声令下,陡然间将失去后劲的赤红炎轮绞了个支离破碎。众人正目不转睛时,那剑气霍然炸开,连带着吸收了周围星星点点赤红灵光,磅礴喷涌直向着梁晨撞去。这灵光气柱冲在防御结界上,登时炸起一片咔嚓破裂声。七道结界仿佛脆弱水晶,前后只坚持了两个呼吸的功夫便被彻底洞穿。余下一团剑芒去意不减,眼看便要打在梁晨身上。 那梁晨眼皮一跳,心中暗骂,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三尺软剑。这剑柔若流波、韧如金丝,随着青年手腕一抖,竟又变得刚直无比吹毛断发。 弟子中有人惊呼:“赤水剑!是梁师兄的赤水仙剑!” 千钧一发之际,梁晨终于不再藏拙,陡然祭出自己成名法宝。 这柄赤水剑即便在三清上玄院也是颇为有名,已甄仙剑之列。剑身炎灵狂躁,却又流动如水。千变万化可攻可守,不知多少同辈高手都吃过这法宝的亏。定睛看去,青锋滚滚躺着火焰,一剑斩来,端的是赫赫生威,从上而下把飞来剑芒劈成虚无。 他嘴唇堪堪一挑,突然眼前一暗,不知何时南宫明灭竟欺近他周身半尺。 梁晨瞳孔一缩,眼看面前青年面无常色,一拳袭来灵力不息,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如此近的距离,赤水软剑后发不可先至,已然施展不开。没想到电光火石间,对面青年便有如此眼力,梁晨不敢托大,只有硬着头皮反击一掌。 这一掌融入周身纯净离火之力,又将自身对于毁灭法则的感悟加持其中,如火龙咆哮般狠狠挥出,正与南宫明灭那拳接在一起。霎时间狂风肆虐,龙吟不绝,直将酒店房瓦也掀开了去。 众人闪避一旁,定睛瞧去时,只见尘埃瓦砾中分出两个身影。白色那道后退三步方才站稳,眼中惊讶面色微寒;黑色那道满身剑气,身姿挺拔卓尔不群,静静立在碎石断壁里,如入定老僧岿然不动。 不知是谁“嘶”了一声,上玄院诸弟子心中震撼,万没料到这次交手梁晨竟是处于下风。 先前梁晨与黑纱女子交手,明显上风。而南宫明灭不过与女子伯仲之间。现在看来,不知是那女子刻意留手,还是当时南宫明灭没有尽全力? 想那梁晨身为玄彤院首席弟子,资质卓绝自不必说,多年来勤奋刻苦不骄不躁,为人玲珑能屈能伸,在上玄院年轻一代树立了极为出色的口碑与威信。这么多年来,即便在菁才辈出的三清上玄依旧能引领风骚。众人虽然知道南宫明灭绝非易于之辈,却依旧颇为震动。不论喜不喜欢此人,但道法一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却是金玉之言了。 “我们是同辈之人。你对我有意见,便尽管指教。但我扶摇山创立近万年,你一个后生小辈,哪里来的胆子随意置喙?” 梁晨深呼一口气,随即哼道:“南宫师兄,既然先动手了,只怕此事不得善了。我看不如随区区走一趟,向北胤师伯交待吧?” 他话锋一凌,沉声喝道:“上玄院弟子,结先天八极阵,小心擒拿,莫出差错。”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弟子纷纷应声,眨眼功夫各归其位。一时间场中灵气翻滚,各色法宝先后祭出,直指南宫明灭。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旋身而立。只见他身裹飘渺瑰芒刃、脚踏灵光履星河,剑眉一挑,上前一步冷笑道: “井中蛤蟆、地上青蛙,我看哪个敢上来送死?!”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六) 这一声势若洪钟嗡然炸响,气势之盛凌云直上,又有周身剑气翻飞乱舞,直将众弟子吓个哆嗦,一时间纷纷后退踌躇不前。 梁晨眉头一锁,森然哼道:“猪鼻子插蒜装模作样。你再厉害,不过和我们是同辈弟子。此间诸位皆是门中精英,难道会怕了你?”当下仗剑攻上,火红长剑带着焚烧万物的炽热烈阳,在空中挽了个剑花。 这一招层层绽开,锋芒内敛,灵力在花蕊附近却极为狂暴,若正面相接,说不得便要被炎灵所伤。 南宫明灭何等眼力?这一招不仅磅礴华丽,威力亦是不容小觑。瞬息万变间福至心灵,有了破敌之计,整个人再不迟疑,便向后闪将而去。他脚下步罡踏斗来回变幻,仿佛生了风一般。 只是在外人看来,白衣梁晨招数精妙、剑花汹涌,一招一式都像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一般,美艳中杀机迭起;反观黑衣的南宫明灭一味寻隙闪躲,虽然不曾受伤,几次都是险之又险才堪堪躲了过去。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梁晨这招“离火狂花”,乃是现任玄彤院尊首廉光真人专门为他设计,催动体内浩瀚炎灵绽放开来,端的是凶狠异常。只是以梁晨目前道行修为,尚不足以将其威力全部施放,少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一个“持”字。 以他目前实力,此招旨在一击破敌,没想到南宫明灭经验毒辣,目光如炬,电光火石便看出了招数不能持久的弊端,不断在场中游走,偏偏不与自己正面相抗。 他心中虽然气结,却不是轻易失态之人,脑中神思一转,忽然哈哈笑道:“南宫师兄,你这驴打滚似的闪躲法门,不知是扶摇山那种法术?竟连之前俾倪张狂的气势也一并闪没了去,剩下一个只攻不守的颓态,没的辱没了你扶摇山数千年名头!”当下侧头厉声喝向众人:“还等什么?!你们好歹身为门中精锐,怎的却胆小如鼠?有我梁晨坐镇,还不随我一齐出手,快快将他拿下了?” 众弟子见他攻势正盛,大有压制南宫明灭的样子,一时对后者忌惮去了大半,纷纷点头,再不迟疑,电光火石便加入了战团。 南宫明灭虽然身出扶摇,举世单传,但终究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况且身边众人道法夯实、彼此配合默契无间,又有阵法加持、凌厉无比。一时间南宫明灭只有防守的功夫,没有反击的机会。纵然身边剑气捭阖、灵力翻涌,依然是捉襟见肘,眼看便陷入了苦战当中。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慵懒诱人的女子娇笑,哧哧轻道:“奴家不过走了一会儿,你们这群所谓的名门正派便窝里斗了起来,有趣有趣。” 众人听见这声音,尤以梁晨和先前那美貌女弟子最为愤怒,一时手上攻势渐缓,四下张望,蓦然发现不远处一根数丈长杆上站了一个黑纱女子。这女子面遮黑巾,瞧不得容貌,只是身材火辣玉腿销魂,却不是之前给他们下蛊、害死不少上玄院同门的浪荡女子又是何人? 黑纱女子身形一现,众人怒发冲冠。梁晨喝道:“妖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日叫你后悔现身于此。众弟子听令,我来牵制南宫明灭,你们围攻妖女,小心应付,务必生擒此僚,慢慢将她扒皮抽筋!” 美貌女子正色点头,毫不犹豫便御剑冲上。其余弟子同仇敌忾,毫不迟疑紧随其后。一时间场中数人御剑携手,少数尚不能御剑的弟子在后方驰援,渐渐将黑纱女子包围起来。 另一头南宫明灭压力大减,眼中剑意狂涨,呼啸间凝剑劈来。这一剑穿云破风,带起一阵滋啦锐响,势不可当。 梁晨知道厉害不敢硬接,手腕一抖,长剑瞬时又化作三尺柔波。紧接着他整个人轻灵闪躲,软剑将周身上下防得密不透风,几次闪避不开的狠招也尽皆被柔波似的兵刃卸去绝大部分力道。一时间虽然胸中郁闷、气血翻滚,被牢牢压制守得难看,短时间却也无落败之虞。 再看黑纱女子那头,她道行与南宫明灭不相上下,众人结阵围攻,虽然少了梁晨主持大局,一时间倒也是平分秋色分庭抗礼。 梁晨看在眼中,心下焦急。若带着这么多精锐弟子还奈何不了区区两个同辈,不说咽不下这口气,日后若传了出去,只怕自己在上玄院的声望也要受到影响。 正寻思对策,黑纱女子却有动作。只见她惊呼一声卖个破绽,距离最近的一个弟子登时大喜,挺剑便向前刺去。剑芒翩飞,千钧一发之际黑纱女子嘴角一挑,移了三寸,那剑气擦着她身体一闪而过,直将她一身黑纱切成两段,露出莹白如玉的纤纤细腰。那弟子看在眼中,一时失神,连带着手上动作也慢了半拍。 忽然他脸庞传来一片软玉温香的手掌触感,耳边起了女子极为温柔的低语呢喃,娇声道:“奴家等你这么久,若再是不来,真真叫我独守空闺,寂寞也寂寞死啦!” 这声音宛如天籁飘扬,钻入脑海之中,登时霸占了青年满脑思绪,眼前不自觉浮现与黑纱女子彻夜欢娱的旖旎姿态,一时面红耳赤,不能自己。 众人眼看青年着了道,再要提醒却哪里又来得及?蓦然一阵凄厉惨叫从他口中喷薄而出。在场诸人定睛看去,只见那青年双手抓着面庞不住撕扯,而他脸上从皮肤下层不断蠕动出青黑色蛆虫,每条蛆虫皆有拇指大小,里里外外包了数层,将青年整个头颅裹得严严实实,少说也有上千之数。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冷汗淋淋眼皮狂跳。再看定性稍差的弟子,早已是忍耐不住、吐将出来。那青年倒在地上四处打滚,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连嗓子也喊哑了。 黑纱女子咯咯一笑花枝柳动,娇声道:“好郎君,奴家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没有立时取你性命,还不快谢谢我?” 那青年如何再说得出话?前后只片刻功夫,满脸皮肤已然被吞噬殆尽,剩下青黑色蠕动的蛆虫附着其上,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一个与他关系交好的弟子失声上前,不敢触碰他的脸颊,只将手按在青年身上轻轻拍打,颤声道:“赵师弟!你且忍一忍,我说什么也要将解药拿来,救你性命。” “咯咯,小哥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救自己的命吧。” 那青年闻言一惊,蓦然低头,只见方才触碰他师弟身体的手掌已然乌黑发紫,一根血红细线直逼胸腔,引导浩浩荡荡的死气剧毒穿心而来。青年一时惊恐欲狂跌坐在地,眨眼便七孔流血,动弹不得。 眼看着两个同门惨遭暗算,众人心中对这用毒施蛊于无形的妖女已然惊惧万分,哪里还提得起一丝战意? 正踌躇间,梁晨舞出一片剑光逼开南宫明灭,寻隙跳到众人当中。电光火石里他分析当下局面:想来自己一个人与南宫明灭交手,最多最好只能做到坚持半晌而不落败。但其他同门对上浑身剧毒的黑纱女子,只怕顷刻便有性命之忧。这两人联起手来,只怕当真讨不了好。他虽然对面前男女看不过眼,但也不是逞凶斗狠的无脑之人。思忖良久狠狠咬牙道:“今日之事梁某认栽,他日相见,必加倍奉还。” 他强忍心中不甘,龇牙咧嘴道:“咱们先行撤退,这笔账慢慢再算。” 众人就怕他下令死战,听他不再坚持,纷纷如临大赦长舒一口气。地上两个同门看样子是活不成了,众人犹疑半晌又不敢上前将二人带走,终于决定放弃,只围成一圈将梁晨护在中央,缓缓朝着已经破败不成样子的酒店的外面走去。那黑纱女子从始至终杏眼含笑,也不阻拦,任凭诸人消失在视线当中,方才微微喘一口气。 南宫明灭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妖女行事当真揣摩不透。明明之前给怪虫喂血,失血之后后劲不足,按理说不宜长时间交战。即便如此,依然上来搅局,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又想起女子用毒手段,南宫明灭自诩身法手速如探囊摘星,极为不凡。但饶是如此,依旧没发现女子投毒时半分破绽,心中大为忌惮,生怕什么时候着了道,连死字怎么写都不晓得。 黑纱女子调息半晌,略微好转。又见不远处南宫明灭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热,轻咳几声耸肩道:“不用谢。” 南宫明灭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神色,低声自语道:“谁要谢你?敢情是想卖个人情给我?”当下也不反驳,也不应声,只默默堤防对方。 黑纱女子见他放不下戒备,心头冷哼,缓缓却又释然了,暗暗忖道:“是了是了,我这人人忌惮的妖女,浑身毒蛊的怪胎,谁能不堤防着点呢?”一时莫名惆怅,只觉隐隐悱恻在四肢百骸游走。以往觉得既然不被世人待见,那便孑然一身,倒也逍遥自在。却不知今日是什么毛病,竟被淡淡哀伤萦绕全身,全然不似自己寻常作风。 她缓缓摇头不去多想,但体内虚弱袭来,直叫她趔趄两步。她将目光投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上玄院弟子,沉吟半晌,轻轻颔首,飘到二人身前,双手捏了个法诀,径直向二人抓去。 南宫明灭不知道她想干什么,静待一旁仔细观察。忽然从两个弟子头顶泥丸宫涌出两道淡淡绿光,彼此交缠一齐,汇聚在女子手心。 这绿光缓缓凝结,片刻之后竟凝聚而成一颗淡绿圆珠。南宫明灭双眼一眯,心头升起一种莫名不安。 只见那淡绿珠子不断旋转,从地上二人体内涌出浩浩蓝色灵光,随着女子口中呢喃,咒诀传出,与绿色珠子附着一起,登时光芒大盛。南宫明灭眼皮狂跳,迎着刺眼光芒看去,赫然发现一道青紫华彩一闪而过。 南宫明灭做梦也忘不了这种诡异的青紫色。 不似巽风的轻灵玄青,也不同于震雷的至刚暗紫,这种青紫彼此融合,透出令人心悸的寒意。他先后见过三次,也正是这种青紫色珠子,与他师傅慕容归一的羽化仙逝怕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登时怒从心起、杀意大盛,只觉得什么坏事都与这妖女跑不脱。但转念一想,这妖女既能炼化怪珠,岂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线索?只要将她擒住,说不得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当下强忍住心中翻滚的暴怒,跳将上前,神色不善道:“妖女,你这珠子怎么来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黑纱女子满眼疑惑,却见青年眉目神情又与先前两种皆为不同。不似嬉皮笑脸的地痞模样、也不似满口侠义的严肃形象,眼前这种强忍杀机又漠然无比的样子直叫她心头恶寒,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她眼珠一转,依然是没个正经,眯眼调笑道:“什么怎么来的,你不是全看在眼里了么?难不成是跟下蛋一般,让我这妖女生出来的?” “住嘴。”南宫明灭霍然上前,狠狠抓住女子纤细手腕,厉声喝道:“我且问你,你这炼化珠子的法门从何而来?你可认识一个全身黑袍、背后用绷带裹了个长条兵刃的娘娘腔?”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七) 他手上不自觉力道加重,黑纱女子一时吃痛,另一手不住捶打他,狠狠道:“喂,快松开,你弄疼我啦!” “快说!否则今日不死不休!” 那女子头一遭被人吼骂,一时怔在原处,异常委屈。这提炼珠子的法门分明是不久前她爹爹亲自传授,以往虽然知道有这个古怪术法存在,详细情形却并不知晓。不想第一次施展,就好像触动了眼前男子的逆鳞一般。之前时而俏皮时而英挺的形象在女子心中瞬间破碎,只觉得当下面前青年凶狠异常,心里再没了先前对他那种莫名悸动、隐隐好感。 她是聪慧至极的人,转念一想其中原委,几条线索连在一起,当即明白了大半。 原来她爹爹所某之事与这青紫色珠子密不可分,至于南宫明灭口中所说娘娘腔,这么多年她也见过,必是寰天剑主人烁清无疑。按她爹爹的说法,烁清数月前与慕容归一决战于扶摇山顶,最后落了个一人兵解、一人长眠的结果,想必也与这能提升道行的青紫色珠子撇不开关系。 但就算她知道这些,眼前男子凶神恶煞模样却叫她没的生起一丝逆反。当即冷笑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慕容归一是怎么死的么?我就算知道,也偏偏不告诉你!” 这句话仿佛是往满腔怒火上洒了一桶精纯火油,南宫明灭登时暴跳如雷,厉声勃然大喝:“你果然知道!快说,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哧!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黑纱女子柳眉倒竖,忽然指尖一点,一条漆黑长线快逾闪电,径直钻入南宫明灭捏住自己手腕的手掌之中。霎时间那手掌红肿一片,连皮肤也开始溃烂起来,只顷刻功夫便生出阵阵恶臭。女子哼哼一声得意道:“快松开,再不松开,这手掌就烂掉啦!” “今日不交待清楚,纵然引爆气海灵力,也决计不会让你好受。”南宫明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般,一双大手铁闸也似的紧紧钳住女子手腕,眼中杀机与怒火交织、坚韧与决绝并存。 黑纱女子几时见过这种不要命的人?从他一双眼睛里,只觉得映照着九天星辰,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恐惧与畏缩,只得无奈道:“命就一条,这样值得么?” “你这妖女,如何懂我与师傅间的情谊?” “是啦!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你这手掌再有片刻就完全作废啦!快松开,我给你解药。” “休要耍什么花招!你先说,我再松手。省得你一溜烟跑了,我又追你不上,岂不是白白错过天大的线索?” 黑纱女子一时气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为何,看着青年慢慢腐烂的手掌莫名焦急。自己长这么大,几时被人这般怄气?只有她捉弄人,没有人捉弄她;只有她看别人哭,几时让别人见到自己滚滚泣泪?但她心中就是不甘心,就是不想轻易遂了面前男子的意,依旧绝口不提珠子的事情,二人一时僵在那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南宫明灭沉得住气,黑纱女子却委屈的不能自己。眼看着青年手掌经脉骨骼皆要坏掉,黑纱女子恶狠狠骂了一句:“小泼皮,你给老娘等着!”说完半撩面巾,一口咬在南宫明灭那只红肿溃烂的手掌上,毫不理会四溢的肉浆和腥臭的气味。 南宫明灭心头一震,毕竟自身血肉,说一点不担心肯定是假的。与这妖女虽然接只接触半天,却也对她用毒之术颇为忌惮。且不说这手掌当下剧毒无比,唇齿相接一个不小心便要沾上,就算只是瞧这溃烂模样,用嘴将毒吸出来,便是换作自己也绝难下口。 他心头一时泛起几圈涟漪,仔细去看女子,只见从撩开小半的黑纱下,露出凝脂宝玉般的肌肤。再看那一双天生便带着两分雾气、三分柔波与五分慵懒娇艳的眸子,与两条如画春山彼此映照,不似凡间。 距离如此之近,一股海棠幽香从女子乌黑如匹的青丝间游弋到鼻中。而女子樱唇咬下的地方,原本剧痛难当,缓缓却传来一丝极为舒畅的清凉感,连麻痹的触觉也渐渐恢复。他只觉得一双柔软双唇印在上面,连带着接触到对方口中莲舌细腻温婉,知道她正为自己疗伤解毒,心中虽依旧怒火中烧,神色杀机却淡了下来。 少顷功夫,那女子松开南宫明灭的手掌,呸几声吐出数口黑紫腥臭的血液,另一只手取了个瓷瓶,将其中白色粉末撒在溃烂处,又从身上撕下一条纱巾,慢慢替他裹好,良久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哼一声,剜了一眼面前男子,眉头一挑,“还不快松开!” 南宫明灭干咳几声,犹豫半晌终究松开了手掌。那女子皱了皱鼻头,来回活动已然青紫的手腕,嗔骂道:“死木头还算有点良心…” 南宫明灭抿了抿嘴,沉声道:“那青紫色珠子…实在与家师先去一事关联莫大。你如果知道些什么,哪怕一星半点,也请务必告知在下…” “我不知道。”女子心中一颤,若说之前不想告诉他,全然是一颗逆反心做祟。现在看见原本豪气干云嬉皮洒脱的青年神情落魄语气无奈,不由有些心疼,心中动摇,究竟要不要把知道的说出来呢? 但她思量半晌,却又不敢说了。倘若真告诉她这法子就是自己爹爹所传,黑袍人便是寰天剑主人烁清,还与自己相识,那不就将自己和他们绑在了一条船上?眼前青年一旦知晓,必然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谋杀尊师这事一盆子扣在头顶,哪还能像现如今这般好好说话?说不得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无尽追杀了。 一念及此,女子心中千丝万缕绞在一团,一颗心从未有过的混乱不安。她瞥了一眼青年男子,只见他眉头紧锁,肚中憋着恶气不知道往哪里释放,一时脱口而出道:“我和你师傅的死没半点关系,信不信由你,不要再胡搅蛮缠啦!” 南宫明灭见她不似玩笑,不知怎么的,心头居然舒了一口气。正想抓住她的手,迟疑半晌,只拉住她衣角,慢吞吞道:“就算你和这件事没有直接联系,其中来龙去脉想必你还是知道的…” 黑纱女子甩开他的手,也不作声,自顾自向外头走去。瞧她不似有逃走的意图,南宫明灭也不阻拦,只缓缓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三丈距离。 外头还未散去的百姓知道这女子看似妩媚,实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纷纷让开一条路,连官差也不敢上前。 二人前后脚走了不知多久,日头已然落入西边宛丘之中。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再看四周,早已出了城郭范围,一片漆黑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不到半个落脚的地方。 眼看着女子将篝火生了起来,静静坐在不远处。南宫明灭也停下脚步,离她十丈距离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晚间的荒野颇为潮湿,南宫明灭学着女子的方法准备生火。他从背后大树上斩了几根树枝,脑中浮现出先前与云菓一齐生火的场景,三下五除二将木头摆成中空,掌间灵力吞吐,眨眼在手心汇成一团火焰。 他将手掌伸进木堆,半晌却不见篝火生起,只有滚滚白烟不断冒将出来,直把他呛得鼻涕眼泪一股脑流出。他红着眼睛鼻子,挠头喃喃道:“这怎么如此奇怪,二弟生火的时候,只一个火折子便轻松解决。我这灵力变幻的火焰反而不起作用,当真不给面子。” “噗嗤”一声脆笑,南宫明灭侧头去看,只见不远处黑纱女子笑盈盈瞧着自己这边。火光中她被黑巾蒙住的脸庞红彤彤黄橙橙一片,煞是好看。南宫明灭心头漏跳一拍,脸颊一红,清了清嗓子道:“妖女,你笑什么?” “我笑啊,你这天姿卓绝的道门精英,一脉单传的扶摇弟子,却连野外生火也不会,真是叫人牙齿也笑掉啦!” 南宫明灭面上一窘,一时连耳朵也烧红,吱唔半晌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长这么大,御剑飞行逍遥南海,天色晚了就找个休息的去处,哪里用的着在这野外过夜…”他有些不好意思,“还不是为了看住你,生怕你跑了。” “哼,敢情还是个大少爷呢。” “那个...你的火怎么生的...能不能告诉我?” “你想知道?”女子咯咯直笑。“还叫不叫我妖女了?” 南宫明灭白了她一眼。想起日间女子所作所为,动辄取人性命,言语轻佻放荡无比,再加上浑身上下剧毒无比,分明不是良善女子的行径,当下撇头哼道:“不说也罢,修道中人,难不成没个火把还活不成了?” 那女子似乎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忽然站起来,狠狠几脚下去,眨眼功夫便把身前熊熊燃烧的篝火弄乱踩熄,随即对着南宫明灭笑道:“你不点火,那我也不点!” 她说完径直朝南宫明灭走来,步若莲花、身姿玲珑,靠着南宫明灭背后的大树坐了下去。南宫明灭轻哼一声,“你一天不告诉我那珠子的事情,我就跟着你一天。连你吃喝拉撒也寸步不离,烦也烦死你。” 女子噗嗤一下花枝乱颤,娇笑道:“连吃喝拉撒也跟着,好哥哥你真是有情调,要不要现在就来瞧瞧?”她说完半跪在地,身子前探,胸波荡漾,一张脸伸到距离南宫明灭三寸地方,眼里满是妩媚。 南宫明灭只道这女子浪荡不羁,真没脸没皮起来绝不是自己能匹敌。当下缩了缩脖子双手抱臂,“你要干嘛?” “我走了一天,又喝了不少水,憋也憋死啦。正寻思着找地方解决呢,好哥哥要不要跟上来,免得我趁机溜走?” 南宫明灭听她说得如此露骨,登时面红耳赤,怒道:“你要解决就解决,跟我说什么,浪荡如此,还说不是妖女?” 黑纱女子也不着恼,只笑盈盈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反了过来?说要寸步不离的是你,说要我随便解决的还是你。扪心自问,你这小心肝儿是不是水做的,千变万化,难以揣度?”她葱玉般的食指伸到南宫明灭胸口轻轻一点,扑哧一笑。 南宫明灭连忙闪身。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头大如斗,长叹一口气,也不搭话。 那女子轻轻一笑,转身往后面黑漆漆的树林里走去。南宫明灭踌躇半晌,心中暗道:“之前她受伤失血,就算逃跑,可能也没有十足把握真的能把我甩下。但现在休息了这么久,如果破云高飞逃窜而去,只怕我就真的追不上了。” 想到此节,他当下站起身子,刚想跟上,又道:“不行不行,女孩子家解决问题,我跟上去,岂不成了江湖人人耻笑的下流胚、采花贼了?她虽然行事歹毒,对我却还算得上言而有信。” 他杵在地上半晌,摇头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就在这儿等她好了。” 这般考虑再三,他缓缓又坐了回去。不过片刻,那黑纱女子从林间走回,靠着大树坐下,虽然没有言语,但看着南宫明灭的眸子又添了一分笑意。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八) 入夜之后,南宫明灭靠坐在地上,心中充满对青紫色珠子的疑虑,又害怕一觉醒来身边女子消失不见,是以久久不能入眠。 反观黑纱女子,此时她胸口有节奏地起伏,一双眸子轻轻闭著,从黑色面巾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呼吸声,却是沉沉睡去。 南宫明灭轻叹一口气,看向女子。 淡淡的月光下她就像一个恬美少女、静若处子,怎么也不能与白日里百般娇媚心狠手辣、玩弄人心的妖女联系在一起。他目光瞥见女子身上黑纱,想起之前交战,那身黑纱早已经破败,后来又撕了一块替自己包扎伤口。现在看来,她莹白腰肢裸露在外,更深露重,黑纱沾了层层水汽,贴在肌肤上,想来冰凉异常。 他心弦一动,不知为什么不忍心看下去。原本准备撒手不管,犹豫半晌,缓缓将自己衣衫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本想点一堆篝火,却又不知如何生火,当下只好将手掌伸到女子身边,体内离火灵力运转,眨眼便在掌心处凝结了一朵橙黄火花。 火焰虽小,却也将几尺地方升温照亮。千万里夜色中仿佛只有这一点光芒了。火舌攒动,跳跃在女子眼皮上。她低声呢喃一下,南宫明灭听见动静,转头去看,正好对上了她略带惺忪的眼眸。 入眼是南宫明灭被火光照亮的面庞。剑眉舒展、英挺非常,女子心中一慌,连忙躲开他的眼睛。刚要蜷起身子,又发现搭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男子的衣裳。她不知为什么一时胸口发酸,直将脸埋进衣服中,仿佛生怕被身边人看见自己窘迫的模样。她心中将南宫明灭咒骂了千百遍,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闷声道:“谢...谢谢你…” 南宫明灭本想出言调侃,见到她与白日里大相径庭的模样,一时不好下嘴,只觉得言辞再犀利也索然无味,当下只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两人一时没了睡意,睁大眼睛盯着头顶漆黑如墨的天空。 忽然一只淡绿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舞,引来了女子的目光。紧接着,从不知哪里的黑暗中涌出一条彩带也似的淡绿色光流。女子轻呼一声:“萤…萤火虫?”却是带了十二分的欢喜。 南宫明灭一时无语,忍不住嘲笑道:“萤火虫有什么稀罕的?你一身毒虫奇蛊,难道还对萤火虫有兴趣?” “诶!少废话,快捉几只!我还没见过这么多萤火虫在一起呢!” 她微微压着惊喜的声音,生怕把虫群惊走,凑到南宫明灭身边,语中带着几缕寂寞,轻声道:“我从小时候开始研习蛊毒,是泡在毒罐子里长大的。时间一长,身上不自觉有种古怪香味,叫寻常虫蚁不敢靠近百丈之内。” “后来我配了一味海棠香包。”她探出手,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继续道:“这香包的气味覆盖全身上下,原来的古怪香气也终于没有那么夸张啦。不过话虽如此,寻常的虫子还是不敢太过靠近我。我真的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多萤火虫呢。” 她身子来回摇摆,跃跃欲试,倒像个小孩一般。“真的是好漂亮啊!诶~死木头,我叫你抓几只呢,你怎么不动!” 南宫明灭“啊”了几声,笑道:“我们扶摇山有不少这样的萤火虫,小时候捉了好多,瞧我的。” 他思绪涌起,回想在扶摇山经历的一点一滴,嘴唇挑起,便要去抓萤火虫。只是他与女子靠的太近,萤火虫群来回飞舞却不敢靠过来,一时抓它不住,便要起身换个位置。 忽然他觉得衣裳被轻轻拉住。回头一看,黑纱女子正蹲在地上,伸出皓白玉藕似的手臂,手指探来抓住自己衣角,仿佛委屈的小孩儿,呢喃道:“能不能…能不能就在这里抓?你到别的地方把萤火虫抓来了,显得我碍手碍脚,连虫子也嫌弃我、退避我三舍之外。” 南宫明灭心弦一抖,突然一笑,又蹲了下去。只见他二话不说,忽然将自己搭在女子身上的衣裳拿起来抖开,从后往前重新将她裹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高大,一身长衫连带着衣摆,竟将女子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紧接着笑道:“你这妖女虽然狠辣,但身材却没的说。这群虫子不懂欣赏,那就干脆裹严实点,叫它们半点也瞧不成。” 他也不看女子反应,又将目光锁定到夜空中的萤火虫群。他轻轻击掌,吸引虫群注意。这一回女子身上的气味淡了几分,虫群中偶尔有几只游荡过来,南宫明灭眼疾手快,双手探出,不打乱一丝一毫的气流,电光火石便将几只萤火虫捧在手里。 女子欢呼雀跃,急道:“快来给我瞧瞧,凑近些!” 南宫明灭点点头,又道:“来,把衣服兜在头上,免得一溜烟儿就飞不见啦!” 女子应声狠狠点头,将裹着的长衫解下来,顶在头上,像极了一个兜起来的大帽子。她将长衫掀开一个小口,摆手道:“进来进来,别把虫子们憋死啦!” 南宫明灭应了几声,连忙把头伸进去。漆黑一片中,他将捧起来的双手缓缓松开,从掌心里透出几点明亮翡翠似的光芒。几只萤火虫展翅飞出,霎时间将两人的面庞照得清晰明艳。 也许是离的太近,女子身上的独特香味搅得几只萤火虫四处狂飞。当中一只慌不择路,从女子雪白的长颈向上飞去、从后向前撩起她面上黑纱。萤火虫身上末梢莹莹绿光从下往上投在女子脸上,隔着一层面纱,虽只电光火石一刹那,但相隔这么近,犹如惊鸿一瞥般,南宫明灭还是若隐若现、隐约瞧见了女子深藏面巾之后的五官容貌。 这一下来得突然,女子惊呼一声,满眼错愕,“你…你看见啦?” “呃…嗯…不过没看清…” 她忽然掀开顶在二人头顶的衣裳,慌忙间背过身子再不敢看南宫明灭一眼。 南宫明灭一时尴尬,伸手却停在半空,苦笑道:“那个...真的没看清,就那么一刹那,我也没料到,真的,你别担心。” 气氛僵了下来,女子半晌没一个言语,南宫明灭硬着头皮玩笑道:“喂喂,你这妖女,别是许了什么古怪誓言。比如谁看见你样子就要追杀谁,或者谁看见你模样便要以身相许吧?” 黑纱女子噗嗤一笑,转过身来推了一把眼前调笑的青年男子,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江湖志怪看多啦。本姑娘带着面纱,纯粹是因为你们这群臭男人。你想想,我去哪里都围着一帮色胚,对,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看什么看?有你一个我都烦死啦,再来一群,我还活不活了?” “阿弥陀佛,色字头上一把刀,师傅从小教我。我要是色胚,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就该把你这妖女就地正法啦!” 南宫明灭双手合十,作出一个佛门和尚的模样,看上去不伦不类,滑稽无比。 女子眼眸含笑,将胸前两团柔波挺起,一脸得意,“你这大尾巴狼,还就地正法。给你十个胆子怕是也不敢。” 南宫明灭一时失笑,心中说不出有些畅快。眼前女子行事诡异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放荡不堪,不用多说,确是不折不扣的妖女。但不知为什么,与她相处起来,却没的无比轻松自在,比起一路上上玄院众人,当真是不知快活了多少倍。 他顿了顿声,忽然道:“妖女,其实你若弃恶从善,说不得也是一条好汉。我南宫明灭最爱结交朋友,说不得,咱们也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知心交心啦。” 女子长吸一口气,哼道:“什么是恶?什么又是善?你口中的善恶便是你看到的世界,而我定义的善恶,只不过与寻常人的世界不同罢了。你说我杀人如麻也好,放荡秽乱也好,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色眯眯瞧着我,就是喜欢勾引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看他们自以为得到了我的身体,其实在温柔乡里丧命,临死前的表情,不晓得看得我多开心。” “你没必要这样的…” “你懂什么,这么喜欢强加意志到别人身上,以后你的小孩肯定过的很辛苦。” 南宫明灭一时语塞,这话跳跃性太大,竟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只叹气道:“你这妖女,也的确是我见过的最难应付的人了。” 黑纱女子鼻腔轻哼,喃喃道:“张口一个妖女,闭口一个妖女,你这么嫌弃我,怎么还不快滚远些?” 南宫明灭本想说:“我等着从你这找线索呢。” 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抿了抿嘴道:“你本来就是妖女,再说了,我不叫你妖女,难道叫你姑娘?不成不成,天下姑娘那么多,没见过你这么凶狠难处的。和她们一个叫法,岂不是让天下姑娘都蒙冤了?” “还说不是色胚!满脑子都是天下姑娘,也不知道慕容归一怎么选了你当他的徒弟!” “那是小爷我天资卓绝、气度不凡,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男人的魅力?” “切,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毛都没长齐,还什么男人的魅力。少臭美啦。” “我不跟你贫,你不喜欢我叫你妖女,那你说,我叫你什么?” 黑纱女子沉吟半晌,忽然耸了耸肩,看着南宫明灭的眼睛道:“我不叫妖女,我姓安,你直接叫我安璃吧。” 原来这黑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洪荒西北深山石洞里出现之人。而早先与她传音通信的,自然是云婉提及、当年曾经孤身一人深入青丘狐族道行高深的男子了。 数日前安璃与云婉虞诈斡旋,最终独自离开。不曾想不足十日光景,竟又现身于洪荒南部。纵然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想来其身法速度也是相当惊人。只是她一方面受青丘族驱使,另一方面又听其生父差遣。当中身份与谋划,一时半会儿也是不好揣测的了。 “安璃、安璃…”南宫明灭默默念了几次,刚要说什么,面前女子却道:“喂喂,你知道就行啦。名字就是个称号,就算觉得不好听,也不许你说出来!下回见面你要是忘了,哼哼,看我放一千条虫子咬你!” 南宫明灭打个寒颤,忙道不敢,心中却喃喃自语道:“安...璃…其实挺好听的…” 安璃满意点了点头,忽然停顿半晌,似乎在心中想什么。良久她抬起头,慢吞吞道:“死木头,那个…我知道你说的黑袍人,但是我跟他不熟。然后,我知道他背后那个东西在哪,其实是一把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找看?”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九) 话分两头,云菓自从重伤初愈那日开始研习新符道,灵感便如一江春水滚滚流淌,一发不可收拾。 这日傍晚,他独自端坐在屋中,面前铺了一地的黄色符纸,笔画勾连间来回演变八枚符咒,可谓专心致志废寝忘食。 也许是天赋异禀,也许是多日来练习熟能生巧,自打他发现灵力恒定这一首要因素,演画起符咒便是成功多、失败少。时到今日,几乎有七成把握快速演变八极卦符了。只是练得多,符咒笔灵力的消耗也水涨船高。他只能每日里频繁去找百里烟,有时候寻她不到,进程也就耽搁了下来。 云菓咧嘴一笑,狠狠生了个懒腰,目光看向身侧卧在地上的雪白狐狸。他伸手捋了捋白狐颈上绒毛,笑道:“小狐狸,你这一身雪白毛皮油亮柔顺,如果狐狸们也懂善恶美丑,只怕你便是有数的美人啦。” 他转念一想,又道:“不对不对,也不知道你是雄的还是雌的、公的还是母的,我是叫你小帅哥好呢,还是小美女好呢?” 那小狐狸摇头晃脑爬将起来,围着云菓到处打转,样子看上去颇为高兴。云菓莞尔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我要去做饭啦,你就留在这儿吧,免得惹了一身油烟柴米的气味。” 小狐狸歪着脑袋迟疑半晌,终于点点头,云菓嘿嘿笑道:“放心,不会像昨天那样自顾自吃着,却把你忘了,让你饿肚子的。” 听到这句话,小狐狸安下心来重新趴下。云菓刚要出门,回头又道:“小狐狸,屋子里的符咒你可千万别乱动。要是把你弄伤了,我不知得多心疼。” 白狐点点头,云菓擦了擦鼻子,这便推门离去。过了半晌,白狐确定他不在附近,四下瞧了瞧,几步踱到搁置在地的符咒笔旁,前爪轻探,一股淡淡月白色光芒缓缓从肉爪间流出,注入到符咒笔中。 说来也是奇怪,这月白灵力只片刻便充满了整个蓄灵石,而云菓每次去找百里烟,少女都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将灵石完全充满。是以次数一多,云菓也颇为不好意思,生怕搅乱了少女自己的安排。 戌时前后,云菓拿了些众人吃剩下的晚餐回来。白狐也不在意,大口吃着,连带着嘴边白毛都沾上了酱汁。云菓笑骂一声馋猫,伸手去帮它擦干净,忽然有人敲门,一个沉稳男声跟着传来:“小师弟,你在么?” 云菓心头一惊,连忙去开门。沈澜一袭深青长衫站在门外,面上没什么神情,只问道:“可以进去么?” “当然,师兄难得来我这里,快请进。” 二人点点头,进到屋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云菓问道:“不知道大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沈澜抿了抿嘴,“我直说了。” “小师妹的佩剑是不是在藏剑楼典当了?” 云菓不敢直视面前冷峻青年,低声道:“是...是的,我知道凌波剑是当初大师兄打造送给百里的,想来肯定不舒服。” “无需自责。我并非来问罪。” “之前百里说半年内都可以赎回来,师弟这会儿...正想方设法筹集钱财。” 沈澜眉头一紧,“赎回来?你不知道是死当么?” 云菓呼吸一沉,惊道:“死当?百里没说过呀,她…她说可以赎回来的。” 忽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闪进来一个鹅黄长衫的清丽少女,清了清嗓子道:“你…你们两个大男人干嘛呢,秘密基地?居然不带上我?” “正说你呢,过来坐下。” 这少女自然是百里烟了。她脸上本就有些不自在。沈澜一声,直将她吓得缩了缩脖子。当下“噢”了一声,挨着云菓慢慢坐下,头也不敢抬,倒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 “百里,你把凌波死当啦?” 百里烟下巴埋进了胸口,闷声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大师兄竟然会亲自去藏剑楼看。”她没正面回答云菓的问题,算是默认了。 白狐看到三人这模样,明明是同门同辈,却像极了大人训斥孩子。一时兴致满满摇头晃脑,忽然又咧嘴蹬天呼呼直笑,大有看热闹的模样。 沈澜瞥了一眼满地打滚的白狐,白狐也瞥回去。一人一狐四目对峙,沈澜眼中平静冷冽,而白狐却摇头晃脑,颇为不屑。 正在这时,一丝薄如霜冰的湛蓝从沈澜眼里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却把对面的白狐吓得后退半步。再向白狐看去时,早已不似之前轻松,反而满脸疑惑惊愕,不自觉往云菓身边蹿去,良久才从他衣裳里探出一个雪白的三角脑袋,偷偷瞄着沈澜。 “我去藏剑楼寻些材料,正巧看到。”沈澜话语简介,“并非专程去验证死当真假。” 云菓嘿嘿笑道:“大师兄别生气,百里这妮子肯定知道错了。以后她再做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先教训她一顿。” “小师妹?” 百里烟“噢”了一声,埋头低声,“知、知道啦。” “我的意思,兵刃是同伴,不可随意摒弃。三尺青锋同心同意,才能将道法融会贯通。” “师兄真啰嗦,百里知道啦,下次再不敢了。” 沈澜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前二人,顿了顿道:“小师妹既然来了,就一并听吧。”他从身后取出两块拳头大小通体荧蓝的铁块,继续道:“此次游历寻到这二枚矿石。准备为小师妹重新打造一柄随身佩剑。” 百里烟双眼放光,径直将矿石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只见这矿石温润如玉、质地坚硬无比。半透明的矿身涌动着胸涌不息如海潮般的波浪,煞是好看。百里烟惊呼一声,“大师兄,难不成、难不成是潮汐铁母?” 沈澜点头,“今年年底的‘崇天八极甄选’,不能没有趁手法宝。” 听到‘崇天八极甄选’六个字,百里烟吐了吐舌头。 “我也没想能在甄选里拿个什么名次...十年一度的大会,听说这次须芥寺和玉虚剑宗都有相当了得的年轻弟子。” 沈澜伸出手敲了敲百里烟的脑袋,“我沈澜的师妹,不能这么没志气。” 云菓听着云里雾里,当下问道:“这甄选是个什么东西?” 百里烟嘻嘻一笑,“上一回甄选,咱俩才八九岁年纪,根本没人向我们提过。后来你多年在外,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这‘崇天八极甄选’创立超过四千年,培养筛选了无数正道年轻的精英弟子。每十年一届,由四大宗派轮流举办,是洪荒修真界极富盛名的修真大会。” “就是说四门年轻弟子比武切磋的平台?” “也不尽然。甄选虽然由四大宗派举办,但整个洪荒法门、诸宗各派皆可派弟子参加。并非只有四门弟子。” “那不是浩浩荡荡不知多少人了?” 百里烟笑道:“怎么会,洋洋洪荒大地,不知多少天才妖孽。参加甄选的自然是当中翘楚。明知道不能取得成绩,干嘛还要装大尾巴狼参加?甄选可是很严苛的,稍有不慎,有性命之虞。” 云菓一惊讶,“这么危险?那你们...会不会有事?” 沈澜沉声道:“安于享乐,不求上进,怎么能逆流而上、逆天而行?” 百里烟摆手笑道:“别听大师兄的。参赛弟子间不能下死手,危险多半来自于周遭环境。大师兄道行高深就不说了,像我这样半步辟谷境的弟子,拿到好成绩虽然困难,但自保想来是不成问题。” 云菓撇了撇嘴道:“百里一直很厉害啊,怎么会拿不到好名次。” 百里烟叹一口气道:“唉,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你师姐我在上玄院都算不得顶尖,出去不是更惨?” 沈澜淡淡道:“你天资不逊于我,就是小孩脾性,专注不了。” 百里烟嘻嘻一笑,撒娇道:“大师兄厉害就行啦,我就跟在你后面当跟屁虫,反正你会保护我们的,吶、对吧!” 沈澜长吐一口气,却不作声。 云菓又问道:“百里百里,上玄院有哪些厉害弟子?你给我说说呗。” 百里烟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向沈澜,沈澜反应奇快,侧身闪过,躲开了百里烟拍来的一掌。 百里烟哼一声,继续道:“要说厉害,怎么少的了我们冰块脸大师兄呢?”她言语中颇为自豪,“放眼当下年轻一代弟子,参透山门剑意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咱们大师兄,你说厉不厉害?” 云菓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笑道:“厉害,厉害。”他回想起当初拜山时南宫明灭独自参透山门剑意,心中颇为高兴,又问:“还有一个人,是上乾院的汤行云师兄?” “没错,他比大师兄虚长几岁,十年前就参加过崇天八极甄选,只不过当时没有拿到好成绩。但十年过去,汤师兄道行早已今非昔比啦。这两年听说他游历在外,想必不论是临敌经验还是招式手段,都远非寻常弟子能比。更可怕的是他当下年纪尚在甄选参赛规定之内。这次大会,恐怕会是夺冠的热门人选。” “果然藏龙卧虎,那还有吗?” “嗯,各院首席弟子都还不错,其中又以紫雷院殷飞羽殷师兄最有名气。据说他一年前就已晋入辟谷境,手中一柄‘大雷泽剑’威名远播,连和尚庙两剑宗都知道他。” “小师妹,不可无礼。” “和尚庙?两剑宗?” “哈哈,就是须芥寺和玉虚剑宗啦。说起来绕口,须弥芥子,玉宗虚宗,真不如叫和尚庙、两剑宗来的亲切直白,小菓你说是不是?” 云菓啊哈哈几声,也不接话。百里烟自讨没趣,白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厉害的,比如玄彤院的梁晨梁师兄,也是辟谷境高手。但他的法宝赤水仙剑不及殷师兄的大雷泽剑,几次和殷师兄较量也是败多赢少。不过他人缘不错,现在和夏姊姊在一起,也真是神仙眷侣,一段佳话啦。” “那你呢?” 百里烟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道:“我嘛,那个,师姐我也很厉害的。落珠院的夏姊姊也只比我厉害那么一丁点儿而已。”她边说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我、我、我如果真打起来,才不虚她呢。” “那首席弟子里有你打的过的么?”云菓坏笑道。 “怎么没有,霍天衡就不一定打的过我。都是半部辟谷境,姑娘还收拾不了他啦?” 云菓哈哈直笑,“你要是收拾他,别忘记喊我。” 百里烟大大咧咧拍了拍少年肩膀,“放心吧,有师姐罩着你,哪里吃不开?给我把心放肚子里了。”她朝沈澜挤眉弄眼,“是吧大师兄,我罩着小师弟,你罩着我。”说完俏皮一笑。 沈澜掩面长叹,颇为无奈,半晌才道:“闲话不多说了。小师弟,我来这里是专门请教你的。” 云菓正色,“师兄快别这么说,有能帮上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沈澜摇头道:“我知道你对群玉山地形熟悉。不知此前有没有见过一种通体蓝色的火焰?” “通体蓝色的火焰…”云菓思索半晌,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群玉山里的火焰倒是不少。什么绿色的磷火、红色的霞光火、金色的烈阳火,但这通体蓝色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沈澜眼眸黯淡下来,忽然云菓又道:“不过师兄能不能说仔细点?毕竟这么多年了,当初游历群玉山,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沈澜正色点头,“这火名叫寒磷鬼火。多出现于极寒阴冷之地。结合坤地与水火三种天地灵气,本就极为难得。如果实在想不到,我再想别的法子。” 百里烟奇道:“大师兄找它做什么?” 沈澜也不看她,只道:“锻剑所用。火焰越好,铸成之后品质越高。” 云菓沉吟半晌,反复念叨着“坤地火水灵力”几个字,忽然抬头,与百里烟对视一眼。二人半晌一齐点头。云菓道:“这蓝色的火焰虽没什么印象,但我和百里知道一个去处,料想阴煞水火之力兼备,可能会有大师兄所说的寒磷鬼火出现。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十) 半夜时候,两道剑芒划开漆黑夜空,一青一虹,从上玄院悬浮大陆西南射出,向着茫茫昆仑群玉山飞去。 风时雨伫立在听风院中央,白衣胜雪、遗世独立。她缓缓望向剑光飞走的方向,喃喃道:“想当年也是像你们这般…只可惜命理无常,想要和和气气一辈子都是奢望了。” 她暗叹一口气,胸中颇闷,正寻思着往山谷中透透气,耳边蓦然传来北胤的声音,颇为严肃,淡淡道:“各院尊首师弟师妹,还请移步昆吾三清殿。” 他话语不多,只寥寥数字,却恢弘浩荡,直如梵音。风时雨略一思量,身子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然到了二百余里外的雄伟殿堂前。 此时大殿里已然站了三个人。为首的自不必说,白袍垂地、剑髻高耸,气息隐晦、鹤发苍颜,正是名动天下的正道领袖北胤真人。 他左手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儒雅的男子,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但周身雷光闪烁,自成一方乾坤。右边则是一位身材极为娇小玲珑的少女。这少女看去似乎只豆蔻年华,也许用幼女更为合适吧。她圆脸肉嘟嘟、一双大眼亮闪闪,两条眉毛俏皮灵动,整个人一袭水绿衣裳,端的是秀丽可爱。 风时雨微微颔首,“北胤师兄、南馨师姐、吕师兄。” 那“幼女”嘻嘻一笑跳到风时雨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在院里都憋出毛病啦,时雨你也不来看我,叫我好生难过。” 风时雨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还不是?除了之前为小菓疗伤,几个月不曾到我听风院找我拉?我看你呀,就是嘴馋。以前小菓在的时候,没事就往我们那儿跑,后来他走了,半年也见不到你一次!” “幼女”连忙闪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要摸我的头!本来就够矮了,再摸的话就真的没半点长高希望啦!” 北胤呵呵一笑道:“南馨,七尊首里你年龄列在第二位。一把年纪的老婆婆了,还想长什么个子?” 那名叫南馨的“幼女”鼓起腮帮子哼道:“北胤你瞎啦?人家明明是萌萌的小女孩,什么老婆婆,乱七八糟,再嚼舌头,以后弟子受了伤别来找我!” 北胤尴尬一笑,连忙闭嘴,身边年轻男子抱拳道:“南馨‘小妹妹’修行生命法则超凡入胜,紫雷院上下若有需要,还得仰仗小妹妹啦!” 北胤咳嗽几声,翻了翻白眼:“你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挺正经,拍起马屁倒不含糊。” 南馨跳到吕姓男子身边,一巴掌拍去,笑道:“好说、好说,吕师弟有事情,尽管来找我。” “哈哈,这么热闹,你们聊什么呢?” 一声爽朗笑容从门口传来,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壮硕汉子。这汉子相貌忠厚老实,浑身肌肉虬结,每一步都带着踏破山岳的力道,给人一种莫大威压。南馨摆了摆手道:“诶,小师弟,你又壮了一圈儿啦。” 那汉子身边一个窈窕身影轻柔笑道:“师姐就喜欢捉弄人。小师弟哪里是壮了一圈,分明是法则又有突破。” 北胤缓缓点头道:“苏师妹说的不错。小师弟入门虽然最晚,但后来居上。你们几个,要多向他学学。” 那姓苏的女子嘻嘻一笑,对着风时雨道:“风师姐倒是越来越水灵,让我这主要修行坎系法术的师妹情何以堪?”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都别谦虚啦,时雨师姐销声匿迹百余年,在外界罕有现身。现在这正道第一美女的称号,只怕苏师姐也是相当有竞争力的。” 苏姓女子刚刚一笑,身边不远处最后一个身影却道:“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众人抿嘴噤声,尤其那汉子心头一虚,嘿嘿道:“廉光师兄教训的是。” 说这话的自然是之前镇守炼火渊的玄彤院尊首廉光了。此时他依旧是一身火红道袍,须发皆白容颜枯槁。一张口便将几个同门弟妹训斥一番。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知北胤师兄深夜召集大伙儿,所谓何事?” 北胤收起脸上笑容,缓缓道:“此事先前不想声张,但现如今怕是瞒不住了。” 风时雨略一思量,“难道是剑宗那边?…” “不错。”北胤点头,“其实早在去年,剑宗就传来消息,虚宗剑首辜剑鸣师兄闭关突破失败,并且…”他顿了顿,“消失了。” 众人虽然早有准备,毕竟这么久过去,也确实有流言蜚语从剑宗传来。而这次云菓外出遇险,根据他与沈澜的描述,辜剑鸣的确已经脱离玉虚剑宗。并且恐怕因为闭关失败,导致道行大减心魔入体。想到领导玉虚剑宗道行通天的辜剑鸣,众人心头一沉,不仅是为天下正道损失一方砥柱而感叹,更是为了他本人而唏嘘。 修道一途,艰难险阻,一念或登天,一念,或也成炼狱。 再说云菓三人出发寻找寒磷鬼火,连白狐也非要跟上。云菓几次哄它皆没效果,无奈之下只能任凭白狐趴在肩上了。 虽说沈澜多带了一人一狐,但他道行精深,御剑速度竟也丝毫不逊于身边的百里烟。这般飞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大雪山深处地界,二人在云菓的指引下缓缓降落。 这是一条夜色中幽暗的小径,因为昆仑极寒,即使是五月时节,风中依旧夹杂着雪花。云菓走在最前,忽然回头道:“大师兄,这前面有一个极为壮丽的天然溶洞,当年我和百里无意间发现,可把她吓坏了。” 百里烟脸色一红,虽然夜晚看不清楚,但毕竟正处妙龄,提起小时候窘迫的模样,依旧有些害羞。 云菓离她颇远,身边离的近的只有大师兄沈澜,当下情不自禁拉起沈澜的衣角。沈澜感觉袖口异动,侧头去看,见百里烟满脸紧张,问道:“小师妹?” 百里烟吓了一跳,连忙松手,支吾道:“那个…我…” 云菓回头笑道:“大师兄,百里是害怕呢,要不然你把她搂起来得啦!”话音一落,少年肩上的白狐呼哧呼哧咧嘴直笑,似乎是在起哄。 “小菓你说什么呢!再磨嘴皮子,当心师姐的厉害!还有小狐狸,跟着你这个小主人,净不学好!”百里烟哼一声。沈澜却问道:“为什么要害怕?” 云菓清了清嗓子道:“师兄说寒磷鬼火形成条件之一便是有充沛的坤地之力对吧。我虽然不懂道法,但基础常理还是清楚的。 所谓坤地之力,无非是指黄泉九幽、阴森鬼气。想要修炼大成,不知需要在亡灵汇集之地感悟多久。想来其中稍有不慎便要陷入阴邪魔境,这也是为什么洪荒正派没有单独研习坤之一脉的原因。当年我和百里误入此地,发现在溶洞当中耸立一座巨大山丘。说来也是奇特,山丘上别的没有,清一色竟都是层层叠叠的墓碑。本来溶洞里黑漆漆一片,各种钟乳石怪异嶙峋,乍一看去,还不得把半条命也吓没啦?” 沈澜点头:“原来如此。”他将身子往百里烟那里移了移,正色道:“这些年斩杀鬼物数不胜数。不必担心。” 百里烟“嗯”一声,仿佛乖巧的绵羊。这一回死死抓住沈澜的衣裳,不知不觉满手心都是汗。 三人一狐进入溶洞不久,周围空气慢慢湿热起来。沈澜在手心凝结了一团明艳灵火,借着这火焰的几分光亮,三人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便走了半个时辰。 百里烟撇嘴道:“小菓,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疯了,这么深的洞穴,居然也不折返,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云菓笑道:“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你从小就跟个飞天少女似的,难得那次把你吓得哇哇大哭。” “诶呀你还说!不许说啦,好好带你的路,别把咱们绕在里头。” 原来这溶洞里地貌颇为奇特,一路上岔路不少,便如同迷宫一般,深深镶嵌在山腹当中。云菓嘿嘿几声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上一回来这里,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着路?” “哈?你一直在瞎带?”百里烟惊道。 “对呀,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呢,那么久远的事情,这里头弯弯绕绕,我怎么可能记得。” 他擦了擦鼻尖,笑嘻嘻的,又道:“不过你别担心,这里头虽然岔路不少,但那座建满了墓碑的山丘我是记得的。我记得当年咱们一路气喘吁吁的,以当年咱们道行,恐怕一直在走上坡路。现在想起来,那山丘处在一个地势颇高的地方。如我所料不错,咱们这一路只选地势向上的岔道,料想应该能到当年那溶洞之中,不会有什么问题。” 百里烟“诶”一声,笑道:“没想到啊,你这小脑袋瓜子还挺灵光。我光顾着害怕了,什么也记不清。” “所以说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呀。” “少臭美啦,遇到事情,还不是得乖乖躲在我和…” “嘘!噤声。” 沈澜忽然开口,声音颇为严肃。 云菓和百里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狐趴在他肩上,却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叫它上心。 百里烟一手拉着沈澜,一手往云菓那里摆动,示意叫他过来。云菓也不犹豫,立马蹿到二人身边,轻声问道:“大师兄,怎么啦?” 沈澜淡淡道:“前头空旷,但有一处死气汇聚。” 他顿了顿,看见百里烟满头黑线,停顿半晌还是继续道:“应该有东西在前面。” 云菓霎时间想起了先前在群玉山中碰见的伥鬼,一时打个哆嗦,身体也僵硬了一半。沈澜又道:“不过这洞里湿热,水属性灵气颇为充沛。再加上有死人坟墓埋葬于此,磷火自然不少。如此环境,说不得真能寻到寒磷鬼火。” 他看了一眼身边二人,“不如你们俩就在这里等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百里烟前后望了两眼,只觉得周围一片昏暗漆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大师兄沈澜了。想到他不在身边,只怕熬不过片刻便要吓晕过去。当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强撑起胆子道:“嗯,那什么,我好歹也是听风院弟子,在上玄院年轻一辈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什么妖魔鬼怪能吓倒我?那个,要去当然是一起去啦。” 听她一番话,云菓肩上的小白狐咧嘴哈哈直笑。百里烟一时羞恼,伸出手指在白狐额头轻轻一弹,哼道:“小狐狸,你要再笑话我,我叫小菓不给你饭吃!” 白狐吐舌头咂巴嘴,却老老实实趴在少年肩头,再不说话。 沈澜见她二人嘻闹完,交待道:“小师弟,你尽量离我近一点。一会儿如果有危险,我吸引注意,你和小师妹趁机逃跑。” 云菓僵着脖子点头。肩上白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澜,也不知在想什么。沈澜“嗯”了一声,三人继续向前,不过片刻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眼前是一片极为宽敞的山腹空洞。三人定睛看去,这溶洞虽然昏暗,但正中间却极为壮观。只见无数点森然鬼火在虚空中跳动,这些鬼火清一色碧光闪烁,下面多,上面少,勾勒出一座山丘模样往上延伸而去,仿佛沟通九天、直达霄云。云菓粗略一看,轻声道:“这山中之丘怕是有数百丈高,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造化神奇!” 忽然百里烟伸出手指,低声惊呼道:“你们看那里!” 众人随她指去的方向看,只见山丘山腰处,无尽鬼火中,隐隐约约似乎站着一个黑袍人。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十一) 三人蹑手蹑脚又往前走几十步,这一回看得略微清晰。 那的确是一个人,或者说是类人型生物也未可知。此时此刻,那人双手合在胸前放出黑腾腾的雾气。又过了片刻,从他身前墓碑后传来一声桀桀笑声。那笑声仿佛传自幽冥,破土而出,直把云菓和百里烟吓得面无人色。 紧接着,没有丝毫防备间,一只惨白骨手豁然从墓碑后头的土丘中伸了出来。那由苍白骨头构成的手臂将土丘慢慢推开,发出窸窣声响,又过了片刻,一整具白森森的人骨硬生生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副颇为完整的骨架。此时从它头颅双眼里冒出丝丝鬼火,张开嘴咯咯狂笑。这一声尖锐无比,凄厉诡异,直将百里烟吓得一声尖叫。 那黑袍人蓦然回头,嘶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沈澜见事情败露,眉头一锁,率先跳将出来,冷声道:“鬼鬼祟祟的只怕是阁下吧。” 他从腰间祭出一把通体火红的佩剑,立地向前,霎时间剑气翻涌,一双眼睛淡漠却炯炯发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黑袍人。 那黑袍人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双手死气翻飞,眨眼间在身前舞成一团漆黑雾芒,电光火石里向着周围数不清墓碑上射去。 沈澜面色一凛,再不迟疑,巽位法诀涌上心头,霎时间身法如电,去势如雷,绯红剑身青光闪烁,直如劈开苍穹的晴天电芒,呼啸而至。 这一招汹涌中留了半分退路、凌厉间携了两分沉稳。又仗着身法飘渺、琢磨不透,可谓是攻守兼备。百里烟暗自喝彩,那黑袍人知道厉害,不敢硬接,连忙闪在一旁,样子看去颇为狼狈。 方才沈澜见他死气操控颇为精纯,轻易就从坟墓里召唤出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的尸骨。料想此人精通控尸之术,当下先发制人,准备在他呼唤尸傀前便解决战斗。 然而那黑袍人却极为谨慎,一见沈澜跳出来,即使昏暗中瞧不清来人路数,依旧使出了自己博命一招。 数不清的黑色死气注入墓碑当中,不消片刻便从众墓碑下爬出十几具森森白骨。 所谓擒贼擒王,沈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刚想劈出第二剑,忽觉身后一阵凉意,思索片刻还是先稳住自己,当下收剑、回身一击,正与一具咆哮恐怖的骷髅打在一起。 那骷髅臂骨固然不及沈澜绯红长剑锋利,每每相接撑不过半晌便要折断。但好在它们并无情感,只是逝去多年的尸骨罢了,本身魂魄皆散、毫无畏惧,即使被洞穿身躯,依旧气势磅礴往沈澜这里扑来。 沈澜心中虽惊,但并不慌乱。此地少说有上万座坟墓,也不晓得怎么会有人死后被埋在这里。但此时再追究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黑袍人占据天时地利,如果不尽早突围,少不了要一番恶战。他当下屏息凝神,淡绿色光芒如潮水一般从头顶泥丸宫涌向四肢百骸,一时间体内灵力汇聚,在浩瀚意念的控制下化作一道瑰光绮丽的青绿剑芒,径直覆盖住手中绯红长剑。 只见他双指一点,抹过剑身,心中暗道:“气走脉、意统兵,意气相合成剑心。去——弧光冷月诀。” 他思绪刚落,手中绯红长剑嗡然长鸣,铮铮然传出似战龙咆哮般的剑吟声。随着一道仿佛割裂夜空的清亮剑光半月轨迹一闪,众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空间仿佛定格片刻。下一刹那,所有包围住沈澜的骷髅皆是在眨眼间同时被拦腰被斩成两段,无一生还。 黑袍人顿时大惊,转身夺路而去,沈澜踏空直追,冷声道:“再逃一步者,死!” 那黑袍人听见他声音立时停在原地。沈澜缓缓靠过去,目光紧盯,没有丝毫大意。黑袍人一动不动站着,仿佛昏暗中黝黑的石掷雕像。沈澜眉头紧锁,又向前一步,那黑袍人忽然起了动作。 只见电光火石里黑袍人身形一转,身上披着的长袍霍然变大,仿佛一张笼罩天空的大网,径直向沈澜罩了过来。 沈澜冷哼一声不退反进,手腕一翻,剑上青光又起,凌空劈出几道闪电似的剑气与黑色大袍撞在一起。正僵持着,忽然三道明艳光亮自黑袍人手中蹿出,沈澜定睛一瞧,赫然是三张勾画着精纯卦象的八极咒符! 这咒符写的快,来的更快,最惊人的是此人竟能同时祭出三张符咒!那三张符咒中间一张上乾下兑,两侧则是以震雷离火为源的基础符咒,彼此翻飞纠缠径直向沈澜冲去。百里烟惊呼一声,拔剑上前,沈澜却道:“你呆在小师弟身边,别让他受伤。” 他话不多,却平静淡然。百里烟思量半晌,终于还是应了一声,飞到半路又闪回云菓身边。少年心中感动,喉咙里一时语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澜看着飞略而来的三张符咒,面色如古井毫无波澜。他一手擒剑逼开黑色长袍,另一手从腰间划过,眨眼功夫取出三张黄色符纸掷于身前半空中。只见他左手向前轻探,指尖跃动着莹莹流光溢彩的灵光。下一刻他手腕忽然发力,整支手掌如掌上舞、回风雪一般轻灵勾画。那速度之快,饶是以百里烟的道行,竟都不能完全看清此时沈澜勾画的痕迹。 说时迟那时快,当黑袍人手中三枚符咒冲到沈澜身前一丈距离时,沈澜这边符咒也勾画完毕。 只听沈澜口中轻喝,身前三张符纸霎时间放出夺目华光。当中一道上为坎、下为兑,水泽勾连彼此汇聚,只眨眼功夫便在沈澜周身投出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借界。而另外两张,一为风天之符、一为雷火之符,彼此相交直奔前方,轰然爆鸣中与身前不远的符咒撞在一起。一时间天光云影,地动山摇。 百里烟满脸激动,摇着云菓的胳膊道:“小菓小菓,你看,大师兄好厉害!三张高阶符咒!就算上一辈弟子也没几个能做到啊!” 云菓却没听她说话,此时此刻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住黑袍人的方向。百里烟看他不作声,嘟嘴道:“小菓你干嘛呢,我跟你说话呢。” 云菓摇头道:“百里,你从刚才开始,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百里烟吸了吸鼻子,“没有啊,气味?什么气味?” “有点熟悉...”少年抿着嘴苦苦思索,“好像最近才闻到过的一种...熟悉的气味。” 他双眼一眯,正说话间,场中冲击慢慢变小,沈澜凌空伫立,身上一尘不染。反观黑袍男子,此时他一身以上颇为破败,咳嗽几声,硬生生吐出几口鲜血来。 沈澜漠然道:“邪魔外道,束手就擒。” “等一下!” 说话的却是云菓。 这一声极为突兀,在场几人皆吃了一惊。只见云菓小心翼翼往黑袍人那边走去,百里烟连忙上前将他拉住,急道:“小菓,你干嘛?” 云菓侧头一笑,“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一语完毕,少年继续向黑袍人走去。沈澜也不多言,只小心提防。若那黑袍人有任何一举,立时便要一剑将他诛杀在地。 那黑袍人躬着身子,正暗自喘息。云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侧头去看,昏暗中来人面容却瞧不真切。 云菓又走了几步,缓缓停下,小心翼翼上下打量面前黑袍男子。良久缓缓道:“莫非、莫非是…韩太琰…韩师兄?” 百里烟惊咦一声,那黑袍人浑身一抖,嘶声踌躇半晌,缓缓道:“你…你认识我?” “果然是你!”云菓哈哈一笑,几步上前把他扶起来,“我是云菓啊,那边的是百里烟,你不记得啦?我们白天才见过。” 黑袍人一时愣在原地,百里烟“诶诶诶——!”几声,也是纵身跳到前边,上下打量黑袍人道:“我的妈呀,这一身恶臭,竟然真的是你?!原来你不是哑巴呀!” 黑袍人一时颇为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不远处沈澜却道:“你们两个离他远点。” 云菓回头道:“大师兄,这是韩太琰韩师兄,是朴贤居一齐上课的同门师兄弟,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我道是谁,原来是朴贤居弟子。师承石然长老衣钵,难怪符咒修为如此了得。只不知你操控尸傀,一身死气血肉,长老若知道了,还留不留的下你?” 韩太琰冷哼一声:“你想怎么样?” “束手就擒,回门中听候发落。” “我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凭什么跟你回去受罚?” “子夜时分,在这坟地中召唤骷髅,行事古怪诡异如此,还敢诡言狡辩?” 韩太琰语调颇为愤怒,只是黑色长袍将全身包在里头,看不清面容神色,冷哼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就算说石长老知道,你会相信吗?” 云菓咳嗽两声挡在中间,隔开二人对视的目光,缓缓道:“只怕当中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缘由。大师兄你别急,我看不如问清楚了再做决断?” “凭什么告诉你们?” “不说清楚,要么跟我回山,要么…”沈澜长剑一挥。 “死。”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十二) 沈澜话不多,但言辞激烈,语气冰冷。韩太琰听来颇不是滋味,当下反唇回击道:“恃强凌弱,武力使人屈服,算不得英雄好汉;滥掌生杀,不查是非曲直,作不得一代贤者。都说百里烟的师兄道行精深,今日一见,却不过是个无知莽夫罢了。” 百里烟闻言怒道:“姓韩的,你别太过份啦!要不是小师弟维护你,你早就魂归黄泉,哪还有功夫乱嚼舌根?本来就是你鬼鬼祟祟,我们抓你回去,你倒挺硬气。” “哼,说我鬼鬼祟祟,你们两男一女深夜到此,也不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百里烟立时大怒,便要拔剑向他刺去。沈澜却道:“小师妹,等等。” 百里烟闻言跺了跺脚,狠狠剜了一眼黑袍男子。想她从小到大,几时被人这样污蔑讽刺?本来还想着替他说几句话,现在看来,巴不得立刻便能将他擒住伏法。 “听风院弟子一向黑白分明。既然你不服气,说吧,你想怎么样?” 韩太琰冷哼道:“我们来打个赌,我若赢了,你们放我离去。今日之事,我没见过你们,你们也没见过我。” “如果你输了,又当如何?” “我如果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你说。” 率先开口应声的却是百里烟。沈澜抿嘴,眉头一皱。这黑袍人诡计多端,行事颇为严谨,想必是想好了退路。但既然百里烟开了口,自然也不好反悔,当下径直飘到云菓与百里烟身前,冷声道:“你说吧,在下随时奉陪。” 韩太琰嗤笑一声道:“沈大师兄可是百年不遇的绝世奇才,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敢在您面前献丑?”他哼哼一笑,抬手指向云菓,“我要跟他比,内容嘛,就比符咒。” 话音一出,百里烟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真把自己当成大爷啦?大师兄,咱甭理他,直接拿下就行了。” 沈澜沉没半晌,望了望云菓。少年一开始虽然愣了几秒,随即却表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神情。“小师弟,你觉得呢?” “让我试试也可以。”云菓伸手挠了挠头,嘿嘿干笑。 他肩上的小白狐听到众人讲话,原本闭目修养生气,此时也是睁开眼睛来回打量。虽然依旧是一副懒洋洋模样,但好歹咧嘴打哈哈,似乎隐隐有几分期待。 韩太琰眼中飘忽,心头略惊,但随即又定了定心神。他跟随石然学习符咒多年,虽不如白荑那般天资卓越受石然喜爱,但慢慢积累,知识窍门聚少成多,对于符咒之道的理解也绝非寻常弟子所能比拟。眼前少年只是一个初入上玄院的平凡子弟,况且体内毫无灵力,量他翻不起什么浪花。 想到此节,他心中信心大增,当下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云菓。 “小菓!~这家伙虽然性格讨厌,但符咒的确厉害,你…你要不然别去了。放他走就放他走了,我不想你冒险。” 云菓苦笑一声,回头敲了百里烟的脑袋一下,嬉笑道:“你这小妮子,对大师兄一千个放心,我对就完全没信心,你让我这男子汉的面子自信望哪儿搁呀?” “可是…”百里烟心中焦急,不知不觉连眼睛都红了,恶狠狠对着韩太琰道:“姓韩的,你要是伤我小菓,我叫你这辈子后悔出生。” 沈澜虽然不说话,却双手环抱,对着韩太琰轻轻点头。 韩太琰冷笑一声,“都说听风院护短,今天算是见识了。放心,我会给机会让这小子知难而退的。” 云菓咧嘴一笑:“那就多谢韩师兄手下留情了。”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枚符咒笔,左手在腰间取出一张纯黄咒纸,小心戒备。 “大师兄,小菓不会有事吧?” “放心,小师弟江湖数年,阅历远非你我所能比拟。既然他觉得可以一试,自然是有他的想法,我们静待一旁就行了。退一步说,真出了问题,我会上去回护小师弟周全的。” 百里烟嘻嘻一笑,“大师兄人虽然冷冰冰的,对小师弟却挺好的嘛。”沈澜看了少女一眼,舒了一口气,也不知在想什么。 再看云菓与韩太琰两两对峙,那韩太琰见云菓掏出咒纸半晌却不动弹,心中冷笑道:“这小子别是一张符都画不出来,在这儿狐假虎威拖延时间呢吧?” 他当下也不犹豫,双手快如闪电,一只祭出咒纸,另一只双指放光,眨眼功夫便将一张颇为复杂的符咒勾画了七七八八。眼看着纯黄咒纸清光大盛,灵力瑰芒吐之欲出。 电光火石间,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射来一团熊熊离火,径直将韩太琰手中符咒打飞。那咒纸在空中滋啦作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被炽烈离火化为灰烬。 众人一看,尽皆失色。那咒纸虽不稀奇,但一旦附着了灵力,再想损毁还是颇为不易,除非两者之间破坏性相差巨大。 韩太琰满脸怒色,四下张望,“什么人?”沈澜和百里烟也戒备防范,难不成这里竟有第五个人在场?身处其中良久,竟都没有发觉此人气息,一念及此,沈澜体内灵光大涌,意念如箭在弦,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发动强势一击。 正当众人摸不清头脑时候,云菓哈哈一笑道:“别看啦别看啦,那离火符是我发的。”他说完挥了挥手中符咒笔,众人定睛看去,此时符咒笔中灵力已然用掉了一部分,而他左手那张咒纸也消失不见。 百里烟大喜,“小菓,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韩太琰眼中惊疑不定,沉声道:“不可能,你才学了几天符咒之道?怎么可能有这般造诣?” 他心中惊涛骇浪,自己对于符咒的理解虽算不上顶尖,但依然是能够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没料想眼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接触符咒没几天,竟能这么快祭出离火符。当下宽慰自己道:“方才一时大意,想着露两手,没想到咒图复杂,倒给了这小子可乘之机。”当下暗自点头,掏出咒纸,飞快勾画起来。 这一回他打定主意,既然刚才被对手离火符打了脸,当然要用离火符打回去。只是想法虽好,最后一爻尚未完成,对面云菓又是率先完成勾画。这一回怒雷飞蹿,直如霹雳,咔嚓一声打在韩太琰身前符纸上。那符纸应声而裂,转眼便弥散在中空。 “太慢,你太慢了。”云菓微微摇头。 韩太琰怒火中烧,即使强如白荑都不敢说他勾画速度慢,没想到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当面讥讽,当下心波狂涌,满满充斥着不服输三个字。他厉声一喝,同时在身前祭出四张符纸,指尖跃动着电光,手掌仿佛捣碎虚空飞快勾画,速度之快,尤胜过刚才与沈澜交手。 符咒之道,多枚同时发出,自然是彼此互补,两两相通,威力也不仅于简单的一加一。然而想要同时发动,就必须理解八极术法的融合性。即便只是两种符咒同时驱策,如若灵力此强彼弱、不仅不能加强威力,反而会反噬自身,得不偿失。 方才危急关头韩太琰暗算沈澜,旨在一击得手,使的多半是最强招数。然而一来他被云菓驱符速度所慑,二来脑中全是不甘之情,一时竟异想天开,打算同时勾画四道符咒。 云菓看在眼里,眉头紧锁。正当韩太琰勾画到第四枚时,云菓漆黑瞳孔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只听他轻哼一声,从腰间取出一张咒纸,紧接着快速勾画起来。只见他笔锋翻转,俊逸轻灵,眨眼便完成一张散发着蓬勃生机的兑位符咒。然而他并不急着将其发出,只盯着身前不远的黑袍青年,配合他的节奏。 当韩太琰四符同出,彼此融合翻飞时,云菓嘴角一挑将符咒笔收回,也不动用任何灵力,直接用手指在早已完成的泽兑之符上来回勾画。电光火石间,原本莹莹翠绿生机勃勃的符咒摇身一变,赫然化为一张柔如水波,仿佛碧浪万顷汹涌不息的水蓝色符咒。这符咒呼啸而去,虚空中散成一面半球型罩子,将那四枚符咒牢牢罩在里头。 云菓咧嘴轻笑,“韩师兄,你这四符合一,最后一枚出了偏差,三息之内必爆无疑。” 正说着,那四枚瑰光各异的符咒陡然间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全然不似刚发出来时那般浑然天成,仿若一体。韩太琰眼皮狂跳,一时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但祭出去的符、泼出去的水,即便清醒过来也再没有补救的可能了。 据说十余年前有一上玄院道行精深的弟子,强行融合四枚卦符。最后不但失败,还因为符咒爆炸白白赔上了自家性命。这充斥灵力的符咒一经混乱便狂躁不安,他心中惊怒呼之欲出,心中暗道不好,只怕今日纵然不死,也难以完璧而归。 正在他满脸绝望时,时至三息,符咒应声爆炸。“轰隆”一声巨响夹杂着眩目刺眼的彩色灵光充斥整个空间。沈澜下意识护住身边的少女,定睛看去时,瞳孔一缩。 只见灵光乱流完完全全被那道散发出莹莹蓝光的罩子装在里头,爆炸虽然厉害,各种翻飞的灵气却始终撞不开那层仿佛触之即破的防御借界。沈澜仔细一看,颇为惊讶,缓缓道:“这是…?融合了些许水之法则与生命法则的符咒之术?!” 那层莹蓝色光罩每次被灵流撞击皆是一震。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每次撞击的时候,从蓝色水波上都会涌起一道一闪而过的碧绿。那翠绿色欢呼雀跃,带着无尽活泼生灵的气息,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了。韩太琰千钧一发逃过一劫,哑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云菓笑道:“我从饱含生命之力的泽兑之符中推演坎水符咒。看上去虽然和普通的坎水符咒相差无几,实则内有乾坤。蕴含了旁礴浩瀚生命气息的水波坚韧无比,防御更胜过先前十倍不止。生命与水本就是相辅相成、生生不息,如此一来便划出了这枚得天独厚的‘天波引翠符’。” 他语气中带着无尽骄傲,韩太琰心中默念‘天波引翠’四个字,目光看向场中。本来狂躁的灵流已然慢慢平复,而流光溢彩蓝水晶般的符咒却已然伫立,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坚不可摧,看似不堪一击、实则可堪大用。 他长叹一声,问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操控符咒的法门。这究竟是什么?” 云菓咧嘴一笑,“此乃我一人揣摩而出。八卦虽只八种灵力,传统符咒也只六十四道。我这法门,却可彼此勾连,互为裨益。再详细说来,大千世界灵力皆可利用、天地万物法门皆可以符构筑。思来想去,我便叫它‘万象符道’了。” “万象…符道…”黑暗中一个不起眼角落,一个幽暗身影默默看着溶洞中几人,身躯隐匿在无尽黑暗力,喃喃自语道:“有点意思…”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十三) 韩太琰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我千方百计,竟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四符一齐祭出,灵力失控导致爆炸,但托你的福没有大碍。这情分,在下记住了。” 他顿了顿,哼一声,“不过赌约便是赌约,我不曾输,你也不曾赢。咱们继续来过。” “姓韩的,你好不要脸。明知道小菓以笔划符灵力所剩无几。若不是他出手保护,你还能站着说话么?现在再要动手,是不是太卑劣了一些?”百里烟怒道。 “我可曾求你们救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现在反悔,只怕也晚了。”他冷笑一声。 云菓眉头一皱,方才危急万分,一念之间当然是顾及所有人安危。可没想到对面黑袍男子不仅不以为然,反而钻了他灵力不济的空子,当下暗道不好。他刚准备转头向沈澜示意抱歉,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百灵也似的声音,淡淡道:“这么大的人啦,凭地没用。这样就要认输啦?” 这声音清似叮咚山泉,甜如软糯糕点,绕梁三日而徜徉不绝。 竟是当初山洞中的少女云婉声音无疑! 云菓吃了一惊,刚要欣喜大喊出来,耳边又传来少女嗔怪的声音:“呆子、野人,你不是还在赌局当中么?非要喊将出来,让全世界也知道我在暗中同你说话?”她顿了顿,“你信不信我?” 云菓连忙道:“自然是信的,这还用多说么。” 云婉笑道:“呆子,你再说大点儿声,让对面黑袍小子发现古怪。” 云菓支吾半晌不敢再作声。这些天他脑海里日夜都是少女婆娑倩影,一腔思念顿时潮水涌动,满脑话语却不能说出来,直将他憋得面红耳赤。好在溶洞里光线晦多明少,看不清楚,众人一时倒也没发现异样。 “你只听我说,明白了便点点头。” 云菓拼命点头。云婉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听话儿呢,我叫你去死,你也去得?” 云菓还是点头。 云婉哼一声,半晌才道:“好啦好啦,咱们说正事儿。你别担心,这小鱼小虾,有本姑娘帮衬着自然不在话下。你让他蹦跶一会儿,若信得过我,随便叫他出招,保证不伤你一根头发。我待会儿再帮你把灵力充满,剩下的就看你发挥咯。” 云菓嗯几声点头。 “不过也就这一次,我只帮你这一回,若待会儿还是被揍得哭了鼻子,可别再指望我帮你出头。” 众人虽不知道云菓在干什么,只隐约瞧见他不时点头,心下奇怪。那韩太琰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道:“云师弟么?我劝你趁早认输,免得术法无眼,落了伤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澜眉头一锁,沉声道:“小师弟,若没有把握便罢了。不必逞强。” 云菓转头嘿嘿一笑,拇指擦了擦鼻尖,“你们俩看好吧,这小鱼小虾,也就现在能蹦跶蹦跶。” 他目光又看向韩太琰,“小黑袍,没看出来啊,你平时闷声不响,像个实诚人,没想到做起事儿来却这么腹黑。要不是小爷刚才护着你,只怕你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竟然还想浑水摸鱼、趁人之危,哼哼,你今个儿点名跟我赌符咒,真真踢到铁板啦!” 韩太琰面色一凛,对面少年中气十足,举手投足云淡风轻,莫非真的还有什么后手不成?他当下小心戒备,也不搭话。云菓见威慑奏效,继续道:“听风院属我最弱,你连我都打不过,今天别想好好从这里走出去。听好了,别说小爷不给你机会,有什么保底杀招致命法门,只管使将出来,我就站在这里,如果闪开半步,就算你赢。” “野人,你这么信我?不怕姑娘道行不济,待会儿人家一招把你送上西天?” 云菓嘿嘿两笑,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之前身在南柯浮梦境,阴前辈说过,仙女妹妹灵力精纯夯实。连他都这么说,想必仙女妹妹道行远不是我所能想像。” 他忽然皱眉,又喃喃道:“只是当时仙女妹妹有伤在身,阴前辈也说,她施展术法断断续续。也不知现在伤好了没有?好的彻不彻底?” 一念及此,少年心头一慌,暗自忖道:“我刚才说的,会不会托大了些?会不会给仙女妹妹压力?若她还是有伤之身,我又怎么能让她强行出头?” 他点点头,当下细声道:“仙女妹妹,你伤好了么?就算能勉强接下来,我看还是不接为好。顶多我认输就是啦。” 云婉咯咯一笑,半晌才道:“野人还晓得担心我。放心好啦,如果有危险,第一个跑的就是我啦!” 听到少女语气轻松,不似逞强,云菓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二人正交流,对面韩太琰打断道:“你嘀嘀咕咕装模作样说什么呢,年纪挺小,口气挺大。这一招若能接下,我韩太琰再无怨怼,任凭处置。” 他话音一落,双手交汇在身前,霎时间阴风翻滚,死气翩飞,数万坟墓间涌出骷髅残像似的黑色雾气,众人身处其中,仿佛只身炼狱。 百里烟脸色一白,抓紧身边沈澜道:“大师兄,这…这声势有些惊人,我…我…”她看着不远处一身青衣的少年,满眼担心。 “集天时地利、此处便是那人主场。”沈澜盯着黑袍人,见他双手不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步法凝重,裹着层层叠叠的死亡气息,威势煞为惊人。 沈澜皱眉道:“这一招印法冗长,咒诀拗口,实际交战中并不实用,但胜在威力惊人。再加上此地死气浓郁,威力又添数成。即便是你我,也并非轻易就能接下来的。” “那怎么办,小菓不是很危险?”百里烟急的泪珠子直转。 “我看小师弟胸有成竹,想必有应对的招数。我们暂且看着,一旦情势不对,我二人同时出手,绝不能让他伤了小师弟。”百里烟点头应是,目不转睛盯住场中二人,心中惴惴不安,真恨不得站在当中那人是自己。 又过了片刻,巨大山丘上浩瀚无垠的黑色雾气随着时间集结成一团硕大漩云。漩云之中鬼啸连绵,尸气漫天,竟还夹杂着道道怒雷霹雳,在幽深洞穴里显得狰狞无比。这漩云蓄力半晌,随着韩太琰一声大喝化为百丈巨锥,风驰电掣往云菓当头砸去。一时间霹雳爆鸣不绝于耳,众人脸上黑紫交加,恍如隔世。 云菓万万没料到黑袍人全力一招竟有如此威力,一时惊恐万分,呼喊道:“仙女妹妹,如果勉强,就别管我啦!” 云婉先是默不作声,忽然声音传来,却是语气大急道:“野人,瞧你做的好事,这招威力太强,咱俩山洞里没死成,倒在这里阴沟翻船!” “都怪我,是我得意忘形,是我无知托大!”云菓懊恼无比,心中难过呼之欲出。本想装模作样表现一番,哪知道对面这厮下起狠手毫不含糊。当下正色道:“别管我啦!能逃多远逃多远!”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 云菓嘴角向下,眼泪也打转。他自然是希望云婉能撇下他不管的,否则哪怕伤了少女一根头发,恐怕也要日夜揪心难过。可不知怎么的,若少女不肯离去,他又隐隐有些期待,总觉得二人共赴黄泉,也不枉此生了。 他猛地打了自己两巴掌,“云菓啊云菓,你何德何能叫仙女妹妹随你赴死?何德何能得她垂青?”一想到先前误会少女利用自己,若不是一群狐狸从中开解,只怕现在还以为她是奸猾狡诈之辈。想到此节,他不禁顿了顿,咬牙道:“我天生命硬,阎王爷也不收我。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只怕生死簿上云菓两个字,我是要亲手写上去了。” 少女轻哼一声,虽看不见她神态表情,但语气有些不自然,喃喃道:“傻瓜…” 正说着,黑风席卷的昏暗山洞里豁然起了一道月白光华。这月光如同望舒之芒溯流而来、横亘万古。那月光过处、黑气再翻不出半点浪花,原本狰狞恐怖的死气漩云竟眨眼间消失殆尽,仿佛烈阳下蒸发的水汽弥散开来。 云菓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时,早已对少女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一看手中微微震颤的符咒笔,只见其中灵力丰沛黑光流窜,鼻尖雀跃直如滚墨,一时心领神会,对着面前一脸惊讶的青年哈哈笑道:“韩太琰,你这使的什么招数?空有唬人外壳,内里空无一物,却当小爷是吓大的么?” 众人惊愕万分的同时,云菓来回抛动手上符咒笔,嘿嘿笑道:“不过当中死气确实不凡,正好填补我笔中干涸灵力。”说完哈哈一笑,神情戏虐盯着对面的黑袍青年。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韩太琰惊呼一声跌坐在地,满脸不置可否。 “仙女妹妹,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这次真是应付不来啦。”他低声说着,只是良久都听不见少女回音,一时怅然若失,三魂七魄也仿佛去了一半。 “小菓!你好厉害!百里以前都小看你啦!”一声甜美惊呼在云菓耳边炸开。少年回过神来,正对上少女笑盈盈的清丽面庞。此时的百里烟杏眼含波,雪腮泛红,竟是说不出的娇柔可爱。那雪白的小狐狸龇一声撇开头,尾巴扫在云菓头上,直把少年扫得龇牙咧嘴,疼了半晌。 百里烟哼一声对着韩太琰道:“你服不服?还有什么花招诡计尽管使将出来,我听风院今日一并接下了。” 那黑袍青年脸上死气全消,露出一张削瘦略显疲惫得脸,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白一块,良久叹气道:“我韩太琰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听风院各位道行精深,我栽在你们手上,也无话可说。” 云菓几步上前将韩太琰扶起,缓缓道:“韩师兄,你形迹虽然可疑,行事却并非大恶之人。如果有难处,希望你能说出来。我们听风院上下绝非你先前所说不分善恶、黑白不明的人。” “不错。”沈澜点头。 韩太琰咬牙道:“既然赌约在此,我也不藏着掖着。只是…” “你个大男人,说话怎么不干不脆、婆婆妈妈,真急死人啦。” “百里,让韩师兄酝酿酝酿吧。” “我把此事告诉你们,如果仍执意将我带回门派受罚那便罢了,只能怪命数使然。但若能放在下一马,还希望不要告诉其他人。” “君子不揭人所短,不虚行、行必有正。韩师兄若有苦衷,只不违道义,我们三人绝不向外提及。” 韩太琰嘴角一拉,长叹一口气道:“云师弟倒是与众不同,想我一身恶臭,你也毫不在意…” 他面色晦明不定,良久道: “其实我的肉身,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亡去了。” 第五章:金蛊一线系三生 寒磷鬼火借尸身(十四) 众人一惊,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有保持缄默。 “十三年前,北境一个小村子,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三位可曾听闻。” 云菓百里烟纷纷摇头,沈澜沉吟半晌道:“十三年前我虽年幼,但似乎也曾听闻。好像是叫...宁雪村?” “宁雪村…”韩太琰呢喃默念,不断重复,眼眶不知不觉,竟似红了起来。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压得人颇有些喘不过气。百里烟轻声问道:“大师兄,这村子怎么啦?”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当年轰动一方。只知道全村七百多户一夜间消失殆尽,仿佛从人间蒸发。” 韩太琰缓了缓气,苦笑道:“还是我来说吧,毕竟…我就是宁雪村的人。” “十三年前,我还是一个宁雪村普通青年。父亲去世的早,只有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外乡大户闺秀,据说年轻时候被一个颇有贤名的游方相士看中,说她天赋灵根,便收了她当弟子一同游历。又教了些防身术法、占卜算命之法与她。 后来母亲游方途中与我爹相爱,便嫁进了村子。我当时年幼,不懂道法玄妙,只当是哄孩子的把戏,并不信以为真。那****与青梅竹马的玩伴从外回家,母亲一脸严肃,说村子有血光之灾,要我随她离开。” 他叹一口气,“当时若听了母亲的话就好了…” “宁雪村生我养我多年,哪是母亲一个血光之灾能把我吓走的?我那时候只当她想起了大家闺秀的好日子,在偏僻的村子里住不下去,便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母亲又把血光灾劫说给村里人听,也许她平日行事本就与村里人格格不入,一时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好景不长,有一日夜里,我迷迷糊糊间被窗外彩光照醒,我偷偷去看,竟发现母亲正与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打斗。那东西凶狠异常,十几个回合下来,我娘亲不是对手,重伤倒地之余看见冲出去的我,心中一横,竟用法术将我送到了几里外,醒来时候的我…所见直如梦魇。 整个村子被一个通天虚影笼罩其中。那虚影一片黑红暗色,身上雾气不绝,瞧不清眼睛鼻子耳朵,却长了一张硕大无垠无边无际的嘴巴。我本想掉头就跑,却不知道村子里母亲和阿莞的情况…” 他顿了顿,“阿莞就是和我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子。那时候我们俩早已私定终生,那种情况下,不管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她,我都不能就那样撇下她们不管。” 他咬了咬牙,“所以我又冲了回去。” “可是那雾气一样的怪物将整个村子罩在里头。村中人发现异常,也都慌乱起来。我和阿莞隔着雾气,那雾气仿佛一层无缝无隙的罩子,我在外头,她在里头。我们看得清彼此样貌,却触碰不到彼此身体,听得见彼此声音却不能彼此拥抱。那雾气不断浓郁,渐渐把村子里的人变得呆滞,阿莞怕我受牵连,以死相逼要我离开。我跟她说,我一定会回去救她,要她一定要坚持到我去救她的那一天。” 他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就算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只要我不死,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救我’。这是阿莞最后一句说的话。” 他神色肃然,眼神清澈,但喉咙却哽咽起来。 百里烟听他说这些,心中感伤,一时暗自啜泣,就连云菓肩上的白狐也将脑袋埋在尾巴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那后来呢?想不到韩师兄有这样惨痛的经历。后来这肉身死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我想逃离被那妖怪笼罩的范围,却不想那妖怪似乎不想让我进去,也不想让我离开。参天巨爪一拍而下,我年纪不大,又只是一个平凡农家青年,如何躲得开这一击?那时候、我的肉身就差不多坏死啦。 就在那时,我被路过的石长老救了下来。” “石然?是他?”百里烟奇道。 “不错。石长老看似严厉,实则古道热肠…不仅救了我,还用转魂术抽离我的魂魄,以免怨念深重的我随着肉身坏死,魂魄化为阴灵厉鬼,祸害人世。” “转魂术...相传转魂术耗费施术者阳寿,石然…石长老竟肯为你做到这一步?”百里烟奇道。 “不错,我也是后来进入上玄院修道,才知道这其中牺牲的。石长老虽对我不甚上心,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再生父母了。” “那你这肉身…”沈澜沉声问道。 “在那之后,石长老将我的魂魄注入新亡之人的躯体之内。但毕竟不是原来身躯,根据契合度不同,大约两到三个月,我就得换一幅新的肉身。否则肉身腐朽,不仅恶臭难当、影响行动,重则动弹不得,静静等死。” “所以、你是在为你自己寻找一幅合适的肉身?”云菓叹一口气,轻声问道。 “不错。其实放眼群玉山,有诸多寒地民族生存在此,只是人数比较少。” 云菓点头道:“所言不虚。我记得当年与百里游历群玉山时,确实遇见过不少山中居民。” “这里便是其中几个民族的埋骨地了。”韩太琰顿了顿,“每当族中有新亡之人,他们便会将尸身送来此地。我就…我就经常到这里寻找合适的肉身了…” 众人沉没良久。 “这么做虽是迫不得已,但我知晓,惊扰死去之人,开坟借尸,实在天理难容。可是...可是…”他越说越激动,竟忍不住哭出来, “可是,我想回去啊,我想找到它啊!我想把阿莞救出来啊!我们说好的...说好的...不管多久...只要我没有死,只要她还可能活着,我就一定要回去救她。还有母亲大人,当年一战,也不知她究竟是死是活?” “这么多年了…还可能活着么?”百里烟低声呢喃。 “是蜃妖。”沈澜沉声道。 韩太琰听见“蜃妖”两个字,龇牙咧嘴怒发冲冠,显然多年调查,个中详情也略微知晓。 “想必石长老跟你提起过。” 韩太琰点点头,“没错,沈师兄见多识广。长老说是蜃妖无疑。” “竟是蜃妖?!”百里烟惊呼,手轻轻盖在唇上,“这么多年,我只在书里听过,却从未听说蜃妖出现的踪迹。” 云菓挠了挠头道:“这蜃妖…是何方神圣?” “它不是神圣,是妖魔!”韩太琰厉声喝道。他顿了顿,“...抱歉,失态了…” “没事。这蜃妖,究竟是什么东西?” 沈澜道:“所谓蜃,生于海,聚天地妖气为躯,硕大无垠、遮天盖日,是传说中的大妖。” “这么厉害…” “不错,但相传蜃妖以生灵七情六欲为食,人类情感丰富,故而尤喜吞噬人类。相传数万年前,洪荒曾被诸多蜃妖搅乱,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持续了数百年,最后以人类惨胜告终。不过以韩师兄所见蜃妖大小,应该还处在幼年,否则以长老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抗衡。” “那这么多年,被吞噬掉的人还有活头么?” “蜃妖这种怪物很奇怪,盖因他集天地妖灵所成,体内自成乾坤。据说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普通人误入其体内,反而以为到了什么洞天福地。被吞噬进去的生灵也不会马上消失,反而会在里面生存下来。” 沈澜顿了顿,“众多生灵在其体内,不断衍生出喜怒哀乐,蜃妖最主要的能量来源,就是这些体内生灵发出的情感了。不过蜃妖肚子里环境繁杂,山精鬼怪数不胜数,山川河流也是一应俱全。人类是颇为孱弱的一族,能活多少岁月…就不是我等能够预料的了。” “兹事体大,我们不如禀报掌门师伯,一齐搜寻这妖孽。不知道门中可知晓此间来龙?” “石长老只说发现蜃妖踪迹,并未透露我的事情。但蜃妖善于隐匿,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它的消息。” 沈澜沉没良久,“如此,在下明白了。”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云菓、百里烟,三人一齐点头,云菓道:“韩师兄,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们三人绝不向外人提及。” 韩太琰神情一滞,良久哽咽道:“我这借尸挖坟之人…驱鬼弄傀之人…孤僻怪异之人…你们、你们当真…” “韩师兄言重了。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践行着自己的道路。我听闻修道之法有夺舍一说,这么多年,你虽然坏人坟墓、借盗尸身,却也没有夺舍他人。想来以你道行,夺舍凡人是轻而易举吧?” 云菓叹息一声抬头,“你也有你的坚持,有你的矜持,有你的夙愿。既然不愿被人发现你借尸还魂的真面目,我们三人又怎么好从中作梗呢?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日后如果有蜃妖踪迹,别忘记告诉我三人。相助同门师兄弟,我们听风院绝对义不容辞。当然,朋友之间,也不需要多的话语了。” 他咧嘴一笑,身边二人也跟着点头,昏暗的光线中三人并肩而立,给人以青春风华、神清气爽的感觉。 韩太琰眼眶一热,泪水再止不住,“这么多年来独自一人,别人说我自私自利也好、难以相处也罢。没想到今日遇见诸位,才知道什么叫浩浩荡荡、什么叫磊落天然。和你们相比,我真是自知弗如、自惭形秽了。云师弟、沈师兄、百里师妹,大恩不言谢,韩太琰虽只是倥偬凡胎,各位肯交我这朋友,日后…便是真的朋友了。” 他脸上一红,“我不太会说话,不过...今天是不寻常的一天。”他脸上难得泛起笑容。 百里烟莞尔道:“噫~大男人家家的,满脸眼泪还强笑,真是猪头也比你美!”她顿了顿,“你不是在找合适的尸身么?来,我们三个一起帮你,你也能省点气力。” “不不不,这种事情,还是在下来的好...你们三位在一旁看着就好…”他忽然怔了一下,随即问道:“话说回来,这三更半夜的,你们来这里,莫非有什么要事?” 云菓拍了拍脑袋:“对对对,你看我们这记性,聊起来什么都忘记啦。我们是来找一个东西的,不知道韩师兄有没有听说过,这东西叫寒磷鬼火,通体幽蓝,死气与水火灵气充裕的地方可能会出现。” 韩太琰一愣,“寒磷鬼火?通体幽蓝?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么?”他说完伸手一指。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不远处坟墓山尖,一团栩栩跃动的幽蓝色火焰。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一) 从群玉雪山大溶洞返回不过两日光景,听风院上下一团忙碌。 这两日里,云菓三人为铸造宝剑四处奔波,百里烟更是按捺不住少女性子,索性连朴贤居的课也不去了,专心致志准备着沈澜吩咐下来的诸多细节。 这晚子时初刻,夜凉如水,三人汇聚在听风院山谷一条风口小溪边。 沈澜将铸剑炉布置好,周围摆放了铸剑要用的琳琅珍奇,上下只待匠人巧手锻造成宝器法具了。 他面色肃穆,对着铸剑炉站了半个时辰,整个人如亘古坚冰毫不动弹,时至后来,甚至连呼吸都渐渐隐去。百里烟心中焦急,反应在脸上,侧头轻声问云菓道:“小菓,大师兄这个样子,怎么这么严肃…” “大师兄为人本来就一丝不苟,况且是为你打造武器,想必是准备了十二分精力吧。” 百里烟缓缓点头,紧紧盯着身前不远处的沈澜。 正在这时,沈澜轻阖的双眼豁然睁开。 只见他将上身衣衫褪至腰间打了个结,露出撩人注目的肌肉线条。那线条有的凌厉刚硬、有的柔和曲美,随着沈澜右手举起的玄铁锻锤,忽然爆发出生猛有力又不失弹性节奏的力量。 “砰!砰!砰!” 漆黑的夜晚顿时火花四溅橙光飞起,直将漆黑的夜空也划出亮光。每一次铁锤与矿石接触在一起,都有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源源发出。这声音时而咆如狂龙,那火花也就流窜冲天、锐不可当;时而尖如蝉鸣,那火花便四散分开,直如烟火。而再向铸剑炉看取,此时剑炉里正燃烧着一团熊熊幽蓝色火焰。这火焰炙烤灼烧在矿石上,不断发出“滋啦”声响,仿佛将赤红如浆的矿石投水淬寒。 云菓点点头道:“大师兄锻造技艺当真非凡。这矿石反复敲打,被慢慢融入做为剑身的寒冰玄铁之中。再加上寒磷鬼火反复淬炼,这武器也就愈发浑然一体,仿若天成。若不出岔子,想必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器。” “大师兄…”百里烟的头慢慢低下来,“也不知道他的手怎么样了…” 她目光看向沈澜左手,火花蓝芒下,隐约可见青年手掌间微微僵紫。 原来那日众人找到寒磷鬼火,但这火焰生于九幽,集天地水火精华,不仅炽热难当,内里又冰寒刺骨,当真是夺天地造化的瑰珍奇宝。沈澜虽有所准备、知道这火焰不能易取,却也是头一回真真切切亲眼见到,一时间无法转移火种,只有回到门派中取了天蚕丝手套,再做行动。 天蚕丝手套虽然能隔绝诸多水淹火撩,奈何这鬼火实在霸道,即使沈澜事先在手上覆盖了法术加以保护,待回到听风院,一只手掌早已经僵紫不能动弹。要不是云菓眼尖心细,只怕以沈澜沉默寡言的性子,百里烟大大咧咧是万难发现自己大师兄转移火种过程的艰辛的。 百里烟心疼许久,天天帮沈澜恢复手掌冻伤,云菓看在眼里,也不禁调笑道:“大师兄,百里对你可真算无微不至。若换作是我,早就遭她破口大骂一顿厉声呼喝啦。” 沈澜听他调侃,也不反驳,只暗暗抿了抿嘴。 还沉浸在脑海思绪中,忽然耳边沈澜一声轻喝,将少年拉了回来。 此时的法器已然缓缓成型,盖因加入了莹蓝如玉、内中又波涛汹涌的潮汐铁母,整把三尺长剑浑然散发出一种清洌剑气。这剑身时而柔波荡漾、时而清风吹拂,剑气吞吐间已然颇具灵光。百里烟伫立一旁眼眸发亮,心中激动难以自持。 铸造过程不可间断,沈澜的表情几个时辰都没有变化,就这么一直锻造,也不知前后敲打了多少次。所谓百炼成钢,沈澜这又何止千锤百炼?寅时过半,他双眼一眯,左手缓缓将已然成型的宝剑举起来。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了。如果说之前敲打都是为宝剑打根基,那么接下来最后一道淬火,便是灵魂了。不是说有了寒磷鬼火,铸剑就不需要淬寒,相反,正是因为锤打过程中已经被无数次降温融合,这最后一次淬寒才最为关键。 若火候时机掌控不好,轻则影响日后剑灵灵性,重则成为废铁;若淬炼部位不均,整柄武器便有了软肋缺陷,对上眼光毒辣的对手,只怕不堪重用;再者说,若是铸造手法本身就有缺陷,一经淬寒,剑身顷刻便要土崩瓦解。” 百里烟顿了顿,“我对铸造也只是略知皮毛,不过大师兄铸剑之术非比寻常,别看他年纪不大,但铸造的宝器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丝毫不逊色于门派中的几位铸剑长老。要说铸造手法不对,那就是天大的笑话啦!” 少女看着不远处悬浮半空的剑胎愈来愈耀眼灿烂,一时激动,口若悬河为云菓讲解起来。少年听在耳中同样是心潮澎湃,对眼前大不了自己几岁,却堪为上玄院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大师兄推崇备至。 沈澜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将宝剑投入早已准备好的龙涎泉水中。随着噼啪爆鸣声响起,原本赤红中带着潮汐波浪的剑身,经由泉水洗练淬寒融为一体,沈澜神情异常严肃,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三人目不转睛盯着淬剑池,那口宝剑缓缓发出清亮龙吟声。这声音穿霄破云,直趟高天,一时间天光坠落,云波诡谲,紫霓密布,电闪雷鸣。 百里烟面色一喜,“成了!” 沈澜却登时眼瞪如铃,心道不妙。忽然他眼皮一跳,面色惨灰,只觉得龙涎泉水中的剑胎挣脱自己控制,他再想掌控锻造过程,却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那原本冲天而去的剑气龙吟霍然炸开、消散不见。而原本涌动着碧蓝波涛的三尺宝剑在一声凄厉爆鸣中化为片片碎铁,轰然在淬剑池中炸将开来。待云菓百里烟反应过来,沈澜半跪在地,手中拄着只剩下剑柄与剑格的宝剑,脸上透出淡淡无奈。 “大师兄...你…你没事吧?”百里烟轻轻走上前去,想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 “没事。但这一回是彻底失败了。” 云菓沉没良久,慢慢道:“大师兄别气馁,我游历江湖的时候,不管多么有名的铸器大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咱们一次不行就来两次,相信肯定能造出一口无双宝剑的。” 百里烟点头附和,双手将沈澜扶起来,也不顾他身上汗涔涔一片。 “不行,下一次还是要失败。”沈澜缓缓摇头。 “怎么会?大师兄铸剑之术全院有目共睹。为求一柄大师兄打造的宝器,甚至有的重金拍卖,有的擂台相争。咱们再来一次,肯定没问题的。” 百里烟俏皮一笑,虽然知道此时青年心中铁定难受,但也希望自己单薄言语能让他平添几分慰借,不要失去锻造信心。然而身边青年面色颇为黯淡,只微微道:“我要打造的,并不是宝器啊…” 百里烟神情一凝,原地愣了半晌,怔然轻声道:“大...大师兄?你是想…?” “不错,我想为你造一柄仙器。”沈澜侧头,双目炯炯,紧紧盯着扶住自己的清丽少女。 第二日一早,听风院夜放天龙剑鸣、紫电青霜的消息便传遍了上玄院上下。众人一时哗然,以为又一柄利刃出世。 巳时初刻,一位金袍道人缓缓来到听风谷谷口,轻声道:“铸剑长老姜淮,奉掌门师兄钧旨拜访。请尊首放行。” 话音一落,从谷口碑文上缓缓放出一道青色淡光。那名叫姜淮的长老抱拳道:“多谢。”话音刚落,他整个身子凭空消失,眨眼间便来到了听风院庭院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颇显古色的院门牌匾,四下瞧了瞧,入眼是一片繁花碧草,四合院落朴素却又显寂寞,他缓缓摇头,轻轻踏入,远远看见正伫立庭院正中的风时雨。 此时风时雨正为院中草木浇水,虽然听见道人脚步声,却也不瞧他。姜淮抱拳,笑道:“风尊首好雅兴。” 风时雨轻轻一笑,将花洒放在地上,伸手擦了擦额间汗珠。朝阳下金光从侧边照来,莹莹汗水反射出耀眼光芒,一张绝美容颜更显立体,云袖从她羊脂般的玉藕滑落肘间,一颦一笑都倾国倾城。 金袍道人面上一窘,喃喃道:“不愧是当年颜冠群芳之人,即便与小辈相比也毫不逊色...所谓红颜祸水,难怪能引出那么大篓子…” “什么风把姜师兄吹来啦?听风院简陋,招待不周了。” 姜淮苦笑抱拳:“师妹贵为七尊首之一,就不要笑话老道啦。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师兄遣我过来,其实是找沈澜这孩子的。” “找澜儿?莫不是为了昨晚的昆仑天光、仙器龙吟?”风时雨莞尔摇头。 “不错,掌门师兄昨晚亲眼所见,今天特别派老头过来走一遭,老头斗胆沾沾喜气,喊一声风师妹,这一回是来报喜的。” 风时雨樱唇一挑,笑道:“快别这么说,都是同门兄妹,何必拘束?不过只怕姜师兄是白跑一趟啦。澜儿确实想要铸造仙器,但最后并没有成功,不知姜师兄报的是什么喜?” 金袍道人呵呵一笑,缓缓道:“掌门师兄慧眼,那龙吟折于峰中、天光虽现,却有灵光外泻,铸造失败一事,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这是自然,姜师兄身为铸器泰斗,掌门师兄在此道也是造诣极深。澜儿这小打小闹,自然入不了你们的法眼。所以只不知这一趟所为何事?”风时雨微微笑道。 “虽然失败,但也只是差之毫厘。”姜淮呵呵一笑,“风师妹也别恭维我,老道像沈师侄这般年纪,连他万一也不及。掌门师兄破例提拔,还是决定授予他铸剑长老之职,以资勉励。”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枚紫金令牌。细细看去,这令牌精雕细琢,颇为不凡。正面是一柄烈火中的玄铁重锤,反面刻着一个字,却是“澜”。他将令牌交给风时雨,“还请师妹收下。” 风时雨推了两次才接过令牌,目光却看着姜淮,脸上无甚神情,淡淡道:“上玄院铸剑长老之职,向来是由成功铸造出仙器的优秀同门担任。掌门师兄这么做,只怕是坏了规矩吧?” 姜淮笑道:“规矩是人定的,人却是活的。以沈师侄天赋潜力,何愁他日造不出仙器珍宝?再者,众人只见到昆仑天光、紫电青霜,我们大家都不说失败,何人敢上前置喙?我看风师妹不必推辞,这令牌早晚都是沈师侄的,不如先行收下为妙。” 风时雨杏眼微阖,只片刻又睁开,缓缓将令牌收到袖中,笑道:“如此,就多谢掌门师兄抬爱。辛苦姜师兄跑一趟了。” “哪里哪里,风师妹神龙首尾,师兄我想见你一面也是难的紧咧。今天算是借光沾了喜气,再见到师妹,看你风采依旧,老道心里也是不胜欢喜。” 风时雨微微作揖行李,“既如此,今日事了,有空常来听风院坐坐。” 姜淮苦笑一声,“如此,在下先行回去复命。这便告辞了。” “有劳。” 姜淮说完遁走虚空,风时雨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 三清上玄院,昆吾殿 金袍老者立于大殿之中,北胤一身白衣,双手负立背向,也不瞧他,缓缓道:“她收下了?” “是,风尊首并没有太多推辞。” 北胤缓缓点头,“风师妹是聪明人,只不知我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刻意。” 金袍老者恭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师弟愚见,本就是好事。不过师兄下定决心了?行云这孩子,还没个信儿呢。” “呵呵…我自有分寸。只是担心沈澜性子太过傲气,不肯接下来。” “甄选在即,长老一级的道门术法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阅的。我料他不会不接受。” “希望如此…对了,剑铸得怎么样?” “呵呵…师兄也知道,这铸造仙器不比宝器。师弟愚钝,尝试两次皆以失败告终。不过其中关节已经差不离了,相信不日即可完成。” “嗯,辛苦你了。行云这次参加不了,此番‘八极崇天甄选’,我们三清上玄院能拿到什么成绩,还是要看沈澜这孩子能走到哪一步。其它事情你先放一放,专心下去准备铸剑吧。” 姜淮抱拳应声,当下也不多言,自顾自下去了。北胤看着金袍道人离去的背影,捋了捋胸前白须,眼眸神光闪烁伫立良久,发出一声轻细难以察觉的笑声。 不在话下。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 又过一日,昆吾殿前方广场投影,听风院弟子沈澜晋升三清上玄院铸剑长老,自然引起一番震动。 当无数弟子还在苦苦修道,希望能从众多同辈中脱颖而出时,听风院这个同龄人却已经贵为门派长老,此间天差地别、悬若霄壤,也不知让多少年轻弟子唏嘘万分。 朴贤居中,云菓与百里烟同席而坐。柳中飞凑上前来,嘿嘿笑道:“二位师弟师妹,我对沈澜师兄钦慕已久,早就知道他人中龙凤,必然一鸣登天。我就想问问,既然沈师兄已经荣升长老之位了,是不是真的打造了一把仙器啦?” 木弦音侧头听着,也是颇为关注。 云菓尴声一笑,他也没料到这件事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昨天他们三人回到听风院时,风时雨便把详细情形说给他们听了。但沈澜傲骨不逊,如何能要这嗟来之食?立时便回绝了长老一位。风时雨好说歹说,对外不承认也不否认,至于沈澜享不享受长老权益,全看他自己。云菓担心事情已经传下去,如果又说铸造失败,只怕闲言碎语不甚好听,当即加入说服阵营。一来二去,沈澜虽不接受紫金长老令牌,外人问起听风院众人,也只是含糊其辞,搪塞过去了。 柳中飞见二人并不否认,当即搓手笑道:“诶嘿嘿,二位师弟师妹,你看咱们同院学习,也算是缘分匪浅。先如今市面上上好的宝器可谓有价无市,沈师兄...哦不,沈长老既然铸法高超,想必铸造宝器只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你想说什么?”百里烟哼道。 “我的意思呢,我柳某人在上玄院也算小有名气,我看不如咱们合作,沈长老以后若有不用的宝器,不如交给小弟处理。别的不说,肯定帮你们卖个好价钱。俗话说的好哇,兜里的钱多了,底气儿也足了,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怕突然有什么用钱的要紧事。你们意下如何?”他嘿嘿直笑,就等着二人发话。 云菓笑道:“这么好,那就劳烦柳师兄啦。我以前听别人说师兄的坏话,现在看来,简直是乱嚼舌根嘛!” 柳中飞嘿嘿点头,云菓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现在这年头,像柳师兄这样乐于助人的可不多见了啊。你放心,以后我大师兄如果有宝器出手,自然第一个想到你。就是怕辛苦柳师兄,这种白白的劳动力,师弟感激涕零,先行谢过啦。” 百里烟扑哧一笑,云菓冲她眨眼睛。柳中飞神色尴尬,刚想说什么,云菓又道:“我最见不得那种赚朋友钱的势利小人,柳师兄你说是吧。还是柳师兄这样的好,磊落、大方,这朋友没白交!” 柳中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支吾半晌灰头土脸走了。云菓对着百里烟眨眼道:“看见没有,先下手为强。人不要脸,你就得比他更不要脸。” 百里烟哈哈一笑,猛拍云菓道:“没想到啊,在外面厮混几年,这么滑溜。”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个...叨扰二位。” 一个文弱男声传来,云菓百里烟抬头一看,却是专程走过来的木弦音。云菓歪着头道:“木师兄直说,不必拘束。” “我…那个,说来冒昧,其实在下想借沈长老仙器一观。在下对此道痴迷多年,只要让我看一眼,若有需要的,能帮上忙的,那个…我能做到的就尽管说…做不到的在下想办法…绝不推辞。” 百里烟刚想说话,云菓却伸出手臂挡住他,笑道:“木师兄是痴迷炼器铸造之人,小弟早有耳闻啦。不过你也知道,即便是身为天下四宗的上玄院,仙器法宝也属顶尖之列。能不能借师兄一观,也不是我们二人能说了算的。” 木弦音眼神一黯,低头道:“这个...在下也知道,是在下失礼了…”他刚想回头,云菓道:“诶,且慢。” “云师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都是对铸造热爱的人,我大师兄也不是不通人情。我听说木师兄有不少自己构筑的法器图谱,如果可以的话,我看不如拿一些让大师兄瞧瞧。如果他觉得你想法奇特,构筑巧妙,说不得你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到时候别说借仙器一观,就算一同铸造,估计也没什么问题。你觉得呢?” 木弦音迟疑半晌,“也罢,师弟稍等,我这就将图谱取来。”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事八字没一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就是这么一说,给师兄想想法子。” 木弦音点点头,“我知道,多谢云师弟挂怀。我去去就回,你们稍等啊。”他说完二话没有立时离开朴贤居。百里烟坏笑道:“好啊你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没看出来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关键时候这么损?” 云菓笑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呢是这么想的。师兄构筑之法还有缺陷,想短时间完善颇为困难。我从第一天来朴贤居就观察过,木师兄这个人,除了对他妹妹上心,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刻着两个字:铸造。我们上课他研究铸造、我们休息他研究铸造、我们吃饭他还是研究铸造。我就想啊,一个人如果不是对一件事有非常大的热情和兴趣,肯定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那说不定他自己瞎弄呢。” “不,我不觉得。这么多年,想必他观看的法器、见过的图谱数也数不清。既然他看了这么多还没有放弃,说明他至少在某一方面对自己的图谱有信心,只不过也许哪里没想明白,陷入了死胡同里,才导致这么多年造不出一柄法器。据我所知,研究铸造多年,就算做不出上等法器,一柄不好用的法器都造不出来的,几乎没有。所以我就想啊,不是他造不出来,而是他不屑于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你这么一说,倒也也有些道理。小菓,你什么时候学会揣摩别人的行事作风啦?” “什么话,小爷混迹江湖多年,起码也是刃口舔过血、刀山打过滚的人,不学着点揣摩别人的心思,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云菓拇指擦了擦鼻尖,“所以啊,说不定他图谱里有什么亮点,咱大师兄能有所启发。大师兄铸造技艺高超,如果从他图谱里发现木师兄的问题加以指正,那不是互惠互利、两全其美么?我这虽说是帮大师兄,但也是帮他,你觉得呢?” 百里烟嘻嘻一笑,侧眼瞄着他,脸颊两个酒窝衬得人愈发俏皮,清了清嗓子道:“你说的也不错,这件事嘛,本座准了。” “好嘞,遵命大人。小的肯定不让您失望嘛。” 二人相视哈哈直笑,莫少天见他们聊的开心,也凑了上来。 再后来,连一向躲得远远的韩太琰也靠近了些,竖起耳朵,看众人谈笑风生。 百里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起身走到韩太琰面前。又把自己空闲时候做的香袋送给他,说是多少能掩盖身上尸臭。韩太琰小心翼翼接过香袋挂在腰间,虽不参与众人对话,却始终离他们一丈远静静听着,蓦然看去,倒像一个沉默寡言的护卫、极为优秀的听者了。 “诶,小菓,你身上那只白狐狸呢?怎么这两天都没看见啦?” 云菓一愣,说起狐狸,神思情不自禁飘回当初深山老林的石洞中,与那个叫云婉的少女相依为命的日子。能与她相遇,不就是因为狐狸而结的缘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狐狸的喜爱也与日俱增。这只白狐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但云菓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丝毫不觉得麻烦。 那白狐也颇为享受,仿佛屋子的女主人一般,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倒像个使唤夫家的狠媳妇儿。前几日群玉山大溶洞中,少女竟又出现,虽然只是听见声音,却实实在在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关注。只可惜那声音只出现片刻,再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一时徜徉在脑海中,神情竟似痴了。 “喂,小菓!小菓!你傻啦?”百里烟拍了拍他的脸。 “啊?哦!哦…没有,我肚子饿了,闻到香味,元神出窍啦!” “切!还元神出窍,你当你是元神境的前辈长老啊!问你话呢,不说算了。” “啊?哦哦,你问小狐狸啊,我也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不用管它,它之前也经常乱跑,毕竟小动物嘛,天性爱玩。不过我倒怕它成天懒洋洋不动,到时候胖成小猪仔,一屁股坐在我头顶,那不是把脖子也压歪啦?” 百里烟扑哧一笑,“就你会说,这些逗女孩子的把戏,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哈?怎么想怎么说的,把你逗笑了不是挺好的么,这不用生气吧?” “诶诶,差不多行了啊。你们两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样打情骂俏真的好嘛?又是青梅竹马又是两小无猜,看得我狗粮都吃饱了。” 却是莫少天从旁玩笑。正说着,他脸色一正,小声道:“都别说了,长老来啦。” 云菓转头看去,石然依旧是一身灰色道袍,身边的白荑紧紧跟着他,路过云菓这边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 百里烟胳膊捅了身边少年几下,“看不出来挺有魅力,人家看你呢。” “嘿嘿嘿,哪里、哪里,她眼睛斜了,你别在意。” “课堂上不准随意喧哗。”石然负手背立,“云菓,看来你精神头不错。今天符咒课程实战部分,你准备一下。” 云菓一脸苦相,百里烟却偷偷捂嘴。不过转念一想,先前云菓表现出来的符咒道行,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又觉索然无味。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天生怪胎,这才接触符咒几天,只怕整个朴贤居年轻弟子没人是他的对手。 云菓轻轻站起来,抱拳道:“不用准备了,这便可以开始了。” 石然冷哼一声,看了看身边的少女白荑。少女点头会意,踏前一步,双手抱拳缓缓道:“既然如此,还请云师兄手下留情。”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三) 话音刚落,她从腰间掏出一枚纯黄咒纸,指间灵力闪烁跳跃,娇小的身躯如猫一般蓄势待发。 云菓不知怎么的心头一颤,只觉得这少女看似人畜无害,实则给人以莫大威压。他当下不敢托大,右手符咒笔,左手纯黄纸,正色缓缓道:“白师妹过谦了,这便开始吧。” 话音一落,二人一先一后开始勾画符咒。云菓出手慢了半拍,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对面少女。白荑刚画两笔,云菓嘴角一挑,心中暗道:“虽说兵贵神速,却也有后发先至见招拆招的道理。”正思量间,只半个呼吸的功夫,他笔间符咒已然成型。 二人符咒一齐呼啸冲出,一旁的韩太琰喃喃道:“白师妹好快的手法,但没想到云师弟失了先机,还能硬生生拉回来。” 空地中只见光华一闪,一红一蓝两道灵光轰然炸将开来。红的那边熊熊燃烧着炽热狂炎,看似凶悍无比,实则却被蓝色那边一浪跟着一浪的汹涌波涛缓缓侵蚀。 二者前后相持不过片刻,火光被莹莹水汽压制在下,眨眼便消失殆尽。再看去时,没了拦路虎的蓝色波涛登时如同脱缰野马,轰隆向少女席卷而去。 白荑冷哼一声后退三步,虚空里极速勾画,电光火石在身前竖起一道山障符,水流冲击在上,二者对峙良久,终于纷纷消散。 百里烟拍着手笑道:“小菓小菓,可以啊。” 云菓嘿嘿一笑,“哪里哪里,这胜负还没分呢。” 白荑轻哼一声,“云师兄小心了。”她一说完,身子化为残象飞快来去。云菓大吃一惊,刚要出手反应,只觉得背后一凉,回头看时,几道紫光霹雳应声而落。 这霹雳来得急,云菓眉头一皱画符去挡也只能堪堪将它拦下来,然而少女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见她身子凭空又走,眨眼功夫闪将到云菓身侧,手中两张符咒同时祭出,云菓眼角余光撇到,惊怒交加,但匆忙间只能画出两道符咒相抗衡,两波交锋下来,只有防御挨打的份,却丝毫威胁不到上下游蹿的少女。 他心头腾起一阵怒火,刚要伺机反攻,忽然眼皮一跳,少女不知什么时候闪到自己背后,三枚符咒彼此联结、声势浩大,正风驰电掣而来,情势危机万分。 云菓一时惊慌,虽然三张符咒祭出,却还来不及彻底融合、两两互补,是以双方符咒一经接触,云菓便如遭重锤,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向后飞了十几丈。百里烟正要出手,石然却道:“这符咒实战课,旁人不许插手。除非有人认输。” “可是…”百里烟恶狠狠一声,蹿到云菓身边,轻声道:“小菓,小菓,你没事吧?” “没事,小…小爷一时大意,你别担心。” 少年嘿嘿一笑,一个咕噜又爬将起来,哧声道:“这分明是符咒实战,师妹却借着身法优势从中获利,真是欺负我不懂道行了。” 石然冷哼一声,“笑话,你构图速度的确不凡,但他日若与魔道宵小性命相搏,别人难道会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专门选你擅长的跟你比试?我听说你在江湖混迹多年,却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看了一眼云菓,少年听他说的,一时语塞,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找不到方法来反驳。 石然缓缓道:“如果直接宣布白荑胜了,我看你似乎不能心服口服。” “这是自然,我一时疏忽。你都说了认输才算输,我这人天生骨头硬,想让我服气,还早着呢。”他说完擦了擦鼻尖,咧嘴笑道:“白师妹出手不凡,咱们再行来过。” “白荑,你跟他正面过招,再用道行身法,就直接认输。” 少女低头应声。云菓双眼一眯,小心提防。 这一回交锋再起。白荑先手画符,云菓后发制人。只见少女刚画两笔,云菓手腕挥动,也开始勾画。 所谓八极大道相生相克,云菓料想同龄人之间灵力差距并不悬殊,若摸清了对手所祭符咒,那么自己便构筑一张八极相克的符咒。对手是火,便以水灭之;对手是水,便以山川大地截之;若是山川大地,便以雷霆狂风克之,若是雷霆风岚,便用焚魂阳炎燃之。 然而八极虽有生克,却也是在彼此灵力所差无几的条件下成立。若是通天大能,即便举手投足布下点点星火,却哪里是倥偬凡人一杯一瓢所能熄灭?云菓便是算死了这一点,仗着自己手法迅速、对符咒理解深刻,是以白荑起手不久,便能洞悉她画的是什么符,出的是什么招。所谓知己知彼,后发先到,一开始便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只是这一回情况突变。 白荑身前符咒莹莹散发淡蓝光泽,云菓后发先成,一张死气森森的漆黑鬼符呼啸而去,正要得手时,少女身前的蓝色符咒豁然一声长吟,电光火石间竟变成一张通体碧绿的华丽符咒。 百里烟瞳孔一缩,惊愕道:“小菓…这、这不是你那个什么’天波引翠符’么?” 云菓霎时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沉声道:“不,这符以兑为基,引动九天水波,若说我的天波引翠讲究生生不息、密不透风,那这枚符咒,讲究的却是反复击打、刚柔并济。虽然不如天波引翠防御力强,但从威力上来说,又不知胜过天波引翠凡几了。” 白荑淡淡一笑:“云师兄好眼力,若要认输,趁早开口。” 云菓哈哈一笑,旋身后退数步,咧嘴笑道:“我云菓当真井底之蛙、自以为是。甚么万象符道,原来不过是别人早就研究出来的法门。”他顿了顿,“不过,想让我认输,先吃我一招。” 他心头虽极为郁闷,毕竟之前废寝忘食研习符咒,以为天下无双,其实不过是自己见识短浅。但他天生是豁达之人,这念头一闪即逝,想来石然从来不曾教过这种符咒的勾画之法,足以证明此法的不凡之处。他唤了一口气,定下心神,今日比试权当是自己的试金石。 他当下不再多想,手腕飞速勾画,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画了一张红彤彤散发着炽热玄炎的刺眼咒符浮于胸前。 云菓心中暗道:“玄焱啸风符,去!” 这符咒飞冲而出,其上火焰愈发狂暴,隐隐间又有风声呼啸,卷云辟尘。三尺玄焱盖因为化为巽风,两两加持,竟一跃而上,登时化为硕大火龙。那火龙巨嘴一张,漫天盖地便扑向白荑。 白荑也不慌张,小心翼翼操控手中由坎变兑的翠绿色符咒。只见符咒其中花叶割旋,水汽庇佑,层层叠叠,不眠不息,声势威力丝毫不逊色于云菓操控的巨大火龙。 石然轻轻点头,身子虚空一跃,口中轻喝,从掌中发出一片淡淡略带透明的金光将二人笼罩其中。刚布置完,两道符咒轰然对撞。 刹那间,金光之内尘土飞扬,齑粉乱蹿。动静持续良久,方才缓缓平息。众人定睛看去,倒吸一口凉气,放眼一观,哪里还寻得到一丝一毫的完整土地? “嘶~我的个乖乖,这什么鬼符咒,威力也太唬人了吧。”柳中飞不住啧嘴,随后咂巴嘴道:“石长老,你这事做的可不地道。别说我是小辈,云师弟才来没几天,就学了这么厉害的道法,你这明摆着偏心啊。不行不行,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石然哼道:“有本事自己去参悟。老道可不曾教他怎么用符。” 柳中飞哼一声不再多说。莫少天脸上三分惊讶,七分欢喜,对百里烟笑道:“百里师妹,没想到云师弟天赋异禀,竟对符咒之道如此在行。我这个做师兄的比他多学数年,却都是学到茅厕里去啦!” “禁止喧哗,胜负未分。不想看的可以走了。”石然不耐烦摆了摆手。众人连忙闭嘴,又把目光投向场中。 此时二人面色惨白,尤其云菓,卖相颇为惨烈。只见他衣衫破败不堪,单膝在地,浑身颤抖披头散发。而对面少女也称得上衣衫褴褛,但气息未乱,显然比云菓好上许多。 云菓深呼一口气,淡淡道:“白荑师妹,你…你怎么不用灵力防御?” 少女歪着头道:“石长老的意思,我如果把灵力用在除了符咒以外的地方,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况且修道之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体内灵力自行护体。你看,明明你身体比我强壮,伤得更重的却是你。” 少女耷拉着嘴,想了半晌:“不如你出招打我一下,我不还手。咱们同一条起跑线接着来。” 云菓苦笑一声道:“不成啦,我笔里面的灵力用光啦。” 白荑面有难色,看了看石然。灰袍老者向她点点头,缓缓走到云菓身边,沉声道:“云菓,现在我说白荑胜了,你服是不服?” 云菓沉吟半晌道:“这符咒实战课程,考验的无非是三点。 首先是对符咒之道的了解,换句话说,能同时勾画符咒的数量,此其一也; 然后是勾画符咒的速度,所谓兵贵神速,我与白师妹交手,之所以能见招拆招、后发先至,也是这个原因,此其二也; 最后一点,既然是实战演练,考验的当然还有临阵素质。有的人训练时候厉害,临阵却只能发挥两三成水平,有的人心理素质与临敌经验老辣,便能将十成功夫发挥得尽善尽美。相互比试,无非是磨练内心,孰优孰劣一眼便知,此其三也。”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自认为构符速度不差,临战之际也将我的真实水平发挥出来。所欠缺的,无非是自身灵力的缺陷。符咒比试,自然比符咒水平,如果就这样判我输了,云菓心中还是不能服气。” 石然嘴角一挑,忽然大手一伸,虚空擒龙,一把将符咒笔捏在手中。只见他掌心灵光蹿动,只半刻功夫,那蓄灵石变又被充得满满当当了。 百里烟心中暗道:“老头人虽然不怎么样,道行却委实高明。这前后不过半刻时间,居然把我要花半个时辰才能充满的符咒笔蓄灵完成。只不过不知道小菓为何不用先前群玉山大溶洞中的那一招?之前对付韩太琰的时候,吸收对方攻击中的灵力,可是几个眨眼就充满啦。” 其实百里烟哪里知道,这世间何来轻而易举吸收别人攻击中灵力的法门?那次交手,不过是云婉暗地出手,眨眼间便将符咒笔灵力充满。而云菓狐假虎威,编了一套吸取灵力的胡话,没想到竟真的把所有人都蒙混了过去。 百里烟思量半晌,“可能韩太琰不比白荑,这回交手太过凶险,小菓找不到机会吧。”她点点头,“这妮子年纪不大,没想到符咒这么厉害,还好师傅不在这里,否则被她看到,少不得数落我一番、要我乖乖修炼道法。”少女心中打着小九九,耳边又传来石然的声音。 “我已经帮你重新蓄灵,你若不服,就接着打。”他声音冷淡,转眼又闪到一边。 云菓接过笔,擦了擦嘴角血迹颤颤巍巍站起来。盯着白荑道:“白师妹,咱们继续来过。”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四) “且慢。”少女忽然出声,“云师兄刚才说的几点,可是认真的?” 云菓眨巴眨巴眼,半晌点头。少女“嗯”一声,“那我们继续。” 她说完指尖灵光再泛,这一回灵力如电,在符咒纸上勾画起来疾若惊鸿、点如闪光。众人虽然拼命看她动作,脑海中却完全跟不上,只有“雁过无痕、飘渺灵动”八个字反复冲击脑海。 云菓大眼瞪圆,心中潮水似惊涛骇浪拍打而来。原来面前少女一直隐藏了真实实力,以她当下构筑符咒的速度,只怕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引以为傲的优势眨眼被粉碎,少年不禁有些挫败。但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笔尖灵力勾连、动如脱兔,同样是施展了浑身解数。 当两人手中符咒同时完成之时,云菓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构图速度究竟是什么水平,但从百里烟一举一动里也大概能猜出几分。后来与韩太琰交手,发现速度完全压制对方,更让他平添几分信心。没想到对面少女年纪轻轻,方才居然没有发挥全力,一念及此,少年背后冷汗涔涔,对这个二八年华的不起眼少女又高看了两道。 “云师兄小心了。”少女轻声提醒,云菓定睛看去,瞳孔一缩。 只见一条盘踞如龙、厉啸如鬼的火焰龙卷自符中应声而现。莫少天惊呼道:“高阶符咒!没想到白荑师妹这么小年纪,竟能在须臾间勾画高阶符咒,当真了不起!” 云菓眼皮狂跳,死死盯住那火焰龙卷。若说以莫少天的眼力,只看出这是一枚高阶符咒也就罢了,云菓却不同。虽然他接触符咒不久,但所谓天赋在此,更胜凡胎苦修十余年。少年瞳孔中先是惊讶,缓缓变成钦佩,最后又化为淡淡无奈。他谈了一口气,举起手缓缓道:“我认输。” 这声音从少年口中发出,在狂风大火中却仿佛天地中的主角,清晰明了传进众人耳朵里。 白荑轻轻点头,手中符纸眨眼化为灰烬。她看了一眼石然,灰袍老者向她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 云菓长舒一口气,抱拳道:“白师妹年纪虽小,但符咒一道胜我数倍。云菓今天受教了。” 他一番话发自肺腑,转念一想,白荑的符咒之道传承自石然,自己虽然对这老道无甚好感,但不能否认,对于八极卦符之道,他的确有不凡之处。光是这深不可测的符咒修为,便如风时雨先前所说,无愧于“洪荒正道,符咒泰斗”的称呼。 他缓缓退回座位,百里烟用泽兑灵力为他疗伤,氛围颇为尴尬,她虽然大大咧咧,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百里。”云菓轻唤了一声。 “嗯,我在呢。”百里烟柔胜回应,“那个,白荑是老头儿的亲传弟子,不知道学了多少年符咒。小菓,你别气馁。” 云菓哈哈一笑,揉了揉百里烟的头发,“没有没有,我才没那么小气呢。我只是高兴。我之前以为万象符道为我一人所有,今天才知道是自己坐井观天,愚昧无知。符咒道法果然博大精深,我虽然跟这老头儿不对付,但他的道法,我是要好好学的。” 百里烟见他不仅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斗志昂扬,一时也替他高兴。但她思来想去,明明白荑施展的是高阶符咒,以云菓修为不至于毫不反抗直接认输。当下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开口询问,石然却道:“云菓,下课后你留一下。” 他说完又转头对众人道:“实战结束,我们开始讲解八极卦符的理论知识。谁要说话的,就直接回家呆着。” 百里烟撇了撇嘴,只好把满腔疑问憋回肚子。众人端正坐好,灰白道袍的石然不断讲解演示,半个时辰一瞬即逝。 已是未时末刻,课程刚刚结束,众人陆续散去。余下还在朴贤居的,便只有云菓、百里烟、石然、白荑四人了。 四双眸子彼此对视,大眼望小眼、星眸对炯目,一时却没有半点声音。良久,身着弟子服饰的白荑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那个,打扰云师兄和百里师姐的时间,不好意思了。” 云菓摆手笑道:“不碍事,反正每次回去的路上,百里都要东跑跑西看看的,不差这么点功夫。” “说什么呢!我、我那是带你好好体验御剑凌云的感觉,省得以后你自己驱符飞天,飞到一半摔下来,那我这做师姐的面子往哪儿放?” “好好好,百里用心良苦,我连这都想不到,真是笨死啦。” “哼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百里烟双臂环抱,面朝石然道:“那个,石长老,你把小菓留下来,有什么要紧事嘛?” 石然目光游移,支吾半晌没憋出半个字。白荑见他一脸窘迫,笑出声来,轻轻道:“有些人就是要面子,明明自己做错了,还不肯认错。明明老眼昏花啦,还不听人劝诫。” “你这小丫头片子,居然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起我啦。”石然哼哼两声,吹胡子瞪眼,全然不似寻常讲课时候的严肃形象。云菓和百里烟相对而笑,神情复杂,看样子这师徒二人比想象中的关系还要好。 白荑撇了撇嘴笑道:“云师兄,长老其实是想跟你道歉的。” “胡、胡说,甚么道歉!我是前辈长老,怎么能跟毛头小子道歉?” 白荑笑道:“那算了,既然你没诚意,我们也不多说。云师兄,老头子吞吞吐吐磨磨唧唧,估计说什么都是徒劳。今天打扰你们二位啦。我们就此别过、明天上课再见!” 云菓嘿嘿一笑点头道别,拉着百里烟便往外走。石然猛哼一声,怒道:“这么多年,没想到养了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家伙,你胳膊肘朝哪儿呢?” 白荑耸耸肩摊开双手,“那还用问,当然是朝你拐啊。我这是在帮你,你自己死要面子,怪的了谁?” 石然长袖一挥,沉吟半晌,对着刚要走出朴贤居的二人道:“等一下、你们两个,回来一下…” 云菓转头一笑,“长老把肚子里的话料理清楚了?也罢,我也有事情问你。” 石然哼唧半晌,待二人走回来,缓缓道:“我知道你这小子对我有成见,之前拜山没帮你一把,是我不对。” 云菓把小指伸进耳朵,捣鼓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啥?不好意思,没听清楚。” 石然大怒,刚要动手,旁边白荑笑道:“云师兄别激他了。这么多年,他就这倔脾气,能给你道歉真是不容易。你就别责怪他啦。” 云菓咧嘴一笑道:“行,白师妹的面子给足啦。长老,咱们之前虽然不对付,不过你也没有处处刁难。既然您今天道歉了,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今后同处上玄院,有什么事情一切好说。” 他顿了顿,“不过长老应该不只说这些吧?难不成专程给我道歉来了?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嘿,你这小子,想的挺美。”石然撇嘴道:“是还有件事。”他犹豫半晌才道:“罢了罢了,你直接问白荑吧。” “白师妹?咱们虽然不熟,不过师从同门,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说吧。” 白荑点点头,脸上笑容也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郑重神色。云菓眉头一皱,发现石然也颇为严肃,当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其实呢,我们师徒二人钻研符咒之道,这几年陷入瓶颈,一直不得寸进。之后发现云师兄在符咒一行天赋卓绝,所以斗胆想请你加入进来一起学习进步。如果云师兄同意,今后咱们今后一同研究符道,想必是事半功倍、如虎添翼。” 云菓听完,沉吟半晌不作声。百里烟知道眼前一老一小在符咒上的造诣都极为了得,心头一喜,嘴上却撇道:“那什么,我不太明白。你和长老二人符咒道行那么厉害尚且陷入难关,小菓接触不久,能不能帮上忙还两说。况且整个上玄院精通符法的前辈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以石长老在符咒界的威名,振臂一呼,怕是想一起参研的人数也数不来,连脑袋都要挤破了吧?”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得把其中关节搅明白,否则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以后当真是追悔莫及。百里烟首先开口,问明原由,便是想仗着听风院单传女弟子的身份,谅他们也不敢使什么小九九了。 这一回石然略一思量,然后亲自开口,缓缓道:“小妮子不懂其中奥妙。这件事情,恐怕非你这位小师弟不可。我师徒二人诚心相邀,没半点弄虚作假。” 云菓蓦然抬头,“如我所料不错,你们二人是在研究改变咒图根基的构筑方法吧?” 白荑点头道:“云师兄才思敏睿,一点即通。正如你所料,我和石老这么多年,一直在研究这个。” 百里烟云里雾里,问道:“小菓,你们说的那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云菓缓缓道:“别急,我这就说给你听。” 他顿了顿,“我们平时所学的八极卦符,是已经成型且流传数万年之久的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以八极为基,分为八种基础卦符,比如震位雷帝符,巽位的凌风符,以及五十八种高阶符咒,比如巽乾一体的风天小畜符。 然而这种符咒虽然严谨,但内里过于死板,拘于常形。即便是高阶符咒,也不过是把两种灵力强行融于一处,至多做到相互弥补,若论效果威力,差不多是一加一等于三的程度。 而石长老和白师妹研究的,和传统符咒大不相同。我虽然只略通皮毛,也可以粗略讲几点。这种符道,讲求的只一个字,就是'变’。所谓鸿蒙一炁分清浊、化两仪、生三清,之后八极乃成,是组成万物的根基。我们构筑的基础符咒,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易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纸笔开始勾画。“构筑大泽符,生灵一成,变化咒图根基,推演为坎。是以生中有水、水中有生。生灵莹莹为三尺青锋,锐不可当;银汉迢迢为持剑武者,招式乃成。两种符咒一主一辅,浑然天成。” 话音一落,云菓身前一张硕大半球形莹蓝色光罩款款浮现,其中翠波荡漾,生生不息。 其实这符咒高明之处,就算石然也不能尽解。且不说需要构筑者对符咒之道深刻的理解与极高的悟性,不论是对演变咒图的时机把握还是主辅灵力的相互比重,都不是寻常符咒大家所能轻易拿捏。新符咒的高明之处,更在于对八极灵力的“不平衡性平衡。”如果前代扶摇山掌门慕容归一身在此地,只怕也要惊叹于三人的奇思妙想。虽然不知道他们对“天道”是有所涉猎,但八极灵力有轻有重、主辅融合,不用多说,已然上窥大乘之皮毛了。 云菓维持着身前孤光翠波流转不停的光罩,缓缓道:“这道符咒先前你见过,我叫它'天波引翠符’。其中糅合了银汉符的绵密坚韧和大泽符的枯木重生欣欣向荣,防御不知比从前高明多少。同样的基础符咒,这样使用起来,又何止从前十倍威力?” 少年说完咧嘴一笑,盖因为只靠自己便发现这种全新法门,一股傲气自信从他内心深处涌将而上。在那一刹那,百里烟笑盈盈看着面前少年,仿佛他背后生了一层淡淡金光、俊逸非常。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五) 百里烟两眼放光,惊呼道:“搞了半天,先前还以为是我从没见过的高阶符咒,没想到其中门道居然如此之多!小菓,这都是你一个人琢磨出来的?你也太了不起啦!” 云菓脸上一红,嘿嘿干笑几声,“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这不算什么,白荑师妹和石长老,可比我厉害得多。” “你们既然想出了这么厉害的法门,为什么不向弟子们传道讲解?这样了不起的法子,百里真的是听也没听说过!小菓小菓,你没事的时候教教我吧?” 听着二人的对话,石然原本颇为严肃的表情不知何时泛起一丝和善的笑意。他缓缓道:“小丫头,不是你小师弟不教你,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这法门尚不成体系,如何能教别人?” 百里烟柳叶一竖,叉腰道:“老头儿,你又在这倚老卖老。小菓不行,你就可以啰?” 石然哈哈干声,沉吟半晌才道:“老头子我也不行。” 百里烟嘟嘴道:“哧,是不是不想教我…” 云菓苦笑两声收回符咒笔,正色道:“百里你要学,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其中法门。但成功与否,还要看个人领悟与时机把握。你想啊,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长老和白荑两个人研究,难道他们不想多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么?俗话说众志成城、齐力断金。人越多,这法门成型也才越快,其中瑕疵也才越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百里烟微微点头,“嗯嗯,你这么一说,也确实是这样。不过你答应我的,回去之后好好教我,这符咒比原来的厉害多了,怎么着百里也想试一试呢。” 云菓肯定地点点头。百里烟嘻嘻一笑,忽然道:“所以之前你认输也是这个原因?” “一点就通,百里真聪明。” 少女“诶嘿嘿”两声,低下面庞脸上微红。云菓继续道:“高阶符咒正如你所想,也可以变化推演。只是这当中过程繁复无比、艰冗难料,和之前基础符咒的变化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你试想一下,从一张符纸上的两种灵力,变化为另外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四种法则融为一体,还要小心翼翼拿捏其中主客次序、比重分成。若不是经年累月的研究与练习,是绝对难以构筑成功的。”他顿了顿,“其实我之前有过尝试,结果惨不忍睹。” 百里烟吐了吐舌头,“难怪你一看到就认输啦。怎么样,是不是深刻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八个字了?” 云菓点头,“不错,之前我因为创造万象符道沾沾自喜,一时颇为膨胀、自诩不凡。现在看来,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石然闻言,缓缓点头。白荑笑道:“长老的目的是达到啦。” 石然侧头急道:“丫头,你胡说什么?今天吃错药啦?” 白荑却不搭理,继续道:“长老今天故意让你跟我过招,就是让你吃吃苦头。还说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从中打压,叫你静下心来。” 云菓百里烟闻言,心中都是万分惊讶。眼前的灰袍道人看似一直不待见自己,怎么却言行如此大相径庭?少年沉吟半晌,抱拳道:“有劳石长老费心了,云菓感激不尽,这一堂课,想必一辈子受用不尽。” 石然不搭话,只轻轻捋胸前胡须。云菓又道:“但是弟子不曾在朴贤居使用过万象符道。不知长老从何得知的?”他顿了顿,“莫非前几日群玉大雪山中,长老也在场?” 石然尴声一笑,打个哈哈道:“你这小子,当真瞒不过你。” 他本以为云菓会怪他眼看当日两边打起来却不从中调停,没想到眼前少年丝毫不在意,出口问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只听云菓急道:“那请问长老,以长老道行,当时溶洞之中,除了我们五人,可还有第六个人在场?您知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石然眉头一皱,不知云菓此话从何说起。要说那一日,整个溶洞中除了听风院三人,便只有韩太琰和他自己了。他道行虽然不及各院尊首,但好歹司职长老,身通两极,在洪荒修真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果当真有第六个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隐匿起来丝毫不被察觉,只怕不是他可以想像的人物。 一念及此,石然背后一凉,脸上却不愿露怯,咳嗽几声道:“没…没有,哪有什么第六个人在场。老头子自诩道行不低,除了你旁边的小狐狸,再没半个活着的东西。” 云菓“噢”了一声,神情颇为失落。百里烟捅了他几下,问道:“小菓,你说谁呢,白日做梦啦?” “没、没有的事啦。我只是在想咱们背后有人尾随却毫不知情,真是疏忽大意。好在这一回是长老而非魔道恶徒,否则被人伏击肯定大事不妙。我也就顺口一问,没什么别的想法。” 百里烟打个哆嗦,“说的有道理,以后咱们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好。免得遭人算计。” 石然苦笑道:“说得老头子跟变态似的。我是怕太琰出岔子,暗中跟着的好吧?你们是后来的,怎么这顺序还弄反了?” 云菓挠头一笑,“我们又没说您,您这么紧张干嘛。” 石然哼道:“罢了罢了,你不是有事情问,有屁快放吧。” 云菓闻言,正色点头道:“有两件事问你。第一件事嘛,我当初和我大哥一起回来,这些日子没听到他的消息,心中颇为挂怀。长老平日里四下走动的多,不知道有没有我大哥的消息?” 石然略一思量,点头道:“你说扶摇山那个小子啊。嘿,是个好苗子,老头子这么多年行走洪荒各大门派,以他资质道行,在年轻一代中以‘出类拔萃、超群越辈’八个字形容毫不为过。就是现在年纪尚轻,桀骜不驯,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哩。” 百里烟哼一声,“我大师兄那才叫惊才艳艳呢。” 石然笑道:“沈澜和他在年轻弟子里都是极为惊艳的人物,但性子却大相径庭。老道我眼光不够,日后谁会更胜一筹,当真难说。” “长老,你咕哝半天,我问的问题还没说呢。” 石然咳嗽几声,“毛孩子猴急,慌什么?我这不正要说么?你大哥啊,前段时间听说他向掌门师兄请缨,跟着一众小辈娃娃去了南海,调查扶摇山和南海诸派大劫的详细情形去了。” 云菓点点头,“大哥身负灭门大仇,归心似箭也是理所应当。上次一别,一晃这么久没见,也不知大哥现在过的怎么样?”他不禁想起南宫明灭英姿爽朗的笑容,只希望他早日探明真相,重振扶摇山昔日荣光。正想着,石然接着道:“看你的样子,还有什么事?” 这一回云菓脸色微沉,半晌才慢悠悠道:“其实云菓有一件事情困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您把我和百里留下来,一番对话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沉吟半晌,继续道:“长老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山门拜山。当时我被霍天衡重伤,生死一线,你没有现身援救,我只当你是冷漠狭隘之人。” 石然微微汗颜,抿嘴低头。 “第一次来朴贤居,我操作失误让白荑师妹和莫师兄受伤。长老一怒之下把我打飞。我总感觉,其中情绪有些出越,下手带了两分戾气,似乎故意针对弟子。” 少年看着灰袍老者,“长老平日里虽然不属平易近人的类型,但从细节来看,对门下弟子其实颇为不错。唯独对我,始终抱有一丝敌意。若不是白师妹一直从中调停,只怕今天万万不能面对面好好说话。石长老,不知道我感觉的有没有错?” 石然闻言,沉默半晌道:“有时候心思机敏,不是一件好事。” “所谓天下没有生而对立的矛盾。我与长老原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长老犯不着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云菓思来想去,一不曾出言顶撞不敬师长、二不曾飞扬跋扈招人嫌隙、三没有利益冲突萍水相逢。如此看来,长老针对我,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吧?是受了谁的命令,还是知道什么鲜有人知的内情?” 石然转过身子,负手而立,良久叹气道:“有多大的能耐,才能知道多少别人接触不到的东西。你是聪明人,现在质问于我没有半点意义,倒不如随我一同研习符道。日后若有成就,名传洪荒,该了解的,自然就知道了。” 云菓脸色一暗,腮帮子微微鼓起。他悄悄阖上双眼,心中五味杂陈。 想当初在南柯浮梦境中,黑衣人提起他父母一事,少年虽然不信,却不能不在意。生而为灵,却无父无母,忽然间有亲人的消息传来,试问几个人能心如止水、几个人能毫无波澜? 回到上玄院中,他心中疑虑更甚。为什么自己从小在上玄院长大?自己是从哪里被发现收养的?石然莫名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他知道个中或许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秘辛,但现在看来,自己身无寸法,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弟子。如果不能在某一方面拿出成绩,或许这一世,就这么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缓缓道:“好,那以后咱们一起研究新八极卦符。不出成绩,誓不罢休。”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六) 之后一段时间里,云菓一边跟着石然白荑研究万象符道,一边在听风院将这种全新的符咒法门演示给几人看。 创新固然困难,但一旦有迹可循,心中规划了大致方向,依葫芦画瓢,行动起来必然是事半功倍。 百里烟和沈澜依照着云菓所讲推演勾画,二人都是资质绝顶之人,数日下来,倒真的勉强可以构筑万象符道。只是其中失败远远多于成功,符咒也极其单一,显然不能用于实战当中。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开始二人见云菓轻轻松松推演基础符咒,好像云淡风轻、闲庭信步一般,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但一旦自己上手,才发现其中需要拿捏的地方究竟有多少。 百里烟一向少女性子,做事不过三分钟热度,平日里又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云菓本以为失败了几次她就不会坚持,哪知道这小妮子却异常坚定。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这么久以来只成功一两次,但少女脸上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甜美笑容,依旧让院子里其他两个人为之满足惊讶。 再说从木弦音那里“巧取”而来的铸器图谱,云菓和百里烟是看不太明白的。沈澜仔细研究,一开始虽然并不在意,只觉得淬炼提纯手法颇为粗糙。但时间一长,其中有些法门标新立异、大胆中藏了两分稳妥、胡来中带了三分道理,确实是与自己先前所学大为不同。 这日清晨,云菓尚在睡梦之中。沈澜轻叩门扉,唤了几声。少年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去开门,发现寻日里平淡冷冽的大师兄,眼睛里冒着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睡眼惺忪的少年心下一振,拍了拍自己的脸问道:“这么早,大师兄有什么要紧事么?” 沈澜点头,“能不能带我见一见这图谱的主人。说不定对下次铸剑有所帮助。” 云菓喜道:“师兄想见他,我这就把他喊来。” 少年说完,也不顾沈澜动静,准备去寻百里烟。想当初为了一支符咒笔,少女不惜卖掉随身佩剑,若现在能为她打造一柄绝世利器,自己也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况且这么多年三人之间无形羁绊,对方过得好,简直比自己吃了蜜糖还要开心。 他当下洗漱完毕,把百里烟叫醒,二人御剑高飞,往木弦音住处飞去。木弦音听说沈澜想见他,心中欢喜自不必说,也是二话没有随两人来到听风院。众人效率之高,前后只花了半个时辰。虽然各怀心思,但不用说,都带着几缕发自内心的欢喜了。 二人都是不喜交际不善言辞之人,但沈澜和木弦音见面之后依然绘声绘色各抒己见。云菓和百里烟看在眼里,也不去打扰。 本以为两人说不了多久,但直到傍晚时分,沈澜的屋子里,谈话依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那木弦音和沈澜年纪相仿,一开始碍于身份地位差距有些畏首畏尾,但时至后来,二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相互映照,端的是一派昂扬蓬勃的学术气息。 纸窗间洒出来的烛光灯火,闪烁跳跃一宿未眠。隔壁房间的少女枕着自己玉璃脂藕也似的手臂,耳边传来飘渺的沈澜略带磁性的低沉声音,伴着院中虫鸣鸟啼、断断续续、不知什么时候缓缓睡着了。 “百里师妹~百里师妹~百——里——烟,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一个温润甜美的嗓音传进脑海,百里烟呢喃一声眯开眼睛,一片和煦阳光下,身边一个女子笑盈盈看着自己。少女慌乱中哎呀一声,睡意全消,拨了拨耳边略显凌乱的秀发,吞吞吐吐道:“夏、夏姊姊,你怎么来啦?” 这女子一身淡蓝色霓裳,青丝及腰,云髻蓝华,把头上发钗映照得如碧波流水般灿烂。却不是落珠院首席弟子夏薰衣又是谁? “还说我呢,这都巳时过半啦,没想到我们人见人爱的百里烟妹妹这么贪睡,干脆以后叫你小猪吧~” “什么呀~我、我昨晚很晚才睡,这才误了时辰。”少女满脸窘迫,又道:“咦,这一大早上的,夏姊姊怎么来啦?” 夏薰衣笑道:“我跟着少天一起来的,听风谷里现在可热闹呢。你的大师兄和小师弟怕把你吵醒,一直没忍心叫你。” 百里烟脸上写满了疑惑,歪着头道:“什么什么?热闹什么?发生什么事啦?都不叫我,你们好没义气!” 夏薰衣柔声莞尔,继续道:“有些人真是命好呐,睡梦中什么也不用做,自然有人帮你锻造上好兵刃。可怜姐姐一介芸芸凡女,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百里烟闻言马上从床上蹿起来,惊道:“大师兄在铸剑?” “嗯,不仅是你大师兄。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小师弟,还有少天,还有你们朴贤居不少人呢。” 百里烟心头一惊,草草梳洗一番,立时便跟着夏薰衣往听风谷里走去。还没走多远,四周温度骤然上升,不远处天空中流淌着四道莹莹泛着蓝光的火焰,仿佛天悬焱河,煞是壮观。百里烟惊呼一声,“那,那是什么?…” 夏薰衣拉着她的手,“快来快来,马上就看见了。” 说话间,两人又前行了半刻。这一回层林尽褪、山石绽开,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方圆十数丈的空地中画了一张极为冗杂深奥的阵图。整个阵法以东南西北四象为基,分成四个阵眼。每一个阵眼上放着一尊硕大熔炉,熔炉下缓缓流淌出赤浆熔岩般的液体,这液体光芒翻滚、散发出阵阵炽浪,不断向阵图中间汇聚而去。 此时阵图里面此时站着几个人。正中间一位,面容冷峻,自成非凡气质。高温下他浑身汗水滚滚,从匀称有力的肌肉线条上滑落,举手投足俊美的脸庞带着不符年龄的稳重与踏实,却不是沈澜又是谁? 只见他手持玄铁锻锤,不断敲打着左手间一块灵光四溢的矿石,那矿石每一次被敲打都发出海潮澎湃般的声音、直教周围的人震耳欲聋。再看阵图四周,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木弦音忙得不亦乐乎。他不断游走在位于东南西北四个阵眼的硕大熔炉间。往往在毫厘之间投进各种熔铸材料。这些材料有的散发星辉般的色彩,有的绽开月华般的柔波,还有的璀璨夺目、直如曜阳,不必说都是些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宝。 再往熔炉边看去,分别站着四个人。当中一个身着弟子服饰,身材玲珑娇小,晶莹汗珠挂满了那张尚显稚气的少女脸庞。正是朴贤居年龄最小的弟子白荑。此时她眼中略带疲倦之色,手中动作却不停止。黄色符咒纸上由“巽”变“离”的卦符不断被勾画推演而来,风中生火,火中携风的炽热离火灵力源源不绝,被注入三座熔炉底部。 百里烟定睛看去,原来每一尊熔炉下都腾腾燃烧着一枚冰蓝幽暗的森森鬼火。白荑为了让这寒磷鬼火更加精纯,勾画万象符道中的‘玄焱啸风符’加持鬼火,一时间这鬼火精纯狂躁、暗含毁灭之息,远胜寻常火焰千百倍不止。 另外三人分成一组,此时此刻皆是汗水流淌、打着赤膊。当中一个少年浓眉圆睛,方圆适中的脸庞坚毅决绝,同样小心翼翼勾画着‘玄焱啸风符’,自然是少年云菓了。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人,不断将体内灵力注入到少年手中符咒笔里。这二人一个是寻常青年,紫衣系在腰间,一个黑袍身形精瘦,皮肤苍白范青,正是莫少天和韩太琰。 总计六个人在阵图中各自开工,最终的成果却又融为一体。 而阵图外面,这两日跑得没影的小白狐也不知从哪里钻将出来,摇头晃脑看着众人忙碌。它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蜷在身边,玲珑脑袋依在纯白绒毛里,身体虽然依旧是懒洋洋模样,一双眸子却兴致勃勃盯着阵中众人,看上去也是极为期待。 百里烟看在眼里,不知不觉泪花涌动。且不说只一夜功夫,要转移另外三朵寒磷鬼火就颇为不易,单是眼前几个人的架势,匆忙中带了几分默契,完全不似敷衍了事。 少女心中忽然有几分愧疚,当初自己跟着云菓去朴贤居,还是以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只是嘴上没有明说罢了。然而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原来打听的那些消息,现在想起来却又颇为可笑。 的确,莫少天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不能否认他跋涉万里找寻心爱人的莫大执念与毅力。他虽然不善表达,也不敢争取,虽然平凡,也没什么朋友,但也一直保持平常心,并没有因为夏薰衣爱上别人而心生怨怼,衍出魔障。 木弦音固然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懒得搭理那些琐事。但不能否认多年如一日对铸造之法的专注。要说他喜欢他妹妹这件事,百里烟心中虽然还是抵触,但却觉得没有以前那么令人费解、让人觉得恶心。 还有韩太琰,大雪山溶洞中蜃妖往事,多少年借尸还魂的无奈。少女颇受震动,回去之后和云菓还有小狐狸一起做了香包送给他,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足以表示出打从心底里的认同。 一夜之间把众人聚集在此、携手铸剑,百里烟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沈澜的主意也好、云菓的主意也罢,在这一刻,少女只觉得能和这两个与自己命运紧紧相连的人相遇,真的是死而无憾、上苍恩惠了。 正唏嘘间,白荑手上一软,一张‘玄焱啸风符’轰然消散化为灰烬。她单眼一眯,脸上神情颇为难受。 云菓对符咒感应何其敏锐?立刻便发现了白荑那边的纰漏,当即道:“白师妹,刚才那张符由我填补。咱们暂且一人负责两尊熔炉,否则我怕你身体吃不消,更别说坚持到最后了。” 少女犹豫半晌,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极限,艰难点点头,良久又道:“云师兄、维持两道玄焱啸风符所需要的灵力输出,铁定高于莫师兄和韩师兄为你补充灵力的速度。你若坚持不来了,务必立刻告诉我。” “不会的,我也来帮忙。” 众人一愣,定睛看去,只见百里烟满脸温婉,抿着嘴看着众人。 她不知什么时候闪身到云菓身后,双手轻轻盖在少年背上,柔声道:“小菓,我把灵力打入你体内,通过五脏经从手指传输灵力到符咒笔里。这样一来灵力损耗更小,补充速度也会更快,但前提是你不能有所抵触,否则我们两人都要被灵力反噬,说不得就是重伤的下场。” 少年回头咧嘴一笑,“尽管来吧,我要是连你都不相信,还能信谁?” 话音一落,阵外的小狐狸“阿哧”一声打个喷嚏,“呜呜”几声朝云菓交换,似乎没来由生了气。 而百里烟贝齿一笑,也不多话,体内灵光泛起,汇聚于两掌之间。灵力流转云菓体内,从五脏指经发出,缓缓为符咒笔储蓄灵力。她不敢一次送出太多,毕竟云菓从来不曾修炼道法,如果灵力过于强横,只怕顷刻间便要将少年变成经脉寸断的废人。 如此有了百里烟的加入,七个人分工合作,铸造又开始有条不紊进行开来。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七) 虽然阵图中的炽热气浪非同凡响,但几个时辰下来,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抱怨,也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 云菓缺少灵力护体,单凭一介肉体凡胎,若不是知道七个人缺一不可,强忍着头昏脑胀呼吸不畅,咬着牙坚持,早就倒在地上中暑脱水、不省人事了。 百里烟的手掌贴着少年滚烫如沸的肌肤,心中难过万分,几次劝他停下来,但少年目光坚定,屡屡回头反而鼓励自己。只怕他认定的事情,再苦再难,即便最后是失败的结果,也要亲手坚持下来吧。 日月交替,阵图中的众人从来没觉得一天的时间是如此漫长。然而铸造却远远没有结束。 从四尊熔炉中流淌出来的材料一到阵图中间,就被沈澜以高超技艺淬寒、融合、捶打。关键时刻,木弦音也会放下手头工作,与沈澜一齐研究最为稳妥的剑身造型尺寸与锤炼方式。 夏薰衣为众人做后勤。有时送来食物和水源,有时加油打气。不知怎么的,眼前众人齐心协力的景象叫她神往。但碍于莫少天在此,如果她也参与进去,又怕梁晨回来后互生嫌隙。她甩了甩头,虽然没有亲手参加,但一直守在旁边,众人看在眼里,也是心存感激。 锻造从一开始便持续了两天两夜。这两天里,七个人昼夜不息不眠不休。不仅云菓魂不附体,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另外六个人也都是身体心理的双重疲倦。 待到第三日,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听风谷时,阵图中央清光款款。霎时间一道寒光穿天穹、万丈剑气荡仙洲。随着无尽龙吟裂天狂啸,整个三清上玄院都被惊醒了! 昆吾三清殿前,姜淮眼皮直跳,嘶声顿道:“清光寒芒、剑荡八方。也是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老者身边一袭白袍的北胤捋了捋胸前长须,“还差最后一步。是成绝世仙器,还是成废铜烂铁,拭目以待了。” 听风谷中,沈澜将浑浑散发着仙灵气息的赤红剑身掷于空中,和木弦音对视点头,异口同声道:“符起,淬形!” 话音一落,听见沈澜声音的云菓和白荑原本暗淡的眸子仿佛被重新激活,早已被榨干的身体不知从哪又冒出最后一股精气神力。云菓大喝一声,左手不断从腰间探出符纸,右手符咒笔疯狂勾画。 起手为至阴森冷之坤,变而为兑,成莹灵生死之符。其轮回无常若六道往复,二变化而为坎,其势摄天。三极归一,以水为源,只半刻功夫被云菓祭出八八六十四道万象大符风驰电掣冲击在仙剑剑胎上。 竟是一种变化了两次咒图根基的万象符咒!死中有生,生中有死,又裹挟无尽清泉流水,寻常人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玄妙神奇不可揣度。 霎时间天光云影、瑞气蒸腾。有凤鸣于朝阳、有禄嘶于玄黄。 “继续起符!” 云菓与白荑对望一眼,缓缓点头咬牙坚持。又有半刻功夫,二人祭出漫天符咒,一时间寒霜四起,冰天雪地。片刻之前还是一派炼狱之景的听风谷,眨眼变成了寒冰黄泉之象。众人上下打个哆嗦,身上的汗水顷刻便结成了厚厚的冰渣子。 一刻功夫里,二人一共凝成二百余道符咒。这些符咒如星辰飞舞,在晴天金光里划出耀眼痕迹。然而众人一看那柄流淌着赤红光芒的剑胎,此时此刻,剑胎依旧炽热无比,全然没有因为这二百余道符咒便淬寒成型。众人脸色大变。 “噗——!” 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传进众人耳中。循声望去,只见白荑面色煞白,鲜血直冲胸腔,竟忍不住喷出一大口来。众人眼皮狂跳,心脏也漏跳几拍,夏薰衣看在眼里连忙冲上去将她扶起来,随即抬头向众人摇头,“体内灵力完全枯竭,想必一刻时间凭她自己画了百余张符咒,实在太过勉强。”夏薰衣神情暗淡,“我看,还是让她休息休息吧。” 云菓暗自咬牙,良久道:“夏师姐,麻烦你照顾她。这淬寒符咒,我一个人来。” 他浑身哆嗦,但目光坚定,沉声道:“如果放任剑胎自行冷却,只怕这几天的努力全都白费。百里,各位师兄,大家,把灵力直接传到我体内吧,我想尽可能加快速度勾画符咒。” “不行!灵力太多,你身体经脉怎么可能吃得消!而且每个人的灵力都不相同,稍有不慎不知道有什么结果。你这样乱来,百里以后再也不睬你啦!” 云菓回头哼哼一笑,“傻妮子,我云菓还没活够呢,怎么可能不顾后果胡来一气?你放心,如果我坚持不住了,我一定跟你们说。”他拇指擦了擦鼻尖,咧嘴一笑,皓齿在阳光下莹白如玉。 百里咽精致的笑脸扭在一起,良久抽咽道:“百里不想你冒险。” 云菓伸手紧紧握住少女的手掌,四目相对,缓缓道:“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啊…” 百里烟“哇”一声哭出来,仿佛小孩子一般倔强。云菓看在眼里,缓缓笑道:“泪竹篮子姑娘,再哭就不美啦。你瞧,这柄剑是大家一起铸造,奋斗了三天才有今天成果。如果耽搁,剑胎冷了下来,岂不是遗憾万分?再说了,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听风院,还没和你还有师兄、师傅呆够,如果有危险,肯定是溜之大吉呀。” 她轻轻刮了一下少女玲珑的鼻梁,笑道:“放心放心,没事的。” 听到云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百里烟良久方才答应,一边点头一边道:“一有不对劲就跟我讲。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 云菓笑道:“放心,我还想着多叫你几十年的泪竹篮呢。” “我也来。”木弦音正色点头,“这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锻造…我不想半途放弃。”他顿了顿,“不过云师弟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他把手放在云菓的肩上,“坚持不住,一定告诉我们。”他说完,体内灵力涌动,从手掌间徐徐发出,送到少年体内。 “不要逞强。”莫绍天正色道。 “别忘了你先前答应的,还要一起杀蜃妖。”韩太琰抿嘴。 云菓面前一暗,沈澜逆着光盯着他的眼睛,握住少年的手臂,“听风四人,缺一不可。” 他语气虽然平静,握住云菓的手掌却异常紧,甚至有些发抖。云菓忽然发觉,这个外表静如止水的兄长,此时内心竟也和自己一样,洪水海啸。少年正色点头,“缺一不可。” 于是霎时间五个人一齐将手掌放在云菓身上。五道截然不同性格各异的灵力汹涌流窜于少年体内。云菓只觉得浑身都要裂开,每一寸肌肤都刀剐剑刺得疼,这种疼痛,只有从前被辜剑鸣凌迟折磨,和南柯浮梦中黑袍人为自己疗伤时才能相提并论。他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呼喊出来,免得众人担心;他拼命保持头脑清明,以便快速勾画符咒。 下一刻,旁礴浩瀚的灵力随着他泥丸宫中浓郁的绿色光芒从指尖喷涌。那一刹那,他将符咒笔收回怀中,尝试着亲自用指尖去描绘天地间的“极”和“道”。 仿佛天地一片死静,只有少年跃动的指尖。 每一根手指都仿佛沟通万物、每一道灵光都似乎联通宙宇。那一刻,少年十指流光,虚空弹动,一笔一画都印证了八极根基。于是每一根手指都自成一气,一道道灵符翻飞形成。携带了生死幽泉的二变灵符在少年心中愈发娴熟,他仿佛符道尊始、万象掌者,忘却了肉体上的疼痛与寒冷,将铺天灵符挂满苍穹。 一千道! 当一千道万象灵符同时淬寒,方圆十里皆为冰狱。那赤红剑胎铮然长鸣,声振九重天,下达幽冥地。三清上玄院一时人人瞩目。 阵图六人脸色惨白,虚汗直点。云菓的身体已经在寒冰中渐渐失去知觉,然而他的手指依旧毫不停歇。 五千道! 灵符遮天,符光万象。有九幽阴寒、冷彻心扉,也有生灵一片、举世甘霖。整个悬空大陆西南角刹那间一片雪白,而剑胎淬寒其中,昆仑天光之下,有神气缓缓萦绕。 这一回原本驻足大阵之外的小白狐忽然站了起来。在仿佛无穷无尽的符咒当中,它的目光全然不关注剑胎成型与否,只死死望着阵图中手指不停、飞快勾画的少年。月白光芒从白狐漂亮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它浑身蓄势待发,似乎生怕少年出了一丁点岔子。 而数百里外,北胤真人面色第一次有了惊愕骇然的神采。他猛然站起身子,哑口半晌,顿声喃喃道:“这…神气乍现?!虽只一星半点,却已然突破仙器桎梏。这帮孩子,究竟做出了什么东西??”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八) 当第九千道灵符在天空缓缓成型时,云菓胸口一阵碎裂疼痛直蹿唇边。紧接着,一口带着苍澜血色的淡红冰晶从少年嘴里喷出体外。 云菓十指一抖,随着全身的剧痛而扭曲起来。几道灵力挣脱意念的控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霎时间少年面色来回几变,时而青紫、时而赤红、时而煞白、时而死灰,众人看在眼里,焦急万分。百里烟强撑精神,中气不足回头喘道:“大师兄,还没有好么?” 沈澜抿嘴摇头。 木弦音急道:“该死的,按说以云师弟构筑这种符咒的威力,最多一千道祭出,先后淬寒即可成型。可现在远远超过当初预想,真是见鬼了。再不完成,连我们也要被榨干昏倒啦!” 云菓喘息几口,稳了稳先前还趔趄的身子,回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放手一搏吧。” “云师弟,大家,我、我也来帮你们。” 夏薰衣轻声说着,缓缓走到众人身边。她手掌轻动,顿了顿继续道:“我体内灵力以水属性最为精纯,便用来守护师弟体内经脉好了。” 话音刚落,一股淡蓝色灵力从夏薰衣掌心缓缓汇入云菓体内。这灵力温和柔软,仿佛万顷碧波轻抚周身。云菓被这灵力裹住周身经脉,疼痛顿时减轻。他精神一振,咧嘴朝夏薰衣一笑,双手再起。 与此同时,硕大阵图之外的白狐也没闲着。只见它朝天轻呜,一丝精纯无暇的月白色光芒如闪电般射进云菓体内。少年原本就毫不设防,任凭外界灵力冲入自己奇经八脉之中。这月白色灵力一路畅通无阻,纵然飞越了十数丈时空,却依然轻描淡写、以王者姿态降临在少年身体里每一寸血肉骨骼之中。 云菓感应到这股气息,心中霍然一沉。除却白荑灵力枯竭溢出昏迷,原本应该只六道灵光游走四肢,此时此刻却不知从哪里钻出第七道来。 不同灵力之间,轻则排斥,重则彼此交战、不灭不休。是以当下少年体内六种灵力虽然刻意避免交锋,却仍免不了不同灵力之间的局部碰撞。而云菓区区肉体凡胎,经脉血肉不能与修道中人相比,此时身体疼痛可想而知了。 但少年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一刹那间察觉第七道灵力的众人竟浑然不觉,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异样。那第七道灵光呈现柔和温婉的月白色,每每与其它灵力交汇,没有剧烈的交战,却仿佛泥牛入海,不仅不难受,反而让自己颇为舒畅,在外人看来,更是全然发现不到这股陌生却又强横无比的灵力。少年心头虽然略慌,手上勾画符咒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这月白色灵力仿佛最最忠诚的护卫,每当有不同灵力想要冲击少年经脉,月白灵光便闪电出击控制场面。云菓知道这光芒是友非敌,总算安下心来。忽然他眼皮一跳,喃喃道:“奇怪,这灵力…怎么有些熟悉?” 他思量半晌,骤然间惊呼一声四处张望,心中不断默念着仙女妹妹几个字。 是的,这灵力曾经也在他体内流动过。就如现在这般温婉动人,叫人沉浸其中相识恨晚。少年记忆中被掩盖的感觉被月白色灵力不断冲刷,终于想了起来。他咧嘴一笑,纵然依然寻不到半个山洞少女云婉的影子,却真真切切感觉到,那个清丽不似凡间的美丽少女,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自己。 想到这里,云菓心中吃了蜜似的甜。他咧嘴一笑,仗着月白灵力愈发浩荡,手中勾画符咒的速度也是再进一步。 从日出开始淬寒成型,这过程持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日头偏西之时,阵图中先后有人坚持不住跌坐在地。沈澜盯着半空中已然光耀无垠天空的剑胎,语气少有的激动,缓缓道:“就快了,马上就好了!” 云菓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当第一万道灵符出现在天空中的时候,天光四散逃窜。说时迟那时快,从半空中的剑胎上忽然爆发出一股瑰玮剑意。这剑意凌厉中带着包容、飘渺灵动又不失温和厚重。众人被剑气所震,一时间纷纷跌倒在地,百里烟面如金纸,猛地吐出一口血,脸色方才缓缓恢复。 “成了!成了!你们看!”木弦音跳起来,欢呼雀跃。 众人定睛看去,那是一柄通体青蓝色玉石般的剑。此时剑气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铮然长吟。剑身在虚空中来回飞舞游蹿,一直围着众人,仿佛刚出生的婴孩看着将自己捧在怀中的父母。 沈澜双目精光四起,正色道:“先天自成神剑剑罡,这剑…” “白日放歌!纵酒相伴!这哪里是仙器?分明已经初窥神道啦!”木弦音欣喜若狂,原本平静淡漠的青年一时间语无伦次、手舞足蹈,众人看在眼里,也是心中大快,直呼过瘾。 这数日铸剑,仿佛无穷无尽的煎熬与折磨。好在过程虽然幸苦,结局却是完美。 夏薰衣把百里烟扶起来,莞尔笑道:“傻妹妹,还等什么?” 百里烟泪光直滚,抿嘴说不出半句话。莫少天、韩太琰、木弦音,甚至恢复知觉的白荑都微笑盯着少女,眼中尽皆是笑意和鼓励。百里烟狠狠点了点头,轻轻走到长剑身边,伸出手,紧紧握住剑柄。 那一刹那,天地都安静了片刻。 百里烟只觉得这剑中灵力饱含情感,不费吹灰之力竟与自己心意相通。那剑被少女握在掌心,整个剑身欢鸣不停,仿佛孩童遇见慈母、游子久别归家。下一刻,剑身缓缓发出一道淡青色光芒,将少女裹在当中。百里烟回应着这分光芒,二者在碧空大地下人剑合一,众人再看去时,先前还被握在少女手中的三尺长剑,竟消失无踪。 “百里师妹,剑呢?”莫少天惊道。 百里烟展演一笑,素手轻探,忽然身前青蓝华光一闪,那柄莹莹长剑豁然浮空流转。 众人大惊,沈澜瞳孔一缩,语气带着难得的欣慰自豪,缓缓道:“人与剑相合、剑与天地八荒呼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灵动婉转、不拘于形,当可称作‘藏剑于心,呈剑于意,出剑于形’。小师妹,这么多年我也只在古籍里听说过这种法宝,但从来没有福缘一见,没想到今天居然铸造了一把。” 他点头道:“考虑一下,取个名字吧。” 百里烟轻轻抚摸着长剑剑身,笑盈盈道:“不用考虑了。这把剑是咱们大家齐心协力的心血成果。就叫它‘同心’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身前众人,眼里泪水和笑意不住向外流动。 就在这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赫然昏暗、混沌一片。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色层云翻飞咆哮,齐聚于众人上空。 抬头看去,那云层如厉鬼、如妖佛、如狂魔、如癫神,诡谲波动,眨眼间又把霄云寂天裂开十万丈缺口。其中雷龙哑啸、梵音遮天,万物芥子、恍如末世。 百里烟仰着的头余光一瞟,眼皮狂跳,豁然把目光投向众人。 人群中,单薄少年忽然眼睛一翻、眼眸一白。他身体中七种残余灵力在寻找出口半晌无果的情况下,仿佛发现新大陆,忽然察觉少年体内某一支八极气脉,竟然微微裂开! 而随着气脉崩碎,云菓整个人失去知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就势载倒。 紧接着漫天漆黑如墨的卷云夹杂着无穷无尽的煌煌天雷,在前一刻还万里无云、后一刻就宛如末世的骇人天穹中来回咆哮,随时都可能疯狂击落而下。 而二百里外,北胤真人眼皮狂跳,盯着无限翻滚的黑色云层仰天怒目,厉声喝问:“天劫?怎么会有天劫降临?!”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九) 距离扶摇山山顶大战已然过去数月之久,南海沿岸被那场惊世骇俗的对决所破坏的地方远没有修整完毕。大城镇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市此时门可罗雀,小渔村星罗棋布的栈桥、晾晒海草的竹竿也不复从前、残破不堪。从高空看去,是一片杂乱残破、百废待兴的模样。 南海沿岸地界,海鸟城以北二百里地方。此处有山脉阻隔,呈现东西走向,是区分南海沿岸与洪荒中南部的重要自然天堑。 这山脉绵延千里,有诸多灵气丰沛之所。当中一座高岳唤名清泉山,原是南海九门十八观当中“三才宫”的开派所在。 正是五月时节,艳阳高照。而清泉山绿意盎然,山道蜿蜒盘旋直上,仿佛走霄从云般险峻晦深。山道两旁有茂林修竹,也有苔岩老树。人行其中,清风拂面、幽谷虫啼,当真是一幅翠色滴眼帘、清泉流山间的美妙画卷。 正细细赏味这深山美景,一群飞鸟被人声惊走。目光拉近些,这山道上正并肩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这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眉似剑、眼如星,高挺鼻梁蒲扇手,七尺身躯桃李面。身着一袭黑色衣衫,在层层叠嶂中更显俊逸,却不是南宫明灭又是何人? 他身边跟着一个玲珑女子。此时依旧是黑纱打扮,身材惊艳叫人歆羡,面上裹着黑色面巾,看不清五官容貌。自然是“蝎妖女”安璃了。 走了几步,安璃伸出白嫩如玉的手掌当作扇子扇风,嘴里嗔怪道:“死木头,我原本是叫你跟着我,咱俩一起去找掉落在南海的神剑寰天。你却非要半路取道清泉山,这大热天儿的来爬山,你到底想干嘛?” 南宫明灭道:“几个月前的南海观宝大会上,南海沿岸九门十八观有近半门派惨遭清洗。其余门派好手又在灵宝道场里被人炼成了珠子。说起来,倒和你脱不了干系。” 安璃哼一声,语气不悦,“和我有劳什子关系?几个月前我还在南疆密林呢。” 南宫明灭叹一口气,“我知道,但你和那黑袍娘娘腔认识吧。这几天我打听了一下,南海九门十八观的重要前辈们,几乎已经羽化先去了。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门派开宗立派的宝地,此时多半已经被其他修道者抢占了去。这清泉山算得上易守难攻,有不少关系融洽的九门弟子汇聚在此,也算是为门派留下香火。” 安璃道:“倒是热闹,可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南宫明灭苦笑道:“先前地仙门有一位梁三石梁师兄,从观宝大会逃了出来,请我出面彻查灵宝道场诸般事宜。我当时答应了他,没想到后来扶摇山陡遭大变。之后我孤身前往西北昆仑山,这南海的事情,却耽搁下来一直没有后文。如今我心中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算有个大概了解。反正是要去南海的,多走几步,一方面向几位当时请我帮忙的朋友们道个歉,拖了这么久,心中不安;另一方面把我知道的说给他们听。免得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也省的我落个言而无信的骂名。” 安璃噗嗤一声轻笑点头,“怎么,死木头还想做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好汉?也罢,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陪你走这一遭,权当是沿路旅行咯。” 她说完忽然停下身子,南宫明灭见她没跟上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安璃嘻嘻一笑,伸出两条羊脂白玉也似的香嫩手臂道:“爬了半天累死我啦,你来背我。” 南宫明灭嗤笑一声,自顾自往前走。安璃跺脚道:“死木头,我这是舍命陪君子,听了你的话才来爬这劳什子清泉山。先前你死缠烂打要跟着我,现在却掉头就走,把我一个女孩子撇在这孤零零的山道上。某人刚才说要做英雄好汉,我看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狗熊糙汉才对。” 南宫明灭耸肩道:“行行行,我是狗熊,你是仙女。不过这位仙女道行厉害得紧,小小山路也要犯难么?” 安璃哼道:“你不背我,我就一个人走得远远的。到时候你天上地下都找不到我,线索一断,看你怎么继续调查下去。” 南宫明灭步子一停,半晌才转身道:“你这妖女,装什么弱质女流。” 他白了安璃一眼,叹一口气道:“过来吧。” 安璃嘿嘿一笑,眸子甜得像要渗出水儿,玲珑娇躯立刻生了风似的,三步两步跳到南宫明灭身边。南宫明灭身材高大,蹲下身让背后女子骑在身上,四肢用力,便将她牢牢托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趁着女子不注意,故意将她摔下去。哪知道真的背起来,却又心神一漾。 这妖女身材虽然好,却轻得不像话。南宫明灭将她背在身后,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重量。但女子胸前两团雪峰却紧紧贴在自己背上,触感温和丰满、汹涌澎湃间又柔波四起,直将南宫明灭压得面红耳赤。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看起来高挑,怎么却轻得不像话?这几天看你吃得不少,也不知道吃到哪儿去啦。” 安璃听到他说的,先是眼眸一黯,随即笑道:“你想知道呀?” 南宫明灭不说话,安璃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嘻嘻道:“我吃的东西,全都长在胸口啦!这会儿正贴在你背后,怎么你这个木头也似的家伙,感觉不出来么?”她边说边伸出手指在南宫明灭背后轻轻画圈,直将青年捣鼓得像木头一样紧绷木讷。 再说安璃这声音柔媚入骨颠倒众生,一字一句说起来仿佛天边云蔚海中明珠。细细听来,偏偏又带了几分女子嘴里淡淡的馨香甜味,直把南宫明灭搅得脸上飞红,一时间一个哆嗦,手上失了力量,竟真的把安璃从背后摔了下去。 安璃“哎哟”一声,不仅不恼,反而哧哧笑道:“你这软脚虾,我只在你耳朵旁边讲话,你就这么不中用。看来先前说你那里不行,也不是没凭没据嘛。” 南宫明灭几次三番被她调戏,当下怒极反笑道:“你又没见识过,怎么知道小爷不行?正好当下这山里没人,不如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他边说边朝安璃走去,忽然袖口一抖,从身上掏出一条金恍恍明灿灿的绳子。安璃原本俏皮脆笑,挺起胸口对着南宫明灭,却不想面前青年不按常理出牌,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然被他三下五除二绑在了山道边的一颗大树下。南宫明灭痞笑着上下打量安璃,确定她挣脱不开后,方才拍拍手咧嘴哈哈直笑。 安璃没想到他竟还藏了一招,一时不慎失手被擒,当下心道不妙。但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只把失策神情埋在心底,脸上依旧笑嘻嘻道:“原来你喜欢把人家绑起来再动手。你真要喜欢,直接跟我说不就得啦?你想怎么绑,我都配合你,叫你一次玩儿个开心。” 她声音酥麻魅惑,盖又因为此时此刻被牢牢绑起来,本就惹火至极的身躯被勾勒得更加明媚动人,叫人难以把持。南宫明灭不敢多看,连忙转过身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山交待交代,过会儿就下来找你。” 安璃眼睛一沉,边挣扎边哼道:“你把我一个女孩子丢在这荒郊野外,是不是太没风度啦?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女孩子的嘛?” 南宫明灭道:“这绳子越动绑得越紧。非要有人从外面施法才能慢慢解开。你这么难伺候,待会儿跟我一起上山,谁多看了你几眼,指不定立马被你卸了招子四肢。我也不想让你四处树敌,你就乖乖在这儿等我吧。” “呸!说得好听。”安璃怒道:“你就是怕跟我这妖女同时出现,怕别人误会,说你堂堂天下四宗扶摇山后人,居然和我这种放荡****的妖女同流合污。” 南宫明灭自顾自往前走,叹一口气回头道:“凭你用毒的本事,别人也难靠近你。我去去就回,回来给当马骑。” 安璃一连“呸”了几声,但目光里那个男子始终也不曾回头。又过了片刻,终于消失在幽深的山道里目之所及的尽头。 她眼睛红了几分,踢飞了脚边的泥块土壤,闷声闷气道:“骑你个大头鬼,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哼唧几声,忽然又喃喃自语道:“死木头,你要是敢不回来...我...我...”想到这里,安璃忽然说不出话,一个人坐在树荫下,良久才平复有些失落的情绪。 她又挣扎了几下,但这金灿灿的怪绳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竟真真切切越挣扎越紧,即便放出毒虫噬咬,看噬咬速度,也不是一天就能解得开的。她当下委屈之极,靠在大树上暗自生气。 正气恼间,安璃耳边忽然传来细微悠远的对话声,想是有别的人路过此地。她略一思量,只怕是南海沿岸这清泉山上的巡山道门弟子。她心中一喜,从袖口飘出一阵淡紫色的烟砂。这烟砂也不遵循风向,径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过去。安璃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得意地哼了一声。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 再说南宫明灭,安璃的话钻进他心里,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南宫明灭不能不否认,把她强行绑起来,确实是有一分私心的。 安璃行事诡异,脾气也不可揣度。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碰见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她施以毒功暗算加害,如此下来非死即残,是南宫明灭绝对不想看见的情况。 再者,自己身为正道领袖慕容归一的弟子,和这蛇蝎心肠的女子形影不离,日后传了出去,只怕也是徒给师门抹黑。想到这里,他便只有出此下策,将女子捆绑起来了。 他登山如飞,只片刻功夫便上了清泉山山顶。放眼看去,这山顶尚算宽敞。正对面是一座颇有气势的建筑群,中间大门上写着三个字,却是“三才宫”。 南宫明灭点点头,大踏着步子向前走去。 这大门门口站着两俗两道一共四个二三十岁的弟子。见到有人前来,颇为客气,抱拳恭声问了姓名。但当听到是扶摇山南宫明灭时,四人脸色一变神情复杂,当中一个进去通报,剩下三人继续守在门口。南宫明灭进退不得,也只好在门口等待回音。 等了一盏茶功夫,大门里才终于有了动静。南宫明灭向里面看时,却见浩浩汤汤来了十数人。当中一个约莫三十余岁年纪,脸庞正方,步履矫健踏实。他身边跟了一群人,其中就有数月前见过面的地仙门弟子梁三石。 众人见面一一抱拳行李。为首之人姓何,名叫何归苓,是原清泉山三才宫何掌门的亲生弟弟。观宝大会一战,地仙门、三才宫与醉仙门三派掌门尽皆战死,而何归苓当时留守三才宫,这才逃过一劫。 众人来到大堂之中,何归苓为上坐,其余门派重要人物依次落席,南宫明灭在下座。但他不是在乎这些细节之人,当下也不生气,落落大方,也不拘束。 何归苓道:“南宫小友一别数月不见,我还以为把我们这些南海的同道,都忘了咧。” 众人轻笑,南宫明灭抱拳作揖道:“不敢。南海是我辈立足之本,生存之根。南宫明灭忘了谁也不敢忘记南海诸位同道朋友。” 有人笑道:“这几个月南宫师兄过得好潇洒,南海这边却一团乱麻,我们这些人,可都累坏了。” 南宫明灭知道他们心存芥蒂,自己当初一声不吭远走西北昆仑,留下南海一片烂摊子,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当下站起身鞠了一躬道:“南宫明灭惭愧,当时家师仙去,在下心中悲恸,行事有不足的地方,还望各位海涵。” 梁三石道:“南宫师兄不必介怀,你的感受我们中大多数人都深有体会。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仙逝,换作是谁都不可能一下就接受得了的。” 南宫明灭朝他感激地点点头。梁三石回应几声,又道:“只不知南宫师兄对这件事了解了多少?” 他顿了顿,“这几个月来,我们九门余众因为门派前辈先后去世而实力大减,不少其它门派垂涎丰沛灵气,便趁机占领了我们开宗之地。三才宫地处钟灵毓秀之所,自然也是被好些歹人视作嘴中肥肉。好在何掌门以大局为重,屏弃门户偏见,诚邀九门余徒集英清泉山,一同维护南海九门最后的威严。” 南宫明灭肃然起劲,抱拳道:“何掌门此举当真了得。” 何归苓不答反问道:“三石说的,也是大家关心的。南宫小兄这几个月神龙首尾,对南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可曾调查明了?” 南宫明灭面有难色,顿了顿道:“实不相瞒,在下还在调查当中。” 众人脸色一沉,南宫明灭见气氛不对,继续道:“不过大致掌握了些线索,可以分享给大家听一听。” 梁三石笑道:“如此甚好。这几个月,我们除了给南海灾区救援,就是留守清泉山抵御外敌。当真没有功夫分心调查。南宫师兄当真是及时雨呀。” 南宫明灭苦笑道:“在下惭愧。应允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时隔这么久,还劳梁师兄挂怀。”他缓了缓,“据我所知,当时观宝大会上,灵宝派掌门赵清绝是因为得了一颗珠子,方才功力大进。” 梁三石点头道:“那时候姓赵的的确祭出了一颗珠子法宝。” 南宫明灭道:“那不是法宝,而是硬生生从人体内提炼出来的邪物,名叫生灵珠。” 原来自从南宫明灭亲眼看见安璃提炼生灵珠,便死缠烂打让她告诉自己个中详情。安璃虽然绝口不提自己和杀死慕容归一的人有什么关系,但拗不过青年软磨硬泡,还是把生灵珠的特点一五一十详细说来。 南宫明灭接着道:“那****偷偷潜入灵宝道场,发现一个黑袍人正以邪法从人体内提炼那青紫色珠子,便是之前提到的生灵珠。这珠子需要大量的活物精神力与生命力以秘法淬炼提取。成功之后使用起来,可以短时间提升自身道行。当时赵清绝毫无疑问,就是借用了生灵珠的力量,这才能够雄霸观宝大会上诸多前辈豪强。” 何归苓道:“不知那提炼生灵珠的黑袍人,南宫小兄可曾擒获?” 南宫明灭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与他过了几招。但他举手投足间已成死亡法则。我万万不是其对手。” 大堂中一片惊呼。举手投足掌控一极大道,这道行之高深,即便放在当今天下四大宗派,也已然是长老一辈的水平。 有人嗤笑道:“那人既然如此厉害,南宫师兄还能从他手里逃命,当真了得。”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这人言语中明显不信,仿佛自己在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回想起那日凶险,第一次能安然离开,是那黑袍人看在慕容归一的面子才放自己一命,显然与慕容归一有些交集。第二次折回救人,自己不仅牺牲了手中已甄仙剑级别的望曦剑,还冒死以身体为战场同化黑袍人的死气攻击。其中不论哪一步出了半点偏差,只怕今日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讲话。 众人嗤笑间气氛更为尴尬,南宫明灭暗叹一口气,但也不好发作。 想到自己从灵宝道场救下的几人,当初将他们安置下来,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后来南海剧变,那几人因为被当作材料提炼生灵珠,早已经失去道行。想来能不能在剧变中活下来,都未可知了。想到这里,南宫明灭心头一阵内疚。 梁三石道:“这么说来,当初的扶摇山大战,只怕也是这个黑袍人挑起的?” 南宫明灭点头道:“应该就是他了。据我猜测,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扶摇山。提炼生灵珠,只是为了在交战过程中更有把握罢了。” 众人眉头紧皱,有人道:“我们也这样想过,大战目标就是扶摇山无疑。如此说来,我们各门各派,岂不是给你扶摇山买了单?你们两派的恩怨,却波及到南海沿岸各大派系。更严重的,扶摇山大战引起的天灾海啸狂风地震让沿海百姓遭了殃。就在那半个月里,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何归苓沉吟半晌道:“南宫小友,何某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掌门请说。” 何归苓点点头道:“大战过去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当初战时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之后这段时间,南海沿岸致力于恢复繁荣,也算得上是平稳平静。如此说来,当初南海变故,与贵派脱不了干系。” 南宫明灭心中一沉。对方这话,自己找不出反驳的地方。但光凭这样,就把一个屎盆子往扶摇山头上扣,未免有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扶摇山维护南海近万年平安,个中自然得罪了数不清的魔道宵小。邪魔之人诡异,行事不可揣测,他们要找上门来,现在众人怪罪的不是邪魔外道,反而是对南海甚至整个洪荒有莫大功绩的扶摇山发难,这却是什么歪理邪说? 他心头不悦,又想起此时此刻被自己捆在树上的安璃。她也算得上是邪魔外道,魔教妖女。但一路走来,女子算得上是是非分明、耿直爽朗。安璃心中小九九虽然不少,也经常一言不合就杀人,但如果打破砂锅问到底,质疑她杀人动机,她又总能说出一番道理。 想到这,南宫明灭苦笑一声。像安璃这种顺着性子想什么就做什么的,究竟是一颗赤子之心,还是真的天性嗜杀呢? 青年神思正漂游物外,又被耳边众人说话声扯了回来。 何归苓接着道:“如今因为一个生灵珠,南海九门十八观名存实亡,外表上崩分离析,再无往日欣欣向荣同气连枝之意;内里虽然有我三才宫汇集了不少九门余众,但也万万达不到当年之鼎盛繁荣。” 他顿了顿,“九门十八观立派少说有百年历史,现在被各方豪强占山为王,我们如何向先祖交待?” 南宫明灭皱眉道:“不知何掌门是什么意思?” 何归苓道:“俗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场战乱是由扶摇山而起,自然也是需要扶摇山来结束。我希望南宫小友身为扶摇山现任掌门,不仅能够帮助南海重新建设,之前九门十八观的开宗宝地,也希望能顺利还到各派手中。” 他轻轻一笑,“这个要求,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南宫明灭一时又惊又怒。他头脑思绪飞快旋转,便在心中理了个大纲:倘若数月前扶摇山大战,当真是操控生灵珠的邪魔外道与扶摇山的旧仇,自己师傅与其大战战死,即便对南海造成打击,却又与九门十八观的繁荣有何干系?真要算账,为什么不自己调查亲自找邪魔理论,反而把自己当成打手?自己实力不够,怪罪在别人身上,这算盘打得精,但这道理着实说不过去; 再者,经过几个月在昆仑山历练,他深刻发现当今天下四大宗派之中,扶摇山的整体实力其实是最差的。若这次扶摇山大战并非旧仇,而是谋划多年的新布局,那么从天下四宗当中最弱的扶摇山下手,恐怕这背后的阴谋大得惊人。他现在正着手调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哪里有时间四处奔波帮眼前九门余众找回场子? 但他天生是豪爽义气之人,行事不拘小节,但凡有好汉寻求援手,都不会放任不管。是以他虽然一方面对众人责难扶摇山一事恼怒非常,另一方面又不好不帮这个忙,当下颇为无奈,暗叹一口气。 想到这些,南宫明灭缓缓道:“既然何掌门亲自向我提起,南宫明灭身为晚辈,也不好推辞了。”他顿了顿,“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尽快将南海九门十八观地界一一送还给在场诸位,以正我南海沿岸修道正气。”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一) 何归苓见青年一口应允下来,颇为惊讶。本以为对方会出言搪塞推三阻四,没想到回答得倒爽快,当下心头一喜。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众人,眼睛一转,呵呵笑道:“南宫小友虽然是扶摇山传人,道行高深道法玄妙,但现在占领诸多宝地的各方豪强,也都不是善碴儿。” 南宫明灭道:“不知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修道人士?” 何归苓道:“实不相瞒,其中多半都是洪荒中南部的门派派人过来掌管。” “野心倒不小。” 何归苓义愤填膺道:“此言不虚。这帮人就如饿狼一般,南海大劫,没见他们施以援手,反而占山为王扩大自家门派,当真无耻。”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没两把刷子,自然也不敢光明正大干这行当。” 南宫明灭道:“这些人道行如何?” 何归苓道:“先不说南宫小友现在形单影只势单力薄,即便他们道行不如你,人多起来,你一个人也招架不住不是?况且我听说,这其中有几个门派掌门道行极为不俗,实力甚至隐隐在当初的赵清绝之上。如此一来,南宫小友一个人,只怕有些困难。” 南宫明灭皱眉道:“掌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何归苓笑道:“我的想法,不如南宫小兄在我三才宫挂个名。你们扶摇山虽然强横,但毕竟一脉单传。若断了香火,这世间岂不是丢失了一门独步天下的绝世法门?你将扶摇山心法与在座诸位分享开来,如此就算让我们并入扶摇山,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梁三石道:“何掌门,门派有别,这如何使得?” 何归苓冷笑一声,“三石,现在是长辈和当今扶摇山后人说话,你一个次代弟子,不要随意插嘴。” 南宫明灭心头冷笑。原来说了这么多,敢情这厮是打着《扶摇凌天诀》的主意。先前姓何的招自己当打手,自己耳根子软,应允下来。但扶摇山近万年单传,规矩怎么能在自己这里打破?想到这里,他当下一口否绝,语气中没有丝毫回旋的地步。 看见南宫明灭反应,何归苓不仅不失望,反而微微一笑道:“老道和在做诸位也只是想帮上南宫小友的忙不是?如果这《扶摇凌天诀》不方便拿出来,那也就罢了。不过扶摇山贵为正道领袖、道门巨擘,我听说门派典籍收藏无数,既然扶摇山道法不能外传,这些收藏典籍,不如让大伙儿一同分享。一来壮大我南海修真界的实力,二来南宫小友路上有麻烦,我们九门众人也才有力量助你一臂之力嘛。” 他顿了顿,“南宫小友已经拒绝老道一次,身为晚辈,再不答应,是不是太不给老朽面子啦?再者,在座诸位都是道门同道,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南海沿岸诸派强大了,才不用受外人欺负,也才能更好地保护苍生黎民不是?”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全无私心。但南宫明灭心中冷笑,脑子转几下,当即又想明白了一点。 这何归苓看似是收留九门余众,实则其一不过是利用众人力量守卫清泉山这个根据地。光靠他一人一派,纵然清泉山易守难攻,只怕祖宗留下的基业也坚持不了多久。 其二,三才宫由何归苓领导,危难关头联合原九门群众,不仅得了个好名声,自己在南海声望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日中天。待日后自己帮他们收复失地,他三才宫说不得便是九门新领袖,而他何归苓,自然也顺理成章变成下一个“赵清绝”。唯一不同的是,赵清绝以武力压迫之,而何归苓以收买人心为主。俗话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何归苓这手棋,倒真是妙得紧。 但眼前这人老奸巨猾,明知道让自己交出扶摇凌天诀是万万不可能之事,故意说来让自己一口否决,然后再降低筹码、许以大义,端的是浩气冲天正气凛然。 话说到这一步,自己若还不答应,既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白白丢了扶摇山脸面;又让人觉得自己不顾及天下安危百姓苍生。南宫明灭心中一团火腾腾直蹿,却又不好发作。 看着众人盯着自己,仿佛看着被关进笼子的猎物,南宫明灭压下心头怒火,良久才道:“扶摇山收藏的典籍,当然只能用在济世救民上。在这当中,每一卷典藏,都是历代扶摇山先辈大能穷尽心血才得来的。其中也不乏有大功德大造化名垂青史的著名门派遗留心法道术。今日交给你们参阅,但若日后被我发现有人依仗这些典籍法术为非作歹,我南宫明灭自会亲手杀之。”他说话间身边剑气无形凝聚,语气冷泠道:“你们可明白?” 何归苓呵呵一笑,众人大喜之下连忙答允。 南宫明灭沉着脸庞,瞬息之间从他袖口中飞出数百颗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绚丽光球。众人接在手中,光球弥散开来,化作数百卷光影印成的心法卷轴。一时间堂中众人再不看南宫明灭一眼,只自顾自翻阅面前心法法门。 南宫明灭心头一阵失落,擅自将扶摇山收藏拿出来,也不知若恩师慕容归一泉下有知,会不会怪罪下来。 他心中忐忑,又想到如今扶摇山式微,再不是有慕容归一执掌的那个天下四宗了。自己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如何能光复门派、扬眉吐气?一念及此,南宫明灭心中百感交集。 他也不多言语,既然南海大战的事情知道的都说了,要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他再留在此处也没有丝毫意义。当下抱拳向众人行礼告辞,这便离开。 离开的时候,整个三才宫只有梁三石一个人出来送别,而其余人多半汇聚大堂研习南宫明灭留下的高深典籍。二人在山门口告别,梁三石向山道望去时,眼中只剩下一个高大却单薄的背影了。 南宫明灭脑中乱得厉害,仿佛身体里某些东西渐渐消散了。他在山道间缓缓行走,一步一阶,远没有当初上山时的飘逸。 走了半晌,渐渐迫近先前绑住安璃的地方。南宫明灭甩了甩头,打起几分精神。 他可不想让那个古灵精怪难以揣测的妖女看出自己这幅落魄模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便就在这时,他耳中霍然传来不远处陌生男子的下流嬉笑和熟悉的女子尖叫声。 南宫明灭的脸色刹那煞白、毫无血色,跟着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的胸腔仿佛跃动炸将开来,先前在脑海中如附骨之疽的诸般杂念一眨眼全抛在了九霄云外,心中只剩下无限紧张与暴怒。 他体内灵力发疯似的流转起来,整个人如离弦光箭也似的极速向前。他嘴唇情不自禁微微发抖,默默重复着什么。 下一刻,他看见了被绑在树上的女子。 此时此刻,安璃衣不蔽体发丝凌乱,连脸上面纱都被撕了下来。 她面前站着两个年轻男子,此时二人脸上奸邪笑容泛滥开来,四只手掌在安璃身上来回蹂躏,仿佛要将面前女子从上到下抚摸个遍、狠狠揉进自己身体里。而安璃红着眼睛,泪水从眸子里不断涌出,顺着脸庞汇聚在腮边,又缓缓滴落在胸前凌乱的衣衫上。 这一幕仿佛惊雷闪电,又如黑白梦魇,南宫明灭三魂七魄如遭重锤,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霎时间向心头疯狂涌上。 看见南宫明灭忽然出现,安璃先是泪眼迷蒙一阵大喜,随即迅速低下头,仿佛条件反射似的,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呔!”一声狂喝,南宫明灭体内灵流暴动,顺着丹田气海从腹部直冲而出。 那两个年轻男子听这喝声,其中凶戾杀机毫不隐藏,而声音穿梭似波,其中灵气雄浑夯实浩瀚无匹,冲在自己脑海中仿佛千钧金钟嗡然敲响,直将他们吼得连站也站不稳,一个趔趄翻坐在地上。 南宫明灭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脸上青筋狂跳面庞扭曲,炁剑在他一双手掌里沿着剑轴飞快旋转,喷薄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剑芒。 那两个年轻男子惊恐万分,屁股着地边后退边道:“你、你、你是何人?我们是清泉山弟子,你若乱来,便是与整个南海道门作对!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南宫明灭却充耳不闻,径直朝着二人走去。他的步履深沉充满杀意,在两个年轻男子看来仿佛九幽无常勾魂厉鬼般恐怖。还不等他们呼喊饶命,南宫明灭已然闪在二人面前。下一刻他手起剑落,剑法中暗含星辰轨迹,潮汐之变。那二人闪躲不开,“呜哇”一声惨叫被斩成两段。再看去时,只有一地赤红鲜血和两具拦腰尸身。 绕是如此,南宫明灭心中狂怒丝毫不消。他脸色比方才又苍白了一分,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半晌蓦然又向天长啸。 这声音比方才厉声大喝还要汹涌。整座清泉山刹那间被杀机戾气笼罩其中。而深林飞鸟走兽受此惊吓,也是飞走的飞走、逃窜的逃窜。一时间整座清泉山,仿佛都只有这蜿蜒山道中的两个人了。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二) 南宫明灭忽然有点想哭。他不敢回头看安璃,只背对着女子,心中焦急悲伤更胜之前。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安璃分明只是个浪荡轻薄的魔教妖女,这样的事情,是不是第一次经历也未可知。但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他的心又仿佛被钻子钻了无数个透明窟窿。这份无处发泄的狂怒在他心里憋得仿佛要将身体撑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开朗豁达的自己,心境竟会失控至此。 他良久深深吸一口气,将身上衣服脱下来向后丢过去,嘴里却哽咽得无以复加,像个出生不久说不清话的婴儿。静谧的山林小径中,沉默弥漫开来,良久良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背传来一阵淡淡的温暖。南宫明灭身子一紧,刚要动作,从背后又飘来安璃细细呢喃,轻轻道:“别动…” 她的手臂顺着南宫明灭的腰间缠绕、她的脸靠在南宫明灭的背后,缓缓道:“你这样子,好吓人…” 南宫明灭沉默不语。 安璃继续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感觉到怀中男子身子一抖,僵硬半晌才回答道:“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安璃咬着嘴唇,“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妖女?是不是...是不是遇见这样的事情,也没所谓?” 南宫明灭又惊又怒道,“胡说!这样的念头虽然在我脑海里闪过,但那一刹那之后,我就发现你不是的。” 他忽然转身,双手紧紧握住女子双肩,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安璃笑道:“怎么不是的?” “你表面虽然看起来放荡不堪,里面却脆弱得像个孩子。谁触碰到你心里那根弦,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但是、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他顿了顿,“安璃,我不想你再伪装自己,不想你再活得这么累。你不喜欢别人看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更不喜欢别人出言轻薄。但你为什么还要强颜忍受,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趁他们不经意取他们性命?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发生过什么,但在我看来,这些天和你在一起,却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欢喜轻松。” 安璃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安璃...” “好啦好啦...叫我小璃吧…我老家那边的人,都这么叫我。” 南宫明灭喉咙哽咽,忽然把女子抱在怀里,“我对不起你…凭你的道行,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 安璃有些失神。她背后被身前男子搂得生疼,然而越疼,她就越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从刚认识时候的对头冤家、到后来的死缠烂打,再到一路相伴。时间虽然不长,但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吸引自己。 她抿了抿嘴道:“你看见我的脸啦,是不是没有你想像的好看?” 南宫明灭也不专门去看,只摇摇头道:“要那么好看干嘛?我又不指望靠你的脸吃饭。” “你不嫌弃我?我这样一个女…” 南宫明灭将手掌盖在她嘴上,二人四目相对,南宫明灭忽然脸上一红,咳嗽半晌道:“我…我们是同行这么久的伙伴,怎么会嫌弃你…” 安璃眼里一阵失落,但这神情一瞬而逝,转而变为笑嘻嘻的神彩,来回荡漾在女子眼眸当中,缓缓道:“那你这次犯错,要怎么补偿我?” 南宫明灭脸色黯淡,良久道:“你说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么?” “嗯…什么都行。” 他本来以为安璃会说出什么刁钻古怪的话,结果怀中女子道:“那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你不许生气。” 南宫明灭点点头,“不生气。” “真的不生气?” “你要说什么?” 安璃退后两步踌躇半晌,不敢看南宫明灭,半晌贝齿咬着樱色下唇,缓缓道:“我…我怕你怪我…” 南宫明灭道:“你都没怪我,我若怪你,就是小猫小狗小畜生。”他边说边举掌朝天,“我南宫明灭对天发誓。” 安璃嘻嘻一笑,忽然重新钻到南宫明灭怀里道:“那我说啦。”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脆响冲进耳中。南宫明灭身子一抖眼皮一跳,抬头看去,只见四周空间不知什么时候,竟如同镜子般裂开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缺口。紧接着在南宫明灭一脸懵然惊愕中,四周空间层层片片化作漫天齑粉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曲径通幽的山林小道。 而怀中女子此时此刻紧紧抱住自己。她身上衣衫完好,连脸上面纱也不曾褪去,露出小猫一样的表情,委屈又开心,担心又甜蜜,睁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自己。 “你....你....你?!你....” 南宫明灭瞳孔收缩,猛然推开女子道:“幻术?你耍我?” 安璃嘻嘻一笑,被他大力推开也不恼火,一脸温柔和得意,甜甜道:“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对我怎么样嘛…你这个木头,这么多天也没个正形…没想到看见我受欺负,直接就把他们杀啦。” 她笑盈盈的,“我…我很喜欢…” 南宫明灭一时恍然,醍醐灌顶。是了,这妖女浑身上下都是毒虫猛蛊,先前自己怒火攻心,眼看着看见安璃被糟蹋,又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现在想来,如果真有这样的两个人,只怕还没碰到安璃一丝一毫,就化作毒血一命呜呼了吧。 他“啪”得抽了自己一巴掌,没想到这妖女耍起人来防不胜防。关键是幻境当中自己一怒杀人,杀的还是南海清泉山三才宫弟子。现在细细想来,哪有人蠢到干了坏事还自报家门,生怕别人不晓得么?这分明是安璃故意为之试探自己,就是想看看遇见这样的事情,自己究竟能为了她做到哪一步。 南宫明灭心中气得呕血,转念又想,自己明明结结实实把这妖女绑了起来,怎么她又活蹦乱跳没任何影响?当下沉声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安璃嘻嘻一笑道:“你走之后,我听见有路过的人声,便将他们引来。你不是说要有外人施展法术才能解开么,我就拜托他们了。”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他们人呢?” 安璃嘟嘴道:“本来呢,姑娘是想放过他们的,结果他们一看见我被绑在树上,立马起了色心。”她眼睛中流露出无限厌恶的神情,嗤笑道:“对付这种色坯,姑娘手段可多啦。 “我跟他们说,他们要是乱来,我就咬舌自尽。让他们对着一具尸体发泄,看能不能硬挺起来。” 南宫明灭脸上一红。安璃接着道:“然后我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施法帮我解开绳子,我就配合他们,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 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南宫明灭心里一阵恼怒。但他面色平静,还是只淡淡听着。 “然后你也能猜到吧,他们帮我解开绳子,我就用毒把他们毒死啦。”安璃嘻嘻一笑轻轻拍手,接着指了指地上一团染上了诡异深绿色的土壤道:“你看,这就是他们化成的毒脓浸过的地方。” 南宫明灭轻喝一声:“够了。”然后自顾自转身走去。 他心头无名火蹭蹭直跳,身后妖女嗜杀成性、玩弄人心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清泉山一行委屈非常,正是无比烦躁的时间点。不仅如此,下山之后又被安璃当傻子一样愚弄玩耍,若不是他脾性好,只怕当场就要破口大骂。 他气不打一出来,手中炁剑猛然荡开,直将方圆十丈内的花木草石削成两半,任凭安璃怎么道歉都不停下来。 安璃早料到他这反应,语气一转,堵嘴哼道:“喂!死木头,你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的不许生气,你怎么言而无信?你扶摇山的师傅们,到底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弟子的?” 她追着南宫明灭的身影跑去,而前面男子这一回似乎极为恼怒,脚下步子飞快,听见自己讲话头也不回。安璃心中委屈,忽然停下来道:“好啦!我知道啦!你这个死木头,是不是希望我真的被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侮辱了你才开心?” 这话说出来,前面健步如飞的青年男子终于身子一抖停了下来。良久他转过身子对着安璃道:“你这妖女,真能占你便宜的人只怕还没出生。我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蠢蛋,竟真以为你受了委屈。” 安璃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腿道:“我是受了委屈啦!你把本姑娘绑在树上,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这死木头、大花猫,蠢野狗、小畜生,我走不动啦!你来背我。” 南宫明灭脸色一沉。安璃道:“不然我趁你不注意一溜烟儿就跑。” 她伸出双臂,两条修美如玉的长腿上下踢着,仿佛向父母讨要糖果的小孩,“快,你上山前还说等回来了让我骑你背上。才这多久的功夫,两件答应我的事全都不作数,你这人怎么这样?臭狗熊,不要脸。” 南宫明灭强压下心中怒火。但这怒火和方才以为女子被玷污时候的怒火又全然不是一回事。 他捂着脸叹了一口气,良久蹲下身子背对安璃道:“姑奶奶,你来吧。” 安璃哈哈一笑,几步跳上去,任由南宫明灭将她整个人拖起来。青年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牢牢贴在她光滑如羊脂的大腿上,南宫明灭心中一滞,一阵幽香传进鼻尖,不知怎么的,他虽然依旧恼怒,但从心底深处又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甜蜜。 她就这么伏在南宫明灭背后,胸前柔波压在青年身上,眸子里满是笑容。 正走着,她忽然回头朝山顶方向看去,踌躇良久却什么也没有说。几团翻飞的灵光不小心从她纱衣中漏出来,又连忙被她遮住。细细看去,隐约可见是南宫明灭在清泉山顶留下的扶摇山收藏典籍。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说了…” “嗯?你刚才说什么?” “嗯,没什么。” 安璃”嗯~“几声,骑在青年身上摇头晃脑,手指往前伸直,嘴里咯咯脆笑天真烂漫道:“驾!死木头,快些快些,驾!出发咯!” 二人顺着山道一路而下,清泉山道上,依旧是一片幽静。 满目绿色被分成几层,近处的叠翠,稍远些的青绿,再远些的深绿,以及尽头处阳光撒不到的深黛色。然而南宫明灭和安璃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清泉山一角,一个全身笼罩在白袍里的人,不知何时从虚空中缓缓踏出。 他全身毫无灵气波动,但或许正是如此,他仿佛天地,跨越空间竟也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他面朝南宫明灭消失的方向看去,桀桀一笑。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三) 南海沿岸地界,海鸟城。 城镇此时虽然破败,但依旧有各种功能建筑勉强运营。什么酒肆染坊、青楼舞厅,虽不及从前繁华,却也是一应俱全。 这日酒神肆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男的高大英挺、女的身姿婀娜,往门口一站,立时引来店中客人目光。那掌柜的撇头看去,“哎哟”一声,缓缓道:“这不是南宫大侠?什么风把您吹来啦?店子简陋,怕坐不住您这尊大佛呀。” 周围饮者食客轻笑几声,窃窃私语。 这二人自然是南宫明灭与黑纱女子安璃了。此时南宫明灭眉头一皱,身边女子耸耸肩,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他也不说话,捡了张桌子落座,招呼着店小二点了几样小菜,气氛颇为沉闷。 “死木头,明知道你这面孔不受待见,干嘛还来抛头露面?” 南宫明灭苦笑道:“出发南海之前,我们还要养精蓄锐一番才行。现在我比过街老鼠好不了多少,但好歹是这店里熟客,想来去别的地方,只怕连个投宿点都寻不着。” 安璃笑道:“行啦,摆副苦脸给谁看?这一路跟着你吃不饱穿不暖,连睡也睡不香,赶紧多上几个好菜犒劳犒劳本姑娘。” “你用幻术戏耍我,还没跟你算账。想要吃的,门儿没有。再说了,我虽然跟着你到南海找神剑寰天,这两天反而是你跟着我好吧?吃不好喝不好也是你自找的” “那我不跟啦?” “别…我又不是赶你…” “嘻嘻,我就喜欢你这紧张模样。我叫你往东,你就不敢向西啦?那我叫你今后都别离开我身边,你听还是不听?” 南宫明灭一时无语,懒得搭理身边胡搅蛮缠的妖女,一边吃着桌上碟子里的花生米,一边看窗外。 本来曾经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回来,却觉得颇为陌生。原本以为是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现在看来,不知不觉竟变了味道。 过了一炷香功夫,两人桌子上只一碟吃光的花生,安璃满眼的不耐烦,哼道:“都怪你,别人连菜也不上啦。这什么破酒店,客人就是客人,居然如此怠慢。照这速度,等饭吃到肚子里,黄花菜也凉了。你不说是熟客么?这店家就这么招待熟客的?” 她故意放开声音,原本娇柔软糯的甜甜细语被故意压低了声线,一时转变成泼辣刁蛮的女中豪客。那掌柜的咳嗽一声,喝道:“阿天,阿天,你死哪去啦?还不快把客人点的端上来?” 那店小二应一声,从后厨把二人的饭菜端上来。掌柜的走来笑道:“不好意思了南宫大侠,这一来生意不错,人多了难免怠慢;二来阿天最近好吃懒做,总不着调。你别介意,我私底下收拾收拾他。” “李掌柜客气了,这些小事,无须挂怀。”安璃却哼道:“什么人多?这店里一共也没几个人。” 那掌柜的不理她,只微微点头,轻笑一声,也不说话,径自离去了。安璃白了青年一眼,“还笑,还笑,热脸贴了冷屁股。这厮看起来客气,分明是故意怠慢。你这死木头的名号真是入木三分。” 南宫明灭往安璃碗里夹了一筷子,“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塞不住你的嘴。” 女子嗤笑一声,“本姑娘在试毒呢。你这人半点阅历没有,哪天遭人算计,一命归西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做鬼连仇家也找不到,岂不是呜呼哀哉?” “我身边跟着一个全身毒虫毒蛊的妖女,还用在意这个?你要是眼睁睁看着我被毒死了,这一身毒功岂不是浪得虚名?倒不如自裁罢了,随我一起做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女子轻哼一声,“好啊,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小女子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来时赤条条,走时没人疼,不如咱们现在就做一双孤魂野鬼,也好过在这芸芸纷繁里挣扎了。”她话音一落,袖口窜出一条乌紫小蛇,嘶嘶吐着绿色杏条,叫人一看浑身发麻。 南宫明灭脸色一变,“你赢了你赢了,快收起来,大爷我还没活够呢。你要死,自己去死。” “我死了你跟不跟?” “你有病啊?你死了跟我有多大关系?” “我有病,你有药么?”安璃喃喃自忖,“怕是有药也不愿意给我了。死木头,你要是死了,我…我…” “你噼里啪啦咕哝着啥?背后说坏话,非君子所为。” 安璃冷哼一声,“行,不背后说,就当面说。你这根天下最蠢最傻最最没有人情味的木头,有朝一日命悬一线,我笑死也要看你先咽气。” 南宫明灭心头一股无名火上蹿,瞪了女子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吃着东西。 正吃着,那店小二从桌边路过,手腕一抖,掉出一张纸条。南宫明灭眼疾手快一把收进怀中。店小二回头苦笑,又自顾自忙去了。 二人拿了纸条,草草把饭菜吃完,结了帐便离开。找了个僻静处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一别数月,近来安好。扶摇山对决,沿海死伤惨重,是以扶摇山名望每况愈下、不受待见。六月初一南海举办扶摇山道门大会。南宫大侠有兴趣不妨一探究竟。” 安璃歪着脑袋,“扶摇山道门大会?这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扶摇山不是早就...嗯,难不成是有门派冒名顶替?” 南宫明灭脸色微寒,心中暗道:“既然连阿天这样的店小二都知道,清泉山上众人却只字不提,当真欺负我扶摇山无人了。” 他强压下心中恼怒,“不论如何,打着扶摇山的名号招摇撞骗,实非我辈中人。我平素与海鸟城城主有些交情,不如先去府中走走,应该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安璃点头,“好,我随你一起。” 南宫明灭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女子一怒狠狠跺了跺脚,“你又嫌弃我?又觉得我上不了台面?” 南宫明灭支吾半晌才道:“你不喜欢别人盯着看你,但这城主道行不低,最喜欢美酒美人…”他顿了顿,“我怕你过去了和他起冲突。都是朋友,我也不好太过偏帮。”他撇头小声道:“吃了亏总是不好的。” 安璃闪到南宫明灭面前,躬身把脸凑过去,诶嘿嘿一笑,问道:“死木头,你要偏帮谁?又是怕谁吃了亏?” 黑色的面纱下安璃呵气如兰,身上暗香浮动,南宫明灭心头一紧,连忙别过头,慢吞吞道:“你这么精明,还怕吃亏?” 安璃点头应是,随即笑道:“那不就成啦。再说了,你想啊,你扶摇山威风八面,那也是过去式。之前你师傅一场大战,不知道南海死了多少人。人家身为一城之主,愿不愿意见你还两说呢。但有姑娘我这个大美女帮衬着,还怕见不到人?”她看了看眼前青年,又道:“我保证不乱来,行不行?” 南宫明灭考虑良久,再三向女子确认不会从中捣乱,方才同意带她一起前往城主府。 海鸟城虽是沿海大城,但二人御空穿云,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城主府。二人拜了门,门口护卫传信给家仆,仆人又传给管家。管家到门口与南宫明灭寒暄几句,最后才向里传达给城主。 这海鸟城城主姓乐,名叫花觞。年轻时候本是江湖摘星手,不偷金、不拿玉,偏偏只采陈年宝酿、闺中佳人。传言他长相极为俊秀,每次承欢绝不强迫美人就范。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以江湖中人对他虽恨得牙痒,却也是羞于出头。偶尔有几个打着替天行道名号的,偏偏乐花觞身法极妙、滑不溜手,多年下来也拿他没办法。 南宫明灭与他是旧识,路上为安璃说了些大概。原来乐花觞多年前行采花之事时,被路径高僧撞了个正着。后来高僧以大佛法感化之,乐花觞终于放弃夜黑风高摘星法,正正经经跟着高僧四处游历。他天资不错,为人机敏,多年下来学了一身颇为精妙的佛法招式。但他天生不爱约束,不愿前往须芥寺苦修,在高僧安排下最后入主海鸟城。只是多年来颇为低调,一般人并不与他熟识。 再后来他与南宫明灭结识,多方印证,才知道那高僧不是别人,正是须芥寺大能枯言禅师,乃是时任须芥寺住持无妄释尊枯法禅师的同门师弟。 此时此刻,管家正在接待大厅向厅中人报告。那人一身雍容,打扮华贵。虽是三四十的年纪,但面容俊朗,胡茬修整精致,大有成熟男人的韵味。听说是南宫明灭来访,他往椅子上一坐,翘腿道:“屁股不擦就走了几个月,现在想起我啦?不见不见,叫他哪来回哪去吧。” 那管家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道:“不过南宫公子这回不是一个人来的。” 乐花觞“哦?”一声,问道:“有帮手?有帮手也不见,本城主难道还怕他一个扶摇山独子?当初扶摇山捅那么大篓子,光我海鸟城就死了上千人,他倒好,什么交待也没有。现在这节骨眼上,无非是打听扶摇山道门大会的消息。把我乐某人当成什么了?不见不见。” 那管家犹豫半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不过…” “怎么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管家点点头道:“和南宫公子一起来的,是个从没见过的姑娘。虽然戴着面纱,但那身材…啧啧。” 乐花觞一下来了兴趣,“身材怎地?身材好的姑娘本城主见少了嘛?难不成比得上先前挽月坊的浣纱、珠玉沦波的香园?” 说到这里,乐花觞脸色一沉,拍案怒道:“******,都怪扶摇山,现在挽月坊和珠玉沦波都关门大吉啦!” 管家撇嘴笑道:“城主别急,跟在南宫少侠身边这女子,啧啧啧,恕老仆直言,这几十年,老奴是白活啦。” 乐花觞立马坐起来,正色道:“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那你还等什么?!”乐花觞虚踹一脚,“跟着我这么多年,不知道让美人等候是天下一等一的罪孽么?!快,快,快去请进来,不然今天晚上、哦不,这个月,不说晚饭没鸡腿,你干脆别吃饭了!” 管家连忙哈腰应声,“那南宫公子?” “一起请来,赶紧赶紧,还磨蹭什么?”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四) 城主府外,府上管家带着南宫明灭和安璃进了门,不过片刻功夫便将二人带到了大厅之中。 乐花觞目光看见安璃,霎时间眼如铜铃、桃心泛滥,嘴巴情不自禁张开,只眨眼功夫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南宫明灭怕安璃着恼,连忙上前一巴掌狠狠拍在男子背后,笑道:“乐兄,别来无恙。” 乐花觞正纵情脑海与眼前女子欢娱,忽然被打断,虽然恼怒却不好发作,只好抱拳回道:“南宫兄弟,别来无恙、别来无恙。”他忍不住又看着安璃,问道:“南宫兄弟,这位是?” 南宫明灭笑道:“这是...嗯,这是舍妹南宫璃。” 安璃心头一哼,用力拧了一下南宫明灭,疼得青年龇牙咧嘴,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反悔,当即紧紧搂住南宫明灭的手臂,笑道:“叫我小璃就好啦。初次见面,见过乐大哥。” 乐花觞摇头啧了好几声,随即不住点头,“好、好。小璃姑娘神女下凡。这身姿,多一厘则肥、少一厘则瘦,天下竟有这样让人着迷的曼妙身段,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他紧紧盯着安璃脸上面纱,似乎想看穿进去,将女子面容瞧个清楚,一时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就要揭下来。 忽然一只蒲扇似的大手从旁探来,紧紧将他的手臂钳住。乐花觞只觉得这手掌稳如山岳,内里灵力浩瀚旁礴,一时竟挣脱不开。转头一看,只见南宫明灭正笑盈盈看着自己,当下脸色一红,笑嘻嘻道:“你看我这老毛病,见了美人连路都走不动。怎么从来没听南宫兄弟说起,竟有这样让人歆羡的娇妹。” 他缓缓将手臂收回去。心中却一紧,暗自忖道:“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南宫明灭的道行似乎精进不少。” 南宫明灭也放下手掌,笑道:“舍妹从小养在深闺,鲜有人知。乐兄也不要怪小弟藏着掖着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愚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们二位请坐,我叫人奉茶上酒。” 三人随即落座。乐花觞虽然与南宫明灭交谈,但目光时不时偷瞄安璃。安璃也不生气,每次乐花觞看过来,都朝他莞尔一笑。虽看不见面容样貌,但光是那一双勾人心魄的漂亮眼眸,就已经叫乐花觞坐立不能,恨不得立马便将眼前女子一口吃进肚子里。 二人交谈片刻,南宫明灭大致说明了来意。乐花觞道:“我也猜到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但你也知道,我乐某人虽然江湖道界两头混,但几乎不管这些门派事情。此番扶摇山道门大会,我知道是知道,就是帮不上什么忙。” 南宫明灭眉毛一挑道:“什么扶摇山道门大会,我南宫明灭身为扶摇山掌门,什么时候轮到鼠辈打着扶摇山名头开劳什子道门大会了?” 他语气凌厉,但气息不乱,也没有丝毫能量波动外泄。再加上先前出手阻拦,二人短暂交锋,乐花觞心头一震,果然虽只短短数月,眼前青年怕是又有突破,他一时暗叹咂舌。若说先前他自信能胜过南宫明灭半筹,但现如今却不敢再口出狂言。当下凌然笑道:“那是自然。天下正统,四大门派。扶摇山虽然只剩南宫兄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有门派敢冒名?” “那这大会?” “也罢。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我说给你听也无妨。其实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你想啊,扶摇山坐落于天地钟灵毓秀之所,灵力之充沛何人不向往?想必就算是传说中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也不过如此吧。”他眼睛一眯,露出几抹轻笑。 南宫明灭脸色一变,“有人想强占扶摇山作为立派根基?” 乐花觞摆手道:“那还不至于。先不说扶摇山一派剩下南宫兄弟这个掌门人。就算真的要强占,也得问问其它三大宗派的意思嘛。我想的话,不论是三清上玄院也好、须芥寺也好,玉虚剑宗也罢,都不会眼看着扶摇山这块宝地被下头的小门小派随意处置。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宫明灭脸色渐缓,安璃却嗔道:“乐大哥这说话一环套一环的,妹妹听着可急死啦。” 乐花觞一听她甜软沁人的声音,当即道:“小璃妹子别急,大哥正要说呢。” 他顿了顿,看向安璃咧嘴一笑,“其实这扶摇山道门大会,是几十个门派搞出来的。在扶摇山上开宗立派虽然指望不了,但扶摇山海域二三百里,上面星罗散布诸多岛屿。这些岛屿虽然比不上扶摇山集天地精华日月灵气,但总归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各大门派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所以就举办了这扶摇山道门大会,按照与会各大门派的表现来划分地域。肉虽然吃不成,但汤也不能浪费嘛。这些门派无非就是想趁机钻空子,好壮大门楣。”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硬生生将客几一角拧下来,沉声道:“我扶摇山镇守洪荒南境近万载,不想一朝受创,各门各派不仅不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竟打起我扶摇山的主意。”他冷哼一声,“这肉是我扶摇山的,汤,自然也要有能耐才能喝得。”他看了一眼乐花觞,“不知这发起人是哪门哪派?” 乐花觞叹一口气道:“发起人嘛,是洪荒中南地界的一个门派,名叫神霄门。门徒众多,其中顶尖实力,愚兄倒不是特别清楚。” 安璃眉头一紧,随即道:“哥哥,这神霄门,我倒是听过。” 南宫明灭知道她年纪虽然和自己差不多,但走南闯北,阅历实在不是自己能相提并论,当下把目光投了过去。 “这神霄门以道家九霄为基础,主修八极乾、震二道,门徒数百,非当年南海九门十八观能相比。据说神霄门掌门实力颇为高深,这次发起道门大会,只怕是势在必得,想狠狠捞一笔。” 南宫明灭抿了抿嘴,半晌哼道:“野心不小,手臂挺长。竟一巴掌伸到我扶摇山来了。说不得是要会上一会的。” 安璃点点头,“我陪你。” 南宫明灭心中一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女子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他倍感安心。 “行了行了,说得轻巧。这道门大会后天就举行了。” 南宫明灭咧嘴冷笑道:“既然有胆子发起这大会,自然要有被砸场子的觉悟。” 乐花觞嗤笑一声,“先不说几十个门派,你们两个去砸场子,虽然南宫兄弟道行精进,但以我看来还是凶多吉少。再者...”他顿了顿,“只怕你们也是枉费功夫。” 安璃往乐花觞身边凑了凑,“乐大哥,怎么说?” 乐花觞看着触手可及的女子,心中悸动难以自持。但碍于南宫明灭,又不敢明目张胆,只有暂时压住浑身燥热,深深吸了一口女子身上幽香,缓缓道:“这大会在南海四百里一座岛上举行。各大门派为了不让大会被中断破坏,特地联手建了一座法阵、布下一层结界。如果就这么没头没脑去闯,就算你能破了阵法结界,等你砸场子的时候,只怕早就精疲力尽,哪还有力气再和别人周旋?” 南宫明灭脸色一沉,“没想到这帮乌合之众考虑得倒是颇为周全。” “那是自然,顶着扶摇山的名号,说穿了,就是堤防着南宫兄弟呢。” 安璃微微一笑,坐到乐花觞身边,柔声嗔道:“乐大哥,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 南宫明灭眉毛一挑,乐花觞脸上却笑开了花,乐呵呵道:“渴!渴!妹子是不知道,本城主平日寡言少语,但你们兄妹二人不同,大哥见到你们,就像看见家人一样,没来由亲切万分,别提多开心。这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早就渴死啦。” 安璃莞尔一笑,亲自捧了盏酒递上去。乐花觞心花怒放,两只手伸去接,正与女子两只柔若无骨的羊脂玉手碰在一起,立时便紧紧抓住,再也不想放开。 安璃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随即咯咯轻吟道:“乐大哥把妹妹弄得好痒,还喝不喝酒啦?”她边说边喂、花枝颤动,乐花觞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得不能自己,便要伸手去搂安璃的肩膀。 他自诩身形诡异,手法迅速,没想到身边女子却如鬼魅一般轻轻一闪,四两拨千斤般随意化解。乐花觞咦一声,拍手笑道:“好啊,好!妹子身法了不得。大哥正好是同道中人,又瞧你瞧的喜欢得紧。我看不如你我二人结发双修,日后修行绝对是事半功倍,一段佳话啊。” 安璃笑道:“乐大哥说笑啦。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大哥如兄如父,这种事情,小璃哪里说得上话?” 乐花觞见她言语并没有反对,心中畅快难以自持,当即看向南宫明灭道:“南宫兄弟、哦不,南宫大舅!乐某人也算是颇有江湖威望,你看这件事…” 安璃的手轻轻拂过乐花觞手臂,嗔怪道:“乐大哥竟是这么猴急之人?妹妹话还没有说完呢。” 乐花觞连扇自己两耳光,呸道:“你看我,主要是太高兴了,一时得意忘形。妹子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安璃扑哧一笑道:“那我就直说啦。”她顿了顿,“乐大哥是道界名门须芥寺之后,江湖地位也尊崇。我和我哥哥方才所问扶摇山道门大会,你嘴上说不清楚,其实又比谁都清楚,是也不是?”她轻轻把手指点在乐花觞唇边,眼波如水,直教面前男子神魂颠倒。 “啊…这个嘛…” “妹妹还没说完呢。我虽是一介女流,但这点还是看得清楚的。乐大哥坐镇海鸟城,知道你底细的虽然不多,这道门大会却肯定绕不过您这尊大佛。参不参加是你的自由,给不给您这张看戏的票,就看神霄门的人聪不聪明了。你说对么?” 乐花觞紧紧盯着安璃漂亮的眼眸,忍不住道:“大哥确实受到邀请…” 他刚一开口心中就后悔起来。本不想趟这趟浑水,扶摇山虽然落寞,但南宫明灭年纪轻轻便有这般道行,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变成另一个慕容归一?到时候翻起旧账来,只怕这些道门大会的人都要吃不着兜着走。但眼前兄妹二人找不到帮手,恐怕说不得是要赖在自己身上了。若自己帮了这忙,明摆着是跟道门大会几十个门派作对。 “我就知道,以乐大哥这样的身份,如果南海扶摇山道门大会不给你发帖子,岂不是浪得虚名、难以服众了?” 乐花觞虽然有些后悔,但眼前娇滴滴明艳艳的美人又确确实实近在咫尺。他正思虑着怎么让自己不吃亏,身边女子又道:“小璃平素最喜欢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总听哥哥提起乐大哥威名,但也从不曾见过。这次道门大会,不正好是乐大哥一展风采的好机会么?再顺便带着我们兄妹二人,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乐花觞暗自轻哼,不知不觉着了女子的道,索性心中警惕,并非是看见美女就全然六神无主之人。当下咧嘴笑道:“妹子说的我颇为动心。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请乐大哥示下。” “我把你们俩带进去了,结果大会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出彩的都是南宫兄弟,还有我乐某人什么事情?” 安璃美目流波,嗤笑一声道:“乐大哥是才思敏捷之人,怎么现在却犯傻啦?我只要你带我兄妹二人进去,又没让你帮忙动手。若到时候情况不妙,我二人也不会傻到强行出头、白白送命。乐大哥捡了现成便宜,还卖了个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再者,若真能搅黄了大会,自然是大哥头一等的功劳。家中父母从小教导我兄妹二人知恩图报,妹妹身无长物,怎么报答真的要好好思量呢。” 乐花觞嘿嘿一笑,目光在女子身上四处游走。安璃莞尔一笑,继续道:“即便是最坏的情况,我二人出手但不敌,想逃跑却不是难事。乐大哥大可装模作样临阵倒戈,各门各派只当你故意将我们放进去,想来个八方擒龙在大会立威。如此一来,你反而成了众人焦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嘛。” 乐花觞眼睛一眯,点了点头。 安璃见他上了勾,继续道:“哪个女儿喜欢畏首畏尾的男子、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雄心抱负的男儿?乐大哥不参加这大会,到时候人家都强大了,唯独你偏居一隅,固步自封。这海鸟城的地位,恐怕也是要一落千丈呢。” 乐花觞“嘶”了几声,缓缓道:“照你这么一分析,我还非帮你们不可了?”安璃轻轻一笑,又喂了他一口酒。“小璃妹子,你这张嘴巧舌如簧,说的大哥我心痒难耐,若能尝一尝滋味,真是赛过神仙百倍啦!” 安璃低眉浅笑,杏眸婉转,恼三分声讨厌,羞七分娇柔蹿到南宫明灭身边,紧紧抓住青年的手,笑盈盈道:“待看到大哥俾倪群雄、挥斥方遒那日,说不准妹妹这心就死死跟着、再不分离啦!” 南宫明灭脸色生青,半晌不说一句话,安璃又从背后狠狠拧乐他一下,低声在他耳边道:“死木头,你这时候发什么倔?你不跟我一起演戏,干让我一介弱质女流唱独角?” 她轻音极低,只有紧贴自己的南宫明灭能听见,“况且…我这声大哥...说的又不是这厮。” 乐花觞哈哈一笑道,“妙哉、妙哉。小璃妹子不仅天生丽质,婀娜多姿,这内里也是七窍玲珑、蕙质兰心。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南宫舅子意下如何?”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乐兄这舅子叫得急了些吧。” 乐花觞见南宫明灭脸色不善,以为他心疼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心中也是理解,暗自忖道:“这南宫妹子真是仙女也似的人物,若帮了这回忙,以后有什么话就好说了。到时候关系一近,我二人相处多了,耳鬓厮磨,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也由不得南宫明灭这个兄长不答应。” 他咧嘴一笑,点点头道:“行,行,南宫兄弟这话见外了不是?以后都是一家人,这忙自然要帮。今日天色已晚,我看不如你们就在府上休息,待养精蓄锐,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南海。” 安璃摆手笑道:“这府里不管是装潢还是气派,小璃都开了眼呢。大哥,你意下如何?” 南宫明灭道:“胡闹,爹娘没教你女孩子家要矜持些么?这两日还是不要在乐兄府上叨扰了。” 乐花觞刚要说话,安璃故作失望,强行先道:“噢,那好吧…大哥你别板着脸,回去别罚我。” 南宫明灭伸手弹了弹女子的额头,“你还知道怕?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安璃抱着他的手臂笑道:“哥哥最好啦。” 她转头看了一眼乐花觞,笑道:“那个,乐大哥,虽然小璃很想留下来,不过大哥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以后应该还有机会,今天就不打扰啦。” 乐花觞虽然略有遗憾,还是微笑点头,亲自送二人到府门外头方才告辞。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乐花觞手掌一挥,身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人形影子。他低声道:“悄悄跟上,主要是那个女的。有什么不对立刻向我汇报。” 那影子也不吭声,缓缓渗入地底,眨眼便消失不见。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五) 天色渐暗,南宫明灭本想早早找间不熟悉的客栈下榻休息,却拗不过安璃,只能跟在女子身边沿路逛街。他刚要说话,安璃轻轻将手指按在青年唇上,轻声“嘘”了一下,缓缓道:“别说话,有尾巴。” 南宫明灭面色一沉,先甩开女子纤纤玉手,然后缓缓点头。安璃恼道:“死木头,一点不懂怜香惜玉。那色胚派人监视咱们,我现在可是南宫璃,你的亲妹子。妹妹跟哥哥撒娇,又有什么问题?” 她咯咯一笑紧紧楼主南宫明灭,声音甜绵柔软,却又似乎故意让周围听见,笑道:“哥哥哥哥,这里好多新鲜玩意,你看那个面具,小璃好喜欢,还有糖葫芦,买一串给我罢~” 她身材本就极为惹眼,话音一出,登时招来无数目光。或羡慕或垂涎,或跃跃欲试或目不转睛。人群里走来几个汉子上前调笑,不等安璃有什么反应,南宫明灭白着脸,也不留情,三下五除二一一打发了。 “死木头,人家调戏我,碍着你什么事儿啦?” 南宫明灭心头暗恼,嘴上却道:“你这妖女脾性我还不了解?那几人有眼无珠,敢来调戏你,只怕片刻便要化成毒血,连风流鬼也没的做。我这叫救人一命。” 安璃哼道:“明明是他们色胆包天,我给点苦头叫人尝尝,又有什么要紧的啦?” “你那叫给点苦头?分明是嗜杀成性。那几人在你手上,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你这么乐善好施,菩萨心肠,哪里知道我一介女流行走江湖有多难。”她语气不善,又拧了一下身边青年,“死木头,哪天我有危险,你帮还是不帮?” “你这么油滑,别人都有危险你也不会出事,哪里需要我帮忙。” “你帮不帮嘛~死木头!帮不帮!” 南宫明灭头大如斗,叹气道:“真到那时候再说吧。” 安璃哼一声,松开南宫明灭的手臂,恼道:“我去买衣裳,你要不要跟来?” 南宫明灭摇头,“女孩子家买衣裳,我怎么好意思跟着。你去罢,我在附近找间认不出咱们的客栈,待会儿还是在这里碰头。”他说完转身离去,原本被女子搂住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安璃跺脚轻哼,身形一闪,立时便消失在街道上。 她缓缓走到一个偏僻巷子里,停身驻足,嗤笑道:“出来罢。” 并无回答,周围是一片沉寂无声。 “影傀而已,还以为我在诈你?” 身后缓缓有了动静。一道人形影子从青石路面上凝聚而起,嗓音沙哑,沉声道:“你知道影傀?我看你不像普通修道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璃笑盈盈转过身,“刚才大厅里你就一直躲在角落悬梁上,以为我没发现?” 黑影身子一抖,却不说话。 “不就是乐花觞派人来监视么,至于这么鬼鬼祟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她咯咯一笑,不等影子发问,“其实我根本就不叫南宫璃,那是大哥他瞎说的,可当不得真。其实呐,我早就是南宫哥哥的人啦~” “你直接告诉我,不怕我回去禀报?” 安璃婉转一笑,声似银铃,“禀报?向谁禀报?你现在走的了么?” 黑影身形一动,忽然惨叫嘶道:“吞影蛊?你是傀门人?!” 安璃轻切一声,“傀门?什么下三滥去处,听好啦。你现在身上九九八十一只吞影蛊,姑娘我心念一动,你连半个呼吸也撑不住。” 她顿了顿,“你们影傀被造出来也颇为不易,据我所知,先得找到合适的身体扒皮抽筋以做改造、再是死气浸泡三个月反复折磨,最后吞下化血丹、本命魂蛊化去躯体中五脏六腑,如此才有十一的可能成功。我说的可有纰漏?” 那黑影闻言愣了半晌,忽然单膝跪地,缓缓道:“姑娘是用蛊大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斗胆请姑娘为在下解除本命魂蛊。”他缓缓道:“乐城主手上有控制本命魂蛊的法器,在下若身死,法器立刻碎成齑粉;若长时间不回去禀报,他自然知道蹊跷。道门大会一事,怕是成不了。” 安璃笑道:“你这厮倒机灵。的确,傀门技法在我看来不足挂齿。这些年傀门向江湖上出售影傀以做探查斥候情报之用,赚了不少银两,怕是有些膨胀。连你这样的傀门小卒竟也学会威胁人来啦。” 影子低头恭声:“小的不敢,只是日夜被人操控,不得自由。大人若肯出手相助,唯大人马首是瞻。” 安璃沉吟半晌,缓缓走过去。手掌伸出,指尖黑雾流蹿,森寒浮动,只片刻功夫,便从那影子胸口拉出一条红黑相间的怪虫。 那影子大喜,立时起身。他料想安璃纵然狠下心杀他,也必然先斟酌一二,留下空当。是以他嘿嘿一笑,趁着安璃犹疑的功夫转头便逃。只要离开这蛊虫控制范围,剩下的伤口自己慢慢处理,今后说不得便是逍游天地的自由之身了。他一时畅快,神行如风。 忽然他耳边传来一个温柔声音,缓缓道:“本命魂蛊虽然没了,不过姐姐在你身上种了别的什么东西,你想不想知道?” 那影子心头一滞,转身看去,安璃正保持与他一般的速度贴着自己飞行。他狂啸一声,仿佛见了鬼似的,紧接着身体里传来一阵将每一厘经脉脏器移山倒海捣碎似的疼痛。他眼前一晕,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女子声音温婉甜美,笑道:“本来就心情不好,你还威胁我。那就把你变成毫无思想的真傀儡吧~” 入夜之后,海鸟城倒比白日里热闹了几分。毕竟是沿海大城,六月前后的天气,正是夜晚出门散步的好时候。南宫明灭等了良久,终于看见安璃款款现身。 她虽然依旧带着面纱,但头发上挽了个流云髻,插一根朴素却与她极为相称的发钗,长发似瀑布一般铺洒下来,中间又混了几条俏丽的辫花,与之前打扮大为不同。此时她一身黑色纱衣变成了黑色羽衣,玲珑有致的曼妙身躯被衣裳勾勒得愈发动人,南宫明灭脸上一红,连忙转过头去。安璃轻轻一笑,凑到他面前,“你躲什么?我不好看?” 南宫明灭哼道:“面纱不离身,鬼才知道你好不好看。说不定是个丑八怪呢。” 安璃踩了他一脚,恼道:“你才丑八怪,你一家都是丑八怪。姑娘我生的太美,面纱拿下来,你们这些臭男人哪里坚持的住?” 南宫明灭摊手耸肩,“是是,你最美,天下第一。” 他顿了顿,“我找了间客栈,等你半天了。” 安璃笑嘻嘻点头,似乎对南宫明灭的说法很满意,搂住青年的胳膊,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南宫明灭一脸生硬,腿脚都迈不开。 若换作从前,只怕青年早就推开她,怒斥不知廉耻。可不知为何,现在却又颇为享受这份踏踏实实的温暖。他心中暗忖,“这妖女真情假意弄不清楚,况且说不得便与师傅之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南宫明灭,你还是注意身份、和她划清界限为妙。”思量完,他往旁边挪了挪,要把手臂抽出来。 安璃看了他一眼,主动正了正身子,虽然没有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了,但双手依旧紧紧扣住青年手臂,说什么也不想放开。南宫明灭暗叹一口气,只能暂时作罢。 第三日一早,正是六月初一时节。南宫明灭与安璃在城主府与乐花觞汇合,便要动身前往南海参加道门大会。安璃看着乐花觞,烟波如水,笑盈盈道:“乐大哥好身家,竟买得起傀门影傀,不愧是一城之主呢。” 乐花觞笑容一滞,咳嗽两声道:“影傀?这话从何说起?” 安璃嘿嘿一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之前他一路跟随,怎么,回来没向你禀报么?” 乐花觞眉头一锁,怎么影傀被发现了却只字不提?但面前女子不似出言套话,当下苦笑道:“额...嗯,这个嘛,嘿嘿,现在海鸟城鱼龙混杂,你二人身份又颇为特殊。哥哥怕南宫妹子有个闪失,那才是叫我心疼懊恼。所以斗胆擅自主张,没有经过你同意,私下遣了人暗中保护,还希望南宫妹子不要介怀呀。” 安璃点头一笑,“乐大哥是好心,哪能怪你呢。我大哥以为是歹徒尾随,和影傀交了两招。现在没事吧?” 乐花觞脸色一变,手掌一挥,一道影子立刻从地底渗出来,汇成人形。“你胆子好大,南宫兄弟是什么人,你也敢私下交手。要不是南宫妹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狗胆。” “乐大哥别生气嘛。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么。我瞧他道行不错,不如一路随行,也好多个帮手。你觉得呢?” 乐花觞皱眉半晌,随即道:“妹子开口,自然是无不可。”他看了一眼影傀,“这一路你跟着,若表现的好,自有重赏。”影子微微点头,也不说话。乐花觞道:“这破烂物什话少的很,南宫妹子千万别介意。” 四人也不多停留,纷纷起身御剑向南。 道门大会在南海四百里一座岛上举行。这岛面积不小,盖因为神似巨龟,当地人称做灵龟岛。岛上零星散落些渔民住户,大会还没开始,几日时间里早在大会外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子,仿佛庙会节场,竟也颇为热闹。 岛屿左近一块空地上,此时搭起了几座高台,高台成合围之势,将正中间的会场保护其中。从高台上不断散发出淡淡灵光,围成一个半圆,飞鸟可以从里面出来,却不能从外面进去。想必就是先前乐花觞所说的灵阵结界了。 会场中央金色锣鼓边写着‘扶摇山道门大会’七个字,颇有些气派。 临近正午,岛上不时有各色光华从天闪动、飘然降落会场附近。待到后来,服饰各色的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粗略看去,竟有数百人之多。其中有头发花白年纪颇长的老者,也有年少气盛意气勃发的青年;有沉稳安静的中年人,也有俏丽美貌的年轻女子,倒却是一番盛会景象。 又过了半晌,日上中天了,各门各派掌门皆落了座,随着一声震天巨响,有人狠狠敲击会场中央的锣鼓。众人将目光集中而去,耀眼天光下,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缓缓现身。 这人须发黑白参半,蚕眉入鬓。一双细长眼睛略呈三角,中间一条鹰钩鼻,叫人无形心生警惕。 他看了看四周,笑吟吟道:“诸位正派同道、豪杰英雄,此番能够莅临道门大会,身为举办方,我神霄门备感荣幸,多谢各位鸿匠前辈、英杰晚生的厚爱抬举。” 下方有人笑道:“鹰天王客气了,这道门大会是必然之事,也开到了大伙儿心坎里。多亏贵派主持大局,否则只怕这事情还要拖上一拖。”他嘿嘿一笑,举起酒杯,“小弟先干为敬,拙言劣语,祝贺大会圆满召开、祝福大会圆满落幕。权当作抛砖引玉啦!”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之后又有几人发言,姿态颇低,不吝赞美之词,倒给足了这主办方的面子。 那紫袍鹰钩鼻的中年人呵呵一笑,两手在身前向下一摆,待众人安静下来,缓缓道:“方才诸位师兄所言,林某感激不尽。所谓江湖代有人才出,这场中只怕还有不少英雄不晓得在下名讳。我先自报家门,在下现任神霄门掌门林灵天,诸方抬爱,赐了鹰天王这个美名,大伙儿权当笑谈就好啦。” 众人见他谦虚客气,颇生好感,场中气氛一时炽烈活泼,各派掌门陆续打招呼,前前后后竟真有四十余位门派掌门到场。大会一角,南宫明灭冷哼一声,“萤火也想上攀皓月,可怜、可笑。” 安璃左手扣住他的手指,右手轻轻拍了拍青年后背,缓缓道:“大哥别生气,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她顿了顿,“另外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这几百号人,虽然大多是外强中干,乌合之众,但却有几人名声在外,想必实力不容小觑。你瞧那林灵天,一身紫袍。据我所知,神霄门道法分为九霄,每一霄对应一种颜色,也只有道行达到这个程度,才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那这紫色,是个什么水平?”问话的却是乐花觞。 “九霄中第七霄,便是紫霄。神霄门心法固然不及当今天下四派,但能开宗立身,门徒数百,想必是有精妙独到之处。能将其修炼到第七层,恐怕是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她眼睛里第一次流露些许担忧,盯着南宫明灭道:“大哥,如果没有把握,咱们就别强行插手啦。” 乐花觞点头似小鸡啄米,“小璃妹子说的对哇!南宫兄弟千万别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南宫明灭缓缓点头,“你们放心,我南宫明灭也不是鲁莽之人,不会愣头青一样冲出去的。” 安璃轻应几声,但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再说林灵天,大会开场不过是走走形式,各门各派寒暄问好、彼此交流。真正的主菜还是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开始。 为避免被人认出来,安璃将二人脸上各贴了一层人皮面具。南宫明灭依旧是俊朗模样,安璃却给自己戴了副老妪面孔,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倒是将老者的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 乐花觞却忙着应付诸多来人,安璃笑道:“乐大哥人气不凡,才半晌功夫,便有十几位掌门过来打招呼,还有这影傀带在身边,大哥是没看见,那些人眼睛里都要冒出花儿来啦。” 乐花觞哈哈一笑,“那可不,寻常人哪有这样家当?这影傀虽说是斥候之用,这种场合,自然也是身份的象征嘛。” 安璃莞尔一笑,“大哥先前还犹豫呢,现在怎么说?听我的准没错。有这影傀在身边,就算不认得的,也知道大哥是个不能惹的主儿啦。” 乐花觞嘿嘿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道:“妹子说话这么甜,可惜咱们有约在先,不出手相助。现在想帮忙都帮不成啦。” 安璃心中暗骂,嘴上笑吟吟的,缓缓道:“那是自然,乐大哥是南海重要人物,哪能跟着我们胡来?”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南宫明灭却一直在四方观察。时间一晃而逝,第一日这大会开幕也就此揭过了。四人在附近寻了渔家借宿,晚餐是鲜美的海味,以当地人独特手法烹调,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六) 第二日清早,各大门派众人又齐聚会场,主持的依旧是神霄门掌门林灵天。既然旨在瓜分扶摇山附近大小仙灵岛屿,自然少不得有一套完整的分配方案。 当一张扶摇山海图在众人眼前展开,场下惊讶嘶声四起。这海图比例精确、刻画清晰,大小岛屿不仅有灵气浓郁划分,还有物产资源介绍,乍一看去可谓是尽善尽美、详细备至。整张海图以八卦八色分割,最大的一块金色占了足足三分之一的面积,最小的一块黑色不过寥寥二三岛屿。 安璃看在眼里,轻声冷哼,南宫明灭问她原由,她却只缓缓摇头,咧嘴一笑道:“你这傻子,明明生长在南海,这会儿却犯了糊涂。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话音刚落,安璃从人群中缓缓站起,佝偻着身子咳嗽两声。她这声音虽然孱弱,但裹了数道精纯灵力,一时传进了在座众人耳朵里。一瞬间大大小小百多双目光齐聚,安璃咳嗽道:“那什么,这位主事者怎么称呼来着?” 林灵天说话一半被打断,心中颇为不悦,但看对方是老态龙钟的妇人,一时强笑道:“晚辈林灵天。” “什么天?” “林灵天。” “林什么天?” 林灵天一股怒火上窜,腹腔里灵气喷涌而出,高声喝道:“晚辈林灵天,婆婆有什么指教?” 安璃“噢”了一声,“淋漓天,小娃娃怎么起了这么个古怪名儿。”她嘿嘿一笑,接着道:“也罢,老婆子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这划分大小是如何决定的?” 她话虽然无礼,但众人见她灵气充沛、雄浑磅礴,虽是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婆,但修道中人,哪个敢说年纪大便不中用了?一时间无人接话,想来这面积划分,众人也都想问个清楚明白。 林灵天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和声笑道:“不知婆婆是何方高人,在下眼拙,竟一时没有认出,惭愧、惭愧。” 安璃拐杖一顿,立时在地上砸出一团漆黑死气。这死气随着无数龟裂痕迹四下散去,一时间阴风呼号,呜呜直响。众人心中一凛,又听她哼道:“反啦!反啦!现在的小辈连我也不认得!老婆子当年对阵幽煌道邪众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在那里滚泥球儿呢!” 众人低声惊呼,敢情这老婆子参加了百二十年前的正邪大战。有道是人越老越成精,加上她故意露招震慑,一时数百人眼中竟多半都是敬畏神情。 安璃缓了缓气急败坏的脸色,缓缓道:“也罢、也罢,老婆子这么多年没出来走动,也不怪你们。所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婆子正居东离山,身休生死道。你们只要记住: “孙络亦成枝,儿辈不可嗤。请欺平阳虎,安得宁生日?” 林灵天脸色一沉,“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璃哈哈笑道:“林小子,你把开头连起来就知道啦。” 林灵天缓缓道:“孙、儿、请、安?” “诶,我的乖孙子,奶奶在这儿呢。” 安璃咯咯一笑,连带着南宫明灭和在座众人也都哈哈大笑。 敢情这看似信口拈来的五言绝句,竟是公然讽刺林灵天。 南宫明灭心中尤为感激,这“孙”字意为植物脉络之偏节,暗指南宫明灭本人,平阳虎说的自然也是身为扶摇山现任掌门的自己。她话中有话,叫众人不要贪图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而得罪扶摇山。纵然扶摇山现在没有办法一一算账,但保不齐日后东山再起,那时候是不是能和和气气的讲话,就是两说的事情了; 其次当着众人脸面羞辱承办方掌门,直叫南宫明灭心中畅快无限、拍案叫绝。而“请安”,也是向她安璃请安,如此藏头三关,即便是聪明如南宫明灭,也不能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想出这么一首藏头诗。一时对安璃是又惊又喜,不得不甘拜下风。 林灵天脸如猪肝,杀气顿生,阴声道:“哪里来的糟老太婆,也不看看这里是哪?怎么敢上来撒野?”话音刚落,便要痛下杀手。 安璃却不着急,轻轻一笑道:“你这娃娃,性子急糙,等老婆子说完了,你再想过招也来得及嘛。” 林灵天怕让她说下去,保不齐又出什么幺蛾子。南宫明灭掐准时机站起来高声道:“林掌门,这婆婆虽然羞辱了你,但大伙儿行走江湖,哪有无缘无故四面树敌的道理?我看多半是你哪里做的不对,惹恼了婆婆。不如听她说完,再做决断。” 安璃冲他眨眼,虽是老妪模样,眼睛里却是赞赏欢喜极为俏皮。紧接着众人附和道:“小兄弟言之有理,林掌门,我们先听她说完,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用您老动手,我们自会送这婆婆离开会场。” 林灵天眉头一皱,但四方声起,总不好一意孤行。当下扫了一眼安璃和南宫明灭,沉声道:“若乱嚼舌根,小心我神霄门不客气。” 安璃笑道:“神霄门好大的架子,动不动就搬出来,难道当老婆子是吓大的?我的乖孙子,我且问你,这海图划分,是怎么划出来的?” 林灵天道:“大会比武前八者按名次各取一块,有何不妥?” “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可偏偏你这海图划分不清不楚,藏了些小鬼伎俩。你告诉我,那被红色覆盖的第三大海域,和别处有什么不同?” 林灵天脸色骤变,沉声道:“在下不懂。阁下莫不是信口开河,弯弯绕绕,想浑水摸鱼影响我神霄门威名?” 安璃冷笑道:“你不懂,姥姥便来告诉你。这红色覆盖的区域,岛屿虽不及第一第二块多,但灵力却隐隐有更胜一筹的趋势。大家瞧仔细了,是不是这样。”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那红色些红色岛屿灵力丰沛,都是上佳的修炼场所。有人笑道:“老太婆,你这能说明什么?红色岛屿数量比第二块少了十来座,比起金色岛屿更是只大半数之多。况且第一第二块都是灵气不凡之所,有什么值得考量怀疑的地方么?” 林灵天点头应是,霍然喝道:“老太婆,我看你一把年纪,不与你一般计较,也容你在此放肆,结果所言不过尔尔。这次放你安然离去,若再敢故意打搅,休怪我神霄门不尽主办之谊。” 林灵天虽然被羞辱,但毫不失态,言语中既有威势又有包容,众人听在耳里,暗自点头。 安璃嗤笑一声道:“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么急,是怕老婆子说出什么事么?” 林灵天眼皮一跳。安璃继续道:“敢问南海诸位,南海海域最盛产最值钱的,是什么东西?” 有人道:“自然是南海精海铁母了。不论铸造武道凡铁还是修真法器,都是一等一的材料,整个洪荒大陆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安璃点头,“不错,便是精海铁母。可是你这图上,怎么完完全全没有标记出来呢?” 众人一时醍醐灌顶,仔细看去,这海图看似齐备完全琳琅满目,却唯独少了精海铁母这一项重要物资,其中猫腻不言而喻。在座之人把岛屿数量和灵力看得太重,却忽略了兵刃武器,一时场面有些控制不住。 南宫明灭四下看了看,忽然站起来抱拳道:“诸位,请听我一言。先不说铁母的事情,小弟多年前从扶摇山出海,本想遍访海外仙山,却没想到扶摇山以南海域夏季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不论是御剑高飞也好、行走船只也罢,尽皆被滔天大浪阻隔在外。后来到了冬季,小弟仍不死心,继续出行。没想到这一回又是漫天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别说御剑飞行了,连方向都找不到。况且扶摇山以南暗礁遍布,难以运输。本就离海岸最远,若在岛上开宗立派,是不是太艰难了一些呢?” 他看了看海图,随即笑道:“不过还好还好,扶摇山以南不就是第一第二块海域所在么?条件是艰苦了些,但胜在岛屿繁多、星罗棋布。想来各位掌门道行通天,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原本只是涟漪荡漾的水面仿佛被投进一块巨石,众人哗然议论开来。 有人冷笑道:“林掌门,这海图的制作,贵派当真是尽心尽力啊。说到精海铁母,内含离灵,怎么看也是东方离位产出的可能更大。你这红色划分就在东方,是不是太巧了些?再有,你把大伙儿目光引到第一第二块海域,以神霄门实力,就算大会比武没有拿到第一,只要是前三,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最好的一块选中纳入囊中。这算盘精明,瞒天过海,在下佩服,佩服!” 一句话把众人心声吐将出来。林灵天身为神霄门掌门,举办大会前自然是尽可能详细搜集情报,是以设计出这么一张海图,便是想不动声色将最好的资源归入神霄门。没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竟被两个来路不明的人搅黄,一时心头大怒,提掌便打向安璃。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纵身一闪,硬生生接下了林灵天风雷一掌。众人惊声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傀儡站在老婆子身前,受了一掌却毫发无伤。众人眼皮一跳,心头大惊,没想到这影傀竟有这样的防御力! 原来影傀之所以昂贵,不仅可作顶尖斥候,还因为体内早已被侵蚀殆尽,血肉脏器融为一体,虽然攻击力孱弱,但若论抗打击与缠斗能力却是一流。这具影傀被安璃改造,实力又胜过原先数倍,是以林灵天一掌打在胸口,却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乐花觞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那不是影傀么?原来这老太婆是跟乐城主一起来的?”有人低声道。 林灵天双眼一眯,后退三步,盯着乐花觞,“乐城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乐花觞吱唔半晌,影傀却忽然出声:“奉主人令,保护、阻截。” 林灵天冷声道:“你主人是谁?” 影傀手臂一指,对着乐花觞:“就是他。”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七) 乐花觞刚要说话,耳边忽然传来安璃的声音,笑吟吟道:“乐大哥,你别急着否认。你现在运转一下体内灵力,是不是觉得头顶泥丸宫和小腹气海穴隐隐作痛呢?” 乐花觞脸色一白,微微调动了一丝体内灵力。便就是这么一丝灵力,游走过头顶时候,只觉得泥丸宫仿佛被小虫撕咬又麻又痛;而当灵力游走过腹部,气海却又如棒在捣,虽然都算不上难以忍受,但确确实实自己身体是被人下了手脚了。他眼皮一跳,传音回去道:“南宫妹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璃笑道:“乐大哥这么热情,又是抓妹妹的手,又是贴我那么近。都怪我忘了告诉你啦,妹妹身上全是毒虫蛊兽,这不一不小心,就让你沾了上去。现在只怕是要开始发作啦!” 乐花觞眉头一皱,体内忽然发力,想要将这毒虫逼出体内。奈何越是发力,那疼痛便越是厉害,一来二去,竟是毫无作用,完全不能缓解自己身体的症状。 安璃边安慰边笑道:“乐大哥别白费功夫啦,这都是我养了多年的南疆蛊虫,厉害无比,可不是傀门那种下三滥小地方的手段能比的。” “这么说…影傀也…” “不错,妹妹瞧那影傀瞧得欢喜,就擅作主张,给他换了本命魂蛊。之后又用了十数种毒虫给他改造身体,现在他我的话,谁使唤都没用,比原来还要厉害不少呢。” 乐花觞眼睛一眯,“好狠的手段,你到底是谁?想怎么样?” “既然来了,乐大哥这好事就帮到底吧。这里四面都是对手,多一个朋友总是要好上几分的。” “你究竟是谁?之前便觉蹊跷,南宫明灭身边几时多了你这么个女人。你是不是也用这一招,把他控制了?” 安璃抿了抿嘴,缓缓道:“你觉得呢?” 乐花觞闭上双眼,良久轻声道:“我看他行事目的明确、条理清晰,不像受人摆布…” 他顿了顿,“你喜欢他?” 安璃第一次不敢与乐花觞对视,仿佛被看穿了心事一般。乐花觞嘴唇一撇,叹一口气道:“你虽然手段毒辣,行事也不是正道所为,但我乐某人活了这么久,男女之事还是颇为在行。你是喜欢他吧?” 他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南宫兄弟好福气…” 这般思虑完毕,乐花觞缓缓站起身,对着林灵天道:“林掌门,这二位都是我乐某人的朋友,自然不能眼看着你们刀兵相见不是?他们说话是直白了些,但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掌门这划分确实有些不明白不透彻的地方。乐某先替他二人赔礼谢罪,至于这海图划分一事,我希望贵派还是能重新安排,也好给在座诸位一个交待。” 他顿了顿,面朝各大掌门,缓缓道:“乐某愚见,我想在座各位,只怕也不愿为了一个颇有微词不能服众的划分方式拼死拼活吧?” 众人纷纷点头声援,待到后来,全场十之八九的人竟都支持乐花觞所说。林灵天纵然心中气愤,但不好拂逆众人之怒。当下只能宣布暂停大会,重新拟定海图诸岛分配方式。 众人听他许诺,方才平息怒火不再追究之前神霄门的小聪明伎俩。但这修改之事并非短时间能解决,于是大会第二日,也就在一片质疑声中草草结束,而神霄门的声望自然也不及大会刚开始那般如日中天了。 大会一中止便是两日光景,期间乐花觞求安璃为他解除体内毒蛊,安璃假意经不住他软磨硬泡,为他解了蛊毒。然而还等不及乐花觞逃出百丈,蛊毒猛然发作。这一次他全身如千万凶虫噬咬,痛如剐皮抽筋,折磨着他每一条神经。经此一闹,乐花觞虽然心有怨怼,但也明白眼前女子全然不似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用‘蛇蝎妖女、心狠手辣’来形容毫不为过。一时再生不起半分逃跑的念头,只好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对此南宫明灭毫不知情。安璃威胁乐花觞不要多嘴,否则便是千毒齐发顷刻毙命的下场,直将他吓得面无人色,连道不敢。 到了第五日,神霄门终于将海图岛屿分配方式商定完毕,大会再一次召开。这一回依旧是会武前十得到岛屿分配的权利,然而却并非划分海域,取而代之的是从第一名开始指定岛屿归入自己麾下。并且会武第一者拥有最多指定权,以此类推逐步递减。竞争虽然愈发激烈,但正所谓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得之,若想从扶摇山这口大锅里多分些油水,自然是要拼尽全力了。 会武方式也并不复杂。四十余门派与几位沿海大城城主,一共选出一百二十八位参赛者抽签决定对手。因为人数繁多,仅第一轮比试便要分成两天才能结束。 安璃和乐花觞在第一天上场,对手皆不是厉害角色,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一成。反观南宫明灭,第一轮的对手便名声在外,威名远播,就连赌注台上都是清一色看好对手。 到了第二日正午,对战二人如期上台。南宫明灭定睛看去,迎面而来的是个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这汉子一身火红劲装,步伐扎实,灵力稳健,显然是把好手。安璃传音道:“死木头,昨晚上跟你说的,记清楚了么?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南宫明灭苦笑回音道:“你这小妮子平时飒爽,怎么现在却婆婆妈妈的。这大汉来自天火宫,是用火的好手。虽然攻击强劲,但持久性颇为薄弱。你要我四方游走消耗他灵力,我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啦。” 会武之前安璃便搜集了对方资料,和南宫明灭研究如何行动。 原来南宫明灭参加会武,最大弊端便是受环境影响,不能使用扶摇山道行法术,以免被人瞧出门道,当场便被指认出来。想他扶摇山功法顶尖,名扬宇内,旁人纵然弄不懂其中精妙,但还能没有见过么?南宫明灭多年行走南海匡夫道义,凝剑杀敌之术威名赫赫,若当众使将出来,只怕这身份立时便要曝光。 安璃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台上二人便开始动手。 那大汉踏步出拳,每一击都带着崩山之力。再看他拳头附着玄焱离火,招数大开大阖尽是刚猛凌厉的路子,众人看在眼里,高声喝彩。 南宫明灭不敢硬接,一时只有四处闪躲,东躲西藏。如此过了半晌,原本指望着一场惊心动魄拳拳到肉的比试,却变成了老鹰抓小鸡。台下众人不禁嘘声四起,显然是不满意南宫明灭的表现。 那神霄门掌门林灵天自然也是注意着这一场。毕竟之前南宫明灭红脸白脸当众挑事,早以和他不对眼。整好现在会武,对手是实力不俗之人,是以希望从中看出些端倪。然而看了半晌,场中青年只顾着来回躲闪,形容狼狈,全然一副脓包模样。他当下心中冷笑,只道这青年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 正这般想着,场中却忽然有了变化。那大汉一拳挥出,用力过猛,再加上长时间碰不到南宫明灭一条衣角心中烦躁,身体便僵直了刹那。便正是这一刹那,南宫明灭眼中一亮,呼啸间身形如电,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他已然一掌拍到大汉胸口。 若换作扶摇山功法,这一掌融汇八方灵力,自成漩涡,这大汉早已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然而南宫明灭一来要伪装自己避免被人发现端倪,二来毕竟对面汉子并非歹毒恶人,是以他一掌拍出,只带了一分灵力。 那大汉本来已经心头颤抖大呼不妙,没想到这一掌打在身上却绵软无力,虽将体内灵力崩得略有紊乱,却远远没有预料中的严重。他哈哈一笑,灵力反震回去,将南宫明灭弹开两步,嘿嘿笑道:“小朋友,你这巴掌拍苍蝇还差不多,拍到爷爷身上不痛不痒,有什么鸟用?” 台下众人原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大汉受了一掌完全没事。一时纷纷嬉笑,以为是南宫明灭手段太差,这么好的机会却打不出威力,没地又将他看低了两眼。 南宫明灭却不在意,只笑道:“我好歹还能拍到苍蝇,兄台却连我衣角都碰不到,其中差别,你怕是还没意识到吧。 大汉冷哼一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看你能闪多少次。”话音一落,又是提拳攻来。 南宫明灭套路不变,四处闪躲,不知不觉竟彼此拆斗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期间南宫明灭又拍了汉子几掌,依旧毫无建树。但反观对手,盖因为大汉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南宫明灭,偏偏打了半晌连碰也碰不到他,是以躁怒欲狂,招式套路间只攻不守,没的留下诸多破绽。 众人眼看着大汉拳法愈来愈乱,威力愈来愈小,但对面南宫明灭身法也滞缓下来,仿佛手脚灌了铅。似乎只要大汉再努力一把,就能一拳将他砸出场外。 正在要紧关头,南宫明灭身形一慢,大汉心头大喜,一掌硬生生拍在南宫明灭胸口。台下众人高声叫好。然而直到打在他身上,大汉才发现情况不对。他这一掌虽不及刚开始威力刚猛,却足以裂石断金,奈何打在青年胸口却如泥牛入海,不仅没有把青年砸飞,反而自己的手紧紧贴了上去,想收也收不回来。 南宫明灭嘿嘿一笑道:“你这糙汉,本以为是一掌拍我,哪知道是看小爷俊俏,想趁机摸小爷胸脯,光天化日,你还羞不羞啦?” 那大汉脸上一窘,拼命想收回手掌,却依然动弹不得。台下一时哗然,嗤笑四起。大汉正慌乱间,南宫明灭手掌握拳,心中暗道:“爆。”随着他心念一起,那大汉身躯抖了几抖,一脸惊愕看向南宫明灭,咣当一下倒在地上,整个人不住抽搐、气若游丝,想是不能再战了。 原来明面上的武学招式虽然不能使将出来,南宫明灭内里的灵力却依旧雄浑浩瀚。二人纠缠良久,大汉这一掌威力去了九成,即便真打在南宫明灭胸口,以青年道行法力,又如何能造成太大损伤?反倒是南宫明灭将灵力在体内气海捣成漩涡,牢牢吸住对手,又发力送了一道灵力暗劲到对手体内。一经引爆,大汉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何还有再战之力? 南宫明灭假意惊慌,俯身呼喊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怎么啦?” 台下一个同样身着火红色衣裳的汉子蹿上台来,上下检查一番,抬起头对林灵天道:“林掌门,我师弟学艺不精,献丑献丑。适才恐怕是消耗太多灵力,又被这小子出言挖苦,一时岔了气,恐怕今日是不能再战了。”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八) 他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边青年。南宫明灭却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说话好没良心,明明是你师弟想占我便宜,怎么反倒成了我出言挖苦?也对,有你这样颠倒黑白的师兄,那有这种龙阳之癖的师弟也就说得通啦。” 众人哈哈大笑。那后来上来的汉子确是一脸恼怒,正要发作,林灵天道:“好了,这场较量已经结束。若有恩怨,日后再说。还怕找不到机会找场子?” 汉子哼一声,咬牙道:“小子,算你走运。接下来别被我碰到。” 南宫明灭耸耸肩,“若是碰到就当小爷发发善心,教你黑白两个字怎么写。” 他咧嘴一笑,“笨是笨了点,不过不收你学费,感不感动?”他说完头也不回跳下台,安璃笑眯眯看着他,轻声道:“你这拌猪吃老虎的死木头,半点扶摇山道行也没露出来,做得不错,表扬一下。” 南宫明灭笑道:“表扬什么?” 安璃思忖一会儿,“要不然让你亲我一下?” 南宫明灭撇撇嘴,“别到时候亲没亲到、嘴巴先没了,钻出几条虫子到处咬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看我是****熏心的人么?调皮捣蛋伎俩对我可没用。” 安璃白了他一眼,“真不亲?” “不亲不亲,肯定有鬼。” “那你先记着,等姑娘回去想想,想好了再告诉你。” 二人有说有笑,待一整天的比试结束又各自抽了签,第三、四和第五日的比武也是一眨眼便过。其中安璃依旧强势突围,手段狠辣老练,看得周围众人心惊胆战。乐花觞虽然也晋级,但第五日的对手颇为强横,倒是消耗了不少灵力,想来之后免不了一番恶战。 南宫明灭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每次都好像带了几分运气成分。对手每每差之毫厘,但就是不能发动致命一击。而南宫明灭总能扳回一城、笑到最后。众人虽然知道他也有几分本事,但能走到第六天的会武,却完全是运气使然了。是以他一上场,周围便嘘声四起。 到了第六日,全部一百二十八人只剩下最后的八位。放眼看去,光从人数上看,最大赢家竟然是南海海鸟城,八人里便占了三个名额,比起主办方神霄门还要多上一人。除去这五人,另外还有三派掌事,都是当下会武中一流好手,道行法术临敌经验无不是百里挑一。 时至这一日,八人都不是无名小卒,擂台相见各展神通毫不保留。乐花觞最先迎战,盖因为头一日消耗太大、又受了些轻伤,最后终于不敌对手败下阵来。 安璃对上的却是神霄门一个身着黄袍的老道。这人道行虽然不及掌门林灵天,但也是神霄九重修炼至第六重的好手。一念之间五雷正天、一步一停皆有撼天动地的威势。安璃知道这老道不好对付,是以双方一交手便施展浑身解数。 想她先前作战,都是靠自身道法强行碾轧,并没有将身怀毒功这张底牌翻开。然而眼前老道掌带风雷、拳如煌雷、身似霆雷、步踏惊雷,连带着灵力中裹着绵绵不绝的紫色细雷也是极为扎手。如此五雷合一,凶狠诡异,不仅叫人难以靠近,更是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别被正面击中。否则怒雷倾泻而下,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二人作战一时陷入僵局,眼看着安璃渐渐处于下风,林灵天满意地点点头,而南宫明灭则是面色微寒。既然被逼到这一步,只怕说不得是要动用底牌了。 正这般想着,安璃眼中杀机一闪,黑色长袖挥舞间,猛然闪出漫天黑色光点。那老道猝不及防间闪避不及,也不知道来者是什么东西,当下横下心猛得拍出一掌,就想把这些黑光拍散。 然而这漫天黑光数量何止千万?纵然前行途中被老道掌风拍散无数、被他周身雷霆融化无数,依然还是有上百颗落到他衣服上。 刚开始老道对这些黑光毫不在意,然而不过眨眼功夫,忽然一声凄厉惨叫直从他嘴里穿来。众人背后一寒,定睛看去,只见黄袍老者正跪伏在地,浑身破了无数小洞,从那些洞中流出滚滚深绿色脓血,又疼又痒,直叫他翻来覆去大呼救命。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蛊毒!那老婆子用的是蛊毒!” 林灵天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知道落在下风,走投无路便用毒伤人,快拿解药来!” 安璃笑道:“你这话说的可奇了。规矩里有说不能用毒么?老婆子多年毒功,就是我的本事。怎么,你堂堂神霄门掌门,连比赛结果也要干预,是不是太不把在座众位英雄好汉放在眼里啦?” 众人一想,会武规则道确实不曾说过不能使暗器用毒功。放眼当今洪荒大陆,擅于用毒的门派也不在少数,虽然大多为人所不屑不耻,但确确实实也是一门厉害招数。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林掌门大度,故意没把这一项列在规则里,真是目光长远、胸襟不凡。这毒功若用的好,上可济世救民,下可震慑宵小。而若用在歹人手里,自然是凶险歹毒,荼毒苍生。 然而换作其它功法兵刃,这使用的人若一心向恶,难道就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么?大伙儿总不会告诉我:今刺人而杀之,答曰非我也,兵也吧?诸位都是正道精英,中流柱石。其中关节,一点即明。”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安璃目光看向南宫明灭,眸子里温柔如水,满是笑意。 有人点头应声,其他没说话的一时也不再盯着用毒这事不放。林灵天见众人皆不追究,冷哼一声,“解药拿来。” 安璃道:“这比试,不知是什么结果?” 林灵天道:“是你赢了!我师弟命悬一线,快把解药交来!” 安璃莞尔一笑,扔出一个小指大小的细瓷瓶。林灵天接过去,连忙帮那黄袍老道服下。过了半晌,他身上症状渐好,林灵天这才作罢,但看着安璃的表情极为愤怒,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接下来第三局正是林灵天出场。对手也是不凡之人,众人只当是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林灵天之前也是刻意藏拙,一身道行比起方才黄袍老者又不知高了几分。举手投足间五雷穿云,身若惊涛,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拿下胜局。虽然灵力有些消耗,但好在没有受伤,想来一日时间足够他调息到最佳状态。 到了第四场,这一回对手不比往常,南宫明灭不能随心所欲使用招数,处处都要刻意掩盖,是以畏手畏脚,一时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对手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他观察了两场南宫明灭的比试,或许大多数人看不明白,但少数人还是知道当中定然是南宫明灭在捣鬼。 眼前青年人看似道行稀松平常,其实内里自有乾坤,绝不会是像明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两人攻守相交片刻,同时退开两步,彼此提防。那中年人开口道:“小兄弟似乎有些放不开,以前也没听说过南海地界出了这么个少年英雄,不知师承何处,姓甚名谁?” 南宫明灭知道他在套话,当下抱拳道:“小子浪迹江湖,学了些无门无派的招数,上不得大台面。在下姓明,前辈叫我明一火就行了。” “明一火…”中年人思忖半晌,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么号人物。之前还怕出手狠了收不住。这人年纪轻轻道法不错,可别惹出什么梁子。现在既然姓名知道了,又自称浪迹江湖,那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把自己撇一撇。他当下微微一笑,“小兄弟小心了。” 话音一落,他脚踏虚影就势逼近。这一套步法飘忽如鬼魅,迅捷若惊雷,是以一经使用出来,周遭顿时八方残象,遮天蔽日,端的是叫人心头一惊。 这中年人出自洪荒中南门派惊鸿阁,道法虽然并不出类拔萃,但门派对敌胜在“身法”二字。这惊鸿阁一套步法精妙绝伦,使将出来仿佛穿梭虚空,来往宇宙,端的是神鬼莫测。南宫明灭心头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然中了一剑。台下安璃看得焦急,一时却也毫无办法。 中年人愈走愈快,身法飘忽不定,神出鬼没般一击即退。往往众人目光还在一处,他忽然又从另一处闪现出来,一剑刺出,不论成功与否立刻撤离,叫南宫明灭根本找不到机会还击。 其实当今天下四大宗门,尽皆有一套独步修真的步法。这四套步法传承近万年,不断被历代先辈大能慢慢完善,是以各有各的特色,也都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顶尖功法。 扶摇山镇派步法,名曰‘鲲鹏翼云步’。当初慕容归一扶摇山顶大战烁清与黑衣人时,所踏步法‘白驹’便是将这鲲鹏翼云步融入时光天道的超级步法。与玉虚剑宗的‘玲珑游天步’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旨在追求一个身法的诡异和速度的飘渺,一经使用动若天光,往来无常。 但盖因为四套步法威力绝伦,道行不到家的弟子根本不能领会其中奥妙。南宫明灭虽然多年前已将‘鲲鹏翼云步’的心法口诀记在心中,但多次推敲毫无结果,是许久前就放弃了研习,只等日后道法大成,再去领悟。 而台下的安璃见多识广,对于当今天下四宗的情况也时常从她爹还有诸多前辈口里提及。‘鲲鹏翼云步’作为四宗不可或缺的战力,自然也是被反复提及。她虽然不会这门绝世功法,对于它的了解却不少。眼前中年人步法虽然精妙绝伦,但比起四宗身法,还是相去甚远。 她心中一动,顿时有了计较,当下传音道:“死木头,我说你是木头,你怎么那么听话?平时的聪明劲儿一到关键时候就跑没影儿啦。” 南宫明灭回音急道:“你还在说风凉话,我又不能暴露门派,又不如他身法诡异,你说要怎么打?” 安璃嗤笑道:“蠢木头,死木头,你扶摇山步法精妙,我知道你学艺不精,肯定还不会。但现在眼前这现成的教科书,你怎么不好好学着点?同样是讲求身法的诡异迅捷,你拿你们心法口诀一一对照他的步法,说不准对你大有裨益呢?” 南宫明灭心中一惊,忽然间如醍醐灌拨云见日顶一般,哈哈大笑,回音道:“好妹子!好妹子!瞧我榆木疙瘩,你真说到点子上啦!” 安璃噗嗤一笑,知道他正交手,不去继续打搅,只喃喃自语道:“傻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两交手间哪有功夫慢慢分析…你能听我的话,我就很高兴啦!”她正这般想着,场中局势渐渐有了变化。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十九) 原来经过安璃一点,南宫明灭心中便开始默念鲲鹏翼云步法诀,再对照着面前惊鸿阁中年人脚步踏位,身子出现消失的时间、空间、地点,竟发现真的能从口诀中推敲一二。他强忍心头欢喜,身边纵然寒芒一闪,他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硬生生将近在咫尺的一剑躲了过去。 众人一齐惊疑,安璃双眼放光,心中欢喜无限。 中年人轻“咦”一声,但随即摇头,只当面前青年人歪打正着躲了过去。 他当下定了定心神,继续攻击。然而经过方才失手,接下来的交手随着时间流逝,攻击竟然也是成功少、失败多。南宫明灭身上虽然又添了两三道口子,但都是些皮外伤,根本无伤大雅。中年人定睛看去,面前年轻人脚下如踏雪无痕,来去如御风行云,竟也是使将了一套高深步法。这般又拆了片刻,中年人赫然发现,眼前青年的套步法竟与自己门派的独门身法极为相似。 他心中一慌,然而南宫明灭抓住机会眼眸一亮,一剑刺来,如飞天仙子,势不可挡。那中年人一瞬失神,手臂被划了一条大口,一时间疼痛难挡,血流如注。他捂着伤口颤声道:“小子,你竟然偷学我惊鸿阁身法?” 南宫明灭叉腰笑道:“什么叫偷学?那是小爷天资聪慧,现学现用不似凡人。你这步法虽然稀松平常,但小爷正巧缺一套,就先拿来试试。怎么,这么多人看着,你自己使将出来的,还怕我边打边学?” “胡说!我惊鸿阁步法,岂是这么短时间就能掌握的!你这小子不干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艺偷师,咱们再行来过,待我把你抓回去,严加审问!” 他话一说完立刻出手,依旧是步法诡异,飘忽无常。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中年人使用得越久、越完整,南宫明灭所能随照参悟的也就越多。待到后来,场上根本看不见人,只有两道虚影在空中来回交手,乒乒乓乓不断迸发出刺耳耀眼的巨大金属交接火花。 众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忽然一声惨叫,直让众人心头一凛。只见两道影子中有一道现身坠地,胸口被削了一道血痕,正趴在地上,披头散发。 正是那中年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去时,南宫明灭正笑嘻嘻站在台上,笑道:“前辈,你贵为惊鸿阁掌门,想必门派步法已甄化境。我这步法是临时从你这学的,但胜在自己改良、查漏补缺,不然怎么能光靠身法打败你呢?”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小贼,天知道是不是偷学我门派心法,现在来卖乖,是不是想得太好了点?” 南宫明灭笑道:“你这老头,给脸不要脸。你门派步法纵然精妙,却难不成是毫无破绽、完美无缺?我一一改良,给你作示范,你不仅不谢我,还骂我小贼。适才胸口一这剑,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小爷手下留情?早知道便当场取了你性命。如此一了百了,我还落个轻松自在。”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原本就只是打算让对方知难而退。若换作安璃在此,只怕一条性命早已不保。 中年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道:“此事不能善了,待我回到门中详细查看,若发现有人偷学的痕迹,我惊鸿阁上天入地,黄泉碧落也要追杀你。” 南宫明灭耸耸肩:“随你啰。但只希望你查明真相那时,还小爷一个公道,不要血口喷人叫天下人误会。” 他看向林灵天,“林大掌门,是不是该宣布结果了?” 林灵天双眼一眯,轻哼一声道:“最后一场,明一火胜。” 原本不被看好的年轻小子竟一鸣惊人杀入四强。台下众人惊疑万分,也纷纷重新打量这个之前并不如何在意的青年。 回想一路走来,他赢得虽不漂亮,但从头到尾神情轻松,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再看他出手招式,不是普普通通的道门术法、便是从别人那里临时学来。会武过了这么些天,竟无一人能够看出他究竟师承何处,也没半个人能瞧出他身家底细,也是颇为不凡了。 正在众人寻思时,四强对阵情况也列了出来。 林灵天为给师弟报一箭之仇,身为主办方暗地里下了些手脚,于是不偏不倚对上安璃。而南宫明灭则是对上另外一人。 晚间时候几人回到休息处,安璃检查了南宫明灭身上的伤口,虽都未伤及要害,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竟有十数道之多。原本心情颇为不错的“老妪”安璃脸色瞬间沉下来,一边为他疗伤,一边念叨着不该留情,就应该一刀杀了才解气云YN宫明灭担心她消耗太多灵力,也不让她过分帮忙。最后安璃揪着乐花觞的耳朵叫他给南宫明灭疗伤。那乐花觞虽然三分不愿、七分妒忌,但碍于体内要人性命的毒虫蛊兽,不得不乖乖听候安璃差遣。 南宫明灭一边休息一边反复钻研白天里学来的步法。脑海也里回想起当初在瑶池湖心慕容归一之灵身为他演示的剑法招数。 其中有一套‘天市剑诀’,需要配合精妙绝伦鬼神莫测的步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天市剑身为扶摇山三大两伤法术之一,威力固然毋庸置疑,但一经使用伤敌伤己,实乃不折不扣的双面刃。当初慕容归一以‘天市剑诀’配合‘白驹’步法,所成剑招灵动婉转来往时空,即便强如烁清和黑衣人,都不能掩其锋芒。 南宫明灭思量良久,若简化天市剑的行气方式,虽然威力大打折扣,但不至于对身体造成伤害。再配合白天里学来的步法,说不得能自创一套颇为实用的招数。 他本就是敢想敢做天资绝顶之人,这念头从心里升起,便再也按捺不住,裹着一身纱布绷带蹿到院中,便要出招。 安璃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打搅。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南宫明灭根据天市剑与鲲鹏翼云步反复推敲,也确实领悟了一套剑法。这剑法看起来华丽无比,电光火石间端的是剑气捭阖、寒光略影,但实际上招式衔接太过生硬,糊弄寻常庸才尚且够呛,若对上一流好手,只怕顷刻便要受制于人。 古往今来,武学招式也好,道法灵招也罢,若不是通天大能举手投足自成乾坤,哪有那么容易被创立出来?南宫明灭知道这一点,也不气馁,忽然盘坐在地,脑海中来回考量,眨眼便陷入冥想之中。 这南海夜空万里无云,明镜高悬于无穷海面上,反射出千万里重重波浪。潮汐拍打着数里外滩涂与礁石,发出颇为律动的节拍。 南宫明灭泥丸宫中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团柔和绵密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游走周身,愈来愈明亮、愈来愈浩瀚,定睛看去,光芒所过之处在他体内经脉留下数不清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光点。而这些光点与诸天星辰相互映照,虽然只有短短一刹那,但确确实实在他体内连成了无数浩如烟海、繁若星云的灵光细线。 然后他脑海一紧,忽然涌出一张栩栩如生的图像。 只见这图上云海中耸立着万丈山岳拔海而起,海面被分为两半,从中跃出一条遮天盖地的巨大海鱼。紧接着图画开始缓缓流动: 那巨大海鱼仰天长吟,搅乱了诸天云层,围绕万丈山岳浮空游动。它身形虽然巨大,但速度惊人、身法诡异,并不是沿着“线”动、而是硬生生缩地位移,全然不顾空间拘束。又有片刻,那海鱼凌空翻身化为巨鸟。这巨鸟翼若天云、抟星分光往来北冥之间,每一次羽翼拍打轻灵飘逸、只出七分力道,余下三分当作衔接,便是深谙所谓的“刚者易折”、“过满则亏”。而如此绵密不绝的攻击,不仅行云流水又不失崩天之威,直叫南宫明灭看得瞠目结舌如痴如醉。 其实这张图像早在瑶池湖心他便看过。所谓机缘自到,你拼命去钻研,耗费无数时光一无所获,但或许时机成熟,好运便自然降临了。 南宫明灭正是受了白天里惊鸿阁步法点拨,潜意识又期望将天市剑诀与鲲鹏翼云步简化融合。他内心平静,不骄不躁,是以终于感应九天繁星,于这鲲鹏搏天图中悟出一星半点灵学招式。 他忽然睁开眼,嘴角一挑。手中长剑跟随着身法来去回旋。虽没有了先前的华丽,但一气呵成,端的是飞花逐蝶、乘虚御风。安璃看在眼里,满脸惊愕。 竟是一套极为玄妙的临敌剑法。 待南宫明灭一招舞罢,她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心中对眼前的年轻男子的欢喜又深了几分。 一夜未眠,二人一个舞了整晚剑法,一个静坐一旁捧着脸细细端详。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海面被冉冉升起的红日洒成了赤金色。远方金鼓一响,这四强战终于是要开始了。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 安璃与林灵天的焦点之战作为压轴大戏放在第二场,南宫明灭便先行上台了。 众人颇为好奇这神秘的青年男子会如何应付,但还不等在座之人看清,南宫明灭的剑已然送到了对手颈间。 原来经过一夜推敲而掌握的新剑法,不仅身法诡异,威力也是极为惊人。南宫明灭忽然行动攻其不备,与往日交战方式大相径庭,是以对手仓促间不仅失了先机,又摸不透这套精妙剑法,一时只能招架不能破解,顷刻便败下阵来。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胜负分晓,不仅全场哗然,就连林灵天也是眼皮狂跳。他方才并没有聚精会神关注第一局,以为会是一场持续良久的拉锯战。是以一不留神,南宫明灭如何出手、如何动作,竟全然没有看清。他心中咯噔一下,已然将南宫明灭列入危险名单。 这第一场虽然毫无亮点,但接下来第二场比赛,还未开始,火药味便已然弥漫全场了。 安璃拄着拐杖缓缓上台,对面林灵天一身紫袍无风自动,紧紧盯着面前老妪,气势浑然,沉若大山。 眼看着恶战一触即发。 首先动手的是安璃。经过多日会武,林灵天不论是对敌经验还是自身道行,在众多与会者里绝对是数一数二。她自知道行占不到上风,是以先拔一城、占得先机,然后再寻隙下毒、伺机取胜。若有自身毒功加持,胜负确实是两说之事。 她起手便是凌厉无比的杀招。林灵天固然自负,但也不是蠢才。这攻来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滔滔不绝环环相扣。若避而不接,只怕顷刻便要落在下风被穷追猛打;然而若强行交锋,虽然难免受到内伤,但好在可以打乱对方部署。他本是果断凶辣之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当下毫不犹豫凡身一掌便劈了过去。 他早料到两人招式相接,安璃虽然如意算盘没有打成,但也不会放弃自己受内伤的大好机会趁机下毒。是以他体内灵力流转,轰然间从周身穴脉喷出无数精纯电芒。这些电芒围绕着林灵天全身弹动,从安璃袖中射出的毒虫一经电光洗礼,顷刻间化为黑灰随风散落。安璃脸色一变,后退两步。林灵天后退十来步,虽然体内灵力颇为紊乱,但嘴上却挂着笑。 “你这毒功似乎并不灵验啊?满台黑灰,恶臭难当,你这老太婆成天带着这么些玩意、心术不正,我今天便教你什么叫浩然正道、天雷滚滚。” 他一句话说完,两手伸出,忽然从擂台四周涌起无数雷电。安璃心中一惊,冷哼道:“林大掌门果真不择手段,竟事先在台边布下雷属阵法,不就是想克制我的毒虫奇蛊么。自称正派,干的却是无耻勾当。” 台下众人恍然一惊,原来这四周浩瀚雷电竟是阵法所出。林灵天固然不是无敌天下,之前看见安璃毒功厉害难当,心有余悸,思虑半晌终于顾不得其它,事先布置好雷霆大阵以御强敌。 毒虫蛊兽最怕雷火,神霄门又以天之罡、五雷诀自诩,对于雷霆一道极为擅长,是以这大阵一出,安璃置身其中,浑身毒功发挥不出原有威力十一,只须臾间便处在了劣势之中。 林灵天呵呵一笑道:“这规矩里又不曾写不能提前布阵。这阵法乃我一人所施,不曾假手他人。你用毒、我用阵,咱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罢了。” 他话虽然牵强,但众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安璃脸色一寒,赖以仰仗的毒功受制于人,即便同时甩出漫天毒虫,只怕十之八九也要在飞行途中化为灰飞。余下毒虫以林灵天道行,又早有戒备,只怕是难不倒他。 正思量着对策,林灵天却当场发难。他知道安璃浑身上下剧毒无比,是以遥遥御雷,时刻与安璃保持安全距离。再看安璃被雷霆阵法拘束其中,不仅要提防着雷电,还要提防着林灵天背后施冷箭,一来二去只有躲避的功夫,全然不能威胁到林灵天所在。 忽听“嘶啦”一声轻响,一道雷电擦过安璃肩膀,她一下吃痛呼喊出来,却是一个娇柔无比的女子声音。众人惊疑看去,只见她衣衫被划开处,香肩外露,肌肤莹白如雪吹弹可破。伤口上几缕鲜红血液缓缓漫出,在天光照耀下更显惊心动魄的妖娆。 “敢情这老婆子是个小娘们儿?”有人惊道。 众人见她少女肌肤香艳无比,哪里是上了年纪的老妪该有的姿态?一时有的起哄,有的吹口哨,还有的污秽粗俗出言调戏。 安璃这么多年虽是骨子里藏着妖女气息浪荡无比,但都是她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何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被这么些人嘲讽?换作是从前,她或许还能一笑置之,暗地里记下这些人声音面孔,也好秋后算账。但不知为什么,自从认识了南宫明灭,她的性子竟慢慢有了转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亏失态,竟让她羞愧难当,说不出的耻辱委屈,一时眼角发热,打从心底里要哭将出来。 南宫明灭皱着眉,对安璃传音道:“这厮若是光明正大动手,你们胜负还在两说之间。但现在他占了天时地利,又有这么些鸟人影响你。我看不如先行退下来认输,我们再从长计议。” 安璃摇头道:“死木头,就算要认输,也不是现在。这人虽然讨厌,但道行却精妙高深没的说。我多坚持一会儿,就能多消耗一些他的灵力。你不能用扶摇山道行,我怕你待会儿和他交起手来会吃亏…” 南宫明灭心头一紧,看着安璃苦苦支撑的样子莫名心疼。听到场中有人吹口哨,他冷哼一声,声带雄浑道家灵气道:“可笑诸位自诩正道,看见个姑娘也粗言秽语大惊小怪。要么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么是心术不正的真小人。这称号诸位是自己对号入座呢,还是明某人一一奉上?” 众人听到有人出言反击,立时大怒。但看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明灭,心中又咯噔一下,纷纷住嘴。 若说之前还认为他凭借运气闯关,但最近两日的比武却渐显峥嵘。不论是当场复制惊鸿阁身法,还是适才快逾闪电拿下胜利,都给了在场众人极大冲击。此时此刻他面露杀气,语带寒光,是以众人虽然心有不服,但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出头鸟触他的霉头了。 另一边擂台上战况依旧。林灵天一边冷笑一边压着安璃进攻。此时此刻她身上几处地方被雷光击中,连纤细腰肢莹莹肌肤也露了出来。林灵天知道她心境已乱,奸笑道:“老婆子,哦不,小娘皮。你身材这么好,戴什么面具易什么容?不如揭下来,让大伙儿看个清楚明白。究竟是丑八怪羞于示人,还是青楼头牌、香艳浪荡,正好给在座诸位瞧个清楚。” 安璃心头一乱,她这面纱面具自小时候拜师学习毒功起,就再没有在别人面前取下来过了。而眼前中年道人十指伸展间无数道雷霆径直往她脸上冲击而来,稍有不慎不仅人皮面具不复存在,就连自己面庞也要遭殃。 她惊慌之余又生出几丝忐忑,坚持了半盏茶功夫,终于露出破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煌煌紫电自林灵天掌心发出破风劈来,其势崩天裂地,好不威风,眼看便要狠狠抽在安璃脸上。 忽然一道三丈剑线划破虚空,刹那间整个擂台被割为两半,切口争气,灵气四溢,前后只半个眨眼的功夫,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道黑影闪将到台上,手臂一揽,将气息紊乱的安璃连腰抱进怀中,轻声道:“笨蛋,叫你认输,非要闹到这个程度么?” 安璃委屈道:“死木头,你…你怎么出手啦?” 南宫明灭缓缓道:“这厮要当面把你面具揭下来,总得问问我这个同伴的意思吧?”他脸色一沉,“谁允他们欺负你啦?” 安璃心中一阵小鹿乱撞,忽然不敢对上南宫明灭看着她的眼眸,脸上一窘,只好伸手勾住青年脖子,将面庞埋在他胸口之中。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南宫明灭凌空伫立,一手凝聚数柄流光气剑盘旋飞舞,一手搂住安璃,高高在上俾倪全场,冷哼一声道:“道门大会,到此为止了。” 林灵天从擂台废墟中分尘蹿出,目光看见远空中的青年。此时南宫明灭脸上的面具已然消失不见。愣了半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凝光气剑——!是,是扶摇山道法?这厮...这厮是南宫明灭!?”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之余纷纷运起体内灵力,遥遥与半空中南宫明灭互相对峙,随时准备动手发难。 林灵天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所谓名门扶摇山的丧家犬。若你师傅在此,说这话倒还有几分威慑力,换作是你,只怕还差了些!” 南宫明灭笑道:“你是什么狗屁东西?我师傅在此,打个哈欠也要把你吹得灰飞烟灭。收拾你,我南宫明灭一人足矣!” “小子猖狂,吃我一招!” 林灵天身为道门大会主办方,又是前辈长者,见到南宫明灭现身砸场子,自然是要第一个冲出来。只见他双手擒天,电光火石在周身舞动了五团雷霆。这五团颜色各异的电芒围绕彼此旋转不息,一路划过数不清玄妙轨迹,竟自成一体化为雷霆阵图,顷刻间带着咆哮苍生的力量砸将而去。 这一下比之前林灵天所用招数还要强横,旨在一击制敌,一来给对面青年一个下马威,二来在众人心中提高威望。想堂堂扶摇山现任掌门被自己一招击退,日后传出去,他神霄门何愁不能声名大噪名传洪荒? 南宫明灭双眼一眯,他心中也是澄澈无比,知道这一交手若露出半分胆怯,只怕当真下不来台。电光火石间唯有施以雷霆手段强势镇压,方才能杀杀在场众人锐气、在数百群雄里站住脚跟,博得一席说话之地。 他当下神情肃穆,头顶泥丸宫淡绿色光芒疯狂涌动,融合在周身四肢百骸无尽灵力中。下一刹那,只听南宫明灭口中大喝,从周身三十道大穴中凝聚三十柄流光溢彩、剑意凌然的绝世气剑,轰然喷发而出,割天裂地,好不壮观! 三十柄气剑彼此化为苍茫剑图,每一柄皆成阵心。以气剑为尊,分化出大大小小数不清单色气剑。仔细看去,有的金光闪闪,有的紫雷环绕,有的自成罡风,有的翠色逼人,铺天盖地席卷弥散,与林灵天雷霆阵图撞在一起。只听轰隆一声,一片夺目白光下,整座岛屿都抖了几分。 众人尽皆骇然。 待尘土散去,会场废墟中对峙着两个身影。此时此刻,林灵天紫袍破碎,头发散乱,后退数步,嘴角冒血,连双手也微微颤抖。而南宫明灭环抱安璃,凌空伫立,笑吟吟看着台下众人,云淡风轻。 众人眼皮狂跳,本以为扶摇山这个年轻掌门再厉害也不过尔尔,没想到后发先至,竟当面挫败林灵天蓄力一招。一时间心生退意,颇有些后悔参加这扶摇山道门大会了。 然而全场只有安璃才知道南宫明灭的情况。 想他林灵天七重神霄门道法哪里是浪得虚名?一招一式端的是威力惊人。若换作寻常,这一招不论是南宫明灭还是安璃只怕都要暂避锋芒。但若不硬生生接下来,今日大会绝难再找机会立威,便当真再无回旋余地。是以别人虽没看到,安璃却感受得清楚明白。 原来惊鸿一瞥间,南宫明灭调动体内一丝精血加持攻击,又将全身灵力汇聚一起,一齐打出,三十柄剑气已然是他力之极限。如此拼死一搏,方才正面重创林灵天。 此时此刻安璃紧紧搂住南宫明灭,感应他身体气息与体内灵力。他强行压制紊乱的灵流,表面看去怡然自得,实则内里翻江倒海,不用说也是如芒在背难受的紧。安璃一阵心疼,偷偷将灵力传到青年体内,南宫明灭朝他勉力一笑,毫不提防,任凭安璃的灵力在他体内四处游走。 安璃低头莞尔,原来被人信任的感觉,竟是这般甜美。 南宫明灭哪里明白女子现在心中想法,只知道乘胜追击,震慑群雄。当下哈哈笑道:“神霄门掌门,不过如此。我南宫明灭虽只一介小辈,在历代扶摇山子弟里也只称末流,但我天下四宗扶摇山履万年兴衰荣辱,岂容诸位随意挑衅?” 他剑眉一挑,自成威严,缓缓道:“在座诸位想在扶摇山道门大会分一杯羹,却摸不清自家实力,当真可悲、可笑、可怜、可叹。 依神霄门所言,四十余门派会同几位城主,只有十位能如愿以偿,其他三四十家全是陪衬。不仅拿不到半点好处,还没的得罪了我扶摇山。如此血亏的买卖,竟还能招来数百号人,当真贻笑大方。诸位‘门派支柱’,却不辩利害,不明事理,只想妄谈掌教、光耀门楣,岂非痴人说梦、好高骛远?” 他话虽然不客气,但奈何方才一击震退林灵天威势太重,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打量他这番话。 的确,扶摇山大战纵然波及南海沿岸,但毕竟不是恶门邪派。如今掌门虽然年轻,但一身道行已然可怕如斯,放任其成长,日后恐怕道法参玄,有移天换日的潜力。与这样的门派不对付,到底是不是明智之选?一时间众人心中都升起这般顾虑。 林灵天一直在打量半空中南宫明灭。他自然明白刚才自己一招有多么凶狠。面前年轻人就算再厉害,怎么可能毫发无损?难道扶摇山传人,真的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么?奈何对面青年气息看起来丝毫不乱,话语也有条不紊字字在理,实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一时心头犹豫不决,颇为忐忑。他纵横道门近百年,性子愈发谨慎,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断然不会冒险出手。 他思来想去,冷笑道:“扶摇山贼子,此番强词夺理,当真为天下人不耻。三月之前,扶摇大战致狂风海啸、地震天火,南海沿岸死伤无数,仅一夕之间便有上万人殒命,后续逝者不计其数。我也不谈经济损失,光视生灵如草芥这一点,你扶摇山便是南海的敌人。多少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多少人生不如死从此以后浑浑噩噩。说什么天下四宗之一,真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南宫明灭眉头紧皱,当时南海情形他也多少了解。但慕容归一绝非毫无情感滥杀之人。当日若非遇到天大变故、怎么可能视千万百姓于不顾?他心中是绝对信任慕容归一的,然而他一人相信没有用,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叫人心服口服的答案。 安璃冷笑道:“忘恩负义也当发言的资本,自诩正道却臭不可闻。你们是用脚趾头想问题么?当初若非扶摇山前任掌门舍命相搏,只怕南海早已被魑魅魍魉夷为平地。试问一下,遥遥相隔九百里,依然能造成狂风大浪天崩地裂,在座诸位有哪一个能做到?我虽只一介女流,但人家扶摇山替你们挡在最前面,不惜身死道消抵御强敌,你们不仅不心存感激,反而诘难责怪,真是有眼无珠、是非不分。” 南宫明灭心头一阵宽慰,朝安璃恬然一笑。林灵天却道:“说什么抵御强敌,这天下却没一个人见到你所谓强敌身影。南海平静安和百余年,小丫头休得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众人纷纷点头,即便真有强敌降临,也不一定就会针对南海。说不得是扶摇山惹怒了什么隐世高人修真门派,这才惨遭清洗。想起当初南海惨状,众人一时目露凶光,死死盯住南宫明灭。 “死木头,情况不妙,怎么办?” 南宫明灭脸色生青,缓缓道:“若乱战开启,你就浑水摸鱼自己逃跑。你身法轻功了得,相信没人能追上。” “我不,我们一起来的,怎么能一个人走?” 南宫明灭头大如斗,正色道:“你放心,身为扶摇山掌门,他们不敢乱来,我自有办法叫他们投鼠忌器不能放肆。你在这里,我反而要为你分心。” 安璃道:“为我分什么心?你不是口口声声妖女妖女,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啦?” 南宫明灭撇嘴无奈道:“姑奶奶,别胡搅蛮缠啦,你听我的好不好,算小的求你啦。” 安璃哼道:“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宝贝金蛊呢。我不走,就不走,你要是再赶我,我就放虫子咬你。” 南宫明灭叹息一声,忽然搂紧她,嘴角挑起泛起笑意,“你不走,那咱们就做一对亡命鸳鸯。今天是生是死,都怨不得我。” 安璃缓缓点头,嗓子间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嗯”了一声。 南宫明灭哈哈一笑,朝向众人道:“好一个正气凛然的正派同盟,好一群绘声绘色的豪杰英雄。我扶摇山近万年来抵御多少邪魔外道,如今一朝有失便被盯着不放,究竟是心存贪念想从中牟利,还是忘恩负义不懂感恩?” 他目光一扫,看向场中一人,冷笑道:“李掌门,你天机殿百二十年前被幽煌道杀的溃不成军,若不是我师公长贤子出手相助,安能在这里蹦跶?无量派薛掌门,你只一个创立甲子的门派,当初若非我师傅慕容归一,南海可还有你开宗立派的地方?定魂山陆掌门,八十年前定魂山十万冤魂围城,不知是谁诛邪斩鬼,这才救下你门派二百余弟子的性命?” 他目光不断游走在众人当中,须臾间被提及的便有十数人之多,都是被扶摇山拂照过的大南海地界门派。众人一时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南宫明灭继续道:“今日若想跟我南宫明灭兵刃相向的,便只管上来。只是若我今日不死,他日相见,必然锱铢必较、十倍奉还。” 他顿了顿,缓缓又道:“海鸟城中,若我半月不还,自有人向其余三大宗门禀报详情。南宫明灭在这所谓的扶摇山道门大会有个三长两短,各位今后的日子,嘿嘿,只怕是要相当凄凉。” 他最后一句话直叫众人心底一紧。扶摇山大战不顾百姓安危,自然是不对在先。但身为正道巨擘,万年来领袖南方修真界,与其余三派同气连枝,真被怪罪下来,哪怕只是一丝怒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能承受下来的。 原本好好的道门大会,并不伤害扶摇山根基,想来三大门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出言干涉。哪知道冒出个以死相逼的南宫明灭,事情忽然间就棘手许多了。 “扶摇山海域,我南宫明灭寸土不让,毫厘不退!若想进驻扶摇,先从我尸骨上踏过!” 他面色决绝,凌空傲视众人,周身剑气四起,大义凛然。一时间众人进退不得,看着那个仿佛比太阳还要耀眼的身影,沉默无声。 “啪、啪、啪、啪。” 一阵突兀掌声缓缓传来,紧接着一个男声笑道:“南宫师兄好大的面子,竟能让三宗为你撑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年轻男子不疾不徐一步一踏款款现身。只见他一身白衣,袖口领间跃动着栩栩如生的火焰华纹,嗓音温润如玉,谦谦有礼,让人看着说不出从心底里舒服。 南宫明灭脸色一沉。安璃咬牙道:“梁晨?!”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二) 男子躬身抱拳,向场中诸位莞尔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三清上玄、玄彤院首席弟子梁晨,师承离位尊首廉光真人。见过诸位前辈英雄、巾帼豪杰。” 众人大惊哗然,这男子温文尔雅、自成鸿运法象之气,没想到来头也是大为惊人。有人窃窃私语,一个南宫明灭就极难对付了,现在又来一个四宗高徒,只怕今天事情不好善了。但话虽如此,上玄院名声在外,门徒过千,不折不扣乃是正道龙首,众人巴不得能结实一些门中高层弟子,一时间数百人纷纷问好,众星拱月下好不风光。 安璃哼道:“死木头,你这扶摇山掌门做成这样,也是够可以的了。梁晨那个狭隘小人都备受尊崇,你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撇了撇嘴,“采访一下,现在什么感想?” 南宫明灭苦道:“你这妮子心可真大,他一来搅局,今天只怕在劫难逃啦。” 安璃叹一口气,忽然又笑道:“反正能死在一起,我也不在乎咯。” 南宫明灭神色暗淡,伸手将女子秀发捋在耳朵后面,缓缓道:“傻瓜,你本来可以不跟来的。” 安璃笑道:“我想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么?我现在老婆婆的模样,好不好看?” “好看。”南宫明灭缓缓道。 “骗人,这面具丑也丑死啦。”她低头沉吟半晌,忽然抬头笑道:“死木头,你想不想看我的脸?” 南宫明灭神情一滞,安璃继续道:“若咱们注定逃不过去,我想让你看我…免得到时候我死啦,面具被人扯下来,谁都能看到…”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听不见了。 南宫明灭哼道:“看谁敢下杀手。” “要不你把我丢下来吧。你是扶摇山掌门,我却杀了那么多上玄院弟子。你和我这妖女厮混在一起,梁晨铁定是要一盆脏水泼到你身上。如果咱俩撇清关系,你有扶摇山身份做掩护,我想还不至于丢掉性命?” “妖女是我叫你的,谁允你自己叫自己妖女啦?” 安璃急道:“死木头,我是说真的,谁和你开玩笑啦。” “我说的也是真的。之前我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却要我和撇清关系。当初死缠烂打要我跟着你的是你,现在一巴掌想把我扇开的还是你,你以为小爷这么好打发?我连你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亏得连裤衩也没了?” 安璃脸上一热,刚要说话,耳边却传来梁晨的声音, “两位大厅广州亲亲我我可够了么?大伙儿瞧半天啦,你这妖女,当真是放荡秽乱,众目睽睽竟也毫不羞耻。” “梁晨,上次的亏没吃够?还想跳出来装大尾巴狼?”南宫明灭笑道。 梁晨眼中杀机一闪,轻哼一声道:“南宫师兄好好的扶摇山掌门人不做,却自甘堕落与这妖女为伍。令师慕容归一何其英雄人物,没想到却收了你这么个黑白颠倒见色忘形的弟子,真是抹不去的败笔。” 他转身朝向众人,高声道:“诸位,听我一言。这妖女勾引我同门师弟在先,种蛊下毒杀害我同门手足在后。梁某人原本奉掌门北胤师伯令彻查扶摇山大战一事,同行十数人,大半折在这妖女手中。没想到南宫明灭这厮不仅不帮忙料理,反而主动投怀送抱投入这妖女温柔乡里。此间下流勾当,明眼人一看即知。” 他冷笑道:“南宫师兄,这妖女的味道定是极好,否则怎能让你神魂颠倒弃明投暗呢?” 众人先前以为梁晨是与南宫明灭一伙的。没想到事发突然,二人竟有这般梁子。而梁晨一席话更是语出惊人。这易容的老婆子确是年轻女子无疑,几日下来不仅毒功不凡,下手也毫不留情。然而谁能想到,区区邪魔外道,她竟有胆子和三清上玄院比划过招。一念及此,众人大怒,恨不得手中兵刃立马招呼到这淫邪女子身上。 林灵天见事情大有转机,哈哈笑道:“还是上玄院梁小哥言之有理。我之前就奇怪,这娘皮手段残忍,下流手段打败我师弟,过了这么久,我师弟连地都下不了,心思歹毒其心可诛。经梁小哥一说,才知道原来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邪教妖女。南宫明灭,你自甘与邪魔外道为伍,还冲什么大气?保什么扶摇?扶摇山的脸面都被你丢光啦。” 人群中又走出几个年轻弟子。放眼看去,尽皆是上玄院服饰无疑。几个上玄院弟子相互印证,指认南宫明灭助纣为虐,让妖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行凶。众人见他们言行一致、神情激奋,只倒是南宫明灭当真堕入邪魔,一时唏嘘大怒,场中灵气翻飞,杀机此起彼伏,眼看着便要刀兵相向。 梁晨又道:“诸位大可不必留手。不要说你们,南宫明灭和这妖女杀害我同门一事,三清上玄院绝不会善了。说什么三大宗派为你撑腰,南宫师兄,你这话唬一唬不知情人倒罢了,有我梁晨在,就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南宫明灭心中焦急,嘴上却哈哈笑道:“梁大公子,没想到我南宫明灭也会栽在农夫与蛇的故事上。你这条巧言令色巧舌如簧的毒蛇,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非要替你拿解药?不如让你毒发身亡,也省却今天一番麻烦。” “诸位可看到了?原本同是正道道友,这厮却言语歹毒。诸位随我一同将他拿下了,我三清上玄院定有重谢。” 他话音一落,林灵天站到他身边笑道:“这种除魔卫道的事情,我神霄门是义不容辞的。” 有了第一个出头鸟,众人纷纷亮起兵刃,现场局势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安璃哼道:“好一群门名正派,几百人围攻我二人,真是好妙的手段!好厚的脸皮!”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对付你们这种人,哪里还需要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公平公正?” 安璃一时气结,黑色影傀闪到二人身边立定。她顿了顿,忽然道:“乐花觞,你若不想命丧当场,便出手帮忙。若是不愿,姑奶奶的毒虫可没长眼睛。” 乐花觞脸上一苦,但心下还是感激不尽。安璃当众说出毒虫一事,便是向众人挑明他所作所为是被胁迫行事。纵然今天当真帮助南宫二人一同御敌,之后顶多是向各门派赔礼道歉,大家看在他命悬一线被蛊虫控制,想必也不会太过刁难。他当下哭丧着脸缓缓走到二人身边,撇嘴道:“各位有话好说…不必非要动手动脚嘛…” 林灵天道:“不必多言。今日是南宫明灭破坏道门大会在先,之后勾结妖女被揭发,不论如何也是要擒下给洪荒正道一个交待的。诸位,动手吧!” 随着林灵天一声令下,刹那间道场中亮起数不清灵力光华。飞剑也好、金箍也罢,绳索也好、巨锤也罢,形色各异的法宝顿时漫天飞舞。南宫明灭与安璃背靠背,十指却紧紧扣在一起。 “别死…” “这句话我说才对。死木头,你要小心…” 乐花觞吼道:“什么时候了,还特么秀恩爱,还特么发狗粮?!我都要被你们坑死啦!” 安璃哼道:“你慌什么,雷霆阵法被我南宫哥哥击破,是姑奶奶毒虫发威的时候啦!看好了!” 她一句说完,身姿婉转飞舞,电光火石里从周身衣裳里飞出密密麻麻数不清黑影。这些黑影冒着重重叠叠的黑色死气,粗略看去也有成千上万之多。若不立时斩下被毒虫沾上的地方,不用说顷刻间便要口吐白沫,缓缓化为脓水。一时间惨叫声四起,前后不过半刻功夫,便有二三十人死于毒虫手下,其余伤残者更是数不过来。 南宫明灭眼皮直跳,话到嘴边又吞进肚中。安璃嘿嘿一声,声音得意,仿佛炫耀,“死木头,你瞧这些人,被我的虫儿们一咬就屁滚尿流啦。只可惜我这些宝贝们,用一分、就少一分,这里又不能补充,咱们找机会逃走,千万不能恋战。” 南宫明灭脑子一醒,原来这才是安璃的真面目。人命在她眼里甚至还没有身上那些毒虫宝贵。杀人如麻,将生灵视如草芥,这段时间以来,她虽然在自己身边娇俏如少女,但其实骨子里的的确确嗜血嗜杀。他微微叹一口气,如果有一天能将她带入正轨就好了。 他恍惚间被一道法宝击中背部,喷出一口鲜血。安璃吃了一惊连忙去俯身去看,一双漂亮妖媚的眸子写满了关切。南宫明灭心中暗忖,“她究竟是真心实意待我,还是只不过将我当作取乐的笑柄呢?” 他心中不知怎么的一疼,耳边安璃道:“死木头!死木头!大难临头啦,你还在发什么呆。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死呀?” 南宫明灭定了定神,连忙跳将起来,心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还是先度过此劫。只要长时间潜移默化,相总有一天她能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他点了点头,强撑着体内精血不济和紊乱灵力,脚下踏步法,手上气剑捭阖,忽然身形一变,化作一道白日里流动的黑色线光,其中凌厉杀伐,当者皆靡。 这身法诡异无比,常人难以捉摸,总是在极为刁钻的角度使将一套行云流水威力不俗的剑法。只片刻功夫便将数人手掌划开,虽都是轻伤,但短时间无法捏诀御物,也是大大减小对方战力了。 林灵天冷哼一声,与梁晨相互点头,蹿到南宫明灭身边便与他交起手来。 二人心中皆是忌惮,梁晨早先在南宫明灭手下吃过亏,知道对方道行高深,确实胜过自己一筹;而林灵天先前被他一招震慑,是以出手间也是谨小慎微,深怕一个不慎阴沟里翻船。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南宫明灭此时精血亏现,后劲不足,体内灵力时强时弱,不能随心所欲。若不是身陷死局,一根弦强行绷着,只怕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要吐血萎靡。当下他一直强撑着不让众人发现,现在被两大高手携手围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露出破绽败下阵来。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三) 另外一头,影傀缠住两个道行颇为强硬的对手,虽不能击败对方,但胜在身子坚韧,不怕受伤,是以那两位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加入围攻南宫明灭的行列。 乐花觞仗着夯实的佛门道法,拳中自成龙象之威、掌法自有风雷之势,斥如雷霆、动若流火,倒也缠住了几个现场好手。剩下道行稀松平常的,被安璃一身毒功逼退数百丈,众人虽支撑得艰难,但一时半会儿竟也没有性命之忧。 久攻不下,林灵天一边观察一边指挥现场,高声喝道:“诸位,这妖女毒功虽然厉害,但我料她一身毒虫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且战且退拖上一拖,时间一长,这毒功自然不攻自破。大伙儿再坚持片刻,只要毒虫一散,不信拿不下这群跳梁小丑。” 众人觉得言之有理,纷纷点头,安璃心头大急。 果不其然,在众人几面夹击,时而佯攻、时而诱敌的过程中,安璃一身毒虫毒粉支撑了盏茶功夫终于所剩无几。她眼眸一转,袖子一挥,准备子虚乌有虚晃一招。众人见她动作行云流水,长袖已起,心头大骇纷纷后退。回过神却发现半空里空无一物,哪里看得见一丝毒物?林灵天哈哈笑道:“这小娘皮没毒物啦!快上去了结了她。” 南宫明灭又急又怒,匆忙间被梁晨逮住机会在他胸口挑开一条血淋淋大口。他虽然吃痛,但奈何体内力道不济,灵力斑驳,只有佯装不敌,豁然又杀一个回马枪逼开步步紧逼的梁晨。如此这般刚得一空隙,想冲到安璃身边,却又被林灵天挡住去路。 南宫明灭咬牙冷哼道:“好狗不挡道,你们这两只狗头死性不改,吃我一套杀狗剑法!” 林灵天梁晨也不气恼,他们两人围攻一人,交手间已然发现南宫明灭气息开始紊乱,是以守多攻少,就等着南宫明灭自己力竭。林灵天笑道:“南宫小贼,我就说你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原来是狠下心装大尾巴狼,这演技倒真是一流。梁小哥,我看不如把他卖去梨园酒肆陪酒演戏,绝对是中流台柱,日后怕要红极一时。” 梁晨正要笑着应声,忽然一阵惨叫传来。定睛看去,只见一股脑冲到安璃身边的十数人此刻正捂着脸在地上来回翻滚,只呼吸功夫便化成脓血,端的是腥臭无比。安璃一袭黑色羽翼婷婷袅袅安然伫立,手中黑气翻滚,袖口中毒蛇红蝎缓缓爬出,冷笑一声傲然道:“谁还想来送死?” 林灵天脸色一白,没想到安璃诱敌深入,在自己指挥下刹那便折了十几个好手,当下气结。南宫明灭安下心来,哈哈笑道:“就你们这几只狗脑,还想变出什么花样?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林灵天心头大怒,刚想起身强攻,梁晨却拦住他道:“林掌门,别被这小子激怒露出破绽。咱们缓缓压制,总能将他擒住。再者,方才他欲杀开一条路与妖女汇合,不似作假。我料想那妖女虽诈了咱们一次,这一回是的的确确再没后招了。” 林灵天冷静下来缓缓点头,看着迟疑不敢上前的众人,心中一阵无名火蹭蹭窜起,豁然喝道:“神霄门弟子听令!这妖女毒物已尽,立刻上前擒杀,若有抗命者,待我擒下南宫明灭,一一问责治罪!” 神霄门众人一时噤若寒蝉头似两个大。林灵天虽然在江湖上有豪杰之名,但其实手段残忍性情凶暴。若当众抗命,只怕日后下去,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之事。 但转念一想,若眼前女子当真还有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毒物,又何须虚晃一招,又哪用站在那里出言恐吓?直接出招伤敌岂不是一了百了?想通这一层,几个胆大的神霄门弟子缓缓上前逼近。安璃脸色一变,将身上最后几条毒虫放出,运转起体内灵力,终于准备开始近身作战。 那几条毒虫数量太少,在人群中仿佛萤火皓月,毫无建树。电光火石被斩断之后,神霄门弟子立刻开始围攻安璃。众人见状心头大喜,气焰又涨了几分,眨眼间纷纷上前,将安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南宫明灭余光一瞟,心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就这么一瞬间失神,林灵天一剑刺来在他肋部捅了个透明窟窿,登时叫他龇牙咧嘴趔趄几步。再看伤口处鲜血横流灵力四溢,搅得自己疼痛难当,一时间危机重重生死一线。但好再南宫明灭反应奇快,强撑着向后打滚迅速后撤,方才没有被对方相连携手一招就地格杀。 梁晨嘿嘿笑道:“南宫师兄,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现在束手无策,狗啃泥似的犹如丧家之犬,白白丢你扶摇山颜面,之前的气势上哪儿去啦?” 南宫明灭毫不在意二人言语,一边提防出招一边看着安璃那边。好在安璃道行高深,围攻众人又都是寻常角色,一齐出手有时候不仅不能增加威力,反而干涉了其他人出招。安璃便于千钧危险中寻找生机,虽身受数击呕血不止,但也打退数人,顽强飒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又撑了半刻,凌空迎面而来一道巨锤径直往下砸去。安璃心道不好,使出浑身解数堪堪闪过巨锤重击,却又被毫厘外一道掌风劈中后背,一时失了平衡蹒跚几步,胸口一甜,便是喷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趁她没站稳又是齐齐出手。安璃踩着诡异灵活的步法极力闪躲还是中了两剑。这两剑裹着持剑者灵气从伤口直冲她体内,若换作寻常,这些灵气微不足道,不过是小打小闹般、顷刻便能化解。然而此时此刻她遭众人围攻多时,气息也好灵力也罢,早已不能和全盛时期相提并论。是以两道陌生灵力横冲直撞在体内翻江倒海,她经脉一阵绞痛,连呼吸也开始不顺。众人见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便要给她最后一击。 安璃恍惚间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 天光照在她漂亮的眸子上,她远远看了南宫明灭一眼,此时青年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竟没有遗憾和慌张、愤怒和无奈,有的只是两眼柔波,清澈温暖。 她嘴角一挑,忽然笑了。 死就死了罢。反正原本没有任何人会在乎自己是生是死。现在,却有了一个心心相印的人。她不仅不伤心,反而生出一阵从未有过的宽慰,连鸡皮疙瘩也缓缓浮现在她羊脂凝玉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她慢慢闭上眼,五光十色的瑰丽灵光当头砸来,眼看就要香消玉勋。 忽然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将她揽住。英雄男儿的气概、英姿阳光的气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安璃心头漏跳一拍,睁眼看去,只见南宫明灭正在身边触手可及之处。此时青年一手紧紧搂住自己,另一手气剑飞舞,逼开了二人身边无数人影。 安璃欢喜得想哭出来,刚想叫青年的名字,却见青年额头青筋暴起、面如金纸,一大口鲜血带着他体内极为紊乱的灵力疯狂喷出,紧接着单膝跪地,浑身颤抖,气息萎靡已极。 “死木头?!死木头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安璃捧着南宫明灭的脸,眼泪止不住哗啦直留。她已经多久没有流泪啦?久到连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她只觉得心痛如绞,看见青年受伤至此,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一千倍一万倍。 南宫明灭哈几口气,强笑道:“妖...妖女,关键时候…还,还是要靠我吧…嘿嘿。” 安璃哽咽道:“死木头,你干嘛啦?你怎么啦?” 南宫明灭深深呼吸一口气,勉力站起来,手中气剑在他右手手臂上缠绕如蛇,柔和盘旋中带着致命威胁,即便是林灵天和梁晨被瞬间逼退,现在再看起来也是眼皮狂跳不敢靠近。 在这一刻,他身上杀机四起,浴血伫立。 “扶摇山剑法——天市剑诀,哪、个、杂、碎、再、来、送、死?!”他啮了一口鲜血,面目狰狞、形容扭曲,仿佛厉鬼还阳,震慑八方。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四) 别人不知道,安璃却心知肚明。天市剑是扶摇山三大两伤法术之一,威力绝伦,但对自身也有极大害处。 南宫明灭数月前从慕容归一灵身处学习领悟开天剑、天市剑、太微剑三招。开天剑和太微剑虽然威势惊天,奈何当下青年道行不够不能使用,千钧一发之际只能选择天市剑逼开敌手。 天市剑受身法限制,身法越强、威力越强;反之若没有精妙身法作为配合,只怕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一成。 扶摇山祖训,两伤法术伤人伤己,后患无穷,是以南宫明灭一直不敢轻易使用。有生之年第一次把天市剑使将出来,配合改良后的惊鸿阁步法,仍旧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击退林灵天和梁晨两大好手,又从天而降一招震退包围住安璃的诸多豪强。这份精妙绝伦的招式及威力,已然让南宫明灭喜出望外,若日后配合扶摇山鲲鹏翼云步,威力又是何等惊人? 但他此刻全身经脉如捣碎,痛彻心扉,能不能活过今日,也未可知了。 安璃眼泪仍旧不住滚滚下落,哭丧着脸道:“死木头,笨木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笨的人的。叫你和我撇开关系,现在弄得遍体鳞伤,你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笨?”她边说,一对粉拳一边砸在青年身上。 南宫明灭苦笑道:“妖女,你再打,我坚持不住就要倒啦。” 林灵天和梁晨盯着南宫明灭半晌,周围一众豪强逐渐从四面将二人围在当中。另一边影傀也退回二人身边,而乐花觞力竭被擒,一条性命早已在别人手里捏着。 林灵天道:“大伙儿一起上,这小子油尽灯枯、不能穿缟。决计不能给他们生路。” 南宫明灭仰天长笑,盯着林灵天道:“林掌门,今日身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你要不要身先士卒?!” 他边说边笑,抱着安璃的身影忽然化作光线,在空间中折射跳跃势若鸿鸣。林灵天心头大颤连忙后退,手中长剑舞成灵光将自己罩在其中,五色天雷滚滚缠绕,不给对手一丝一毫进攻机会。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那飘渺光线从诸多豪强身影中划过,如幽深黑暗中一线天的剑光、又像捣乱银河的灵动剑芒。还不足眨眼功夫,南宫明灭身形在另一个方位出现,环抱安璃,双腿一软,又是半跪下去。 随着南宫明灭呕血半跪,人群中八道身影扑通倒地。众人惊呼看去,这八人在数百豪强中尽皆是一流好手,此时此刻他们一齐向前倒地,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更可怕的是这八人背后衣衫全被绞碎,每人背后皆以剑气刻下一个字,确是: “扶、摇、山、南、宫、明、灭、留!” 众人心中惊骇可想而知。这电光火石不过须臾时光便在八个高手身后刻下八个字,这份惊人道行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南宫明灭知道林灵天和梁晨根基夯实,若盯着他二人穷追猛打不能奏效,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震慑群雄?是以他嘴上挑衅林灵天,实则早已选好进攻目标。众人反应不及,他剑招又太过精妙,一击得手,直将数百号人惊得动弹不得。 南宫明灭半跪在地大口踹气,缓缓道:“妖女…我,我不成啦,趁他们不敢出手,你一个人走吧…” 他说完抬起头,呸了一口鲜血,对着众人咧嘴一笑,赤红鲜血在他皓白如玉的牙缝间隔外显眼。他喉咙上下滚动,厉声呵道:“妖魔小鬼,魑魅魍魉,若要寻死,就上前一步!!” 安璃擦着眼泪抿嘴,忽然正色道,“咱们俩一起逃走。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 南宫明灭身子一颤,俯下脸庞看着怀中女子。她脸上虽是老妪的人皮面具,但一双眸子深情款款,此时此刻双手紧紧勾住自己的脖子。南宫明灭盯着她,忽然闭上眼睛,狠狠吻上她的双唇。安璃身子一抖,忘情迎了上去,双眼也缓缓阖上。 良久、唇分。 安璃轻轻喘息,静静看着面前满脸鲜血的英俊青年。南宫明灭温柔一笑,日光下却比太阳还要明媚灿烂,缓缓道:“今日过后,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 安璃猛点几下头,眼角泪水顺着眼线流入鬓角。 今日局势,虽然不妙,但真真切切发生在身上时,身子被坚实臂膀搂着,身边还有不论如何也不想舍弃的人,她只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 就这么放弃么? 安璃抿着嘴,然而下一刻她漂亮的眸子瞥见不远处的影傀,忽然灵光一现。 “南宫哥哥,快把影傀劈开!” 南宫明灭听见怀中安璃略带焦急的呼唤,二话不说提剑劈向影傀。原本防御力极为可观的漆黑傀儡,此时此刻受安璃控制毫无防备,径直将身子送到南宫明灭所向披靡的炁剑之下。 只听“嗤啦”一声白刃闪光,众人定睛看去,那伫立在地的傀儡眨眼间被一刀两断、一分为二。紧接着,从影傀体内闪电也似的爬将而出大大小小上百条毒虫。安璃嘴角一挑,葱玉般的手指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质地浑厚的石埙,随着音乐响起,毒虫在律动中嘶若幽鬼,动如雷霆,只刹那功夫变钻进了附近众人衣裳内。 这吞影蛊是先前安璃种在影傀体内的上等蛊虫,一共九九八十一只,再加上后来种下的本命魂蛊与一众毒虫,此时一经释放并加以催动,端的是迅捷无双难以捉摸。众人见毒虫来势汹汹,沾上的人虽没有立即丧命,但伏在地上青筋暴起高声呼唤,显然极为痛苦。是以众人心头大忌,一时纷纷后退,不敢上前围攻。 得了这一空隙,她忽然调动起周身精血,只一个呼吸间便燃烧了一大半之多。怀中女子的身体在几个呼吸间变得深红而滚烫,南宫明灭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只见安璃微微颤抖,四面八方有无数灵力极速汇聚在她体内。下一刹那,在众人尚未形成合围之势的时候,她猛然睁开眼睛,拉住南宫明灭的手便要冲向天空。 林灵天和梁晨见势不妙,双双跳到二人身边,道法齐出,风雷作响,势要拦下眼前落难情侣。安璃涩声道:“南宫哥哥,快,帮我拦住他们片刻…” 南宫明灭点点头,在安璃身边半尺处来回游走,化为一道凌厉剑圈。他手中凝聚气剑如蛟龙翻滚灵动飘逸,剑气随着他鬼魅闪电似的步履如毒蛇吐杏向四周发出致命一击。 梁晨看在眼里,纵然以他的道行依然只觉得这剑法如飞仙幻影琢磨不透,一时眉头紧锁心头发虚。两三次交手下来,不仅提防着地上蛊虫,又必须快速进攻;不仅被南宫明灭剑气所伤、双臂微微颤抖,连带着体内也被强行打入几道扶摇山独门灵力。这灵力霸道无比在他体内冲撞,梁晨只好拼命运转上玄院道法压制,再也不敢靠近南宫明灭所在剑圈。 林灵天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个呼吸功夫,他紫色道袍已然被划破几道口子,虽没有受伤流血,但每次与剑气毫厘错过,他心中骇然,一时也不敢靠近。 “扑哧”一声,南宫明灭逼退二人,动作慢下来,但紧接着鼻梁一皱,又吐出一口血。此时此刻青年面色惨败气息萎靡之极。他拼死使将出的剑法剑圈固然威力无比,但也对一副皮囊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损伤与负担。好在对面二人摸不清他是否还有余力再战,一时间眉目闪烁,不敢冒然上前。 “大哥!走!” 安璃急切的声音打破场中凝滞气氛。南宫明灭眼冒金星,听见安璃的声音二话不说抓住女子伸过来的手掌。十指紧扣的刹那,南宫明灭只觉一股巨大拉扯力传来,脚上一轻,顷刻间便飞上了百丈高空。 众人惊呼一声,只见南宫明灭与安璃化作一道赤红血影径直往远方天空中钻去。林灵天大喝一声,一边操控五雷电芒追击,一边向众人道:“快将他二人打下来。这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奄奄一息,翻不起什么大浪。但若放虎归山,只怕当真后患无穷!”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电光火石间数百道华光冲天而起,尽皆往拼命逃窜的赤色血影上招呼过去。 赤红身影快若惊鸿。如果慕容归一在此,只怕当场便要认出来。这身法不是别的,赫然正是幽煌谷秘法血影遁术。当初黑衣人带着寰天剑主烁清便是靠着这血影遁术方才从那惊天动地横亘八百里的灭天剑下逃得性命。只是这术法需要燃烧体内众多精血,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可使用。安璃也是情急之下无法可施,只能燃烧体内精血使将出来。 话虽如此,但一来她身受重伤,二来道行原本就远逊于黑衣人。是以纵然使用血影遁,依然不可能像当初黑衣人那般洞天穿云,眨眼万里。 身后众人虽然追不上二人身影,但须臾之间还是有不下百道凌厉的术法攻击呼啸而至。安璃银牙一咬,正准备挡在气若游丝的南宫明灭身前,身边男子却仿佛回光返照般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点道理也不讲,双臂就那么紧紧将她护住。安璃心头大惊,正要推开,那些攻击已然狠狠砸在南宫明灭背上。 安璃想挣开青年的怀抱。她脸上猩红湿热一片,那是从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和青年嘴里不住吐出的鲜血混在一起,又猩甜又苦又涩的液体。她只觉得心被人一块块剜着、一刀刀划着,痛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然而身边的青年一言不发,双臂仿佛被焊死的玄铁紧紧钳住自己的身躯,在那一刻,仿佛山岳般结实可靠。 但她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正从他体内流逝。她不停得咒骂着,嘶声竭力,浑身颤抖,只短短片刻竟把天籁般的嗓音咆哮沙哑。 当百余道攻击近半数都打在二人身上,纵然南宫明灭挡下了绝大多数攻击,安璃脆弱的身躯依然被乱窜的灵流和狂躁的空气振动拍打吐血。她心中叹一口气,但看见紧紧抱住自己的男子,嘴角又情不自禁翘了起来。 她扭头看了看身下,放眼是一片无垠无尽的大海。此时海面在阳光下,颜色由海岸滩涂边带着细软金白色沙子颜色的碧波,变成中间隐约看得见珊瑚和海底的淡蓝,最后才变成深不见底的蔚蓝一片。 她笑了笑,在意识消散前最后一刹那对着青年道:“南宫哥哥,咱们一起死在这片生你养你的海中,也算是嫁进了你扶摇山罢…” 她缓缓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最深处,周身血影刹那间消散殆尽。二人借着惯性又向远空冲出了千丈距离,终于一齐落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五) 南宫明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五感重新涌入神经的一刹那,周身寸寸欲裂的疼痛感直让他呼之欲狂。剧痛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在这一个时辰中,有时候痛感汹涌如潮,一阵强烈过一阵;有时稍稍平缓,在神经刚刚想要放松的瞬间又给予身体更上一层楼的痛楚。 一个时辰结束,这股铺天盖地的疼痛达到高潮之后方才缓缓弥散在四肢百骸之中。此时此刻南宫明灭的衣裳早已被汗水透湿。他长呼一口气,这才想起醒来这么久,因为疼痛难当,竟忽略了安璃的情况。 他心中大急,连忙起身四下去看。才刚刚撑起身子,一个沙哑苍槁的声音突兀传来,直冲脑海,缓缓道:“醒来了?” 南宫明灭浑身一个机灵。他条件反射似的看向声音传来处。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盘膝而坐的身影。身影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坐在地面上如禅定古钟纹丝不动。南宫明灭走到身影面前,定睛看去,这人的面部虽然露在外面,却不知为什么一片模糊,仿佛捕捉了光和影,叫人不论如何也看不清五官容貌。南宫明灭眼皮一跳,更令他心惊的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白袍人的呼吸气息及体内灵力。 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见鬼了。”若非如此,怎么会完全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他已经彻底融入了天地之中,不,这感觉还要玄妙。仿佛... 仿佛白袍人就是天地。 “你…”南宫明灭艰难开口,喉结上下滚动,缓缓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白袍人头也不抬头,也不看他,声音仿佛是两层沙哑的磨盘叠在一起,叫人听来不寒而栗,淡淡道:“慕容归一的弟子,却如丧家之犬。他若在世,只怕惭愧得狠。” 南宫明灭脸上一红,低下头,良久道:“前辈教训的是。南宫明灭学艺不精,有辱扶摇山颜面,罪该万死。” 白袍人哈哈一笑,这一回他声音变成三重沙哑彼此交叠,桀桀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能从数百人手里逃得性命,已然是惊天动地之举,我这么说你,你心中不服,是也不是?” 南宫明灭身子一抖,他之前在听见白袍人说他如丧家犬的一刹那,心头确实闪过不服气的念头。没想到这人看也不看,竟准确捕捉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心思。他抿了抿嘴道:“这是哪里?前辈可曾见到与我一起的女子?” 白袍人冷笑一声,四重声音一齐传来,缓缓道:“那妖女燃烧大半精血,又受了极重的伤势。已经死啦。” “已经死啦….死啦….死啦…” 这声音在南宫明灭脑海中来回冲击,直将他每一寸神经搅碎。他只觉得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虚弱与伤心,眼前苍茫雪白忽而又化作深不见底冷彻心扉的冰冷海水,下一刻他便如行尸走肉,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明灭胸口一阵极为舒畅的暖意传来。他缓缓睁开眼,入眼依旧是之前的场景。只是此刻白袍人正在他身旁一尺处,手掌轻轻按在他胸口,从他体内不断传来精纯浑厚的碧绿色生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治愈南宫明灭体内的伤势。 南宫明灭感应这精纯的泽兑气息,只觉得每一道碧绿色灵光都蕴含了无与伦比浩瀚星河似的亿万万勃勃生气。体内原本惨败不堪的经脉、肌***道、脏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南宫明灭一时瞠目结舌。他几时见过如此强大的泽兑灵力? 相传三清上玄院兑位尊首南馨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莫大神通。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白袍人的道行竟也丝毫不比传言中的兑位尊首差。他心下骇然,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人什么来头。 但转念一想,安璃已经离他而去,他便说不出的难过。想起当初许下的“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每个字都如同针扎,叫他坐立不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前辈,我与她…与之前一起的女子许下姻缘生死。她现在不在了,南宫明灭也不想独活。您还是别白费功夫啦。” 白袍人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青年的声音,依旧将浩瀚无垠的碧绿色生气传到他体内。南宫明灭撑起身子,向后躲开白袍人的手掌,涩声道:“前辈不要耗费灵力了。南宫明灭七尺男儿,与心爱之人许下的三世盟约,是时候履行了。” 他话音刚落,从头顶泥丸宫忽然涌出利啸如刀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凶狠咆哮冲击着青年头顶泥丸宫。若南宫明灭的头颅透明见光,此时此刻能清晰看见他头顶泥丸宫在淡绿色光芒的冲击下龟裂开来。又有半个呼吸的功夫,“怦”一声闷响从南宫明灭颅骨传来,青年的泥丸宫在绿光中缓缓化为齑粉碎片,消散在脑海中不见踪迹。 就是传言中的自爆无疑。 以念力冲击自身泥丸宫。泥丸一碎,三魂七魄无处藏身,只得重入六道轮回,躯体自然也身死道消、兵解羽化了。 正当南宫明灭失去知觉的时候,白袍人在他一双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伟岸,峙天裂地般,一张茫茫无边的手掌伸来,仿佛西天梵音十万尊者,紧紧握住南宫明灭的身躯。 那感觉与状态甚是奇妙。南宫明灭的思绪随着白袍人手掌握住身躯,不仅不消散,反而愈发清晰。下一刻他只觉得脑海刀剑乱割铁楔狂钻,痛不堪言。 忽然白袍人五重声音叠加耳边,毫无情绪波动道:“既有胆子自爆泥丸宫,这点痛难道忍不下来?” 话音一落,只见白袍人十根手指灵光大盛,将从南宫明灭体内冒出的十种光芒牢牢束缚。下一刹那,只听他一声轻喝,那十道光芒硬生生又被打入南宫明灭体内。只听“怦、怦、怦、怦”无数声音在青年体内炸开,南宫明灭面无血色,浑身抽搐,如此过了良久方才缓缓平复。白袍人将他丢在地上,整个人的气息又融入天地。 良久,南宫明灭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身躯,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刚才分明已经自爆泥丸宫,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修道者用这一招陨身殉道,从未听说过泥丸宫不复存在而人不死。哪怕是慕容归一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但眼前经历的事情又的的确确发生,短短片刻时光,所见所感,已经完全超出了南宫明灭的认知范畴。 他刚要说话,白袍人忽然蹿到他面前。手掌张开,只听“啪”一声,狠狠抽在青年脸颊。 这一下来得极为突然,南宫明灭猝不及防捱了这一巴掌,整个面庞立时红肿的不成样子。他嘴角躺着血,一脸惊愕看着白袍人。那白袍人冷笑一声,六重声音重叠一起,每个字都有如穿透灵魂,叫人心惊胆战,厉声道:“没用的东西,为了女人要死要活,怎么对得起你扶摇山历代先辈,列祖列宗?” 南宫明灭心中怒火与悲伤纠结,顿了半晌道:“你这厮仗着道行高强,就强行救我性命,殊不知我却早已不稀罕这性命了。我师傅羽化不在,现在安璃又…安璃…” 他提起安璃的名字,声音忽然就哽咽起来,一字一顿,“她虽不受人待见,心狠手辣妖女作风,但待我真心真意,从不弄虚作假。现在她死了,我随她而去,又干你什么事?” 他恶狠狠看着白袍人,又想操控意念自爆泥丸宫,只是良久都不能找到泥丸宫所在,一时瞳孔收缩,怔在那里。 白袍人哈哈一笑,七重声音同时道:“小子,你现在脑袋空空如也,早就没有劳什子泥丸宫啦!” 南宫明灭大惊,“胡说,没有泥丸宫怎么活?休要胡言乱语。”然而他话说一半,自己心头先虚了起来。 “泥丸气海、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是这皮囊的一部分。你能伤残四肢、废去气海、也能堵塞经脉、五脏震碎,为何独独泥丸特殊?它泥丸有什么资格特殊?” 白袍人哈哈大笑,八重声音陡然传出,带着天地间八极精纯先天罡炁搅乱四野,傲然道:“这泥丸宫,不要也罢!方才我将你三魂七魄打入体内,分存于周身十大穴经。不仅有任督二脉、也有天灵气海,不但存在于五脏经络,更存在于你双眼之间、脑海之前的天眼之中!此时此刻,你便有如生了十个魂魄归宿之地,十个泥丸意念之所。日后修炼意念一日千里、操控灵力妙到毫颠。天上地下—— 唯你南宫明灭一人尔!” 南宫明灭大惊失色,白袍人所言直将他这么多年所学所感完全颠覆。他心念一动,运转起体内灵力。忽然从周身无数经脉中涌动起滔滔不绝比从前厚重旁礴十倍不只的淡绿色光芒,这光芒滔滔不绝,源源不断如流水一般疯狂与灵力融合。 若是从前,淡绿色光芒需从头顶泥丸宫运转作为起点,向下方躯体输送而去。而此时此刻,南宫明灭只觉得不仅头上天灵百会自成绿光,连身躯內也能生出莹莹淡绿玄炁。从手少阴心经,到足太阴脾经,从足阳明胃经,再到手太阳小肠经,无一不是碧色环绕,从经脉内部沟通全身。如此一来调动意念驱使灵力的速度与精妙程度当真与从前悬若霄壤,有云泥之别。南宫明灭心中畅快以及,哈哈大笑。若现在再与林灵天、梁晨交手,他自信纵然以一敌二也绝不会落入下风。 他正欢喜,忽然又落下豆大泪珠,心中骂道:“南宫明灭啊南宫明灭!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人,卑鄙无耻的泼皮。只因这飞来横运就忘记安璃已经死去,你有什么颜面去见她?有什么资格值得她以身相许?”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忽然“哇”一声口吐鲜血,面色灰败至极,心念大乱,颤声道:“我要这道行有什么用?我爱的人、爱我的人,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啦!” 白袍人这一次叹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化,化作单一的一道沙哑的嗓音,缓缓道:“那女人就在不远处,虽命悬一线,但尚一息尚存。你自己章法大乱,竟未曾发现。情之一字,真真叫人失方寸、变性情…可笑、可笑。” 第六章:万符百炼铸同心 道门大会埋孽姻(二十六) 南宫明灭眼中惊喜与懊恼神色掩饰不住。他四面张望,终于发现远处角落里躺在地上的黑色羽衣女子。 此时此刻她肌肤苍白毫无血色,鼻尖只有进气、却没有出气。她娇弱柔软的身子不时轻微颤抖,任凭是谁都看得出来命不久矣。 南宫明灭见状厉声长啸,瞳孔赤红如血,生怕弄碎了女子身躯一般,强压住自己情绪波动,缓缓将她搂在怀里,声音嘶哑,不断叫唤着安璃的名字。 “妖女…妖女…你醒醒,快醒醒...” “安璃…你这妖女,不是古灵精怪,谁都伤不了你、谁都不能叫你吃亏么?” “妖女~你、你怎么不说话?你再跟我说话好不好?你放虫子咬我也好,你给我种最坏最凶的蛊也好,你睁开眼睛,跟我说话好不好…” “安璃…小璃…” 南宫明灭泪如雨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认识不足一个月的妖女,却强行占据了他大半个心。当初慕容归一仙去,他是伤心,是难过,却没叫他像现在这般绝望无助过。不知怎么的,眼前女子半死的模样,直叫他从心底最深处生出寒入骨髓的害怕。他生怕这个妖女再不能逗他、再不能惹他生气、再不能挽着他的手言语轻佻出言调戏。他脑海一片空白,脸庞靠着她的肩膀嚎啕大哭。 “无知小辈。情情爱爱、生离死别,不过是寻仙问道逆天而行的路上一座又一座拦住去路的庞然大山。死便死了,堂堂男儿,有什么舍弃不了?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嚎哭?依我看,尘归尘、土归土,就让她葬身在这茫茫南海吧。” 南宫明灭全然不知道白袍人在说什么。白袍人的话、他的字句仿佛只是钻进了耳朵,却没有反射任何信息到他的脑海中。但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他和怀中心爱女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抱着安璃,忽然转身奔向白袍人,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连扣三个响头,哽咽道:“前辈,我知道您神通广大。南宫明灭恳请您救她一命,不论如何,请救她一命,任何代价我都毫无怨言!” 白袍人冷笑一声道:“愚蠢。老夫不惜耗费精力救你,自然是不想看你丧命于此。日后待你道行成熟,方能助我一臂之力。可惜你沉溺儿女情长,胸无大志,叫我好生失望!你师傅慕容归一若还在世,只怕也要当场将你逐出扶摇山!” 他顿了顿,“好在这女娃命不久矣,正好断了你的尘缘。 你说我会不会出手救她?” 南宫明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扣着响头,不过片刻额头便已鲜血淋漓。 白袍人沉吟半晌,忽然道:“罢了,你这么坚持,先扣一万个头给老夫瞧瞧。” 南宫明灭见事情有转机,心中狂喜无以复加。面前这白袍人能将当时重伤的自己轻易救回来,那么治好安璃应也不在话下。当下毫不犹豫,一刻不停跪在地上扣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明灭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模糊不清,但他依然扣着头。安璃已然危在旦夕,他不能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也不知扣了多少个,白袍人缓缓道:“一万个到啦,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南宫明灭声音嘶哑,缓缓道:“若不够,晚辈继续叩头。” 白袍人哈哈笑道:“你就算扣十万个头,老夫还是不会救她!” 南宫明灭心中愤怒绝望无奈伤心一齐迸发出来,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一般,死死盯住白袍人,光是目光便仿佛能把人生吞活剥。还不等他说话,白袍人顿了顿却道:“不过…” “不过什么?!”南宫明灭惊道。 “有三件事,两件是要说给你听的,另一件需要你答应我。如果到时候你还想让我救这女娃,我便卖你个面子,出手把她救回来也无不可。” 南宫明灭狂喜欲哭,不住点头道:“不要说三件,就算是一千一万十万件,南宫明灭都毫不迟疑!” 白袍人笑道:“就算让你去杀三大宗派的人,你也毫不迟疑?” 南宫明灭瞳孔一所,心头一滞,良久咬牙点点头。 白袍人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半晌缓缓道:“放心,老夫与三宗之间颇为微妙,还不需要你这个半大小子去当打手。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准备好听了?” 南宫明灭点头。 “第一件事嘛,我只说给你听。是非曲直,你自己辨别。你可还记得HN清泉山?” 南宫明灭略一思量,清泉山他自然记得,但却不清楚白袍人指的是什么事情。当下抱拳道:“请前辈示下。” 白袍人微微一笑,手指轻点,忽然从安璃衣裳某处钻出无数五颜六色的灵光,仿佛萤火虫般漫天飞舞。南宫明灭定睛看去,心头一惊,这不是先前自己留给三才宫众人的道门典籍么? “这女人待你离开三才宫,以险恶毒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里头的人一干清除,还将这些典籍据为己有。我看了看,没有一个活口。” 南宫明灭脑海嗡然一片全似炸将开来。三才宫众人虽说得寸进尺见利忘义,但至少不曾为非作歹。此次南海扶摇山一战,沿岸地区损伤严重,也的确出面援助了一方百姓。俗话说人无完人,即便当初在三才宫被摆了一道,他心中虽然不快,却并未生出杀意。 哪知道这妖女竟瞒着自己下狠辣杀手。是觊觎扶摇山典藏典籍,还是杀人如麻以此取乐? 南宫明灭一个头两个大。白袍人并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而这些从安璃衣裳里飞出来的典籍光影也铁证如山。他嘴角下瞥,搞不懂为什么安璃视人命如草芥。难道生命在她眼里就这样一文不值么? 他正苦恼踌躇间,忽然女子呢喃呓语,仔细听去,却是“明灭哥哥…”几个字,虽然气若游丝急促短暂,却清清楚楚印在青年心底里。 是了,虽然她心肠歹毒,但至少把自己当成珍宝一般,生死无怨。 “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 青年咬牙叩首,“还请前辈救她!她若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白袍人轻叹一口气,那漫天光印失去控制,又重新回到安璃衣衫袖口中。良久,白袍人才继续道:“ 古人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这扶摇山道门大会的数百号人欺负到你扶摇山头上,又把你们这对亡命鸳鸯伤成这样,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么?” 南宫明灭脸色一沉,“扶摇山海域万年来皆是我扶摇山掌辖。这些人为一己私利挑衅我扶摇山,都不是正道应为之事。”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说过,若我南宫明灭能活着离开道门大会,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锱铢必较,十倍奉还。” “怎么个锱铢必较、十倍奉还?” “神霄门为发起者,他日相遇,必让掌门林灵天思过百年,神霄门日后不得扶摇山庇佑。其余门派助纣为虐,都是要一一讨回来的。” 白袍人哈哈冷笑,桀桀哑声道:“他要杀你,你却叫他思过?他们下手不留情,你却自诩宅心仁厚,放人一命?这世界弱肉强食,本就是丛林法则。若扶摇山历代掌门有任何一人在世,哪个又敢明目张胆撺掇扶摇山海域?” 他顿了顿,半晌才道:“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太不中用。他们要抢你这弱者的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天道如此。你自己道行低微,掌教无能,怪得谁来?” 他面庞被白色兜帽死死罩住,看不清脸上表情,只有语气冷淡,继续道:“但你现在没死,也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现在你变成了老虎,他们是反而变成了肥羊。逆天路上,无情忘性方见坦途、超脱红尘方达上善。我要你做的这件事,就是把你的心凝得如同亿万年玄冰坚不可摧。所以,所有参加道门大会的人和门派,我要你全部诛杀。不留一个活口。” “喀嚓——”一声,仿佛在青年心头绽开一道霹雳。 “这…这不可能…”南宫明灭瞳孔一缩,哑口无言。 “说什么一千件一万件也答应,结果老夫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你便做不到。堂堂男儿,说话却如同放屁,真真贻笑大方。” “这杀人勾当有违道义,如何做得?”南宫明灭心中焦急万分,额上汗珠滚滚淌下,咬牙道:“还请前辈网开一面…只要不违正道侠义,南宫明灭万死不辞。” 白袍人哈哈笑几声,缓缓道:“再有一炷香功夫,这女娃魂魄尽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啦。你自己慢慢考虑,老夫是一点也不急的。”他说完端坐在地,全身融入周围空气,再不能感应一丝一毫的呼吸。 南宫明灭跪在地上,脑中思绪混乱不堪。他只觉得四周空间有如扭曲,形形色色的图案和光怪陆离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虽然五光十色姹紫嫣红,却给人以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正当他痛苦不堪进退两难时,脑海中又蓦然浮现当初在瑶池池底所见诸多图画。那些图画一张张在他思绪里飞舞盘旋,忽然一道天光袭过,剑线穿破无数张图,竟如肉串一般虚空中将它们穿在一起。 南宫明灭大惊失色,定睛看去,那剑线缓缓平复,从中露出一把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漆黑古剑。这剑剑意通天,端的是无上神威。然而最让他震惊的,却是司冥剑身上莹莹散发着的青紫色光芒! 南宫明灭失声喊道:“古剑司冥?!”他心中震惊无以复加,那青紫色光芒从司冥剑身上阵阵透将出来,无穷无尽的青紫如水波流窜,在他脑海中勾画出徜徉无尽的虚空河流。 白袍人身躯一抖,轻轻“咦”了一声,看着南宫明灭,良久点了点头。 而他身前不远处,南宫明灭豁然睁开眼,整个人的气势只在刹那间便发生一丝微妙变化。一道异样光彩从青年瞳孔划过,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前辈,你所说之事,我答应你。还有一件,尽管说来。” 他眉头紧锁,一番话说下来似乎比经历血战还要疲惫。然而他眼中的变化,除了白袍人,天下再没第二个人察觉。 白袍人微微一笑,“这才对。凭你的力量,打不过的对手就逃,打的过的对手便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南宫明灭打断他道:“前辈还请说第三件事。” 他心中焦急,手掌与安璃肌肤相接处愈发冰凉,而女子呼吸愈发微弱,若不仔细观察,只怕真以为她已经命丧黄泉了。 白袍人笑道:“你这么着急,我便直言不讳了。”他顿了顿,“你口口声声说爱一个人,却连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小辈,你这份感情,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南宫明灭双眼眯起,心中某处被白袍人三言两语轻易拨动。在一刹那他的心漏跳几拍,一种不好的预感传向四肢百骸。 “这女娃不仅是幽煌道左使的女儿,”他叹一口气,“你师傅慕容归一的死,也正是你怀中女娃生父一手策划、并且亲手完成。” 这一回仿佛九天怒雷倾泻而下,直将南宫明灭砸得魂不附体。直如穿透响彻九霄的心雷摧残着青年每一寸神经,南宫明灭瞳孔猛缩,心也狠狠收紧。 他的确隐约觉得安璃与自己师傅先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知道怀中女子行事狠辣杀人如麻,绝非正道人士所作所为。 然而,白袍人的话依旧在他脑中散开了漫天厉威、在他心里搅动了万顷巨浪。 他只觉得连老天也在捉弄他。原本洒脱不羁逍遥天地的扶摇山弟子,受百姓爱戴万民景仰,如今却被正道诸派围攻命悬一线;原本领袖群伦绝世无双的师尊朝夕羽化,留下他一人面对诺大洪荒;原本是真的动了情,真的以为怀中女子会和自己比翼三生,没想到命途多舛摇身一变,竟成了杀死自己师傅的仇人的女儿。 “长兄如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可不报。”,这些话在他脑海中来回闪烁。那么,怀中看似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女子,难道不是和自己有杀父之仇么?再往深处想,会不会她的父亲设计铲除慕容归一,就连女子接近自己、对自己好,也只是早早就被安排设定好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呢?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到底为什么非要杀死师尊,一定要搅得扶摇山一落千丈,一定要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对自己表现出彼此相爱的假象?南宫明灭头痛欲裂,他不敢看女子,连肌肤触碰的地方都让他觉得滚烫、刺痛。他不规律地喘息,脑中混乱如麻,心中痛如刀绞。 他忽然松开怀中的女子,任凭她滚落在地,鼻息间残留着不可察觉的最后一口气。他虽然看似寻常,实则肌肉紧张、青筋颤抖、双眼血红、连骨骼和噼啪爆响。 “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他喃喃自语,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突然 他哈哈狂笑全身颤抖,十指插进发间,仿佛要将头发连根拔起。 真的是孤单一人啊…好不容易以为有了归宿,有了心中挚爱。没想到却不过一场局、一出戏。他仰天,又哭又笑,神思若狂。 这野兽般嘶吼喘息持续并不久,而南宫明灭心中折磨,仿佛经历了一个红尘轮回那样漫长。 当女子阳寿至极,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南宫明灭霍然睁开眼。 他盯着安璃的面庞,虽然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但他却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就这么死去。 这个人的生死,就在自己一句话中。他脑海一阵清明。 是了,他要亲口问安璃,究竟对他是什么感觉。就算是被欺骗,他也要亲口听她说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若安璃只是利用自己,欺骗自己,那么,就由他来了解女子的性命吧。 他似乎稍稍平静下来。低着头,声音低沉沙哑,周身灵气混乱,缓缓道:“前辈,还请你救她一命。” 白袍人沉默良久,方才叹一口气,半晌轻轻点头道:“既然你扔想救她,老夫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他手掌一伸,擒龙拿凤般隔空将女子抓起,送到自己身前半尺处。无穷无尽的翠绿色光芒从白袍人身体中流淌而出,经过他的手掌,化为柔和却不失生机的生灵波涛,紧紧将安璃上下围绕起来。 南宫明灭最后看了一眼安璃,脸上除了落寞,便再没有什么别的情感了。他闭上眼,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去哪?”白袍人问道。 “去履行承诺。” 青年也不回,身上多了一层莫名气息。不过片刻,那道削瘦孑然的身影便渐渐消失在白袍人视线当中。 白袍人对着青年消失的方位看了良久,缓缓叹了一口气。身前的女子经过纯粹浩瀚的生机洗礼,明显比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好得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袍人体内凌灵气随着意念涌动,又淳厚了一层,安璃的脸色也渐渐好转起来。 “燃烧了大半精血,以你道行坚持到现在不死,也是不易了。”白袍人心中暗道,“何以生****、何以天弄人。这妮子,也是靠着一丝白首不相离的信念,才活到现在吧。” 他轻轻摇头,看了看头顶。“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有情也能证得大道,也不失为一件妙事啊。” 他苦笑一声,刚要将翠绿色灵力再一次打入女子体内。忽然从极遥远千千万里外,一个天外罚音传入他的耳朵。 他身子一抖,条件反射似的看向西北天空。 须弥芥子,瞳孔眺望亿万里。然而...目光尽头处,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雷云。这雷云分为九层,每一层都蕴含着开天辟地的恐怖力量。那些云团波动诡谲,八极罡炁处于其中,听凭差遣。 白袍人沉吟良久,自言自语道:“天...劫?”他思绪万千,脑子飞速运转。忽然,从他嘴里八重声音重叠厉声,“是他?!” 下一刹那,白袍人提起昏迷不醒的安璃凭空散去。再看向那里时,又哪里还有一个人影在?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一) 无穷无尽天雷炸响,电光闪烁、八极混沌。听风谷中众人为这开天辟地的煌煌天威震慑,一时间脑中嗡鸣、方寸大乱。 “咔嚓”一声雷鸣,仿佛能搅动晨昏,割开头顶云波诡谲的天穹。这恍如末世的场景叫众人呆立远处动弹不得,百里烟花容失色,哭喊道:“小菓!!” 那雷鸣从天而降,分成八道颜色各异、蕴含着仿佛自从宙宇初生便存在的鸿蒙罡炁劈落在地。百里烟绝望大喊,这般狂雷之下,焉有完璧之人?夏薰衣紧紧拉住她的手,防止她一时冲动冲上前去,只能白白在九天天威下化为世间一缕尘埃。 百里烟闭上双眼,泪水早就止不住流淌。她浑身颤抖不敢去看,良久夏薰衣“咦”了一声,惊道:“百里师妹,你快看。” 百里烟哽咽抽搐着,缓缓挪开遮住眼睛的双手,泪眼模糊定睛看去,只见八色雷霆并没有直接劈在昏倒在地的少年身上,而是围绕着少年来回旋转将他罩在其中。一时间八色瑰光化作一面晶莹剔透,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的灵墙。众人在外,云菓在里,虽只隔了数丈距离,却仿佛是两个时空、不同世界了。 “你们几个,退下!” 一个苍槁道音忽然炸响,众人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正东方一团焚天炽焰燃空煮海,其中站着一个火红道袍的老者,赫然是离位尊首廉光真人。 众人正迟疑间,一个柔和却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缓缓道:“听话,这不是人力所能轻易改写的。你们先退开。” 这嗓音清冽温婉,叫人说不出的安心。百里烟闻言,向着声音传来的西南方哭喊道:“师傅!师傅你快救救小菓!” 这声音的主人自然是听风院院尊、巽位尊首风时雨了。此时她周身笼罩在一团变幻莫测的绮丽青光中,这青光千变万化,蕴含无上道家真意,贝齿轻咬樱唇,轻喝道:“退下。” 众人不敢再坚持,纷纷退到数百丈外,遥遥望着云菓所在的地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以云菓为中心,四面八方耸立着七道通玄大能的身影。正东为离,乃是离位尊首廉光;正西为坎,正是坎位尊首苏玥雯;而风时雨身为巽位尊首,此时正翩然立于正西南;至于三清上玄院掌门北胤,周身金光与黑气大作,满脸肃穆伫立于正南方位。 八道光芒彼此连结,缓缓勾画出一幅硕大无垠的天地万物先天八极图。这阵图中央阴阳流动,少年云菓便处在阴阳交融处,双眼紧闭,神情痛苦。 “风师妹,这孩子由你从小带大,今天这种情形,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北胤声音平淡,缓缓开口。 风时雨脸色一白,良久沉声道:“我也不知…”她眉目间若有所思,但依旧是满心疑虑。天道赏罚,哪里是人可以干预得了的?云菓不过一介平凡少年,如何竟会惹来天降雷霆,惩戒他这一弱小生灵? 北胤叹一口气,目光看这风时雨,眼神闪过一丝无奈,缓缓道:“风师妹,听风院三个弟子,都是你情之所系,心之所拂。然而…” “我知道的。”风时雨轻声呢喃,“我知道,天劫之下难有生机。不管他今日如何,我都没什么可怨怼的。” 北胤点点头,“既然如此。诸位师弟师妹。” 另外六人异口同声,“掌门师兄。” “结先天八极神佑阵,即便不能撑过天劫,也已然全力施为。切不可在心中留下弱点。” 他这话虽然四周都听得见,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专门说给风时雨听的。毕竟门下弟子受难,身为师尊若眼睁睁看着徒儿亡去,说不得会在心中留下脆弱之处,他日为心魔所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风时雨甩了甩头,目光变得坚定凌厉。下一刻,她体内灵光陡增,从四肢百骸涌动出通天贯地的青色灵光,呼啸盘旋间,化作笼罩天地的八卦图位于西南部分的“巽”图。再向四面看去,八极华彩从七个人体内如亘天灵河彼此徜徉澎湃,又以天雷之势汇聚一齐,分别组成这面硕大八卦图的其它部位。 前后只几个呼吸,七人协力而为,在这片浩瀚洪荒大陆上凝结了一张纵横来去八万里的先天卦象。这八卦图向下仿佛能震碎九幽,向上好似能击落苍穹。狂暴的天地灵力与天空中诡谲层云相互对峙,这一刹那,不仅仅是三清上玄院,连北方佛门须芥寺与东方雾灵山玉虚剑宗也被震慑压迫。整片天地在那一刻寂静如亡。 “轰隆——”一声炸响,连绵寰宇纵横天地,源源不绝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忽然从头顶无尽狂云中落下一道八色雷霆,这雷霆由天道掌控的八种灵力交织而成,虽为雷形,却蕴含了万物之理至力。煌煌天威下,虹雷坠落,狠狠劈在那张倾覆天地的八卦图上。 “咔嚓——”一声爆鸣。无穷虹光劈落而下,毫无情感、毫无怜惜,毫无迟疑、毫无悲悯。那道虹光雷霆的诞生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将目标处的少年化为灰烬。 原本不可一世风驰电掣的雷霆狠狠撞在八卦图上,刹那间千山暮雪震颤消弭,整个悬空大陆都向西南边矮了几寸!七大尊首脸色一紧,绕是以他们的道行,向天举起的手臂依旧微微弯曲。但那道虹光雷霆受此阻挡不能寸进,终于在坚持几个呼吸之后缓缓弥散于天地之间。 西方水蓝色光芒中,苏玥雯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道:“这…这就是天刑之力么?若非七人携手,岂不是要灰飞烟灭?” 然而还不等她放松,天空中异变又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之惩戒被人所阻,那漫天黑云疯狂咆哮,更甚先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紧接着,一道比方才粗壮数倍的虹光雷霆在云团中心凝聚,苏玥雯脸色一白,惊道:“竟还没有结束?!” 北胤喝道:“不可大意!人力撼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若有退出的,现在就走!” 另外六人一齐摇头,西北边纯黄光华中,艮位尊首何秋生哈哈大笑道:“许久不曾有这样出手的机会啦!今日七尊战苍穹,便是要看看,人力到底能不能胜过老天!” 他语气豪迈,没有一丝恐惧惊慌。其余六人一齐点头,体内灵光又起,同时加持在先天八卦图上。 虹雷又落。这一回冲击与毁灭之力胜过方才数倍。雷霆中八种灵炁彼此印证,化为更加强横的天地之威,毫不犹豫冲击在瑰光迤逦的八卦图上。 穿天撼地的灵力爆炸四散而去,远方佛门剑宗大能纷纷登天远眺,见证这一场惊世骇俗必然为后世所流传的天人交战。 第二道虹雷落下,除却掌门北胤外,其余六人尽皆面色苍白。然而天刑还在继续,七大尊首眼中战意再启,以巽位风时雨为首,竟转守为攻主动出击,法力加持笼罩八万里的卦图的同时,更是默念法诀,朝天全力攻去! 只见风时雨凌天伫立,卷云狂风中她衣衫猎猎,恍若仙子。下一刻她手指向天,步踏八极,口中念念有词: “风扫青空,九天沉浮一剑中。 风过山老,八方剑荡催枯槁。敕令罡、疾、狂、啸、朔、岚、寒、骤归位,就八、极、巽、风、诀。” 她语贯九霄,声似天昭,随着一声令下,从极目八个方向各自咆哮而来一道惊世骇俗的灭世大风。八种变化莫测却又能绞碎万物荡涤尘埃的飓风合在一起,加持在风时雨手中长剑上。 霍然击天! 整个世界的光影都被刺得支离破碎。而其余六人各显神通,镇院绝学毫不保留。 沈澜浑身颤抖,面色僵硬,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七尊汇集的如此强横的法则绞杀,换作天下任何人,只怕都不能争锋媲美。而风时雨使将的这一招八极巽风诀,比起他之前与辜剑鸣对敌时使用的,又不知高明强大多少倍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第三道虹光雷霆降落时,从地面而生八道绚丽刺眼的光芒咆哮上天。那光芒气势穿波荡云,蔽日千霞。凝结了七位当今天下绝世高手灵力与绝学的冲击融合为一体,两道攻击彼此碰撞。 这一回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冲击。 那从地面而出的瑰光华彩顷刻间便将第三道雷霆击破,继续向上狂略。紧接着第四、第五、第六道雷霆也被这仿佛无人能挡见神杀神的光芒打散,众人心头狂喜,然而北胤眼皮一跳,目光霍然瞥见一道带着淡淡白光的八色雷霆从天而落。 那白光不似月光法术的月白,却是一种纯净虚无的白,仿佛与虚空纯黑对峙,却又更胜一层楼。 北胤瞳孔一缩,前一刻还凌厉无比席卷苍天的八色灵光竟被这第七道雷霆吞入“腹中”,霎时间雷光大盛,带着穿梭时空的诡绝波动向下飞来! 众人还没充分反应,那雷霆仿佛忽略了时间,狠狠落在先天八卦图上。这一回整个悬空大陆直接朝西南方倾斜而去!悬浮霄云的方圆五百里大陆硬生生被砸出一个肉眼可见的角度!北胤脸色苍白,而其余六人咬牙切齿,先后吐出数口鲜血。又有片刻,那虹雷消散,而整个八卦图龟裂丛生、摇摇欲坠。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二) 第八道雷霆还在酝酿。这一次雷霆中白光更盛,北胤神色凝重,心中在刹那间想了许多许多。 身为天下四宗之一的掌门人,带领六卦尊首力战苍天,究竟是值得尊敬,还是不过逞一时匹夫之勇?他低头看了看地面上的少年,微微叹一口气。七尊已臻超凡入圣,倘若因为一个年幼少年有任何意外,只怕不仅是三清上玄的损失,也是整个洪荒正道的伤痛。 他轻轻摇头,收回手中金黑二炁,缓缓道:“诸位师弟师妹,这第八、第九道雷霆非人力能阻挡,放弃吧。” 他言语无奈,看向风时雨,“师妹,还请你不要太过伤心,早日释怀,得证大道。” 现场一阵死寂。 七尊都是绝世之人,第七道雷霆已然强劲如斯,七人冒着受伤,联手施为方才勉强接下。先不说第九道天刑,即便只是第八道,不知天下又有什么人能接下来呢? 一时间气氛虽然无奈,但众人先后收回加持在八卦图上的灵力。随着灵光一道道被撤走,那张八卦图终于消散于天地之间。 “扑哧~”,风时雨面无人色,吐出一大口鲜血,柔若无骨的手掌按在胸口。她眼中无奈于不甘交织在一起,紧紧盯着天威下仿若蝼蚁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泪花也涌上脸颊。 “不要!师傅!你们不要不管小菓!你们要是撒手,小菓就真的没命啦!”百里烟哭喊着,但在天威之下,她一个柔弱女孩被方才交手震慑,一时连步子也走不动。 沈澜抿了抿嘴,他知道北胤不想为了一个不能修道的晚生后辈冒险,一时轻轻摇头,只恨自己道行不够,不能在这绝世天劫下救自己小师弟一命。他自诩心如止水,但此时此刻也是悲痛万分。 其余朴贤居众人遥遥相视,缄默无声。这般绝世凶危,指神神死,指魔魔灭,仿佛命运就在此固定了,不论如何更改,都难以逃出天道的手掌心。 没有人再怀疑躺在地上的少年今日会死去。 所有人都绝望了,这个少年,即将于今日在九天刑法下化为灰烬。 “喂、野人——!你、你不要死啊!” 当略带哭腔的婉约女声在漫天风雷中传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抬头看向声音来处,隐约可见,无数层云中单薄月白的身影。 那在天地间显得无比渺小的身影,却是这一刻众人瞩目的焦点。看着漫天厉雷、绝世凶威,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然而此时此刻她不仅伤心,还有自责。 倘若铸剑关头自己没有把灵力传到云菓体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呢?是啊,云菓本来就不能修道,却强行接纳众人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而其中又以自己的月白色灵力最为强横浩瀚。“用自己的指尖勾画符咒”,本来就超脱了身无寸灵的范畴。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召来天罚降临么? “如果当时打断铸剑就好了。”云婉后悔莫及,任凭一群年轻弟子胡来,却引来毁天灭地的天道劫难。然而再想挽回,什么都迟了。 她在狂风卷云里想起少年的样子,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说来却难以启齿,谁会在初次相遇的时候就赤身露体坦诚相见呢?偏偏这一切来得又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仿佛老天就是这么安排,让他们只见一次,就在心底烙下刻印,一生一世都要纠缠牵扯在一起。 少年处事的认真劲、应变的机灵劲、临死孤注一掷的决绝劲,如潮水涌现纷至沓来。然而最让她心头漏跳的,还是少年拼死也要救活她的模样。 仿佛她是旷世珍宝,需要一辈子小心呵护。颦眉怕她恼、贝齿怕她忧、噘嘴怕她气、落泪怕她悲。而这一个多月,自己化身白狐日夜陪伴,时间一点一滴流淌间,就连自己,似乎也颇为享受这份恬然的生活。 当然对云菓的依赖也与日俱增。 虽然少年没有道行,只能靠符咒御敌,但看着他不屑努力拼命研习,心中便说不出的欢喜;他虽然并不俊朗,但眉目间自有耿直爽朗灵动活泼之气,每每看去,正脸叫少女心波荡漾,侧脸又叫她欲罢不能。 她虽然在南疆青丘被当作族中天才,却从未有过和一个异性如此紧密地相处在一起、耳鬓厮磨过。而偏偏这个少年的心意,她又无比清晰。 云婉抿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清光闪烁,定睛看向头顶苍穹。 那些云层翻若厉鬼、流如海啸,乌的、紫的、黑的、灰暗的不断汇集在一处。而那道身影划破了苍穹,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羽衣飞舞,径直往少年所在的地方飞去;她春山皱起,叫人看着心疼;泪光莹莹,让人瞧着难过。贯穿天地的劫难与她柔弱的身躯形成叫人终生难忘的对比,但她神情坚定万分,无可动摇。 青丘九尾、翠南宝山 石穴奇缘、绝世云婉。 她,想救那个少年。 北胤看着少女的身影,轻“咦”一声。 廉光强压下体内紊乱灵气,怒声喝道:“孽障!你作什么?” 少女眼看着廉光化为流火飞身上前,心中一阵焦急,一阵愤怒。她忽然仰天长啸,踏星孤月轮随着啸声飞出体外,围绕少女上下旋转。她毫不犹疑,手指点在月轮第九孔,一双手掌豁然变大,遮天揽月也似,不留一丝情面全力拍向廉光,厉声骂道:“滚开!” 廉光本就受了内伤,少女一掌带了十二分杀气,蕴含着浑厚无比生生不息的月光术法,浑然天成,竟有击天破云之威。他瞳孔一缩,正面接下,只觉得一股毫不讲理的大力震动全身,简直要把他骨头也震碎了去。下一秒他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往后退了百余丈。 一击奏效,云婉顾不上得意,更顾不上出言挖苦,她红着眼睛,继续朝少年飞去。 “这妖女乃是青丘狐族!几次三番犯我上玄院,居心叵测!众位师兄弟,随我拦下了!” 廉光咬牙高喝,再一次化作焚天神焰席卷而去。随着他话音一落,西北方的纯黄光华、正西方的水蓝光华、东北方的淡紫光华以及东南方的翠绿光华一齐出手。五道光芒姹紫嫣红瑰光旖丽,交织在一起,化成一张缚天灵网,如离弦之箭朝少女猛然罩去。 察觉到身后惊世骇俗的疯狂灵流,云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回头一看,五种蕴含着鸿蒙初生至精至纯先天罡炁的大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忽然目露凶光,厉声狐啸,手指点在月轮十七孔,心中高声嘶道:“祖狐——降临!” 随着她心念一动,一声传自太古的狐鸣仿佛打破时光长河破界而来。那一刹那天空中硬生生化出一轮与日争辉的银盘满月,天地间一切生灵灵光中月白的部分尽皆归附于耀空皎月上。下一刻,一只四脚裂地、身躯凌云、头可吞星辰的硕大白狐凭地现身。 那场景震慑亿万生机、那白狐仿佛凌驾众生之上。所有人在那一刹那都窒息了。 “轰隆”一声巨响,五色大网与通天彻地的雪白祖狐相接在一起,九霄上下充斥着爆炸带来的汹涌灵光。 远方朴贤居众人定睛看去,灵气尘埃中,星辰满月下,月白羽衣的少女胸前衣襟被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此时此刻,她周身灵气外泄,灵光间断闪烁,气息萎靡已极。再看她容貌,耷拉着眼皮,一双原本天真漂亮的眸子正恶狠狠盯着远空并肩而立的五道人影。 她忽然笑了,笑得绝望而猖狂,指着云菓咬牙切齿道:“你们算什么正道前辈?算什么同门师尊?让他孤单一人承受天地刑罚,撒手不管、无动于衷!你们连看着他死的资格都没有!” 少女泥丸之中刹那间涌动出倾泻而下、仿佛九天银河波涛般的意念力,“都给我滚开!” 她放声长啸,以身体为中心,周围百里灵力皆成涟漪。那些涟漪逐渐变大,变做无边无际的灵力波浪,有的柔中带刚,有的连绵中带着锐利。那一刹那,少女将一千多年的法则感悟融汇一处,那攻击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流滔天,仿佛要破坏世间万物。 “青丘狐女,这天地刑罚,岂是人力所能干涉?保全自己性命,不要做无用之功了。” 北胤微微阖上双眼,虚空踏出一步。下一瞬间,他周身八种光华融在一处。他大手伸出,居高临下按出看似朴素的一掌。这掌法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被打破、被闪开,然而身处其下,方才发现那八色巨掌就如同一个乾坤、一个世界。以世界之力碾轧、以八荒之力镇守,如何逃得开?如何又撑得住? 两股力量相交,没有惊天震动,也没有疯狂爆鸣,有的只是朴实无华的法则对峙。少女周身颤抖,又吐出一口鲜血,百里内的灵力仿佛被撕天巨掌掌控其中,少女被牢牢抓在里头,仿佛被无数根晃仙锁链死死缚住,哪里还能再动弹半分? 北胤缓缓道:“之前放过你一次,你却自投罗网。”他看了看掌中少女,又看了看地上少年,沉吟道:“人妖殊途…莫要步那人的后尘…天道之下,以你法力道行,除了灰飞烟灭,再无其它可能。” 云婉抿住嘴角,将口中腥甜温热的血液吞回肚中,声音颤抖,缓缓道:“呸,当年你们把我姑姑囚禁在这里,想必她也是如今日云菓这般,孤身一人面对整个世界,绝望无助。” 她声音充满了不甘,“可若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山洞里啦。你们想明哲保身,想置身事外,因为他对你们不重要。而我想要的,只是他能活下来。因为他已经住进我心里啦!” 少女的身影在擎天巨掌中忽然挣扎动了一下。北胤眉头挑起,眼角余光瞥见贯通天地的硕大银轮迎着漫天卷云八色雷霆直冲向上。而与此同时,九天之上煌煌天道赏罚第八雷霆也应声而下! “轰隆隆——”巨响绵延千万里时空,那道眨眼便可湮灭无尽生灵的雷霆狠狠冲击在踏星孤月轮上。狐族耗时一千八百余载炼铸的绝世法器在那一刹那与苍穹对峙。 雷光与月光相互噬咬、天道与妖灵彼此交锋。看见那个场景的人都愣住了——怎么会有人胆敢独自挑衅诸天神威? 少女“呜哇”一声喷出大口灼热鲜血,随着她气息极大程度地萎靡下去,踏星孤月轮在“哐啷”巨响中被弹开。银月光轮在穹庐层云中回旋翻飞,以迅雷之势回到少女指尖。下一刻,从少女嗓间传来一道银铃妙音,带着无限凄凉,颤抖吟唱:“ 青丘婉约兮多情殇, 殇末无悔兮阴阳茫。 茫倥红尘兮三生尽, 尽我九尾兮奏绝章。” “拜托了...” 她一字一句唱着,目光看向少年时温柔,看向雷霆时疯狂。她指尖抚过银白波光月轮,忽然点在最后一孔上。 踏星孤月轮、第十八孔上!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三) 那是一只以燃烧精血为代价,应天地至尊生灵祈愿而生的血色巨狐。那是寰宇的中心,夺去了天道赏罚光辉的绝世奥义。 少女在北胤惊愕的刹那间崩开擎天巨手,风驰电掣向少年所在的地方飞略而去。 她笑得惨淡,狐族第十八孔奥义‘因狐现’,竟是要怀着对欢喜之人的满腔情意方才能够成功使将出来么? 难怪她一直都觉得流传万载的口诀始终差了一个灵魂也似的东西。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差的,不就是一份思恋倾慕的情感、一颗不愿让心之所系之人受到任何伤害的心么?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岁月,狐族都不曾出现过能使用这一招数的人啦。青丘九尾、应天运而生,不可动情、只能逍遥游于三界之中。然而这首世代相传的咒诀,却偏偏饱含情意相思,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中醍醐灌顶。无情虽让青丘狐族传承至今,为生灵至尊。但有情,方才能更深一步体会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只有这样,才能将狐族最终奥义成功激发。 那只血红色的啸天巨狐张开血盆大口将九霄雷霆吞入肚中。北胤眼皮一跳,看着血色狐狸身上渐渐散发出除了月白色光华以外另一种白光、那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白光。 他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这狐族道义竟能强行驱使天道之威反击回去,以天之道、还施天身,当真是造化神奇、大开眼界。” 随着他话音消散在狂风骤云中,九天刑罚第八道雷霆与吞噬了部分天刑的因狐撞在一起,一时间仿佛天地初生,混沌气流无边无际充斥了整个纬度。千万里内,八极灵光忽明忽灭闪烁震颤,不敢直面这万古难见其一的巨大冲击。 当撞击与爆炸缓缓平息,众人定睛看去,‘因狐’破碎,奄奄一息,而天空中雷霆更盛。 堂堂诸天神威,竟一而再再而三被凡人阻挡。雷云之中的无情天道在刹那间只觉得遭到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的挑衅,一时间汇集了比前八道雷霆集合起来还要强大的终焉一击。 而地面上,少女浑身浴血,但那道天刑布下在少年身边的八色光罩也消散不见。 云婉羽衣拖在地上,终于触摸到那个平凡少年。 她缓缓爬到少年身前,手掌轻轻磨挲少年面庞,噙泪咳血道:“野人,你可不许就这么死啦!你要是死啦,还有谁逗我开心、还有谁舍命救我、还有谁拖着病体漫山遍野找月光藤给我吃…” 她的声音在滚滚天威下脆弱却又坚定。这声音拂过少年云菓的身躯,云菓紧闭的双眼忽然抖了几下。 “野人?!你要醒啦?” 入眼是一身血衣的俏丽少女。云菓脑海一阵晕厥,目光聚焦半晌,强撑着体内疼痛欲裂的经脉,涩声道:“仙...仙女妹妹?你、你怎么又哭啦…” 他慢慢抬起手,将少女眼角的泪光抹去,“每次遇见你,你都弄得灰头土脸、哭丧着脸红着鼻子……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云婉皱着鼻子,嘴角耷拉着,却依然勉力笑道:“不就是想让你把我逗开心么,你倒不高兴啦。” 云菓嘴唇乌白,缓缓道:“高兴、高兴坏啦。你怎么啦,别哭啦。你身上都是血,你怎么啦。” 他强撑着看向四野。 入眼是无穷无尽的天云巨雷,远方朴贤居的众人不敢上前一步,而七个身影发出七道璀璨光芒伫立云霄。少年刚想开口,云婉“呜哇”又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惨败已极。 “仙女妹妹...” “走吧,一起走。”少女把云菓背在身后,回眸嘴角挑起,虽有痛楚,却展笑颜;虽有绝望,但又带一丝安恬。 天光云影中,少女倾国倾城。 “一起逃吧,这天地若容不下你,我们就逃离这方天地;这红尘若容不下你,我们就搅翻这片红尘。” 云菓吊着最后一丝清明,伏在少女肩头。衣裳上的鲜血还残留着温热,猩红里却带着一缕熟悉的幽香。 他感觉自己快死啦,但此时此刻,他嘴角却微微抬起,仿佛找到归宿一般,至死不渝。 云婉穿着鲜血染红的羽衣,天刑之下绝世独立。她的容颜身姿惊艳四座、她的目光心意震动全场。 她踩着忽明忽暗的月轮,红衣霞光,仿佛盛装出嫁的新娘。 她握紧背上少年的手,仿佛十指紧扣便三生不忘。 她最后一眼回头看了看漫天虹雷与白光。轻轻笑了。她望向半空中七道流光璀璨身影,深吸一口气道:“青丘九尾言出必行。我来只是要救他。”她看了一眼云菓, “谁要阻拦…不、死、不、休!” 风时雨看着绝世又无助、伫立于天地神威中的女子,鼻尖一酸,几颗晶莹泪光随风闪烁消弭。她吐出的气息也不能连贯,不禁收回手中长剑,缓缓道:“让他们走吧。” 北胤叹气道:“九尾狐精,你带着他遁走,自然也成了天道刑法的目标…” 他话还没说完,云婉却毫不迟疑,全然不顾北胤所言,也毫不顾忌这一去或许就是不归之路,带着云菓御空飞略,眨眼飞过了千万重茫茫雪山。 风时雨贝齿皱眉,忽然身流青光破空闪烁,却是追逐二人的方向而去。北胤撕开身前空间,踏将进去,也是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天空中。 云婉身姿如电,去势如虹。也不刻意选择方向,每次察觉到头顶天威有捕捉降临之意便立刻旋身遁去。要么改变路线,要么干脆掉过头去夺路而逃,不给任何天刑布施的机会。 若换作常人,如何躲得开煌煌头顶天道惩戒? 放眼世间道法,时至今日,光论身法速度,非幽煌道血影遁诀称甲不可。然而血影遁燃烧精血,并非长久之计。 然而反观当下云婉,手指一直点在踏星孤月轮第五孔。她速度虽及不上当初扶摇山大战黑衣人所施展血影遁,但胜在一个路线诡异、长盛不衰。 时至此时,从三清上玄院救下少年,云婉已经在天刑之下闪躲逃窜了数个时辰。天空中上达九霄、下泛白雷的狂云也随着少女来回翻滚腾移。这几个时辰看似眨眼而过,实则少女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深怕一个疏忽便将二人性命葬送。 乌云盖天,看不清星辰银河、日月晨昏,少女体内的灵力在慢慢消耗,而随着时间流逝,她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 “仙女妹妹...我不成啦,你把我放下吧。” 云婉嘴唇泛白,回头恶狠狠剜了少年一眼,呸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不过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云菓鼻息孱弱,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瞧你,一张小脸发白,没的叫小爷滲得慌。又不听我的话、又喜欢胡搅蛮缠胡作非为…”他撇嘴道:“仙女妹妹都变成出海夜叉啦!” 云婉又气又难过,胸口起伏,眸子里落下几串珍珠也似的眼泪,嗔道:“那要是没我这夜叉,你早就尸骨也没有啦!忘恩负义的小厮、过河拆桥的泼皮,小婉怎么瞎了眼救你?” 她嘴上说着,脑子里却不断思考对策,身法也一刻不停歇。她手指指尖处白光律动,缓缓注入踏星孤月轮之中。而整个光轮盘旋不息,与少女天人合一,爆发出了天下也少有的浮光极速。 云菓看着少女憔悴的面庞、依旧留着血丝的嘴角和暗淡无华彩的眼眸,从心底深处涌起了对自己无限的厌倦。 老天啊老天,本就给了自己一副毫无资质的身躯,却偏偏又让自己与这仙子般的少女相遇。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天道责难,刑法加身,没的拖累了面前不似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少女。他胸口里有无穷无尽的怒火,不甘心与绝望的咆哮充斥在脑海之中。 “你不要管我啦,好不容易把你的伤治好,你却一点不懂爱惜性命。” “呸,若没有你,我早就在深山老林里化成魂魄啦。当初我跟你说,‘我们都不要死,好不好’。现在...现在…” 少女眼角泪光不断,忽然边哭边笑,看着少年,一张凄艳小脸仿佛生出万丈霞光,轻轻在他耳边呵道: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啦!那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这话如同电流攒动,穿过少年全身。血肉也好,经脉也罢,在那一刹那猛然缩紧,紧接着一阵铺天盖地的茫然与绞痛充斥了五脏六腑。 那是从心尖血液里渗出的痛楚。 他瞥过脸,不去看少女投过来的目光。肩膀颤抖忍着不哭出来。天风呼啸着从耳朵边呜呜吹过,有冰凉的泪水从少女的眼眶飘落在少年脸庞。他深呼吸一口气,从后搂住少女的腰的双手又紧了几分。 “仙女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四) 云婉感受着背后少年的心跳,传来的微微温暖让她安心。她衣衫猎猎,手掌法印不停。二人身影穿梭于云海,在天地里做着最最疯狂最最看不见希望的逃亡。 “你又要逗我开心啦?” 云菓咧嘴一笑,却不答话,只自顾自说着。 “那时候在山洞里,我跟你说过当年独自游历的见闻。江湖纷扰,形形色色,有趣的事情数也数不过来,我也希望能一件一件讲给你听。看见你咯咯直笑,我心里也就说不出的欢喜。” 云婉脸上一红,微微低头。 “当年我被迫下山,师傅期望我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过这一世,将我托付给了贤名远播的俗界门派‘菩提寺’。最初的那段时间,我就是在菩提寺度过的。 不论是主持方丈还是同门兄弟,对我都是极好的。这一身佛家武学,也是从菩提寺学来。作为一个俗家弟子,那时候我少不更事,佛门法则、行事观念都对我有很深的影响。师傅当年也是用心良苦,深怕我孤苦伶仃,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惯。 菩提寺是洪荒大陆有名的佛家圣地,每日参拜祷告祈福者不计其数。 我记得那时候有个男人经常到寺里拜佛烧香。因为实在来得勤,一来二去也不陌生。有一回无意听见他的祷告,原来他每次参拜,都是为了一个女子。” 云婉心头一动,“那后来呢?” “他来得久了,有一回碰见他,我问:‘佛家讲求因果缘分。既是相识相遇思恋倾慕,必是有前世三生纠葛牵扯;既是牵肠挂肚辗转反侧,又为何只是祷告祈福默默守护,而畏畏缩缩不去争取?’ 那时候年纪小,想说什么便说了。男人笑着回答, ‘这世间无奈总多于得意、失落总多于欢喜。纵然佛门大道,但修成果位者何其之少、倥偬浮生者又何其之多?我只是一介俗人,苦苦挣扎在红尘里,能力有限、学识不足、气运稍差、前瞻平平。空有一颗炽热的心,但仅仅这样,很多事情也还是不够吧。心有余而力不足,空留下一腔无奈而已。’ 他忽然一笑,‘有时候把心中珍贵的、想要回护的人或事隐藏起来,也是一种随着时间流逝而必修的课程。但有一个心心念念想回护的人,纵然因为不能相见而痛苦难过,却也好过一个人浑浑噩噩、亦或是遁世赴黄泉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小朋友,你听得懂我说的么?’ 我当时摇头,跟他说,‘你虽然年长,但赤子之心却已泯然众人。浑浑噩噩不知路径。所谓菩提一叶可拂心,明台三寸方参禅。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否定,又哪里来绝对的机遇?所谓人定胜天,因果业报。我就不信,你把每日来焚香祷告的时间,用在你心心念念的女子身上,最后却还是一无所获、孤独孑然。’ 那男人听完哈哈大笑,拍着巴掌跟我说,‘小朋友,赤子之心可贵。只希望你在这纷扰尘寰里还能保持初衷。’ 他说完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离开,心中很是烦闷。” 云婉微微点头,又摇头,“野人,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云菓有些力竭,耷拉着眼皮笑道:“别急,我还没说完。 后来过了好久,再不曾见过那男人到来。一开始我以为他听了我的话开了窍。没想到有一天他突然又来了,行尸走肉也似的,在佛前石化般几昼夜,风吹雨打毫不动弹。我千万呼唤,他也不曾正眼看我一眼。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曾来了。 随着他离开消失,我就总觉得脑海里有东西捋不清,对他说的话也愈来愈在意。有一日索性去找了住持师傅,住持师傅法号达一,在寺中地位超凡,佛法高深,贤名广播。我禁不住,便向他说起那个男人的事情。 那时天色已晚,住持师傅笑着让我点上蜡烛抄写佛经。我照办了。他则是盘坐蒲团敲打木鱼,整个厅堂只有‘咚~咚~咚~’木鱼空灵的回音。 他选了一篇《摩罗迦叶心经》。那是一篇极为少用的偏经,繁冗拗口,内容颇为奇怪。师兄弟们都没有研习过。 我抄完之后问住持接下来做什么。他叫我继续抄写。 一连抄写几遍,他没有说话,我就也没有停下来。一直过了两三个时辰。 蜡烛烧完,闪烁几下、忽然熄灭了。 那是子夜时分。住持师傅的木鱼还在响,空灵依旧。我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 ‘我去点蜡烛。’ 还没起身,达一师傅道:‘经在心中,若心无尘埃,蜡炬成灰,心火却不灭。若局限外力,则处处慢人一步。’ 我当时大喜,住持师傅所言,显然是觉得我之所想,反而胜过那男子。然而他又说: ‘但这篇《摩罗迦叶心经》,就仿佛三生红尘,繁冗拗口。记载了悲欢离合、世间百态。你看似记住了,但心里却又未必记住了,否则为何要焚香续烛?倘若他日你灵台一尘不染,再颂唱此经、自然是信手拈来、脉络分明,心体一致、梵天同德,也就是证得果位之时。 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太少。苍茫红尘里,怕是也没有几个。’ ‘住持师傅如何?’ 他笑了,没有回答。缓缓又道:‘那位裔施主,一生所爱一人,行为生平所评,是痴情之人、是笃决之人、是大慧之人。’ 我当时好奇,‘住持师傅认识他?’ ‘不错,但他所爱所系之人,前不久亡故了。’ 我听到住持师傅说的话,想起男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神思被活生生从身体里扯碎,憔悴得让人心疼。又想起他在佛前昼夜伫立,风雨无隙,不知为什么心里难过万分。沉默良久才道:‘我先前见他,的确如师傅所说,是至情至性之人。好在他没有追随而去了。’ 住持师傅难得地哈哈一笑,‘都说赤子之心,所言不假。他也是超凡绝顶之人,当下心境却不及你。’ 我脸上一红,‘师傅取笑了。’ ‘得证无量圆满,还要经三难三劫。难即茕难、寂难、生死难;劫即红尘劫、天道劫、沧海时光劫。你现在初生牛犊不畏虎,但他对你说的,却也不无道理。’ 我一时迷惘,住持师傅似乎觉得我二人所言都不错。 正苦恼思索,他又道:‘裔施主出身名门大派,心之所系是他的同门师妹。女施主与他亲如兄妹。但二人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女子与名门正派口中的邪魔之人情深意笃。所谓正邪不两立,裔施主倾慕之心日月可鉴,但夹在当中,也是难做得很。 他几次奉师门命令缉拿追杀,想来二人交手相搏,也是恍如隔世。前些日诸派围剿,他的师妹也在战役中重伤而亡。’ 住持师傅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又道:‘当时他的确想要追随而去。好在我这单薄言语,竟也真真劝阻了下来。’他语气颇为欣慰。 我缓缓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住持师傅大功德。’ 他却摇头,缓缓笑道:“痴儿、痴儿。’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住持师傅要说‘痴儿’了。” 云婉歪着脑袋,“为什么?” “他先后两个‘痴儿’,不是说我一个人,而是既说我,又说那个男人。他其实是肯定那个男子的想法的。情之一字,用心极深,说是这世间最为纯净的情感也丝毫不为过吧。” 他咧嘴,看着少女的眸子,“住持师傅是超脱之人,以不染红尘尘埃之心看浑噩众生。那男子自始自终都是走的自己的路。住持师傅或许是被他用情所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最后关头出面阻拦,指点了他一条崭新的路。 他说我痴儿,因为我全然没有理解他出面渡化的用心。他哪里是为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分明是以大智慧指点小智慧,认可裔施主对人生上一条路的坚守。赤子之心固然难得,但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能坚守一条路至死不渝,也是惊为天人啊。 我那时候不懂达一师傅的的动机,但现在,却好像有些明悟了。” “什么明悟?” 云菓搂着少女的手臂不自觉又紧了几分,好像舍不得一般,任凭狂风吹过,看着少女的双眼却连眨也不眨一下,正色缓缓道:“我们可以同生,我也陪你同死。但…我却不让你陪我一起死去。” 云婉春山紧皱,撇嘴哭腔:“我不管,我不管,就是不管。你不要花言巧语哄骗我啦。我就要现在这样,说什么也不撇下你。” 云菓伸手,在少女头顶轻抚几下道: “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等过了一年、过了十年、过了百年。那时候的你,或许就不会再记得我啦。” 他脸上虽然笑着,但笑容凄凉了整片天地。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五) 他虽然笑着,但笑容凄凉了整片天地。 云婉眼泪也断了线,啜泣断断续续哽咽道:“先前我命悬一线,以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待在族里好多年没出来,连这个纷扰多彩的红尘浮生也没有见识过。但是...但是后来我遇见你,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其实是不能和你一起看这个世界。 如果你死了,我活着,就算再过几个一百年,再修行几千年,我也不会再快活了!” 她空出来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云菓的脸庞,大哭中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道:“野人,我们这一回一起死,好不好。” 她说话间,脸色逐渐变得更加苍白,忽然咳出一口血,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却看不见一丝后悔与犹豫。 她御空的速度骤然下降,紧接着,蕴含了整个天穹的绝世天道纯白雷霆炸响,捕捉到二人滞缓身影,在眨眼间以惩戒神魔乾坤的灭世凶威骤然劈落! 狠狠劈下! “野人~你想撇开我,也来不及啦!” 少女咯咯笑了。 在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在漫天雷霆中,仿佛酝酿了千万年之久的绝世清丽海棠花。银铃似的笑声传颂回荡于天地间、久久不散。她甜美脆笑,银铃也似的嗓音温柔缠绵,却又果决坚定。她忽然转过身子伸出双手,搂住身前少年的脖子, “小婉…”云菓看着少女,释然一笑。 云婉抿嘴,在天威绝唱中,最后看了面前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占据了自己心中最重要位置的少年一眼、然后闭上双眸。她身子前探,对着少年的怀抱,张开双臂。 天光云影的生命倒数中,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苍茫白霆划破天地,云卷云舒,天道刑法在千万里追击布施下,终于投出了俾倪尘寰的第九次攻击。 乾坤是诺大无垠的,而天地间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却渺小得让人心疼;苍天却又是渺小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与二人至死不渝的情感相比,在那一刹那,又显得狭隘了些。 “就这样了吧…这一世,有过痛苦,也有过欢喜。有过仇敌,也有家人兄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啦。” “就这样了吧…一千年日月春秋,却反而不如这最后的几个月来得让人留恋让人欢喜。现在一齐死去,也没有什么惋惜遗憾的啦。” 少女甜甜一笑,目光从漫天绝世雷霆里看向身边的少年。少年的脸却定格了。 紧接着,云停了、风止了、万籁俱静,连带着天道刑法,竟也在苍穹中凝成了一副狰狞无双的画卷。 云婉心头漏跳一拍,惊慌失措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这男声沙哑枯槁、层层叠叠八道无上真音覆盖一齐,传进少女脑海中,威严神奇,缓缓道:“青丘狐应天而生。天道之下,小狐精,你本该心怀无限敬畏、瑟瑟发抖。却为何违逆上苍?” “你…你是谁?”云婉吃了一惊。 “呵...有趣…有趣,狐族化境么…”枯槁男声笑道:“相隔这么多年,青丘族又出了一个触摸天道之人。” “什么天道,你…你到底是谁?”云婉四下张望,所见是凝滞毫不动弹的空间,仿佛在这一瞬,时间停止了流动。 “青丘应天,触及天道,虽只是微末皮毛,但也难能可贵了。这苍天无常、诡变、冷血、却又自相矛盾。你区区一只小狐精,分明是因情悟道,偏偏贼老天又摆出一副万物刍狗的模样。” 他哈哈大笑,声音在乾坤八极间回响,良久道:“小狐狸,我与这少年命中纠缠,又看你修行不易,不忍心让你们在天道下化为齑粉。” 云婉全身一颤,“前辈有法子化解这绝世天邢?前辈是不是有办法??!” “我又不是苍天,也非创世鸿钧、开天盘古。天道之下,神灭、魔堙、我如何化解?” 少女眼神一黯。 “不过…” “不过什么?”云婉眼眸放光,“前辈有法子对不对?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救他…” 那沙哑男声微微一笑,“情深不寿,刚者易折。他活了,你却要交出一条小命啦。” 云婉呼吸一滞,眼泪涌出。自己还没有活够啊...虽然寿岁过千,却不过是少女性子;纵然生命长久,但这么多年居于翠南宝山,又哪里尝够了红尘百态?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笑的,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纷纷扰扰的事。唉,难道以后都见不到了么? 她抿嘴看了看少年,此时少年仿佛画中人、卷中仙,不带一丝气息、没有一丝意志。他就那么定格着,所有他眼里的时空都是停滞的。然而少女却看不够。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迷恋这张虽称不上俊朗、却爽朗明媚的脸庞。她贝齿,想起前尘种种,因缘际会,忽然释然了,对着云菓心头哭笑道:“野人,野人...若你今天活下来,小婉今后却恐怕不能陪你啦…” 她抬起头,对着天空道:“请前辈救他!” 男声笑道:“许多年前,也有相似的一幕…只可惜…”他声音从笑意变为平淡,又道:“一条性命,也不后悔?” 少女看了一眼仿佛凝滞空间中毫不动弹的少年,泪水划过,摇头道:“绝不后悔。” 男声嘿嘿直笑,到后来发狂似的,八道叠在一起的笑声仿佛连天地也要搅穿,良久道:“这小子倒是好福缘,竟有人愿意为他挡下贼老天。” 他顿了顿,“罢了,当年我耍了这老天一回,今天就故技重施吧。” 他语气复杂,有感叹、有羡慕、甚至有一丝无奈。乾坤大地的正中央,从层层凝结的云朵雷霆中,忽然凌空走出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他全身笼罩在衣裳里,面庞虽露在衣衫外面,却怎么也瞧不清楚五官样貌。 他轻轻呼唤一声,云婉听见这声音,方才察觉来人。他已经彻底与天地同化一齐了。在少女眼中,从未见过道行达到这般极境之人,就连之前她见过的最强者北胤所表现出来的,也不曾有这般、仿佛自己就是苍天的惊世骇俗的道法。 他单手擒天,天地就被他掌握在手中。仿佛他心念一动,便能演化乾坤、构筑江海。时光在这一刹那停止,不仅是这一片时空,而是整个洪荒大陆。 少女心中狂跳,这人道行越高,能救下云菓的把握也就越大。她虽然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但喜悦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向外直淌。 白袍人手掌摆动,在天地中幻化数不尽的影子。这些仿佛真实存在的影子笼罩住整片天穹。紧接着、凝滞的空间中,有一丝莹白雷霆以肉眼不可察觉的角度轻轻弹动一瞬。然后,整个天地又恢复了平常、时空又开始流动。 依旧是呼啸席卷的天界刑法,无尽无穷的毁灭苍雷疯狂而下,而白袍人幻化的影子亿亿万众,在那一刹那竟生生如长鲸吸水一般,有的钻进了白色雷霆、有的飞花散去消弥于天地。 不,准确地说,那些影子,活生生成了天道的一部分。 白袍人口中喃喃自语,忽然俾倪众生冷唱道: “经岁览遍天书卷,造化百万年。 星衍日月化璇玑,步踏琅圜院、剑指幽冥泉。 天道万物生刍狗,勘破八千载,一念神魔间。 浮生爱恨嗔痴苦,都由我,大道之上、灵机一线,指掌傀儡天。” 诗音诰言、席卷八荒万里。白袍人通天妙道,那些从他身躯中发散的影子与苍天融合在一起。在那一刹那,九霄布施的雷霆霍然铮然长吟,仿佛绝世雷龙颠覆大地。雷霆席卷的方向虽然没有丝毫变化,但少女云婉却豁然颤抖。 她分明分明有一种感觉——那是颤栗到骨髓深处的惊恐,以至于自己浑身上下汗毛倒竖,连三魂七魄也开始沸腾振动。因为她隐约发现—— 那雷霆之怒所指对象,竟不再是身边少年,而转变成了她自己! 这难道就是白袍人所说“故技重施、再耍一回老天么?” 云婉眼皮飞弹,决定就在一刹那间。是不是她的错觉呢?那天刑是不是针对自己了?危机感让她窒息、让她瑟瑟发抖,不会错了!那白袍人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硬生生将天罚目标偷梁换柱! 云婉释然地笑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少年。云菓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少女掌间月白光芒流转,忽然紧紧包住了自己。 然后耳边传来少女温柔恋卷不舍凄凉的声音,“野人,你要好好活着!你若随我一起死,黄泉之中,我们俩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她倾城一笑,手臂发力,体内灵力流转、挥臂。少女再不迟疑,将云菓整个人猛地投出! 被重重叠叠月白色光芒包裹住的少年瞳孔一缩,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哭喊着叫着少女的名字。然而云婉这一掷力量极大,只眨眼功夫,二人中间便横亘了万丈时空。 “小婉!——” 云婉看着月白色光点向远方飞走,而漫天雷霆方向不改,她抿嘴,微笑。 “野人,你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也没有说过喜欢你…虽然现在你听不见啦,可是…喜欢你哦…” “我喜欢你哦……” 她喃喃自语,脸上是恬然的甜蜜,也是凝望一眼便能印刻在心中的笑颜。紧接着,白色光芒在她漂亮的眸子里划过。 白霆耀眼、轰然坠落!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六) 那个等待着雷霆加身的少女身影,静静伫立在天地绝威中。她一直在等,然而那个堙灭的瞬间却比亘古还要悠远长久。 她甚至开始怀疑,其实天罚早就已经将她化为了灰烬,只是自己残存的灵智没有发现罢了。毕竟这天下,这数十万年的洪荒岁月,有几个人真正体会过苍天施威呢?是啦,自己铁定已经死去了吧。 她心中对少年的不舍越来越浓,身体越来越痛。等她缓缓睁开眼,整个人却都震惊了。 入眼是近在咫尺的白色雷霆。她甚至可以看见弧光中分裂出来的细小白色电芒、以及雷霆中的灭世灵力。 然而本应该流转不息咆哮无拘的天雷,此时竟然被定格一般,静静停在少女头顶几丈处,狰狞着天威面孔,却毫不动弹。一颗晶莹汗滴从云婉额上流到她眼里。紧接着,仿佛跨越时光、打破八荒。一只硕大的白色巨手忽然出现,将少女托在掌心。 “青丘狐族、应天而生。造化钟灵、九命婉转。”说话的却是那个苍槁沙哑的男声。他轻轻一笑,“小狐狸,你不错...察觉到天刑加身,毫不犹豫就把那小子保护起来扔远啦。世间女子,若都像你这般,又怎么会落得今天地步?” 他哈哈一笑,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感忾。云婉不明所以,睁着眼睛看着白袍人,不知怎么接话。 白袍人身影忽然消失,下一刹那闪将到云婉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他另一只手骤然成指、点在少女的额头眉心。云婉只觉得脑海神思嗡然巨响,整个人仿佛坠入千万丈幽暗深海,全身冰凉凉的,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五感尽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了。 白袍人微微点头,手指霍然指天。从云婉身体中,如萤火虫般盘旋飞舞出九道灵光。这些灵光彼此排列开来,自上而下化作九点灵力光线直指苍天。 白袍人手掌伸出,他整个人仿佛天地,周身察觉不到丝毫灵力波动。那九光灵线在接触到他手掌的刹那间微微颤抖,半晌才恢复平静。白袍人点头道:“不愧是天地异种。以我如今道行,天地为炉、融会贯通。竟还能察觉到灵力当中几乎不能被发觉的与天道有差异的地方。” 他缓缓取出九光灵线最上面的一颗光点。那颗流光小点仿佛翡玉光珠灵动漂亮,此时此刻静静躺在白袍人手心,而剩下八颗光点飞快退回云婉身体四肢。 白袍人手上捏了个法诀,将那颗最上头的光点放置在半空悬浮旋转。下一刻他抓住云婉的手,前后不过半个眨眼,便带着少女闪烁遁走,瞬息间带到百里之外。然后他手印变幻,口中低声道:“散!” 随着他话音一落,时光复原、诸天结界消散。天刑落下,白色狂雷与悬浮半空的光球轰然撞在一起。 那光球只在雷霆之下坚持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湮灭消散。煌煌天威下,那光球被世间最恐怖严厉的法门处决,再寻不到一丝转生之机。 再看白袍人手中提着的少女,随着光球玉碎,她昏迷的身躯骤然颤抖,紧接着面败如死、鲜血也大口大口喷了出来。白袍人缓缓点头,带着少女径直往地面飞去,再不回头。 被困在月白色光芒中的半个时辰里,云菓已经记不得是怎么度过的了。他只依稀看到煌煌天雷向着少女毫不留情劈了过去。而二者相交在一起的刹那,震耳欲聋毁天灭地的冲击摧残着他的五感神经,然而真正痛不欲生的,却还是他的内心。 他只觉得他的心在那一瞬间碎成了数不清的玻璃碎片。好像从今以后自己的人生就缺少什么啦,好像从今以后,自己就要一直一直孑然一身啦。他眼泪停不下来,白光落地后,他拼命捶打着月白法华的灵力光罩,拼命呼喊着。但那层月白光罩纹丝不动,只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削弱。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咔嚓”一声,开天辟地也似的,云菓发疯般从光罩里跳将出来,冲着已经恢复如常的苍天声嘶力竭地大吼。 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跟着吼声发出来。然而他除了这样做,再没有别的发泄的方式了。 他没有道行、没有内力、孤身一人、既不能御空飞行寻找那个比他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少女的身影,也没有资本挑衅上苍。若可以的话,他想打碎这毫无道理毫无情感的苍天;若可以的话,他希望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个神女仙子般的少女。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个总角孩童似的嚎啕大哭。他喉咙本来就嘶哑了,哭起来仿佛锯子在木头上来回用力摩擦,既难听、又让人动容。如果不是真的难过到极限,哪有人会发出这样野兽般的哭号呢? 他哭了半晌也没有停歇的趋势,也没有说哭累了停下来。他一直大哭着。 便就在这时候,一个温婉女声,缓缓传进少年耳中,“咦…?!” 声音中惊疑一闪而过,接着道:“大男人却怎么哭哭啼啼的,你…你别哭啦,难听死啦!” 声音如雷霆灌注、醍醐冲顶。云菓全身如遭电击,他嘶哑着吸一口气,两眼红肿,带着鼻涕眼泪侧头去看—— 一袭白衣风中猎猎,淡紫色如天边晚霞轻轻点缀。“云婉”抿着嘴巴,巡星天女也似的背着双手,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小婉?”云菓跳将起来,冲到少女面前,“你、你你没事?” 少女侧过脸,支吾道:“怎么…你希望我有事?” 云菓哈哈大笑,整个人仿佛坐着云霄飞车,从地狱眨眼又进入云庭。他狠狠向少女拥抱过去,少女眼中却闪过一丝慌张,身子轻灵一动,闪开了。 云菓看着少女站在一边,脸上一红,挠着脑袋脸红道:“啊…仙女妹妹…是我唐突了…” 云婉不敢看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子道:“…既然你没事,我就走了…” “你...你要去哪?” “你管我去哪?”云婉眉头皱起。少年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神情中带着从没见过的说不出的苦涩疲惫,一时抿嘴不敢接话。 云婉叹一口气,偏着头看了看少年,半晌才道:“你也看见啦,那么大一道天劫霹雳落下来,我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云菓听她意思,似是受了伤,一时又惊又急,情不自禁踏前一步。少女条件反射后退两步连忙摆手道:“你、你别过来,我这就离开疗伤去啦。你师门前辈应该马上就到,他们自然会料理清楚。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正说话间,远空天际处,从云层中流窜而出一条青色流光。云婉点点头再不迟疑,体内灵力流转,只眨眼功夫便飞出了百丈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此时云菓满肚子思念都只能咽回去,最后只化为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么?” 云婉逆着霞光,小脸在漫天金色中微微点头,又摇头,“还是先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吧。”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七) 云菓被稍后赶到的流风也似的风时雨带回三清上玄院,已经是半日之后的事情了。当他安然无恙平安归来,整个上玄院都沸腾起来。 那场惊天动地的天人交战、那九道天崩地裂的煌煌神威,在那样必死的局面里,这个少年却化腐朽为神奇,坚强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少年在天劫之下遭遇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挺过难关。一时人人惊奇,恨不得亲自询问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听证这场举世无双的奇闻。 昆吾三清殿中,大殿上三清灵气与两仪八极图缓缓流转,熠熠生辉。此时此刻,上玄院七大尊首分列落座,兴致勃勃打量着厅堂里跪着的少年。 少年身边站着数位人。有沈澜、百里烟、夏薰衣,也有朴贤居众人以及一身灰白道袍的老者石然。而大殿之外,此时此刻聚集了数不清的三清上玄院门徒,有老有少,一时间三清上玄万人空巷,倒是十年也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 “我的乖乖,你小子可真有种!来来来快给你师叔我说道说道,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这好奇心可真是一刻也藏不住啦!” 说话的是周身隐隐泛着黄色光泽的艮位尊首何秋生。七尊中以他为人最豪放,也是年龄最轻的一位。先前他亲自出手,自然知道那天劫惩戒有多么厉害。第九道雷霆降落,即便是他自己,除了身死道消,只怕也没有第二种可能。可面前这毫不起眼的小弟子居然生还回来,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他看了看风时雨,笑道:“师姐,你二人回来这许久,也歇息够了。现在大伙儿到齐,再不用藏着掖着吧?这小子了不得,你可要好好待他啊。” 风时雨嘴角一扯,淡淡笑道:“自然如此。” 她看了看云菓,缓缓道:“小菓,先前为师看你内息颇为混乱,不曾询问其中缘由。既然现在大家都在此,除了好奇你如何生还之外,也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她侧头看了一眼正当中的掌门北胤。北胤点点头,声音平缓道:“云菓,那第九道天劫,你是如何撑过来的?可愿跟我们这些老头子说上一说?” 云菓叩了几下,应声道:“回禀掌门师伯,弟子体内没有道行,所以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弟子只知道当时…当时小婉背着我到处逃,最后她精疲力尽的时候,把我远远抛开了…然后她、她好像独自一个人去对抗天劫了…” 少年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起当时仿佛是生死诀别的场景,不由眼角一湿,呼吸也沉重起来。 “小婉?就是那只青丘狐精?”火红道袍的廉光问道。 云菓心头咦跳,眉头皱起,“什...什么青丘狐精?” “小果子还不知道呢,风姐姐,你也没跟他说清楚。” 一个稚**声忽然响起,云菓把目光投去,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少女。 说是少女,或许用幼女形容更为合适。她一张圆圆的俏皮小脸,脸颊肉嘟嘟又生出两个酒窝,看上去不足豆蔻之年。此时此刻她坐在大椅上,两条腿都不能着地,在空中来回荡漾,极为灵动可爱。 云菓心中恍然。据说上玄院七大尊首中,兑位尊首南馨天纵奇才,在年仅十岁时便贯通生之法则,名传浩浩洪荒大陆。但不知是上苍嫉妒,还是别的原因,南馨的外貌体形便停留在了十岁左右的模样,任凭她生命法则参天,也不能有丝毫改变。 她是超脱法则之人,心境也非寻常修仙问道之人能比。苦思数年无果,她便没有再执着于此,反而打着幼女的样子游戏人间。如此百余年,不折不扣成为当今天下生之法则的超凡入圣者。 风时雨摇头道:“什么小果子,南师姐,你可莫要乱起名字。” 南馨嘿嘿一笑从椅子上跳将下来,也没见她如何动作,娇小的身子忽然闪现在少年面前,捏着他的耳朵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小果子就小果子。先前他受伤那次你带他过来疗伤,我帮他封印体内的大蛤蟆时候,他全身上下我都瞧见啦,难道还不让我给他起个小名么?” 她嘻嘻直笑,盯着云菓道:“小果子,这个名字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是挺喜欢的。” 廉光干咳几声道:“南师姐,你、你这又是哪一出…” 南馨肉嘟嘟的脸侧过去,“要你管我,几时轮到师弟教训师姐啦?” 众人一时尴尬,南馨嘟着嘴叉腰跺脚。 云菓苦笑道:“南师伯喜欢,那就这样叫吧…” 南馨回头道:“什么南师伯,人家可是小女孩。以后遇见了,你叫我小馨儿也好,叫我馨儿姐姐也好,就是不许叫我南师伯,听见了吗?” 云菓脸上神情丰富,心思却系在云婉身上。本想草草应付几句,却没想到面前“少女”竟来真的,活生生仿佛一个脱线小丫头。她自己若不说,谁能相信她居然是名动天下活死人肉白骨的三清上玄院兑位尊首? 再者,自己叫她馨儿姐姐,岂不是和自己的师傅一个辈分?想到此节,他心头一颤,抬头看了看端坐的六人。从廉光真人那里登时冒出一股寒意,刺得少年浑身一抖。 他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小、小馨儿…” 三个字一出,大殿下的弟子们强忍笑声。云菓接着道:“您看,您是我师傅那一辈的,我这么叫,大伙儿肯定觉得我没大没小,您说对不对。” 南馨樱桃般的下唇伸出,做个鬼脸道:“那我不管,我和你师傅关系好着呢,你又是他的徒弟,我瞧你瞧得欢喜。” 她拍拍胸脯,又悄悄在云菓耳边轻轻道:“你放心,上面那几个人,除了中间那个老小子,其他人都要听我的。最多你在北胤面前老实点,平时就无所谓啦。” 云菓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忽然笑道:“小馨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叫你小姑姑,既没有把你叫老了,辈分也没有乱。在凡俗界,有很多长辈其实比晚辈年纪小,这样喊岂不是一举两得?” 南馨眼珠转了几圈,拍手道:“这样好这样好,那就这么决定啦。小果子脑袋瓜儿挺灵光的。”她笑嘻嘻闪回去,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小果子,你难道一直不知道,你身边那个少女其实不是人类么?” 云菓全身如遭重锤,瞳孔来回收缩,半晌看向风时雨,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准确答案,声音干涩道:“师傅?…” 风时雨见到云菓满脸不置可否,条件反射挪开目光,对着南馨道:“南师姐,你可算闹完啦…” 话音未落,耳边又传来云菓的声音,“师傅,小…小婉真的是狐...妖?” 风时雨颦眉点头道:“南师姐说的不错。那妖女非我族类,乃是南疆翠南山灵种,青丘狐族。”她顿了顿,“我方才找到你,却没有见到她。她人呢?” 云菓脑子一片混乱,脑海里满是和少女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从当初山洞中相遇,到后来大雪山中恍如梦幻的相助,再到今日天劫之下生死之拥抱。这一刻他不管少女是不是人类,但他知道他对少女的感情。 他深深吸一口气道:“她…她看我没事之后,就走了…” 廉光道:“云菓,那妖女正面对抗第九天劫,难道安然无恙?” 云菓思量半晌道:“我那时候也以为她必死无疑啦,哭得正惨,她忽然出现,说我哭得难听…我、我当时真的很高兴…没想到…” “好了,你的意思是,那妖女帮你挡下了天劫,而且完璧归来,一点损伤也没有?” 云菓道:“损伤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她走的时候…” “如何?” “样子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她说没事,而且之后一下就飞走了。应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吧。” 众人听他说完,脸上全是惊愕。廉光看了看北胤,此时北胤眉头皱起,良久道:“诸位师弟师妹作何猜想?” 廉光道:“这小子说话模棱两可,只怕没交代清楚。” 南馨哼道:“廉光师弟,小果子先前就说清楚啦,他自己没半点道行,当中关键招数,天人斗法看不清楚,又有什么奇怪的?你作为长辈,却带头不相信自己门中晚辈,这个表率作得真好!来,师姐给你个满分!待会儿下去师姐指点你几招当作奖励。” 廉光脸上一红,咳嗽几声。何秋生哈哈笑道:“师姐别急,廉光师兄也是出于谨慎考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男子道:“雷霆一说,我看还是问问吕师兄的意见吧。” 众人点头,目光看向一身紫色衣衫的儒雅青年。这人自然是紫雷院尊首吕泊。传言吕泊一身道行神鬼莫测,一手御雷恍若天神。但凡人间雷霆,莫不听他号令,但凡震位术法,莫不在他手中大成,可谓洪荒纵雷之极境者。 但此时众人焦点下,他摇摇头缓缓道:“涉及天道刑罚、苍白雷霆,似乎已经超越八极范畴,我也不好信口开河。但...” “师弟但说无妨。” “天劫虽少,却也不是全无记载。在十余万年的历史中,先后还是有不少生灵经历天劫雷霆洗礼。要么是忤逆苍天、受到惩戒;要么是飞升而去,遭受天道考验。” 他顿了顿,“只是这两种天劫的威力却全然不同。前者是天道掌控杀伐,必诛之;后者是天道降下考验,只是一道难题,解则活、困则死。但就算这样,也从没有听过还有带人受罚一说。” 他摇头,“忤逆苍天之劫,是天道盛怒,以杀局布施。先不说能不能代为受罚,即便代为承受,代受之人也不可能活下来。云菓的情况,自然不是功法参天、白日飞升。那么这天劫,只能是忤逆上苍而降下惩戒。他如何活下来...师弟愚见,这当中实在蹊跷,不明之处甚多。” 北胤点点头,沉吟半晌道:“本以为能从来龙去脉当中寻得一丝半点道法真意以做突破...果然天道恒大,非有缘者能参之。此事的确疑点甚多,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看不如先放置一边。” 他目光又转向云菓,“还是先料理你和那青丘狐精的事吧。” 他语气虽然平稳,甚至没半点涟漪,但在少年听来不由浑身一震,仿佛霹雳,从天而降。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八) 众人点头。北胤又道:“云菓,这狐精曾于两月之前擅闯我上玄院禁地炼火渊。好在廉光师弟镇守,否则还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乱子。” 廉光低头道:“还是仰仗掌门师兄神威。” 云菓心中恍然,原来之前山洞中少女之所以受伤,多半是因为擅闯禁地。这么说起来,云婉的伤势,只怕是双方交手时被廉光所伤?少年虽不知道云婉为何要去炼火渊,但接触这么久,云婉不过是一个初入尘世的天真少女,想来并不会有坏心思。反倒是廉光真人,古板严肃,毫不容情,简直和降下天劫的贼老天一个脾性。想到他手上不留情将少女打成重伤,少年对他便再没一丝好感。 北胤道:“云菓,自古以来人妖之间泾渭分明。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管你是如何与她结识,但日后,你二人还是不要接触为好。” 云菓心中一空,忽然重重叩头。他这一下撞在地面,在诺大殿堂中漾起阵阵回声,直把少年身边的众人吓了一跳。 百里烟满脸担心,但不知为何,自从云菓回来,她却始终保持缄默,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掌门师伯...云菓自知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后辈小子。也知道前辈们初衷出发都是为了弟子着想。这十八九年来,弟子在上玄院和凡俗间漂泊流浪,也听过数不清的妖精鬼怪害人之说。师伯所言,弟子感激万分。” 北胤点点头,但少年又道:“可是...可是要我从此以后,与小婉斩断瓜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量,又仿佛抽干了五脏六腑,一字一顿道:“弟子做不到。” 百里烟身子一抖,清丽的脸庞埋在黑暗阴影中,握紧的拳头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沈澜察觉到少女紊乱的呼吸,侧头去看,正看见一颗晶莹泪珠从绝美侧颜的腮边滴落在地。 风时雨眉间一挑,“云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菓难得见到风时雨这般模样,一声之下脖子回缩,良久又叩头道:“师傅息怒。但弟子心之所系,非小婉不可。” 廉光哼道:“可笑!可恶!可怜!可耻!堂堂天下巨擘三清上玄院子弟,竟然与妖类为伍。这段孽缘,你若不想断,我便帮你断。” 他一怒之下拧断椅子上的扶手,显然对云菓自甘堕落拂逆长辈甚为不满。 云菓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口中却不停,缓缓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此番天劫不明不白,我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小婉舍命相救。老天以万物为刍狗,这也是廉光师伯追求的道吧。” 廉光冷笑道:“乳臭小儿胡言乱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这煌煌天道视众生万物为平等。不徇私、不动情、不偏颇、不扰秩。你不通道法却妄自揣度,渺小无知却曲解大律,如何能堪重任?!” “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六道往复、生生不息。没有红尘浮生、何来芸芸人间;没有芸芸众生,何来逆天改命之人? 但这世间生灵千千万,为何一定要在既定路上前行?修道为何?云菓以为,修道者,回护心之所系,此其一也。回护心之所系,此其二也。回护心之所系,此其三也。或许这只是狭隘小道,不能大成,但若连心中最珍贵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还谈什么登天大道、万寿无疆?无情之道,纵然千世百万岁,又什么值得稀罕的?” 北胤道:“这么说,要你与那小狐狸断开联系,是万万不能的了?” 云菓叩头道:“回掌门师伯,弟子不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 北胤沉吟半晌,忽然道:“就算被逐出门墙,你也不后悔?” 众人吃了一惊,风时雨眼皮轻跳。南馨道:“北胤师兄,你别乱来啊!好不容易有人叫我小姑姑,你又要搞事!”她嘻哼一声,任性又倔强,“小果子,小老头儿不要你的话,你以后就跟着小姑姑混。” 沈澜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叩首道:“请掌门师伯三思。小师弟年轻不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作为师兄,他的言行想法,相信以后的日子弟子潜移默化中能帮他慢慢改变。” 沈澜话音一落,莫少天也叩首道:“请掌门师伯三思!” 紧接着白荑、夏薰衣也上前叩首。最后韩太炎、木弦音跪拜叩首。 沉寂良久,一个银铃也似的女声传了出来。百里烟一袭淡鹅黄衣衫闪过,款款上前,跪地三叩,缓缓道:“师傅、掌门师伯,诸位师伯师叔...小菓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有些事情他认定了,只怕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拉回来…” 她深深看了一眼少年。抿嘴,目光中水波荡漾。云菓肩头一动,不知为何却不敢去看少女。 百里烟继续道:“那个叫小婉的...少女,我相信也是第一次见到天劫惩罚吧…那种情况下,不顾一切去救小菓,明明自己生死都顾不上了,但是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百里...百里那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她摇头,“准确说,我什么都不敢做…那种劫难,只要沾上,只要稍微扯上关系,只怕连尸骨也不剩啦…”她轻轻一笑,清丽的面庞仿佛朝霞里带着雨露的花朵盛开层层绽放:“百里看得出来,她对小菓那么好,连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感情…起码...百里现在还做不到。” 她忽然看向北胤和风时雨,“如果掌门师伯要把小菓逐出门墙,那…那百里也不会丢下小菓…” 她喃喃自语,“已经丢下你一次啦...已经落后一次啦…这一次,这一次不论如何…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她虽然是对着自己说,但偌大殿厅中,每个人都听得分明。少女低着头,却不敢回应任何人的目光。 众人沉默,这一回,风时雨和沈澜的身子微微一抖。 良久无声。 北胤叹一口气道:“云菓,许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她原本和我们情同手足兄妹…唉…” “师兄…” 北胤摇摇头,继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菓,不瞒你说,当年我还是一介少年时候,却也是和你一般想法。” 云菓肩膀一抖,抬头看向正中央的威严老者。 “百二十年前大战,哪知她在最后关头背叛正道诸派,投身幽煌成为心魔影烛麾下爪牙。不仅多年情谊毁于一旦,也不知让多少生灵白白丧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依旧是唏嘘无限,隐隐作痛。” 北胤少有的面色沉寂,叹息道:“我之所以再三让你与那小狐精斩断关系,便是不想让你有万一可能,重蹈当年覆辙。天有天道,人有人道,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亦是各行其是。纵然世间妖物并非皆恶,但盖因为‘道’不同,若过从甚密,最后也要造成无法挽回的凄凉。”他顿了顿,“那狐精寿岁过千,往后怕是还有千载悠悠时光。而你呢?” 大厅一片安静,在这一刻,北胤仿佛慈祥老者缓缓言语,语气如庭湖明镜,娓娓动听。 北胤顿了顿,“还记得当年你为何被迫离开我三清上玄院么?” 云菓叩首,仿佛心中伤疤被揭开,良久喘息道:“弟子不敢忘记。” “那你今日心中,对当年之事又是作何想法?” “回掌门师伯,弟子…弟子并不觉得当年有错。” 北胤点点头,“这些年过去,初心不变,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语气骤然严厉,目光精光闪烁,忽然开口道:“回护妖类、杀害同门、盗取门中法门经书。你可知道,若不是你师傅风时雨,那时候你就已经魂归九泉了?” 大厅中人人自危脸色一寒,被北胤话语中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不敢喘息。时隔这么多年,众人对此事讳莫如深,就连云菓本人也不愿提及。没想到第一个说出来的,竟是掌门北胤真人。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九) 几大尊首脸色阴晴不定,一向活泼的南馨也鼓着腮帮子不知道说什么。大殿下,百里烟等一众小辈噤若寒蝉,生怕哪里说错搅得局面愈发复杂多变。 便在这时,云菓“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头也没抬起来,缓缓道:“先前廉光师伯曾说过,修道之本在于心,以天地立心、遵循天道。又有训诫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众生平等,为何对妖物冷眼相待;既如此,为何门派铁则之中,又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正邪不两立”之说?云菓斗胆,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廉光怒喝道:“大胆!区区小辈,怎么敢质疑我三清上玄院门规?万余年来,上玄院本着“修道向天、济世为民”八个字,回护这方浩土不知何几,拯救灾祸劫难不知几遭。若不是带头与邪魔外道斗争,如何得来当下这清平盛世、太平人间?” 云菓叩头道:“小子不敢蔑视门规。但人有人道,妖有妖道。所谓邪魔外法,却多半是心术不正居心叵测之人;而所谓山精鬼怪,也有一心向善,从不害人之辈。如此混为一谈一棒子打死,云菓…云菓觉得不妥。” 廉光吹胡子瞪眼,刚要说话,北胤打断,笑道:“你这些年在外流浪,本以为历经磨难,心境会有所变化。没想到还是如当年一般。” 廉光道:“这孩子倔得紧,不给他些苦头,又哪里能明白这么多年那些诡道小人带来的生灵之殇?” 南馨噘嘴道:“廉光师弟,当年你门下那弟子,当年如果不是被小果子撞破,只怕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你这脸上枯树皮似的,也不知道羞嘛?” 廉光轻哼一声,颦眉清嗓道:“那孩子资质是极好的,但越是如此,越容易发生心境上的变化。不过依我看来,他当年诛杀的,尽皆是妖类邪魔,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云菓杀了,我这当师傅的如何舍得?”他一句话说完,原本就火爆的脾气仿佛被浇了一层火油,一时胸中烦闷,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云菓。 一直跪拜在地不说话的沈澜忽然抬头道:“弟子斗胆,无意冒犯。当年弟子曾与李师兄切磋一二。” 廉光侧眼看去,提起一丝兴趣,“私下殴斗,美其名曰切磋喂招,我们这些长辈却半点也不知道。” 他哼一声,“罢了,之后呢?” 沈澜抱拳道:“李师兄以千妖之精血魂魄炼就赤灵千妖幡,威力绝伦,不论是以一敌一还是以少对多,都能游刃有余,实为不逊于仙器威力的法宝。” 廉光心中颇为复杂,这弟子被他从小到大细心呵护直如亲生,越是优秀,他便越是心疼。当年不幸丧生,廉光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其中悲伤不言而喻。然而当年一案,杀人凶手云菓不仅没有被当场处决,反而被留下一条性命,仅仅被逐出师门。即便过了这些年,廉光依然耿耿于怀,不能平静。 先前在炼火渊前,北胤曾说过,若廉光心境能更进一步,则六道可期。若非当年命案,只怕以廉光资质,是早已踏入“六道轮回”之阶的了。 他轻轻叹一口气,半晌道:“交手的时候,难道你有什么发现?” 沈澜点头,“不错。当年虽然不曾听闻李师兄伤害寻常百姓,但那时候与他交手,其出手之间已经初显暴戾凶狠。不仅如此,李师兄愈发好战,与几位同门交战时,一开始虽然能保持本心,心眼澄澈,但若久攻不下,便暴戾狂躁有如疯魔,一招一式间吸人元气、毁人神智、炼人气血,显然不是正道弟子应该有的姿态。” 他是寡言少语之人,却不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众人惊愕之余,沈澜接着道:“小师弟撞见他残杀妖类,上前阻拦。慌忙中以匕首刺而杀之、却并非有意而为。依弟子来看,李师兄为邪宝驱策,行事魔障,我小师弟当年…” 他顿了顿,“杀得好。” 廉光原本听台下一五一十缓缓道来,自知自己这弟子心魔已成,心凉半截。然而当沈澜“杀得好”三个字穿进耳中,依旧是勃然大怒怒发冲冠,猛声喝道:“还杀得好!?反了反了!这话若传到别门别派耳朵里,我三清上玄院威严何在?浩然正气何在?” 沈澜皱眉冷声,不卑不亢道:“待李师兄酿成大祸之后,才真正是我三清上玄院颜面扫地之时。若发展到那一步,廉光师伯身为其师傅,难免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所谓御下无方。最后只怕还要落得个亲手除掉自己徒弟的地步。我说小师弟杀得对,其实也是为了廉光师伯着想。” 廉光一时气结,正停顿得空档,殿中百里烟叩首道:“小的时候,弟子经常和小菓偷跑下山。当年我和小菓遇上山中暴雪,无意里认识一群雪魄精。若非他们,只怕我和小菓已经死在了大雪之中。虽然人妖殊徒,但那群雪魄精却从没害过人,反而引导雪山中迷途行者安全离开。听闻当年李师兄想炼化他们,我当时是不在场,若我在那里,只怕也要和小菓一样,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这就是他杀害同门的理由?你们听风院好大的魄力呵!” 廉光额上青筋直跳:“他是长你们一辈的师兄,生死却需要你们来定夺么?我三清上玄屹立洪荒万年,掌门师兄功参造化,门派底蕴深不可测,难道连一个尚未入魔的晚生弟子也拉不回来?你们倒好,一刀下去一了百了,现在你们听风院人都到齐了,我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他眼皮弹跳,神色少有的激动。 北胤道:“师弟,心如止水忌嗔忌怒方为上策。修道二百载,难道还要我提点么?” 廉光脖子一缩,良久支吾道:“受教了。” 一旁何秋生打了哈哈道:“廉光师兄,我记得那孩子年纪虽轻,但道行却极好,你也一直倾注心血在他身上。当年小果子不过半大孩子、毛也没长齐。身无半点道法他,不知道如何能杀得了你的得意弟子呢?” 廉光哼道:“这我哪里知道。多半是云菓勾结妖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沈澜道:“不然!其实师伯心知肚明。当年小师弟所言,他上前阻拦,却被李师兄一把提起、掐住脖子。小师弟抽出随身匕首刺过去,这才将他刺死。” “胡说,以他的道行,寻常匕首焉能伤到毛发?” “这不就是了。那雪魄精虽为山精妖怪,却不过是妖力与灵气的集合体,本身并没有多强横的道法,即便群起攻之,也根本不能对李师兄造成多少麻烦。根据小师弟形容,弟子认为,当时李师兄被邪宝摄魂,已入癫狂。不仅护体罡气散乱,连体内法力道行也时灵时不灵。我小师弟慌忙中刺他,哪知道几刀下去,竟真将他刺死了。” 廉光哼道:“就算如你所说,那偷盗经书法门,也是你们听风院的传统?” 风时雨眉头以挑缓缓道:“廉光师兄这话,师妹却不能同意。当年慕容师兄指点你的情谊,你却半点也想不起来么。” 廉光脸色一红,南馨道:“小果子也就是偷些基础坎系法门去帮雪魄精疗伤罢了。况且偷到一半被抓个正着,也没有什么损失,跟你玄彤院更是半点关系也沾不上,何必过了这么多年还斤斤计较咬着不放?” 廉光还要说话,北胤忽然摆手道:“好了,此时到此为止。” 他目光看向廉光,“师弟,下去之后你即刻启程,前往‘千界天诛峰’磨砺心志。若能踏入六道轮回,年底的崇天八极甄选还要请你多担待担待了。” 众人一惊,连带着何秋生苏玥雯脸上浮现几抹艳羡神色,似乎颇为向往。 百里烟低声问道:“大师兄,这‘千界天诛峰’是个什么去处?” 沈澜道:“上玄院三大禁地,‘瑶池’为三清上玄灵气之本,也是洪荒大陆罕见的灵泉灵眼所在,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炼火渊’为三清上玄封印之所,渊内蕴含世间万火,镇压开派以来无尽大妖,由门派长老轮流镇守。” 他顿了顿,“而‘千界天诛峰’,则当仁不让可以称作三清上玄顶尖大能突破之所。传说因为瑶池的缘故,昆仑山自古以来便是术术道真者必争之地,几十万年来也经历过无数次惊天大战洗礼。这些大战中的绝世强者有人有妖也有魔王鬼怪,来自不同福地洞天,岁月洗礼下融合一处,便形成了千界天诛峰。其中‘千’形容福地洞天的数量,而‘天诛’则形容其中凶险程度。试想一下,数十万年修真大能的灵气与意念冲撞交锋,我们这种弟子,恐怕还未踏足,便要灰飞烟灭。” 百里烟脸色一寒,“这么危险,怎么几位尊首还争着要去?” 沈澜摇头,“修道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逆水行舟。安于现状如何进步?在千界天诛峰中感悟世间强者的灵力,领悟八极道法的真髓,锤炼泥丸意念的凝聚力,然后踏出自己独特的‘道’。对于尊首这样程度的通天大能,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百里烟撇嘴,“我要是和廉光师伯一样身通五极,直接享受生活就好啦...才不要以身犯险呢…” 沈澜白了她一眼,“你这样还想身通五极?” 青年少见地叹气,低声自语道:“算了,开心就好…” “那大师兄,干嘛不让大家一起进去参悟呢?” “这个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在我看来,千界天诛峰本来就是汇集无数大能灵力意念之所,是经世间沉淀慢慢形成的。师伯这样道行高深之人,进去之后无异于对空间的一种极大冲击,稍有不慎恐怕整个空间都要土崩瓦解。如果几位尊首一齐进去…” “我知道了,而且就算廉光师伯闭关出来,他的部分灵力意念还是残留在里头,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否则整个空间失衡,后果不堪设想。掌门师伯把这次机会给廉光师伯,一来应该是为了修正他的心境,二来算是一种补偿罢?” “你要是能把这聪明劲用在修道上,山门剑意只怕也不在话下。” 百里烟轻哼一声,吐舌头做鬼脸,“我用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二人在下面嘀咕,殿上北胤道:“当年云菓因为这三则罪过被驱逐。但这么多年他为了回来,也是吃尽苦头。现在既然身为上玄院弟子,就像重生婴儿,轮回洗礼。他过去那些事情,就揭过啦。” 众人脸上神色一松,纷纷露出笑意。 “不过,过去是过去,现在却是现在。” 听到北胤这番话,众人眼皮一弹,莫名心慌。 “我三清上玄院弟子,却与南疆青丘一族有****纠葛,实在不是我这老道想要看见的。”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 众人大急,北胤接着道:“云菓,我且问你。你这些年游历四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三清上玄院。我记得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说过,终有一****会让大家都接受妖物精怪,而不是带着有色视线去观察对待。那你现在,心里还保存着这想法么?” 云菓点头道:“回掌门师伯,弟子依然这么想。” 北胤点头,“你以凡俗武学打败镇守山门的弟子,个中辛苦不言而喻。我知道听风院之于你的重量,但你可知道你之于听风院的份量?” 云菓瞳孔一缩,整个人伏下去,仿佛被捏住死穴。 “当年你出事离开,你师傅风时雨看似平静,其实哪天夜里不是思念你这个弟子到夜露沾襟、泪珠悬腮?” 云菓肩膀抖动,远远看了一眼风时雨。不知为什么,风时雨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时近时远颇为微妙。但听到北胤之言,少年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风时雨白衣胜雪、青丝如墨,伫立窗棂榻边暗自垂泪的模样。他心中一疼,深深呼了一口气。 北胤又道:“你也不知道你这个小师姐,当年跪在昆吾三清殿外直到昏倒,就是为了让你回来。” 云菓嘴巴下撇,眼泪不争气就到了眼边。这个妹妹似的师姐,就算这些年自己云游漂泊时候,还总是用道法传信关心着自己,言语里温暖亲切,不曾疏离。 他侧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少女。此时少女鹅黄的长杉拖在地上,贝齿低头,脸上微醺,却依旧不敢正眼看自己。 “还有你的大师兄沈澜,几次来找我,问我有没有方法让你回来。” 沈澜连忙低头,不敢看云菓投过来的目光。耳边北胤声音又起,“我跟他说,身为上玄院弟子,斩妖除魔、修道向天、侠义仁心、济世为民。如果能帮助十万人、斩十万妖,便称得上是大造化、大功德。到时候就算让你回来,也并无不可。” 北胤顿了顿,“我原只是敷衍。没想到这孩子…” 他看向沈澜,“你急着毕业、下山历练,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达到我说的助十万人、斩十万妖的目标么。据我所知,这一年多的时间,洪荒大陆各处都有你的事迹,想必收获良多吧。” 沈澜回道:“托掌门师伯的福,弟子外出时间获益匪浅。但十万目标还相差甚远...”他看了一眼云菓,“好在小师弟自己争气,我此举倒是画蛇添足了。” “你总共助了多少人?杀了多少妖?” 沈澜抿嘴缓缓道:“救助百姓三千七百二十,斩杀妖魔鬼怪五千三百三十一。” “可有什么收获?” 沈澜道:“为生民立命…不仅是功德,也成了弟子精神动力的一部分。至于斩杀妖邪,从最开始为杀而杀,到中间为民而杀,再到现在…” “如何?” “弟子愚钝。当下心中,是为救而杀。小师弟被放逐漂泊,孤苦孑然,我斩妖、想着让他早日回家,算得上救他于水火。妖物致使生灵涂炭,我斩妖,称得上救助苍生。而还有一点…六道轮回,是为天威。此生为妖是既定、是不可更改之事。不若早入轮回,改头换面。此为第三救。” “好!”一声喝彩,说话的却是廉光。他笑眯眯看着沈澜,又对着风时雨道:“风师妹这个徒儿当真天资与心性俱佳。”他叹一口气,“我门下几个,若有沈师侄一半,我睡着也要笑醒咧!” 风时雨微微点头,算是回礼。一旁南馨、苏玥雯、何秋生、吕泊微笑点头,看着沈澜的目光满是和蔼。 北胤不说话,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颇为难得。” 四个字说完,北胤不再过多评价,又对着云菓道:“如此,你若第二次被逐出门墙,三清上玄院万年历史,可没有第二个人两度被逐还能回来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云菓心中难过得无法呼吸。北胤的意思无非有二:若自己答应从今往后与少女云婉断绝关系,那么一切如旧。自己仍然是三清上玄院的弟子。每天能见到听风院中的家人,日月星辰,平静恬然;但若自己不答应,只怕今日又一次因为妖类而违背门派秩序规定。后果只能是被驱逐门墙。而两次被逐,恐怕今后再也无法成为三清上玄院弟子了。 想到这里,少年心如滴血。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回到听风院,和这几个比亲人还亲的人重逢相遇么? 可是想到云婉,不论是山洞中的奇遇,还是讲故事逗她开心时少女脸上灿烂明媚的模样;不论是以毒血相救,她又耗尽心力救自己,还是天劫之下共赴黄泉的绝世身姿,他怎么能忘记呢?怎么能把她一个人抛弃呢? 云菓头痛欲裂,他不知道怎么选。他也不想去选。 少年在大殿上忽然嚎啕大哭。众人看在眼里,被身边气氛感染,一时也是沉重异常,没有一个人打断少年哭声,只是静静看着他发泄心中浓得化不开的伤心。 良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心中有了计较,少年啜泣渐缓。他深深呼吸几次,袖子将脸庞泪水擦干,“咚咚咚”扣了几个头,沉声道:“遇见她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牵缠挂肚,也不信什么命中注定...直到当初在山洞里和她分开,我才发现她在心里的位置…竟然已经那么重要了。每天想着她,希望她忽然踩着七彩云霞从天而降,笑靥如花、明媚如光。后来有一次她暗地里帮我,我虽然看不见她,却知道,原来她一直在身边,默默地看着我…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叹一口气,“天劫的时候,她背着我一直逃。我让她丢下我,她怎么也不肯。她跟我说‘我们一起死,好不好?’的时候,眼镜里清澈漂亮,没有半点恐惧彷徨,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干净简单的女孩子呢?’我当时这样想着。就算…就算是妖,那又怎么样呢…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啊…” 云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吐露心声。所有人都静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时空错乱一般。她忽然变了态度,让我好好活下去。她说,如果我跟着她一起死,那到了黄泉九幽,她都不会放过我。我当时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啦。” 听到“好像时空错乱”,北胤眉头一颦,若有所思。 少年话语不停,“果然她用法术把我包起来,远远扔了出去。自己一个人面对从天上掉下来的白色的雷...她看我的最后一眼,依然没有害怕、没有犹豫。她的眼泪在风里面跳舞,好像跟我说:‘你不许死,我代替你就好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但我亲眼看见雷霆降落…就在她站的地方。” 云菓笑了,“我当时以为她真的死啦,她让我不要跟着她一起死,我那时候就想不顾一切陪她一起走。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众人松了一口气,云菓又道:“她那时候,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能感觉得出来。” 少年笃定地点头,“我能感觉出来。她眼睛里有微笑诀别的泪光…”少年顿了顿,狠狠叩头,“师傅、掌门师伯,弟子不肖...小婉不会丢下我,我对她的感情,也不会有丝毫比她差的道理。” 他的嘴巴撇着,随时能哭出来,但强笑着咧嘴,大拇指在鼻尖擦过,“云菓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今后不能侍奉在师傅身边,师傅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徒儿吧。” 风时雨脸色微白,靠在椅子上轻轻喘息,大殿中一阵沉默无声。所有人关注的目光都在少年和北胤身上来回。是走是留,全在这二人一念之间了。 北胤叹了一口气,忽然笑了。他先打量了一下跪伏在地的青衫青年沈澜,又看了看他身边不远的百里烟,最后目光落在少年云菓身上,喉结上下滑动,淡淡道:“既然如此,听风院云菓,从今往后撤除上玄院正式弟子身份。” 众人一愣,风是雨惊愕半晌,幽幽道:“撤除正式弟子身份?” 北胤点头道:“不错。云菓。” “弟子在...” “你就当作记名弟子,继续留在山上吧。但身为记名弟子,你要清楚,门派中高深道法、资源奖励,都与你再无任何干系,你可明白接受?” 众人狂喜,长舒一口气。 云菓怔在地上良久,反应过来也是大喜,咚咚叩了几个响头,语气激动语无伦次。 北胤这一手将云菓从门中除名,一不让他修习门派功法,二不让他接触门派机密,三还能撇清关系。倘若有朝一日云菓因为妖类而做出有损正道威严的事情,三清上玄院与他并不直接挂钩,想来并不会对门派声誉修真秩序有不良影响。 但从另一个方向考虑,云菓本就是一介平凡少年,一不能修习法术,二对门派机密毫无兴趣。北胤看似将他逐出师门,其实对少年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众人想到此节,心中恍然。北胤真人执掌一方大派,不仅没有为难这个小弟子,反而想出两全之策,当真是宅心仁厚了。 云菓几次拜谢,直到北胤离开,众人才缓缓散场。而云菓平安归来,也成了三清上玄院最热闹的话题。 更有甚者,说云菓与青丘狐族人妖相恋触怒苍天,得来天道惩戒,最终从煌煌天威中平安归来,是为万古第一人。一时间消息传遍上上下下,众人对这个能从无尽狂雷中活下来的少年除了好奇就是敬畏,就连尚在面壁之中的霍天衡,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禁背后一寒。 所谓因果厉害,祸福相依。云菓虽然承受天道惩戒,但他引动天劫、平安生还,名头竟如飓风席卷、短短半月便响彻修真界。直到后来,连须芥宝寺、玉虚剑宗都知道这个少年的不凡之处了。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一) 再说云菓生还那日夜里。众人都从昆吾三清殿陆续离开了,北胤是最先离席之人,只是他执掌上玄院,神思扩张、笼罩住整个方圆五百里悬空大陆,有任何风吹草动诡异动作都被他轻易捕捉。想来身为正道领袖,掌管一方,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此时此刻,他身着一身白色道袍,华而不奢、在月光下微微反射出柔滑的光泽,正端坐昆吾三清殿殿顶瓴宇之上。 头顶是漫天繁星,身边是万籁俱静,沉寂无声。他轻轻闭起的眼,不知在什么时候又缓缓睁开,瞳孔里闪烁出一丝刺眼亮光。 良久,他仿佛对着浩浩汤汤无垠的虚空律动开口,道家真音弥散,徐徐道:“阁下道行精深,不知是哪位大驾光临?” 依旧一片沉寂。空间还是那片是空间,毫无波纹;灵力仍然懒散漂浮在天地中、没有丝毫异常。 北胤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抬起,朝着虚空中一个方向,轻轻按了过去。 这一掌看似不起眼,也没有打搅扰乱到天地灵力的秩序,却给人一种至尊大道掌控万物的感觉。没有人能闪躲、也没有人能无视。 一掌出,远方空间终于有了涟漪。从幽暗虚空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全身笼罩在白色长袍中,脸庞虽然露在外面,却仿佛扭曲了时空光线,叫人根本看不清五官长相。 他缓缓伸出手掌,对着北胤轻轻按过来。二人动作如出一辙,却没有任何灵光波动、穿天巨响。 两只手掌没有实质性接触,在最后关头纷纷停了下来。北胤脸色漠然,而对面白袍人沉吟半晌,八道声音叠在一齐,忽然轻笑道:“三清上玄院掌门名不虚传。称为万年以来三清第一人,只怕也不为过吧。” 北胤淡然道:“阁下参透八极,更在八极之上。单论道法,倒是胜我一筹。” 他顿了顿,“参透时光天道之人,我以为非慕容归一师兄一人无他,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之一途,果然浩渺博大。” 白袍人负手而立,傲然俯视,“慕容归一不过天道小成,略通皮毛。而我…” 他豁然长笑,双臂展开,“才是当今天下天道之大成者!” 北胤摇头一笑,端坐的身躯忽然缓缓漂浮起来,悬在半空,“若我猜得不错,云菓那孩子的天道惩戒,应该是你出手了吧。” 白袍人笑道:“不错。他这颗‘棋子’横空出世,远在我意料之外。若就这样送命,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北胤点头道:“原来是有所图谋。不过今日种种,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还是要说一声多谢。”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但不论你所谋何事,今日造访,又有何计较?” 白袍人道:“其实当下我绸缪多年心血达成在即。但修真界四大宗派依旧是颇为棘手。”他轻笑一声,“四大掌门功参造化,你虽然不通时光天道,但实力并不逊慕容归一多少,的确是隐患。” 北胤闭上双眼,“这么说来,阁下是来者不善了。” “方才短暂接触,放任你成长下去,并不是明智选择。”他苦笑一声,“当下手中并没有能制衡你这般通天大能的棋子,只能我亲自出手了。” 北胤咧嘴一笑,“既然如此,不必多说。出招吧。” “吧”字未落,北胤口中道家真音仿佛在时光中被无限拉长,然后他脑中嗡然一片,神思飘渺,即便如他道行,竟也是顷刻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良久,也许是一万年那么久,谁知道呢? 北胤真人一袭白色道袍,纤尘不染。他缓缓睁开眼,嘴角向上挑起,露出一抹极为罕见的隐晦笑容。他灵思翻滚,眨眼笼罩了方圆千万里,忽然笑道: “时光天道、不过如此。” 原来北胤知道白袍人领悟苍天大道,与慕容归一相交多年,也明白凌驾于八极大道之上的天道便是时光之道,一旦身陷其中,必然凶多吉少。是以他先发制人,在身边布下八极防御结界。 结界其中,乾坤二极为二炁,镇守结界主体;坎兑二极为防守,绵绵密密生生不息,保护结界周全;震离二极为攻击,浩浩荡荡阻击来敌,彰显结界天威;而巽艮二极一静一动,动辄如云如雾如光如水如天地万物,诡异万化不可预判轨迹;静则如蛮古巨岳撼然耸立,不为外物所影响,不因内心而波动。 如此结界形成,是为万古以来八极防御之极意。 白袍人纵然干预时光,却并不能在这段天下寂静唯他独行的时间里打碎北胤布下的结界。而时光流转,待白袍人招式步入尾声,北胤依旧隐藏在结界之中毫发无伤。如此无声无息之中,对面傲视苍生操控时光的绝世杀招也就不攻自破了。 虚空一角中,白袍人沉吟半晌,声音颇为嘶哑,桀然道:“原来如此。百余年前你与慕容归一号称正道双璧、万年天骄。我以为慕容归一参透时光大道,悟性在你之上,没想到竟然走了眼。” 北胤道:“论悟性,慕容师兄的确在我之上。他学识超凡,远胜前人。打破千万年八极桎梏,思前人所不敢思、履前人所不敢履。魄力心境,他胜过我。” 他顿了顿,“然而,极八极之极境,俯瞰天道掌控之八极,才是我修道之决意,参天之路途,浩浩时光长河里,也是仅此一家!” 他手掌中豁然散发出一团仿若透明的虚无火焰。火焰一出,时空扭曲! 北胤忽然站起身子,他的身躯在一刹那凌天踏日,伟岸无比,哈哈笑道:“万古八极者,唯我独尊!苍天俯首、万物称臣。即便你道行高于我,也不能例外。” 随着他真音传出,那团焚烧时空的虚无诡焰以超越天光之速弹射而出,而其攻击的同时,划过的路线打破空间拘束;攻击时间亦不可揣度,端的是神妙无比。 便就是这一团透明火焰,仿佛席卷了浩浩苍天。漫天无形无质的火焰焚烧天道,白袍人在天火中来回闪躲,看上去颇为狼狈。 忽然白袍人手中凝聚炁剑,豁然向上刺去。 北胤眼皮一跳。白袍人这一剑长只三尺,但引动灵力之浩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给人的压迫力,便好像面前横亘了一柄亿万里长短、刺穿天地的庞然巨剑! 白袍人冷哼一声,脚步玄妙踩踏星辰,三尺长剑中浩瀚虚无、形不可测的旁礴天河轰然发出,顷刻便与北胤的透明火焰交织在一起。长剑每次劈砍,天空中的火焰便黯淡一分、掌控的范围便减小一分。如此十息功夫,透明火焰终于消失不见。 白袍人手中炁剑消散,缓缓道:“你虽然掌控不了时光天道,但所悟八极道法,威力已然可以干涉时间。我研习许多年,如你这般,倒真真是第一次见。” 他语气中有感叹,有惊愕,还有隐隐跃动的兴奋,“一战可酣,来来来,我们再行战过!” 北胤执掌三清上玄院多年,又如何不是难逢对手,一时间心中战意大涨,呼啸间飞身而去,手中涌动出混沌气流。紧接着,一柄应天而生,开辟混沌的无形长剑豁然形成。 这剑以混沌气流为体,以诸天灵光为刃、万物铸灵,笑傲沧海。北胤眼放神光,毫无畏惧,踏前一步,哈哈大笑道:“混沌剑主、三清上玄院北胤,请赐教!” 他这一声浩浩汤汤,音如宝诰昭示三界,而他手中神剑‘混沌’在一刹那间铮然长鸣、疯狂吞吐。 裹着无穷无尽混沌气流的亘古神剑在北胤手中演化出精妙绝伦的剑招。一眼看去,这剑法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而剑光则化作天地间第一道“圆”。这圆形浩然方正,是为“万圆之祖”。而剑气、灵光与意念三者彼此交汇,在这枚天地至圆中生生不息,却又毁天灭地。 是的,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这就是“圆”! 北胤舞出的“万圆之祖”笼天盖地,衣衫猎猎中向白袍人全力攻去。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二) 眼看这一招威势绝伦,白袍人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却是低估了眼前老道,当下也不敢拖大。 只见他周身灵气涌动,无数道白色虚影重重叠叠融汇进入自己身体。紧接着他步踏天光,身法玄妙无比,整个人就在万圆之祖剑气中来回腾躲。 每一次万圆剑气击中白袍人,他身躯上的虚影便破碎一层。但二人前后对峙数个呼吸的功夫,其间交手不知亿亿万,不仅“万圆之祖”没有丝毫消散的趋势,就连白袍人身上重叠的虚影也仿佛无穷无尽,根本不能尽数击破。 北胤眉头一挑,手中混沌剑忽然收回,心中暗道:“这‘万圆之祖’剑法,本是我两个甲子来极为得意的招式法门。使将出来便实实在在是无始无终的杀招。唯一缺陷在于威力分散,而非凝聚一点。” 他眼皮轻跳,继续思量,“但即便如此,其招法威力也并非寻常超凡者所能承受。原以为就算是慕容归一深陷其中,也要头疼无比。没想到这厮一眼就看穿其中缺陷。如此这般,一个生生不息全力攻击,一个生生不息全力防守,又如何分得出胜负?” 想到此节,北胤心中有了计较。只见他身躯藏在无穷混沌气流中,忽然张开嘴,如长鲸吸水眨眼间将漫天混沌吞入腹中。紧接着他将灵力意念与蕴含着鸿蒙天威的混沌气流融合一齐,加持混沌神剑上,在手中凝聚成一柄超越神剑范畴的绝世古剑。 剑蕴八荒、混沌加身, 毫无花哨、一剑刺去! 这一剑绞碎了时间与八极,出、则必中,中、则如无数乾坤宇宙之力全力碾轧。 应者何人?生还者又有几位? 白袍人惊怒连连,嘶声狂喝。下一瞬他双手向天一扯,刹那间连天空都被攒在他一双撕天大手之中!正所谓天地消散、鸿蒙一片,星辰不见、明月无踪! 苍穹与天道之力在白袍人双掌中同样化作一柄超越了神剑范畴的绝世利刃。下一刻,两柄古剑轰然相接! 雷光在鸿蒙与漆黑中撕裂着视线。狂风、煌炎席卷这一天地不见的空间。 在电光火石的相接中,疯狂喷洒的混沌气流掠过白袍人。暴躁翻飞的灵气里,他面容上模糊不清的光影,在一瞬间消散,而他的五官容貌,在一个极为难察觉到的刹那,露了出来。 但这一刹那,怎么会逃得出北胤的眼睛? 然后,北胤心中停了一拍,瞳孔收缩。 “你!...竟然是!...” 这一停滞,破绽乍现! 白袍人狂喝一声,手中天道凝聚长剑抓住破绽逼开北胤混沌古剑。下一刻,他心中诰令,于是时间凝滞、万物失格。北胤被牢牢定格在天地狂风中,而他身边八极结界,尚未来得及开启。 白袍人仗剑攻出,眨眼欺近北胤百丈内,口中狂怒而大笑道:“既然看到了,那就死吧!” “哐啷!”一声清脆巨响。 “咔嚓”一连串空间炸裂之声疯狂灌进耳中,白袍人眼皮狂跳,下一刻,从黑暗中某个不能辨别方向的方向里,忽然切割而出一面硕大无垠的翡玉八卦。这翡玉八卦风驰电掣,竟毫不受到白袍人时空桎梏,旋转向前打碎时空。紧接着它停在北胤前身,化为一面坚不可破的八卦图流光盾牌,仿佛天道伟力护身。 白袍人厉声狂喝,对着鸿蒙虚无啸骂道:“‘八荒玉卦’?!给我死出来!” 一声慵懒呵欠声传来,缓缓笑道:“多年不见,阳兄这性子却是火爆了些。再说你明知故问,老子被困南柯浮梦境,如何能如你一般逍游天地间?快别折煞我了。” 白袍人冷笑道:“你我之间,自然还有数不清牵扯,日后也要慢慢了解。但今天我杀他,与你何干?” “奇哉怪也,奇也怪哉。你要杀的人,老子要保,有什么疑问?”说完他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这时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以为,你强行打破乾坤界面阻拦,单靠这一枚‘八荒玉卦’的投影就能拦下我?” “成与不成全靠天意。你我二人生而对立,纠缠千世。如今北胤真人道逾八极,若不是他分出一分实力保护昆仑方圆千万里人间,你今日未必讨得了好。” 白袍人冷笑道:“他手中混沌剑绝世神威神鬼不测,又与他心意相通。如今看来,比起司冥古剑竟也不承多让。我此番赤手空拳,你又道如何?” 鸿蒙中响起漫天大笑,“老不要脸的,你修炼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二人嘴上虽然针锋相对,动作却也不曾停止。 只见白袍人长剑砍在八荒玉卦上,“滋啦”声仿佛最锐利的兵刃彼此交接摩擦,刺得人振聋发聩气血狂涌。他轻笑一声口中哼道:“你自知已落下风,无非想多拉几个帮手。然而待时机成熟,这些蝼蚁虾蟹何堪大用?即便强横如你,也不过是我一手之敌。到那时候,宇宙八荒,轮回天道,何人能阻我?” 这一回,鸿蒙中的声音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我说天道有情,而你说天道无情。即便最后我不是你的对手,拼死也要将你封印万古时光。” “哼,说起来,这些年你也是道行精进神速。跨越世界乾坤投放出的虚影,竟都有如此威力…不过今日隔着界面之力…还是先试着救下北胤再说吧。” 话音刚落,那枚散发着八种玄奥光彩的八卦玉盘终于哀鸣一声轰然炸开。星星点点的八色光芒被扭曲的空间吞噬,刹那间消散不见。紧接着,白袍人手中长剑疯狂刺去。 一百丈、十丈、三丈、北胤真人的身躯纹丝不动。但就在刹那间,他右手轻轻一动,紧接着豁然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夹住贯穿天地的硕大天道法则之剑。 剑身带着惯性向前,而北胤手掌缓缓向后,二者一大一小全然不成比例,然而那柄直如开天辟地的巨大剑身竟真难以寸进,最后渐渐停滞下来。 吞吐着天道力量的长剑在刺进北胤身躯两寸后已至极限,刹那间天地寂灭,万物无声。 北胤喷出一口血,咧嘴笑道:“既然大难不死,那就轮到我了…” 他大声喘息,口中疯狂喝道:“世人只知道司冥为万剑之尊,因为那剑里结界、扶摇三绝。却并不知道,这柄混沌之中,又如何不能生出剑中时空?” 他哈哈狂笑,混沌在手中划出恢宏剑芒,心中唏嘘无限,振振有词道: “天道如恒人如尐,沧流万世九重劫。 生死七情各为一,须弥六道怎相别? 我欲遁羽飞鸿蒙,奈何浮生不舍撷。 只效蜉蝣撼碧落,剑荡乾坤遗清绝。 诸天炁流听我昭言——化三千混沌剑界!” 白袍人眼皮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从头顶处忽然压出一个看不见边际的漆黑剑界。 这剑界倾覆古往今来无穷无尽剑灵凝聚而成,其沉若星辰河汉加身、其锐如切割沧海古剑临体。一道剑界庞然轰落,直将白袍人四肢百骸笼罩其中,给予来自北胤的终焉一击。 然而这还不是尽头。所谓三千剑界,随着北胤口中颂诀、指尖划印,眨眼时间里竟有先后三千道世界之力纷纷凭空降临,如套娃一般一层层、一道道,将白袍人紧紧笼罩其中。 白袍人口中厉声狂喝,显然这三千世界加身,任凭他道行凌天,一个不小心只怕也要形神具灭。 鸿蒙中忽然又穿出那个慵懒声响,嘿嘿笑道:“阳兄,以北胤的八极道行,我若再将八荒玉卦投影一次加持在他身上,你身处剑界之中,只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从辨别不出方位的虚空里豁然传出一阵波动。紧接着,那枚涌动着八种绚烂华彩的翡玉八卦图再一次轻轻探出。 白袍人癫怒欲狂,脑海中极速运转。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眼睛转了几圈,嘴角一挑,叹一口气漠然道:“这次是我托大轻敌,下次见面,不会如今天这般容易揭过。” 话音一落,他的身躯竟消散于无尽剑界之中。而苍天与大地,也仿佛从白袍人手中逃窜出来,重新笼罩了这片世界。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三) 北胤“噗哇”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此时此刻他气息紊乱,体内被那道天道长剑刺中的地方伤口虽然不大,却涔涔流淌着鲜血,而他五脏经脉颤抖不停萎靡不堪,显然伤势颇重。 但他强撑一口气,向天穹中虚空无垠缓缓出声,语气感慨无限:“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 懒散男声道:“他没死,我怎么舍得死?不过他方才强行脱离你的世界之力,只怕短时间也要好好休养生息了。” 他顿了顿,“我这次出手,只是为了让未来对抗他的时候多一分把握。不是专门为了救你。” 北胤道:“呵...我若助你打破南柯浮梦屏障,我二人联手,难道也不是他的对手?” 男声轻笑一声,“他谋局已成,今天败走实在是没有准备万全,下次交战,必然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南柯浮梦汇集洪荒无尽生灵梦境幻化而成,理论上来说,你的确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打破屏障,然而其中反噬…” 北胤脸色一沉,“原来如此,碎梦之仇,这反噬可谓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男声笑道:“不错,以你的性子,连云菓天劫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助我破界?” 他语气戏虐,北胤听在心里,脸上一沉。 “所以就算我从南柯浮梦里逃出来,也不是你们的对手。然而待时机一到,那个人的道行必然又有突破。保守估计,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我二人在他手里撑不过百合便要败亡。” 北胤瞳孔一缩,“你若知道他在哪,我可趁他道行精进前前往杀之。你仿效刚才,打破乾坤将八荒玉卦投影下界,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积蓄许久,才布下一次投影,若有朝一日你被困南柯浮梦,自然知道在这里想干预洪荒大陆有多困难。方才的话,其实只是吓唬他罢了,哪还有余力再破界攻击将八荒玉卦投影下来?你只身前往,就算有混沌剑在手,一个人也难是其对手。如果辜剑鸣突破成功,倒又是一大助力,只可惜…” “那我们只有坐以待毙?” 他话问完,那男声半晌才缓缓道:“北胤,你的动机,似乎也不纯吧?” 北胤脸色愈发阴沉,良久道:“我二人可称作‘貌合神离’。而我三人此时,竟有三种截然不同的目的。”话音一落,他哈哈大笑。 慵懒男声道:“我本以为你会出手救下天道惩罚下的云菓。没想到你竟视而不见,也正好让我看明白了你的用心,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绝非我同道中人。” 北胤道:“我已有更好的棋子,为何还要冒险去救他?别忘了,我的的确确没有领悟时光天道,也自然不能戏弄苍天。如果强行施为,必须用八极道法正面对抗天劫。纵然救下来,我自己也要元气大伤。当下强敌环伺,我怎么能不小心翼翼?” 男声嗤笑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后手,但我明确告诉你,云菓一死,日后阻止那个人可谓九死一生、难上加难。若不是今日他自己救下云菓,待我从南柯浮梦出来,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你。” 北胤冷笑道:“这么说我倒是要谢谢那人了?” 男声道:“哼,他救云菓,一是以为万无一失,就算让他成长起来,一个人也对他构不成威胁。可他没想到的是,你的道行也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放任你们成长,日后我破界而出,他就要头疼了;第二点,你我心知肚明。云菓是‘她’的儿子。他二人之间纠缠多年,当年他没有直接杀掉云菓,反而留了他一条生路,也是如此吧…鉴于这些原因,出手相救毫不奇怪。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你竟袖手旁观,露出马脚。” “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你二人已经死了,自然看不透我的路数。不想一个栖身南柯浮梦,另一个正下一盘大棋,险些连我也骗了过去。” “现在三足之势明了,能保持这个平衡的,只有云菓一人。你若不想让洪荒倾覆,还是把云菓看好点,别出什么岔子。” 他顿了顿,“那个人今日出手相救,说明他现在心中还有情。当他真正绝圣弃智忘却七情之时,云菓的天劫,他就不会再出手了。” 北胤默然无语。男声又道:“我希望今天说的话,你能多少听一些。不论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打算,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那个人。” 北胤颦眉,长叹一口气,“那孩子还有几次天劫?” “八极大道各一次,还剩下七次劫难。” “好吧,我会尽可能出手,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男子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你却没半点变化。一方面道貌岸然,一方面又极为可靠。真真叫人又爱又恨。” 北胤嘴角挑笑道:“过奖了。” 他撇头,皱眉道:“可是云菓怎么会突然遭来天劫?...”话音一落,他瞳孔一缩,“是你?” “不错,云菓从出生一刻起,就是那人的软肋。天资自不必说,还有他母亲悉心培养、三清上玄鼎力相助,日后成就绝非超凡入圣这么简单。这样一个麻烦,一个掌握他命门的棋子,他一时心软没有杀之而后快,只能做些文章了。” 北胤颇为惊讶,“你...你是说云菓原本不是今天这样?” “不错,一代天之骄子,却被他弄得形同废人、不能修道。”他语气唏嘘无限,“我今天跟你的谈话,云菓本人也好,三清上玄众人也好,都不要泄漏出去。那孩子虽然天性纯良耿直率真,若知道这些秘辛,不晓得又要闹出什么岔子。” 北胤拳头一紧,“从你的话里,不难推敲出诸多信息。” “你道行到了这一步,傲视洪荒,通天贯地,知道的自然会越来越多,承担的自然也要越来越重。” 男声伸个懒腰道:“我可不是在夸奖你,我出来之前,洪荒大陆劳烦你拂照。” “你也还是像当年一样,不问青红皂白,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真是叫人心头不悦。” 男声哈哈大笑,“你我二人都没变,也不失为一件妙事。既如此,那孩子就暂时劳你费心。我也要离开了。撕裂乾坤世界,不知消耗了我多少元力。” 北胤耸肩,不再说话。良久、良久,当天空一切如常,男声也不再传来之时,他忽然跌坐在地,又吐出几口鲜血,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障碍已经扫除了,却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摇头轻叹,“如此,只能加快进程…”他右手轻抬,指尖闪烁着淡淡薄冰也似的蓝色,意味深长点头。 良久,他抬头望天,轻笑道:“一战可酣,也的确许多年没有这般决战过啦。来看看,最后鹿死谁手吧。” 他轻轻一笑,眼中辉映着漫天星辰。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四) 正调息间,从悬空大陆西南处忽然传来一丝极为细微的光芒。这光芒在夜晚千万点点烛火灯光中毫不起眼,但就是这一点,抓住了北胤全部的注意。他轻咦一声,随即身影一闪,消失在苍茫夜空中。 悬空大陆西南,听风院。 云菓回到自己房间时,对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恍如隔世,一方面庆幸自己从煌煌天劫下拣回一条性命,一方面又担心云婉的安危;一方面高兴能继续留在三清上玄院,一方面又万分思念那个天劫下为自己挡下九天怒雷的绝美少女。 云菓怔怔坐在床榻上,目光游移,不知不觉望向看墙壁上挂着的虎皮。他笑了笑,踱着步子走到虎皮前,伸手轻轻触摸。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曾经穿过这件虎皮的少女,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呢? 正思量着,忽然从虎皮中闪出一阵光芒,刺到了自己的眼睛。云菓咦了一声,伸手去掏,从虎皮打结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散发着耀眼光华的玉盘。 云菓眉头一皱,思绪逆流而上回到了当初的深山石洞中。这玉盘是当初从那三个心怀叵测的青年男女身上得到的,之后让云婉好好收起来。没想到她放在虎皮兜里,现在又辗转到了自己手上。 “福地洞天么?”云菓轻轻一笑,“不如交给师傅,让她处理吧。” 正说着,房中空间忽然荡漾出一阵波纹。还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北胤忽然从虚空中踏将出来,一身浩然气流旋转围绕,站在云菓房间中,笑眯眯看着少年,缓缓道:“云菓,这‘蜃妖念玉’,你是从何得来?” 两日之后,昆吾三清殿。 此时此刻,大殿最上方,上玄院七大尊首分列而席。而与之相对的,大殿下方站了数名弟子。 放眼看去,沈澜与百里烟并肩而立,一个深青长衫,姿容冷峻;一个身染鹅黄,容貌惊艳。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掌门北胤整个人被一片错乱纷杂的空间牢牢覆盖,看不清身形表情,只有淡淡的声音穿出来,徐徐道:“廉光师弟,你来主持吧。” 其余六人彼此对望,虽然知道今日召集众人所谓何事,但北胤向来领袖一方,颇为自傲,今日却一反往常交由他人主持会议,不知个中有何变故? 其实两日前大战北胤受伤颇重,好在当时他分出灵力意念确保人间太平。其手法浑然天成不露丝毫马脚,一时竟没有人发现这场惊天动地的绝世交锋。 而当下他将自己隐藏在重重叠叠的乾坤空间里,便是不想让其余六人担心受怕。恐怕以他六人实力,并不能对当日出手的‘那人’构成威胁。如此,还是不知道为妙吧。 半晌,廉光清了清嗓子抱拳道:“谨尊师兄法旨。” 他说完站起身子,几步踱到大殿台阶前站定,面容威严,枯槁身姿却给人以挺拔伟岸之感,正色慢慢道:“今日召集你们一众弟子,你们心中可有计较?” 殿下众人一时思索,良久,站在当中的紫衣青年道:“子弟斗胆猜测,恐怕与数月之后的‘崇天八极甄选’有关。” 廉光难得一笑,负手点头道:“看来你们还有几分自觉。飞羽说得不错。年底大雪时节,十年一度的甄选便要开始了。掌门师兄把你们这些小辈叫过来,一是鞭策砥砺,其二,却是有任务交给你们。” 紫衣青年四下看了一圈,其余几人微微点头,他也点头回应,对着殿台之上道:“为门派分忧,弟子们义不容辞。” 廉光“嗯”了几声,语气颇为温和,“你们几人皆是这一辈年轻一代翘楚。刚入门的师弟师妹道行不够,不宜涉险;长你们一辈的师兄师姐年龄上又大多不合要求。十年一度的大会,你们可不要把门派的面子丢光喽。” 台下一袭水蓝色裳的女子笑道:“廉光师伯寄于厚望,我们又怎么敢不全力以赴、为门派添得荣耀呢。” 她微微一笑,眼眸含杏,肌肤凝雪吹弹可破,却不是落珠院首席弟子夏薰衣又是何人? 廉光点点头接着道:“释家和剑宗都传来消息,这次甄选会派出极为出色的年轻弟子。你们当中,除了沈澜师侄经常下山,与别门别派有交流,其余人,恐怕还是一头雾水罢。” 当中的紫衣青年苦笑道:“还请师伯示下,我们也好有心理准备。” 廉光道:“依照惯例,甄选由四大宗派轮流举办。这一次主持大局的乃是剑宗一方。身为东道主,当然不想在自家门口折了面子。” 他顿了顿,“这一次玉宗派出的弟子中,最为出名的当数虚宗岳川古。你们可听说过他?” 话音一落,台下众人呼吸一沉。 岳川古何许人也?十年前,年仅十六岁的他俨然已有引领风骚的领袖气质,带领数位玉宗弟子大放异彩,可谓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璞玉新星。虽然当年他只拿到甄选二十余位,但想来经过十年苦修,年轻一代中当真再难有人与其抗衡。 廉光道:“十年前,你们的师兄汤行云拿到甄选二十九位,比起岳川谷尚且稍显逊色。你们自比汤行云如何?” 紫衣青年眉头一皱,良久道:“弟子自知当下道行不及汤师兄,但修道一途逆天而行,我几人身为各院首席,心性资质自问不差,断然不会轻易认输。” 廉光身后的紫衣男子笑道:“年轻人有些傲气是好的。但刚者易折,锋芒太露却不是好事。飞羽,你尽力而为,平安归来,为师也就欣慰了。” 紫衣青年跪地叩头道:“师傅放心,飞羽不敢给师傅威名抹黑。” 这青年自然便是紫雷院首席弟子殷飞羽了,师承震位尊首吕泊,虽然傲气却开朗热情,在上玄院年轻一辈颇有名气。 他语气决绝,双眼精光外放,而心中汹涌澎湃,也早已按捺不住在甄选当中证明自己了。 廉光道:“岳川古道行已甄《剑元诀》第五阶,据说背后第二把流光玉剑也已初现端倪,恐怕突破到五阶大成也只是时间问题。你们遇上…” 他专门看了一眼沈澜,意味深长,“不要正面交锋。甄选时间很长,你们可以在实战中锻炼自己,提升自身实力,并且寻隙找寻对手弱点击而破之。如此方为上上之策。” 看着一众弟子静静听着,廉光心中颇为欣慰,继续道:“不过除了岳川古,虚宗也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小辈。一个叫秦炀,一个叫木浅音,他们所修炼的《弈虚宝箓》,可谓凝聚炁剑心法之大成者。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扶摇山的凝剑法门《扶摇凌天诀》能与其相提并论。炁剑一道,变化万千。你们若遇上了,需得小心行事。” 众弟子纷纷点头,气氛颇为压抑。 “怎么,这就有压力了?”廉光轻笑。 众人纷纷露出头疼的表情,一句话叶没有。 廉光摇头接着道:“释家那边的无字辈弟子无常,也是夺冠的热门人选。” 夏薰衣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上一届甄选与汤师兄、岳师兄伯仲之间的无常?据说他当年还在甄选途中得了一块沧海雷音宝玑,只怕这些年道行也是一日千里,不得了了。” 廉光道:“不错,‘沧海雷音’本就是天下难寻的释家奇宝,以玉玑的模样现世,这么多年以来也是仅此一份。据说须芥寺枯法师兄以佛门大造化将沧海雷音宝玑切割开来,一块块镶嵌在一袭至宝袈裟之上。恐怕已逾仙器范畴。无常得了这一绝世袈裟法宝,想必是棘手无比。” 众人脸色一寒。佛门道行夯实,根基牢固,虽然杀伐不盛,但胜在持久不衰。这无常得一雷音袈裟,想必攻防并重、实力更上几个台阶。 “另外无尘、无嗔二人也都是数十年不遇的奇才,不仅道行精深,也深得枯荣、枯悲两位大能师兄真传。你们这一届的激烈程度,恐怕要直逼掌门师兄年轻时的那一届。”他苦笑摇头,“你们任重而道远啊。” 他看了一眼夏薰衣,“夏丫头,你刚才的气势上哪去啦?” 夏薰衣吐舌头道:“弟子不知天高地厚...让师傅师伯们见笑...” 苏玥雯笑道:“傻徒儿,你与这几人年纪相差几个春秋,有些差距又有什么打紧?只要勤加修炼,谁又能说日后成就会不如他们啦?” 廉光点头,“不错,这次大会不是让你们吃瘪,只是给你们压力,让你们知道这浩浩洪荒大地奇才辈出,不可坐井观天,自视甚高。当下我三清上玄二十七岁弟子以汤行云道行最高,其余卡在这个年纪的,却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反而不如你们这些二十岁的小辈,也算是略有青黄不接的意思。反观剑宗释家,有数人正好处于这个年龄段,此消彼长,我们自然不容乐观。” 殷飞羽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道:“我们上玄院这次,恐怕只有汤师兄能与他们一较高下了?”他看了一眼沈澜,叹息道“沈师兄道行高深,只是与这几位差了几岁,不知临敌会不会吃亏。” 北胤道:“你们汤行云师兄另有要是处理,并不参加此次八极崇天甄选。” 众人一阵哗然,廉光接过话道:“这一次我们三清上玄院的实力,放在上几届,已经具备夺冠实力。然而这一届,却是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你们当中,只有沈澜突破山门剑意,现在道行卡在《玄天清妙诀》第五阶辟谷大成境,我说的可有偏差?” 沈澜抱拳回道:“廉光师伯慧眼。弟子在辟谷大成已经有半年了。” 廉光点头道:“我三轻上玄院功法分为十二阶,而其余三宗都是以九为尊。岳川古的天心剑诀第五阶‘双城一引’和无常的须弥梵天诀第五阶‘梵音’境已经登堂入室。你们若不突破到我三清道法第六阶‘灵体’境,只怕夺冠无望。” 他顿了顿,“但好在这一回我们三清上玄院机缘不俗。” 他看了一眼台下众人最后的淡青色衣衫的少年,虽不想亲自说出来,奈何北胤交待,不得不开口,酝酿半晌才道:“云菓,你出列。”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五) 众弟子将目光放在少年身上,颇为好奇。 放眼台下,除了各大院首席弟子杰出晚辈外,只有两人原本不该出现于此。一个是云菓,另一个则是朴贤居中传言里的怪人韩太琰。 此时云菓抱拳应声,走上前来。 廉光道:“把东西取出来吧。” 云菓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块朴实无华的玉璧。廉光道:“你们的机缘,就是这块看似平常的玉璧了。” 殷飞羽道:“不知道云师弟这玉璧是什么东西?” 云菓苦笑道:“其实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懂,还要请师伯解释。” 北胤忽然道:“廉光对此也并不清楚,还是我来说吧。” 他顿了顿,“这东西,名叫蜃妖念玉。” 他话音刚落,台下韩太琰失声失态,惊呼道:“蜃妖?什么蜃妖?” 众人见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青年忽然语气激动,甚至连身子都抖了起来,一时更是好奇万分。 北胤接着道:“蜃妖这种传说中的大妖,在数万年前曾经危害洪荒,最终虽然被消灭,但事实上,仍旧有极少数的蜃妖从当年大战中逃得性命。 我年轻时游历洪荒,曾经与前扶摇山掌门慕容归一师兄误入蜃妖腹中,后来被慕容师兄的师傅长贤子前辈出手相救,这才逃出生天。” 他看了一眼众人,“当年那只蜃妖虽然被消灭,但蜃妖的气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历历在目。前两****发现云菓手中这枚玉璧蕴含着浓郁的蜃妖气息,不禁想到了曾经长贤子前辈告诉我们的一则轶闻。 传说当年大战之后,蜃妖式微,除去成年蜃妖外,弱小的蜃妖再不可能向先前风光一时那样光明正大地吞噬人间村落。但蜃妖狡诈,经过多年来想到一个方法,就是从体内分化出所谓的‘蜃妖念玉’,吸引人类主动前往其体内。 蜃妖将念玉分散于洪荒各处,从念玉中指示方位,得到念玉的人以为是洞天福地,宝藏所在,一旦前往便被打下蜃气烙印。第一次来的,蜃妖会给予甜头放其离开,让他带着更多的人前来;第二次来的,蜃妖便毫不留情将他扣留吞噬。 蜃妖从一开始就利用了人性中贪婪的一面。身怀重宝之人谨小慎微,便不容易被修道之人发现。如此一来,既避开了正道修道门派的查探,又可以吞噬人类,可谓是一举两得。” 他一段话说话,台下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韩太琰更是怒发冲冠,恨不得立马杀到蜃妖面前不死不休。 殷飞羽道:“这么说来,此次云师弟无意中得到蜃妖念玉,我们便可有备而往,将蜃妖诛杀剑下?” 廉光点点头道:“不错,掌门师兄发现这块念玉,和云菓以及听风院风师妹商量之后,决定拿出来当作大家接下来几个月的修行去处。”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韩太琰,“听石然长老和云菓说起你的事情,云菓一定要你同行。思来想去,既然你和蜃妖有夙仇,那么这次你就一齐跟去吧。” 韩太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殿上七尊叩头感谢,语气激动万分。 自从十三年前村子被蜃妖吞噬,这几千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不在祈求着有朝一日能亲手手刃蜃妖,救出村中亲友。他一时哽咽,良久说不出话来。云菓上去扶他,他是不善言辞之人,但看向云菓的目光里感激之色毫不掩饰。百里烟知道其中前因后果,自然也上来安慰他。韩太琰心中暖流流窜,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确实是孤单太久了。 良久待他平复了心境,廉光才接着道:“十三年前,我派石然长老曾经对阵过一只蜃妖。从念玉显示的方位来看,也极有可能是同一只。既然用念玉吸引凡人为食,想来这蜃妖应该还处于幼年期,未成气候。掌门师兄与我们商量了一下,因为甄选在即,七尊各有要事,这一次让石然长老带队,与你们一行小辈前往念玉所示方位诛杀此僚。” 众人抱拳应是。廉光点头道:“蜃者,自大海而生,汇集天地浊气,是世间少有的大妖。但俗话说祸福相依,我们能从摇篮中将其扼杀,总好过日后它强大起来再做应对。况且…” 他微微一笑,“天地清浊原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蜃妖集合天地浊气,也只是大概说法。其实蜃妖体内自成空间,便是因为有清浊二气纵横来去。我们修道之人,在清气充盈的地方更能感悟天地灵气诸般法则。这也是为什么掌门师兄说,此次诛杀蜃妖,说不得是难得的福缘。” 夏薰衣奇道:“意思是说,我们在蜃妖肚子里修行,反而能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一日千里不见得,即便对于法则的感悟不能提升,你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惊才之辈,想必临敌经验也好、配合联手也罢,总归有能够精进的地方。此外,蜃妖腹中也是凶险万分。有的地方穷山恶水,有的地方钟灵毓秀。能找到什么样的位置配合修炼,也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但有一点,一路小心谨慎,切勿让浊气入体侵蚀心智。” 众人高声应是。殷飞羽道:“廉光师伯,此行各首席弟子齐聚,除了掌门师伯座下霍师弟不能来,不知梁晨师兄作何计较?” 廉光耸肩道:“既然掌门师兄先前遣他前往南海调查扶摇山事宜,这次是回不来了。造化机缘,都在一线之间。强求得来的,反而未必是件好事。此番行动,就是在座各位,再无旁人。” 殷飞羽点头应是。云菓无意一扫,竟发现这个紫衣青年嘴角上挑,显然颇为高兴。 廉光道:“交待得差不多,如果你们此行顺利,不仅能诛杀蜃妖,道行功力也能更上一层楼。”他目光看向云菓,“但此次凶险万分,云菓的话…” 云菓道:“我也要去。” 他目光坚定,拳头紧握,“之前我还有百里、大师兄都答应过韩师兄,如果有朝一日发现蜃妖踪迹,一定帮他将其铲除。这次无意间找到线索,纵然有危险,我也不想一个人当缩头乌龟停滞不前。” “但蜃妖体内风云不测,危难关头,恐怕没人能保证你的性命。” 云菓道:“弟子尽量不拖诸位师兄师姐的后腿。如果真的有难,不用理会我。” 廉光微微摇头,目光看向正中间的北胤。北胤全身笼罩在一圈扭曲时空里,良久道:“既然念玉是从云菓手上发现的,那么云菓自然也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想去的话,就一起去吧。” 云菓大喜,连忙叩头拜谢。 廉光道:“既然如此,修行之道也刻不容缓。今天下去之后众人准备一下。后天一早,由石然长老带队,齐聚山门广场,出发诛杀蜃妖。” 众人点头应是,纷纷散去。韩太琰又与听风院三人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六) 想到即将来临的下山历练除妖之行,众人无一不是欢欣雀跃。而时间也是眨眼即逝。出发之日,就这么到来了。 这日一早,上玄院山门难得的热闹非常。放眼看去,不仅石然一身灰白道袍负手而立,身边还跟着乖巧模样的白荑和一身黑袍的韩太琰。 白荑拉着石然的袖子,正往他身上塞各种点心食物。石然老脸一红,咳嗽几声道:“你这孩子,每次我下山你都准备这些东西,其实辟谷之后,这些凡俗食物,哪有那么重要?” 白荑笑道:“是的是的,你说的都有道理。我只是稍微担心你身为带队长老,嘴馋起来却误了正事,回来不好交待。这些东西你带着又不费吹灰之力,嘟囔什么?” 她边说边塞,众人在一旁笑看,这对仿佛爷孙的搭档叫人心中一暖。而韩太琰站在一旁略显僵硬,石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韩小子,你已经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了。这次出发寻找蜃妖,相信结果会如你所愿。” 韩太琰微微点头,嘴上虽没有话语,内里却比在场诸多同门都要激动。 再看另外一角,夏薰衣依旧是一身水蓝色羽衣,飘逸灵动,仿佛仙子神女。而莫少天跟在她身后,虽然不敢上前搭腔,但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身前女子身上。他良久终于鼓起信心,缓缓道:“那个,薰衣,我听说这次下山有些危险,你把这个收下吧。” 夏薰衣定睛去看,入眼是一颗散发着细微白气的剔透小珠,灵气四溢。她歪着头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莫少天挠头嘿嘿笑道:“我…我跟云师弟打听了一下,听说你们要去蜃妖肚子里,还说那里清浊二气分布不均,可能有危险。我就去藏剑楼换了这颗龟息宝珠。” 夏薰衣结果珠子,“龟息宝珠?干什么用的?” 莫少天道:“也没什么大用处...本来是给水下作战的人使用,可以将气储存在珠子里,关键时刻可以不用鼻子毛孔呼吸,珠子自会提供充足的气来活动。我想啊,如果不小心闯进浊气浓郁的地方,可以用这颗珠子撑过一阵。” 夏薰衣笑道:“怎么藏剑楼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我们修行到了这一步,龟息屏气不是常有的事情么?这什么龟息宝珠在凡夫俗子看来或许是宝贝,但拿到咱们修道人面前,岂不是贻笑大方画蛇添足?” 她边说边将白色小珠还了回去,莫少天见她拒绝,也不敢再说一次,只好悻悻站在一旁看着她。 听风院三人是最后才到的。百里烟盖因为嘴馋,想多吃些云菓做的早餐,磨磨蹭蹭耽搁好久,三人这才出发。等到山门之时,已经有一片人等候了。 云菓心中颇为惭愧,腼腆抱拳,恭声道:“让各位师兄就等,实在过意不去。” 殷飞羽笑道:“云师弟别客气。这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不必过于拘束。况且这回多亏云师弟提供的线索,不然我们哪有机会到蜃妖肚子里闯上一闯?大伙儿说是不是?” 几个人笑着应声,云菓看众人眼里都是和善之意,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当下心中一暖道:“既然如此,云菓也就不客气啦。” 正说着,百里烟从他身后跳出来,从背后包里拿出一些精致糕点分给众人道:“来来来,尝尝我们听风院云小菓特制的甜点!色香味意一应俱全、甜糯爽口包你满意!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啦!” 原来百里烟不仅自己吃,还将云菓的早点带了些过来与众人分享,她一身淡鹅黄的以上俏皮娇柔,声音清脆放似山泉叮咚。众人看她手中糕点卖相极为不错,纷纷上前索要。待吃过之后纷纷叫好,再想讨要时,百里烟却不给了,笑嘻嘻道:“没啦没啦,本来是小菓做给我吃的,分给你们就不错啦!还想要第二块,没门儿没门儿。” 众人大呼不公平,殷飞羽道:“听风院每天都吃这些东西吗?我的天啊,原来还觉得我们紫雷院伙食不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不用活了!云师弟,要不然你到咱们紫雷院来吧,保证有哥哥一口,就有你一口,没人敢欺负你!” 旁边几人纷纷挤过来抛出橄榄枝,就连夏薰衣也不例外,冲云菓直眨眼。百里烟见状跳将上前,叉腰哼道:“谁敢?!小菓是咱们听风院的,谁都不许抢!” 殷飞羽笑道:“那可不行。百里师妹,云师弟是云师弟,有他自己的主张,他都没说话,你干嘛跳出来拦着?你是他的小媳妇儿啊还是老相好呀?” 众人哈哈大笑,百里烟脸色飞红,刚要说话时,沈澜挡在百里烟面前道:“我身为听风院首徒,院中弟子去留当然要问过我。你们谁打赢我,谁就能把小师弟带走。” 殷飞羽苦笑道:“沈师兄,你这杀胚也来凑热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转头向身边众人道:“不怕不怕,咱们轮流上,车轮战,先把云师弟挖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沈澜盯着殷飞羽,语气淡淡道:“输的人,一柄藏剑楼绝品宝器。” 众人“嘶”一声,虽然大伙儿多半是各院首席,但一柄绝品宝器,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正说着,云菓上前笑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抬爱。云菓在听风院已经习惯啦,况且我们说好的,听风院四个人,绝不分开。” 他咧嘴一笑,连带着身边百里烟也嘻嘻直笑,冲众人做鬼脸。阳光洒下,沈澜英俊绝伦的侧颜印入少女眼中,不知为什么,百里烟好像隐约看见这个一丝不苟的大师兄笑了一下。 难道是错觉?但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的光芒都被那一抹笑容夺了过去。 正怔怔然出身,云菓道:“不过诸位师兄师姐放心,这一路上,云菓也会略尽绵薄之力,做些可口食物给大伙儿充饥果腹的。” 众人哈哈叫好,现场一派和睦气氛。 百里烟抿嘴轻笑,喃喃道:“能快点融入进来,也算没让我白花心思。” 百里烟动作神情,似乎分成一帧一帧,毫无遗漏印在沈澜和云菓的眼睛里。青年抿了抿嘴,眸子里一刹那间闪过一丝落寞;少年则一脸愧疚,不敢正眼看回去。 想来百里烟用美食帮自己快速融入这个临时拼凑的小集体的方法,虽然过程简单,却唯独她一人担心自己不能和这些同门精英融洽相处,唯独她一人绞尽脑汁思量对策。 从小到大,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就欠了少女很多呢?云菓有些沮丧,而这种愧疚感,在天劫下云婉舍命相救后愈发发酵得厉害。他险些不能直面百里烟的感情了。想到这里,少年心乱如麻。 殷飞羽见人已到齐,当下走到云菓身前,抱拳道:“云师弟是今年才重新入门的,这当中只怕有不少师兄师姐还不认得。殷某不才,斗胆抛砖引玉,先来自我介绍一下。” 云菓狠狠点头,他正寻思着关注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寻思着什么时候找沈澜问清楚,免得叫错名字闹了笑话。没想到面前青年察言观色主动示好,当下也是抱拳道:“如此真是多谢殷师兄了。” 殷飞羽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同门,既然一齐下山游历,当然是越熟悉越好。”他顿了顿,“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殷飞羽,腆着脸皮当了紫雷院首席弟子,不过道行粗浅,还要和诸位同门一同交流切磋了。” 众人笑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电鳗,你道行差,还有几个人敢说自己道行高?” 殷飞羽笑道:“诶,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云师弟饭菜做得好,我自然是虚心请教;夏师妹妆容画得巧,等我以后讨了媳妇儿,说不得也要向师妹请教当中诀窍。”他嘿嘿一笑,“还有,田师弟食量好,你看我这瘦得跟柴火一样,还要问你怎么长胖呢。” 众人哈哈大笑,那被他指名道姓的田姓青年脸色一红,哼道:“你这皮包骨头的电鳗,没事就损我。小爷虽然胖,可好歹还有相好的,你一条光杆司令也好意思?” 云菓笑得合不拢嘴,目光看去时,只见说话那人与自己一般身高,但一张脸仿佛大饼,一条腿有自己腰肢粗细。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个在地上移动的肉球,一言一行极为滑稽可爱。 那青年也不搭理殷飞羽,上前朝云菓抱拳道:“云师弟,咱们就别客气了。我叫田上丘,是鹏岳院平川阁首徒。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瞎吃吃瞎喝喝。”他嘿嘿一笑,舌头伸出来上下舔了舔,“那个,不知道刚才那糕点,诶嘿嘿,还有没有多的?” 殷飞羽哈哈笑道:“胖子,吃多了待会儿御剑都飞不快,可别拖后腿!” 云菓苦笑抱拳道:“抱歉,这是早上随意料理的早餐,没想到百里有心,专门带了些过来。当下实在没有剩下的。” 看到田上丘一脸肉痛的表情,云菓笑道:“田师兄别急,蜃妖腹中一行,不怕没有机会做些东西给大伙儿果腹。” 田上丘口水也要流出来,哈喇子点头道:“好,好好,那这一路上,我这胃就麻烦师弟帮忙打理啦!日后有什么差遣,只管说来,我田上丘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改名叫田上球!” 众人又是大笑。云菓抱拳回礼,紧接着夏薰衣也上来,但二人彼此之间颇为熟稔,相视一笑,言语却不多。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七) 夏薰衣之后,便只剩下大泽院首席弟子了。云菓张望半天,却没看见有人上来自报家门。正奇怪时,脚下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可爱的幼女声音,怒气冲冲道:“喂喂呆瓜,你眼睛看哪儿呢?” 云菓“啊?”一声,四处看,哪声音又道:“蠢材!蠢材!看下面!看下面!” 云菓条件反射向下瞧,忽见一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娇小幼女。少年心头一惊,脱口而出道:“小妹妹,你师兄师姐门中长辈呢?怎么跑这儿啦?” 众人强忍着笑容,那殷飞羽和田上丘更是憋出内伤。幼女听到这话,仿佛小猫炸毛一般,纵身一跃,竟跳了数尺高,伸手一记粉拳敲在云菓脑门,直将少年锤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众人正嬉笑着,百里烟上来扶住云菓,一边检查少年额头,一边向幼女笑道:“南师姐,所谓不知者不罪,小菓从来没见过你,你就别怪他啦!” 她说完对着云菓嗔道:“你这个小师弟,真是不让师姐我省心!这哪里是什么幼女,分明是南馨师伯座下首席弟子南茵师姐!”她伸手拍了拍云菓,“快,叫师姐好!” 云菓“噢”了几声,看着面前自己坐地上还要俯视的“娇小幼女”,挠头咧嘴笑道:“南师姐好!” 那幼女哼一声颇为得意,叉着腰仰着头,一只长短只几厘米的小脚在地上来上下抖动,用极为稚嫩的幼女音调道:“这还差不多!我看你呆头呆脑的,师傅让我多关照你,只怕是门苦差事!” 她嘟起嘴巴摇头晃脑,言语直白,似乎心情也不好,回头对着殷飞羽田上丘道:“你们俩也别愣着,叫师姐!不然受伤了我才不帮你们呢。” 二人面色一寒,纷纷“师姐,师姐”叫唤。南茵这才心满意足,一溜烟爬到田上丘的肩上,一双稚嫩小脚踏在肩膀处,手肘则撑在他头上,嘻嘻笑道:“这里好这里好,踩起来肉乎乎软绵绵的,还不用自己走路。”她拍着巴掌咯咯直笑,众人尴尬对视,但也只能任由她去。 百里烟对着云菓轻声道:“别看南师姐这个模样,千万不要惹恼了她。而且呀,她其实不是人类。” 云菓惊道:“什么,不是人?” 南茵耳朵似乎几位灵敏,咂嘴道:“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云菓连忙道歉,这才平息幼女怒火。 百里烟道:“南尊首虽然功参造化,但因为身体发育不成熟,不能养育后代。但她是喜欢小孩子的人,之后只好自己苦心钻研,终于用无数天材地宝创造了南茵师姐。” 云菓大吃一惊,从来只听说杀人,却从来没听过还能这样制造生命。他吐了吐舌头,面前幼女不论是神情动作还是喜怒哀乐,全然与自然生命毫无二样。南馨尊首参悟生命法则,学贯大道,没想到竟然能构筑新生,这份道行,只怕只能用彻天通地、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百里烟接着道:“别看南师姐娇小,但传言道行极为了得,连长我们一两辈的门派弟子也对她敬畏有加。” “那之前问你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我们这一辈人还没人见过她出手。既然没见过,自然不好乱说啦。” 云菓点点头,心中暗道:“看来这位南茵师姐必定有极为厉害的地方。只不知既然有南师姐坐镇八极崇天甄选,先前门中几位尊首还担心什么?” 还不等他思虑清楚,耳边传来石然的声音,正色缓缓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这便准备出发吧。”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云菓,“根据之前蜃妖念玉的指示,这次行动的目标在洪荒以北。之后掌门师兄多次确认,把地点确定在北境截天山脉之中。此去相隔不近,我们还是尽快动身为妙。” 众人点头。石然扫了一眼面前一众晚辈,正色道:“送别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不参与此次游历的弟子速速退下。” 前来送别的弟子点头后退。莫少天抿着嘴看着夏薰衣,夏薰衣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冲他一笑,踌躇半晌道:“那个,莫师兄。” 莫少天心头一喜,“啊”一声,“怎么啦?” 夏薰衣贝齿,缓缓道:“这一次梁师兄在外调查,不能和我们同行。他如果回来了,请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 她伸出香滑的手臂,掌心里卧着一个香囊。莫少天接过了,这香囊颇为精细,是女儿家亲手缝制无疑。正面是一个“薰”字,反面则是一个“晨”字。莫少天低下头,深呼一口气才又把头抬起来,笑道:“放心吧夏师妹,等梁师兄回来,我一定转交。” 夏薰衣脸色一黯,随即点点头,转过头去再不看莫少天。她手中一折纸扇跃动而出散发着莹莹水蓝色光华,整个人散发着飘然欲飞的轻灵,莫少天看在眼里,抿着嘴巴。 下一刻,石然带头冲天破云而去。紧接着夏薰衣、殷飞羽、田上丘、南茵和百里烟也跟着祭出法宝御空而走。沈澜踏着脚下绯红长剑,伸出手将云菓拉在身后,刚要出发,莫少天急道:“云师弟,云师弟。”边说边小跑过来。 云菓道:“莫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他嘿嘿一笑,“放心,有我大师兄和百里在,你的‘薰衣’师妹不会有事的。” 莫少天苦笑道:“什么我的薰衣师妹,快别取笑我了。”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那枚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小珠子递给云菓,“我刚才要给夏师妹来着,但是她没要。”青年顿了顿,“可能是怕梁师兄知道不高兴吧。” 云菓点点头,伸手就把珠子拿过来揣进怀里,笑道:“我知道了,放心交给我。找时间我亲手转交给夏师姐。” 莫少天面上大喜,连忙点头道:“如此当真麻烦云师弟啦!” 云菓笑道:“这有什么,大家同门一场。夏师姐如果不要,我就不给他做饭吃!” 莫少天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别让她饿肚子…” 云菓哈哈一笑拍了拍莫少天的肩膀,挽住沈澜的腰跳上绯红色飞剑,回头道:“莫师兄,我就先走一步啦。你一个人也要加油。” 莫少天点点头。 沈澜回头道:“怎么样,走么?” 云菓“嗯”了一声,“走吧,大家都走远了,再迟怕追不上。” 沈澜道:“放心,你们还能多聊一会儿。” 莫少天笑道:“劳烦沈师兄,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 沈澜见状点点头,体内灵力喷涌而出,带着云菓的身子化作一道风中残影,顷刻便飞出了数千丈之远。云菓紧紧抱住沈澜,默不作声。 沈澜回头道:“有心事?” 云菓微微点头,“大师兄还记得当初百里把配件当给藏剑楼么?” 沈澜点头。 云菓道:“其实后来我也去过藏剑楼几次,里面东西好多,刚才莫师兄给我的珠子,我见过。” “怎么?” “怎么说呢,价格不菲。”他顿了顿,“和一柄上等宝器的价格相比,只多不少…” 少年叹一口气,“当初莫师兄受伤的时候,我和百里都去过他那里。他房中除了一些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啦。这几万丈高空,冬天酷冷,比起洪荒北境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就算这样,他都舍不得多买一床棉被御寒。来上玄院十多年,他现在用的法宝,只怕连宝器都算不上。这次却买了这么贵重的珠子,也不知是辛辛苦苦攒了多久的钱。” 说到这里,少年神情落寞,胸口仿佛被大石头塞住一般,半晌说不出话。 沈澜沉默良久,缓缓道:“怎么,你觉得可惜?” 云菓点头,“是啊,莫师兄小时候跋涉几万里来到上玄院,就是要见一见夏师姐。看她的时候,眼睛都不往别的地方瞧...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师姐吧。”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间种种,你在外游历多年,经历的应该比我多。”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真正发生在好朋友身上,又特别不是滋味。” “所以?” 云菓撇嘴,“没什么所以…我现在一个记名弟子,自己都顾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帮别人。” “记名弟子也是我沈澜的师弟,这点从没改变。” 云菓心中一暖,搂着沈澜的腰又紧了几分,“谢谢你,大师兄。” 这一回沈澜却没作声。过了半晌,他忽然回头道:“你想帮莫少天?” 云菓苦笑道:“但夏师姐不是喜欢梁师兄么…我去帮莫师兄,会不会不太好?” 沈澜道:“不碍事。” “啊?” “记不记得之前我和辜剑鸣对阵时候说的话?” “说的什么?” “就是之前三清上玄院年轻一辈比武的事情。” 云菓恍然,“哦”了几声,“这个我记得。大师兄拿了第一。所以大师兄意思是说,有你撑腰,不用怕梁师兄?”他缩了缩脖子,“会不会有恃强凌弱的感觉…” “你觉得夏薰衣和梁晨怎么样?” 云菓歪着脑袋:“夏师姐挺好的啊,这次我们铸剑,如果不是她,恐怕最后关头能不能完成同心剑还两说。” 沈澜点头。 “至于梁晨梁师兄嘛…我没见过,不好评价。但听说他人缘好,长相也极为俊朗。怎么了,大师兄干嘛问起这个?” “当年比武大会上,他暗算过我。” “什么?”云菓大吃一惊,但面前大师兄一向沉默寡言,绝非信口开河之辈,当即怒道:“敢情这厮喜欢耍手段?” “如果不是你和莫少天,这件事我并不打算说出来。” 沈澜顿了顿,“当时他在剑上涂毒,就算不能正面刺中我,但他擅长施展火系法诀,高温下毒液化成气体钻进人体经脉,他只要实现服下解药便可无恙,但会对对手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后果可想而知。” 云菓一听勃然大怒,生怕自己这个大师兄吃亏。但转念一想,沈澜是那一届的冠军获得者,想必虽然经过一番苦战,还是顺利赢下了比赛,当即问道:“赢是赢了,大师兄没受伤吧?” 沈澜摇头,“我察觉到他下毒,时间久了自然不行。只好孤注一掷闪电出手。好在没大碍,径直把他劈出场外了。” 云菓惊呼一声,“我听百里说,当年没人在师兄手下走过一剑。难道是真的?” “汤行云不在,否则没这么轻松。” 他这话等于默认云菓的问题,少年大呼过瘾。 沈澜又道:“梁晨这个人,不像他的外貌那样无懈可击。你如果想帮莫少天,我会当你们的后盾。”他仰头回看,目光中隔着时空露出俾倪蔑视,仿佛王者降临,“谅他翻不起什么浪来。” 不知怎么的,身前这个只比自己长几岁的青年,一言一行都让自己万分信赖,仿佛没有什么比这张面孔更加可靠。少年咧嘴嘿嘿一笑,“不过这棒打鸳鸯的事情,咱们还是别干了。如果有一天夏薰衣师姐受了委屈,咱们再搅他个天翻地覆。” 沈澜点头,这一回没有多说。 这般御空只飞了半晌,多载着一个人的沈澜便赶上了先一步出发的几人。万丈高空里,众人只见一道绯红如火的剑芒从后向前呼啸而至,其速如光,其势若雷,端的是风采奕奕。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八) 石然见众人终于到齐,点点头道:“一共九人八道御空法宝,我在最前牵导,引动乾坤二气破风。你们跟在后面,将气息融入整体之中,如此可以让速度再快一步。” 众人纷纷点头,化作一字长蛇排在石然后面。而最前方的灰白道袍老者手中法印祭出,九个人布成的一字长蛇仿佛被金黑二色气流牢牢包裹,原本零零散散的九人霎时间变作整体,如梭破空,流云追月,速度竟似比从前提高了三成不只。 众人正惊讶,石然道:“年底的崇天八极甄选,并非是单个弟子施展表现的地点、个人英雄主义高光的舞台,而是团队的成果、协力发挥的竞技场。” 他顿了顿,现在教给你们的,便是牺牲一个人的速度,换取整个团队的速度。在甄选的诺大战场中,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极为有限。多多依靠身边的伙伴,你们必须齐心协力,才有机会拿到更好的名次。” 他缓缓说了良久,又将这套破风法门一字一句细细说来。后面一行后生弟子不敢怠慢,正色牢牢记下了,只等着平日里练习,然后在甄选当中占得先机。 待众人记得八九不离十,石然点头道:“这次的目标在洪荒北境,已经隶属于四大宗门须芥寺管辖范围。我们四派虽说同气连枝,为天下正道领袖,但暗地里彼此分个高下也不可避免,十年一度的八极甄选就是最直接的表现形式。” 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所以蜃妖之事,我们上玄院来处置就行了。用不着他们来插一脚。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么?” 殷飞羽嘿嘿一笑道:“明白明白,各位师兄弟师姐妹,咱们之后行事低调些,所谓闷声发大财,就是这个理儿吧!” 石然点头捋了捋胸前长须道:“不错,都听到了吧?” 众人一起点头。石然又道:“照这个速度,此去还要二三日。你们如果累了,就轮流在飞剑上休憩,我用灵力带动一两个人不打紧,再多的话只怕对速度有影响。” 云菓听他这话,本来肚子里有话,却欲言又止。石然目光正好瞥在少年脸上,他外表虽然是严厉长者,内里却又是护短之人,当下白了云菓一眼,缓缓道:“就你事多,有什么要说的?” 云菓没想到这老头洞悉力端的是非比寻常,当下苦笑道:“嗯…我看长老似乎挺在意时间,如此就算了。” 石然道:“早一天到达,就能早一天找到合适你们修炼的清浊宝地。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沈澜忽然道:“不碍事。福缘一线天,灵犀惊鸿点。我们突破境界,要的是机缘感应,能成则成,不能成,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改变的。”他回头看着云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石然一脸尴尬看着沈澜,明摆着一种“怎么感觉你是老大我只是跟班”的感觉。但沈澜所言又颇有道理,当下苦笑道:“那你说吧。” 云菓朝沈澜感激一笑,接着道:“其实这次目的地在北境,我是有点想回菩提寺看一眼的。”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好多年没有回去看大家了。寺里的长老、方丈们,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殷飞羽道:“菩提寺?我曾听过这名字的。好像是凡俗大派,济世为名。不能瞻仰一二,也是颇为遗憾。” 南茵道:“凡俗门派?那不是有很多好玩儿的?诶嘿嘿,长老,要不然我们去瞧瞧吧。” “胡闹,就是一帮和尚念经,有甚么好玩的。”石然云袖一挥,话说出口,又觉得颇为失礼,咳嗽两声道:“听说你曾经在这菩提寺学习修行过?” 云菓点头。 石然“嗯”了几声,转头看了看众人,“你们要是同意,我也不好说甚么。” 众人目光殷切,情绪高涨点头。石然摊手道:“也罢,不忘授业之恩、师徒之情,还算难得。反正看一眼也要不了多久。那你指路吧。” 云菓大喜,连忙应声。其他人从小在昆仑山长大,多年没见凡俗场景,一时欢欣雀跃,气氛极为融洽。 一行人就这么凌空高飞,虽说可以轮流休息,但众人都是各院翘楚,资质过人,也无一不是傲骨冰心之辈,两日下来竟没有一个人出声叫苦。石然看在眼里,也是颇为欣慰。 第二日傍晚时分,天色还没暗下去。六月的时节,晚霞在苍穹里点了一团大火,将千变万化的鱼鳞云朵烧得红彤彤一片。又过了片刻,红光渐变,有的橙,有的黄,有的金中带白,有的泛起紫边,煞是好看。 远方苍茫大地上,隐约可见一座山脉横亘耸立,山脉在诸天云霞里佛光四溢,即便隔了老远,都似乎能听见阵阵梵音弥散传来。 众人见佛光瑞气迎面而来,心中肃穆油然而生。石然脸色一正,不知为何,这凡俗寺庙,竟给他一种少有的神秘与压迫感。 云菓眼中颇为激动,喃喃道:“菩提寺,好久没回来啦。” 众人在云隙流风中迎风缓缓降落,仿佛化外贤者、谪凡仙人。又有片刻,九人自天而下,盖因为菩提寺香火鼎盛,正门前前来烧香拜佛者不计其数,众人怕惊扰百姓,便故意出现在菩提寺侧门前。 此时此刻,侧门只两个十几岁少年僧人持棍伫立。不想忽然数道璀璨天光骤然而下,其中款款而现九道身影。 二僧定睛看去,这九人当中,老者道骨仙风、自成威严;幼女玲珑可爱、俏皮机灵。而其余众人衣着光鲜,男的多半俊俏,女的更不必说,姿容绝代、清理脱俗。纵然菩提宝寺以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为旨,两个少年僧人年仅十几,又有哪里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孩?一时不敢多看,只连忙上前合十行礼。 石然多年来也游历洪荒无数次,对于这类凡俗间名门正派自然印象及好,而佛法大家菩提寺声名远播,他自然也是极为推崇,当下抱拳道:“冒昧叨扰贵寺高僧清修。我等自西北昆仑山巅三清上玄院而来,门中弟子多年前与贵派颇有渊源,途径此地,特来拜访。” 两个年少僧人听说是三清上玄院来人,顿时肃然起敬,连道不敢。石然让云菓出来说话,云菓点点头,上前一步抱拳道:“诸位师兄,在下云菓,曾经也在贵寺学习修行。今日路过,特来拜访。不知贵寺达一师傅近来可好?” “达一师傅?” 两个僧人同时一愣,当中一个喃喃道:“这达一师傅是哪位前辈?我怎么不知道?” 另一人道:“听说有些门中前辈云游多年不回,不认得也不稀奇。”他“啧”一声,“不过这“达”字辈,倒是第一次听说。” 二人顿了顿,当中一个道:“我们只是入门没几年小沙弥,这位仙人大哥说的,我们倒不清楚。不如随我们一齐入寺,请寺中长辈接待,也不会失了礼数。” 他朝身边同伴点点头,又向众人道:“我二人须得一个留下把守侧门。只能小僧一人给诸位带路。” 云菓也是合十,缓缓笑道:“有劳了。” 众人跟着这少年僧人径直入了寺庙。这寺庙占地颇为宽广,其中更是香火不断,诵经念佛声也是声声入耳。不仅有僧人们习武之地,也有研习佛法的地方;不仅有年仅几岁的入寺孩童,也有须发皆白的佛家老者。众人四处观望,眼前事物每一件都与山上不同,是以极为欢喜。南茵最是活泼,想她虽然贵为大泽院首席弟子,却被南馨视若珍宝,从不肯放其离开视线之内。这次若不是年轻弟子实力不够、甄选告急,再加上北胤背后劝说,只怕南茵也没有机会能下山。 是以虽然目之所及皆是凡俗寺院最朴素的场景,在幼女看来却新鲜无比,恨不得跟每个路过的僧侣打招呼,巴不得把路过每一个建筑摸一遍。 云菓走了几步,感忾道:“没想到啊,只这么几年,变化居然这么大。想当初菩提寺规模只怕只有当下几分之一,现在群楼辉映,路上弯弯绕绕,我都快不认得怎么走啦。” 正说着,耳边传来整整齐齐的呼喝声。云菓目光一亮,陡然瞥见不远处练武场上的赤膊僧人。此时众僧列阵,皮肤在晚霞中却荡漾出微微金光,铜浇铁铸般,手中长棍挥舞来去,划出极为精湛的招数,豁然又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显然皆是内家高手。 少年看在眼里,这些僧人都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却已然大有所成,所列阵法即便江湖顶尖高手陷入,说不得也要脱一层皮。少年心中敬佩,不由高声喝彩。 领路小僧回头微微一笑道:“我们这些凡俗功夫,只怕入不得诸位仙人法眼了。” 云菓道:“哪里哪里,我看这些师兄年纪不大,但达摩棍法使将起来大开大阖,一招一式连贯无隙游刃有余,颇有罗汉附体之风。当真了得。” 领头小僧脸上一红道:“仙人大哥与我菩提寺渊源果然深厚,隔着这么远,竟能从几个呼吸里认出这十八人合击的达摩棍阵法,了不得、了不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身边云菓“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云菓目光看去,只见练武场上,阵列的最前方,几个精瘦武僧空手白刃,不仅挥拳间能将对面抛来的巨石击个粉碎,甚至连镔铁齐眉棍、刀剑扇枪镖都能空手接下,一时啧啧称奇。 一行几人只觉得这凡俗武术新鲜有趣,云菓却大吃一惊醍醐灌顶。 想他当年在菩提寺修行,所学多半是佛家箴言、无量真经;武学多半是佛门绝技,以精妙绝伦叹为观止的招式享誉宇内。然而眼前这种空手撼白刃的法门,竟似乎全然没有印象。只记得达一曾提起“炼体术”之说,却从未见到有人研习。 当初风时雨让云菓在朴贤居好好学习炼体术,却不想因为云婉的原因拂逆七尊,现在身为记名弟子,正宗的门派法门却全然不能学习了。 云菓呼吸一紧,面前炼体法门可谓刀枪不入,金身铁臂,怎么这般武学,当年却遭蒙尘?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以自己和达一师傅的渊源,这次拜访,说不得要将这刀枪不入的法门弄到手。如此一来,今后与众多师兄师姐外出行动,也好让他们少分心保护自己了。一念及此,少年心痒难当,这偶然的发现当真叫他按耐不住心头激动。 少年顿了顿道:“我只知道佛门金钟罩功夫厉害无比,但一经使用,不能岔气。换句话说,使用过程中不能剧烈活动,否则前功尽弃。我看这些师兄步伐稳健、内力夯实,一拳杂碎诺大巨石,内力使将起来行云流水,端的是神勇无比,但使用的却不是金钟罩法门。云菓猜测,难道是菩提寺的炼体术么?” 领头小僧愣了一下道:“没想到仙人大哥连这个都知道。不错,炼体术乃菩提寺秘传,连俗家弟子都不能参阅,而且修炼起来极为困难。” 他顿了顿,“仙人大哥现在看到的,就是年轻一代中炼体术小有所成的十八位师兄。不要说空手碎大石,即便是江湖上神兵利刃,只要使用者不调动内力加持在武器上攻击,师兄们都能空手挡下来。” 众人听这僧人介绍,无一不赞叹感慨。只是听了半晌,不知这法门的极限在哪。若眼前所见尚且不是大成,当真是一门空前绝后的武林秘典了。 云菓又看了一眼练武场,抿嘴微微点头。 这般又走了一炷香功夫,一行十人方才来到一座宏伟浩然,仿佛背生佛光的诺大宝殿前。 少年僧人前去通报,而云菓抬头一看,大殿正中挂着一块巨大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古韵十足的大字,却是“菩提观天殿”。少年深呼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里倒是没丝毫变化。” 这般想完,那少年僧人通报完毕,回来请众人稍候。又等了片刻,众人只听大殿里升起一片木鱼咚咚声,随后一个慈祥声音缓缓传来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快些请进。”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九) 石然点点头,带着众人一齐进了菩提观天殿。大殿墙壁上浮雕栩栩,勾勒着各方尊者、罗汉菩萨,不仅宝相庄严,一笔一画亦是极为朴素,给人以最纯粹的佛家熏陶。 大殿两旁此时对坐着一共二十八个僧人,正敲打着木鱼。而前方站着三个看去年过花甲的老僧,此时笑盈盈合十行李,一举一动极为客气。 云菓定睛看去,只见中间那僧人白眉齐颊,长须垂胸,只是面色红润,气息沉稳,端的是佛门高僧形象。而他着一身大红宝光袈裟,显然整个大殿都是以他为主。 再往两边看去,此时老僧两侧又有两位老者,着金线深红袈裟。按菩提寺传统,必是掌门住持与两位长老了。 其中住持掌管整个门派,而两大长老,一位主佛家武学,一位主佛家经书造化。都是菩提寺中德高望重之人。 云菓眉头一皱,心中暗道:“我离开菩提寺不过几年,怎么达一师傅已经传位了么?”他四下看了看,再没看见其他身着红色袈裟的寺中高僧,心中疑窦更甚,喃喃自语道:“怎么之前也从未见过这三位前辈?” 他心头一慌,生怕达一已然圆寂坐化,当下上前一步道:“小子云菓,几年前曾在菩提寺学习修行。今日路经此地,特来拜访。不知达一师傅贵体安康?” 话音一出,三个僧人都是一愣。中间那大红袈裟的老僧眉头一皱,缓缓道:“老衲眼拙,竟没有认出贵客。敢问施主是?…” 云菓鞠躬恭声道:“晚辈云菓,当年在菩提寺修行时候,达一师傅赐法号‘渡一’。”他说完抬头道:“小子糊涂,竟没认出三位大师,说来真是惭愧、惭愧。” 他不说话还好,话音一落,对面三个僧人一开始面面相觑,似乎听见什么天下最滑稽的事情,紧接着面色变沉,竟颇为着恼。 云菓行走江湖察言观色自然精通,但当下情形,纵然觉得形势微妙,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哪里冲撞了寺院高僧。正准备作揖道歉,却被对面金线深红袈裟的僧人打断。 只听他声如金钟,裹着佛门狮子印的深奥武学爆喝道:“哪里来的欺世盗名之辈?冒充三清上玄招摇撞骗,也不知‘胆大包天’怎么写?” 众人极为诧异,正惊愕时,对面老僧却不作罢。只见他身飞如鸿,踏空虽只走了七步,却跨越了整个大殿的距离,而他手放金光,前探如龙,电光火石便欺近云菓身边一丈距离。 正是佛门绝技龙爪手与精妙步伐的连携攻击。 他速度虽然快,但毕竟凡胎肉体,又哪里能逃过石然的双眼?前后不过半个呼吸,老僧的动作在石然看来,却被分解成无数帧画面缓缓播放,就连破解方式也想出了数十种之多。 正当他要出手时,心中却道:“即便再晚上一拍,我也自信能保云小子无恙。倒不如看看这群小辈的反应。” 他点点头,气息灵思四下散开,笼罩住整个大殿,而一众小辈的神情表现皆在他脑海之中。 其中韩太琰一脸惊讶,但瞬息之间反应不及,并无破招对策。夏薰衣与田上丘手上捏印,体内灵气开始流转,再有片刻招式便成。而百里烟目光一直盯在云菓身上,一发现情况不对,便小心提防,是以比起田、夏二人还要快上一分。此时此刻她法宝同心剑已然虚空浮现,与不远处空中一团紫色雷霆相交辉映,一时间剑吟朝阳,浩然长舒。 南茵嘟着嘴一脸不悦,猫咪大小的手掌撑开,从当中散发出几条碧绿光带,正要到达云菓身边。再往前看去,石然瞳孔一缩,赫然发现沈澜已经傲然挺立云菓身前,手中绯红长剑舞成耀眼剑圈,这剑圈绵密厚重,只守不攻,明眼人一眼便知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石然点点头,心中叹道:“处变不惊、分寸清明,惊才绝艳、道行夯实,三清上玄有这般年轻后辈,何愁不能领袖群伦?” 正思量着,果然不出石然所料想。那老僧寻不出剑圈破绽,而剑圈之中灵光剑气浩浩汤汤,也不能强行破除,一时只能收身后退,冷声道:“原来是修道中人。” 沈澜也不瞧他,确认云菓没有受伤后,反身冷哼道:“找死?” 那老僧双眼一眯,知道对面青年看似年轻,实则深不可测,方才明明可以攻击,却只守不攻,也算给了自己面子,当下也不咄咄逼人,袈裟流转,合十缓缓道:“洪荒大训,武林道门各位一方,互不侵扰。诸位还请三思后行,以免须芥寺发现此间行径,不知会作何处理?” 百里烟哼哼几声,“呸呸呸,什么破寺,一言不合就动手,哪有半点佛门清净的意思?说什么洪荒正宗,菩提宝地,结果还要靠须芥寺的名号立派安身,当真是贻笑大方!” 当中大红袈裟的老僧上前一步,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冒充三清上玄在先,侮辱我菩提寺庙在后,道理双亏,声色俱厉,还请自行离去,以免事态加重。” 云菓皱眉道:“三位大师稍安勿躁。我等尚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宝地高僧。怎么个‘冒充三清上玄’,又怎么个‘侮辱菩提寺庙’,还希望大师能不吝解惑。” 当中老僧道:“阿弥陀佛,三清上玄天下道门正宗,洪荒擎梁,哪里会拿我菩提寺寻开心?施主自称几年前师承达一祖师,殊不知老衲执掌菩提寺已经十七载有余。之后又称自己法号‘渡一’,先不说老衲从未见过小施主,若小施主当真师承达一祖师,法号‘渡一’,那我们这些老僧便都成了你一个半大娃娃的徒子徒孙,这难道不是明摆着消遣我们么?” 云菓一脸茫然,缓缓道:“什么达一祖师?什么执掌十七年?前几年达一师傅不是还在寺中开坛讲法、普渡众生?怎么一眨眼却成了什么祖师?大丈夫堂堂正正立于天地,达一师傅与我有师徒之恩,我云菓七尺男儿,若有半句虚言,苍天惩戒。” 他话说完,那三个僧人面面相觑,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惊讶的事情。再看面前少年,磊落不爽光明方正,绝不像作奸犯科招摇撞骗的小人,三僧一时跟不上节奏,只觉得面前种种矛盾奇怪,不知作何解释。 良久,中间那老僧双手合十,正色道:“达一祖师...早在百年之前就离开菩提寺外出云游,再没回来了。” 老僧顿了顿,“想必已然坐化涅槃西去多年。”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一) “云游百年、圆寂涅槃”八个字如惊雷裂开,轰隆炸响。云菓脑海嗡鸣,瞳孔猛然一缩,瞠目结舌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菓身后众人同样是一脸愕然。百里烟道:“这位大师,我师弟五六年前下山修行,教他佛法招式的,正是这位‘达一禅师’。可怎么到了你们嘴里,他却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是你们信口雌黄,还是莫非我们做了个春秋大梦么?” 老僧双手合十,剔透圆润的念珠在他掌间被一粒粒拨动,良久才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妄言,所言皆是事实。” 他顿了顿,向身边另外一个老僧点点头。那僧人合十行礼,忽然身子一闪,脚踏精妙步法,顷刻便退回了大殿后方。 云菓“咦”了一声,歪着头看着僧人离去的路线轨迹,眉头轻皱。 老僧目送其离开,随即继续道:“若与菩提寺有渊源,想必知道我菩提寺便是达一祖师创立光大的。是以‘达’为我菩提寺第一代字。而第二辈,诚如这位小施主所说,就是‘渡’。” 云菓吃了一惊,他只当达一禅师在寺院德高望重,却从没听过他竟是菩提寺院的创始之人。 菩提寺作为凡俗大派,屹立江湖百余年,虽然不能与修仙门派比较历史,但在洪荒武林当中却数一数二,可称泰斗。一念及此,少年心乱如麻,这么一个与自己相处两年之久的僧人,怎么会是一百多年前的人?即便他真的活了一百多岁,按面前老僧所说,达一禅师云游外出多年再没回来,又是什么情况?这么说来,自己几年前见到的‘达一禅师’又是什么人? 住持老僧见云菓面色震惊,行为踌躇,他眸子泛起精光,一眼仿佛能看破少年的内心,缓缓莞尔道:“诸位若当真都是三清上玄院临尘仙人,想必不会消遣于小僧。但达一祖师一生收徒六人,两俗四佛,皆是‘渡’字为辈号。却唯独没有小施主所说的‘渡一’之名。” 他鞠了一躬,“菩提寺传自小僧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小僧本缘,左手这位是小僧师弟,达摩堂长老本尘。” 那法号本尘的老僧合十行礼,本缘又道:“方才那位,则是罗汉堂长老本镜。一一见过了。” 上玄院这边众人也纷纷行礼鞠躬报上名讳,唯独云菓依旧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本缘面色严肃,虽说面前几人自称三清上玄院门众,身负道行,却不能应证身份。毕竟修仙者神通广大,远非自己凡胎肉体所能斡旋。此番众人前来不知所谓何事、是敌是友,一时老僧站定原地,手中念珠不断拨动,连带着木鱼声回荡开来,大殿中气氛猛然紧张起来。 正剑拔弩张时,云菓拇指擦过鼻尖,笑道:“大师无非怀疑我等一行人身份,这个好办。我当年在寺中修行,菩提绝技也略知一二,不如献丑演示几招,大师身为寺院主持,其中真假一看便知。” 这原是个不错的点子,身为修道者,若能将这些年修习的菩提寺武学绝技施展出来,必然能为自己正名。毕竟哪有人放弃道行修习武学? 然而对面本缘沉吟半晌,缓缓道:“这原是个法子,然而修道一途浩渺博大,又有幻象妖术之说,一不小心就进了圈套。不如亲手过招,老衲在一旁瞧个仔细,毕竟交手过程里,方能看出底细。” 云菓笑脸一僵。若论招式,他自然敢拍着胸脯展示出来。然而若当真实战起来,自己且不说毫无道法,连内力都被往生蛤蟆吸得一干二净,如何能够与菩提寺大能交手?但此时骑虎难下,自己说出来的话总不能立马反悔。正踌躇着,对面本缘仿佛瞧出端倪,面无神情道:“二八僧众,结‘西天佛云阵’。” 随着本缘一声令下,原本端坐两侧敲打木鱼的二十八僧同时站起齐声呼喝。大殿中仿佛金鼓炸开,洪钟爆鸣,又有一眨眼功夫,二十八个僧人列阵完毕,组成一道分列有序攻守兼备的佛家大阵。 本缘道:“小施主若能仅凭我菩提寺功法将此阵破解一二,便足以证明了。” 云菓心道不妙,老僧的话换个角度来想,便是若其中施展了什么其他招数,便通通不算数了。想来他以为自己同样是修道中人,担心交手过程中以道敌武,这二八僧人虽是菩提寺精锐,却也只是凡胎肉体,如何能和修道大能同台竞技? 是以符咒之道断然是用不了了。正苦恼间,耳边忽然传来沈澜的话音,缓缓道:“小师弟莫慌。你只管上前,我将灵力缓缓打入你体内,你再以意念力驱之,便可暂时借助这力量。虽然威力大打折扣,但你既然亲自提出演示招法,必然对自己的招式颇有信心,以灵驱招,必定能够旗开得胜。” 云菓闻言喜出望外信心倍增,对着沈澜咧嘴一笑,随即大大咧咧踏前一步,抱拳道:“三清上玄,听风院,云菓。请赐教。” 话音一落,对面忽然刮起数道狂风,云菓定睛一看,二十八僧彼此联携,有的身形如风,有的稳如大山,层层叠叠包围自己。而僧众一步一停饱含夯实真气,一袍一袖带出道道狂流,直将云菓吹得东倒西歪。 正当本缘眼中疑窦更甚时,阵中少年却忽然定住了身形。老僧“咦”一声,只见云菓哈哈一笑,豁然开始反击。 他脚踏几步,仿佛罗汉临尘宝相庄严,坚韧挺拔不可撼动。而此时少年体内来自沈澜的灵力又浑厚无暇,从中涌出的力量也仿佛无穷无尽,顺着云菓的意念力缓缓注入自己脚下诸多穴位。是以每一步都夯实旁礴,不论闪转腾挪也好,追击后退也罢,都极为得心应手。 然而二十八僧大阵也声势惊天。且不说这二十八人都是江湖一流好手,此时彼此协助、查漏补缺,环环相扣、连绵不绝,绝非江湖之中一人可以匹敌。而二十八人有的用镔铁齐眉棍;有的使锁链连环刀;有的舞一丈开山铖;还有的手中两枚金铂古怪异常,进可做回旋镖攻击,退可以内力敲打扰乱敌人节奏,着实防不胜防。 正头疼时,迎面三僧夺路而来,一攻一守一阻拦退路,云菓被困其中勉力支持捉襟见肘,却不敢正面相接。 原来此时他体内虽有灵气,却无护体灵罡,依旧是不折不扣的肉体凡胎。倘若空手接白刃,只怕顷刻便要血溅三步。 他正游走在三人攻势的空隙中,耳边忽然风声一紧,只听“呼啦”一阵声响,两枚金铂切割着空气,仿佛两面硕大金盘贴着身子划过,直将他衣裳也撕开一条大口。 百里烟见势一惊,正要上前,沈澜道:“相信小师弟,咱们若插手,不仅菩提寺这摊子解决不了,小师弟只怕更觉得没了我们寸步难行。”他顿了顿,“你也希望小师弟能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吧?” 百里烟抿嘴点头,回音道:“不过如果有危险,我还是要上去的。” “这是自然。我需要保持灵力传送不断,不方便出手。小师弟的安危便看你了。” 二人目光又看向场中,此时云菓形容狼狈,赤手空拳闯大阵,若非他步法精妙,只怕早已被架出场外。 少年险而又险避开一招,却又被迎面棍风扫到肩膀,一时吃痛失衡,险象环生。众人正惊呼时,云菓却异常冷静。 想来手中没有家伙,如何能与这二十八位一流好手周旋?只能想办法先制伏一人,夺其兵刃,再想后招。 一不做二不休,云菓行走江湖几年,行事果决毫不拖沓。是以朝着面前三人中使刀的僧人霍然逼近。那僧人惊却不乱,少年既然先行出手,后背必然露出破绽,是以后退间将锁链链环刀舞成刀圈,护住周身四肢穴位。而另外两人则逮住云菓破绽全力进攻。 只要自己城门不失,少年这一趟下来不仅颗粒无收,还要白挨几下。一念及此,僧人小心翼翼不敢拖大。 然而云菓既然主意已定,岂会有勇无谋?二十八僧虽然招式内力具为一流,却长年累月结阵迎敌,一对一哪里是云菓的对手? 只见少年忽然虚晃一招,抓住使刀僧人重心向后、竭力防守的空档陡然变向,手掌一探,猛然抓住另一侧攻向自己的镔铁齐眉棍。 电光火石间,少年手掌成爪,金光翻飞,其中龙吟虎啸绵绵不绝,一招一式赫赫生风,正是菩提寺绝学‘龙爪手’。 这龙爪手啸风长吟,翩跹灵动,一招一式犹如蛟龙出海,龙战于渊,即便在本缘看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云菓一只肉掌握住齐眉棍,奈何棍身厚重,势大力沉,依旧震得他虎口发裂钻心疼痛。然而他是意志坚定之人,先前辜剑鸣死气洗练身体、黑袍人八极灵力贯通经脉尚且忍受下来,这种程度不过一笑置之。 原本进攻的持棍僧人见势不对,爆喝一声连退三步,将手中长棍舞成棍花,云菓便随着长棍在半空中飞舞盘旋。待棍势耗尽,少年手腕发力,以猛虎宝象之力带动身体,虚空律动,又将整只齐眉棍化作自己动作的一部分。 一时间虽然棍头棍尾为两人所持,云菓却掌握了主动,而僧人行为受制,不能发挥。 一招得手,耳边风声又起,趁着云菓还未落地的空档,两枚高速旋转的金铂扑面而来。云菓脸色一凝,手腕转了几转,堪堪用铁棍将金铂挡下,足尖还未落地刀风却又降临。 只见先前被虚晃的持刀僧人反应过来,对着云菓脚踝横扫而去。云菓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腹部长吸一口,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将腿抬起,背后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稳住。 少年正惊出一身冷汗,不知哪里又钻出一道刀光,少年狼狈躲闪,奈何手中棍子另一头拖着一个人,纵然动作只满了半拍,背后却又被其他窜出的僧人招呼了一棒。这一棒敲得云菓浑身欲裂,脚下一个不稳,趔趄几下,只能来回翻滚闪躲攻击。 众人见他在阵中艰难无比岌岌可危,真恨不得此时此刻身处阵中的人是自己了。 再看云菓,一股旁礴真气从铁棍另一头的僧人体内传来,云菓大吃一惊,手上动作变形,整个人也被拉扯了几分。正在此时,一道厚重霸道的狂风呼啸爆破,云菓眼前一黑,抬头看去,只见一把胳膊粗细丈许长短的铖身带着半人大小的铖头当天劈来,刃口白刃耀眼撕开空气,端的是威猛无匹。 只这一劈,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 众人大惊失色,云菓眼皮狂跳,却不慌乱。 只见他体内意念飞旋,统领沈澜的灵气灌注于周身奇经八脉,脚步踏定,只顷刻功夫便稳住了先前动作失衡的身躯。紧接着他手腕晃动,从指尖中冲、少商二穴沟通心脾二经,电光火石里竟连人带棍提上半空,将一根镔铁齐眉棍横档身前。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定睛看去,那一寸粗细的齐眉棍被巨铖斩开一道豁口,云菓虽半跪在地,手臂颤抖,但好在有惊无险化解了这风声赫赫的一招。 众人正长舒一口气,铁棍另一端的僧人却先发制人。只见他发现铁棍豁口,当下体内真气爆炸,猛喝一声,竟活生生将铁棍掰成两截。自己手中一截过肩长短,而云菓手中不足半尺。 想来这僧人行事果决,即便破坏武器,也不想让云菓占得先机。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云菓头大如斗,好在体内灵气源源不绝,丝毫不见颓势。只要自己小心提防,倒不至于立刻落败。他脑中飞速旋转,几个呼吸间又躲开两次金铂攻击,忽然眸子一闪,哈哈一笑。 这金铂飞旋攻击固然厉害,但云菓被这金铂提点,刹那间联想到菩提寺绝技‘拈花指法’。福至心灵时,少年顿时有了计较。 只见他闪躲之中时而佯攻,时而奇袭,身形灵活仿佛脱兔,二十八僧虽然牢牢占据上风,却怎么也不能给阵中少年绝地一击。时间一长,未免心头焦急。 正捕捉到众僧心理,云菓脚下故意趔趄,背后僧人发现破绽急于求成,哪有不攻的道理?只见他手握开山铖,巨臂似擎天,一柄硕大武器从上而下轰然砸落,直奔云菓所在而去。 云菓见来势已成,不再演戏,哈哈笑道:“大和尚!多谢啦!”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云菓双手举着长不足半尺的残棍自下而上与大铖硬撼。这一下虽然叫少年气血翻滚极为难受,但不知为何,即便此时没有真气加持、护体灵罡,五脏六腑所受的冲击依旧远远小于预期。云菓喜出望外,意念统领灵力附着双手之上,下一刻只听他口中大喝,将那原本残断的铁棍沿着铖刃斩过的缺口狠狠掰成两段。 两截黑铁被云菓捏在手心,少年咧嘴一笑,哈哈道:“瞧好了,菩提寺绝学,佛门拈花指法!” 话音一落,那两块黑色断铁犹如离弦飞箭、漆黑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冲出,径直朝前方一僧打去。 那僧人见铁块来势汹汹不敢托大,正要回退防守时,意想不到的事情陡然发生。 只听“砰!”一声脆响,两块高速移动的铁块竟撞到彼此、擦出耀眼火花,顷刻间轨迹扭转,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疯狂冲去。 这一下极为突兀,原本站立两边的僧人反应不及,只眨眼功夫便被铁块击中放倒。饶是如此,两枚铁块仿佛生了眼睛,呼啸间又弹向别处,前后不足一个呼吸的时间,由拈花指弹射的“暗器”便撂倒七八人,一时间金铂大铖落了一地。 众僧正呆滞间,云菓哈哈一笑,手捡齐眉棍,脚踢地上刃,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浑猛刚正,正是佛门绝学达摩棍法。棍法一出,扫荡八方,顷刻又放倒两三僧人。少年仿佛画了一个以自己为圆心的绝对领域,只要有人冒犯,立时便要被斩于马下。 所谓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此时云菓持棍狂舞,仿佛无量罗汉,达摩下凡。 本缘眉头一皱,缓缓道:“西天佛云阵-佛云揽天。” 一经发话,剩余不足二十的僧人霎时间仿佛有了主心骨。 只见僧人眨眼间分成两层,内层以持棍持铖僧人组成,只见他们脚下变招,绕着云菓划圆,围而不攻、封锁行动路线,将长兵刃的范围优势化为源源不绝仿佛层云的障碍,搅乱阵中人节奏。 而外层由持刀持铂僧组成,众人定睛看去,那些锁链连环刀此时倾巢而出,带着锁链划出圆圈直径,到了对面僧人手中再折返回来。如此几组锁链刀结合,竟布下了一层由铁链组成仿佛滚云的天罗地网。再看铁链之上,倒钩刺眼、长针耸立;铁链缝中,金铂穿梭,来去无踪。只要阵中人皮肤被沾上,恐怕就是无数道极为可怖的伤口。 百里烟见状大急,指着不远处老僧道:“喂!老小子!你们身为佛门寺庙,理应一心向善普度众生,怎么今天一见,尽是些凶残暴戾的残忍手段?这东西普通人沾上,只怕立马便被绞得渣都不剩了吧?!” 本源行李道:“阿弥陀佛,非常时期有非常方式。诸位皆是修道大能,非同寻常。小寺若不全力相迎,这场较量,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百里烟正得跺脚,阵中云菓却好胜心起,哈哈笑道:“甚么佛云揽天?狗屁,狗屁,看我破了你这阵法!” 话音一落,云菓手中长棍霍然向天、爆插而去,硬生生将头顶锁链网搅成一团。然而外排持刀僧人具是一流好手,前一刻纵然有些猝不及防,后一刻却齐心协力,一点点将锁链网又撑了回去。而这其中刀片尖刺与金铂轮流攻击,云菓虽闪开了身体,却被内圈棍芒铖风扫到身影,一时内息紊乱、心头大急。 但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云菓又暗骂自己。这二十八僧众所结阵法,必然是让整个洪荒武林也闻风丧胆的精妙阵列,若只用蛮力就能破除,那堂堂天下正宗菩提寺的颜面还要放到哪里? 只是阵法虽强,却绝非无解。世间道法武学,无一最强,也无一最弱。当初“天道恒大”一说还在少年心中根深蒂固,但随着自己从天劫之下被云婉相救侥幸生还,即便“天道”二字也在少年眼里有些动摇。 究竟什么才是恒大之物,或者,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无始无终无生无死的至高之物呢? 想到这里,云菓只觉得心静如水,心眼澄澈。总之,这凡俗菩提寺的武学阵法必然有其弱点。他嘴角一挑,不急着进攻,反而仔仔细细研究起来。 只见少年双腿站定,其势如磐,整个人仿佛梵音高唱的东皇天钟不可撼动。饶是刀片加身,金铂临体,竟丝毫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云菓又惊又喜,没想到以沈澜灵力驱策的佛家绝技“金钟罩”,威力又比从前强了不知何几。即便是本缘看来,也不得不喝彩惊呼。 此时云菓虽然不方便进攻破敌,却正好可以平心静气好好钻研。他嘴角微微一挑,眼观八方,将阵法中每个人的行动与招式悉数记下。原本激烈的对峙难得平静半晌,又过了片刻,少年忽然一笑,踏步而行,僵持立破! 只见他长棍向天,仿佛虚空划圆全力搅动。众僧以为他有什么新招,却不想还是效仿先前的无用之功,心头虽然依旧小心提防,手头也丝毫不放水。数位一流内家僧人携力布网,与云菓展开了一场纯粹力量上的角逐。 当每一根锁链都被崩得笔直时,云菓哈哈一笑,忽然撤去手上力量。 本缘见状,不屑一笑道:“若以为仅仅凭借惯性就能抓住这锁链刀云的破绽,那也太小瞧我菩提寺阵法了!” 云菓看也不看他,拇指擦过鼻尖道:“破绽虽然小,却不代表没有!” 原来二十八僧与江湖奇才交手无数,自然也有人想到突然撤掉力量这一招。故而当云菓使将出来时,众僧并不慌乱,只一个身体极其轻微的僵直便把原本失控的力道拉了回来。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云菓所寻觅的,就是这眨眼间肉眼也难以寻觅的僵直破绽? 只见云菓借着众僧拉回锁链网的力道,将身子旋转成陀螺也似的高速梭状。下一刻少年脚尖点地,身子向上飞去。而这电光火石间他屏息凝神,周身灵力流转,整个人又化作金钟罩模样,风驰电掣向锁链网冲去。 少年去势如电,身如金浇,任凭刀片钢针擦过也毫发无伤。又抓住众僧刹那间的破绽,一举从西天佛云的天罗地网孔中冲杀而出。 下一刻少年凌空哈哈大笑道:“二八佛阵,不过如此!” 他四肢展开,身体倒竖,靠着一根镔铁齐眉棍在锁链网上来回穿梭。虽然有漫天金铂飞舞,却依旧不能抵挡少年骁勇无匹的身形。 今时不同往日,网上网下,不用说更是两个空间。 原来身处网下,内层持棍持铖僧人虽不攻击,却处处妨碍行动、协助金铂飞旋,搅得云菓处处受制捉襟见肘。然而此时此刻少年身处网外,内层僧人依旧在网内,如此仿佛阴阳两隔、天上地下,再不能对自己造成丝毫影响。少年心中畅快已及,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油然而生。 然而此时尚不能飞出阵外,否则那本缘若耍赖不认,自己可不想再在这二八阵法中走一趟。 一不做二不休,云菓一手持棍搅动锁链网,一手化作佛门金刚指力,不仅力如龙象,刚猛无比,更是金光四散,宝音爆鸣。 金铂虽利,却斩不开云菓双指,金铂虽快,却快不过云菓妙到巅毫的佛家招式。每每攻到少年一尺距离,便听“咣——”的巨响,定睛看去,那些金铂被少年指力一一洞穿,仿佛废铜烂铁被丢弃一边。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原本漫天金铂飞舞,竟都成了破了两个指洞的破烂金盘散落云菓身旁,更是无一人敢去取拿。 金铂一破,西天佛云阵威力是十不存一。云菓豪气更起,运转体内灵光汇聚与手掌之上,口中喝道:“看看是你们的锁链结实,还是爷爷的‘摩诃掌刀功’更胜一筹!” 话音一落,云菓一边以长棍护体,一边化掌为刀劈在精铁锁链上。这刀气虽由手掌发出,却浩瀚雄浑,仿佛摩罗天掌从天而下。 两两交锋,锁链虽未断,却被划了一道清晰白痕。而云菓闲庭信步气定神闲,转头道:“大师,锁链虽强,要斩断却也只是时间问题。若当真性命相搏,这二八大阵已经被我破除七八,想走想留全在我一念之间。不知继续比试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一语道破,众僧虽不想承认,但这二八僧众所结阵法,却是是输了。 本缘轻叹一口气道:“小施主年纪不大,却已将菩提寺数套绝学融会贯通,使用得炉火纯青,即便是老衲对上,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 他顿了顿,摇头道:“众僧退下,这场比试,是云小施主胜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 云菓长舒一口气从阵中跃出,先向本缘作揖行李,再朝二八僧人一一抱拳,缓缓道:“小子一时无礼,借修道灵气之利破阵,还请诸位海涵。” 他此言其实不虚。若换作从前,纵然自身内力浑厚磅礴,却也不能将金钟罩施展到今日程度刀枪不入。更不可能长时间施展绝学毫不间断。这般想来,这西天佛云阵法,当真是洪荒武学瑰宝无疑了。 阵中一僧缓缓摇头,看了身边众人,即便是被来回弹射的铁块击中的僧人,也只是被打中穴道,暂失战力,而并非下了死手。一时对面前少年好感大增,双手合十道:“哪里哪里,施主深谙我菩提寺心经绝学,我师兄弟纵然拍马飞驰亦是望尘莫及。” 本缘点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众人列阵虽然罕逢敌手,却也终有力竭不逮时候。今日下去,更要勤加苦练,不仅为菩提寺,更为天下苍生。” 众僧同声称是,气概恢宏、整齐划一,毫无败阵之后的倾颓之势。 上玄院众人一时暗自心惊,这菩提寺僧众不骄不躁,住持大师又从这一战中借力打力一箭双雕,端的是名不虚传。 云菓挺胸抱拳道:“不知小子方才所使,能不能打消主持心中疑窦?” 本缘扫了一眼上玄院众人,本想点头迎客,但仔细想来,少年先前所言又不合逻辑,一时颦眉沉默。 云菓见他依旧顾虑,当下咧嘴一笑,缓缓道:“如果小子没看错,方才罗汉堂本镜长老所用的步法,乃是七十二绝技中,以灵活多变著称的‘多摩伽夜尊者趟西天八十一雷音观想步罡’,可有错?” 他一语完毕,仿佛惊雷轰鸣,本缘面色一振,心中怦怦乱跳。而他身边的本尘长老满脸惊讶。 “这套步法为我菩提寺不传之秘,即便放眼现在寺院中,所习者也不过两手之数。不知小施主从何听来?”本缘双眼一眯,手中念珠飞快拨动。 云菓见他不否认,心中松了一口气。当年修行之时,菩提寺七十二绝技他都参阅过。但正所谓过满则亏、刚者易折,有的绝技彼此冲突、有的不能同时进行,偏偏每一门都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练习。是以当时寺中,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有任何一个人能同时把七十二种绝技同时使用出来。当年他虽知道这套步法,却并没有去学,仅仅远远看见一位师兄使用过。这么多年过去,记忆已然模糊。今日一见,凭着他高超的悟性与大胆推测,还是一眼就猜了出来。 少年摇头一笑,心里有了计较。想来先前既然自称“渡一”,这整整一个寺院便宜徒子徒孙自然跑不掉。若此时此刻自己胆怯,更难让众僧信服。当下忽然上前一步,哼道:“不肖徒孙,愧对先人前辈。这步法传到你们这一代,当真是明珠蒙尘、贻笑大方了!” 本尘脸上一怒,刚要皱眉喝问,本缘突然伸手拦住,目光却紧盯少年,缓缓道:“不知小施主是什么意思?” 云菓道:“本镜长老步伐看似精妙,实则其中缺了一块。想堂堂多摩伽夜尊者渡八十一雷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叶一芥子上,端的是玄妙无比不可揣测。 然而方才长老所踏,看似行云流水,实则步子联携间不够朴素,好像自行加上,有画蛇添足之嫌;他每次踩的地方虽然妙,却不奇,仿佛绝世篇章陡然中断,叫人十分遗憾。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步法每一式妙在踏着世界之力,让人猜不透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可现在我却能毫无偏颇看出来,岂不是白白让这门绝世步法蒙羞?依我看,这步子用来赶路厉害得紧,但对上一等一的高手,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他话音一落,大殿之后传来一声暴怒箴言,猛然喝道:“小子口出狂言,竟瞧不起我菩提寺绝技。” 众人看去,确实刚才离开的罗汉堂长老本镜。 云菓道:“当年可算绝世无双,现在却只能抓抓小鱼小虾罢了。” 本镜道:“既然你说你能看破这步法,小僧也斗胆向仙人讨教一番,看看大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好不偏颇破开我这步法。” 他话音一落,飞身向云菓冲来。 云菓后退三步拉开距离,摇头笑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方才二十八僧结西天佛云阵,尚且不能将我制服,你区区一介莽僧,如何能把我斩于马下?” 本镜闻言一愣,虽然不甘心,但面前少年似乎又言之有理。想他身为罗汉堂长老,虽然自负,武学亦是出神入化,却也自问不是众僧列阵的对手。一念及此,登时怔在原地,进退不得。 云菓哈哈一笑道:“况且身为徒孙徒子,对祖师刀兵相向,岂不是天大的不敬?” 他看了一眼百里烟,百里烟心领神会,又看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老气横秋摆着祖师前辈的架子,一时大觉新奇,嘻嘻一笑。 紧接着从少女掌心间飞出一柄通体青蓝、散发着无穷剑鸣与霞光瑞气的三尺长剑。这剑通灵婉转,围绕众人来回飞旋,所携剑罡摩擦着空气,发出朝阳凤鸣,直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正是超脱仙剑桎梏的绝世法剑‘同心’。 同心一出,菩提寺众僧察觉其中仙灵宝气,更加不敢造次,一时噤若寒蝉。 云菓见威慑已成,哈哈笑道:“众僧休要着急,我们先缓一缓,把话说清楚。” 本缘缓缓道:“是本镜师弟方才冒昧,施主请说。” 云菓点头道:“我们三清上玄院修道之人,绝不会仗势欺人,给自家门派抹黑。长老想以凡间武学对抗修真门徒,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顿了顿,“我知道本镜长老心中不服,如此我们便来打个赌,你看如何?” 本镜摇头道:“出家人,怎么作赌约玩笑?” 云菓虽只与本镜接触不久,却也看出面前老僧简单火爆、思维木讷,当下摊手道:“既然如此,便换个说法,咱们立个君子协定。”少年咧嘴一笑,“我不用道法,也不用内力。”他四下看了看,“不知哪位高僧借根齐眉棍来用用?” 话音一落,方才阵中一个与云菓身材无二的僧人将手中齐眉长棍掷与云菓。 云菓接棍行礼,接着道:“我只用这根棍子,打在长老步法接下来要出现的地方。同样的,长老只能用步法,其它的绝技不能使用。如此方算得上公平磊落,也免得说我以大欺小,不能让你们服气。” 本镜点头,云菓接着道:“我若赢了,你们把菩提寺历代门派僧谱借与在下翻阅一遍。若我输了,任凭众大师处置。” 他原本想说,“将‘练体法门’借来一观。”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此时此刻本就是个敏感的节点,众人尚未证明身份,若贸然出口参阅绝学,只怕更让众僧怀疑。然而若将自己门派祖师的身份坐实了,别说练体法门,即便要天下月亮,只怕众僧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况且自己对本缘所说种种也极为在意,故而开口索要门派僧谱,不得不说是极为聪明的选择。 他话音一落,百里烟小声问道:“小菓,我看他们内力深厚,刚才的步子又厉害得紧,你有没有把握呀?” 云菓道:“我虽没学过这步子,当年却见我师兄用过。现在他们使用的,好像缺了一块,硬生生从绝顶武学变为不知变通的一流武学。你放心好了。” 对面本镜侧头看了看住持老僧,本缘点点头,本镜道:“如此,请小施主赐教了。” 他话没说完,身子忽然化作一阵清风,整个人凭地消失,下一瞬间闪在少年身后。 他身影霍然出现,速度之快叫人眉头一皱。 忽然大殿中惊呼传来。 众人定睛一看,少年云菓站立原地,脚下丝毫没动弹,但手中齐眉棍却由立地垂直变为横握在手。长棍一端是少年厚实的手掌,一端破空飞点而去,却仿佛山岳横亘,棍身没有丝毫颤抖。 更让人惊讶的是,棍头直指本镜额头,两者相去,只不过半寸。 一丝冷汗从老僧头上淌进眼中。本镜心头咯噔一下,面前木棍虽然平淡无奇,但若少年加持了内力,或者是玄妙无比的灵力,一棍戳来,自己摆明了要脑袋开花,又哪里还有命在?这棍子仿佛一线灵机、顷刻戳破一片世界,不偏不倚完全预测到自己的路线身法。本镜眼皮直跳,倒吸一口凉气。 但一次可能是偶然凑巧,本镜并不打算立时认输,整个人身影又闪,这一回快如惊鸿,留下一片残象。 饶是如此,少年原地站定,连眼睛都不用,手腕轻转,手掌一送、停止!那齐眉长棍的末端,又一次准确无误停在本镜额前半寸地方。 一脸七八次都是这样,当最后一次步法被完完全全看破,本镜脸上一红,退后几步道:“我输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 云菓笑道:“功夫学成这样,达一师傅知道了,只怕要气的从西天赶回来教训你们。” 众僧惊得合不拢嘴,只当少年佛陀下凡,不敢造次。良久本缘咳嗽一声,心中已然对云菓颇为信服。 若说先前几套菩提寺绝学功法还可以解释为云菓天纵奇才,在江湖上与菩提寺僧人交手时偷学而来。那么他对于本镜这套步法的理解,就不能不叫本缘心悦诚服了。若不是门派中高深大能,如何能做到像云菓这般轻描淡写? 他当下不再迟疑,上前行李道:“不知小施主如何知道这步法的缺陷?” 云菓道:“我所知的这套绝技,并不像今天看到的这般无用。万事万物都有弱点,恒大只在天道,我们如何能达之?但当年我见到这步法的时候,着实惊艳无比。” 本缘道:“不知小施主从哪里见过?” 云菓不答反问:“小徒孙,你告诉我,这法门是不是缺失了?” 云菓身后众人见少年如此言行,不禁好笑。而对面众僧面有惭色,显然对少年如此称呼一寺之主颇为无奈。 然而本缘不仅不恼,反而身子一抖,惊道:“你…你…” “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缺失了?”云菓咧嘴道:“你们既然学过,便将法门口诀背来听听。” 本缘眼皮一跳,酝酿良久,忽然道:“小施主随我来偏堂。” 云菓点点头,向后看了看众人,示意让他们安心,随即跟随老僧走入大殿一旁的偏厅。 来到偏厅之中,本缘忽然道:“阁下究竟是谁,怎么知道这法门缺失的事情?” 云菓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缺失在哪里?怎么缺的,你都说给我听。” 本缘面有难色,支吾道:“这些绝技并不外传...若说明缺失在哪,必定要把心法法门背诵出来…” 云菓哼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听好。” 他酝酿片刻,口中忽然唱道:“如是我闻。一时。多摩伽夜西行,趟摩罗天、寂灭天、芸芸天,俱八一众。一花芥子、一叶须弥,是渡雷音天、渡灵国天、渡阿释天。尊者八一步,步罗汉体经;步罗汉体脉;步罗汉体心…” 少年声出梵音,口中文字佛法源源不绝,在本缘禅师满脸震惊中、在最后一丝晚霞普照下,少年仿佛罗汉临凡,沐浴在无穷佛光中。 当最后一句经文落下,少年轻阖的双眼睁开,那一刹那,仿佛有一线金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一闪而过。那双眼睛,充满了灵性真火,仿佛蕴含六道轮回之力。 他微微一笑,对着身边瞋目结舌的老僧道:“如何,这步法心经,可还算完整?” 原来云菓方才所唱,便是先前本镜所用步法的全篇经文。他虽没学过,但七十二绝技心经烂熟于心,如何背不出来?菩提寺绝学,皆隐藏在无量真言佛法之中,是以每学会一门绝技,心中便深深印刻一门绝世佛法。在莫大慈悲之中,用无双技法渡难救人。 本缘嘴唇颤抖,良久道:“这…这…竟是完整的《多摩伽夜尊者渡八十一雷音步罡心经》?!” 他苍老的面庞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施主...哦不,仙人施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菓哼一声笑道:“我骂你们一帮不肖徒孙,当真以为我是消遣你们?” 本缘大惊失色,“难道、难道真是寺中前辈?” “我再说一次,当年我师承达一禅师,字号‘渡一’。” 本缘似乎还不能接受眼前事实,良久道:“那…又为何是五年前?” 还不等云菓回答,老僧忽然点点头,仿佛醍醐灌顶般惊呼道:“我的天!我晓得啦!我晓得啦!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小僧没去过仙家福地,以前权当笑话,今日看来,竟真是如此了!” 其实云菓自己也极为纳闷,为什么五年前的菩提寺与现在的菩提寺完全不同,连当初熟悉的师傅也消失不见,还被面前老僧说成百年前的人物。他思来想去都寻不着一点头绪,当下决定把这件事记在心头,以后好好调查。 其实云菓做了这么多,无非是觊觎先前练武场中所见到的菩提寺炼体心法,正发愁先前五年的说法如何来圆,没想到面前老僧自顾自解释,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本缘有些激动,继续道:“我们肉体凡胎,自然比不上仙人施主…不,应该是仙人前辈先前所在的宝地。想必在福地洞天一日,顶得上凡间几十天吧。这样说来,前辈在昆仑山三清上玄院五年,却不知道我们人间已过百年。” 他唏嘘一声,“百年长河,达一祖师想必也早已圆寂,当真可惜了。” 云菓眉头一皱,今天所见所闻都匪夷所思,仿佛南柯一梦,叫人轮回其中。其他人或许理解不了,但他自己难道不知道此时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么? 五六年前他被迫下山,来到菩提寺修行。在这里遇见了佛法普照贤名远播的达一禅师,并被收为俗家弟子。在之后两年时间里,自己与达一禅师朝夕相处,自己最小,排行老七。一起修行的,还有当时的六个师兄。 两年时间里,这六人都颇为照顾自己,即便几年不见,他们的音容笑貌,云菓还是牢牢记在脑海之中。大师兄渡化,二师兄渡摩,之后还有渡乘、渡霆、渡首、渡达。以及自己…渡一。 “等等,六位师兄!” 云菓忽然惊出一生冷汗。 之前本缘所说,达一禅师一生收徒六人,两俗四佛,光从人数上看,不正是自己六位师兄么?云菓想到这里,心中升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恶寒。他打个哆嗦,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嘴唇颤抖道:“快,快把寺里僧谱给我看看!” 众人在大堂之中等候良久,百里烟见面前一众老僧神情带着几分防备,并非十分友善,不由担心起侧殿之中的云菓来。正按捺不住心中不安,云菓却和本缘一起走了出来。 众人定睛看去,此时云菓抿着嘴唇,一脸不可置信的严肃。而本缘一身大红袈裟紧紧跟在少年身后,举止谦卑,微微躬身,仿佛面对师祖长辈,十分显眼。 云菓站定,回头道:“还请麻烦主持拿给我看看了。” 本缘合十颔首道:“师祖莫急。不如随小僧一同移步菩提祠堂,历代高僧名讳一目了然。” 云菓点点头。本缘道:“师祖请跟随而来。” 两人话音一落,众人哗然。怎么前后只一盏茶功夫,二人言行与先前却天差地别,恍如隔世?而“师祖”两个字,更是让大堂之中所有人瞠目结舌。 百里烟嘻嘻一笑闪到云菓身边,胳膊肘顶了顶少年,笑道:“小菓,你办事效率够可以的,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把这老和尚忽悠得团团转?” 云菓却只抿着嘴,眉头锁起成了一个“川”字。良久他转头看着百里烟,一脸正色,缓缓道:“百里,也许…也许我真的是他们的师祖。” 百里烟大吃一惊,不由伸手盖住自己樱唇,眼里见鬼似的神情却掩盖不住。半晌她歪着头道:“什么意思?辈份乱了?” 云菓摇摇头,缓缓道:“我去祠堂一探究竟。”他顿了顿,又问身前不远处的老僧,“他们随我一起,可方便?” 本缘沉默片刻道:“既然是师祖的同门,自然也是菩提寺贵客前辈。只是祠堂除了香火蒲团木鱼牌位,再没什么其它物什。各位仙人前辈若不嫌无趣,自然可以跟来。” 上玄院众人一齐点头,起步跟在云菓身后。而本尘本镜一脸愕然,轻声问道:“掌门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本缘深吸一口气道:“师弟这步法缺陷处,我们三人心知肚明,但为何缺失,你们却并不知道。” 本镜道:“不论为何缺失,与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本缘道:“其实这篇步法心经早在百年前一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而我菩提寺孤本七十二绝技,也在那场大火中十不存一。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百年前大火之后的前辈先人默写下来。只是那时候菩提寺僧人并不如现在人数众多,七十二绝技也没有被尽数学会,即便事后默写,也没有从前那般完整。所以其中不少心经就此失传。” 本尘道:“原来如此,当真是一大憾事。” 本缘笑道:“但你们可知道,就在刚才,这位自称‘渡一’的施主,竟默诵了全篇的多摩伽夜尊者步法心法?” “什么?!” 他身边二人异口同声,心中惊涛骇浪也似,良久道:“掌门师兄,莫不是他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不。我对心经只字未提,师祖全篇背诵下来,与我们现在所持有的大半篇一一对照,竟只字不差。而师祖口中后面部分的心经德法高深,自成一片佛光宝气,我敢断言,必然是完完全全的心经版本。” 本尘与本镜面面相觑,一时惊愕万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极为舒畅。想他菩提寺七十二绝技失传半数之多,却依然能屹立洪荒武林之巅,可见这绝技的高深精妙之处。若身后少年真的是门派师祖,菩提寺说不得能借着少年福荫更进一步,为天下苍生作莫大福泽。 想到这里,二人回头朝云菓一笑,再无先前敌意,动作中也不自觉多了几分谦卑恭敬。 这般走了片刻,一行多人来到大殿之后一座颇为朴素的小殿,本缘轻轻推开木质镂空门扉,三个老僧一齐对着殿中鞠躬行礼。众人跟随其后,缓缓步入祠堂当中。 入眼是一间极为朴素的偏厅,但此时众人放眼看去,空无一物,不要说灵牌舍利,就连灯烛蒲团都不曾见到。 正疑惑时,本缘回头道:“师祖与诸位仙人请稍等片刻。先前不知几位是敌是友,而祠堂又是侍奉先辈灵牌的贵重之地、不能有失,小僧便让本镜师弟打开机关,将先祖牌位藏了起来。” 众人恍然大悟。本镜合十行礼,走到厅中一角,运起体内真气,狠狠向某一块地砖踩了下去。 随着地砖陷下,整个大厅发出细微轰鸣,连带着从地底深处传来齿轮声响。紧接着,四壁翻滚,天花板与地面也仿佛斗转星移移天换日,前后只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偏厅都变了。 入眼依旧是极为利落的装饰,但一笔一画匠心独具,让人拍案叫绝。殿墙上挂着罗汉画像,画像前又站立着栩栩如生的威严佛陀、金身罗汉。四周用烛台点着经年不息的长明灯火,火光随着众人移动,在微微流风里吞吐闪烁。淡淡麝香不知从哪里传来,叫众人身心为之一松。 正对面是一尊占据整整一面墙壁的巨大佛祖金身。金身下的坐台高逾五尺,每一个莲花孔上放置着一块一尺大小的灵牌,而其中又有不少灵台前放着一颗金光灿灿的不规则石头也似的东西。众人看去,密密麻麻,少说有逾百之数。 本缘道:“这便是菩提寺祠堂了。在此摆放的,都是我菩提寺高僧大德的灵牌舍利。” 他几步走到众多灵牌舍利前,鞠三躬,缓缓道:“最中间的就是达一祖师的灵牌。只是他当年云游化外,未曾留下佛光舍利子。” 他长袖一扫,目光从达一灵牌上朝下看,缓缓道:“紧挨着祖师灵牌的,便是百余年前渡字辈的六位师祖了。”他回头看了看云菓,“师祖可上前一探究竟。” 云菓点点头,走上前去,在蒲团上正色端坐,目光投去,看在那六块檀木灵牌上。 每一块灵牌都没有舍利摆放,不知是圆寂后未曾化出舍利子,还是原本就不曾在寺中涅槃? 云菓抿了抿嘴,看着这六块灵牌上的名字。 第一块云:菩提二代僧众渡字首位化者。云菓瞳孔收缩,心中默念道:“渡字、化者...渡化师兄…” 他目光继续看去,第二块云:菩提二代僧众渡字次位摩者;第三块云:菩提二代僧众渡字叁位乘者... 少年一连看到最后一块,“菩提二代僧众渡字陆位达者...渡达师兄…?” 云菓倒吸一口凉气。面前灵牌上六人,赫然竟是五年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六个师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真的见鬼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 云菓喃喃默念,面上神情复杂无比,心中巨浪拍案滔天,而他就仿佛无尽风浪中一叶扁舟。无数谜团和恐惧无孔不入,紧紧将他包裹其中。他又仿佛溺水孩童,脚下被发丝也似的未知狠狠缠绕,嘶哑桀笑着将他拖进无尽漆黑深渊。 前后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云菓却被脑海中疯狂飞舞的凌乱思绪搅得呼吸也不顺畅,汗水顷刻间透视了他的衣裳。众人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上前询问。 云菓轻轻摇头,良久他才沉着脸对本缘道:“下去之后我会把多摩伽夜尊者步法心经写下来,但现在不知可否讨个歇息的去处?” 他话不多,但面色苍白,眼眶凹下去,仿佛劳累几个日夜未曾歇息的工匠,看起来极为憔悴。 本缘既然相信云菓是“渡”字辈师祖,那便是灵牌众人的师兄弟、达一祖师的弟子。一别多年,再见面时却只能阴阳相隔,心中自然是悲痛至极。想到这里,本缘似乎也能理解云菓心中悲痛,当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道:“诸位前辈先人坐得果位、涅槃西行。师祖不必太过伤心。” 他顿了顿,“师祖是当下菩提寺资历最老、辈份最高的前辈,虽说现在学艺三清上玄院,却完全可以将这里当作家来看待。不说歇息之所,我们菩提寺随时向师祖敞开大门。” 他微微一笑,“我让弟子带师祖先去歇息。至于心经一事,等师祖有精神了,再传法授业不迟。” 云菓朝他点点头,回头对石然道:“长老…” 石然却不看他,转过身对着一众年轻弟子道:“今天天色已晚,我这老骨头赶了几天路,也想找个地方歇息歇息。” 百里烟道:“正好正好,百里也不想继续赶路啦。”她嘻嘻一笑,对着本缘道:“主持大师,不知道贵寺附近可有能投宿歇息的地方?” 本缘双手合十笑道:“贵客远来,我菩提寺虽非修仙巨擘,却也知道待客之道。几位仙人前辈大可在寺中养精蓄锐,不必再去找投宿之所了。” 百里烟甜甜一笑道:“如此就多谢大师啦!” 本缘吩咐下去后,先前带路的看门小僧便作为向导,再次领着众人向休憩区域走去。 这一回那少年僧人言行极为拘谨,走起路来一板一眼,似乎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触怒了身边众人。百里烟笑道:“小和尚,你刚才挺活泼的,怎么现在却蔫头巴脑的?” 少年僧人脸上一红,也不敢看她,目光偷偷瞄了一眼云菓,支支吾吾道:“小僧…小僧向来驽钝,怕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师祖前辈…” 云菓苦笑道:“不必拘束,道家说道法自然,佛家说顺应本心。你是什么样子的,就怎么样表现出来。我难不成还会吃了你?” 那少年僧人愣了半晌,忽然咧嘴笑道:“师祖大能,教训的是!是小僧糊涂啦。” 他酝酿了半晌情绪,随即嘿嘿一声接着道:“那个,小僧法号拂台,各位仙人前辈有什么吩咐,直接叫唤一声便可。住持师傅说了,只要你们还在寺中,我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 石然点头道:“如此倒是麻烦你们,多谢。” 拂台拍了拍自己噌亮的脑门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各位仙人搭搭手,小僧高兴都来不及。”他目光扫向众人,当看见夏薰衣和百里烟的时候又立马躲开,一张小脸不自觉有些发烫。 夏薰衣嘻嘻一笑道:“小和尚,你怎么一看见我和百里妹妹,脸就发红?你倒说说看,我和百里妹妹哪个更能入你的慧眼?” 那少年僧人在寺庙中长大,几年下来连前来拜佛烧香的女施主都没有过多接触,更何况面前两个貌若天仙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夏薰衣言语戏虐,故意调侃,那少年僧人一听之下面如猪肝、心慌意乱,思绪纷杂、舌头打结,哪里还能说出一个字来? 百里烟见他这副模样,咯咯脆笑道:“听说寺庙中人不饮酒、不贪色、不昧财、不动气,视为地火风水四大皆空。小和尚,你看见我夏姊姊面红耳赤,上一刻又喜形于色,才这短短功夫,就犯了两条戒律啦!” 少年僧人心头更惊,霎时间冷汗直冒脸色发青,显然面对这两个女子的戏耍毫无招架之力。 众人看在眼里,善意微笑,只有云菓抿着嘴,一路走来仿佛深潭死水,极为沉寂。看见众人调侃小和尚,当下插话道:“差不多要到了。大师兄,百里,你们待会儿能到我那里去一趟么?” 这一路上,众人早就发现云菓的不对劲。根据先前大殿中的对话,众人虽然云里雾里,但还是多少能猜到云菓的反常和菩提寺僧人的回答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口中所说的‘达一’是谁?为什么云菓说见过他,而菩提寺僧人却矢口否认呢? 虽然理不通这一点,但好歹还有听风院另外两个人可以为他分担。想到这里,众人心头疑虑也就平复一些了。 又过了片刻,拂台带着上玄院众人一一到房间歇息,沈澜与云菓住一间房,而百里烟则跟着一起过来。 云菓合上门。木质的门轴风吹日晒怕是有十余年光景,此时发出轻微“吱哑”声响,门环泛着铜绿,让整座宅子显得颇为古色。 已经是暮色四合了。烛火在房间里闪烁跃动,昏黄的光线下,四周气氛也增添了几分诡异与压抑。 沈澜和百里烟有些紧张,静静看着云菓。云菓深吸一口气,良久缓缓道:“这菩提寺,有鬼。” 百里烟浑身上下打个寒颤,不由拉住身边青年的袖口,嘟嘴对云菓道:“你…你别吓我,有什么鬼?” 云菓皱着眉头道:“五年前我下山,师傅把我送来这里,那时候达一禅师虽然佛法大成,名声在外,但其寺庙规模并不大,人数也不多。我算是达一师傅的第七个弟子,七人中三俗四佛,都是以“渡”为辈字。然后在此基础下,六位师兄又收了门徒百人,这才是当年的菩提寺组成。” 沈澜道:“也就是说,你记忆中的菩提寺,应该只有一百余人。但我们今日所见,这寺庙之大,香火之鼎盛,只怕弟子不下千人。” 云菓点头,“不错,短短五年时间,从一百余人发展到一千余人,就算这件事确实发生了,但整个寺院的规模也远非从前所能相提并论。 佛家讲究万物从简,四大皆空,很难想像菩提寺在五年内拿出这么多银两整顿扩建,只是用来撑面子。 我方才观察了一下这片休息区域,弟子房不下二三百,再看我们现在这一间,明显是收拾之后腾出来的,原先应该能供数名弟子作息。我们说一千人,还只是保守讲法。” 沈澜点头:“我游历时候,也时常听闻菩提寺僧人的事迹。菩提寺弟子不仅佛法高深,其中武学、药理功法在民间百姓中也是广为传颂。而方才所见,不论路上碰到的僧人,还是大殿里和你交手的二十八人,内劲人品皆为上乘,俱臻一流。如此高质量的门徒,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全部收到门派麾下。没有积年累月的底蕴,恐怕还不能达到这一步。” 百里烟皱眉道:“这么说,难道有两个菩提寺?” 云菓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不论是规模还是人数,都和我记忆里相去甚远。然而进来后才发现,其中有些建筑,就是当年我所熟悉的、有些景色,也都是当年我所见过的。” 他顿了顿,“再者,从地理位置,从寺**奉的灵牌舍利、涅槃前辈法号、从七十二绝技的心法佛经来看,这就是我所熟悉的那个菩提寺,不可能有第二家。” 百里烟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抓住身边沈澜的手小心翼翼道:“也就是说…” 云菓点头,“也就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和我朝夕相处的菩提寺众人,竟然回到了一百余年前,变成了菩提寺开派祖师。” 沈澜沉默半晌,缓缓道: “还有别的可能。你当年不知为什么,回到了百余年前的菩提寺。” 沈澜平静的面庞难得骤起眉头,顿了顿,继续道:“或者...你原本就是从百余年前来的…”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 沈澜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的想像吓了一跳,连带着身边两人惊恐万分瞳孔失焦,三人陷入沉没当中。 良久,百里烟哈哈强笑一声,猛地拍了拍身边青年,笑道:“大师兄,没想到你平时不言不语,脑洞居然这么大。你忘记了?我们是和小菓一起长大的。有一回我把小菓头发抓起来盘成辫子,问你好不好看,你当时虽然没说话,等到几年后小菓下山,你带我去俯瞰瑶池那会儿,却说他扎起辫子挺秀气。” 云菓挠头苦笑道:“哈…你们还记得那事啊…” 百里烟甜甜一笑道:“…当然咯...我们三个人一起的日子,百里都牢牢记在心里。” 气氛缓和下来,云菓长舒了一口气道:“百里…谢谢你…” “嗯?...谢我干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吧…” 百里烟忽然把头低下来,不敢正眼看对面的少年,用蚊子般涓细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那时候,我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还说什么师姐会保护你。我算什么师姐…” “嗯?百里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你听错了。”百里烟抬头苦笑。 云菓“哦”一声,笑道:“百里、大师兄,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你们说再煽情我也不会哭。还是接着讨论眼下这件事吧。”沈澜耸肩道。 百里烟噗嗤清笑,脸上阴天转晴,哼哼道:“大师兄真是,刚才气氛明明很好,都被你破坏啦!” 云菓点头正色道:“没错没错,作为惩罚,等之后咱们到蜃妖肚子里,破坏捣蛋大闹天宫总之吃力不讨好的事就全交给大师兄啦!” 百里烟哈哈点头。 沈澜摊手道:“本来就没准备交给你们。小鸡躲在鸡妈妈后面才不会被老鹰抓走好吧。” 百里烟背着手凑上前,笑盈盈道:“鸡妈妈好。” “鸡妈妈好!” 云菓也跟着喊。沈澜伸手在两人额头敲了几下,慢悠悠道:“小师弟,你对菩提寺这件事怎么看?” 云菓由嬉皮笑脸转为沉默正色,良久才道:“其实我到现在也是毫无头绪,但说实话,真的挺在意的,整件事情简直莫名奇妙。” “没有被这件事弄昏头脑就行。不必考虑太多,珍惜当下。” 云菓狠狠点头,“大师兄教训的是,珍惜当下。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这当然啦。而且我们都会帮你的。你想调查的时候直接跟我还有大师兄说,咱们三人齐心,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云菓点点头,“好,这件事我们三个知道详情就好,不用告诉其他师兄师姐,免得徒增麻烦。再者,这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跟你们说清楚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百里烟摇头晃脑道:“就怕你陷进去,我们家小菓果然不是平常人。换我碰见这种事情,估计晚上要吓得不敢睡觉。” 云菓笑道:“别怕别怕,这里好歹是佛家宝地,妖魔鬼怪不敢作祟。再说了,你和夏薰衣师姐住一起,你们俩联手,也没什么人能欺负你们。” “那是。”百里烟得意一笑,手掌蹿出一道柔和青蓝光华,紧接着同心剑化形而出,停在半空中嗡嗡作响,回应着百里烟欢喜的情绪。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菩提寺僧人送来晚膳。盖因为云菓渡字辈师祖的关系,这饭菜虽是素食,却极为精致,似乎是费心特意烹制,让人看来食欲大开。但饭菜只两份,百里烟道:“那个,小菓,大师兄,你们吃吧,我回夏师姐那边去了。” 云菓点头。沈澜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落下的夜幕,缓缓道:“小师弟你先吃,我送师妹回去。” 云菓应一声道:“百里迷糊鬼,天黑别摔跤。大师兄,我收拾收拾房间,等你回来一起吃。” 沈澜点头,百里烟则是对着云菓做个了鬼脸,方才兔子似的一步一跳蹦出门外。沈澜紧随其后步门而去,二人并肩消失在弥散的黑暗里,彼此也没说话。 夜色中百里烟鹅黄霓裳依然美若云霞,而沈澜一身深青色长衫,与其说显得沉稳,不如说让人觉得可靠。百里烟转头看过去,这个青年的侧脸仿佛画中剑仙,俊逸清洌、绝世无双。百里烟呼吸一滞,心中忖道:“唉,大师兄虽然帅得没人性,性格却冰冷寡言,也不知道以后会看上什么样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百里烟不断脑补可能与沈澜对上眼的各种年轻女子。 想当年上玄院年轻弟子会武,沈澜一人一剑摘得桂冠,不知赢得了多少年轻女弟子的芳心。现在回想起来,光是别人拜托自己转交给沈澜的书信都不下十数封。 有一次沈澜拜托自己去他房间拿东西,少女无意间发现厚厚一沓情书,无一例外竟全是年轻女弟子交给他的。然而这么多书信封存完好,崭新如一、竟全然没有被打开的迹。一封也没有。 后来百里烟问沈澜为什么不看,沈澜道:“不喜欢所以没拆开。但一封书信代表一份心意,随意丢弃,未免太不尊重对方的心意。故此留了下来。” 百里烟嗤笑道:“我看你是想炫耀吧。看,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给我写情书哦!” 沈澜道:“是,以后给我儿子折纸飞机玩,也算没有浪费。” 想到当时沈澜一本正经说出那句话,百里烟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引来沈澜目光,瞳孔光华在夜色里依旧熠熠生辉。 天色晦暗,路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传来微微烛火。百里烟只顾着回忆,脚下却一崴,忽然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顺势往旁边倒去。 沈澜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百里烟刚刚要摔倒的刹那,他猛然伸出手。 然而伸倒一半又停了下来。 “哎哟!” 百里烟一屁股坐倒在地,霎时间吃痛嗔怪,半晌也不起来。 沈澜道:“没事吧?” “没事。”百里烟语气不悦。 “…” “喂,大师兄,你刚才手都伸一半了,明明可以拉住我,怎么又收回去?” 沈澜侧头看向一边,脸色平静,缓缓道:“我回去跟小师弟说你又平地摔,让他开心开心。” 百里烟大怒,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沈澜脑袋上道:“你敢说!你敢说!!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欺负我,等回去了让师傅收拾你们,说你们俩在外面一个鼻孔出气,天天拿我寻开心。” 沈澜摸了摸被百里烟拍的地方,一板一眼道:“你说小师弟拿你寻开心还可以。但是把我加进去,师傅就不信了。” 百里烟气得脸色绯红,但夜色里光线太弱,并不能看清楚。沈澜就这么静静站在少女身边,百里烟大“哼”一声,也不睬他,自顾自向居所走去,步子踏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显然是生闷气。 原本沈澜要送自己回去,少女心中既有惊讶又有感慨。 惊讶于冷冰冰如沈澜也有细腻温柔的一面。之前在群玉雪山大溶洞里,黑漆漆的环境下,大师兄是不是记得自己有点怕黑呢?夜晚路上人生地不熟,又看不清,他是不是不放心自己呢?至于说感慨,自然是一向心如止水一丝不苟的大师兄竟也会有体谅自己少女心的时候。在那一刹那,百里烟有一种自家孩子终于会打酱油般的成就感。 然而事实证明,面前这个大师兄不仅呆若木鱼,似乎还有一点点坏。这种正儿八经的坏气得她满腹牢骚无处发泄。似乎大师兄沈澜也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过去那么严肃老实。 想到这些,百里烟再不跟沈澜说话,一路只气哼哼往回走。沈澜跟在她后面三步地方,不知何时,他掌心点起一团炽烈耀眼的光芒。这光芒电火交织,仿佛小型太阳,随着沈澜指尖轻弹,霎时间飞射而出,围绕着百里烟来回旋转,将少女身边几尺的夜晚都驱散开去。 百里烟撇头哼一声,故意让沈澜听到。沈澜并没说话,静静跟着。二人不多时就来到了夏薰衣和百里烟的居所。 百里烟回头看了一眼沈澜,随即迈开步子,准备推门。 “小师妹。” 百里烟指尖一抖,动作停在半空,回头恶狠狠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姑奶奶肚子饿啦,要赶紧回去吃饭。” 沈澜耸耸肩,身子在夜色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细节却不清晰。 但他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异常,仿佛两颗闪烁着光芒的星辰。他就这么看了半晌,以致于百里烟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古怪。 百里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我…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么?” 沈澜没回答。百里烟道:“那…那大师兄我回去啦。” 她最后一眼看了一下沈澜,然后转身。 忽然身后青年道: “那时候你只是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罢了。我也是。我知道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你比谁都要冲在前面,我也知道你的心...思。” 百里烟身子一抖。 “所以别觉得自己不好。已经够好了…” 这声音传进百里烟的耳朵中,仿佛从乌云里飞出的明媚天光、从夜色里撒开的皎洁月华。这是大师兄的声音么?是的吧?但却怎么温柔得像要化开一样?这是冷呆冷呆的沈澜么?原来之前自己自言自语,云菓没有听见,他却都记在心里。 百里烟蓦然转身。 然而沈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良久,一阵六月带着些许暑气的微风拂面而过,撩起少女鬓边一缕,她这才从恍惚中惊醒。她看着青年离去的方向,脸上笑容绽开,仿佛初出淤泥最纯净美丽的荷花。她伸手把发丝撩在耳后,声音轻柔,似乎对着远去的青年,又好像对着自己道: “大师兄...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呢...”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七) 沈澜没有百里烟那样活泼的性子,也不像云菓浩然正气、打抱不平。他只是在每一分每一秒经营好自己,或者说经营好他觉得重要的东西。 在这菩提寺中,暗淡天光下,青年只能看见头顶淡淡云际,苍穹少有的见不着多少星星。也许是常年在三清上玄院的缘故吧,这昏暗的夜晚叫他心头有些压抑,莫名惴惴不安。他从百里烟那里离开,径直往回,不知不觉脚下仿佛生了清风,整个人划出浮光虚影,迅捷非凡。 他敲门,门内少年应一声,他才缓过气。他轻轻推开木质门扉,此时房间已经被云菓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云菓重新把吃的从食篮里拿出来,二人相对而坐。也许是这几天忙着赶路,没吃到好吃的,二人大快朵颐,毫不忌讳形象。 吃到一半,云菓愣了一下。沈澜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直,“怎么了?” 云菓摇头,“没什么,可能太累听错了。” 沈澜点头,二人继续吃饭。 又有半刻,云菓忽然道:“大师兄,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沈澜放下碗筷,嘴里饭菜也不咀嚼,侧耳去听——虫鸣鸟叫、僧人念经。木鱼念珠、风吹枝丫。他淡淡道:“什么声音?寺庙中诵读经文么?” “不是,你听——”云菓眉头紧紧聚拢,手掌放在耳廓,“听到了么,好像有人在说什么?在…叫什么?” 沈澜双眼一眯,体内灵力运转汇集于耳边‘听宫’、’颅息’二穴。这一回,方圆里许的声音尽收青年耳底,不论是诵经的字词经句、还是小动物爬过草地的窸窣声响,都不能从他这里逃过。 然而,并没有突兀的对话、更没有人在叫唤。 沈澜眼皮一跳。自己道行在年轻一代极为超凡,当下以灵力加持听力,尚不能察觉什么,而云菓一介凡胎,纵然武学精通,听风辨物,又怎么可能听到自己听不到的声音? 他暗道不好,刚要说话,云菓却忽然站了起来。 少年站起来毫无前兆,连带着身体撞翻桌椅,饭菜洒了一地。沈澜定睛看去,此时少年眼神失焦、空洞飘忽,全无往日熠熠神彩。沈澜料想是邪祟入心,当下叱喝一声,想借着灵力威慑对方。 少年身子一抖,然而下一刻夺门而去。 沈澜提剑追上,飞步流星,少年毕竟全无灵力,前后只几个呼吸便被追了上来。 他绕着云菓捏诀施法,不论是道家止水咒、清心诀、辟邪咒还是五雷破魅咒都先后使出,然而少年依旧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般径直往一个方向飞快奔去。 沈澜牙齿一咬,心中暗道:“这会儿小师弟速度飞快,稍微离开恐怕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白白让小师弟陷入危局。既然没时间通知长老,倒不如我一路跟随,看看到底是何方鬼怪从中作祟。” 一经决定,沈澜紧紧跟随云菓。二人一前一后在菩提寺中狂奔,速度之快仿佛风岚狂扫。眨眼二人来到寺院边缘围墙,少年竟提一口气,轻身翻过。沈澜大吃一惊。身为云菓的师兄,他自然知道当初因为往生蛤蟆的缘故,少年体内原本雄浑的内力早已不复存在,可为何现在身形如电,虽比不上修道中人,却俨然一位内功高手的模样? 他疑窦更深,一刻也不敢放松。二人在山上向前狂奔,又有半个时辰,回头已经看不见菩提寺,沈澜粗略估计跑了有七八十里距离,少年忽然顿住身形,静悄悄站在前方,一动不动。 天色昏暗,深林高山。然而四野没有一丝一毫虫鸣鸟叫。 仿佛寂灭时空。 沈澜不敢怠慢,躬起身子,体内意念力与八极灵气缓缓交融。他手握剑柄,蓄势待发,随时都能刺出致命一击。 少年身子一抖,瞳孔缓缓清明,忽然看了看四周,惊呼道:“诶?诶诶?这是哪里?” 沈澜眉头一皱,轻声呼唤道:“小师弟,小师弟。” 云菓回头,“大师兄,你怎么也在这,这是哪?” 沈澜摇头,“你刚才似乎被邪祟附体,一路狂奔到这里。我叫不醒你,只能一路跟到此处。” 云菓拍了拍后脑勺,“我想起来了,刚才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不停传过来,似乎让我跟着他走…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澜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有些不寻常。” 云菓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魑魅魍魉山精妖怪作怪?” 沈澜道:“尚且不清楚原因。不过方才跟着你,发现你所经过的地方,灵力越来越雄浑。我们现在所处,灵力之充沛,比起我们三清上玄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菓大吃一惊,三清上玄院乃是不折不扣的天下四宗,依靠昆仑山天池的好汉灵力所成,是整个洪荒都极为歆羡的修炼宝地。但依沈澜所说,当下这深山老林,居然比上玄院的灵力还要充足? 沈澜道:“不过范围极小。”他说完后退几步,“我现在站的地方,比你站的地方,灵力浓度又差了一层。”他不敢离云菓太远,以免出了状况来不及补救,走到云菓身边道:“你怎么看?” 云菓道:“这里离菩提寺有多少路程?” “八十里左右。” 云菓道:“隔着这么远,竟能把我神不知鬼不觉拉过来,想必有什么古怪。大师兄,不如我们探上一探?” 沈澜沉默半晌,点头道:“那你跟紧我。” 二人点头,小心翼翼在层林中搜索。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虽没发妖祟精怪,但沈澜却察觉到灵力的变化。他示意云菓跟在自己身后,一手持剑,一手牢牢钳住云菓手腕,朝一个方向走去。 果不出他所料,随着二人不断前进,短短百丈距离,灵力浓度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前方幽深漆黑的老林里忽然传来一丝亮光,沈澜双眼一眯,一滴汗水流进眸子里。又向前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印入二人眼帘的一幕,仿佛巨锤敲在胸口、魂魄被无形拉扯。云菓张开嘴“哇!——”一声,连带着沈澜瞳孔收缩,惊讶万分。 面前是一座深不可测的浩瀚巨渊。此时此刻,巨渊中两团硕大气流彼此缠绕,眨眼功夫就变幻出了千万种形态。时而如同万丈大小的妖魔、时而仿佛巨嘴一张吞天噬地的怪兽,有时候又仿佛击穿天地的咆哮风岚,有时候又像山岳一般厚重无垠。 两种气体一个轻一个重,一个黑一个白。沈澜看在眼里,这不是死亡法则所表现出来的黑,也不是当日救下云菓的九尾狐月光法术的白,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诡异玄妙气流。 倘若石然在此,必能立刻认出来,眼前充斥整个深渊峡谷的,正是天地间最为神秘的清气与浊气。 沈澜眉锁如山,心中暗道:“这深渊简直像把大地撕了个口子,不仅向前看不到尽头,向下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没有穷尽。怎么出生到现在这么些年,却从未听闻菩提寺附近有如此造化奇观?甚至先前御空飞行的时候,也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片光景。” 他心中一凉,“只怕不小心闯进了什么结界洞天,是祸是福全然不知。”他看了看身边少年,而话也没有径直祭出绯红长剑握在手中。定睛看去,剑罡吞吐灵动,自成一片扩张的灵罡,将二人包裹保护其中。而他自己神识游走、监视着身边风吹草动以确保二人安然无恙。 正在这时,忽然云菓叫道:“大师兄,你看那边,那边黑白气流里,是不是有个人?” 沈澜顺着云菓指尖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远处云波诡谲的黑白气流中,竟似站着一个人。那人伫立在一块从深渊底部直插云霄的尖石上,手掌前举,掌心中一团旋转着八种色彩的光球灵光四溢,正对着空间里无限翻滚的诡异气团。 沈澜心中一惊,霍然睁大眼,缓缓道:“似乎…似乎是个和尚?”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八) 云菓的眼力尚且不能看清如此距离,但他心中莫名一紧,忽然道:“大师兄,咱们靠近些看!” 他语气有些焦急,沈澜抿嘴,良久点头道:“我看那团八色光球灵力精纯,那人道行必然深不可测,两种颜色的气流也霸道凶猛得紧。咱们小心些,千万不可莽撞。” 云菓点头,二人蹑手蹑脚顺着深渊边缘向远方那个伫立石尖的人影走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二人离人影相去只不足百丈。云菓定睛看去,大吃一惊。 伫立石顶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尊人形雕像来得更为准确。这雕像身披袈裟,长袖翻滚。大手向前掏出,仿佛要紧紧抓住虚空中的什么东西,那么执着、那么不甘。他的石质袈裟在狂风中猎猎飞舞,仿佛活物游天从云。那团闪烁着八种颜色的光球在他掌心旋转,一阵一阵极为有规律地辐射出一层笼罩整个黑白气流的薄如蝉翼的灵光,仿佛围成了一方小小乾坤。不知为何,在远处看还不觉得危险,然而一到近处,沈澜才发现黑白气流与灵光中蕴含的通天灭地的绝世凶危。 云菓看到和尚石像,惊叫一声向前冲去。沈澜喝道:“小师弟!小心那层灵光和气流!” 然而他这一声略迟了些。云菓飞身向前的时候,那团黑白气流似乎察觉到有人闯入,竟仿佛活物生灵般向他疯狂吞噬过来。 沈澜面如死灰,千钧一发之际蹿到云菓身边,抓住他的手祭出绯红飞剑,前后只千一刹那,两人一剑仿佛划破天际的赤红闪电,便向外极速逃窜而去。 沈澜心有余悸,若方才再晚片刻,只怕云菓已然命丧黄泉。此时他牢牢抓住少年的手掌,看见他平安无事方才略微心安。他心念一动,向着先前来的方向飞行,然而待他转头去看时,霍然发现此时此刻身边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和气流,哪里能见到不久前才走过的渊边小径? 他心中一沉,“不好,又进入了一层结界。” 所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澜带着云菓在深渊中御剑逃窜,但这天地间由混沌分化出的原始而古老的气流,岂是沈澜这样修炼不过二十年的青年所能匹敌?他御剑速度虽然快若闪电,奈何气流千变万化,一眼无垠,任凭他如何闪躲闪躲,最后竟还是一步步被逼到死角。黑白气流仿佛有灵智一般,有的封住逃跑路线,有的沿路拦阻,将两个年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眼看着就要将他们完全吞噬。 云菓又惊又怒又内疚,刚要说话,沈澜道:“别说话,也不用道歉。” 云菓却还是道:“可恶,要不是我乱来,大师兄怎么可能陷入这种死地。” 沈澜深吸一口气,“如果能活下来,回去再教训你。现在乖乖抓紧,别做多的动作,别说多的话。” 云菓低头颔首,不敢忤逆沈澜的话,双手牢牢抓在面前青年的腰间。下一刻,沈澜忽然加速,云菓只觉得心脏忽上忽下,时而沉到肚子里,时而提到嗓子尖,整个人如同身处暴风巨浪上的小舟,只片刻功夫便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再看黑白气流中的青年,此时他脚踩飞剑,身如流光,在千变万化的清浊气体中寻隙飞蹿。他手中绯红长剑裹着体内贲张的灵力,化作十余丈的璀璨剑罡,以深谙剑术奥义的精深剑招打散眼前仿佛妖魔的清浊元炁。云菓看在眼力,心中咚咚直跳,在这一刹那,身前的青年顶天立地,是如此伟岸可靠。 忽然一道仿佛席卷尘生的气流咆哮涌出。黑色与白色交缠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笼天盖地的双色画卷。沈澜与云菓身处其中,仿佛阅读着一篇看透世间沧桑红尘百态的沉重默片。霎时间,云菓心中某处被勾动,下一刻,从他心底最深处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悲伤,这悲伤直冲他脑海,叫他顷刻间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困难。 然而正在这时,少年耳边一声叱咤风云的爆喝传来,这声音如洪波狂流直穿云霄,狠狠道:“蛊惑伎俩,跳梁小丑,魍魉魑魅,通通退散!” 下一刻,只见沈澜绯剑流光,白刃真空,就那么在虚空中划过,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大耗灵光,看似优美写意,实则杀机无限。那绯色剑芒一闪而过,划出一道满月剑气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以云菓的眼力,竟只能隐约猜到这剑气的存在,却看不见剑光如何翻飞。 紧接着,黑白气流构成的图案被拦腰斩成两截,先前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少年也惊醒过来。 敢情那黑白气流不仅凶狠,竟还能勾起心中悱恻缠绵,当真叫人背后一凉。 沈澜毫不惊诧,也毫不欣喜,在这一刻,他冷静得如同天下最精密的仪器,不浪费一分一秒,不错过最细微的一个生机。他脚下生风,载着两个人的飞剑迸出肉眼可见的气爆,在电光火石里穿透过去。 刚若龙虎,动若惊鸿,在这一刹那,沈澜御空的轨迹忽然一变。他心头荡漾起波澜,生死一线间隐隐约约触及到了空间法则里的波纹与流动。他暗自点点头,忽然闭上眼,任凭意念徜徉在空间纷杂无序的流向里。 然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 一道枝桠状的黑白气流霍然刺来。这气流仿佛天边中的闪电,风驰电掣势若雷霆霹雳,在云菓瞳孔中越来越大,直将少年的脸庞也照得狰狞无比。就在闪电穿透沈澜所在的刹那,沈澜忽然消失,连带着脚下飞剑、身后的少年都在顷刻间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当闪电气流一击落空消散开去,沈澜又穿梭回来,险而又陷避开这道势在必得的攻击。 云菓惊呼道:“大师兄,刚才那是什么?!” 沈澜却不回话,云菓定睛看去,此时青年面色煞白,虚汗直冒,连带着身躯也微微发抖,显然是灵力消耗过度。 从二人开始逃窜到现在,沈澜不仅多带一个人,还要使出远胜于平常的爆发性速度,不仅脑海中要飞快计算逃离路线,手上以意念、灵力加持的长剑剑罡也一刻不能停息。而为了照顾身后全无道法的少年,有些擦身而过的攻击不得不让他重新作出反应。是以御空时间不长,却已然让沈澜捉襟见肘,深感力不从心。 此时青年眉头紧锁。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道:“对不起…大师兄道行不够,不能带你逃出去了…” 青年满脸憔悴,回头的目光里却没有责备,反而充斥着自责和无奈。 他有些不甘心。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但这世间,总有人力不能及之事,也常有与期望背道而驰的情况发生。 当然了,最不甘心的,还是她吧。 沈澜的样子一瞬间击穿了少年的防线。云菓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强笑道:“没想到和大师兄这样的天纵英才死在一起,如果到了黄泉路上,有人欺负我,这下也不用担心啦!” 沈澜抿着嘴,忽然笑了一下,“那既然如此,作为回报,陪我在黄泉路上等人吧…一百年也好、三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 云菓整个人愣在当场。 没想到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没有冷冰冰的气质,反而有些温暖;虽然没有了兢兢业业精密牢固的感觉,却更真实、更丰满,更容易让人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感情。 虽然,自己早就知道大师兄对听风院的感情了。 云菓点头。沈澜也点头。飞剑忽然停止,然后无穷无尽的黑白气流包裹上来,将二人吞噬其中。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或者更久?云菓只觉得意识浑浑噩噩被无限拉长,在这一刹那,仿佛感觉到的时间,无一例外流得极为缓慢。 下一刻,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他慌忙挣扎,想要抓住即将逝去的意识。那道呼唤愈发清晰,愈发坚实。终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清晰的念头,而这声音也变得可以辨析。 没错,虽然隐隐约约,但的的确确是沈澜的呼喊。 云菓猛然睁开眼,目之所及,沈澜正盯着自己,伸手不停拍自己的脸颊,看到自己清醒过来,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大师兄?” “总算醒了...你刚才被少许浊气侵入体内,好在立刻被阻断,尚未能侵入五脏六腑之中,现在已经被驱出体外了。” 云菓看了看四周,瞳孔收缩惊叫一声。原来二人尚在飞剑之上凌空伫立。而四周是无穷无尽翻滚的黑白气流,只是定睛看去,那些气流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难以吞噬过来。虽然有少量黑白气体渗透,但只要小心些,倒构不成生命危险。 “这是?” 沈澜道:“是那层灵光,似乎把气流拘束起来。我们在里面,好像是被保护起来的样子。” 云菓仔细去看,果不其然,任凭黑白气流如何冲击翻滚,始终有一层无形的极为淡的灵光将二人保护起来。他哈哈一笑道:“真是大难不死了!果然应了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澜摇头道:“我们被困其中,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怎么出去还不知道。不过我看这灵光似乎是那石像所发,我们不如往石像靠近,再做计较。” 他顿了顿,“只不过方才胡乱御剑,现在四面八方不可见物,也不知那石像在什么方向?” 云菓听到‘石像’两个字,面色稍显黯淡,缓缓道:“那石像是佛家菩提寺装束…就怕…就怕是当年的达一师傅。” 沈澜道:“人固有一死,即便强如神魔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大丈夫死则死矣,能以一己之力将如此浩瀚的浊气困顿其中,也是无上功德莫大造化。” 云菓抿嘴,半晌才笑道:“大师兄说的不错,是我看不开了。” 沈澜道:“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出去的法子。我看这会儿渗透进来的黑白气流虽然很少,但时间一长,恐怕还是会有危险。”他皱眉,往四周看去,与黑白气流只隔着数丈距离,其中翻滚变幻一览无余,叫人不禁心生渺小之感。 看了半晌,并未察觉其中端倪,沈澜颦眉摇头,缓缓移动脚下飞剑。随着二人方位移动,那层灵光似乎也以二人为圆心移动着,始终支撑起一片直径十丈左右的球形空间。 这么漫无目的飞了一炷香功夫,云菓忽然道:“大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这层灵光光罩有什么变化?” 沈澜双眼一眯,仔细看去,良久才道:“似乎灵光流向略微朝南了些。” 云菓点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既然大师兄也这么觉得,恐怕这灵力流向的确在变化。” 沈澜拄起下巴,缓缓道:“是它自己变的,还是因为我们移动造成的变化?” 他顿了顿,“一试便知,抓紧了。” 云菓点头,沈澜忽然加速,朝着一个固定方向飞出半晌,果然那灵光流向又发生变化。 云菓思索半晌,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道:“大师兄,你往我指的方向飞一下,看看结果如何。” 沈澜点头照做,而这一次,二人向前飞了良久,那灵光的流向却纹丝不动。沈澜眉头紧皱,似乎想不通其中关节。 云菓哈哈一声笑道:“我知道啦!如果我猜的不错,只怕这灵光流向,其实是在指示一个固定的方位。” 沈澜道:“难道是石像?” 云菓点头吗,“很有可能,我们不妨顺着这流向的方向寻找,兴许会有发现。” 沈澜皱眉道:“但这光罩呈现球形,虽然当下流向固定,但其实是往无数个方向指示开去…” 他话说一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我们沿着刚才你指的方向飞了半天,这流向却纹丝不动!” 云菓点头吐舌道:“我之前到过一个地方,东南西北完全辨别不出来,和现在颇为相似,所以才能反应过来。没想到大师兄这么快就知道其中关键了。” 原来这流向呈现线形,在球形光圈中无限循环指示了四周无数个方向,但如果放在一个三维空间里,就不难发现,其实这些方向集合起来,不过是一个平面罢了。也就是说,目标所在的位置,就在这个线形流向的平面某一处。 云菓继续道:“以我们的角度来看,这流向与我们视线大约呈现四十五度的夹角。”他说完朝下一指,“大师兄,你御空飞行,务必确认自己的速度。我说停的时候就停下来。” 沈澜点头,保持一个均匀的速度向云菓所指方向飞去。过了良久,云菓忽然道:“停。” “从刚才飞到这里,大概飞了多远?” 沈澜顿了顿,方才笃定道:“一百九十三里五十七丈…精确到尺的话,恐怕还做不到。” 云菓道:“这就够了。”他笑了笑,“大师兄不用担心我,我大概猜到,我们应该是进入了某种结界之中,不能用深渊外面看到的大小来计算。” 沈澜点头,云菓继续道:“我们现在的视线角度,和方才完全一样,然而线形灵力流向却也和我们的视线角度重叠,这就说明,我们方才飞过的距离,和灵力指示目标的到我们现在所在的距离是一模一样的。” 少年咧嘴一笑,“大师兄,也就是说,以我们所在为圆心画圆,目标就在距离我们一百九十三里五十七丈左右的圆上某处。” 沈澜一愣,“这也能算出来?” 云菓哈哈笑道:“当年在菩提寺中,达一禅师精通数术算法,我只不过学了皮毛,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用上。”他嘿嘿一笑,有了大致距离,我们再找起来,只怕就更方便了。 沈澜点头,忽然从怀中口袋里取出一枚晶莹璀璨的石头道:“我有办法,可以准确知道距离。” 他话音未落,将石头放在空中。那枚石头受到沈澜意念力与灵力牵引,就这么静静悬浮在空中。沈澜道:“这枚矿石,本来是这些年收集下来准备给你打造一把法器的。但一来你现在驱使不了法宝,二来我们命悬一线,需要它来帮忙。” 云菓歪着头道:“这有什么用?” 沈澜道:“这枚矿石质地坚硬无比,但质量却极为轻盈。我用御物咒诀驱使他悬在此处,当作圆心。三百里内,以我灵力意念,可以确保它不移动。” 云菓大喜道:“也就是说,大师兄可以确认咱们和这枚石头的距离?” 沈澜点头,“但这黑白气流霸道无匹,一旦石头脱离灵光的保护,能在气流中坚持多久却不好说。我们只能抓紧时间,能利用多久就利用多久。” 云菓搂着沈澜的腰,笑道:“那还等什么,大师兄的速度,我是极为信赖的。” 沈澜“嗯”一声,“那我们先选定一个方向。” 云菓四下看了看,指尖一指,“就这边好了。” 沈澜应一声“好”,话音一落,二人脚下飞剑爆发出一阵恐怖的音爆气流声,云菓只觉得搂住青年的手臂都要脱臼,惯性压着他喘息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这快若流光的速度。 狂风呼啸中,沈澜回头道:“马上就是一百九十三里五十七丈了,抓紧我,准备开始画圆。” 云菓刚要点头说话,忽然一阵排山倒海的大力传来,他惊呼一声奋力抓紧,十根指头都要抓断,直到一阵极为柔和的灵力拖住自己,方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沈澜道:“开始画圆了,石头大概还剩一半,随时准备停下。” 云菓点头,沈澜不再多言,除了摇摇操控石头外,其余所有精神力与灵力完全放在御剑飞行上,如此尚嫌速度不够,他忽然闭上双眼,感应着空间中的法则波纹流向。在那一刹那,沈澜的意识仿佛融入空间之中,而他的身躯虽然还不能完全消失在虚空里,却已然可以做到闪烁跳跃,来回穿梭。 这一回他操控起来比第一次感应法则流向明显顺畅许多。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沈澜又是天下难得的修道奇才,如何会错过这感应法则的绝佳机会?他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空间法则海洋中,整个人仿佛劈波斩浪的飞鱼,以流线型的身躯破开重重险阻,展现出了年轻一辈修道者所能到达的骇人听闻的速度。 当那颗摇摇操控的矿石被黑白气流打磨得只剩指甲盖大小,二人面前风景忽然一变,一根从无尽翻涌的黑白气流中直插而上的尖石印入眼帘,连带着石头上巍峨伫立的僧人石像也冲入脑海。 离得这么近,方才察觉石像的栩栩如生和霸道凌厉的绝世气势。 沈澜时刻准备,这景色虽只飞过脑海,他却能硬生生停下来。身后少年狠狠撞在自己背上,好在早有准备,沈澜体内灵力喷薄而出,将二人牢牢裹在其中,卸下了来势汹汹的冲击。 沈澜有些惊愕,感叹道:“竟然真的找到了,小师弟你这数术当真了得。” 云菓哈哈一笑,忽然心头一紧,不敢立刻朝石像看去。 沈澜没有说话,云菓酝酿了半晌,终于扭过头,睁大眼望向那尊遗世独立的煌煌雕像。 当目光投在石像僧人的脸上时,云菓长长舒了一口气。只刹那间,他的背后竟全是冷汗。 沈澜道:“看来并不是那位达一禅师。” 云菓伸手拍了拍胸口道:“不错,达一师傅虽和这位僧人打扮相似,但面目慈祥和蔼,长眉白须,让人一看就新生亲切。” 他顿了顿,又看向石像,“而这一尊…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看模样不过四五十年纪......全然不…是……” 沈澜听他语气不对,皱眉道:“怎么?” “渡乘...渡乘师兄?”云菓失声惊呼、眼皮狂跳。他单手捂住嘴巴,良久道:“这是达一师傅座下三弟子,我渡乘师兄啊!”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 沈澜心头一震,先前菩提寺的宗庙祠堂,他也是进入瞻仰一番。除了第一辈开派祖师达一禅师外,便是“渡”字辈最为尊崇。他清楚记得,当中第三块令牌上,写的就是“渡乘”这个名字。 沈澜抿嘴,良久道:“这…这是你当年在菩提寺的师兄么?” 云菓眼睛有些发红,哑声道:“不错,两年时间里,我们交情虽然不深,但他的确指点我不少。虽然样貌变了些,略微苍老,但不会错的...就是他。可是…他的雕像,怎么会出现在此?” 沈澜叹一口气道:“没有人能雕刻出这样的雕塑…这尊石像蕴含八极灵力,内里经脉脏器虽都为石质,但一应俱全…”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压抑,“小师弟,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是说…你是说?…” 沈澜颔首。 云菓握紧拳头,咬牙道:“可恶...可恶!!渡乘师兄...怎么会变成石像??” 沈澜叹气道:“世间生灵化像之说,原当作以讹传讹,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他语气有些伤感,许是受了身边少年的影响,喉结来回滚动,方才缓缓道:“抱歉…我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菓靠在沈澜背后,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良久,感觉到背后湿热一片,沈澜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当初说的,珍惜当下。” 云菓点点头,用袖子擦干眼角泪水,缓缓道:“原来渡乘师兄化像在此,不知和这铺天盖地的黑白气流有什么关联?” “大师兄,能不能再靠近些?” 沈澜点头,二人踩着飞剑又往石像靠近了几分,来到了云菓触手可及的位置。云菓的目光看着石像僧人的双眼,他暗自点头,轻轻伸出手掌,触感是一片冰凉刺骨的坚硬质地。 忽然间,一道白光炸开,将二人紧紧笼罩其中。这白光拂面而过,似柔波清泉,又似满月天光,似玲珑绸缎,又似贴耳呢喃,二人心头虽惊讶却不慌乱,这白光柔和,并没有加害的意思。 云菓正四下张望,虚无中突然冒出一个威严男声,缓缓道:“来的是哪位师兄弟?” 这声音传进少年耳中,云菓心头大喜,当中虽过了几年,但他记忆超群,面前的声音,不正是渡乘师兄的声音么? 他口中欣喜洋溢出来,高声笑道:“渡乘师兄!是我!是我!是渡一来啦。” 男声沉吟半晌,良久道:“我并未有名叫渡一的师弟。” 云菓身躯一震,顿时如遭雷击停在当场。沈澜抱拳作揖道:“晚辈三清上玄院沈澜,见过前辈。这位是我师弟云菓,几年前他下山,为贵寺达一禅师收为弟子,赐法号渡一,确是金玉实言,不敢相欺。” 男声道:“我知道你们和我有些关系,否则也不会操控灵光保全你们一命了。” 沈澜恍然,躬身道:“原来是前辈回护。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你们一靠近这’天渊极泉’,我就感觉似是故人来,灵觉也不禁共鸣召唤。之前只当是众师兄弟中的哪一位,却不想是两个素昧平生之人。”他顿了顿,“小友,你身上有一丝熟悉的气味,不知从何而来?还希望你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否则…”他语气霍然凌厉,“你二人只怕不能活着离开。” 沈澜道:“出家人怎么可妄动杀生、见死不救?” 男声哈哈笑道:“世间万化,皆在一念之间。我可为僧,也可为道,可为神魔,也可为妖鬼。你们看见的,不过是眼睛看到的假象。化外僧佛也好,菩提寺院也罢,只不过是一场大梦。” 他话音又指向云菓,“小友,想清楚了再说。” 云菓眉头一皱,他心中虽然疑惑,但却不是信口雌黄之人,所言皆是自己亲身经历,当下深呼吸一口气道:“我大师兄也说了,数年前我从昆仑山下山,被达一师傅收为第七子,法号渡一,没有半句虚言。” 男声沉吟半晌,“还有呢?” 云菓道:“达一师傅座下七人,渡化师兄为长,随后是渡摩师兄、渡乘师兄、渡霆师兄、渡首师兄和渡达师兄。其中佛法最深者,为二师兄渡摩,深谙达一师傅诸般心经真传;武学最高者,为四师兄渡霆,菩提寺七十二绝技,他一人身兼六十一道,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男声“咦”一声,喃喃自语道:“老四精通六十一法,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不想你这小子竟然也清楚。” 他嘿嘿一笑道:“前无古人他算不上,后无来者也不好说。” 沈澜眉头一皱,欲言又止。男声道:“旁边的小友,有话便说吧。” 沈澜道:“菩提寺为凡俗门派、武林泰斗。但我看前辈虽化身石像,掌心八极灵力竟然精纯无比,与凡俗武学相去甚远,实在叫晚辈一头雾水。” 男声笑道:“你修道之人可以习武,但不屑于学;我习武之人好不容易修道,却还要你来指摘么?” 沈澜低头作揖,“晚辈不敢,是晚辈冒犯了。” 男声又道:“小友,你说你法号叫什么?” 云菓道:“法号渡一,是达一师傅亲自取的。师弟驽钝,不知道其中佛法大道。” “渡一…渡一…男声忽然一笑,“倒的确是师傅的作风。只不晓得为什么我连见也没见过你。”他顿了顿,“你上前来,握住我所化石像手掌,若当真师出同脉,我一察便知。” 云菓刚要应声,沈澜伸手拦下,缓缓道:“不知前辈怎么个探查办法?我小师弟身子薄弱,经不起来回折腾。” 男声轻哼一下,不屑道:“若想要你们死,只怕你们已经跟阎王报了道。怎么,害怕我耍什么花招?” 沈澜低头道:“晚辈不敢…” 云菓哈哈一笑道:“前辈,我大师兄自然知道您不会害我们。但从刚才到现在,一看您就是化外高人,举手投足有毁天灭地的神威。他也是担心我,怕您一口气就把我吹得连灰也不剩下啦。” 男声嗤笑道:“马屁拍得顺溜,但若不能验明正身,你们还是难逃一死。” 云菓戳了戳沈澜,示意他上前,接着摆手道:“自然要试试看,否则连我也是一头雾水。” 沈澜犹疑片刻,终于又把飞剑向石像靠了靠。这一回,云菓伸手握住石像另一只手掌,不知怎么的,这一回触感不似先前冰凉坚硬,反而颇为温润,仿佛真真切切握在一个拳头上。 男声沉吟半晌不见继续说话,而云菓就这么静静站着,一句话也没有。最开始的时候,他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同,然而时间一长,他忽然觉得掌心处火辣辣一片,少年定睛看去,赫然发现一黑一白两团极为璀璨的亮光围绕着掌心飞快旋转,也不知犯了什么古怪。 正当他心生疑窦之时,男声骤然勃然大怒,惊喝怒骂道:“贼子!你这是什么古怪功法,竟能吸我诸天清浊之气?!” 这一声亮如洪钟,叫云菓回过神来,但心中犹如浆糊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忽然眼前卷来一阵黑白狂气,正汹涌澎湃朝自己涌将过来。 沈澜见状大吃一惊,正欲把云菓护在身后,却发现少年握住石像的手掌纹丝不动,根本挪移不开。沈澜喝道:“小师弟!快松手!” 云菓又惊又急,“我…我拿不开啦!掌心好烫,好像这手粘在上面啦!” 沈澜勃然大怒怒喝道:“前辈!你玩的什么花招!” 那男声听到沈澜质问,气不打一出来,反声骂道:“放屁!你们两个贼子,吸我清浊真气还倒打一耙!等我挣脱开来,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你们两个!” 沈澜闻言大急,定睛看去,原本还保护着二人的灵光光罩,此时此刻竟破碎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无穷无尽的黑白气流翻滚咆哮,作势又攻了上来。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一) 原本距离二人数丈距离的黑白气流一刹那仿佛脱缰野马,只眨眼功夫已然逼近到二人周身三尺地方。而当中一股极为凝练,咆哮一声,势如惊鸿飞若闪电,眼看着就要将云菓一分为二。 沈澜顾不得许多,爆喝一声挡在云菓身前,手中绯红长剑划出一倒绚丽剑罡,剑气所指、所向披靡,只眨眼便在周围绽开数不清的凌厉剑花,不多说已臻听风院剑法精髓。 然而那黑白气流并不硬接,在那一瞬间,仿佛穿梭时空般凭空消失,下一瞬竟硬生生绕过沈澜,出现在距离云菓几寸的地方。沈澜眼皮狂跳,转头看去再要出招拦阻,却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黑白气流化为双色长梭,电光火石飞向云菓。这一回却并非直接打在云菓身上,反而射在少年伸出的手掌间。云菓猛然一抖,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 沈澜怒从心来,瞬间便红了眼睛。他不断祭出剑招逼退靠近的黑白气流,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这气流千变万化神异莫测,又哪是沈澜几套剑招所能完全逼退的? 只是说来奇怪,原本应该一拥而上将二人吞噬的气流,此时虽然离得近,却并没有将二人诛杀在此的意思,反而一缕一缕射进来,目标都是云菓握住僧人石像的手掌。沈澜察觉异常心头一滞,回头道:“小师弟,你怎么样?” 云菓咬牙道:“大师兄...我…我手臂要炸开啦!” 沈澜定睛看去,只见云菓的手臂此时被黑白两色填充肿大,变成了正常大小四五倍粗细,连原本手臂的衣物都统统撑裂开来,一眼看去极为骇人。 沈澜虽然大惊失色,这黑白气流的霸道,他二人虽未曾亲自尝试,但仅凭先前扔在空中的铸剑矿石便可管中窥豹。他自问以他最强的攻击,也并不能对那块矿石造成多少伤害。 他心中大急,但眼前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再加上情势危机万分千钧一发,又如何能想到拆招良策? 正当他心头如热锅上的蚂蚁,云菓惨叫一声,其中颤音凄厉痛苦,仿佛在哀求着有人能立刻结果他性命、免得再受这令人发指的极度疼痛。沈澜目光扫去,此时黑白气流已经突破少年手臂界限,慢慢往全身上下发展,而他一个肩膀,此时已然变成寻常数倍大小。 看上去畸形诡异,端的是惊悚恐怖。 沈澜牙齿一咬,运起体内精纯无比的灵力,作势便拍在少年肩头。若他全力以赴以灵力相逼,说不得能暂缓黑白气流侵入的速度,如此也好再做考虑,寻找良策。说时迟那时快,沈澜掌心灵光暴涨,贴在云菓的肩膀,缓缓道:“小师弟别怕!我会想办…” 说时迟那时快,“法”字还没出口,沈澜只觉得扶着云菓的手臂仿佛被一张充斥天地无穷无尽的巨大磨盘极速碾轧研磨。他吃痛大喊,只刹那间毛孔张开寒毛倒数,汗水已然浸湿衣裳。 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痛苦,而他的手臂牢牢粘在云菓肩膀,仿佛天生一体,不可分开。而那种仿佛巨大磨盘碾轧的威压简直有亿万斤沉重,让他心中生不起半点反抗击退的意思。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如同先前云菓的手臂那样,愈来愈肿大,愈来愈畸形。而黑白气体从他五指经脉飞速冲入体内,霸道无比地通过血肉中每一丝可以传导能量的通道,直将青年折磨得失声狂呼。 这气流竟将自己也吸住了,此时此刻正朝他体内大肆侵入! 沈澜强掉着脑海清明,所幸左手还可以活动,他忽然点头,捏了个剑诀法印,紧接着绯红长剑凌空翻飞,被青年牢牢握在手中。他心中一横,没了手臂,总比丢了性命要好的多。他是果断坚决之人,一经决定,便不迟疑。只见手起剑落,眼看着要血溅当场,剑刃却忽然停在自己手臂一寸地方,再不往下一丝一毫。 因为沈澜豁然发现,原本往云菓身体里移动的黑白气流,竟重新选择前进路线,一旦冲到云菓肩膀,便转而向自己这边侵蚀。 他咬牙皱眉,心中暗忖:“我若斩掉自己的手臂,倒的确是保住了自家性命,但小师弟却要独自面对黑白气流,又怎么吃得消?”他顿了顿,“我不仅是修道中人,更是小师弟的后背靠山,若我都弃他不顾,还怎么称得上‘师兄’这个称号?又怎么对得起‘听风院’这三个字?” “如果直接把小师弟的手臂斩断...”他看了看云菓,脑子里却浮现出百里烟一袭鹅黄身影,“罢了...” 想到这里,沈澜放下左手长剑,口中连吐字都异常艰难,慢吞吞从牙缝里挤道:“小师弟,万物存在必然有相生相克的道理。我们找找这黑白气流的弱点,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气流蹿到你肩膀的部位就转头往我这里来。我好歹身子札实,可以多坚持片刻。你脑子灵光,又深谙八极符咒生克之法,这气流存在于天地,必然也在八极之内,五行之中,你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别的事情不要多想。” 云菓咬牙朝沈澜点头,然而此时此刻,黑白气流已然占领了青年整只臂膀,正开始往他全身上下进发。 这般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云菓苦苦思索却毫无对策。这双色气流某些地方看似与任意一极都有所相似,大多数却又根本不同,如此危机时刻,他又怎能想出实用的破招之策?反观沈澜,当下青年仿佛巨人一般,不仅手臂比原来粗壮数倍,连躯干腿脚都越变越大。此时此刻他一身衣裳褴褛破败,隐约可见黑白气流在他周身内外肆意流窜,眼看着就要突破颈部桎梏冲入脑海泥丸。 若让这恐怖无比的气流弹进泥丸宫中,只怕再想活命,都是天方夜谭了。 当气流蹿到沈澜鼻子部位时,云菓蓦然回首,眼前的景象恍如梦魇。只见沈澜的下巴脸颊比平常时候粗大肥胖了四五倍之多,而鼻子向上则是寻常大小。一张下宽上窄的脸被疯狂拉扯,看上去极为狰狞可怖。而饶是如此,青年自始至终都不曾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惨叫。他仿佛察觉到云菓的目光,咧嘴道:“笨…笨蛋…看什么看,快想办法啊!” 云菓的眼泪一瞬间决堤而出,哭喊道:“大师兄,大师兄,我太笨了,我太笨了,我想不到办法解决…”他忽然抬头道:“大师兄,快把我的手砍断,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他话说完,哭得更厉害,“其实我刚才就想到这个办法啦!可是...可是我好害怕,害怕本来就一无是处的我变成残废,那样的我,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价值?我真的好怕…” 沈澜道:“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既然是一家人,变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所谓?” “大师兄?” “方才我想倘若能保全你手臂,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在只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若这黑白气流冲入我泥丸宫,我一个人死便死了,但你要独自对抗这气流侵蚀,恐怕…” 云菓点头道:“其实你刚才就可以直接砍下我手臂。”他盯着沈澜的双眼,“快动手!再晚就来不及啦!” 沈澜深深呼了一口气,正色点头。下一刻他左手捏剑印,绯红色的三尺长剑与他心意相通,前后只眨眼功夫铮然长鸣呼啸翻腾,虚空中划出一道赤红剑光,毫不迟疑便向云菓的手臂斩了过去。 少年紧紧闭上眼,不敢看这残酷却不得不承认的一幕。然而等来的不是断臂之痛,而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沈澜“咦”一声,云菓察觉情况有变,睁开眼,豁然看见那柄绯红长剑劈下来,却被手臂里翻腾涌动的黑白气流阻挡。那呈现两种色彩的霸道气流化为无数柄半寸小剑,鳞片也似的层层叠叠,围绕着少年手臂来回律动,仿佛呼吸一般,乍一看去,有如微波荡漾其上。 云菓惊呼道:“这…这是什么?!” 沈澜脸色灰白,沉声道:“这...这黑白气流正在保护你的手臂,阻止我们断臂逃走!?” 云菓咬牙道:“那怎么办?”他目光看向沈澜,此时此刻黑白气流蹿入青年鼻梁部位,只怕继续下去,二人活不过十个呼吸。 “多试几次,快,不用顾虑我。” 沈澜点头,于是绯红长剑急风骤雨般劈砍而下,只在电光火石里便发动了上千次攻击。 然而少年手臂上鳞片状黑白小剑纹丝不动,仿佛亘古山岳,处之泰然。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沈澜脸色一白,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云菓蓦然望去,那柄前一刻还凌然无比的绯红长剑竟霍然折断,定睛看去。不仅剑刃崩开无数裂口,就连剑脊也从中炸开,便好比一条出海大船断了龙骨,再怎么补救,只怕都不能恢复了。 沈澜咳几口血道:“绝品宝器,果然经不起这般强横的冲击...若能活下来,也是时候为自己重铸一柄了…” 沈澜法宝被毁灵力反噬,一时间体内灵光四散,与原本就横冲直撞的黑白气流联合起来,叫他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 二人手足无措之时,虚空里传来渡乘得意笑声,戏虐道:“两个小鬼不知天高地厚,想把这片时空的清浊气流吸入体内,当真是贪得无厌!死有余辜!” 云菓听到男子声音,仿佛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即哭声道:“渡乘师兄,我们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大人有大量,快救救我大师兄吧!他马上就撑不住啦!” 渡乘道:“两个贼子,若真是师傅座下弟子,如何会觊觎这‘天渊极泉’中的清浊二气?!只怕是那个妄图夺天造化的罪人派你们来的吧?!想要我出手放你们一条生路,简直痴人说梦!” 云菓见对方无动于衷,一时心头狂怒,破口大骂,然而渡乘毫不理会,只静静看戏,等待着二人被黑白气流彻底撑爆的那一刻。 沈澜沉吟半晌道:“小师弟,我死之后,这清气浊气侵入你体内还需要片刻时间,你若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向前辈证明,一旦他相信你就是渡一,便还有生还的可能。” 云菓红着眼睛摇头道:“我不,你死了,我却活着,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百里,还有什么脸呆在师傅身边?” 沈澜叹一口气,只说出“傻瓜”二字。再想说话时,两种形成鲜明对比的气流已然冲到青年眼睛的位置,他脑海中嗡然一片,以为泥丸破裂、生死一瞬,只得静候死亡。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二) 便就在这时,一丝薄冰似的淡蓝光华从沈澜瞳孔最深处跃动而出。那是一缕仿佛能刺破天穹黄泉的纯色炫光。光华一出,如矫龙长吟祖凤曜天,在青年体内以俾倪流光的速度飞快游走,只顷刻功夫便穿透他无数血肉经脉气穴神经,迅雷不及掩耳绕行了几万个星辰周天。 紧接着,细如蚕丝的薄冰淡蓝仿佛长鲸吸水,竟一股脑将充斥在沈澜体内的黑白气流尽数吸收。 也不知这毫厘细微的淡蓝色光芒是什么东西,原本霸道无比的黑白二气咆哮翻滚,一见到它却如同温顺绵羊,既挣脱不掉,又不敢反抗。前后只一个呼吸的时间,青年的身体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以肉眼都觉得心惊的速度变回了原样。不仅如此,连带着云菓手臂上的黑白气流也一并被吸纳吞噬。 虚空中传来渡乘见鬼似的嘶声喊叫,语气怒不可揭,破口骂道:“小贼,你使了什么古怪招数?尽然能直接吸收清浊二气?” 沈澜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当下体内畅快以及,原本不可一世的清浊二气正有条不紊梳理体内凌乱的经脉,最后被完完全全纳入那一丝淡蓝色光芒。而云菓就变成了沟通沈澜与这空间中无尽清浊气流的桥梁。前后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二人早已数不清有多少黑白气流被吸收到沈澜体内了。 渡乘又惊又怒,口中哇哇大叫,恨不得将面前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啖肉喋血。但绕是如此,他却没有发动一丝一毫的攻击,只眼睁睁看着沈澜不断吸收这好汉天渊中的精纯清浊气流。 云菓“咦”一声,“大师兄,他这么生气,怎么都不动手?莫非不能攻击?” 沈澜沉吟半晌,忽然恍然大悟点头道:“据说生灵化像,多半是守护、镇压之用。生前时候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死后魂魄虽然消散于六道,但因执念太深,灵识与肉身结合,这才化作石像。” 云菓道:“怎么和冤魂阴灵差不多?” 沈澜摇头道:“不然。冤魂阴灵生前有戾气怨念缠身,死后化作厉鬼危害人间。而化象一说,多半是为了达成心中宏愿。石像功能单一,灵识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让他镇守,他便会以一个固定模式加以守护。一旦夙愿完成,方才能解放灵识,重入轮回。” 云菓道:“那这么说,渡乘师兄是有什么必须想完成的心愿了?” “应该是这样。”沈澜顿了顿,忽然面色无比严肃,徐徐道:“我原以为,渡乘前辈发现此地清浊二气过于庞大强盛,便用体内八极灵光将气体困在天渊之中。你想,若不镇压封印,任凭其流入洪荒,只怕须臾之间便要生灵涂炭。不过...” “我懂了,其实并不是这样。”云菓瞳孔一缩,有些紧张,“如果他生前心愿是封印镇压此地清浊二气,我们现在所作所为,应该和他处在同一立场,他应该欢喜高兴,完全犯不着发这么大火。” 沈澜点头,“所以我大胆猜测,其实我们完全想错了方向…这里的清浊气体,其实是被他用不知道什么方法转移到过来...目的是…” “目的难道是作为屏障,镇压封印?” “没错,清气虽然对修道者有莫大好处,浊气却如同毒药。二者相生相克、交融一起,方能形成这凶威浩渺神鬼不测的飘渺气流。以这种气流作为屏障,外人万难侵入深渊下方。” 他顿了顿,“所以渡乘前辈虽然圆寂仙逝,留下来的石像,却可以发出灵光、操控此地清浊气体。但如此一来,他也只能左右灵光了。 他灵识镇守此地,倘若有贼人到来,便用灵光操控黑白二气攻击,以达到镇压守护的作用。” “这么说来…”云菓目光朝脚下黑白翻滚的无限空间看去,“这底下有大文章?” “此言不虚。小师弟,你不妨问上一问。我感觉,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酿成什么祸端。我们先搞清楚,然后斟酌行事。” 云菓点头,略一思量,随即抬高声音,向四面八方问道:“渡乘师兄,你拼死化像用来操控的清浊气体如今对我二人毫无威胁。这下面有什么东西,咱们既然师出同门,自然心知肚明。但眼下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不见有人兴风作浪,你天天小心提防,是不是太拘谨了些?如今我二人突破在即,需要借此地清浊二气一用,还请师兄慷慨解囊。” 这一回渡乘没有马上说话,然而过了半晌,忽听一声冷笑传来,渡乘声音又起,缓缓道:“可笑,可笑,你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若当真和我师出同门,知道这里镇压的东西关乎天下苍生,怎么会讲出这么一番幼稚话语?那人几万年来处心积虑,蛰伏千年也毫不稀奇,区区百二十年,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豁然凌厉:“孽障,休想套我的话!那人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竟这般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你们若非要吸纳此地清浊二气为虎作伥,等到天地倾覆那一日,只怕那人也不会留你们性命!” 云菓忽然咧嘴一笑“师兄,我可没提什么一百二十年。” 渡乘声音一滞,又惊又怒道:“小贼,若我未曾化像,你二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云菓耸耸肩不搭理他,目光看向沈澜,小声道:“大师兄,你怎么看?” 沈澜道:“虽然不曾套出话来,不过一百二十年,却是个很敏感的词汇。” 云菓点头,“这个我知道,一百二十年前正魔大战。幽煌道邪魔率众进军,和以天下四宗为首的洪荒正道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交锋。” 沈澜道:“不错,那一战持续多年,盖因为幽煌道首领影烛贯通八极,又得了一具绝世无双的强横肉身,就算是当时天下四宗的掌门联手,也不能掩其锋芒。”他话语中带着一分感叹,“有这般强横的实力,却为何要为祸苍生?” 他眼皮一跳,忽然道:“据说当年大战最后时期,影烛的魂魄和肉身被强行剥离,分别镇压…” 云菓面色一沉,“镇压在什么地方…” 沈澜摇头,“这不是我们小一辈弟子可以知道的…”他抿了抿嘴,与身边少年对望,“难道…难道这里就是其中一个封印镇压之地?” 云菓眉头紧皱,高声道:“渡乘师兄,这里封印的东西,是不是和影烛有关?” 渡乘见面前两个青年滑不留手,担心话越多,泄漏得越多,当下哼道:“你们问破嗓子,我也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云菓见他心意已定,不由无奈。若这下头当真封印了什么棘手事物,自己二人不断吸纳清浊气体,岂不是间接为非作歹?但眼下双方已然交恶,若没有一张保命的底牌,渡乘定是万难罢手放任自己二人从无穷清浊中离去的。而不必多说,沈澜当下吸纳清浊气体的法门就是这张宝贵底牌,若白白放弃,岂非不智?想到此节,少年心中又气又急。 云菓思量半晌,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你这秃驴,没想到变成石像这么多年,脑子却还灵光的很。本想和和气气来,和和气气走,非要弄成现在这样,又是何必?” 渡乘见面前少年出言不逊,冷笑道:“终于忍不住承认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冒充我同门师兄弟的气息,但师傅座下,绝不会有人破坏此地平衡。” 云菓道:“那是自然。我虽然不知道达一的真实身份,但想来被那个人视为头号对手,岂是庸碌无能之辈?” 渡乘大惊失色,音调变了几变,语气难以置信,“他知道师傅的身份了?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渡乘的反应让云菓吃了一惊。说来奇怪,达一一脉从始至终都好像在防备着渡乘口中的‘那个人’,然而现在看来,‘那个人’却好像并不知道达一这边的所作所为。 或者说至少并不清楚自己潜在的敌人是什么样的角色。 云菓歪着头轻声喃喃道:“也不知他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胡编乱造,不免露出马脚。之前以渡一的身份并不能建功,倒不如换一种方法旁敲侧击。” 一念及此,他点点头道:“你自己都说了,那人有夺天造化之大能,我和我师兄这样的寻常人物,哪能忤逆他的意思?” 渡乘道:“既然非你所愿,不如就此罢手。我也不为难你们。” 云菓心头一喜,只要对方松了口,自己便掌握了主动,当下道:“诚如大师所言,我二人也不愿意让人当枪头使。那个人的可怕之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若我二人就此罢手,下去之后能不能逃过一命都未可知。” 渡乘道:“你待如何?” 云菓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二人是洪荒正道之辈,磊磊俠者后人。如今一朝被制、身不由己。只知道这下头被封印了一个重要事物,却不知具体是什么东西。倘若当真与天下万物生灵有关,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吧。” “你倒是不蠢。”渡乘顿了顿,“但我也不能全然相信你。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被隔绝在这层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清浊气体下的东西,若重见天日,当真后患无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们若能罢手,达一师傅一派也是感激不尽了。” 云菓笑道:“既然渡乘师兄不诚心,我二人只能彻底炼化清浊二气后亲自看个究竟了。” 渡乘语气颇为惊怒,半晌才道:“我镇守此地无人知晓,你二人也是百二十年来歪打正着头一回闯进来的。这几十万年浩瀚历史,能动摇天下根基的恐怖生灵并不在少数。从太古时期的恶兽神魔,到数万年前的蜃楼大妖,再到后来的心魔影烛、刑天肉身,无不叫人闻风丧胆。‘那个人’不知道天渊极泉的存在,更不能确定这下面封印的是什么、值不值得他消耗元神破印。所以我不能准确告诉你们下面是什么,以免走漏风声。你们若有良知,就该收手。” 沈澜见他语气严肃,音调平稳,不似编造作假,当下轻声对云菓道:“这下面恐怕不是我们能想像的事物。既然他答应让我们全身而退,不如就此作罢。” 云菓咧嘴道:“收手当然是要收手的,不过他要是不放咱们离开怎么办?况且咱们损失了这么一大笔清浊气体,怎么能不讨点便宜回来?” 沈澜沉吟半晌,忽然道:“想到一起了。”他顿了顿,“你身子薄弱,不如向他取取经。” 云菓左手拇指在鼻尖擦过,笑道:“瞧我的。” 话音一落,少年高声道:“渡乘师兄,收手自然可以,但若你得保证别再找我二人麻烦。否则当心我师兄一个不小心,把这里的清浊二气全吸进肚子里了。” 渡乘哼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要是收手,我自然也懒得追究。”他又担心二人不信,加了一句“我也算半个出家人,不打诳语。” 云菓点头,“如此就最好了。不过往后我二人日夜要提防那人,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差。” 他话中有话,渡乘恼道:“那你们还要如何?” 云菓道:“很简单,之前我说过,我师兄弟二人突破在即,需要一些机缘以提升自身道行。” “这个简单,我当年化像解体之时,周身灵力散于此地,此时虽然不能伤人,却可以被吸纳。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灵力比外界强盛的原因。我可将灵光汇集一起,你二人留在这里修炼,必然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云菓摇头道:“俗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二人天纵英才,突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如师兄将道行法术传授一二,也免得叫我二人平白无故为这天下苍生担风险。” 渡乘哼道:“原来是觊觎我菩提寺法术。”他语气颇为不情愿,但并没有立刻拒绝。 云菓思忖半晌,心中暗道:“此时交锋,无非是投其所好、溜须拍马,让他放下心中戒心。若一招不行,再强行逼迫使其就范。如此方为上上之策。” 他顿了顿道:“渡乘师兄要说觊觎,我也不否认。毕竟菩提寺远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我师兄弟二人方才见到大师神威,无不是心生景仰五体投地。只怕我二人再修炼百年,也达不到大师这般高度。” “这是自然,你们俩还早了几千年。” 云菓听他语气颇为高兴,趁热打铁继续道:“其实我大师兄也是三清上玄院高徒,道行法术精湛高深。但看见大师手里纯正无比的八极灵力后,还是不得不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三清上玄院?” “不错”,云菓撇头看向沈澜,“大师兄,看你的了。” 沈澜点头,他左手法宝虽然折断,但并不影响施法结印。前后只片刻功夫,那柄残破不堪的法剑依然凌空旋转,绽放出层出不穷汹涌澎湃的绚烂剑花。而剑花之中巽风罡气精纯高深、自成一体,俨然有参透法则的趋势。” 渡乘暗叹一声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道行,也是难得。只可惜误入歧途,被奸人掌控,白瞎了这千古奇才的大好身体。” 云菓笑道:“以那人道行身份,想必不屑于亲自对我们这种蝼蚁动手。但要躲开他手下之人追杀,自然需要有更深的底蕴。三清上玄院的法术要得,菩提寺的法术,当然也必不可少、多多益善了。” 渡乘道:“那依你看,菩提寺法术高于三清上玄院?” 云菓笑道:“小子虽然眼拙,但对于大师的法术一见倾心,自然是推崇备至。” 渡乘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没想到你小子年纪不大,看事情倒是颇为清楚明白。”他思索半晌,顿了顿道:“你二人若愿意对天起誓,这道行倒也不是不能传给你们。” 云菓俯首叹息道:“可怜我二人堂堂名门之后,居然为邪魔宵小所迫。当真愧对先辈大能列祖列宗。”他话音刚落,眼眸里精光闪烁,霍然举手向天道:“我云菓对天起誓,若协助那人为非作歹为祸苍生,必遭天刑加身,不得好死。” 沈澜点头,同样举手起誓。 渡乘叹一口气,眼中精光一冒,福至心灵有了计较,故作无奈道:“也罢,这里有一篇传自达一师傅的佛门心法《九字真言》,能领悟多少,也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三) 话音一落,从四周无穷无尽的黑白气流表面灵光里,忽然涌动而出九道白光。这些光芒缓缓凝聚,片刻之后,闪烁跃动、驱散了层层叠叠阻挡在二人面前几丈处的清浊气体,构成九个庄严宝相散发旁礴梵音的大字。定睛看去,却是: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字一出,天地嗡然震动、被波涛澎湃也似的金色佛音笼罩其中。而《九字真言》仿佛自虚空而生、承天地之息,浑然天成般将霸道与温和、杀伐与济世糅合在一起,化作了看似简单实则有通天造化的绝世篇章。 云菓面色一紧,定睛看去,只见九个金灿灿白茫茫的大字山呼海啸般涌进他双眸之中。紧接着少年脑海炸响,无限金白光芒仿佛在少年脑海里开了个杂货铺子热闹市集般,东奔西窜将少年神识意念冲得七荤八素,一阵前所未有的炫目晕厥恶心头昏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少年实在忍不住这翻江倒海的难受,“呜哇”一声呕吐出来,差点没将五脏六腑也喷出体外。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抬头看了看身边青年。只见沈澜此时此刻双眼紧紧闭,浑身八色灵光如细电交缠闪烁来去,整个人仿佛感应天地宇宙,竟是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 云菓心中既欣慰又不甘,当下怒道:“就这九个破字,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他心中犯横,偏偏又不肯认输,只觉得别人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即便做得不如别人好,却也不愿承认连一星半点的边也摸不到。 他当下瞪大眼睛,又看向那漂浮在虚空之中的九字真言。然而这一次坚持的时间比第一次还要短。那九个梵音嗡然的大字在印入眼帘的瞬间,少年眼皮一翻就势晕厥过去。若不是他肩膀和沈澜的手掌紧紧贴在一起,只怕立时便要从脚下飞剑上摔落下去。 如此前后试了十数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狼狈而归。少年面色铁青,心中纠结与懊恼愈演愈烈,心头怒火直将他脸色也涨得非红。 然而片刻之后,少年好像想通了什么,忽然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喃喃心语:“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世上总有不能达成的夙愿,也总有叫人终身铭记的遗憾。若一味纠结于“失”,忘记了“既得”与“可得”,岂不是因小失大、庸人自扰?更甚者,因为已经“失去的”而迷惑自己的心,停滞不前进而心衍魔障,岂不是天下最蠢的事情?” 想到这里,云菓的心跳缓缓恢复,而面色也在血液流动平缓后恢复如初。然而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心中继续道:“达一师傅说,人生于天地,天地也生于人心。心是什么样子,心中的天地也就是什么样子。我若能摒除杂念,忘却贪嗔怨恨痴淫妒,所见所闻自然是清明一片的朗朗乾坤、天下大同的泱泱盛世。” 他嘴角一挑,“所以天地在心,不经营好自己,怎么经营身边这个纷繁世界?不强大自己,又怎么回护身边那么多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少年睁开眼睛仰天哈哈笑道:“屈屈《九字真言》,如何能让我偏离方向?一饮一啄、俱是缘法,正气朝元、再安天下。” 话音一落,原本打算放弃《九字真言》的少年忽然被两道金白光芒轰然砸中。这一回少年蓦然回首,眼眸瞳孔中印照的,却是“临”、“者”二字。 这两个字进入少年体内,在顷刻间化作缠绵荡漾的碧海细浪拍岸轻拂,仿佛温柔少女耳边呢喃,又像万顷花海印照星空。少年从未感觉到如此让人舒畅的瞬间,仿佛那一刻身体每一丝肌肉、每一粒细胞、每一条经脉、每一个穴道都重获新生、欣荣已极。紧接着他耳边传来仿若生自太初鸿蒙的飘渺梵音,缓缓昭言:“ 如是,一时体不动,心不惑,意不移,志不躬。心眼澄澈,承‘无动尊菩萨印’。 如是,一时枯荣无悔、毁誉无伤,内生光明界、生净秽界、生悬济界。赤子肝胆,承‘娑罗树内狮子印’。 佛音唱罢,少年云菓只觉得霎时间身体里五感遁空,万籁俱静。在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是生还是死。然而当无尽混沌中一缕金白光芒跃动而出,他的神经本能意识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深深根植于他三魂七魄的第六感如灵泉上涌,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缓缓睁开眼,入眼依旧是不断翻滚的黑白二色气流。然而不论是灵力流动、空气流向,还是身边青年的呼吸,都比从前清晰了百倍不止。他正惊异于身体的变化,耳边传来渡乘惊诧至极不敢相信的声音,缓缓道:“你竟能得两枚‘九字真言印’…” 云菓躬身道:“多谢渡乘师兄厚赐。” 渡乘深深呼吸,半晌才道:“不知你参悟的是哪两枚印法?” 云菓道:“一枚无动尊菩萨印,另一枚唤做娑罗树内狮子印。” 这一回渡乘沉默良久,久到连云菓都开始怀疑,这个依附于石像中的灵识是否还存在于虚空里某处。 然后只听一声长叹,渡乘道:“你…当真是达一师傅的弟子?” 云菓点头正色,“先前出言不逊,实在是情势所逼。但达一师傅悉心教导我两年之久,当中恩情不敢相忘。”他顿了顿,“渡乘师兄怎么突然…” 渡乘苦笑道:“其实这《九字真言》,不仅是达一师傅创下无上功法,更是一门需得以“心”继承的大乘法经。 之前我将它传给你们,若你们承诺我的不过是虚与委蛇之词,这无量宝经不仅不会对你们产生共鸣,反而会因人心中罪秽破坏经脉脏腑,造成即便是精纯的“兑”脉术法也难以修复的永久损伤。” 云菓闻言,背后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和尚心思缜密,还留了一手。顺水推舟把这绝世法门摆在二人面前,既不会让自己心生疑窦,说不得又能抹杀敌人,当真是一举两得,打了手好算盘。不过他也不怪渡乘,毕竟直到刚才,双方都还没有真正敞开心扉。 渡乘顿了顿,继续道:“是以即便菩提寺上百门徒,多少都得了师傅一丝点化,但到最后,能让师傅承认并且成功修习《九字真言》的,也不过只我师兄弟六人而已。然而事到如今,既然《真言》承认你们真心为苍生着想,有大智慧,我自然也要重新思量其中关节。” 云菓道:“所以说,我继承两枚法印,反而向师兄你证明了我内心的想法?” “正如你所说。” 云菓恍然大悟,忽然惊呼道:“那我大师兄?!” 渡乘道:“看他玄妙状态,竟似乎也得了某一印法承认…”他语中颇为感叹。云菓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良久渡乘道:“不过话说回来,更可贵的是,你继承了‘娑罗树内狮子印’。” “这印法有何特殊之处?” “其实《九字真言》相生互补,并无优劣之分。就如同充斥天地的八极大道,彼此相生相克,无一最强,也无一最弱。但难就难在让印法承认。 达一师傅座下六位弟子…”他顿了顿,“若把你算进来,就是七位弟子。师尊掌控一头一尾,也就是“临”字的不动尊菩萨印以及“行”字的光明佛宝瓶印。 这其中,一个象征不为外物所动的原始身躯,如同天道循环,视众生平等,不为一恨动怒、不为一情伤心,也就是俗话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另一个象征无量光明之心。此‘佛’并非彼‘佛’,而是指三界芸芸、六道众生,我心即是天机,如此超脱生灵束缚,‘显化’成圣。” 云菓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听着,虽然对于眼前老僧口中玄而又玄的话语似懂非懂,但见他语气庄严认真,料想必定是沉淀无数岁月的真理,当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们六位弟子每人主修一道法印,但这枚“娑罗树内狮子印”一直没有人能继承下来。继承这枚印法,必然是心向自由、无拘无束之人,也必然是豁然开达、赤子之心之人。乍听之下,或许会觉得洪荒生灵百万亿,怎么这么难找出一个合适之人?但你要知道,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而每一颗心脏,也都是千变万化不可揣度的。 渡乘一字一顿,“即便强如天道,也有诸多不能达成之事。” 云菓瞳孔一缩,口中喃喃,“即便强如天道,也有诸多不能达成之事…即便强如天道,也有诸多不能达成之事…!!” 少年哈哈一笑道:“师兄,我懂啦!” 渡乘轻轻莞尔,“不愧是师傅的眼光。”他叹一口气,接着道:“但你继承的这两枚法印,并没有攻击的能力。” 云菓有些惊讶,却并不感觉失望,当下道:“不知这些印法有什么作用?” 渡乘道:“你可知道菩提寺炼体功法?” 云菓点头,先前一行人来到菩提寺,云菓就是想拿到这门炼体功法,方才与本缘主持虚与委蛇。之后又承诺将菩提寺七十二绝技写下来,方才有机会拿到。他直言不讳,缓缓道:“达一师傅不曾教我炼体功法,但实不相瞒,我还是对这门功法很眼馋的。” “这功法又没杀伤力,防御作用也不如修道中人护体罡气来得厉害,也不知你为何对它感兴趣。” 云菓道:“有了强大的功法,心或许也会产生微妙的变化。虽然我对自己的心境颇有信心,但倘若我觉得自己尚不成熟,绝不会渴求强大的力量。但炼体功法不同,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身边许许多多重要的人。” 他看了看身边青年,“比如我大师兄,我虽然不能帮他什么忙,但如果能用这身躯,为他挡下一剑,也就无怨无悔了。” “原来如此,那这枚不动尊菩萨印倒还真适合你。” 他轻轻一笑,“其实菩提寺炼体功法,就是这枚法印的入门基础。世人只知道菩提寺炼体功法的厉害,可甄一流江湖高手,殊不知这才只是开始。有始有终、不破不立,得证佛法,以灵走气,你好好记住。日后别忘了曾经说的,用身躯回护身边最重要的人。” 云菓点头,“定不会忘记今日所言。” “至于‘娑罗树内狮子印’,我也不甚了解。但娑罗树代表着兴、衰,来、去,荣、辱,沉寂与甦生。其中蕴含的生死之力,绝非一般人所能窥探。 佛前娑罗树, 双生两枯荣。 生死皆笑看, 天机解儚瞢。 这是达一师傅所言,你自行体悟,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云菓抿嘴点头,“我记住了。” 少年刚要继续说话,渡乘却“咦”一声道:“你师兄要醒了。” 云菓仿佛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渡乘正游弋在虚空某处盯着身边青年。良久良久,渡乘语气不解,又惊又喜又无奈,确认再三才道:“这怎么可能?这小子,竟也能继承两枚印法?!”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四) 云菓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大师兄本就是天纵英才,资质悟性无不胜过我千百倍。连我都可以继承两枚印法,我大师兄如何继承不得了?” 渡乘道:“糊涂,糊涂。你继承两枚印法,在我确认你是师傅座下第七位弟子后,虽然惊讶,却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你跟着师傅修了两年心经大法,不论是心境还是意志,潜移默化里已经远非常人所能相提并论。再加上师傅有意将你向娑罗树内狮子印方向培养,如此继承两枚,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嘶”一声,缓缓道:“然而这小子只靠自己,竟然领悟两道法印?”他语气极为无奈,似乎见了鬼一般。云菓知道他感叹沈澜资质,当即笑道:“渡乘师兄,是不是自愧不如?” 渡乘哼道:“天才只有羽翼丰满的时候才能搏击长天。你们二人现在不过牙牙学语的襁褓婴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正说着,沈澜轻呼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少年关切的神情,沈澜心头一暖,上下打量了云菓一番,方才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云菓摇头,“没事没事,不能再好啦!这《九字真言》诀端的是厉害无比,不知道大师兄学到了哪两枚印法?” 沈澜道:“不急,既然我们和渡乘前辈有约在先,还是先断了和此地清浊气体的联系为妙。” 话音一落,沈澜体内意念自泥丸宫发出,化作连绵厚重的淡绿色光芒,裹着奇经八脉中的浩瀚灵力,糅成一股极为精纯霸道的后天罡炁,不由分说往双眼之后、颅内游走的薄冰也似的蓝色光芒呼啸而去。 然而那淡蓝色光芒似乎早有防备,不仅轻而易举闪将过去,就连吸收清浊气体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沈澜眉头一挑,缓缓道:“这…你们稍安勿躁。” 青年以意念统领全身灵力,仿佛百战之师,常胜之军,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厚重凝练,只这一下,若没有夯实牢固的道行基础,是绝难完成的。他将头颅作为战场,整个人仿佛身处自己脑海神思之中,手下虽有源源不绝铺天盖地的将士,但对面那道淡蓝色光芒始终四两拨千斤般,灵活如月宫矫兔,来去无影,总能轻易化解被重重包围的困局。 沈澜心头有些焦急。这生自自己眼眸的莫名光芒,竟比渡乘操控的清浊二气还要难缠的多。 云菓见沈澜面色紧张,神情肃穆,也知道情况有变,不敢擅自打搅。这般又过了一刻功夫,沈澜抿了抿嘴,以肉眼难以看见的动作轻轻点头,似乎心中有了什么计较。 只见原本澎湃如潮的意念灵力被青年分成无数股,零零散散如漫天繁星分散与脑海之中。而当中最强的一股依旧追逐淡蓝色光芒,其中杀机霸气一览无余。那淡蓝色光芒停顿半晌,发出一个直接传进沈澜脑海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虽然听不懂,却依旧能感觉到一股嘲笑的意味。沈澜战意又涨,驱动念力隐隐又快了一分。 淡蓝色光芒正逃窜,沈澜心头一哼,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分散于他脑海中的几股灵力豁然在光芒奔逃的路线上爆炸。随着轰鸣传来,沈澜只觉得神思一眩,连带着胸闷气短,颇有些难受。 但这就是他想到的法子,不断封堵对方,打乱其速度,相信时间一久能有奇效。 那光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爆炸的意念与灵光四散开来,它在千分之一个眨眼功夫间改变路线,风驰电掣又朝另一个方向蹿去。 这一回沿路灵力继续爆炸开来,直将淡蓝色灵光冲得晕头转向。它迟疑片刻,发出一个颇为愤怒的警告声音传到青年心头。沈澜不为这声音所动,也不窃喜,依旧是冷冷静静观察对手逃窜方向。如此经过数十次爆炸,那光芒似乎精疲力竭,终于停在一处,闪烁出忽明忽暗的微小光泽。 沈澜自忖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先前救了我和小师弟一命,多谢了。但此番清浊气体关系重大,还请你高抬贵手。” 他话说完,那光芒却没有反应。沈澜当对手已然束手就擒,电光火石里驱动一股极为强韧的意念灵力飞扑而去,眼看着就要将光芒包围,阻隔它与黑白二气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声轻哼,带着几分得意传进青年脑海。沈澜瞳孔一缩,察觉不对。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嘴边的猎物定然不能放过。于是漫天席地的意念灵力依旧呼啸而至,眨眼便与淡蓝色灵光接触在一起。 然而,那光芒忽然化作一个淡蓝色的漩涡洞穴,在沈澜惊诧万分的神情下,竟一股脑将青年体内的意念与灵力尽数吞入腹中! 待沈澜反应过来,与原本游走于自己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的灵力已然消失殆尽,而泥丸宫刹那干涸枯竭,再不见先前如元帅大将般凝练的意念力。 沈澜心中大骇,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连带着脚下飞剑顿时消散,二人从半空中摔落下去。好在沈澜单手抓住石像坐下尖石,不至于坠入谷底尸骨无存。 云菓又惊又骇,连问缘由。 沈澜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此过了良久,渡乘缓缓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体内有什么东西,可以吸收外界能量。不仅吸收了清浊气体,就连…就连他自己的灵力也吸收了。” 云菓如遭重锤,眼皮狂跳,良久才道:“你是说…你是说我大师兄?” “不错...方才我还能感觉到他体内隐晦的灵力爆炸,然而现在...却好像泥牛入海,什么也察觉不出来了。你师兄此时,恐怕连半分道行也不剩下。” 仿佛晴天里落了个霹雳,少年只觉得神思被凶猛拉扯,连带着心中焦急万分,一股精血涌上嗓子,就差和沈澜一样喷将而出。 难道说沈澜,真的道行尽失么?一念及此,少年百感交集。他有些怨恨这命运苍天,捉弄自己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折磨自己身边的人? 正要说话,沈澜率先开口打断少年,语气有几分无奈,缓缓道:“师弟,前辈,我道行不够,不知道怎么中断。” 看着冷峻青年修为尽失,第一句话竟不是失态之下懊恼悔恨大发雷霆,而是对不能完成约定内疚自责,渡乘心中似乎也隐隐明悟,为什么这个青年能够继承两枚《九字真言》印法了。眼前两人,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渡乘沉默良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吸收清浊气体?” “我也不清楚。是一道从晚辈瞳孔里钻出来的淡蓝色光芒。方才我想用灵力将它裹住,以切断它与清浊气体的联系,没想到…”沈澜情绪有些低落,半晌才道:“现在不仅灵力,连泥丸宫里的意念力都被吞噬殆尽。” 云菓手掌捂嘴,心中忖道:“我好歹还有意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没想到大师兄更惨,竟然一瞬间什么也没了。” 他深深知道这种前后落差对人的打击有多大。当初自己一身内力被辜剑鸣用往生蛤蟆炼化,自己已然悲痛欲绝。沈澜身为洪荒正道年轻一代领袖人物,其中打击自然又胜过自己千百倍。 然而面前青年纵然看得出来心中失落、情绪不稳,却并没有躁怒欲狂,比起自己先前失去内力的时候不晓得淡定多少。一念及此,云菓对这个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大师兄当真是钦佩有加五体投地了。 渡乘叹气道:“从你们刚才接触清浊气体到现在,虽然这四周翻滚的两种颜色没有变化,然而实际上已经有十分之一左右被你炼化消散。” 二人脸色一变,云菓急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中断?” “我只一介操控灵力光罩的灵识,并不能有什么别的作用...现在看来,只怕天意如此,此地清浊屏障封印百二十年,今日要灰飞烟灭了。” 正如渡乘所说,虽然云菓和沈澜想了无数方法,然而终究不能阻止青年体内那道淡蓝色光芒。一连过了七八个时辰,原本浩浩荡荡填充于这天渊极泉的黑白气流,竟都消散于沈澜躯体之内。 待清浊气体无影无踪,那淡蓝色光芒方才发出一声满意的欢呼,自行湮灭于沈澜颅顶之中。而云菓的手掌也不再发烫,抬手便从石像上收了回来,全然不似先前仿若一体,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无济于事。 少年连忙张开手心,然而入眼是完好的肌肤和手心纹路,与往常全无半点不同。他心中虽然猜到这个结果,真的看见的时候又略有失望。 先前那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掌涡中跳舞,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二人四下看去,从尖石顶端俯瞰整个天渊极泉,入眼景色让人心魂一震。 只见千丈巨渊底部,一道深不见底的豁口仿佛被活生生撕裂开来。更可怕的是,从豁口中不断吞吐出青紫色光芒。说是光芒,其实也不尽然。不知为何二人能清清楚楚听见从青紫色里传出来的诡异声音。这声音似人吼又似兽咆,像鹰唳又像凶兽长啸,端的是诡异无比叫人听来头皮一麻。 沉默过后,渡乘轻叹一声,“躲在旁边的人,可以现身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五) 云菓和沈澜心头一惊,向深谷四面看去,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而半晌过后,一个遥遥女声传来,笑盈盈道:“我一出来,你就要死。我本来还想发发善心,让你们多聊几句。” 这声音甜如香糯,清似叮咚,一时空谷幽兰沁透心脾,然而在云菓听来,却仿佛穿过魂魄般,既让他高兴,又让他紧张。 他脸色瞬间煞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凭空现身,白衣猎猎、带了几分极为素淡的云霞紫,一张小脸颠倒众生,清丽绝伦。 不是九位狐云婉又是谁? 云菓又喜又疑,连忙开口问道:“仙女妹妹?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婉看也不看他,只对着虚空道:“既然此地清浊气流的屏障已经破了,也是时候该把下面封印解开了吧。” 渡乘冷笑道:“痴人说梦,想让我破开封印,你还是叫那个人过来亲自动手吧。” 云菓一看情况不对,又惊又急高声道:“仙女妹妹,下面封印的东西一旦放出来,只怕天崩地裂生灵涂炭,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婉哼一声,“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和我有什么干系?”她嗤笑一声,“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云菓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咱们一起经历那么多,我不相信你会在这种事情上不辨是非...” 云婉咯咯脆笑:“小哥哥,你也太天真啦!先前种种,不过是变着法儿陪你玩,没想到你竟然信以为真。”她目光锁定少年,看见少年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白,心中机会畅快,哈哈笑道:“怎么样,被爱人背叛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云菓瞳孔一缩,“你…你怎么了?” 云婉不再答话,只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厚重、散发着青铜色泽的令牌,缓缓道:“老东西,这个,你可认得?” 渡乘倒吸一口凉气,“蜃妖令…你居然有这个东西?” ‘蜃妖令’三个字一出,沈澜面色一惊。 云婉嗤笑道:“什么蜃妖令,孤陋寡闻。这是集数百蜃妖令精华而炼制的无上秘宝‘天妖令’。” 云菓一脸茫然,“大师兄,这天妖令是什么东西?” 沈澜道:“天妖令我不知道,但蜃妖令我是有所耳闻的。数万年前,洪荒大地不是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蜃妖作乱么。” “然后呢?” “据说那时候人与蜃妖大战旷日持久,不仅有小规模战斗,也有人数上万的大规模战役。最开始的一段时间,人类会设下埋伏,造成了许多人协力诛杀一只蜃妖的局面。是以蜃妖往往不敌,不敢单独行动。 然而之前我们也说过,蜃妖是靠生灵情感为食,倘若聚集一处,不可能有那么多生灵产生喜怒哀乐为他们提供能量。于是,就有了蜃妖令。” 他顿了顿,“据说蜃妖令其实是一种能量联通与吸引的绝世法器。盖因为蜃妖原本就由浊气构成,是能量的一种具现,携带蜃妖令牌,一旦遭到敌人围剿,只要强行发动,便可召唤方圆数十万里内的同伴一同作战。是以蜃妖令一出现,局势立刻变化,数不清的前辈被蜃妖令召唤过来的蜃妖杀得大败而归,很长一段时间里死伤无数。” 云婉道:“年纪不大,知道的却不少。”她把玩了一会儿手中令牌,笑道:“然而这天妖令,却是当年人类与蜃妖最终大战时所铸练九天秘宝。一旦发动,八荒蜃妖无不聚合。” 云菓声色皆厉,缓缓道:“小婉,你想做什么?!” 云婉手掌盖在樱唇上莞尔一笑,“这‘小婉’叫得可真甜,只可惜起不了什么作用。今天这里的事情,谁都耽搁不了。” 她话音一落,一股极为隐晦的光芒从她体内流转而出,开始缓缓覆盖在手中令牌上。渡乘又惊又怒,破口骂道:“若这天渊极泉中的蜃妖生灵之气破印而出,洪荒亿万生灵遭到波及,你就是千古罪人、臭名万代!” 云婉哼道:“自然有人处理,不劳你费心。” 渡乘语气疯癫欲狂不住叫骂,待说到“今日为非作歹为虎作伥,他日亲友疏离孑然一世”时,云婉眼中闪过一阵杀机。她身影忽然一动消失在山谷边缘,下一刻,云菓和沈澜只觉得身旁一阵剧烈气流爆炸传来,定睛看去,云婉凭空出现,手掌冒着黑气,不由分说拍出风驰电掣的一掌,正往渡乘所化石像拍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像龟碎开无数裂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散开来。渡乘“哇呀——!”一声凄厉惨叫,气若游丝般,这一回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并不想浪费时间,只对着云菓沈澜道:“千万…千万别让他们找到其他的...生灵之印…” “印”字还没说完,在云菓涨红的双眸中,渡乘的石像轰然化作漫天碎石,而虚空里一袭白衣的云婉漠然伫立,俯瞰着攀在尖石上的二人,一言不发。 眼看着自己师兄在面前化为齑粉,凶手却是自己所谓的最爱的那个人。少年一时呕血泣泪,心中繁杂纠结不可想像。 良久他才咬着牙道:“小婉!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他咆哮着,死死盯住空中那个绝美身姿,双眼里血丝狂涨,连嘴唇也不断颤抖,嘶声竭力道:“先前掌门师伯要我与你断绝关系,我说不、不可能!此生我定要与这个一眼三生万年的女孩命理牵扯。因为当初山洞之中患难与共,你的心意和情意,那么清晰传达到了我心里;因为天劫之下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更因为当初绝世天威下的深情拥抱。就算你是妖又如何?就算大家都排斥你又如何?我还是不愿丢下你啊!” 听到“就算大家都排斥你又如何”几个字,云卷云舒,凌空中的云婉脸色忽然柔和了些。或许是错觉吧,那一刹那,云菓仿佛又见到了当初认识的那个天真少女。 “小婉,小婉,你…你回来了?” 云婉贝齿握拳,忽然闭眼颦眉道:“不要自作多情啦!之前救你性命,不过是因为我想证明连苍天也奈何不了我罢了,和你绝没有半点关系!” 她冷冷看了少年一眼。云菓如遭雷击,呼吸也极为沉重,当几颗晶莹泪水从他脸颊落下时,少年一字一顿道:“小婉…小婉…我多希望你能说你救我,是因为我们患难中的感情…那样…那样的话...我或许就不忍心因为你杀了我渡乘师兄,而对你刀兵相对。” 他眼里忽然涌出潮水般的愤怒,缓缓道:“难道下一次见面…” 云婉冷笑,竟带了几分戏虐:“下次见面,你还是对我动手的好。” 她顿了顿,举起手中那枚雕刻古怪却异常精致的令牌,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不过先活过今天再说吧。” 话音一落,少女凌空,仿佛搭弓射箭一般,将那枚天妖令狠狠投向天渊极泉中那道仿佛蕴含天地灵气的青紫光芒中。 云菓与沈澜此时扒在巨渊尖石上看着她行动,却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见证她打开那所谓的‘生灵之印’。 云婉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原来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去哪了?那个他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的少女,难道真的都是骗自己的么?他心中惊涛骇浪五味杂陈。一种钻心之痛直冲胸膛。 紧接着,一阵轰然巨响震动了整座山脉。 目之所及,仿佛从大地深处被撕开一道异界裂缝,裂缝当中鬼哭狼嚎神魔逃窜。那枚小巧的天妖令就那么悬空浮在裂缝上方,仿佛时间最美味的食物、最美丽的女人,吸引着缝隙中无限妖魔。 妖魔们挣扎着,为了神思中那唯一的光彩拧成一股,向封印发出数不清的冲击和能量联结。这冲击联结崩天碎地,随着天妖令插入裂缝封印当中,整个封印在顷刻间崩分离析,然后,世界在那一刹那都仿佛静止了。 时空是暗红扭曲的颜色,风雷是妖异恐怖的绿色,无天无地,混沌鸿蒙,云菓和沈澜惊恐万分看着周遭种种,全然猜不透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万蜃将出,连九天也颤抖了一分。 与此同时,洪荒北地一处,一只凌云吞天的蜃妖忽然具象显形。那是一只灰黑色的巨大身躯,即便相去数百里亦可清晰见到。伴随着轰鸣不止的大地震颤,苍云被流风搅散,日月刹那无光,一时间北境百姓以为末世降临,跪地长哭。 那蜃妖身形百变,只有一张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嘴格外显眼。它朝着天渊极泉的方向咆哮一声,崩碎了方圆十余里内成千上万的生灵。它整个身子搅动周遭一切,向着目标全力进发,前后只半刻功夫,便来到了天渊极泉上方。入眼是一片巍峨高山,与周围景致相差无几,但当中天妖令强烈的吸引力却叫它发狂。 只见蜃妖仰天狂啸,伸起巨爪朝身下拍去,“铛——”一声巨响,直若震慑苍穹。那蜃妖大喜,原来所谓须弥芥子、一叶菩提,这山脉之中竟隐藏了一片无限空间!它发疯也似的疯狂拍击,那结界洞天坚持了片刻,终于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下一刻龟裂出数不清缝隙。极泉之中,沈云二人听见头顶异响传来,抬头去看,却见“苍天”碎裂,一团无边无际的“灰黑色”霍然出现。 “大师兄,蜃妖啊!这是外面那一只!” 黑影降临,蜃妖口中正发出桀桀嘶笑,每一丝涌动的黑灰色浊气都仿佛寄生虫不停涌动。再结合蜃妖通天浩瀚的巨大身躯,给人一种不可战胜的无限恐怖。 云菓脸皮僵硬,喃喃道:“真不愧是曾经统治洪荒的绝世凶妖…” 那蜃妖看见插进裂缝的天妖令,又看见裂缝封印旁已经探出由浊气构成手掌模样的蜃妖,一时又惊又怒,深怕到嘴的天妖令落到别的蜃妖手中,一时疯狂嘶吼,拖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巨大身躯朝前碾轧而去。 不动还好,这蜃妖一经行动,仿佛从天而降百十座巨脉山岳落在天渊极泉里。而沈云二人所伏尖石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不消片刻便土崩瓦解,向着千万丈深渊中坠落而下。 一齐坠落下去的,还有云菓和沈澜。 这般落到下面,纵然不被摔死,也要被涌出的蜃妖吞没。沈澜有些无力,他想催动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力,却发现体内干如枯井,就连意念力也毫不响应。 堂堂三清上玄天骄、听风院大弟子,却不想一招功力尽失,当真化为废人了。 他有些感慨,但不知为什么心头莫名一松。一种释然的情绪游走全身。也许就这么死掉,也不算是太坏的结局。 他正这样想,耳边忽然传来一丝细不可闻的声音。 这声音婉转动听,绕梁不绝。仿佛穿越了时空天地而来,带着深入骨髓的急切和担心,狠狠打穿了沈澜心头防线。 那是这一刻他心中唯一还牵挂的声音,竟真的出现了... 百里烟。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六) 青年心头一惊,眼皮狂跳。 是啊。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这个小师妹,又该怎么办呢?自己答应过她的,要守护她…守护听风院呢? 他抿嘴,看了看身边一同下坠的少年。此时云菓在这天崩地裂的震颤里已经闭眼昏厥不省人事。沈澜咬牙调整自己的身躯,在无限下坠中缓缓靠近少年。 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喃喃自语道:“小师弟,还没结束,还不能死啊。” 他咬牙,望向头顶越来越看不见天光的深渊。忽然一道华光一闪,狠狠映在青年瞳孔当中。 那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光芒了。那是百里烟的灵力吐息,以及同心剑的剑芒罡气。 “大师兄——!百里来啦!百里来救你们啦——!” 沈澜摇头苦笑,一手抓住少年,一手挥舞,“师——妹,我们在这里——” 然后,当百里烟软玉般的手掌握住沈澜时,青年心头一滞,眼角莫名一热。他深吸一口气道:“就知道你会来...小师弟一直都相信你会来。” 百里烟鹅黄色的霓裳羽衣猎猎狂舞,三千青丝随风跳着天地间最美的舞蹈。她背影逆着光,倩影翩鸿,虽看不真切,却美得不真实。 感觉手掌被青年握紧了几分,少女回头微微一笑,倾国倾城,“那当然,就像我一直相信大师兄会一直守在我和小菓身边一样。 我们是一家人啊。” 她哧哧一笑,脸上微醺:“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怎么一会儿不见,你连衣裳都破成这个样子啦!真是羞死人了。” 沈澜往下一看,这才想起因为先前被清浊二气灌入体内,自己衣裳早就被撑得破烂不堪。如今坦胸露ru极为狼狈,他脸上少有的红了起来,好在情况颇为紧急,惊鸿之间百里烟也并未捕捉到。 少女拉着二人御剑飞行固然有些吃力,却依然勉力飞出了天渊极泉。石然接过二人,笑道:“还是你们听风院心有灵犀,我们找了半天,就你把他们俩找到了。” 百里烟嘻嘻一笑,颇为腼腆,又从行囊里拿出换洗服饰给沈澜换上,这才解了他尴尬局面。过了半晌,上玄院众人陆续返回,看到沈澜云菓二人平安无事,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众人察觉山脉震动,叮嘱菩提寺众人小心防备,不要随意走动。之后倾巢而出,却发现唯独少了沈澜云菓二人,一时大急,料想二人失踪与这异动脱不了干系,便风驰电掣向天渊极泉这边进发。 石然问起发生了什么,沈澜言简意赅一一道来。当说到蜃妖现身时,周围众人尽皆骇然。 先前一行数人御空而至,只发现这山脉当中某个地方裂开一条结界缝隙,其中灵气与清浊二气澎湃汹涌,显然是引起山脉震动的原因。众人也没多想,直接飞了进来。一眼看去是迸碎倾塌的无底深渊,众人分开寻找沈云二人,但从头到尾却没有看见沈澜口中的蜃妖。 石然眼皮一跳,一股不详预感登时笼罩全身。 沈澜察觉异常,“怎么,你们没看到蜃妖?” 石然脑中电光一闪,忽然爆喝道:“不好,快散开!” 然而话音未落,众人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原本一望无际的苍穹里忽然显现出一张笼罩了整个天空的无垠巨嘴。这巨嘴仿佛是联通天地的黑灰墙壁、近在咫尺,这般须臾功夫,若这巨嘴有任何动作,任凭在场众人道行再高,只怕也闪避不开。 果不其然,下一刹那,那巨嘴裂开、狂吼,带着无穷无尽浊气扑面而来。 众人来不及逃窜,纷纷被吞进了蜃妖腹中。 脑中是一片浑噩,待到意识清明几分,四肢百骸的疼痛仿佛齿轮磨盘缓缓碾轧,让人极为难受。虽不同于扒皮抽筋之痛来得剧烈,却悠远绵长,换作常人,怕是不多时就要崩溃开来。 云菓呓语几声,神经复苏的同时,一股极为隐晦的淡淡幽香钻入自己鼻尖。他缓缓睁开眼,视野从一片模糊渐渐清晰。此时他伏在什么人肩上,细软馨香的长发拂过自己的脸颊,而香味,自然也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那是一种似乎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香味。 他张开嘴想说话,盖因为受了伤,一时只发出了声音。背着他的人“咦”一声,转头道:“云师弟你醒了?” 云菓对上来人双眸,入眼是一对清亮如水、柔波荡漾的漂亮眸子,正镶在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庞上。这脸颊五官惊艳,婉约气质与成熟韵味相辅相成浑然天就,再加上青丝间水蓝色的发簪点缀添彩,纵然素颜,也是美艳无双,叫人一阵暗叹。 赫然是落珠院首席弟子夏薰衣。 “夏…夏师姐?” “哎呀,看来还没摔坏脑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百里妹妹交待啦!”夏薰衣咯咯一笑,笑声清甜如山涧春雪,丝丝入脾,煞是好听。 云菓脸上微红,挣扎几下,意思是要下去自己走。夏薰衣道:“别动,乖乖待在姐姐背上,可别闹什么幺蛾子。” 云菓道:“师姐,我、我可以自己走,没什么问题的。” 夏薰衣道:“还逞强,之前检查了你伤势,似乎连肋骨也摔断了一根,你告诉我,要怎么自己走?” 她顿了顿,“我不是修习兑位术法的,也不像前辈大能那样兼修还能精通。这一回还得找到南师姐她们,再帮你疗伤。” 云菓一脸茫然,虽然四肢皆痛,有的地方红肿淤血,但却并没有骨折那种感觉。他挠头道:“没感觉肋部有多不舒服啊…就是肿了一大块,可能骨裂了。” 夏薰衣“呸”笑一声,“亏你还行走江湖几年,连这些区别也分辨不出来。”她边说边将手掌盖在少年手臂上,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水蓝色灵力缓缓向少年体游走而去。然而过了半晌,夏薰衣脸色一振,惊讶道:“奇怪了,怎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就是…就是骨折的地方啊,之前还…现在居然已经快愈合了?!”她一脸震惊看着少年,“你这什么情况,就算是修道中人,如果不用精纯的泽兑术法疗伤,也绝对不可能有你这样再生力吧…” 她边说边点头,似乎重新打量了一番背后少年,轻轻笑道,“你小子看起来蔫了叭唧的,没想到还藏了一手,可以嘛。” 云菓嘿嘿干笑,自己却也颇为惊讶。骨折这样的伤势,若换作从前行走江湖时候,就算自身内力夯实终日疗伤,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康复。现在却在睡梦昏迷之中自行修复,当真让自己喜出望外。 他思索半晌,心中暗忖道:“先前在菩提寺中和二八僧人交战,硬撼丈许巨大、有千钧之力的佛门大铖时,就觉得那股子冲击小于预期。看来先前辜剑鸣所言不虚,一千零八道死气虽然让我尝尽了苦头,却也的的确确将这身体锻造得更加强韧。所谓生死相依,死中又出生机,想来如今也是到了尝甜头的时候了。” 他又想起不久前从渡乘那里传承而来的《九字真言》,虽然只继承“临”、“者”二字,但其中浩渺博大的力量却让他深感颤栗。其中内狮子印的生死枯荣之说,也定然与自己当下强大的再生能力有关。 想到这里,少年一时胸襟畅快,也不禁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呢,摔得稀巴烂还跟没事人是的,是说你傻呢还是乐观呢?” 云菓嘿嘿干笑,缓缓道:“夏师姐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要是被别的师兄看见了,我怕节外生枝。” 夏薰衣远黛一挑,哼道:“你以为我想背着你啊,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下来,等一下你就翘辫子啦?” 云菓一脸茫然,夏薰衣摇头叹气道:“你别看咱们现在好像平安无事,其实咱们麻烦大着呢。” 云菓四下看了看,入眼是一片湿气颇重的林间地带,虽然人迹罕至山野荒郊,却并未发现什么危险。 夏薰衣道:“其实咱们现在脚底下是一层沼泽,刚才我一块手帕掉进去,拉都拉不出来,直接陷到底了。你再看我脚下。” 云菓顺势去瞧,只见夏薰衣并非行走,而是在去地三寸的地方悬空。此时此刻一柄飞宝细剑被她踩在脚下,澄澄散发出淡蓝色光晕。 云菓恍然大悟,“那干嘛不御剑往上飞行呢?” 夏薰衣一脸无奈,“你以为我不想?咱们不知道掉到什么怪地方来了,看起来一片平静,其实清气和浊气疯狂流窜。咱们现在所在的高度,似乎是浊气相对稀薄的一块。之前你还没醒的时候,我用灵气把咱们两包裹起来,往上方冲去,本来想冲出这片浊气包围圈的。” “然后呢?” “谁知道头顶上的浊气越来越浓,还死厚死厚的,更恐怖的是这上面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许多大鸟。” 云菓惊道:“大鸟?什么大鸟这么厉害,连夏师姐都怕?” 夏薰衣道:“倒不是怕,若在外界,就算几百只大鸟也不在话下。然而这浊气太过浓郁,师姐我道行发挥不出一成,再加上里头大鸟成百上千、硕大无比,我一个人,还要带上你,寡不敌众不说,一不小心被浊气入体发狂发疯就惨了。” 她一脸无奈,“就这里还勉强可以保持呼吸。” 听到这些,云菓一阵担心,情不自禁道:“原来是这样...那夏师姐,你有没有看见我大师兄还有百里他们?” “没看见。之前我们被蜃妖吞进肚子里,只怕大家都走散了。不过当时虽然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倒没有直接昏倒。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就在不远处,我察觉气息,三两下就找到你了。” 云菓心中焦急,此时自己虽然无虞,但大师兄沈澜却不知道有没有事。经过天渊极泉一行,沈澜道行全无,若独自一人落在浊气浓郁的地方,只怕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急虽急,但眼下情形自己二人也不知如何脱身。若将沈澜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除了火上浇油恐怕别无益处。说不定一时情急反而落入更加危险的地步。一念及此,少年闭嘴不言,只祈祷沈澜吉人天相。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七) 夏薰衣看少年一脸紧张,以为他心有余悸,当下缓解气氛、手指戳了戳自己嘴角,“说来也奇怪,我还担心你浊气入体,现在看来倒没什么事。可能是时间太短,侵入体内的浊气还不成气候吧,总算是万幸。” 云菓闻言也颇为无奈,只能乖乖趴在夏薰衣肩膀上。夏薰衣道:“还有,就算等下出了沼泽区域,你下来也不要离我太远。” “怎么呢?” “这里虽然浊气不盛,但相比起来也千百倍于外界。我身为修道中人,勉强可以克制过滤,但你没什么道行,如果把这空气呼吸进去了,只怕融入血液之后要出状况。” 云菓脖子一缩,夏薰衣连忙道:“别怕别怕,现在你呼吸的都是通过了我展开的灵罡的空气。虽然比较浑浊,不过也可以维持你生命机能了。” 云菓“哦”一声,连带着箍着女子的双臂也紧了一分。夏薰衣哧哧一笑,“怎么,咱们的云师弟也怕死啦?” 云菓苦笑道:“最近各种怪事都发生在我身上,还真有点阴影了。” 夏薰衣看他一脸惨白,故意调侃,“你现在跟八爪鱼也似的扒在师姐身上,待会儿你那小媳妇百里烟看见了,只怕要扒了我的皮!我看还是直接把你丢下去吧。” 云菓虽然直到她在开玩笑,还是脸上一红,干咳道:“别别别,夏师姐最好了,千万别嫌弃我。” “百里妹妹还好说,但是你那个相好的本事太大,我怕她吃醋,伸只手指头也要把我捏碎!” 提到云婉,少年脸色忽然惨淡下来,似乎触及到了心底最深处的伤疤,一时连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待到后来,竟哭出了声。 夏薰衣吓一大跳,先入为主,以为先前在三清上玄一众长辈大能反对他们俩在一起,给了少年很大压力。夏薰衣一时心中怜惜,连忙排着云菓的手,仿佛哄婴儿般,学着宠溺的语气缓缓道:“哎哟,哎哟,师弟乖啦,师姐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不哭不哭。反正掌门师伯也没下死令反对,你要是真喜欢她,也不是没有在一起的机会嘛。” 不说还好,一句话说完云菓更伤心,抽搐半晌也没缓过来。他良久叹一口气道:“夏师姐,你说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怎么变化这么大?好的时候好像你是天下最幸福的那个人,坏的时候简直…” “简直什么?” “算了…”少年语气黯淡。 “怎么啦?你们发生什么了?”夏薰衣柔声道:“来,要是信姐姐,不如跟姐姐说一说。感情这种事情,我虽然也不擅长,不过起码比你经验丰富。况且我也是女孩子呢,说不定能帮你出谋划策。” 云菓愣了愣,撇嘴喃喃道:“你连你梁师兄都没看清楚,唉…” 他声音极小,吐字也不清晰。然而夏薰衣似乎还是扑捉到了什么,身子轻微一抖,甚至连云菓都没有发现异常。 “那,师姐,我跟你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告诉我。” 夏薰衣笑道:“我最喜欢听这种八卦故事啦,快说快说,有什么问题我帮你出招。” 云菓点点头,思绪晃晃飘忽回几个月前。从下山之后的所见所闻,开始慢慢讲起来。 他虽然不曾吐露心中言语,却将场景描述得栩栩如生,仿佛让人亲临现场。说了一个时辰,少年似乎口干舌燥了,这才缓缓停下。而夏薰衣津津有味,面上表情也先后数变,显然是将自己也融入到了故事里。 “听起来真好…”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羡慕,“梁师兄总是...总是把事情安排好,其实我倒更希望他能像师弟这样,两个人情愫暗生、相互扶持。连性命也不要,只为了让对方过得好。” 云菓心中一动,“怎么,梁师兄对师姐不好?” 夏薰衣连忙摆手,“那倒没有,梁师兄挺好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让人摸不到棱角…” “什么叫摸不到棱角?” “就是…就是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有时候好像对一件事很痴迷,有时候又极为冷淡;有时候你感觉你看清他的心了,却又忽然觉得更远了。然后他好像对谁都特别温和,并不只是对我特殊。” “所以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在意的人把自己也当作是那个特别的人对吧?” “那是自然。如果在别人眼里和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就算是再坚持不懈的女孩子,只怕也有心灰意冷的那一天吧。” “原来是这样…” 沈澜之前所说,当年会武之中梁晨下毒作弊一事让云菓极为反感。当初行走江湖,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若明知道对方卑鄙无耻,交手之间自然留一个心眼。但若以为对方是谦谦君子,你留了三分力,却不想对方不仅生了十成杀心,甚至猝不及防使用下三滥手段。如此此消彼长,也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就此丧命。 他自然相信沈澜所说的。从小到大,要说谁最严谨,谁最不会说谎话,那自然就是自己这个大师兄了。但看夏薰衣的神情,又似乎真的颇为钟情于梁晨。少年一时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什么样的时机才能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这种事情,时机把握不好的话,甚至还会被当成挑拨小人,白白坏了二人友情。 他叹了一口气,单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强笑道:“夏师姐你就别多想了。你这样琼宫仙女也似的人儿,谁跟你在一起不是当星星当月亮捧在手里,生怕天儿冷了冻着,天儿热了闷着?也不晓得多少师兄弟都把你当‘特殊’的人啦!” 夏薰衣“噗嗤”一笑,扭头道:“你这张嘴倒是甜!油嘴滑舌的,怪不得女孩子都喜欢围着你团团转,不说百里妹妹,光是那狐精的风姿,姐姐怕是都自愧不如啦!” “诶,不能这么说。江湖上有句老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至于夏师姐和小婉,一个是琼瑶碧玉,一个是星辰极光,各有所长,哪来什么比得了比不了之说。” “好啦好啦,快别夸我了。”夏薰衣脸上笑意更浓,“不过我刚才提到云婉,怎么你跟婴儿饿了十天半个月似的又哭又闹?” 云菓叹一口气,又将不久前天渊极泉中的事情一一道来。 夏薰衣静静听着,良久才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反差如此之大?你小子别是在编故事,故意说来让我难受。” 云菓苦笑道:“不敢不敢,要不是这样,我干嘛伤心难过呢。”他一脸落寞,“如今她一掌把我渡乘师兄的石像打烂了,师兄在人间最后一缕残魂也消失不见,她明明知道,却还是狠下杀手。我先前虽然撂下狠话,但也是一时情急。真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却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 夏薰衣笑道:“怎么,不想刀兵相见了?” “我只是想弄明白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薰衣点头道:“其实女孩子发生这样的变化,无非几种可能。要么受了极大的刺激,比如亲人亡故啦、爱人背叛啦等等,导致性情大变;再比如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发生,叫她不得不的这么选择。或许她自己也很痛苦,但就是不能表现出来,还一定要让你看见,让你误会,然后划清界限。”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想啊,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你们身上,只有分开才能避免,说不定就这么做了呢?” “真是牵强。师姐你是不是江湖上的怪诞情史爱情小说看多了啊?” 夏薰衣脸上一红,干咳几声道:“信不信由你,就算是小说…还不是建立在生活上的么?那什么,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肯定是真的发生过了,才有人这么写的嘛。” 云菓若有所思点点头,“虽然乱七八糟的,倒还真有几分道理。” 夏薰衣哼道:“既然你觉得乱七八糟,那正好,咱们也别说话了。姐姐我背着个大男人还要帮他研究感情问题,累也累死了。” 云菓连忙赔礼道歉,夏薰衣却好像真的生了气,扭头瞧也不瞧他。云菓眼珠咕噜一转,忽然两只手放在女子肩上轻轻按摩。夏薰衣一开始还吓了一跳,一会儿又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舒畅,不禁问道:“诶,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云菓嘿嘿笑道:“那是自然。推理脉络,引经行气,不仅这些,简单的药理我也略知一二。当年行走江湖,这些活血的按摩功夫可是派了大用场。” 夏薰衣颇为享受,“嗯”几声缓缓道:“不错不错,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帮师姐按摩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啦。” 云菓笑道:“那就多谢师姐海涵了。” 二人就这么走着,一时间不知再说什么,云菓想了半天,忽然道:“师姐,我有个问题。” “说吧,别稀奇古怪再气我就行啦。” “嗯…其实呢,以前江湖上认识一个朋友。有一次她问我说,‘云菓,让你选的话,你是选爱你的人呢,还是选你爱的人在一起啊?’。” 夏薰衣步子顿了一下,“然后呢?” “嗨,我现在都只是个小屁孩,当时就更不知道了。我只说,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不就好啦,干嘛别扭得要死,什么‘我爱的’或者‘爱我的’,人活一辈子长着一个脑袋四条胳膊难道是干瞪眼当摆设的嘛?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喜欢,别人不喜欢、你喜欢那就去追,别人喜欢、你不喜欢就直接挑白了。哪那么多歪道理?” 夏薰衣轻轻一笑,“是有云师弟的风格。” “什么风格不风格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做事那叫风格。我这小人物,最多算是性格。” “还挺有自知之明。那你也想问我这个问题?” 云菓一时凝噎。他眼神第一次有点变化,良久道:“嗯...后来那个朋友发生了点事情。总之过了这么久,我有时候想起来,也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正好看看师姐怎么说的。” 夏薰衣诶嘿嘿一笑,“女孩子心思海底针,不过你先说的挺好嘛,两情相悦,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哪那么别扭。”她嗓子动了动,“虽然挺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让人莫名觉得很爽快。” 云菓哈哈一笑,“是吧?果然在奇怪的问题上纠结什么的最麻烦了。” 夏薰衣抿嘴笑道:“是啊是啊,就希望云师弟保持下去,以后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好好在一起。光这样就不枉一生啦。” “不然,自己快活不成,还要让身边的人快活。大家都难过的时候就你一个人逍遥自在,那样其实也挺没劲的。” 夏薰衣微微一怔,半晌才道:“本事没多少,闲事一大堆。” “嘿嘿,力所能及嘛。朋友如果要帮忙,肯定还是义不容辞的。”少年顿了顿,“就像之前大师兄帮百里铸剑。同心剑能做好,全靠大家的力量。大师兄也好,百里也好,还有白师妹,木师兄,莫少天师兄,当然还有夏师姐你了,缺一不可。” 夏薰衣笑道:“行啦,你刚才拐弯抹角的,之前的问题也好,刚才点名道姓也罢,反正就是一直旁敲侧击问我少天的事情。” 云菓语塞,没想到夏薰衣直接挑明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少天他…” 说起这个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夏薰衣神情暗淡,一眼就能看见的内疚流露出来,“他性格比我好。就是有点认死理。其实我…” 夏薰衣顿了顿,“其实我是个有点虚荣的人。少天敦厚老实,对人也很真诚。我有时候觉得可能不是他配不上我,反而是我配不上他…总之,可能就是不适合吧。” 云菓静静听着,或许是哪里触动了身前的女子,一向娇俏玲珑的夏薰衣,竟也难得地见到感情这么脆弱的时候。 “我这首席弟子,可能是水份最大的。但是我又不肯服输,又不想把首席弟子这个虚名交出去。平白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她说完轻轻叹气。“云师弟,老实说,可能因为你没什么道行,又比较单纯,我跟你之间反倒没什么隔阂。但真的和百里妹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总是装得很…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嗯...大概...明白。” “那,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也别记着...更别告诉百里妹妹他们。” “嗯。” 夏薰衣松了一口气,“我资质是不如百里妹妹他们的。先前百里妹妹手上没有趁心的法宝,我尚且自信可以压她一截。然而同心剑出世,只怕我反而不是她的对手了。 当初最开始铸剑之时我不援手帮忙,除了怕梁师兄不高兴我和少天走太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同心一旦铸好,恐怕我就是各首席里最弱的那个啦。” 她吐了吐舌头,“怎么样,平时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落珠院首席弟子,其实心里小九九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吃惊?” 云菓噗嗤笑出声,引来夏薰衣赌气的目光。少年忙道:“其实这样反而更真实更可爱,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呢?百里也好,小婉也好,百里贪玩,平时又很懒,碰见事情喜欢耍小聪明,还有...还有就是偶尔平地摔…”少年咧嘴,“至于小婉呢,她阅历见识太少了,很多东西分辨不来好坏,也让人特别头疼。” 云菓顿了顿,“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对付的,有自己拿捏不好的。夏师姐有自己的骄傲,不希望别人超过自己,也不喜欢梁师兄用一种俯瞰的目光约束自己,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啊。” “你真这么想?我以为你会说我自私。” “人总有私心的。不是有句老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其实看穿了之后,天下种种事情,最后真的多半还是靠自己。” 说到这里,少年眼睛冒光,嘿嘿笑道:“除非像我这种命好的,有百里和大师兄陪着我。” “你这么相信他们?” “嗯,我相信听风院里的每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也真是我的幸运。” 夏薰衣淡淡一笑,“和你一比,我不自觉就显得狭隘了…总觉得和梁师兄在一起,我是首席弟子,他也是首席弟子,自夸地讲,也称得上郎才女貌,走到哪儿都备受瞩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特别喜欢那种感觉。 其实啊,我也没有那么聪明,下去之后拼命练习,也总是找梁师兄请教,结果在外人面前还表现得轻描淡写。让人觉得我天资特别好,十足就是天才。其实我根本不是呢…” 夏薰衣自嘲一笑,“怎么说呢,我和梁师兄也算是互利吧…” 云菓伏在她背上安静得听。也许是周围静谧的可怕,仿佛身边只有彼此,夏薰衣与平常判若两人,口中淡淡的言语也是寻常时候所难以察觉的。 云菓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把自己伪装得挺好。 “师姐,你知不知道,你说起梁师兄的时候,脸上表情并不迷人?” 夏薰衣一愣,“啊?” 云菓笑道:“从前我不知道,但是后来江湖上走多了,我发现人啊,都有个共同点,当说到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脸上或者眼睛里,或多或少会露出幸福的表情。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只是一个人苦苦相思,好像只要一提到那个人,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满足和骄傲,让人情不自禁心中一阵舒畅。” 少年顿了顿,“然而你刚才特别平静。我…我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夏薰衣笑道:“小孩子瞎说。我知道你和少天关系好,那也不要乱牵线。下次再这样,师姐就不客气啦!” 云菓耸耸肩,苦笑道:“遵命遵命,我命都在师姐手上,绝对不敢胡言乱语!” 夏薰衣这才满意地点头,一步步向看不见尽头寻不着方向的林沼中走去。却才堪堪走出几步,她脸色骤然一变。 “有人来了。这林沼雾气繁重,视野不好。来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若一会儿起了冲突,你自己要当心。”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八) 云菓正色点头。 下一刻,云菓心中小心翼翼,意识虽然已经到了,身体却还跟不上节奏。只听破风尖啸声忽然传来,少年眼皮一跳,心道不好。 行走江湖多年,这尖锐风声显然是投掷武器摩擦空气所发,正来势汹汹向二人飞速射来。他心头一滞,这暗器来得蹊跷,竟连半点所发之人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不要说是习武之人,即便是修道中人恐怕也极难察觉。 电光火石间黑影在空中一闪即逝,绕是以云菓眼力捕捉起来也颇为费劲。少年心头大惊,“这暗器来得好快!” 但身边的夏薰衣跟自己正好相反:身体反映虽然足够,意识却跟不上来。纵然暗器已经逼近两丈之内,她还毫无反应浑然不知。 云菓心中大急,奈何二人之间毫无默契可言,少年眼看着黑影袭来,自己的手却来不及动作,无力感疯狂涌上。 千钧一发时,那暗器欺近身边五尺距离,竟忽然慢了下来。云菓大喜,便要伸手去挡。他自己受伤无足轻重,却决不能让己方当前重要战力受损。是以少年毫不犹豫捏住暗器。 那暗器来势虽快,力道却出乎意料的绵软无力,云菓触手是一片凉滑,待“暗器”被捏在手里,少年定睛看去,竟是一条头呈三角、三寸长短的黑白小蛇,此时正在掌间吐信挣扎。 夏薰衣反应过来,看见近在咫尺的小蛇惊恐大叫,直到云菓手上发力将其捏死扔远,她才缓过神来。 想到先前自己好像还高人一等叫他自己小心,夏薰衣脸上一红,低声道:“谢谢…” 云菓点头道:“小心,这种蛇我从没见过,但显然剧毒无比。好消息是将蛇当暗器发射出来的手法虽然奇妙,却没有内力或者灵力加持,只要把握好发射轨迹从中斩断就能破招;坏消息是我找不到藏匿其中的人。” 云菓正色询问道:“师姐,你刚才发现有人,那是不是可以找出这人的动向踪迹?” 夏薰衣摇头道:“不,我只察觉到有呼吸的律动和有节奏的空气流动。并不是听到脚步声…” 她顿了顿,脸色有些发白,“而且…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好像进到了一个包围圈里…” 云菓眼皮一跳,“什么意思?不只一个人?” “不错...四面八方都有奇怪的空气紊乱…换句话说,四面八方都有呼吸。” 云菓深吸一口气,思忖半晌轻声道:“刚才一支暗器偷袭不成,咱们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他们也摸不清咱们的。但偷袭一道旨在一击必杀,否则就失去了意义。我看方才暗器力道奇差,逼近咱们五尺的时候准头速度大幅下降,不成威胁,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夏薰衣眉头一紧,云菓没看见,自顾自道:“实在不行,只能强行杀出去。” 他看了一眼夏薰衣,方才发现女子神情不对,“怎么了?” 夏薰衣道:“有两件事情…刚才你说五尺距离,正好是我护体灵罡最外一层的范围…那毒蛇暗器速度降低,恐怕是进入了灵罡范围之内。若待会儿交起手来,灵罡内缩,只能保护身边一二尺距离。换句话说,如果再有暗器过来,只在一二尺范围减速,给你的反应时间就短了很多了。” 云菓一时语塞,缓了缓才道:“不打紧,这暗器怕是还打不穿你的护体灵罡,只要你没事,起码还能走一个。”他顿了顿,“那…还有一件事?” 夏薰衣道:“先前我也说过了,这里浊气太重,要担心浊气入体,道行必然施展不开,威力自然也大打折扣十不存一…” 云菓捂脸,“怕什么来什么…”他思量半晌,小声道:“他们这会儿半天没动手,应该也是捏不清虚实,不愿随意出招。待我问上一问,看看有没有和平解决的方法。” 夏薰衣点头。云菓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不知是哪一路的朋友在此。我二人从三清上玄院而来,陷入这浊气浓郁之地正寻出路,若有冲突冒犯,还望海涵。” 他心中暗道:“这蜃妖肚子里的人,纵然在此生长多年,也应该听过三清上玄院的威名。若能就此震慑,也算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然而他一语说完,身边林沼毫无动静。云菓自知察觉不到对方行迹,当下扭头看向夏薰衣。夏薰衣摇头,示意周围包围圈众人并未离开。 云菓眉头一紧,这些人出手不似修道之人,但行事也不似武林中人。就算是江湖绿林,遇见这种情况,也断然不会一声不吭。 少年轻轻摇头,又抬高声音道:“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说上话的朋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何必在这险要的林中沼泽里寻不痛快?” 这般过了几个呼吸功夫,云雾缭绕的林沼一头忽然传来“簌簌”声响。云夏二人一齐看过去,终于发现一个人影缓缓现身。 那人影身材魁梧、极为高大,云菓粗略估计,即便鹏岳院首席何秋生在此,也要被狠狠压过一截。 而当那人从云雾中露出全貌,云夏二人眼瞪如铃,瞠目结舌。 从上往下看去,那人头顶生了一黑一白两个角,一张又大又方的脸极为威严。此时此刻他****上身,浑身肌肉虬结,一块一块联系紧密极具力量感。他背后绑着一根大戟,戟刃寒光四散,泛出杀气森然的金属光泽,两条手臂有云菓腰肢粗细,青筋暴出孔武有力,仿佛能一掌拍翻龙象大树。 然而最让二人惊讶的是,这人自小腹以下竟无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极为健硕的仿佛蛇一样的尾巴。鳞片横布的尾巴在林沼间弯曲滑行,不仅陷不下去,连声音也发不出一丝一毫。 难怪任凭二人如何听风辨物也找不到这些人的痕迹。 竟是一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蛇人! 夏薰衣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云菓的衣裳,却哪知道云菓也是头一遭见到这情形。 云菓并非道行精妙之人,行走江湖也只是和人、兽打过交道。想当初他昆仑拜山,沿路被伥鬼吓个半死,多亏有南宫明灭方才逃过一劫;后来昙梨镇边又被辜剑鸣惊吓,不得不说,少年对于这些未知事物的恐惧,并不比常人好上多少。 只是当下自己二人身陷于此,夏薰衣临战阅历不足,又是一介女儿家,遇上这种事情自然手足无措。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若不表现得镇定一些,今天二人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节,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十二分胆子抱拳道:“在下云菓,这位是同门师姐夏薰衣,皆是三清上玄院弟子。今日不慎落入此林沼之中,绝非寻隙滋事破坏,还请诸位能体谅一二海涵放行。” 那蛇人听完云菓言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口里“咕噜咕噜”说起一连串音节。他吐词本就及快,再加上中间毫无间隙停顿,在云夏二人听来就仿佛天书一般,竟连半个字都听不懂。 二人面面相觑,随后便是云菓和蛇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僵持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如何发展。 夏薰衣轻轻拉了拉云菓的袖子,待云菓回过神来,对着蛇人尴笑道:“这位大哥,咱们照面也打过了,礼也行过了,虽然很想一起喝一杯,奈何这言语不通、交流不便,我二人就先行别过啦!” 他说完轻轻拍了拍夏薰衣,二人小心翼翼准备离开。然而身子刚动,那魁梧蛇人口中咆哮一声,霎时间林沼里传来数不清簌簌声响,仿佛数不清蛇蝎在层层积叶的深山老林中爬动。 二人头皮一麻,放眼看去,只见雾气浓稠的灰色林沼间隐隐约约冒出高矮不同胖瘦不一的层层人影。这些人影无一例外全都是人首蛇身,在不断冒出沼气的沼泽上健“步”如飞。 领头蛇人取下背后长戟向云夏二人一指,口中大声咕噜咕噜言语,霎时间无数蛇人包围上来。云菓心中叫苦,看来今日一场恶战是不论如何免不了了。 “师姐,你攻近,我攻远,咱们也别藏着掖着,叫他们尝尝厉害。” 夏薰衣点头应是,毫不迟疑从云袖中顺着玉藕也似的手臂滑出一把通体玉白的扇子。宝扇一开,一团白中带蓝的光华迸发而出,连带着空中簌簌飘下点点冰花,气温也骤然下降。 云菓身子一抖,这寒气抖然冲入自己五脏经脉中,直叫少年全身炸裂也似的疼痛。他口中闷哼一声,勉力道:“师...师姐...你这是什么法宝…叫我浑身也难受的紧!” 夏薰衣看他面如猪肝,又惊又慌,“这是我的法宝‘颜霜’扇,用昆仑罕见的天光照雪魄炼成,与我坎系法术极为契合,怎么师弟你…?” 云菓强忍经脉痛楚,强笑道:“哈...哈哈,这么厉害,我没事,不用管我…”他虽然这样说,全身却忍不住颤抖,二人彼此贴在一起,夏薰衣又不是木头人,又怎会感觉不到少年的异常? 但面前一群蛇人攻势已到,千钧一发间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当下祭出法宝便向蛇人攻去。 就如同云菓所说,攻到近处的蛇人交给夏薰衣解决。此时的她手握颜霜,衣衫随着身姿摆动恍若云霞,整个人便像是跳着一支艳绝天下的倾城之舞,却偏偏其中杀机大盛,叫人全然不能近身。 云菓定睛看去,在夏薰衣的灵力操控下,沼泽之中直插而出数不清冰晶尖刺,前后只片刻功夫,已有好几个蛇人被冰尖刺伤,但伤势不重,并不影响攻击行动。 夏薰衣秀眉骤起,咬唇接着道:“这些蛇人的鳞甲防御太强,我又不能全力攻击,此消彼长,今天怕是有大麻烦啦!”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十九) 云菓此时嘴唇已然冻得发乌,但在蛇人围攻之下,少年依旧咬牙凌空扔出几张纯黄咒纸。意随心动,手腕如龙,那根符咒笔行云流水一般,前后只眨眼功夫便构筑成了一道万象大符。 借助此地沼泽的坎泽之力加持,这万象大符成水兑扶持的‘莹灵渡浪’。一经发动,在偌大林沼间喷薄而出声势惊人的碧波潮汐,生生不绝又极为强势。 隐藏埋伏的众蛇人见状不敢硬拼,竟借助地利攀上了四周高耸参天的硕大古木。这些蛇人悬挂在苍木枝桠上,既躲过了莹灵渡浪的攻击,又让包围圈更加立体。众蛇人有的用弓箭,有的用小蛇当暗器,还有的投掷长矛,攻击从四面八方层出不穷,二人深陷其中,一时叫苦不迭。 云菓双手颤抖,仿佛赤身露体深处极北之地的冰天雪地之中。然而他身体虽痛,神思却清明。这些蛇人久居与林沼之中,自然清楚如何利用地形。他心念一动,手上又一张符咒勾画而出。 先风后火,巽离交叠,赫然是万象大符“玄焱啸风”! 符咒一出,漫天橙黄大火吞吐着火舌,在嘶吼大啸的狂风中化为旋转不息的硕大火龙,顷刻间便将周围数不清的参天树木烧得连渣也不盛。 这林沼之中湿气极重,树木自然也极难点着,更不必说烧成灰烬。夏薰衣看在眼里,也不得不赞叹这符咒法门的强大,惊讶欢喜道:“云师弟,干得漂亮!这些蛇人别不是被你一把火烧干净啦!” 云菓听见她夸赞却不放松警惕,正四面瞧着,忽然眼皮一跳,口中呼喊道:“在下面!这群蛇人潜到沼泽里去了!” 夏薰衣闻言背后一凉,定睛看去,果不其然此时沼泽中冒出的气泡更盛,而当中几条突起的泥浪跟事滚滚朝自己二人这里涌来,显然是蛇人藏身其中,只待出其不意突然现身给予必杀。 夏薰衣临敌经验不多,但道行也算精深,自然不是吃素的。刚看见蛇人的时候她的确被这人首蛇身的怪物吓得半死,但一旦交起手来,心中惧怕便去了一大半。再想到连背后完全没有道行的师弟都毫无畏惧,自己再缩手缩脚,岂不是白白给整个落珠院抹黑? 想到这里,夏薰衣心思一动,手中颜霜扇被舞出一片铺天盖地的冰晶雪色。鹅毛也似的冰雪带着极寒的温度如利剑天降狠狠插落在沼泽之中。前后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便在二人身边结成了厚厚一层坚冰。冲在前头的蛇人要么被冰封在泥沼中,要么一头撞在坚冰上,一时毫无办法。 云菓本想喝彩,奈何这冰雪太过寒冷,他只觉得全身锥子雕刻似的疼痛,眼前嗡然一黑,整个头伏在夏薰衣肩上,差点便要晕死过去。 夏薰衣惊道:“云师弟?!云师弟?!你怎么啦?” 云菓连嘴唇上也结出冰花,低声喃喃,“冷...师姐...你这法宝太凉啦…我、我好冷…” 夏薰衣惊呼捂嘴道:“怎么会?我心念控制之后,颜霜扇的攻击都在对面那里,我们这方虽然温度降低,却也不至于…” 她忽然醒悟过来,“师弟,你是凡人身躯,又没有灵气护体,莫非你怕冷?” 云菓点头都有些艰难,缓缓道:“还…还不是一般的怕冷...从小就怕冷了…” 夏薰衣咬牙道:“你啊!真是笨死啦,你怎么不早说?!我刚才一直用颜霜攻击,岂不是要了你的小命?” “危急关头…哪顾得了那么多。” 夏薰衣收起宝扇,“别蛇人没杀死,你先被冻死啦。”话音一落,经由颜霜加持的冰雪霎那间融化消融,整个空间温度缓缓恢复,而先前被冰封阻隔的蛇人又再次加入了战团。 云菓见她收回法宝,急道:“师姐我命硬着呢,不可因小失大啊,没法宝怎么行?” 夏薰衣哼道:“竟敢小看我,更小看我们落珠院。看好了。” 话音一落,只见夏薰衣双手结印,一股精纯旁礴的淡蓝色灵力从她指尖轰然发出,紧接着一条由流水化成的长鞭霍然出现。 夏薰衣手握长辫,扫过之处皆被极速咆哮的流水轰出一道巨大裂痕。云菓一时瞠目结舌,这一鞭子若扫到人身上,只怕顷刻便要被一分为二。 几条蛇人闪避不开,纷纷用蛇尾去挡,绕是以他们鳞片蛇身的强大防御力,一鞭下去依旧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而蛇尾一旦失去行动力,蛇人竟开始往沼泽当中陷下去,众人看在眼里却不去援救。想来生活于此,他们也知道这沼泽的威力,一旦陷进去,再想拉出来都毫无可能了。 一招慑敌,众蛇人虽然极为愤怒,却也不敢大意,在魁梧蛇人的统领下,纷纷绕着二人团团旋转起来。 云菓哈哈笑道:“师姐,你这招数可当真厉害。” 夏薰衣撇嘴道:“要不是这里浊气太强,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一成,咱们又何必害怕这些身强体壮的大块头?”她顿了顿,“罢了,瞧师姐杀出一条路,以后再敢门缝里瞧人,教你有苦头吃!” 云菓吐舌笑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啦,这次全仗师姐神威!” 夏薰衣得意地点头,手中流水长鞭仿佛也又青亮了几分。随着她脚下踏出精妙步法,手中长鞭时而如龙,咆哮翻飞去似雷霆;时而如蛇,缠旋纠结绕似柔指。而她不仅灵招毫无破绽,将长鞭舞得华美又实用,扫、搅、弹、拉这般基础招式也极具破坏力。前后只片刻功夫,众蛇人虽然在统领手下攻防有序,却依然又被击破数人。 再看云菓,他手中符咒作为屏障,一方面阻隔来敌,一方面造成破坏。奈何蛇人太过灵活,关键时刻又能潜入沼泽之中,若非像夏薰衣那样出招针对,仅仅靠着符咒之中自然的风火雷霆之力,往往不能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不过聊胜于无,最起码附近林沼中的树木被焚烧精光,否则夏薰衣的长鞭也断然难以施展。 二人之间配合逐渐默契起来,云菓辅助攻击,夏薰衣杀开血路,若有古木拦路,云菓便祭出符咒将树木烧光,一路前行了百丈距离,又有几条蛇人折在二人手上。 领头蛇人眼看着族人受难被沼泽吞噬,惊怒欲狂捶胸顿尾,恨不得将面前男女撕成碎片。他朝四下剩余族人看了看,众蛇人朝他点头。云夏二人不明所以,正小心提防,忽然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人首蛇身的蛇人忽然全身涨大,随着无数凄厉惨叫穿透而来,在云夏二人惊惧的目光中,原本孔武有力的众蛇人摇身一变,纷纷化作黑白二色的巨蛇。 水缸粗细的巨蛇长的有四五丈,短的也有三余丈长短,偏偏三角形的头颅上生了两只角,一对眼睛亦是一黑一白,此时正发出道道凶光,盯着猎物也似盯住云菓和夏薰衣。 夏薰衣脸色如蜡,一脸惊恐转头道:“这究竟什么怪物?居然还能变成大蟒蛇?!” 云菓同样一脸惊恐茫然,“你问我…我问谁…师姐,你有把握么…” 夏薰衣道:“有把握才有鬼啊!我又要背着你,又要提防脚下灵力不济掉到沼泽里,还要避免浊气入体掂量着出招。现在莫名奇妙钻来几十条有毒的大蟒蛇,这还怎么玩?” 二人面色如菜,对视一眼,同时道:“跑!”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 话音未落,夏薰衣化身如风,带着云菓飞快穿梭逃窜于林沼当中,恨不得顷刻就将一众巨蟒甩开。奈何受浊气影响,修道中人御宝行空的速度压根提不起来,反而背后巨蟒吐杏和爬行的簌簌声越来越近,直叫二人听得心惊胆战。 逃窜片刻,四周从沼泽里拔地而出的参天古木又多了起来,夏薰衣不断变更路线,速度进一步降低。 说时迟那时快,便就在这节点,为首蛇人化作的巨大蟒蛇从天而降,咆哮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硬生生挡住了二人去路。紧接着众蛇赶到,将二人重新包围其中。 “惨了...师弟你临敌经验比我丰富,怎么办?” 云菓道:“横竖有阻碍,实在不行,只有飞天一试,起码还能多活一会儿…” 夏薰衣点头道:“好,就依你说的。”话音刚落,颜霜扇忽然发动,化作一柄白中透蓝、玲珑剔透的飞宝,飞宝乘着二人,作势就要冲上天空。 然而想法虽好,却已然被为首巨蛇预料到。只听它一声狂嘶,数不清的巨蛇豁然蹿上古木,朝着二人喷出浓郁无比的灰色气体。 “不要呼吸,这灰气有古怪!”云菓下意识喊着,夏薰衣知道厉害,不敢大意,当下驭起颜霜便向上飞走。然而还未飞出两丈距离,二人只觉得脚下不稳,定睛看去,那灰色气流竟如附骨之疽附着在颜霜之上。 原本晶莹剔透的法宝一经接触灰色气体,长吟一声发出凄厉哀鸣,夏薰衣不仅心疼,连带着自己与法宝之间的感应也变得极为孱弱,她惊呼道:“这灰气居然能污染法宝…!” 然而话音未落,颜霜径直化作一道流光蹿回夏薰衣云袖之中,仿佛受惊小狗,再不愿出来迎敌。二人从天而降,眼看便要落入沼泽。夏薰衣神色一凛,若此时再祭出飞剑,下场只能与颜霜扇一般无二。她当下也不犹豫,手中灵力赫然化作长鞭绕在古木之上,二人落在古木枝桠上,脚下还没站稳,耳边便传来了巨蛇吐杏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云菓道:“夏师姐,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跑,总好过都死在这儿。” 夏薰衣一巴掌拍在少年脑门道:“杀了这么多蛇人,他们会放过我?再说了,我堂堂落珠院首席弟子,丢下师弟自己逃跑,以后传出去了我还怎么立足?” 她秀眉锁死,边舞动长鞭边道:“抓紧,别掉下去啦!” 云菓点头应声,双手钳在大树枝桠上来回闪躲。虽然绝大多数攻击都被夏薰衣化解,奈何树上难以发挥,少年依旧被巨蟒尾风扫过,险些掉到沼泽里。 再向四边看去,短短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又有数条大蛇蹿上古木加入战团,剩下的围绕树根来回游弋,晦明不定的眸子发出道道寒光,即使隔着数丈距离,依旧让二人如芒在背。如此天上地下无路可逃,云夏二人便如涸辙之鲋、砧上鱼肉,当真陷入绝境。 受制于地形影响,云菓不敢贸然构筑万象符咒,只能勾画寻常符咒草草迎敌。眼下脚底古木便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若符咒将这大树也搅成碎片,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是以不论闪转腾挪还是攻击防守,多半还是要依靠夏薰衣照应。 但这些巨蟒不仅力量奇大、口中灰气更是无孔不入。更麻烦的是蛇群分成数层,一层攻累了便换几条上来继续缠斗,先后一盏茶功夫,已经有三波毒蟒与二人交手,竟是玩起了车轮战。 如此时间一长,云菓符咒笔中灵力早已枯竭,夏薰衣纵然体内灵力坚持得住,手臂却被巨蟒源源不断的冲击震得疼痛难当。只听一声疯狂嘶吼,为首巨蛇长尾扫过,夏薰衣心中想闪,手却没跟上,下一刻结结实实被抽中,嘴里发出痛苦喊叫。 “师姐?!你怎么样?” 然而还不等夏薰衣答复,那巨蛇趁着她剧痛失神的破绽如闪电蹿上,前后只电光火石,竟将夏薰衣牢牢卷住。想那巨蛇身粗如缸,鳞片与肌肉紧绷虬结,只稍微用力,夏薰衣只觉得全身骨架也要被绞碎,差点便要昏死过去。 情急之下云菓大喝一声,顾不了许多径直跳上大蛇身躯。他虽然全无道行内力,好在习武多年,练就了一身扎实的下盘定力与精妙步伐。再加上身材矫健左右匀称,那大蛇知道他跳上身子,左甩又甩,却硬是不能将少年甩下身去。 云菓胆子壮了几分,下一刻只听他怒喝一声,脚上发力,竟跳上大蛇头颅,一手扣住它眼眶,一手举起符咒笔便往它眼珠子里一顿猛插。 那大蛇眼珠虽然韧性极佳,但不多时依旧充血,口中也发出凄厉叫声,想是极为痛苦。它也顾不得夏薰衣,只拼命任挣扎,甚至用头猛撞大树,希望把云菓撞成洗泥。然而云菓身手矫健,臂力握力俱佳,硬生生在蛇头之上来回闪躲,抓住机会便捅它眼珠,大蛇吃痛,身子一软,夏薰衣神识尚未恢复,竟就那么凌空坠落下去。 云菓惊怒已极,但鞭长尚且不及,何况他一双肉臂,如何能抓住丈许开外的夏薰衣?一时眼睁睁看着她朝下落,心中怒火简直要冲破胸膛。 夏薰衣觉得自己要死了。此时她全身剧痛,手臂更是炸裂也似的疼。那大蛇一尾之力强横之极,远不是先前蛇人的模样可以相提并论。她想抬手运气,却发现手臂根本不听使唤,不用多想,最轻也是骨折了。 她毕竟是女孩子,又极少经历这种生死交锋,千钧一发之际乱了方寸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然而下一刻,沼泽表面众蛇一拥而上,夏薰衣虽然没有直接落入沼泽之中,却重新被巨蟒卷起。云菓远远看着她娇弱身躯,似乎只要大蛇稍微一用力,便能将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也揉碎了。 夏薰衣失声惨叫,正张嘴时,几团灰白雾气霍然从附近几条大蛇口中喷来。夏薰衣猝不及防,狠狠吸了一口。下一刻她只觉得从嗓子到腹中气海火烧火燎也似的疼痛难当,紧接着灰白颜色缓缓在她原本莹如羊脂的肌肤上出现。这灰白色彩枯槁惹眼,云菓即便隔了老远,依旧一眼可以看见此时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女孩。 云菓心头大惊,联手告破,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手上酸痛感也落井下石,顿时如海啸扑来。那大蛇再次用力,云菓力竭不逮,径直被投到树干上。这一下后背着力,少年如遭重锤,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依葫芦画瓢,云菓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正要坠落下去,那巨蛇冲上来将他蜷在身躯当中。少年面色如蜡,心中暗道:“没想到答应百里的话这么快就食言了,还赔上夏师跟我一起上路,这买卖真是亏得裤子也没了。” 他心中极为难过,索性闭上眼等着巨蛇给自己来个全力绞杀,没想到等了半天,竟迟迟不见众蛇动手。 少年心中疑惑,敞开一条眼缝四下瞧,发现众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蛇人模样,而自己此时被为首蛇人拎在手里,正穿梭在层层林沼之中。 换言之,一众蛇人正带着他们飞速穿行。 少年心头大喜,只要不当场绞杀,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他左右看看,不远处夏薰衣也被一条极为壮硕的蛇人扛在肩上,只是此时灰白之色已经涨到她天鹅般白皙长颈上,若等到全身上下都被这灰气占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师姐——师姐——”他小声呼喊,不知道夏薰衣还有没有意识,能不能听见,但又生怕被蛇人察觉,只能像小猫一样轻叫。 然而隔着这距离,夏薰衣毫无反应,云菓壮起胆子,抬高音量。 忽然身边蛇人“咕噜咕噜”说了了几句,少年头皮一麻,往上看去,正对上蛇人一双眼睛。这两只眼睛一黑一白,白的那只还因为云菓的一顿乱捅正冒着血丝,一眼瞧去颇为惊悚。然而蛇人并没做什么,只继续“咕噜咕噜”说话。云菓听不懂,索性也不去理会。那蛇人见他没反应,只能继续带着族人前进。 云菓暗喜,这群蛇人虽然凶蛮霸道,却没有限制自己讲话,当下喊了一声,“夏师姐,你怎么样?” 夏薰衣听见云菓呼喊,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嘘——小声点,笨蛋!” 云菓苦笑道:“安心安心,这大块头刚才听见了也没干嘛,不用藏着掖着。话说回来,师姐你怎么样了?”说到这里,少年满脸担忧。 夏薰衣愁容满面,声音也有些虚弱,缓缓道:“骨折之类的硬伤倒算不了什么,顶多让南师姐出手帮忙。但这灰白色的气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么也驱逐不了,经过的地方一片狼藉,经脉也开始坏死,如果让它侵入头顶,只怕师姐就要一命呜呼啦!” 云菓早料到这灰白雾气不简单,毕竟连法宝都能污染。但亲口听到夏薰衣说起来,依旧不免又惊又急,恨不得中招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这个师姐了。 夏薰衣看见少年脸上表情,咬住嘴唇,良久道:“行啦行啦,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搞得好像你比我还难过。” 云菓拉着脸道:“要不是照顾我,不断过滤浊气怕我在这空气里活不长久,师姐不一定没有机会逃走的。我总是拖后腿,关键时候也没什么用,实在没脸见人了。” 夏薰衣摇头道:“是吧,知道师姐我牺牲多大了啦。现在我命悬一线,你如果有法子逃出去,可别忘记把我稍上。” 云菓点头,“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话音未落,夏薰衣忽然道:“咦,奇怪了。” “怎么?” “云师弟,你难道不觉得胸闷恶心,头顶嗡鸣欲炸么?有没有什么幻觉出现?” “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笨蛋啊,我离你这段距离,早就不能帮你过滤浊气啦!换句话说,你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吸进去不晓得多少浊气了,难道没一点不舒服?” 云菓闻言先是惊愕,然后满脸疑惑,“没有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就是这大块头抓得我难受得紧。” 夏薰衣一脸惊讶,“你还真是与众不同。我从小被师傅告诫,在浊气密集的地方千万小心行事,若不小心被侵入体内,要想驱逐出来特别麻烦。但如果放任不管,就算只有很少一点,也会让人莫名狂躁。” 她顿了顿,“怎么看你也不像要发狂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不怕浊气?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云菓苦笑道:“先别管我了,反正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关键这群大块头想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师姐,你之前有听说过这样的蛇人么?”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生物。他们要干什么也是全无头绪。”夏薰衣嘴角一扯,“不过我听说很多深山老林里的野人部落氏族有吃人或者拿活人当祭品的习惯,别是把咱们拖回去…” 云菓头皮一麻,呸呸呸道:“大姐,知不知道一语成谶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能不能讲点好话? “叫谁大姐呢,你才是大姐啊,你全家都是大姐!” 云菓捂脸,看来天下女孩一个样,见不得别人把自己叫老了,即便命悬一线也是如此。二人一路讨论着,半晌却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当二人被绑在一个广场祭坛当中的柱子上时,云菓黑着脸道:“师姐,这回知道话不能乱说了吧?”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一) 夏薰衣一时语塞,半晌过后没好气道:“反正这灰气都快涨到我脸上了,你一个人要逃命也几乎不可能。横竖是一死,还纠结这些做什么?怎么,莫非我们云师弟还想着跟这儿美女蛇来个姻缘相会不成?” 原来二人随着一众蛇人在林沼之中穿行了一个时辰之久,以蛇人爬行如飞的速度,少说也有一百里之远方才出了林沼,来到眼下这座似乎是蛇人聚集地的村落。 虽说是村落,但占地极为宽广。数不清的粗壮木材被插到地底作为地基,撑起上头竹木混建的屋子。 这村落依山傍水,远方是大片大片的低矮作物,被精心料理成合适采摘的模样,近处有诸多类似蓄水排水的设施。村落四周建了高余十丈的瞭望塔,此时此刻皆有人守备,也不知在防卫着什么。如此景象,安逸里带了几分紧张、南国潇湘里又添了两分肃穆,当真是一片极具烟火气息的村落。 再看竹木屋前,数不清蛇人正在劳作。这些蛇人长相较为柔美,线条温和,也没有雄性蛇人头上的双角。但最为显眼的,还是她们胸前两团毫无遮掩波涛汹涌的巨峰。 雌性蛇人一见众人回归,口中“咕噜咕噜”发出声音,面上表情欢喜,长尾摇曳汇集过来,显然是在迎接。 云菓一介少年男儿,几时见过如此怪异的场景?那些蛇人围将上来,少年登时面红耳赤。若只看上半身,这些蛇人便与寻常女子并无多少差别,然而往下瞧去,黑白相间的蛇身又极为诡异恐怖,层层叠叠错落交织的鳞片反射着寒光,叫人全身发麻。眼前画面极具冲击力,仿佛晴天霹雳,叫人身处梦魇。 夏薰衣同样是面红耳赤。她先看了看云菓,见他满脸窘迫,又看了看周围蛇人胸口,最后看了看自己颇为平淡的胸脯,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窜,“哼”一声,准备再也不理睬身边少年。 然而当被送上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时,云夏二人咯噔一下,心道不妙。这祭坛座落于村子后方靠山的广场上,本来毫无特色,奈何祭坛正巧对准了几十丈开外山腰的一个洞穴。这洞穴幽黑诡异,不时传来极为慑人的叫声,也不知是豢养了什么怪物在当中。 夏薰衣半张脸惨白,半张脸灰黑,忍不住道:“没想到我堂堂落珠院首席弟子,今天居然要在这种地方被怪物吃进肚子里…” 她语气极为不甘,看了一眼云菓,似乎更气不打一处来,“要是你厉害些,咱们先前说不定真的能从蛇人包围圈里逃出去…要是是梁师兄在…肯定不会让我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云菓听见夏薰衣重新跟自己说话,原本还颇为高兴,但后面一句直叫他心乱如捣。是啊,还是自己太弱小了...如果和夏薰衣在一起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任何师兄师姐,联手起来恐怕都不会惧怕这群蛇人。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先不说逃走,就算逃走了,以夏薰衣模样,又能在灰白毒气下撑多久呢? “夏师姐不会真的要死吧…”云菓心中飘来这句话,顿时让他又自卑又难过,“到头来,还是不能保护身边的人…” “对不起…是我太弱了…” 夏薰衣一愣,看见身边少年黯淡的眸子,沮丧的神情莫名心疼,叹气道:“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刚才说话没经脑子,有点过分了...师弟你别往心里去。” 云菓咬牙,双手握拳,又想起天渊极泉中失去道行的沈澜,泪水不争气就掉了下来。 “哪有过分啊!根本一点都不过分。就是我太弱了,从小到大跟在百里身后边,其实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成。不仅帮不上忙,还老是拖后腿添乱子!” 他心中不断责怪自己,要不是他鲁莽,沈澜也不会和他一起被困在清浊气流中,最后让沈澜道行尽失;要不是自己太弱了,又怎么会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让夏薰衣背着自己跟一群蛇人作战,最后力有不逮失手被擒,落得如此下场。 刚才夏薰衣无意间的话虽然伤人,但事实就是这样。难道不好听,就不承认么? “喂喂,云菓,你怎么比女孩子还脆弱啊。这不还没死么?能不能好好想办法把我这个命悬一线的师姐救走?亏百里师妹夸你聪明,结果你现在就这样哭哭啼啼的?” 云菓抹了几把眼泪,“百里说我聪明?” “是啊,说你什么自己创造符咒之道,什么机智过人。怎么我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喜欢掉眼泪的小娘皮?” 云菓微微一愣,自己在这些师兄师姐面前的确弱小,当下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临敌经验了。奈何面前敌人不是寻常人类,而是一群连交流都困难的蛇人。这种情况,如何能让他与对方虚与委蛇周转斡旋? 正当云菓头大如斗时,祭坛下方众蛇人起了一阵沸腾也似的欢呼声。云夏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人潮之中前后只片刻便分开一条几人宽的道路。这道路一直延伸,而尽头处缓缓爬出一条巨蛇。这巨蛇身长五六丈,高也有二丈许,硕大无比,分叉的蛇杏闪电吞吐,让人毛骨悚然。 云菓和夏薰衣瞳孔同时收缩。夏薰衣惊惧的是这巨蛇竟如此庞大,比起先前林沼里的领头大蛇还要粗壮一号。而云菓,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蛇头之上。 因为此时此刻,巨蛇头颅上,正端坐着一个人。这人青丝披散随风舞,容颜无双倾城楼。一身月白中带着淡淡紫色的霓裳羽衣将整个人衬得不食烟火、清丽脱俗,叫人不能忘怀。 云菓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懂了什么叫做“一眼误终生”。虽然不久前才见过,但现在看来,依然是惊艳绝伦、颠倒终生。 那蛇头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青丘狐精,九尾云婉。 “小婉?!” “小婉?” “是你?!” 云菓又惊又急,“小婉,你怎么在这?你快走!” 夏薰衣顺着云菓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端坐蛇头的云婉,摇头撇嘴道:“蠢货、你这是关心则乱。那狐精道行通天盖地,还用得着你担心?”她哼一声,“而且你看这些蛇人的样子嘛,怎么看都感觉他们是一伙儿的...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好不好?” 夏薰衣说的字字在理,云菓脸上一红,又不好反驳,正想说话的时候,对面少女云婉却咯咯笑道:“怎么,小哥哥先前不是还说什么,下次见面的时候便形同陌路,怎么这会儿又这般担心?啧啧啧,什么时候身边又多了这么一个小美人,生得如此俊俏,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眸子一挑,眼波如水,虽然魅惑漂亮,在云菓看来却无比陌生,不由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多对视哪怕一秒。 “所以说你究竟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呢,还是个见到漂亮姑娘就什么也不管的人呢?” 云婉抿嘴一笑,羽衣滑到肩旁、袖口滑到肘间,手若无骨、唇似朱砂,一颦一笑皆是春波泼洒,风情万种。 云菓不敢正眼看她,夏薰衣却一脸厌恶,轻声问道:“云菓,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嘴里的云婉就是个单纯可爱的漂亮小妹妹,怎么现在一看,完全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嘛。”她秀眉一皱,“这妖精真的把你从天劫下面救走了?” 云菓心乱如麻,“我…我…总之哪里不对…我觉得她好陌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云婉…” “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只怕先前种种,都是骗着你玩儿呢!” 云菓莫名一怒,声音也不禁大了几分,“胡说!小婉绝不是那样的人!” 夏薰衣几时被男子这般吼过,先是脖子一缩,随后委屈万分,险些连眼泪也掉出来。纵然当下命悬一线,虚弱无比,心中还是恼火非常,气哼哼道:“云菓你好胆...梁师兄都不敢这么吼我…我爹都没这样吼过我,你凭什么…”她越说越委屈,到最后泪水终于也钻出了眼眶。 “咯咯,怎么啦?小两口吵架啦?好妹妹快别生气,世间男子,尽是负心忘情之辈,为了他们伤心难过,何苦来哉?” 云菓心中莫名一恼,“你住嘴。” 云婉故作惊讶,几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也是说流就流,“敢情山洞里种种,这才数月,你竟都忘了。敢情我拼死把你从天劫底下救出来,你现在就是这样凶我的?” 她将衣衫拉到锁骨间整理好,贝齿颦眉,满脸伤心难过,连带着两条腿上下踢着空气,活脱脱一个天真烂漫的清丽少女,嘟嘴呜咽道:“小婉、小婉再也不睬你啦!” 云菓闻言瞧去,见少女这般模样,连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急忙道:“仙...仙女妹妹,你别哭啦,云菓方才心乱如麻、口无遮拦,这会儿给你认错,你可千万别生气。” 云婉嗔道:“你和别人眉来眼去,还不让我一个孤零零女孩子恼你么?这却又是什么道理?” 眼看身边女子身上灰气要漫过脖子,云菓心头大急。此时夏薰衣整个人萎顿不堪,若不是被绑在木桩上,只怕连站也站不稳。即便相隔一尺,少年竟都难以察觉她的呼吸。 但再看不远处巨蛇蛇头上的少女,云菓也不是愚蠢之人,料想少女见自己二人言行举止颇为亲密,一时醋意上头。若此时此刻求她出手解救夏薰衣,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然而生死一线,时间不等人。云菓酝酿片刻道:“小婉你误会啦,这是我三清上玄院别院的师姐,先前落入蜃妖腹中,也是正巧碰上。我一介堂堂男儿,总不能让她独自一人行动吧。况且若师姐有个三长两短,她那个当首席弟子的情郎,只怕是要把我扒皮抽筋!” 云婉听到少年最后那句话,脸上莫名起了一阵笑意。云菓只当她消气释怀,顿了顿接着道:“眼下师姐中了这群蛇人的怪毒,小婉你当初救我护我,菩萨也似的心肠,若能出手救她一回,云菓一辈子也听你差遣。” 云婉笑道:“真的一辈子听我差遣?”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咯咯,小哥哥,你当我那么好骗么?你和小婉情深意切,说是死去活来也毫不为过。若给个机会,只怕不用甚么‘一辈子听侯差遣’的鬼话,也要双宿双栖耳鬓厮磨罢?” 云菓胸口扑通扑通直跳,脸上好像被炭火烤熟了也似,云婉这番话太过露骨,让他刹那间窘迫难当,不敢直视。 云婉见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缓缓道:“你要我救她,其实也没什么。” 云菓大喜,“小婉,我就知道你大人有大量,最好啦!” 云婉指尖朝少年一点,隔着老远依旧散发出无穷魅惑,痴痴笑道:“小哥哥先别高兴得太早,她中的是这里蛇人特有的毒功,需要将衣裳里里外外扒个精光,再用灵气汇聚于指尖,行经络、通脉穴,一点一点逼出体外才行。” 云菓看了看夏薰衣,此时她已然昏迷过去,意识全无,当下急道:“那还等什么?要不找间屋子就动手吧?再不快点,我师姐怕是没救啦!” 云婉嘻嘻一笑,伸个懒腰道:“找什么屋子,这里不挺好么。你还怕这群蛇人偷看啊?”她打了响指,嘴里忽然“咕噜咕噜”说起话来,赫然是这里蛇人的语言。 广场周围的蛇人听见云婉发话,仿佛听见天地诏言,有无上神威,丝毫不敢违抗质疑,纷纷转过身子伏在地上。 “这下行了?” 云菓惊讶于众蛇人对她言听计从,正满腹疑问,但事有轻重缓急,当下自然是夏薰衣的性命更重要,迟疑半晌道:“那…那请你动手吧…” 云婉撒娇道:“不成不成,女孩子的衣裳又多又繁琐,脱起来麻烦死啦。小婉懒得紧,才不想自己动手呢。” “那你想怎么办??”云菓大急。 “你这是什么语气?又凶又狠,小婉不喜欢。重来重来。” 云菓一个头两个大,深呼几口气道:“仙女妹妹,那怎么样才能救我师姐呢?” 云婉拍手笑道:“好办呀,我嫌麻烦,你想救人。我教你救人的法子,你自己动手。脱衣裳也好,驱逐毒气也罢,”她一双眼睛春波诱惑,边眨边道:“自力更生又自得其乐,何乐而不为嘛。” 她扑哧一声,“再说了,我看你师姐也是天下少有大美人,模样俊俏自不用说,身段也是顶好的,让小哥哥你白捡了这便宜,到时候她知道你又救了她性命,又瞧了她身子,哪还有心思惦记什么三清上玄院的情郎?只怕一看到你就要投怀送抱啦!”云婉哈哈直笑,“怎么怎么样,小婉是不是特别体贴,什么事都为你着想。” 云菓心乱如捣,皱眉道:“小…小婉,你是真这样打算还是什么…” “自然是真的,我最讨厌说话不算数啦!怎么样,再不动手,你宝贝师姐就没命啰。” 云菓沉思良久,自从天劫之后,与云婉一同经过的点点滴滴纷至沓来。那个山洞里三分迷糊七分可爱的少女,难道不过是装模作样?那个天劫之下绝命之中与自己深情相拥的倩影,难道不过是逢场作戏? 开什么玩笑?! 少年忽然摇头,“你根本没打算救她。你…”他目光忽然锐利无比,迸发寒光,紧紧盯着云婉,“你也不是小婉,你是谁?” 云婉双眼一眯,娇哼一声道:“讨厌讨厌,真讨厌,连我都不认得了,还谈什么海誓山盟海枯石...” “够了,你根本就不是云婉。我认识的云婉,是天真烂漫的少女,一颦一笑清澈干净,一字一句婉约动人,就像临凡神女、九天美玉。而你…” “云婉”眼里寒光一闪,“呵呵,而我怎么样?” “顶着她的模样,一举一动除了卖弄风骚就是玩弄人心,虽然看起来毫无差别,但两者真的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清扬婉转,一个下流污秽,我云菓就算再身在其中,也该分辨出来了。” 少年目中喷火,“妖人!我渡乘师兄也是你杀的!你究竟是谁?小婉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 “云婉”脸上神色变了几变,起先还能看见腮边咬牙的突起,后来却又消失不见,只听嘻嘻一笑,柔声道:“奸了杀了、卖到窑子里去了,你又能怎么样?我偏偏不告诉你。” 她语气温柔却带七分蛊惑,嬉笑又带了三分恶毒,叫云菓听来怒火攻心,简直连肺也气炸了去。 “混账!!你…你…”云菓额上青筋直跳,“要是小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也要吃你肉喝你血!” “云婉”嗤笑道:“天上有路你不走,地下无门你闯进来。本来在外面我还不敢动你,哪知道到了蜃妖肚子里你自己送到跟前寻死,当真老天也不想你活命。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她话音一落,“咕噜咕噜”又大声说了些什么,广场边成百上千的蛇人立时转身,看着云夏二人面目不善。还好夏薰衣已经昏死过去,否则见到这么多蛇人盯着猎物般盯着自己,只怕是又哭又叫,不得安宁。 云菓心头一凉,这装成云婉模样的妖人不知什么来头,不仅会讲当地蛇人的语言,竟还能让他们俯首贴耳听凭差遣。若能知道其中缘由,说不定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他看了一眼身旁,此时灰气已到了夏薰衣下巴上,腾腾上蹿仿佛黑灰火焰诡异无常。但思来想去,少年又无良策,索性先放在一边,思索当下情形。 再看假云婉,只听她一声令下,人群中几条蛇人咆哮嘶吼游上广场,坚实有力的手臂开始敲打广场周边的数架大鼓。那鼓声时而急如暴雨促若银毫,时而滚如春雷绵似长河,不仅极具节奏与规律,更是声声通透,震动八方。 敲了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从广场后方山腰山洞里忽然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尖锐叫声。云菓脸色一白,探头看去,只见相隔十几丈远的山洞洞口处,一条头生双角、黑背白腹的硕大巨蟒张开血盆大口飞速游蹿而出。阳光下,这巨蟒浑身反射着叫人心悸的金属光泽,背后两个诡异凸起更是极为畸形。当它爬到云菓身边时,蛇鳞彼此磨挲发出的轻响极为硌耳,叫人听来不寒而栗。 这巨蟒比起云婉脚下那条竟又大了一倍,身子盘起来将云夏二人包围,两只眼睛一黑一白冒着森然寒光,紧紧盯着祭坛中央的猎物。 云菓这些年遇见的豺狼虎豹也不在少数,知道眼睛是沟通彼此的一种途径。与这些毒蛇猛兽对视,若心底泛起一丝恐惧,都极有可能被对方捕捉到,下一刻便扑将上来不死不休。但若是不怒自威,自成气势,说不得还能将对手吓走。是以云菓撞起胆子怒目圆瞪,那巨蛇摸不清虚实,竟真的没有立刻进攻。 “云婉”惊咦一声,咕噜咕噜只怕又向蛇人传达了些旨意。云菓心头升起一丝不详预感,果不其然,散布在广场四周的蛇人又开始擂鼓,这一回澎若浪涛,惊若狂雷,暴雨也似的鼓声滚滚席卷泼洒而来,那巨蛇听到,朝天一嘶,弓起身子便要攻击。 云菓背后早已被汗水浸湿,今日种种,莫非当真没有回旋余地? 心头担忧还没结束,那巨蛇忽然发动,身如利箭破风锐啸,一张巨口撑开,简直连大象也能吞下去。云菓口中发苦,然而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然面前一黑,天崩地裂般连人带桩被吞进巨蟒腹中。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二) 盖因为被绑在木桩之上,那巨蛇也不咀嚼,喉咙一动、二人立刻顺着蛇身径直滑到腹腔之中,也没有立刻毙命。夏薰衣依旧昏迷不醒,云菓却叫苦不迭,因为扑面而来的,无一例外全是腥臭恶心的味道,叫人难以承受,干呕不止。 云菓拼命挣扎,希望能从木桩上挣脱出来,然而事与愿违,那绑住手脚的绳子不知如何打结,竟越动越紧。云菓暗骂一声,本想四下看看这蛇腹之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奈何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哪里能找到半个物件?他用力倒腾几番,木桩也在蛇腹里滚了几圈,忽然一阵钻心也似的疼痛从手臂上传了过来。 云菓失声大叫,那疼痛销骨蚀皮,伴随着“滋啦”声响煞是骇人。云菓心道不妙,方才沾上的,想必是蛇腹之中的消化液,若长时间待在里头,只怕最后连骨头渣也剩不下。 他咬着牙要移动木桩,忽然灵光一闪,将双手与绳子浸泡在消化液体当中,虽然手指肌肤异常疼痛,但那绳子竟真的开始溶解。云菓心中一喜,哈哈大笑,又有片刻,手脚用力,果然挣脱绳索,一把跳将起来。 既然尚未魂归西天,云菓又怎么会坐以待毙?这巨蛇虽然庞大,但五脏六腑一应俱全。若能爬到巨蛇心脏捣它个天翻地覆,未必没有逃出去的机会。至于逃出去之后怎么解决,那就是后面应该考虑的了。 想到这里,少年微微点头。 不知道一齐被吞进来的夏薰衣当下如何。想到这个昏死过去的师姐,少年也是颇为焦急。只是当下面前一抹黑,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他思来想去,忽然从怀中掏出符咒笔。之前与众蛇人交战,笔中灵力消耗,已然不能成功构筑哪怕最基础的符咒,但若强行调一丝离火灵力出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云菓掏出一张符纸,以意念引导符咒笔前端蓄灵石。果不其然,当中灵力固然稀薄,却依旧尚存一丝,如此写在符纸之上,虽然不成符咒,却让符纸缓缓燃烧起来。橙黄色的火光跃动,登时驱散四周黑暗,云菓趁着光亮四下寻找,一眼便看见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夏薰衣。 此时夏薰衣被缚在木桩之上,好在木桩正好靠立一边,倒无大碍。云菓也不迟疑,蹿上前去将绳子解开,又把夏薰衣背在身上,这才开始寻找出路。 刚才没注意看,此时定睛瞧去,这蛇腹之中犹如小号房屋,四面是血脉构成的肉色“墙壁”,上下相去不过七八尺,不远处裂开一个看似能过人的通道,正随着血液和脉动缓缓起伏。瞧准了方位,那符咒纸也燃烧殆尽,周围黑暗重新涌了上来。 云菓鼻腔里满是腥臭难当的刺鼻怪味,符纸也燃烧殆尽,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径直摸到裂缝处,俯下身子便开始往里钻。一路爬下来,这巨蟒体内的通道又粘又滑,偏偏触摸起来冰凉一片,叫人心头恶寒极为难受。如此强撑着过了片刻,“通道”渐渐变宽,有心跳声缓缓传来。 云菓计上心头,暗自忖道:“心脏为五脏之首,维持周身活力血液循环,你这家伙就算天大的本领,等小爷把你心腔掰成八块,看你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少年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心跳的方位。过了片刻,再三确认之后,云菓缓缓爬到一处****旁边,将耳朵贴上去。 只听“扑通、扑通、扑通”声响,他哈哈一笑,“只要撕开这层****,应该就能直捣蛇心了。 一不做二不休,少年便要将手掌插进面前血肉之中。若换作从前,自己身负一甲子内力,手上佛门龙爪手赫赫生风,莫说一条蛇,就算豺狼虎豹只怕也能徒手撕开。奈何自己内力尽失在前,精疲力尽在后,尝试几次都不能成功,一时大为头疼。 “如果有把剑就好了。”云菓暗自忖道。刚想完,他眼眸一亮,哈哈笑道:“夏师姐,快把你的扇子借来一用!” 原来扇为江湖百兵之一,退可格挡投掷,进可扇刃回旋,再配合精妙的扇招法门,端的是灵活诡异。 然而他话说出去,却仿佛泥牛入海,并无回应。少年这才想起来背后女子早就昏迷过去。他叹气摇头,回想起先前颜霜扇从她右手云袖中射出,当下缓缓道:“情非得已,若有冒犯师姐千万见谅…” 话音一落,少年也不迟疑,伸手就往背后女子手边摸去。盖因为一片漆黑,只能大致猜测她手臂的位置,如此上下摸寻了半晌方才找到袖口。好在并未触碰到什么“危险领域”,云菓也是长舒一口气。 颜霜取材自昆仑山,入手冰凉刺骨,云菓虽然早有防备,仍旧狠狠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打开颜霜,原本漆黑一片的通道中,散发着微微蓝白色剔透光芒的扇子仿佛工艺品一般异常美丽。云菓禁不住赞叹两声,也不迟疑,瞅准方向便向着身边巨蛇内壁斩切过去。 少年不得不承认,虽然颜霜只是一把扇子,其刃口却锋利绝伦,远非自己这些年江湖上见过的任何神兵刀剑所能相提并论。面前原本坚韧绵密的血肉墙壁在颜霜一斩之下仿佛稀泥豆腐,竟丝毫没有阻隔的感觉,直叫少年心中又惊又喜。 然而还没高兴片刻,脚下“通道”忽然传来一阵翻天覆地的震动。前后只片刻功夫,仿佛“下”变成了“上”,“左”变成了“右”,若不是这些血肉墙壁弹性十足,云夏二人说不得就要摔伤昏迷。 云菓算到这反应,手上用力抓住肉壁上血脉经络,以免自己二人被巨力甩开。如此疯狂扭动中,他毫不泄气,也从不放弃,颜霜在他手中也仿佛砍柴柴刀一般,一下又一下切割着巨蛇身体。 村落之中,“云婉”与众蛇人大吃一惊,原本躺在祭坛上方的巨蟒不知什么情况,忽然开始厉声长啸,硕大的身躯来回游蹿,巨尾横扫之下,整个广场一片狼藉。 当云菓在巨蛇体内开了个洞时,他哈哈大笑,心中豪气顿生,仿佛一刹那间再没有什么能杀死自己。他手脚力量重新涌来,背起夏薰衣奋力一跃,只眨眼功夫便穿过“通道”,来到了巨蟒心脏处。 云菓睁开眼睛时,一颗磨盘大小的心脏正咚咚跳动,然而他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差点连舌头也咬到肚子里。 顺着云菓的目光看去,此时巨蛇心脏竟散发出黑白两种光芒。两种迥然相异的色彩彼此交融缠绕,竟表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与自然。云菓拍了拍自己的脸,心中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百个问号盘绕,正呆滞一旁,忽然脚下不稳,一股巨力自下而上疯狂传来,直将少年狠狠甩在一边。这一下极为突然,连带着夏薰衣整个人撞过来,直将少年撞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他当下不敢迟疑,目光死死锁定住不远处黑白二色缠绕的巨蟒心脏,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一拳将其打爆,任凭再厉害的孽畜也不得不命丧西天。 他狠狠点头,将夏薰衣放在一边,手上展开颜霜扇子,下一刻脚上发力,势如猛虎,便往巨蟒心脏跳斩劈砍过去。 原本以颜霜扇的锋利程度,只要一击便能奏效。然而下一刻从黑白心脏上豁然涌出一股浓郁的双色气流,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二色光罩,那颜霜劈在上面只带出一阵金属锐啸和火花,竟全然不能将其破开。 云菓落地大惊,手上却不停顿,立刻提起宝扇继续攻去。然而前后几个呼息的功夫,云菓也不知攻击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会被莫名冒出来的黑白气盾拦阻在外。一来二去,云菓气力消耗不少,那巨蛇心脏却扑通直跳完好无损。 “啊!——”云菓狂怒一吼,若被困在此,早晚都是一死。而夏薰衣更是命不久矣,如此情况,怎么能叫他不怒火攻心? 他恶狠狠看了一眼黑白色的心脏,抄起颜霜又一次砍过去。这一回黑白气盾再次应声出现,云菓不得丝毫寸金,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被那黑白气盾传来反击力道震动,手上脱力,连颜霜也被弹开老远,划出一道蓝白相间的光轨掉落一边。 云菓有些无奈,那黑白气盾尚未消失,少年举起拳头狠狠砸在上面。原本只是发泄似的无用之功,异变却豁然发生。 当云菓的右手与黑白气盾接触的一刹那,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从少年手心爆发出来。云菓失声惨叫,这痛觉来得剧烈又突然,差点叫他昏死过去,下一刻他想扯身后退,却忽然发现他的手掌已经牢牢粘在了黑白二色气盾之上。 一股恐惧感瞬间涌上云菓心头。然而当那黑白气盾仿佛扭曲的漩涡般被一股脑吸进云菓手心时,少年身躯猛颤,蓦然惊醒,眼看着气盾消失、仿佛无尽黑暗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光明。 他嘴角一挑,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广场边众蛇人不敢靠近祭坛,生怕被巨蛇殃及池鱼,纷纷后退。“云婉”眉头皱起,缓缓从座下蛇头上站起来,目光所及,忽然“咦”一声。 只见原本翻滚咆哮的硕大蟒蛇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嘶鸣,仿佛被人打中七寸,紧接着它身体陡然僵直,前后只半刻功夫摔倒在地,没了呼息。 众蛇人见大蛇丧命狂怒不只。显然这条巨大无比的蟒蛇,是村落当中类似图腾般的存在。 然而还不等蛇人发火,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条横死在地的巨蟒发出一阵黑白光华,在四周成百上千蛇人眼中,不论是巨蟒的血肉还是金属般的鳞皮,竟活生生凭空变化为黑白两种气体,成漩涡模样朝着一个方向疯狂涌去。 众人定睛一瞧,目光尽头处,衣衫褴褛的少年半跪在地,右臂向前平举,手掌打开前伸。他的掌心仿佛无底洞***底极渊,长鲸吸水也似,不过眨眼便将巨蟒身躯所化的黑白气流吸收殆尽。而随着巨蛇消散,它的两枚眼珠竟完好无损掉落在云菓面前,一黑一白彼此辉映,仿佛能掩盖太阳光辉,霎是璀璨。 一时间不仅云菓自己愣住了,就连不远处的假云婉、四面八方的无数蛇人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云菓感觉到手心火辣渐消,连忙翻掌去看。然后惊鸿一瞥间,少年隐约看见手心处闪过一副类似阴阳鱼的痕迹。只是那痕迹存在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云菓不敢确认那东西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他心中疑窦丛生,之前在天渊极泉当中,也是手心火辣辣滚烫无比,紧接着无穷无尽的清浊气体就都开始朝着自己体内疯狂流窜了。 “应该不可能是幻觉…”云菓暗自思忖。 如果真的存在,那这阴阳鱼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自己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竟毫无察觉?为什么强大如三清上玄的长辈们也从未提及?是他们没有发现,还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云菓一时心乱如麻,待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已经又过了几个呼息的时间。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三) 久违的阳光颇为刺眼,然而此时此刻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因为他现在依然处在祭坛广场上,而周围无数蛇人看着自己行凶,不知下场会如何凄凉? 云菓口中一苦,呜呼哀哉,自己这条小命也真是来来回回反复折磨,用汪洋大海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来形容,当真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率先开口的对面伫立蛇头之上的“云婉”,她哼哼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把你扔蛇肚子里都不死,俗话说贱命难消,果然有几分道理。还是让这群蠢蛇自己动手好了。” 她话音一落,朝云菓讥讽轻笑,随即“咕噜咕噜”朝众蛇人说了什么。 那群蛇人瞧瞧云婉,又瞧瞧祭坛中央的少年,紧接着从人群中又走出几个极为高大壮硕的男性蛇人,分开一条道路,提着背后长枪大戟就往少年那边游去。 云菓见这几个蛇人高大魁梧,似乎每一个都不弱于先前林沼中遇见的蛇人头领,若被这几人围攻,只怕顷刻就要丧命。一时心中叫苦不迭,四下到处打量,看看如此局面之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逃生良机。 看了半晌,除了蛇人还是蛇人,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死局已成,当真再难找到逃命的机会。只是云菓心中始终疑惑,对面妖人若真的想杀自己,亲自动手不就好了?干什么非要让蛇人下手?只是想了半晌也没有头绪,只能当她故意捉弄了。 云菓看了看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夏薰衣,喃喃苦笑道:“没想到我竟然要和夏师姐死在一起,当真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事情。该死的,要是换成莫师兄在这里,他可能不忧反喜吧…” “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样…百里,师傅他们...还有大哥,唉。” 他看了一眼逼近自己几丈范围的魁梧蛇人,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地上的颜霜。这帮蛇人力大无比,但经脉内空空如也,不仅算不上修道中人,连内家高手也称不上。若能依仗颜霜扇刃的锋利,再加上江湖上阴阳柔和四两拨千斤的招数,也未必不能周旋一二。 少年微微点头,刚柔并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数他见得太多了,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但依葫芦画瓢,总好过坐以待毙。他缓缓移动脚下步子,朝着颜霜的方向挪动过去。 “云婉”似乎猜到他心中小九九,嘻嘻笑道:“小哥哥,垂死之人,就别挣扎啦。这些蛇人虽然蠢,我却不笨。你想拿那把扇子啊?我偏不让你得逞。” 她话音一落,葱玉般的指尖射出一道黑气腾腾的光芒,隔了十数丈距离准确打在颜霜身上。宝扇受此一击被打飞几丈远,云菓又气又怒,一丝绝望感涌上心头。 “你这不要脸的妖人,打着我仙女妹妹的模样招摇撞骗!赶紧现出真身,让爷爷看看你到底是多大的一个丑八怪!” “云婉”秀眉一挑,冷笑道:“呸,你当我稀罕这个模样?小婉小婉,真是恶心也恶心死啦!你那么喜欢小婉,就去阎王爷那里等着吧!” “杀人也要假手他人,装什么善男信女?有本事你自己上来结果小爷,背后操控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婉”银牙一咬却不答话。但正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少年也知道这女子牙尖嘴利,并不是会暗自吃瘪摆出这种表情的人。一时心中疑惑更甚。 想不通归想不通,云婉却不给他多的机会。只听她毫不迟疑向众蛇人下达指令。那几条魁梧蛇人将云菓包围其中,下一刻纷纷举起手中武器,眼看就要将少年五马分尸。 然而谁都猜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条魁梧蛇人划破自己的手掌,冰凉的蛇血顺着掌心流淌到地上,渐渐绕着云菓画了一个血圈,云菓云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众蛇人忽然匍匐在地,双臂朝着云菓的方向平伸贴地,口中“骨骨碌碌咕噜咕噜”说了一大串话。 云菓愕然间发现,不仅面前几条蛇人匍匐了身子,连带着广场四周成百上千的蛇人,竟整齐划一匍匐在地,口中高呼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嘈杂的人声呼啸直上,整个广场都炸开了锅。随后面前几条蛇人缓缓起身,俯首在云菓面前“咕噜咕噜”又说了什么。云菓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隐约感到蛇人目光中的殷切,给云菓一种似乎在询问着什么的感觉。 眼前情势转了个大弯,云菓自知听不懂蛇人语言,让假云婉告诉自己更加不可能,唯一的希望,只能看看能从少女脸上读出什么。 少年火眼晶睛,连忙瞪向云婉的脸。在那一瞬间,她看见少女满脸不置可否、恍惚震惊。虽然那震惊只一刹那后就变成了嬉笑平静,却依旧没逃过云菓的眼睛。 “这妖女为什么这种反应?后面的平静明显是装出来的。她奶奶的装得可真像,要不是小爷反应快先她一步看出了端倪,还真要被她骗了过去。” 他这边心中暗骂,殊不知对面少女也是心头怒骂。云婉发现少年目光飞来,也不知有没有被他捕捉到先前震惊的神情,心中颇为郁闷,暗自忖道:“这小子危难关头脑子竟还如此清醒,反应竟然这般迅速,也难怪云婉那个傻妞被她哄得团团转!” 二人隔着十几丈距离斗智斗勇,云菓看着众蛇人反应苦苦思索,与先前少女脸上表情结合起来,一种大胆猜测涌上心头. 出路在哪里,只能看自己解读得对不对了。 只见云菓大笑一声,“妖女,你以为蛇人只听你的命令、对你言听计从,却没料到小爷半路截胡,你现在再让他们来杀我试试?” 其实云菓尚不能确定事态发展,但看众蛇人先前反应,自己至少与他们之间有了某种联系。他故意发话,句子里其实已然有了定论,那就是“现在的蛇人不会杀自己。”如果猜测正确,对面少女自然翻不起浪、破绽立现;如果猜测错误,也无非是叫她再下达一次诛杀命令。横竖都不亏,索性放开胆子诈一次。 果不其然,对面伫蛇头上的少女惊疑不定,半晌道:“不可能,你听得懂蛇语?” “就准你能说会写,不准小爷我懂个只言片语?” 话音刚落,“云婉”脸色骤变,“你诓我?” 少年心中大喜,看来不知什么原因,四周蛇人暂时不会进攻。他嘴角上挑,继续推进:“妖女,你想假手他人置我二人于死地,只怕是一场大梦啦!” 话音一落,云菓跳将到蛇人身边,虽然不会说话,却拍了拍蛇人的肩膀,朝他们咧嘴一笑轻轻点头。 众蛇人看云菓这般反应,纷纷振臂高呼,一时间满场欢欣鼓舞,好不热闹。 云菓心中其实一点底也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刚才自己点头的须臾间隙究竟许了蛇人什么利好,竟能让他们普天同庆如此开心。一想到之后若达不到蛇人的目的,下场恐怕比今天要凄惨百倍。 他看了看对面少女,此时“云婉”脸色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下一刻,云菓只觉得身子一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当中一个蛇人凭空拎起,放到其肩膀上。 视野一下开阔了许多,云菓俯瞰广场四周的蛇人,仿佛君临天下。而众蛇人匍匐三拜,叫云菓大感轻快豪气陡生。他扫了一圈,忽然想起夏薰衣还命在旦夕,伸手拍了拍身边蛇人的脸,又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那蛇人点头会意,咆哮一声,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但片刻之后仍旧游出来一条壮硕蛇人。 他三两下爬上祭坛,先匐在地上朝云菓三拜,紧接着走到夏薰衣面前。看样子蛇人似乎对自己极为尊敬,但此时此刻少年心中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夏薰衣当下意识全无,又是女儿家,若临时出了什么岔子,当真是连补救也来不及了。 只见那蛇人从背后取下长刀,朝天呼喊一声,竟狠狠朝自己蛇身之上斩了过去。金属刀刃与坚韧鳞片摩擦碰撞一阵阵传向四周,而那鲜红又冰凉的蛇血仿佛墨水泼洒氤氲开来。 场面血腥无比,那蛇人虽然剧痛,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旁边几条蛇人扛了锅子与火把上了祭坛,心中难过,更不敢直视。 当那条蛇人被自己斩成两段的时候,涔涔流淌的鲜血从蛇尾断裂处喷涌而出。他狂啸一声忍住疼痛,粗壮有力的双臂将自己的蛇尾举起,投入大锅之中。 火把在下点燃篝火给锅子加温,已经断裂的蛇尾盖因为神经反应,竟还时不时在锅中跳动,看着云菓胆战心惊。 随着时间推移,当蛇血中水份杂质被蒸发干净,余下的部分与熬烂的蛇尾混在一起,竟被搅成了一团赤红色淤泥也似的东西。那断身蛇人看见血泥熬成,终于释然长叫,倒地不醒。云菓感应着蛇人气息,只有进的、没有出的,显然是活不成了。 看来想救夏薰衣,这血泥是关键,但代价,自然就是一条蛇人的性命了。同样是人,为了救夏薰衣却牺牲了另外一个素昧平生者的性命。云菓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叹。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这泱泱世间,总有些人的命,好像比别人的命要来得精贵一些。 他有些压抑,但好在夏薰衣似乎有救了,也算是欣慰。若非蛇人亲自动手,又有谁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救她驱毒呢? 正思忖着,一条蛇人游到云菓面前咕噜咕噜说了半晌。云菓听不懂,但想必是如何使用这血泥的方法无疑。关系到夏薰衣的性命,云菓心头一阵无力,只能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少女。 此时此刻,“云婉”瞧见少年的目光,心中窃喜,也不搭理他,只咕噜咕噜向众蛇人说了什么。众蛇人闻言,也不迟疑,纷纷退下祭坛,“云婉”这才笑吟吟的,又把目光望向云菓。 “妖人,你笑什么?” “我笑啊,亏我自诩聪明,却被你一个毛也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下套欺骗。这些蛇人个性单纯头脑简单,你刚才若不点头回应,我只要在旁边煽风点火,你又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你自己不动手,难道怪我么?”云菓嘿嘿一笑,“莫不是你看上小爷了,但又觉得自己生得太过丑陋、心生自卑,生怕小爷见到你真容。奈何自己又下不去杀手,索性假手别人来取我性命?” “云婉”咯咯脆笑道,“小哥哥想像力当真不错。可惜你两腿中间那条小蚯蚓还勾不起我的兴趣。”她抿嘴一笑,“我刚才还在思索怎么扳回一城,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机会送上来了。” 云菓脸色一沉,对面少女继续笑道:“其实你根本听不懂蛇族语言,这血泥虽能解毒,但要怎么使用,你却一窍不通,我说的对不对?” “众蛇人对我言听计从,我比划着让他们救人,也不难传递消息。”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小哥哥聪明伶俐,想得出办法,就自作主张吩咐下去,说你法力高强威力无边,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妨碍到你!” 云菓一听勃然大怒,这妖女也是心思绵密斤斤计较。想必自己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开始布局了。当下咬牙道:“无非内服外敷两种可能,你不说,我难道不会试?” “云婉”重新坐在蛇头上,忽然翘起二郎腿,哧哧一笑,故意撩开羽衣霓裳,将莹白如玉修长动人的美腿裸露在外,“那小哥哥你可尽管试试。这血泥比起先前灰气还要霸道几分。我听说是直接涂抹全身…咦,不对,好像涂在身上,连皮肤内脏也要溃烂过去。啧,又好像是内服…不对不对,这种剧毒无比的东西,只怕沾上一点,小命就不保啦!” 她说话极为诱惑温柔,一字一顿都像重重春潮袭来。她一双眼眸缠绵悱恻,雾气飘渺,即便是天上最璀璨的星儿也不能与其争辉。偏偏她此时模样又是云菓朝思暮想的仙女妹妹云婉,这般诱惑,怎一个狠字了得? 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精力旺盛的年纪,见到如此场景,不仅脑袋嗡鸣面色潮红、呼吸困难不能思考,就连全身上下都起了反应。对面少女看在眼里,心中大呼过瘾,口中趁热打铁又浪荡呻吟了几声,更是把云菓搅得精神虚弱,被推向了悬崖边上。 只要再进一步,少年说不得就抵抗不住,要投在“云婉”“石榴裙、温柔乡”中了。 “啪”一声脆响,少年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盖因为用力过猛,半个脸颊不消片刻就肿得飞起。“云婉”眼皮一跳,“咦”一声定睛瞧去,只见少年忽然盘腿坐地,但他此时全身抖动,皮肤发红,看上去就像一樽烂泥捏成的破钟,极为滑稽。 “云婉”知道他在挣扎反抗,意图抵抗自己的魅功,心中好胜心起,又哪会手下留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传音成线,当中尽皆是魅惑娇喘诱人呻吟,径直冲进云菓耳朵,在神海中一股脑儿炸将开来。 云菓从未见识过这般狠毒凶猛的魅惑之术,好像整个身子都要融化成了滚烫的涓涓溪水。而他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与云婉赤身相对鱼水承欢的场景,不仅细节清晰触觉真切,就连彼此凌乱的呼吸也极为真实。云菓心中大骂不要脸,但在旁人看来,此时此刻,他便像一个服下了合欢散的男子强忍着无处发泄,只有帐篷顶了老高。 “云婉”见到少年这幅狼狈模样,一时心中笑开了花。而云菓主动燃起心中怒火,便要与这股不理智的下流欲望争锋相对。前后只持续了片刻,竟因为内息对抗过猛、伤及脏腑,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连带着呼吸也更加凌乱。 其实事到如今,“云婉”倒颇有些佩服少年。现在这幅身躯虽然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样,但作为青丘九尾、族中仙子,云婉的样貌,纵然用惊为天人来形容都尚且不足。如此魅功之下搔首弄姿,换作寻常男子,不出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要饿狼一般扑将上来,没想到少年坚持了这么久还能强掉心中一丝澄澈清明。 看到这里,少女不禁回忆起记忆里的某个人。 那也是一个不为自己美**惑的家伙呢... 炁剑捭阖、生死相许,原本是自己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她脸色忽然阴沉,心中一痛,火气上来,魅功尽出,仿佛要将少年的神智彻底摧毁。 原本全力以赴,少年应该很快败下阵来,没想到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少年不仅依旧端坐在那里,竟连身子也停止了颤抖。再看他皮肤面色、潮红渐退,再听他呼吸节奏、逐步平缓。“云婉”又惊又气,不知道这少年用了什么怪招,竟安安稳稳坚持过来免自己蛊惑影响。 下一刻云菓豁然睁眼跳将起来,仰天哈哈一笑道:“贼妖人!你以为这下流伎俩就能叫小爷屈服,简直痴人说梦!”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四) 他星目炯炯,仿佛散发无尽佛光,两枚“卍”字符在少年瞳孔深处飞速旋转,仿佛连接诸天梵音、六道佛陀。紧接着少年微微一愣,缓缓道:“咦,原来是你?” 这话没头没尾莫名奇妙,对面“云婉”不禁问道:“什么是我?” “虽然只有一刹那,不过我刚才看见你真身了。” “云婉”大吃一惊,简直比刚才少年破除自己魅功还要惊讶,“你看到什么了?” 云菓耸肩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先前山洞里那个浪荡之人。怎么,看见我和仙女妹妹情深意切,你这飘如浮萍的妖女便起了这么个心思,化做小婉的模样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真用心险恶招式阴毒!” 云菓后面说的话,少女几乎没有听进去,她心中大为震动,没想到“那个人”施加的幻化法门,竟然被一个丝毫不懂道法的少年看穿了。 原来这假云婉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和云菓在山洞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蝎妖女”安璃。云菓目之所见,虽然只有一刹那的惊鸿一瞥,但那个脸带黑纱,拥有绝世无双身段的女子形象还是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怎么…怎么破除我魅功的...又怎么看到我真身的?” 云菓嘿嘿一笑,“想知道?简单,咱们做个交易。” 安璃哼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就想换血泥的使用方法,未免也太便宜了。” 云菓耸肩道:“跟聪明人说话有时候让人省心,有时候又让人费心。”他沉吟片刻,几步走到大锅血泥旁,伸出手指蘸了一小块,均匀抹在自己手背之上。起初似乎毫无异常,忽然随着云菓一声惨叫,那血泥仿佛烙铁一般将云菓手背上的血肉肌肤熔烧殆尽,只片刻功夫便显出了森森白骨。 云菓嘶声喊疼,此时手上模样太过狰狞,连他自己也不敢多看。对面安璃笑道:“我早跟你说了,这东西用起来有窍门的。” 她咕噜咕噜又向蛇人说了什么,蛇人回话,安璃不时点头。待对话完毕,安璃笑道:“你看,其实很简单就能知道啦。原来要这么用啊,真是很奇怪的用法呢。” 云菓思忖半晌,这血泥仿佛龙血剧毒,外敷都成这个样子,若真的吞到肚子里,还不得把肠子也烧穿了去?他一时进退两难,良久终于低头道:“说吧,泥有什么条件。” 安璃咯咯脆笑,仿佛银铃飘散,缓缓道:“简单呀,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撑过我的魅惑之术法,又怎么看见我的真身的。” 云菓只犹豫了片刻,忽然计上心头,强忍心中欢喜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之前在天渊极泉中打碎的石像,是我师兄渡乘所化。他教了我一篇无上宝经,名叫《九字真言》。我承认你的魅惑术法厉害非常,乃是我这么多年生平仅见,我当时也以为我撑不下去了。但是没想到最后关头,我体内的‘无动尊菩萨印’忽然发光,重铸意念。我将心中意识顺着此印流转,不知不觉就破了你的魅惑之术。再然后,当我第一眼睁开看见你的时候,想必也是因为印法的原因,虽然只有一刹那,不过还是看见了你的真身。所谓万象归一,幻法皆靡,‘无动尊菩萨印’的威名,果然厉害。” 他所言都是事实,方才千钧一发间,的确是那枚’无动尊菩萨印’显威救了他一命。 安璃道:“这‘无动尊菩萨印’是什么?” “就是《九字真言》当中的一道印法。《真言》分成九字,每字各有一印,九印归一,道法无穷。” 如果换作平时,任凭云菓如何吹得天花乱转,以安璃的心思都不会轻易上当。然而这所谓的宝印先是破了自己的魅惑法术,后又破了笼盖在自己身上的幻术,不得不叫她失声惊呼。 若说破除魅惑,只要道行高深强行碾压、定力强横百魅不侵,比如已经掌控法则之力的大能前辈,倒也并不稀奇。奈何偏偏面前是一个身无道行的孑然小鬼,而这幻术... 安璃不禁想起当初幻化成云婉的场景。 布下这幻术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白袍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伟大至高存在,一言一行都仿佛天地因果浩渺无常,甚至她亲眼看见白袍人出手从天劫之下救出了本应该化为灰烬的少年。如此不可思议的通天大能所施幻术,竟被一个什么‘无动尊菩萨印’看破?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安璃心头火热,若能把这《九字真言》弄到手里,日后潜心修炼,哪还有不能出人头地之日?她轻轻咽了一口口水,思忖片刻,欲迎还推道:“我不信,甚么《九字真言》,姑娘我行走洪荒这么多年,连听也没听过,你想随便编个故事蒙混过关,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云菓哼道:“是了是了,你说什么都行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又有什么法子?但是你要问的我都答了,你总不能言而无信。快将血泥的使用方法告诉我。” “别急,我看小哥哥不如这样,你把这什么《九字真言》拿给我瞧瞧,我好歹也是在修道界摸爬滚打多年,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一看就知道。”她心中暗忖,云菓没有道行,对精妙道法的理解必然不深,否则也不会口无遮拦全盘托出。自己现在有底牌在手,说不定真能捡个大便宜。 哪知道云菓摇头道:“不成不成,你当我傻?《九字真言》是我渡乘师兄传下来的,厉害无比。你这妖女想骗我功法,简直是痴心妄想。” 安璃笑道:“你那什么渡乘师兄,在本姑娘手下没走几招就一命呜呼了,他说的厉害招术,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既然不厉害,你干什么这么想看?” 安璃摇头道:“你没道行,自然不懂其中关节。我幻化成你小情人的模样,她道行厉害得紧,我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但是若当中有什么纰漏我察觉不来,日后在外行走被人一眼瞧破了,岂不是瞬间陷入被动局面?” 云菓思忖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安璃举手向天,信誓旦旦道:“小哥哥能抵挡下我这魅惑之术,也算得上是磊落君子,我就算再心狠手辣,又怎么忍心去骗你呢?” “那...那好...” “好”字还没说完,云菓忽然摇头,“不成不成。” 安璃心头大急,“又怎么啦?” “你还没告诉我这血泥巴怎么用呢。” 安璃沉吟半晌,“好吧,我告诉你一半,你把《九字真言》告诉我。然后我告诉你另一半。” 云菓思虑片刻,终于点点头。安璃道:“这血泥啊,不是内服的。” “嗯。” “没了。” “没了?你耍我?” “谁耍你了?你自己都说了,无非外敷内服两种方法,我也承认,只不过手法有要求。现在告诉你不能内服,本来就是一半儿啦。” 云菓半晌咬牙切齿道:“算你狠,待会儿若不老老实实把法子交出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他话说完,心中念着法印的名字,随后虚空中飘出一个散发这金白光芒的大字,赫然是一个安如山峦带着磅礴浩然之气的“临”字。 “这就是了。” “不是九字真言么?怎么才一个字?” 云菓道:“我天生驽钝,这种厉害的招式怎么可能全部学会?九大印法,我只学会了一个。你看不看?不看就算了。” 话音一落,少年满脸犹豫,作势就要把印法收起来。 “看、当然要看。你这少年郎怎的如此心急,莫不是担心你的情妹妹师姐毒发身亡么?”安璃也不含糊,连忙作声。 她心中虽气,却也有有几分理解。若云菓一下子把全部的真言送出来,她还要担心其中真伪。毕竟以先前情况来看,这名不见经传的《九字真言》其实是一篇蕴含无量大能的宝经,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全数记下的。面前少年虽然不通道法,但鬼灵精怪极为聪明,能修习一个,也算是情理之中。想到此节,安璃释然几分,虽然效果大打折扣,但也是聊胜于无了。 云菓心中哼道:“来来来,赶紧学习参悟,叫你被宝经反噬痛不欲生。等你没力气反抗的时候,不信撬不开你的嘴。”表面却支支吾吾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妹妹又是姐姐,你这人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浪荡妖女!” 安璃心中欢喜,也懒得理会少年说什么。那硕大无比的“临”字就漂浮在面前不远处,澄澄散发着无量梵音,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宝物。而这种真言没有文体,必然是意识传承。只要一眼看过去,应该能知道其中所记载的经文术法。 云菓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女,以此人心肠性格,《九字真言》十有八九会抵抗反噬。依照渡乘所说,一旦对其造成不可逆转的极重伤势,当下危局立刻改写,自己再趁机抓住主动,便有数不清的方式能救夏薰衣化险为夷。 果不其然,当安璃目光触及到漂浮在空中的“临”字时,口中惨叫一声、再无魅惑可言。紧接着她全身一阵颤抖,仿佛触电般跌倒在巨蛇头颅之上,嘴角鲜血缓缓溢出,涩声嘶哑,恶狠狠道:“臭...臭小鬼,你耍什么诡计?这东西…” 她话没说完,噗哇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纤若无骨的手掌撺住心口衣襟不住抖动,看上去痛苦非常,恨不得当场就要一命归西。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五) 云菓心头大喜,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少年就认定这妖女绝非善类。不仅言行轻佻,出招也端的是恶毒阴险。回想起数月之前的山洞,这厮一言不合就投掷暗器狠下杀手,若不是当时云婉保护,这条小命当时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再后来她冒充云婉,打碎渡乘石像,这当中不仅挑拨二人关系用心险恶,更是添了一层杀兄之仇。云菓并非佛陀大圣,不想以善制恶;也不是愚钝庸才,浑浑噩噩放任不管。他虽然只一个微如蝼蚁的存在,却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捍卫自己心中宝贵的东西。 看见安璃当下模样,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少年哈哈一声跳将而去,只几步便蹿到大蛇身前。那大蛇看见云菓,恭敬异常,立刻俯下身子。如此云安二人之间相去不过一丈,就连安璃肌肤上因为疼痛而钻出的晶莹汗珠,少年都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云菓盯着少女,冷笑道:“恶人虽有天收,我云菓却喜欢替天行道。你这妖女几次三番想害小爷性命,前后种种,早已是生死仇敌,我给你的《九字真言》固然不假,却也正好能克制你这般奸邪小人。如今你遭心经反噬,经脉内脏受损枯竭,若不乖乖听话,只怕连明天的太阳也见不到。” 其实云菓哪里知道能够修复这损伤的法子?渡乘说过,就算是极为精纯的兑泽术法,也绝不能将其逆转。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巴不得面前妖女魂归黄泉,就算真的有办法,会不会交出来,也还是两说之事。 安璃气息混乱,只能点头道:“你…你想怎么样…尽管说来…我照做就是了。” 云菓咧嘴笑道:“大家和和气气,早这么做不就完了?何必让自家落到今日下场。” “少…少废话!姑娘我…行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吃如此大亏。这次算你厉害…我甘拜下风…”她说话极为困难,喘着粗气,云菓看在眼里,心里都乐开了花。 “那你还不快把血泥的使用方法告诉我?” “我告诉你使用方法,你不管我了怎么办?” “你还有别的选择?” 安璃咬牙切齿,“算你狠!” 云菓拇指擦过鼻尖,“咱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安璃深吸一口气,“那血泥其实还没完成,当中杂质颇多,取出来后涂抹在身上,需要快速加热,否则就会出现你之前的那种情况。” 云菓沉吟半晌,“你可别耍花招,要是出什么岔子,咱们就一起玩完。” “我性命都在你手上,还能玩什么花招。” 云菓点点头,又走回祭坛上,挑起一团血红色蛇泥,便要动手。他料想安璃不会撒谎,本想立刻涂抹在夏薰衣身上,但几年来又见多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心中始终提防、敬小慎微,当下还是以身试法,毫不犹豫又把血泥涂在自己手臂上。紧接着他拿了一根火把开始炙烤。 那团血红色的泥巴一开始毫无变化,但忽然过了某一个临界点,发出“滋啦”细微爆鸣,只眨眼便升华一大半。再看自己肌肤,眼下血泥附着其上的时间长短,已经过了第一次实验的时间,却并没有出现当时那般吞噬皮肤血肉的情况。那被火焰炙烤过后剩下的粉末状晶体体渗入肌皮当中,也似乎毫无异常。云菓心中一稳,看来这一回是没错了。 “呼啦”一声,云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祭坛下方众蛇人又齐刷刷跪了一地。口中高呼着云菓听不懂的言语。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你以身试毒,不愿意让同伴受一点风险伤害,是值得尊敬的真好汉、大英雄。” 云菓心中极为畅快,他虽然经历丰富,但也只是年不过二十的少年儿郎,被人尊敬称赞,自然极为受用。再加上血泥使用方法已掌握在手,夏薰衣的性命算是救了回来了。如此一来,今日危局总算和平解决。他心中美滋滋的,原本是四面楚歌的死局,硬是被他一手盘活,待日后说给云婉和百里烟听,也能博她二人一笑了。 想到这里,云菓掏出一团血泥就要动手。 安璃道:“我看你师姐毒气攻脑,命悬一线,你不如先从脸上开始下手,以免到时候身子上毒气清理干净了,泥丸宫却破裂,命没救回来连带到我身上,那我就真是倒了血霉啦!” 云菓闻言,果然那灰气已经蹿到夏薰衣嘴角边,当下也不犹豫,心中暗道“失礼”,便将血色蛇泥涂抹到她脸颊之上。 原本精致绝伦清丽无双的脸颊被血泥裹上,看上去极为滑稽。然而云菓没心思多想。若不抓紧时间以火把加热炙烤,只怕这个与百里烟齐名的美人师姐便要破相。他立刻举起火把,仿佛烤野味一般缓缓加热。 “滋啦”声传进耳朵里,与先前并无二样。这一次云菓颇为紧张,远处跌坐的安璃似乎也极为紧张。 随着血泥升华,只留下一层粉末也似的晶体缓缓在夏薰衣脸上晕开、融化、渗入,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然而下一秒,一声尖锐惨叫霍然从夏薰衣口中叫出来! 云菓整个人懵在原地,连心脏都似乎忘了跳动。 这么长时间以来昏迷失神的夏薰衣,竟活活被疼醒! 她一瞬间就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嚎啕不止,撕心裂肺、震动神思。然而随着脸上表情变化、嘴巴张开、眼泪流淌,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扯碎脸颊的剧痛。她原本漂亮的手指因为痛苦扭曲起来,极为诡异,飞速往脸上盖去,似乎想把这散发出“滋啦”声响的面皮扯得稀烂。 云菓大急,料想中了招,连忙抓住夏薰衣的手,“师姐!师姐不能碰啊!” 夏薰衣眼神绝望悲戚,樱唇抖动不止,她怎么也想不到醒来的第一个感觉竟是这如地狱一般。 云菓钳住夏薰衣的双手,盖因为心中绝望已极,近在咫尺道行高深的女子竟连一丝一毫的灵气都忘了使用,全然不能挣开少年。云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手掌将她脸上还未渗透进去的血红晶体擦落。但少年动作毕竟晚了一步,先前渗入的晶体开始显现威力,紧接着夏薰衣的脸上慢慢红肿溃烂,流出带着蛇腥的透明液体。 又一声惨叫,夏薰衣终于坚持不住这面上极痛和心理折磨,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云菓看着倒在地上、此时容貌尽毁的女子,一股怒火火山喷发也似的涌出,似乎整个人都燃烧沸腾起来。 “妖女!!你给我滚过来!!!” “咯咯…小哥哥怎么这么生气…奴家都要被吓破胆了呢。” 云菓气得站立不稳浑身弹动,恨不得立刻就将不远处的少女撕成碎片,“你…你没有被真言心经反噬?!” 安璃咯咯脆笑道:“哎呀,叫小哥哥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不得不承认,小哥哥演技当真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差点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家伙。” 她理了理思绪,“但从接触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在分析你的性格、揣摩你的心思。你一个看似乖巧实则桀骜的少年郎,天生机灵古怪反应讯敏,难道会不清楚《九字真言》的宝贵之处?就这样脱口而出,虽然表情言语丝丝入扣入木三分,却好像又太简单了。” 她笑嘻嘻的,看着云菓拳头都捏出血来,“其实这些都不能让我彻底怀疑。你表现得太好了,我就算心中疑惑,也应该中招。你输就输在紧紧盯着我,观察我什么时候把目光看向《九字真言》。你自己没发现,但你呼吸确实比寻常快了半拍。” 安璃轻笑道:“你不觉得太不自然了么?你特别不情愿地交出宝经,以正常人心思心理,多半是不愿意去看别人染指自己的宝贝的。你大可以检查你师姐的伤势,或者可以思考当时局面、如何脱身。 可你偏偏不。 你盯着我,眼里虽然平静,但是平静的仿佛有鬼。” 她贝齿一笑,“小哥哥,你还是太嫩了。凡事过于自然,反而不自然。” “你没看《九字真言》?” “不错,我将体内灵光驱动暴涨,在瞳孔后凝结了一层密不透光的光罩,从外面看来我似乎睁着眼睛,然而实则面前一片漆黑。那“临”字虽然霸道,却也不可能越过这一层直接钻入我脑海之中。自然而然的,不论《九字真言》有什么弊端,都影响不到我了。” 云菓心如死灰,“厉害、厉害。” “我连蛇人语言都会说,所见所闻自然远非你能想像。这世间古怪道法数不胜数,我料想这《九字真言》暗藏玄机,直接阅读修行肯定是陷阱。果不其然,我只是演一场戏,你就什么都招了。” 云菓青筋直跳,“你要玩,我陪你玩,可你为什么要牵扯到别人。我师姐现在容貌尽毁,就是你想要的?” 这一回安璃沉默半晌才道:“这一点说来也奇怪。我自然料到你会先行试毒。这血泥一经加热剧毒无比,本来是招呼给你的,怎么你却没事人一样?” 云菓一时气结,对面少女继续道:“所以啊,我本来的意思是对付你,谁知道阴差阳错弄到了你师姐身上。”她嘻嘻一笑,“不过也好,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生气,比直接对付你效果好多了,好玩好玩。” 她咯咯拍着巴掌,声音清脆,在少年耳中听来却仿佛炼狱妖鬼,阴险歹毒。 “中间蛇人说的到底是什么?” 安璃笑道:“现在真的告诉你也没关系了。你先前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吸收了巨蛇身躯,提炼了一黑一白两颗巨蛇瞳孔。这瞳孔暗藏蛇族血脉,珍贵无比,可以为蛇人吸收,抵御强敌。而这种人在蛇人传说中便仿佛蛇族先祖,创世大神。他们匍匐在你脚下,以为你是创世神转生,定然言听计从。之后你将血泥涂在身上加热,他们清楚其中剧毒功效,你却没事人一样。这群蛇人看见了更是欢呼高兴,对你这创世神身份再无一丝一毫的疑虑。” “既然我这么厉害,他们为什么又听你的?” 安璃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从小驱御毒虫猛兽珍奇稀蛊,他们的蛇毒对我毫无作用,反而我屁股下面这大家伙原是蛇族族长,看见百蛇向我朝拜,自然不敢造次。再加上我精通蛇语,他们脑子简单,随意编造一番,竟成了他们眼里的创世神女。你说好笑不好笑?” 她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但当中算计当真精妙,云菓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折服。 “你接下来还要耍什么花招?” 安璃道:“云婉那小妮子也不知被你下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连天劫也要帮你挡。”说到这里,安璃双眼凶光直冒。 “那傻妮子在我们族里被当成仙女一样的存在,却在外面和你这种垃圾勾勾搭搭。天下男子一般黑,尽皆是些凉薄负心之人。我今天杀了你,不仅这污浊天地少一只臭虫,那傻妞只怕也要伤心欲绝,简直畅快已极。” 云菓心道:“这妖女果然心里扭曲,我行走江湖这些年,毒辣的人见得多了,却没一个能像她这样又有想法、又能行动起来的。如今处境一团糟,当真是呜呼哀哉。” 他不敢去看夏薰衣。容貌对于女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任何人都心知肚明。何况她这样一个貌若神女的落珠院首席弟子?云菓甚至有些害怕她醒过来,不知道那时候的夏薰衣要如何面对自己被毁容的事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自处。他一时间心乱如麻,如果这妖女把自己二人结果于此,倒也不失为一个结局了。 然而对面少女甜甜一笑,“结果后来姑娘改了主意,又不想杀你了。”她指了指云菓,“小哥哥,你扯开衣裳,看看自己胸口紫宫、膻中二穴。” 云菓眼皮一跳,扯开胸襟去瞧,不知什么时候,正胸口竟有两个拇趾盖大小的黑紫血洞,偏偏不疼不痒,叫自己毫无察觉。 “这…这是什么?”云菓眼皮狂跳。 “咯咯…别急,再看看你脐下气海穴、阳明胃经气冲穴,还有惊喜呢。” 云菓心头大惊,这四处穴位皆关系到全身上下奇经八脉,不知这妖女又耍了什么花招。一时连忙去看,只见气海、气冲上也有两个黑紫洞穴,其下皮肤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蠕动。 云菓心头恶寒,江湖上毒蛊之术数不胜数,却从没见过这般在身上开了大洞依旧毫无感觉的诡异招术。一时又惊又急,不知如何应对。 如此还没完,接下来安璃又说了几处大穴,云菓看去,果然都是一个黑紫血洞,极为可怖。前后一共八处,以少年精明,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你…你是什么时候…” “想不通是么?那姑娘大发慈悲告诉你好啦。你这薄情的小哥哥,骗我家小婉感情不说,刚才还熊心豹子胆挖坑让姑娘跳进去。普通蛊毒自然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这正好有一组独一无二的凶戾蛊虫,配合起来使用,可以叫人神思犹在,毫无异常,心中却偏偏不能反抗主人一丝一毫。我叫你往东,你就算心里不愿,也不能往西,哪些事情可以说,哪些事情说不得,也全在我指掌之间,就连自杀都不行。” 云菓大吃一惊,从未听过天下有这种蛊毒,一旦中招,岂不是成了这女子裙下活傀,一生一世都要听凭差遣?” “奈何这蛊毒太过霸道,施展起来极为复杂,就算当中出半点差错也要前功尽弃。偏偏你这小鬼滑不留手,我若稍有异常你必定心生警惕。到时候蛊虫没种下反而白白浪费,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啦!” 云菓回忆半晌,终于点头道:“所以你趁着演戏的时候我与你相去一丈距离的空档下手。嘴上服软认输,溜须拍马,叫我心头膨胀,卸下防备,就等着致命一击。果然好精的算计。”他脸色阴沉似乎能滴下水。 安璃拍巴掌脆笑道:“小哥哥不愧是小哥哥,聪明得紧,一点就透!你看啊,以后我把你带在身边,当着云婉那小妮子的面,叫你扇她大耳瓜子!叫你说你不爱她啦!是不是再高兴再精彩也没有的了?!” 她一瞬间笑得有些癫狂,喘几口气接着道:“或者或者,我和你行鱼水之欢,故意让她看见,不仅她痛苦,你也难过,简直是天下一绝,极哉妙哉!等她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的时候,再找个道貌岸然的浪荡子跟她来个偶遇邂逅,天啊,我怎么会这么聪明?” “你休想!!我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得逞!”云菓心中对活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面前妖女难缠恶毒,远非自己能轻易对付。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自己能死,不要留下来祸害云婉。 想到云婉,少年眼角一酸,“我二人果然是有缘无份,只能下辈子再会了。” 他思虑完毕,看见不远处先前蛇人使用的大刀,便冲上去要自裁。安璃早料到他一心寻思,冷笑道:“现在才要自杀,晚了!” 话音一落,只见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枚木制小埙,随着她纤细柔美的指尖来回轻点,穿出一曲天籁也似的柔和音色。 云菓听见这曲子心道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感觉蛊虫在体内爬动,他只恨自己来不及死掉。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那些蛊虫只爬了片刻,居然又归于沉寂! 云菓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安璃操控了。抬眼看去,只见安璃停下吹奏,一脸吃了蟑螂的模样盯着自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说不出话来。 云菓觉得事有不对,但依然朝大刀飞奔而去,就在这时,从少年腹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牿哇、牿哇...” “牯哇、牯哇...” “牯哇、牯哇...” 少年心头大喜。 往生蛤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六) 这几个月来往生蛤蟆销声匿迹,连云菓这个宿体都差点把他忘了。然而当初南馨出手为他治疗的时候,因为二者性命相连,一时也不好贸然下手诛杀,只能将其暂且封印。 既是封印,自然有封印不稳的一天。不知道往生蛤蟆是听见了安璃吹走的曲子还是因为此时此刻云菓体内剧毒无比的蛊虫,竟在这个节骨眼苏醒过来。 而且显而易见的,原本游走于云菓血肉之内的八条蛊虫,只片刻功夫便被往生蛤蟆收拾了。 安璃又惊又怒,自己先前演那么多戏、布那么多局,其实就是为了将这一组蛊毒种入少年身体,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八蛊尽殁,再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与它们的联系。安璃一时心如滴血,怒发冲冠。 她忽然恍然大悟,银牙咬道:“难怪你不怕血泥升华形成的晶体...原来你这小子有往生蛤蟆当靠山,难怪有恃无恐。” 云菓意念游走周身,果然发现往生蛤蟆一醒,原本缓缓蠕动的八条蛊虫便缓缓溶解在自己血液当中,当下释然一笑,“这叫吉人自有天相,恶人定有天收。妖女,你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却万万没想到奈何不了小爷我吧。” 安璃双眼一眯,凶光一闪而过,嘻嘻笑道,“是呀是呀,没想到小哥哥当真厉害。只不过你这不怕蛊虫的怪胎,却白白赔上了你师姐的俏皮脸蛋儿,真真叫人惋惜伤心呢。” 云菓心头一沉,这妖女故意说来,叫人自责难过,但一字一句也属实情。夏薰衣这次遭难,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想到此节,少年仿佛被巨石压着,又重又沉、喘不过气来。 场面陷入僵局,云菓心中颇为好奇,既然安璃这么想取自己性命,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为何一开始不动手?当下情形,不论毒功蛊虫都对自己再无用处,面对这样的敌手,若换作云菓自己,早就利索利索取了性命,何来僵局之说? “除非有某种原因,她不能亲自动手。”云菓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思绪未尽,忽然被腹中往生蛤蟆的叫声打断。 这叫声虽然不像从前那般霸道,云菓还是忍不住脚下一个趔趄,但叫声中带了几分警示,叫少年莫名一慌。 紧接着,从村落四方十余丈瞭望塔上,忽然传来巨角长号之声! 这声音轰然炸开,围绕整座村落来回冲击。云菓抬头侧耳闻风,只听从头顶无限苍穹里忽然传来一阵鸟唳。在极为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广场周围的蛇人都炸开了锅。 云菓目之所及,只见前一刻还长空高远的苍穹,不知何时聚集起了约莫几十只怪鸟。这些怪鸟叫声凄厉、盘如隼鹰,隔着这老远距离竟还清晰可见,粗略估计,只怕翼展有三四丈之巨! 云菓尚且弄不清楚情况,对面安璃却已经变了脸色。 那群巨鸟凌空俯冲,白色长喙霍然裂开,从中喷出熊熊烈焰,如同火柱喷涌极为壮观。待飞近了看,这些巨鸟身为蓝色,翼显橙黄,身下虽只一条独腿,但爪子锋利绝伦,斩空切云一般,端的是威风堂堂。 前后只片刻功夫,整个村落已有几处起火,霎时间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云菓微微出神,眼前大鸟,怎么那么像传说中能引起灾祸的凶妖毕方呢? 下一刻,随着几条蛇人愤怒嘶吼,人群中几十个魁梧蛇人摇身一变,化作黑白巨蛇向天长嘶,一时间只见獠牙红杏,坚鳞巨尾,又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灰白气流喷涌而出,便要和漫天飞舞的巨鸟战在一团。 云菓正看着兴起,其实眼前蛇人巨鸟的死活,与他并不相干。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夏薰衣的伤势。此时女子不仅容貌尽毁,身子几乎也要被灰气包裹进去,但即便是这样,云菓也断然不想将她独自撇在这里。 双方交战,自然是巨鸟一方更占优势。且不说巨鸟口吐凶焰、长喙如刀,其实要战要走全在它们掌控之中。巨蛇在地面虽然厉害,碰上这般对手,自然是无可奈何。前后只一盏茶功夫,原本杀气腾腾的数十条巨蟒此时身上涔涔留着鲜血。鳞片虽然坚硬,奈何巨鸟攻击太过锋利,又有俯冲加持,大蛇们无非弓身弹咬、尾巴横扫,又哪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飞鸟来的厉害? 再看安璃,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样貌绝伦,还是说她站在巨蛇头顶,被当成首领看待,一时间竟有三头大鸟不断向她发动攻击。 安璃虽然道行精深,与南宫明灭在伯仲之间,奈何此地浊气太盛,断然不敢全力出手。是以她从巨蛇头颅上飞快旁蹿,掌间黑气流窜,看似虎虎生威、实则绵软无力,看似死气旁礴、实则毫无威胁。她回头几掌拍在巨鸟身上,却仿佛挠痒痒一般,竟造不成任何伤害。 闪转腾挪片刻,安璃已是香汗淋漓大喘粗气。原本在这种浊气浓郁的地方道行发挥不出来,她的毒功就是一等一的好手段。然而面前巨鸟一言不合就吞吐火焰,攻击时腹部发出烈焰也似的豪光,连带着全身上下滚烫如火,那些毒虫一经接触便化成灰烬,竟发挥不出半成功效! 云菓心中大喜,对于这妖女,他心中自然毫无好感,这下看见她狼狈逃窜,不禁哈哈大笑。 安璃听见笑声,心中骂了一句“小杂种”,忽然灵光一闪,脚上发力,竟朝着云菓飞快奔去。 云菓大吃一惊,“妖女,你别过来!” 安璃哧哧笑道:“现在才说,晚啦!这火鸡大餐,咱们还是一齐享用的好!” 云菓心中狂骂,然而须臾之间安璃已至,连带着她身后三只大鸟口中烈焰狂舞呼啸而来。 云菓头皮发麻,连忙背起夏薰衣玩命逃窜。他先前骨头断裂处虽然好了大半,真正全力动起来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但这时候不拼命跑,只怕下一秒就要被烤熟。一念及此少年左闪又闪,背后火焰的冲击与爆炸接二连三传来,当真是千钧一发、生死毫厘。 他四下寻找能躲藏的地方,忽然瞥见不远处蛇人蓄水的水池,虽然不大,要躲两个人倒是绰绰有余。他心中大喜,正要飞奔过去,忽然安璃半路截胡,毫不犹豫跳将进去。云菓虽然不愿意和这妖女离得太近,但情势所逼也迫不得已。 正要带着夏薰衣跳进去,安璃笑道:“这水里现在都是剧毒无比的虫子,小哥哥要是想和奴家洗鸳鸯浴,还是改天罢!” 云菓勃然大怒,若自己孤身一人,这一池子毒物根本无需担心。但背后夏薰衣不像自己百毒不侵,总不能把她丢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躲着吧?他心中问候了安璃十八代祖宗,也不犹豫,继续往远处逃窜。 既然有一个蛇人蓄水的水洼,总该有第二个。果不其然,这般奔逃片刻,二人终于跳进一个深过头顶的小池当中。比起先前空气都要燃烧起来,这里凉爽无比,说是天堂也不为过了。 然而云菓刚放松一瞬,忽然头顶水面上橙光四射,火焰绵延。紧接着原本冰凉清爽的池水陡然增温。云菓心道不妙,这池子虽然不大,但要加热起来也是颇为不易,没想到这火鸟一顿吞吐就把凉水煮烫,那火焰霸道如厮,若烧到身上,只怕灰也没有;而时间一长,火鸟若再喷一次,说不得满池清水就要沸腾了。 一念及此,云菓也是果断之人,水池是呆不了了,索性背起夏薰衣趁着火鸟换气的空档拼命跳蹿而出。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继续逃跑。 少年再看向不远处,果然安璃也从水池里跳了出来。此时此刻少女霓裳羽衣贴在身上,不知是水滴还是汗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顺着她绝美的脸颊流到锁骨、滴在胸前,其中隐隐透着肌肤的粉白色彩,当真叫人把持不住、心神荡漾。 便就是这么一个失神,背后大鸟轰然而至。眼看着来不及闪躲,云菓将夏薰衣护在怀里,紧接着背后一阵撕裂也似的疼痛被巨鸟利爪钳住,整个人如腾云驾雾霍然飞起,然后凌空十余丈被猛力扔下。 云夏二人一直坠落,这般高度,即便是自己当下这幅身躯,不死也要断条腿。云菓从心底里发出惨叫,然而下落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在地上,忽然一条巨蛇横跃而来,口中长杏弹出,竟稳稳将二人包卷其中。 巨蛇落地,云夏二人也安然无恙。云菓长舒一口气,看着巨蛇一黑一白的双眼,心中也极为感激。 虽然现在被卷入蛇鸟大战中全拜蛇人所赐,但刚才这一下,若不是有大蛇出手,自己二人就算没有命丧当场,又如何能逃开接下来火鸟的追击?先前安璃所说,众蛇人将自己当作创世大神转世,若今日与蛇人联手,说不定能扭转局面,保住小命。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七) 那条出手救下云菓的大蛇正是先前上到祭坛上的几条之一,一眼看去身躯结实,鳞片发着油亮寒光,粗略估计也有五六丈长短,应该是这村落中为数不多的极为勇猛的一个蛇人。此时此刻他将云夏二人保护起来,与天空中三只火鸟来回周旋。他口中灰气如电,穿透性与射程极为可观,虽然处于劣势,却面面俱到,没有让云菓受到任何伤害。 云菓此时背巨蛇围在身子中央进退不得,只希望巨蛇打退强敌。正思忖着,头顶三只大鸟同时喷火,旋转不息的巨大火焰从天而降、在云菓瞳孔中越来越清晰,云菓呼呜一声,心中惨道:“吾命休矣!” 他闭上眼,然而眼前一黑,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只见那大蛇蜷起身子,竟然用自己粗壮强大的身躯围成了一个中空的蛇塔。那些火焰炙烤在大蛇身体上却不能穿透,而大蛇鳞甲坚硬,血液冰凉,云菓身在塔中,除了稍显闷热,竟毫无不适之感。 少年心中大喜,正要道谢,大蛇忽然哀嚎一声,连带着身子失去了力量,皮肉失去了光泽。下一刻它轰然倒地,云菓定睛看时,只见原本漆黑的蛇鳞此时此刻有的焦黑有的赤红,有的散发滚滚蛇腥,有的干脆化成了液体。而原本威风凛凛的大蛇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云菓眼角一热,这大蛇为了保护他二人,竟丝毫不闪,活生生被三只火鸟的火焰烧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不及等云菓伤感,三只火鸟虽然略显疲惫,却依然飞行如风。云菓正要逃跑,先前一起上祭坛的几条蛇人也纷纷化身大蛇保护在云菓四周。火鸟本就气力不足,一看蛇人拼命的架势,凌空长唳几声,虽然没有进攻,却也像是要撤退的样子。 看来蛇人对于云菓的保护,反而让火鸟盯死了云菓。云菓心中苦闷又没人说。再看安璃,她原本仙气飘渺的衣裳已然被火焰烤得焦黄,身上几处地方被鲜血染红,显然也是危机重重。 安璃远远看见蛇人将云菓保护起来,拔腿就往少年那里冲去。云菓头皮一麻,破口骂道:“妖女你别过来!你过来大家都要死!” 安璃道:“呆子!我有法子或许能搬回局势,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可不能窝里斗啦!” “你有什么法子?” “先让我躲进来。”安璃话音一落跳到云菓身边,众蛇人对此毫无不满,毕竟安璃也是他们心中创世神女,自然是要毕恭毕敬好好保护。 “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别急,你师姐快不行了。现在这样,姑娘我为了表示诚意,帮你师姐解毒。咱们缓缓撤到祭坛上在做计较,不然没有血泥在手,我也无力回天。” “免费的?你会有这么好心?” 安璃嗤笑一声,“都火烧眉毛啦,只要你听我的话,咱们今天把小命保下来,到时候恩怨一笔勾销。” “那不行,你杀我师兄,这仇销不了。” 安璃勃然大怒,半晌才道:“那今天活下来就暂时一笔勾销,这样总行了吧?!” 云菓咧嘴一笑,“成交。” 于是安璃向众蛇人咕噜咕噜说什么了,又让云菓搬了一桶清水,一行人在巨鸟和巨鸟的对峙中缓缓移向祭坛。血泥近在眼前,安璃道:“是我教你方法你动手,还是我代劳?” “先说什么方法。” “其实很简单,这血泥针对灰气存在,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法子,只用均匀涂抹在全身上下,待血泥将体内这一区域的灰毒气体拔出,然后马上清洗即可。如果时间长了,灰气已经除净还不清理,就会出现刚开始那样腐蚀血肉的情况。” “直接涂抹,难道不会对肌肤…” “我说了,血泥优先针对体内灰气。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骗你,那样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云菓迟疑片刻,“那好吧…” 安璃耸肩莞尔,一脸戏虐,“那小哥哥,你就去动手吧。记住要均匀,全身上下都不能放过哦。” 云菓脸色一红,如果真的按安璃所说的法子,岂不是要将夏薰衣的衣衫里里外外脱个干净,然后亲手将血泥涂抹全身?一念及此,少年脸上大囧,支支吾吾道:“还是你来吧…” 安璃咯咯脆笑:“你这种男人啊,有色心、没色胆。多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吩咐几声,周围巨蛇纷纷背身。接着她又看了看云菓,“怎么,畜生都知道转身,小哥哥这么想看?那你来吧。” 云菓反应过来,红着脸颊连忙转身,说话都不利索,“你…你快点…这会儿局面正紧张...” 安璃也不搭理他,先将夏薰衣衣裳褪尽,然后一点一点为她拔除体内灰色毒气,口中还不断说着诸如:“哎呀,这腰肢,啧啧啧...这腿这胸这屁股…”此类的话,搅得云菓站立不安满头黑线。 如此过了半晌,毒素清除干净,她又帮夏薰衣穿好衣裳,才叫云菓转过身来。 云菓回头,一眼看去,果然原本萦绕在夏薰衣全身上下的灰色气流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原来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安璃嘴上不饶人,嗤笑道:“现在看这么起劲又有什么用?刚才胴体横陈你不把握,现在目不转睛,真是笑死人啦。” 云菓皱眉道:“你这人颠倒黑白,是非不明,我懒得理你。” “那退敌之法也不要了?” 云菓哼道:“诚如你先前所言,咱们横竖在一条船上,还怕你不出手?”少年说完这句,隐约觉得当中利害关系有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安璃这种精于算计的人肯定有所图谋,但面前种种,虽然隐隐不安,但就是想不出有哪里逻辑不通。 他思量良久未果,索性不考虑。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打退这漫天火鸟。从方才鸟群出现到现在,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村落有一小半都遭到破坏。然而几十只巨鸟只被打下来十几只,反观蛇人这边,死伤众多,少说也有过百之数。 正考虑面前局势,安璃与身边蛇人交流起来。这一谈话就是半晌,最后安璃若有所思点点头,转向云菓道:“这法子…有些不稳,不过也聊胜于无了。” “说来听听。” 安璃点头,“之前我从蛇人这里得知,他们之所以将你当成创世大神转世,是因为你直接把先前山洞里的巨蟒吸收,然后提炼了两颗眼珠,对吧。” “不知道这两颗眼珠具体有什么作用?” 安璃指了指身边巨蛇,“你仔细看这些蛇,和普通蛇有什么区别?” 云菓定睛看去,安璃既然在这个当口说出来,自然不会是普通差别。他再三打量,忽然道:“似乎…似乎这些大蛇蛇头后几尺颇为凸起。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安璃莞尔一笑,难得眼中颇为赞赏,“小哥哥眼神果然毒辣。其实这里的蛇人族,和你先前炼化的那一条同脉同宗。你还记不记得那条大蛇背后,凸起极为明显?” 云菓回忆当时场景,点点头。 “其实他们都是上古神兽腾蛇后裔,而你刚才看见的鸟,则是上古妖兽毕方后裔。” 云菓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这些鸟和印象中的毕方妖兽如此相似,没想到竟然是其后裔,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然而腾蛇上古时候数量就极为稀少,现在洪荒大陆更是从未听闻有腾蛇的消息传出来。腾蛇为了逃避天敌攻击、逃避人类捕捉,在繁衍后代的过程中躲进蜃妖身体里,却没想到这里还有毕方占领。于是两族交战旷日持久。” “后来呢?” “腾蛇繁衍能力太差,所以和诸多其它物种结合繁衍,但血统也慢慢不如先前纯净。到了最近几百年,更是连翅膀也没有了。” “这些和今天退敌有什么关联?” “先前被你杀掉的,是一条寿岁数千年的腾蛇巨蟒,作为图腾般的存在被供养起来。然而年纪太大,早已经失去原有强横的战斗力,只能当作威慑。但它体内精纯的腾蛇血液,是整个蛇人族群复兴的希望。更巧的是,蛇人的血脉精华,死后有机会储存于双眼之中,你一下将其完好无损地提炼出来,所以被当成创世大神转世了。” 云菓挠头,“你一直说提炼…我完全搞不清楚。” 安璃白了他一眼,“要弄清楚干嘛?反正你有这个能力,白捡的便宜好好接下来不就完了?蛇人说他们检查了两颗眼珠,其中血脉力量精纯无比,他们自然欣喜若狂。” 云菓点头道:“别的不管,如果他们使用这份血脉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击退今天的强敌?” “他们在征求你的同意。毕竟你是老大。” “那还等什么,赶紧啊。是不是使用血脉力量,整个蛇人族就能变厉害啦?” 安璃颇有愁容,“你想得太美啦。一份血脉力量只能传承一个人。换句话说,只有一条蛇人能变强。” “有多强?” 安璃耸肩,“这我哪知道?你当我是江湖百晓生么?” 云菓讥讽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清楚呢,没想到也不中用嘛。” 安璃冷笑,“这话留给你自己吧,半点道行都没有东奔西跑的废物哪里来的优越感?蛇人说了,只能尽力一战,至于能不能成功击退敌人,那就是两说之事了。” “那也没办法。” “那你选个继承者吧。” “我来选?” “当然啦。你是创世大神转生,又是你提炼的。他们把你当宝贝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现在哪敢反抗。” 云菓点点头,目光看向身边几条大蛇。但看来看去并没有哪一尾最为突出,也没有哪一个最为弱小。他目光忽然瞥见原先载着安璃的大蛇。只见这条大蛇身上疤痕极多,刀劈斧削也似的,充满爆发似的力量感。应该是年纪比较大的原因,他鳞片虽然不如面前几条年青蛇人那样有光泽,但也是肌肉虬结,战意澎湃。再加上当下敌手众多,显然这条大蛇身经百战,应该是最佳人选。 一经思量,云菓也不再犹豫,指着大蛇道:“就他了。” 安璃点点头,似乎对他的选择颇为满意,“这大蛇名字叫穗木,以后直接叫他名字就好了。” 云菓点点头,“穗木,今天我们大伙是生是死,都看你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八) 那名叫穗木的大蛇肃穆点头,巨大的身躯缓缓游动到祭坛上一黑一白两颗灵光四溢的瞳孔边。它也不迟疑,血盆大口张开,顷刻功夫便将两颗眼珠吞入腹中。说来那血脉力量也是极为强横,原本以为要等待一会儿才会起作用,结果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穗木便痛苦长嘶一声蜷缩在地。 他硕大无比的身躯不住发抖,每一丝肌肉和鳞片都不由自主绞在一起,他双目之上忽明忽暗,晦明交替,其中射出的光华仿佛能穿破苍天,而其中死水般的黑暗又仿佛可以侵蚀万物。 穗木正挣扎间,天空中漫天火鸟仰天长鸣。它们似乎也猜到地上蛇人的动作,如果让穗木进化成功,说不得还要出大乱子。一念及此,众火鸟也不再犹豫,在一只极为壮硕的巨鸟指挥下,结成不同阵列,分成无数波攻势,风驰电掣便朝祭坛之上疯狂冲来。 大蛇们仰天长嘶,在那一刹那,所有能化身成蛇的蛇人纷纷出手。只见成百上千条大蛇围在祭坛四周,蓄力如弓,冲天似箭,一旦有火鸟俯冲下来便全力攻击。一时间百兽齐鸣蛇鸟交战互不退让,又有橙黄火焰与灰白毒气直上云霄,端的是叫人大开眼界。 久攻不下,那指挥的巨鸟怒朝天唳,声音尖锐如割,若不是云安二人塞住耳朵,恐怕一时半会儿连声音也要听不见!紧接着从极目的天际线传回一声相差无几的鸟鸣,云菓顺视去看,只见浩浩汤汤的巨鸟从远空云隙里极速钻出,铺天盖地遮云蔽日,少说又百数之多! 云菓脸色大变,原来这先前到来的几十只火鸟,不过是先头部队斥候骑兵,而真正的威胁才刚刚拉开帷幕。也不知这毕方后裔究竟有多少,若源源不断到来,纵然蛇人数量占优,又如何能解今日之围? 想到这里,云菓心中焦急万分。随着火鸟攻守有序不断俯冲,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又有数十条蛇人惨死于鸟爪鸟喙烈焰之下。村落里雌性蛇人似乎并没有战斗力,只能远远祈祷。看着族中男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其中不乏自己的至亲好友,一时间悲啸冲天,怨气大盛。 所谓悲痛怨怼,原本只是有意无形的飘渺之物,然而云菓安璃同时惊呼,只见蛇人村落上空,不知何时竟笼罩了一层血红色云雾,这云雾翻滚激烈、波风诡谲,仿佛融入了无尽生灵血液方才化成。 紧接着,从天际之上好似裂开了一个豁口。云菓瞳孔一缩,原本无垠苍空里凭空而现一张旁礴巨嘴。这巨嘴发出桀桀瘆笑,如长鲸吸水一般将血色云雾吸入体内。云菓恍然大悟道:“是蜃妖!它在吸收自己肚子里生灵产生的情绪!” 眼下情形,即便阅历广阔如安璃也是头一遭遇见。 诡异如斯,苍茫大地里的蛇鸟纷争却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或许它们居住在这里成百上千年早已习惯,或许此时此刻它们脑子里只有将敌人撕碎这一个念头。 当一众蛇人死伤惨重的时候,祭坛中央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咆哮。 云安二人闪电回头,只见窜流不息的黑白清浊里,一个巨大剪影缓缓出现。 云菓极为紧张,又过了几个呼吸功夫,当所有清浊气体被那道身影吸入体内时,它的模样才完完全全显现在眼前。 那是一条长约十丈的黑白大蛇。只见它头生双角、眼操晦冥,朝天咆哮间,血盆大嘴獠牙炫光,其上萦绕着生生不息的清浊二气,若被咬上一口,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再看它伟岸身躯,每一丝线条都极富张力,每一片鳞甲都宛若万载坚冰。最夸张的是,距离蛇头一丈处的后背上,赫然生出两只硕大肉翅! 正当云菓怀疑这翅膀能不能飞时,大蛇疯狂嘶吼,从巨大身躯里喷出一道扭曲空气的极速音波。这音波朝天一闪,云菓甚至都没看清楚,下一刻只见连成一条线的几只火鸟凌空爆炸,一瞬间腥红血雾洒了整片天。 云菓瞠目结舌,“好厉害”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巨蛇背上发力,两片肉翅仿佛重获新生,在耀眼阳光下分离撑开,展开爆炸也是的飓风气流,紧接着朝天飞去。 “这才叫真正的遮天蔽日啊!”云菓兴奋大喊。 穗木大蛇翼展粗略看去超过二十丈长短,一扇之间虎虎生风,一扫之下火鸟退散。他好像进入了羊群的猛虎、又像游弋在池塘的鲨鱼。原本不可一世的火鸟在它手下死的死伤的伤,不消片刻便有数十之数折在它手中。 地面上不论是蛇人还是云菓皆高声欢呼,局面扭转,不禁叫人长舒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你看那边。”安璃冷言钻出,云菓眼皮一跳,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先前还在远在极目的火鸟群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就要加入战团。而更不妙的是,当中几只火鸟极为壮硕,纵然不及穗木那般强横,却也绝对不可小觑。 群鸟合流,二百之数。即便隔着遥遥几百丈距离,云菓竟然都能感觉到那股由无数翅膀搅乱的天风,若身在当场,只怕顷刻就要被吹飞。 在几只领头火鸟的指挥下,鸟群围而不攻,被当成威慑存在。而五头大鸟缓缓出阵,呈五芒星之势,渐渐朝穗木逼近。 大战一触即发,天地间只有翅膀拍动的声音,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 只见穗木率先发难。它巨大的身躯就是最大的利器,不论翅膀上利若宝刀的鳞片,还是一击之下力逾万钧的尾巴,亦或是獠牙音波、口中灰气,无不是叫人惊悚动容的存在。 而五只巨鸟显然身经百战,彼此交换位置吸引穗木的注意力。有的正面引导、有的侧面干扰,有的上下喷出火焰,有的从背后偷袭奇袭。再看巨鸟爪喙,锋利程度与力量远远不是普通火鸟可以相提并论,更惊人的是,它们爪上缠绕着生生不息火蛇般的蓝色玄炎。穗木每一次被带着玄炎的利爪抓到都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显然极为不好受。 双方交战多时,而围绕着战场的火鸟不时吞吐火焰干扰穗木行动。是以穗木纵然凶悍,奈何孤掌难鸣寡不敌众,五只火鸟身上虽然皆有负伤,比起穗木却又好了太多。 安璃心中焦急,口上不忘记出言讽刺道:“我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几只小鸟就奈何不了了。这蛇人族今日也算玩完了。” 云菓心中烦躁,余光瞪了她一言,“蛇人一完,你这个’创世神女’也休想活命。现在冷嘲热讽,不如实际想想法子来得实际有用。” 安璃心头虽急,面上哼道:“再厉害的老虎都怕狼群。穗木陷在里头,只怕不用过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果不其然,随着五鸟轮流攻击,穗木身上伤口越来越多,连带着越来越气竭。又有片刻,巨鸟大翼振天,横扫而过,趁着穗木一口气没接上的破绽,竟直接将它从天上打落下来! 众蛇人纷纷大惊,连忙上前要将它接住。好在穗木意识尚清,甩一甩硕大蛇头双翅展开,十成力道卸了九成,虽然摔将在地,却似乎并没有伤及要害。 穗木能再战,蛇人族气势却一落千丈。再看漫天火鸟此时得意长唳,似乎天神一般俯瞰芸芸众生,嘲笑地上如蝼蚁般生灵的弱小。 穗木仰天咆哮,冲天又起,然而前后三次上天皆被打落下来。五只巨鸟当中只有一只受伤颇重不能坚持。然而从漫天鸟群里又补上一只,虽然不及先前火鸟壮硕强悍,却也深谙五芒星阵法。五鸟互补,极为惊人,以穗木当前状态,恐怕再难有所建树。 此时此刻,全族兴衰全在自己一人手上,既然肩上背负了这份责任,紧要关头又怎么能退缩?穗木身上全是血淋淋的伤口,却并不能阻拦他的战意斗志,正当他要飞天再战时,云菓忽然发话,缓缓道:“穗木,你先等一等。” 大蛇听到“创世大神转生”发话,不敢怠慢,听不懂对方言语,便将头颅转向安璃。安璃看着云菓耸肩,“怎么,小哥哥有什么退敌良方?” 云菓面色颇为犹豫,半晌才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 “怎么个放手一搏?” “其实是这样的,我身上没有道行,按我师姐所说,我在这片区域本来应该处处受限,行不长久。毕竟我只一介凡胎肉体,被浊气侵蚀后果严重。” 安璃点头,“你这么一说倒确实奇怪。我先前先入为主,料想来到这里的都是本事不俗之人,区区浊气如何能影响生存?现在看来,你似乎又藏了一手。” 云菓摇头,“为什么这样我也不清楚,不过似乎我不怕这清浊二气。所以我有个法子,前提是你不能动歪心思…” 安璃噗嗤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来了兴趣。” 今天两更,下一更会晚一小时。谢谢大家捧场。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二十九) 云菓也是被逼无奈,当下道:“你受到浊气限制不能发挥功力,我却不怕。你可以将灵力打入我体内,我虽然只是一介无名小卒,意念力却还是颇为自信的。” “你要我把灵力打入你体内?” “不错。” “你不怕我暗中使坏,把你身体脉络冲个七零八碎,当场暴毙?” 云菓哼道:“一开始我确实担心。但事已至此,若再不增加战力,今天我三人都要埋骨此地,更别说谁能活下去了。妖女,我劝你最好放聪明点,现在只有双方合作才可能破局,你要是耍什么手段,大家就一起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 安璃冷笑一声,她与面前少年只见过两次,一次和自己族里神女也似的云婉如胶似漆,看他们甜蜜模样,简直恨得牙齿也痒痒;一次见面尔虞我诈,巴不得把自己玩死。如此虽然相交不长,却绝非可以和平相处之辈。但俗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当下战线告急火烧眉毛,依少年所言,自己也没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她挑眉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小哥哥细胳膊瘦腿肉也没几斤几两,如果情况不对,别怪奴家弃你而去。” “废话少说,过来。” 云菓拇指擦过鼻尖,忽然跑到穗木身前,“你跟它说,我们要爬到它背上去。” 安璃心中一惊,“到背上去?你难不成还想上天啊?” “不然呢?在地上当缩头乌龟?让穗木一个人去拼命?” 安璃迟疑片刻,还是“咕噜咕噜”传达了云菓的命令。穗木不敢违抗,立刻弯下身子。云菓也不犹豫,三步两步爬到大蛇头上。正好穗木头生双角,云菓便牢牢抓住其中一根,朝下高呼道:“快上来,咱们速战速决。” 既然答应帮忙,安璃也不好反悔。再说了,自己虽然发挥不了实力,但简单的御空飞行还是没有问题的。倘若待会儿交战出了纰漏,自己也可以安全落地,倒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节,安璃跳上大蛇头颅,抓住另外一只角。 云菓盯着她看了半晌,安璃心中莫名一慌,“你看什么?” “你离我那么远,怎么把灵力传到我体内?” 安璃眉头紧锁,半晌才走到云菓身后,伸出双臂紧紧缠住少年的腰。云菓嗤笑道:“没想到你这浪荡的妖女还有害羞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安璃怒道:“少废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情况紧急,云菓也不继续调侃,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开始吧。” 安璃点头,向穗木说了什么,下一刻只见大蛇背后双翼朝天一振,紧接着一股巨力从脚下传来,待云菓回过神,二人已经钻上了百丈高空。 四周充斥着无穷狂风,吹得少年睁不开眼,连站也站不稳。安璃随着云菓的身子四处晃摇,又惊又急,暗骂少年废物,但正是骑虎难下之时,她只能贴在他耳朵旁大声道:“我把灵力打入你体内,你用灵气加持五感四肢,千万别掉下去啦!老娘还不想跟你一起陪葬。” 云菓还没来得及点头,只觉得从安璃的手掌里传来一道极为凶悍磅礴的灵力。 这灵气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只顷刻便将少年体内经脉搅得一团乱麻。云菓“噗——”地长喷一口鲜血,回头恶狠狠道:“蠢货你要害死我啊?能不能轻一点?” 其实安璃从小到大皆是独来独往,不要说与人合作,就是连朋友也找不到一个。现在叫她把灵力打入别人体内,她自然不能适应。 说起先前扶摇山道门大会,南宫明灭受伤时,安璃出手帮他疗伤。那时候的南宫明灭在她眼里便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了,传送灵力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全然不似今天这般敷衍粗鲁。再者南宫明灭身为扶摇山掌门、洪荒修真界年轻一辈翘楚扛旗,经脉容量韧性又哪是面前小鬼能相提并论?一瞬间想了这许多,安璃大骂少年没用,奈何狂风强烈,话到嘴边就被吹散,消失在无垠天空中。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始小心谨慎朝云菓体内输送灵气。这一回灵气涓如清泉溪水,一丝一丝渗透到少年体内,云菓心神一振,连忙操控体内精纯意念统领百军,只顷刻功夫便将五感强化加持,如此一来不仅眼睛能睁开视物,就连听觉也比原来又清晰了几分。 他又将灵气汇聚于四肢,二人仿佛钉子钉在大蛇头颅之上,终于不再随风摇摆。 安璃哼道:“没想到你意念力倒颇有一套,这么快就把我的灵力化为己用了。 云菓懒得理她,头也不回,“好好提供灵力就行了,小爷忙着呢。”他边说着,一只手钳住腾蛇头角,另一只手自然下垂,也不知在干什么。 话音一落,随着尖锐破风的厉啸如细线穿耳,二人脸色一振,扭头看去,只见天空中五只巨鸟缓缓合围,正成五芒星之势蓄势待发。 若说先前在地面上观看双方交战,只觉得这五芒星阵法相互弥补,极为不凡。然而身处其中才发现五鸟各占一角,彼此连接紧密攻守有序分工明确。加上巨鸟极为惊人的机动力,云安二人面前就仿佛开了个绚烂多彩的烟花大会,时而左边爆开一团火焰、时而上面冲来一串俯冲,环环相扣绵绵不绝。 安璃心中大为惊讶。若放在平时,这些巨鸟单打独斗绝非自己对手,但五鸟合一,倒像是一个演武多年的老道,绕是以她的眼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什么破绽。难怪穗木虽然强横,却三翻几次被打落下地。不是穗木没用,而是这五鸟合一的五芒星太过霸道。 她心中升起一丝担心,这般强横的敌手,而自己这边处处受制,面前少年十足废柴,今日危局,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解? 正在她担心的时候,而耳边忽然传来少年一声大吼。紧接着一阵通天巨响轰鸣炸开,翻滚如潮势若惊蛰巨雷。 安璃大惊,顺视看去,只见虚空里起了一阵猛烈爆炸,待爆炸消散,当中一只火鸟赫然现身。只是此时此刻它羽翼破碎,胸前凹进去一大块,白色长喙不住咳血。又有一眨眼的功夫,那火鸟朝天哀鸣一声,径直朝地上落去。 “砰——”又是一阵巨响传来。那火鸟摔将在地,从这般高度,显然是活不成了。 “吼————!” 一阵震天欢呼从地面传来,而穗木也是仰天咆哮,似乎在宣泄心中极怒的情绪。 安璃眼皮一跳,看向少年。只见云菓手指前伸,指着方才虚空爆炸处,一丝让心颇为心悸的黑色细电缓缓绕着他手指流转,其中死气浩瀚,所过萎靡万物,正是自己颇为得意的坤阴灵气。 再联系方才动作,敢情先前少年一直在蓄力,就是为了发动这颇为了得的攻击。 她不禁多看了一眼云菓。在这种情况下,少年也找不到对手身上破绽,是以干脆强行碾压,趁对方没摸清虚实的时候全力一击,先干掉对方五芒星中最弱的一环——也就是前不久才补充上来的那一只。 说起来虽然简单,然而巨鸟驰骋长空,飞掠如电,去势如虹,光是捕捉到其踪影就颇为不易,更何况一击杀之? 安璃心中惊讶,“这小子蓄了半天力道,故意给对方下马威,旨在震慑群鸟。但若打空不中,不仅延长战斗时间、对穗木极为不利,出师未捷之下,又是给自己这边的士气泼了一盆凉水。” 她舒一口气,好在成功打破五芒星一角,也终于开始正眼看身前少年了。“这小子好强的预判,好果断的决心…” 再看对面鸟群,一角被破,自然是狂怒无比。但眨眼间从四周群鸟中又飞出一只,眼看就要加入五芒星阵法。 安璃心中大急,也不询问云菓的意见,只“咕噜咕噜咕噜噜”向穗木传递消息。穗木受到云菓一击杀敌的鼓舞,也不迟疑、也不观看,仿佛能横扫千军的霸道长尾向安璃所说的方向怒而飞扫。那刚从鸟群中飞来的火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尾击中。只听“噼里啪啦”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入耳内。那火鸟到死都不知道明明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的大蛇,怎么就能精确无误地找到自己飞行轨迹、再发动极为强烈的扫击? 云菓回头看去,惊叹一声,心中暗道:“将“预判”传达给别人,说起来简单,中间却又添了一层难以逾越的障碍。看似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其中若不掌握好“被传递之人”的心理和行动力,又如何能准确付诸行动?” 他不禁赞叹,高速下的预判已经够艰难了,没想到安璃竟还别出心裁。如此算计能力,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 眼看火鸟硬生生被穗木巨尾劈死,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从蛇群中豁然爆开。穗木越战越勇,不断与四只巨大火鸟来回周旋,而每当有新的火鸟想补充进五芒星阵的时候,安璃都会预判轨迹,提示大蛇。如此一来竟百发百中,前后只片刻功夫,又有两只火鸟死在大蛇巨尾下。 众人欢呼不止。然而下一刻,从鸟群中钻出一只身材看来极为弱小的火鸟。只见它长鸣一声,身子飞旋仿佛烈火陀螺,在虚空中划出极为不规律的橙黄色轨迹。 安璃心中大惊,这火鸟行动之讯敏、路线之诡异,远非先前三只所能相提并论。自己预判亲自动手尚且不能保证命中,更何况将辗转提示给穗木?只一个瞬间的犹豫,那火鸟仿佛裂天细线,以一种惊鸿电速钻到四只领头火鸟身边。这一回五芒又成,一场恶战再次展开。 那五只火鸟四大一小,当头一只俯冲而来,脚上蓝色火蛇凭空化为一道火焰圆圈,眼看着便要将穗木套在当中。 云菓大吃一惊,这火圈炽烈无比,连带着四周空气都被烧得微微扭曲。再向四周看去,火圈之后,五只火鸟似乎知道这一回敌手厉害,不敢拖大,原本缠绕在脚上的火蛇竟连成一片,虚空里画出一张火网,自天而下便要断了穗木去路。 情势危急,云菓运起体内灵力,随着口中大喝,意念操控流转周天,经少年手厥阴心包经经涌入中指中冲穴。下一刻爆鸣轰然,纯黑色灵力仿佛球形闪电弹射而出,正打在近在咫尺的蓝色火圈之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炽烈和阴冷两种气浪炸将开来,直把穗木硕大的身躯也向后推了十几丈距离,而云安二人受爆炸影响,一时间胸闷耳鸣,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另外一头连天火网飞快罩下。穗木不敢硬接,只在半空慌忙逃窜。不说被火网罩在里头,就算被擦中身躯,也要发出“滋啦”声响,烧得坚硬如钢铁的蛇鳞化为黑水、散发出一股极为浓烈的焦糊味。 云菓抬头看天,咬牙道:“事到如今,咱们先退上一退,我看头顶云层密布,不如先钻进去,再找良机。” 安璃点头,立刻向穗木传达信息。穗木也不迟疑,载着二人便往更高的天空云层里疯狂蹿去。此时此刻云菓作为一大战力,指尖灵力发出阻敌,奈何当下情形容不得他蓄力攻击,对面五只火鸟又极为灵活,那些攻击往往还打不到对方身上,已经被空中的狂风扫偏分寸,再被坚硬如铁的巨翅格挡下来,半晌过后也没有击破任何一只火鸟。 云菓心中焦急,当前形势开始对自己这边不利。他看了一眼云层,仅仅自己躲进去还不够,若不能把五只火鸟一齐引进去,利用地势一决胜负,那再怎么逃窜也非长久之计。 少年略一思量,忽然问道:“妖女,你灵识怎么样?” 安璃微一愣,微微点头。其实安璃身为一半血统的青丘九尾,又有极为卓越的天赋,在同辈之中的感应力可谓一马当先。 云菓也不多搭理她,这妖女眼力老道、临危不乱,显然也是身经百战的好手,远非夏薰衣那样的新人。对于自身的本事,她也绝不会故意显摆。是以她一点头,云菓便知不凡。他四下看了看,忽然下定决心。 在云安二人指挥下,穗木仿佛有了主心骨,这一回它并没有径直往云层中飞去,而是冲入四周火鸟群中。一刹那间,身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是利爪长喙的凶猛火鸟,而云菓不惊反喜、豪气顿生,哈哈大笑间手指蕴灵上下翻飞。 下一刻,一道又一道黑色灵光炮弹也似的轰鸣而出。在那一瞬,云菓脚踩腾蛇首、指出幽冥雷,仿佛天生神灵救世大能,随着他指尖所指,数不清火鸟凌空被爆成血雾。这些火鸟虽然只是鸟群中最为弱小的,但场面血腥、碎**天,依旧极具冲击力。云菓愈杀愈勇,到了最后,方圆百丈之内,没有一只火鸟敢上前靠近。 云菓灵聚于胸,嗡然长笑道:“秃毛蠢鸟,有本事再来跟爷爷一战!” 他话音如雷四方滚动。五只五芒星大鸟眼看着不少族人被屠杀,一时怒火攻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云菓这边冲杀而来。 云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一回少年并不接招,只让穗木头也不回就往高天云隙中飞蹿。火鸟在后头追赶,彼此联结的蓝色火网带着焚烧万物的巨大威能笼天盖地。然而当穗木冲进白茫茫的云雾当中的时候,火鸟视野受限制,找不到目标,那火网自然也发挥不出原有的功效了。 为了找到藏匿云层当中的敌手,五只火鸟分头行头,约定好一旦遇见敌人只追击不交手,待同伴到齐再做决战。云菓这一招虽然暂时避免穗木被火网烧成烤蛇,却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何能正面将敌人击退,依旧是极为困难的课题。 就在这时,安璃忽然问道:“你这把灵力从指尖打出去的是什么怪招?看似华丽,其实鸡肋无比。和你这不能修行的货色一个样,看似机灵,其实关键时刻什么用都没,不过是白白浪费我体内灵力。” 安璃所说不无道理。这灵气虽然快速射出,但射出之后却如离弦飞箭,再不能受自己控制。是以面对背后少女的冷嘲热讽,云菓却并不生气,只抿了抿嘴,接着道:“我又没修行过你们修道中人的招式,自然入不得你的法眼。但至少我还在想逼退敌人的法子,不像你,没事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安璃嗤笑道:“谁跟你是自己人了?” 云菓脸上一红,“跟你说不清楚,简直浪费口舌。” “那不挺好,你浪费我灵力,我浪费你口舌,也算是扯平了。” 云菓心头本就焦急无力,偏偏背后妖女胡搅蛮缠,当时就要发作出来。若不是当下情势所逼,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安璃联手。然而讥讽嘲笑刚说出口,安璃却打断他道:“小废物,要是给你一把趁手武器,你能不能争气一点?” 云菓怒道:“谁是小废物?” “别打岔,我问你话呢。” 云菓看她满脸认真,不似开玩笑,但眼下身边手无寸铁,如何能找到趁手兵器?当下哼道:“小爷我纵横江湖多少年,佛门判官的名号也不是胡吹大气的。若手边有根长棍,保准将那破网搅个天翻地覆。” “长棍?” “不错,菩提寺达摩棍法,使一根镔铁齐眉棍,虽然只是武学范畴,但招式精湛,以我的意念统御你的灵力加持在兵刃上,对付这群蠢鸟还不是绰绰有余?” “棍子没有,剑倒还能想办法?” 云菓闻言登时来了精神,“怎么能弄把剑出来?” 安璃哼几声,“算你捡了便宜,我大发慈悲,可以教你行气凝剑之术。方才交手间,我看你十二正经运用灵活,料想凝聚炁剑应该不成问题。怎么样,你学还是不学?” 云菓心头大喜,又怕当中有诈,打量安璃半晌才道:“这么便宜的事,别有什么附加条件?” 安璃咯咯笑道:“小废物你真实际,奴家是那样的人么?不过硬要说的话,就是事成之后让奴家取点你的血,看看混入了往生蛤蟆的血液究竟有什么不同凡响的。” 云菓点头,“可以”。 “爽快!”安璃嘿嘿一笑,紧接着从她袖口当中滑出数不清大大小小的光印。 赫然是扶摇山道卷收藏典籍。 当初清泉山顶南宫明灭迫于无奈,将这些道卷典籍留了下去,结果被后来现身的安璃尽数抢夺,顺带着把清泉山顶一干人等诛杀干净。后来白袍人虽然发现这些典籍,却显然并不感兴趣,是以直到如今,这些曾经轰动洪荒的绝世法门光印都依然留在安璃袖口当中。 云菓感觉似曾相识,又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奈何心中好奇,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安璃嘻嘻笑道:“这是我南…”她脸色一沉,“这是什么关你什么事?”她哼一声,一个光印一个光印去找。 “你在找什么?” “废话,当然是找凝剑法门啊。” “我去,搞了半天你不会啊?” “我什么时候说我会了?姑娘我擅长毒功魅功和坤阴之力的招式,这凝剑之术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姑娘才不稀罕。” 她莹白如玉的手指飞快拨弄,半晌终于笑道:“有了有了。这有一篇南斗剑阁的《六星曲》,你听好啦!” 她双臂紧紧环抱住云菓,樱桃红唇贴住少年耳朵,一字一句将光印之中的心法口诀念出来。起初云菓只觉得耳边酥麻难当,偏偏安璃身上独特的香味煞是好闻,就连四周狂风也不能将其尽数吹散,一时间面上发烫,心神摇曳。 安璃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一下带了半分灵力,势大力沉,云菓只觉得背后炸开也似的疼,闷哼一声恶狠狠道:“妖女你干什么?” “色胚,还问我干什么,老娘好心好意教你心法口诀,你在想什么?耳根子都红啦!” 云菓脸上大窘,也不敢看她,只哼道:“谁叫你变成小婉的模样…罢了罢了,你继续,这一回绝不打岔。” 安璃又哼一声,但担心他刚才神游物外没听清楚,只好从头开始念起: “天道众生走八极,南斗诸脉归六星。 星宇联动行炁剑,星宿捭阖升潮汐。 天府司命掌阴魄,意气合流手阴经。 太厥双诡坤与巽,争锋洄旋有剑心…” “诶停停停停,你等会儿。” 安璃强忍怒火,没好气道:“大少爷你又怎么啦?!” 云菓道:“这个不行,要换一个。” 安璃勃然大怒:“什么不行不行,你小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买椟还珠乡巴佬!这南斗剑阁乃是两千年前洪荒正道炁剑大家,多少人梦寐以求这篇《六星曲》而不可得。你倒好,千钧一发还挑肥拣瘦,存心找死么?!” 云菓怒道:“你懂个屁,光念不想,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么?” 安璃见少年反应一时语塞,回想起刚才念的心法口诀,片刻之后脸色霍然大变,“不会吧,这东西要感应南斗六星?” “不错,先不说蜃妖肚子里自成洞天、能不能感应到南斗星宿还是个问题。但最关键的是,现在大白天里何来星辰南斗,第一步就受阻,小爷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建空中楼阁吧?”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一) 安璃咬牙哼一声,“你等着,我再找一篇。” 她话音一落,也不犹豫,立刻开始翻阅袖中灵光宝印。然而越往后翻,她脸色就越是难看,这些光印全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宝典,但不知道为什么,炁剑法门似乎极为稀少。 过了良久,少年不见安璃发话,登时急道:“快点啊,磨磨蹭蹭的,你还想等到元宵节么?” 安璃呸道:“没有啦!” 少年心头一沉,“什么没有了?” “炁剑招式就这一篇…没…没有多的了…” 云菓翻白眼道:“姐姐,好玩儿么?先告诉我有办法,现在又出岔子,空欢喜一场、你这人真不靠谱!” 安璃大本想出言回呛,奈何这会儿她自己也心烦意乱,也懒得再斗嘴。只在心里把扶摇山骂了个八百遍。 原来扶摇山道藏典籍固然极为丰盛,收纳近万年来无数修真大派超凡灵学,不说十之七八,也有半数之多,奈何唯独炁剑一门例外。《扶摇凌天诀》不仅仅是出神入化的绝品心法,更是经得起时间磨练的绝世炁剑法门。而当一个门派眼界升高、基础变强的时候,那些所谓的一流炁剑法门,便都入不得法眼了。 如此一来,扶摇收藏百千数,偏偏只有南斗剑阁《六星曲》一篇炁剑口诀成功入围,也从侧面看出这《六星曲》的不凡了。 二人正心烦意乱,忽然耳边锐啸直钻脑门。云菓背后发麻,不禁惊呼:“糟了!被发现了!” 回头一看,果见一头巨型火鸟扑扇着翅膀,正缓缓朝穗木逼近。云安二人也不犹豫,连忙逃跑。然而那火鸟一旦发现目标,便像吸盘鱼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途中穗木几番出手,那火鸟只守不攻,防得滴水不漏。又有片刻,随着它叫声循声而来的另外几只火鸟纷纷从云层里钻出,这一回五芒齐聚,法阵又成。而其中蓝色火网炽热焚天,看得云菓安璃一阵头大。 攻势袭来,云菓阴着脸道:“这火网如此霸道,消耗肯定也极为惊人,否则一开始这五只扁毛畜生就可以施展了。我料想咱们拖上一拖,说不定能让敌人不战而退。” 当下局面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二人只能驾驭穗木来回闪躲,偶尔寻到破绽再做还击。然而前后只一盏茶功夫过去,穗木全身伤痕累累,连鳞片也找不到几处完好的。再看对面火鸟,虽然面有倦色,显然还能战斗许久。安璃又惊又急,“只怕没耗死对面的,先把自己耗死了。” 云菓也意识到这么下去无非自取灭亡,正思量对策,五鸟齐攻。这一回穗木颇为气竭,被火焰巨网狠狠罩在身上,一时间凄厉穿天的惨叫回荡开来,就连地面上众多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惨叫之下,火鸟欢呼、蛇人惨淡,天上地下两幅光景,对比极为鲜明。 生死一瞬间,穗木疼得龇牙咧嘴,连眼睛也没办法睁开,好像自己的世界都要崩溃倾塌。 云安二人束手无策,安璃怒道:“没想到今天要跟你这小废物死在一起,这辈子算是玩脱啦!” 云菓正要反身讥讽,忽然眼前一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光不知怎么的,似乎就那么暗淡了几分。 少年心头漏跳一拍,再看脚下,穗木正凄厉惨叫,双眼紧闭。 云菓心神一动,回想起与蛇人接触的点点滴滴,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念头横过脑海。 下一刻他高声喊道:“穗木,别放弃!快把眼睛睁开!” 穗木听见云菓的声音,其中毫无惧意大气凛然,再想到自己身为蛇人一族如今顶梁柱,又是被创世大神钦点的血脉继承者,一时心中视死如归,抱着必死决心凶性大发。 它猛然睁开眼,全身上下拧成一股,忽然爆发出一阵骇人听闻的庞大力量,一举挣开火网,巨尾横扫,将身边一众火鸟逼退。 凶猛归凶猛,却已是强弩之末。火鸟谨慎,虽然被腾蛇挣脱开来,然而火网尚在,也没有受到重伤。 胜利的天平依然在火鸟这边。 云菓眼皮一跳,这一回又喊道:“再把眼睛闭上!” 安璃连忙传话。穗木虽然弄不清缘由,却毫不迟疑立马照做。 “再睁开!” 穗木重新睁开双眼。 气氛紧张到极点,然而极为突兀的,云菓安璃同时哈哈大笑,引来五头巨鸟的瞩目。 “小废物,你笑什么?”安璃语气少有的激动。 “你又在笑什么?”云菓激动颤抖,连体内灵力也雀跃欢呼。 二人相视,喜不自胜,异口同声道:“烛龙!” 没想到千钧一发间二人自成默契,同时想到“烛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原来先前穗木受到重创,龇牙咧嘴连眼睛都睁不开。正是这一瞬间,周遭万物的光芒仿佛被吞没,四野逐渐变暗!而当穗木受到云菓激励,睁眼再战,这片天地的光芒又仿佛重获新生,普洒而来。如此试了数次,穗木睁眼为明、闭眼为晦,难道不正是传说中的烛龙之相么?! 洪荒古云: “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则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而赤色,居钟山下。”(1) 再看蛇人族模样,可为人首蛇身、又可为通天巨蟒。头生双角,身兼黑白,连两只眼睛也是一明一晦!云菓安璃察觉到四周光线变幻,霍然发现,这所谓的腾蛇后裔,准确地讲,只怕说是上古腾蛇与烛阴之龙的后裔才更加准确! 当光线重新照亮二人面庞,安璃心中大感快意,咯咯笑道:“怎么样,这《六星曲》,还要不要学?” “自然要学。现在不靠我,难道你要给小爷陪葬?只希望这蜃妖洞天里,依然能看见诸天星辰了!” 安璃嗤笑一声,心中却窃喜,也不反驳,先让穗木闭上双眼,再让它四处逃窜争取时间。如此安排完毕,她又开始念诵那篇南斗剑阁《六星曲》。 正如云安二人所想。当穗木闭上眼睛,起初什么变化都没有,然而半晌过后,天地渐渐开始晦暗无光。最先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时间一长,昼日无光、白夜降临! 漆黑一片中,少年迎着呼啸而至的狂风,心中豪情万千,直欲仰天长啸。而鼻尖传来少女幽幽体香与呵气如兰叮咚泉水的声音,一字一句念着曾经惊艳整个洪荒大陆的炁剑法门,风姿万千。少年脚踩腾蛇、驱使烛阴,直若九天神明不可一世。 《六星曲》一分为六,对应南斗六星与体内十二正经。此时此刻,少年身体中流动着安璃的精纯死气,也就是八极之中的坤阴之力。要说交手起来使用哪一招,自然是南斗六星天府星最好。 再看头顶苍茫天空,这原本晦暗无光的白夜里,先是出现几颗星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星星开始眨眼睛。 这蜃妖当中的周天星辰,竟与洪荒之中一模一样,全无半点差池。 最后一道坎也烟消云散,二人恨不得喜极而泣。再看云菓,少年多年下来,大半时间是在野外行走,观星辨位之术自然了然于胸。他心中大喜,目明如炬,随着视线游走,正往南方天宇星区扫去。 其实所谓洞天福地,不过是一片别样天空。这世间洞天无数,可存在于宇宙任何一地,只是有大小之差,却无星宿之别。换句话说,不论是一叶一菩提,还是一花一芥子,其中蕴含的世界结构、所看见的星辰宇宙,都是一样的。 洪荒或许也可称之为一个繁荣复杂的庞大洞天。而天罡福地、蜃妖腹里,又可以说不过是小一些的洞天了。 云菓也不作多想,双目炯炯,仿佛星辰点缀熠熠生辉。而南斗六星此时此刻镶嵌于南方天宇,原本并不如何醒目,在少年眼里却辉映尘生、其光芒璀璨、比起烈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那一刻他神思狂转,淡绿色的意念在体内灵力游走周天。他仿佛置身玄妙,南斗的虚无缥缈、大地的厚重磅礴,六星协奏的隐隐妙音、还有伫立海边碧海潮生的无穷无尽。 紧接着,“先前安璃所念 ‘天府司命掌阴魄,意气合流手阴经。 太厥双诡坤与巽,争锋洄旋有剑心’ 四言律诗二八字符、豁然冲入少年魂魄深处。 是了!自己全身以安璃体内的精纯坤阴之力为主,若不善加利用,岂非天底下一等一的蠢才? 这一刻云菓豪情大笑,开始一字一句缓缓斟酌《六星曲》中的第一部——“天府星”。 所谓意气合流手阴经,便是将八极之中的“阴”属性灵力汇聚于人体“十二正经”当中的“手经”。而阴阳相对,各成四极,究竟是哪两种灵力?又是哪两条手阴经,自然在下一句解答。 所谓“太厥双诡坤与巽,争锋洄旋有剑心”。说的是将体内灵力当中的坤阴之力,汇集灌注于手太阴肺经;而体内巽风之息,则要尽数灌注于手厥阴心包经。如此一个“诡”字,既概括了坤阴之力的诡异阴森,又要求施法者掌控巽风之力的诡变无常,当真是一字囊括,不可更改。 但这“争锋洄旋”,又要如何解释? 云菓自问自答,在这一刻他脑海飞旋,没有师傅指导,只能靠自己大胆猜想了。 以安璃的意思,《南斗剑阁》应该是两千年前洪荒大家,其炁剑招数绝对称得上一流。如此精湛绝伦的法门,断然不可能只是感应星宿便可一蹴而就,否则洪荒历史数十万载,怎么会没有第二家南斗剑阁? 而现在,有一个一直困扰云菓的问题再次出现,那就是如何将意念操控的灵力转变为“剑”、凝聚于手中,而非“炮弹”、射出去就没影了。 少年苦思良久,正低眉下看时,正好撇见脚下“腾蛇烛阴”紧闭的双眼。是的,双眼虽紧闭,内里却一黑一白,宛如阴阳相合。原本激烈对抗的两种天地元炁,却铸就了一个如此神奇的生命物种,当真是钟灵毓秀、造化神奇。 他忽然灵光一闪,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之后,宛如一线天光照灵台、百万福缘洞玄机。少年哈哈笑道:“我晓得啦!我晓得啦!!”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二) 安璃心头一跳,定睛看去,只见云菓脸上无限欢喜,右手如刀凌空划动,紧接着,一柄长约三尺、黑中泛青的璀璨炁剑霍然成形! 原来所谓“争锋洄旋”,便是要将两条经脉中的两种灵力相互碰撞交锋,以此在经脉相交的聚合点化作生生不息的灵力漩涡。而这漩涡便好比炁剑根源,灵力在其中游走,自经脉尽头的穴位喷出体外、之后被漩涡拉扯掉头转向、重入身体之中!如此灵力洄旋、生生不息,便化作了一柄绝世无双的’南斗炁剑’——’天府剑’。 以修道中人视体内经脉为宝的性格,千万人中也难有一位敢将体内原本和谐的灵力故意分开、然后彼此碰撞的。这其中一个不小心就是爆炸传开,轻则损伤经脉、重则危及性命。 然而云菓不同,他自己发现“万象符道”并用于实战当中,对于两种灵力相互比重与交锋的理解,可谓是天上地下也少有。是以一念及此,少年心中极为笃定,料想自己想对了方向,一时大呼过瘾。 为何“万象符道”直至今日,洪荒大陆也只有几个人知晓?为何炁剑法门千千万,唯独只有《六星曲》被收录进入扶摇山道藏典籍当中?又为何慕容归一羽化一战,要说出“八极大道生克相辅,方窥天道之皮毛。”这句话? 说到底,成功把握八极灵力融合在一起的份量临界点、以及加深对八极灵力的理解,才是天底下最为困难的事情。 而云菓虽然身无道行,却已然在这条路上走了颇远了。 炁剑一成,云安二人大为欢喜。安璃示意穗木睁开双眼,这蜃妖腹中的最终蛇鸟大战,也即将拉开序幕。 只见云菓擒龙角、履云雾,手握炁剑,意气勃发紧紧盯着对面五只火鸟。 战斗一触即发!火鸟似乎想将顺势转化为胜势,也不做任何试探,一上前就毫不客气。穗木也不是吃素的,仗着他硕大无比的身躯,将周围十丈范围变为自己的领域,只要陷入之中,进可攻退可守,短时间没有性命之虞。再看吞吐着蓝色光芒的火网从天而降,云菓一剑劈去,斩一条青黑色破风剑芒,竟将那火网破开一道豁口。 火鸟心疼地大叫。这一回它们似乎察觉到云菓手中炁剑厉害,行动间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再被云菓抓住破绽。 而云菓浸淫武学多年,剑法虽不像达摩棍法那般精湛绝伦,却也自有一套极为精妙的法门。是以随着少年运起剑招,只见剑随指动、指随腕走、而手腕与手臂全身联系起来,一挑一刺一格一扫无不是极具威胁妙到毫巅。 火鸟狂怒不只,还要再冲上前来,云菓杀得兴起,一边豪情大笑,口中一边道:“大些!再大些!” 只见少年手中炁剑随着他话音越变越大,越变越锋利。那吞吐着青黑剑罡的炁剑只呼吸功夫便涨到了一丈长短!如此还嫌不够,少年心绪如潮,愈战愈勇,当击退了数次火鸟合围后,那柄只看去就叫人心悸的炁剑已然变为三丈长短。一挥一斩间仿佛能劈断流风活水,若被这炁剑正面打中,恐怕对面巨鸟不死也要少只翅膀。 安璃此时能做的,只有源源不断将体内灵气传送到身前少年体内。她紧紧搂着少年的腰,神思荡漾,莫名奇妙又想起了那个英气勃勃的南海青年。 她心头一酸,差点连眼泪也掉出来。这其中牵扯太多,但却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当初约定的誓言,就为了这些东西而轻易破碎呢?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思念那个人,下一刻她心尖绞痛,恨不得立刻飞到青年面前,问问他... 问他什么呢? 安璃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们还能在一起么…” 少年与火鸟交战正酣,也没有发现背后“云婉”模样的少女有什么异常。前后半刻功夫,当火鸟久攻不下,忽然联手攻来,其中五芒闪烁,火网似乎连空气都能点燃。云菓双目死死盯着火网,舔了舔嘴唇。 下一刻,只见白刃闪光,天空中只有一丝仿佛穿破天际的剑线猛然划过。紧接着火鸟哀鸣一声,那原本不可一世的蓝色火网竟生生从中被炁剑斩为两半。又有一个眨眼的功夫,火网爆炸开来,受此打击,五只火鸟气息萎靡,彼此对望一眼,似乎心生退意。 云菓看出它们犹疑眼神,狰狞一笑道:“让小爷吃了这么多苦,还想跑?!穗木,给我贴上去!” 穗木虽然听不懂云菓的话,但对面火鸟气势全无,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若放过这绝佳机会,再而衰、三而竭,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收拾这群火鸟了。少年语气激昂,穗木心潮澎湃,当下毫不犹豫,立刻咆哮着冲到火鸟身边。 那五只火鸟见敌人来势汹汹,不敢硬接,纷纷闪躲后退。而云菓看对面方寸大乱,哈哈一笑,手中炁剑捭阖大杀四方。当穗木贴近一头巨大火鸟的时候,云菓长剑举天,轰然斩落。 “扁毛鸟,死吧!” 话音一落,青黑剑罡刹那芳华。紧接着那只原本嚣张霸道的火鸟停在空中,忽然全身裂开,源源不绝的鲜血爆炸而出,再看去时,那火鸟已然被凌空一分为二,径直朝云下大地坠落而去。 再看大地上,众蛇人面上皆是担心之色。距离上一次听见穗木的惨叫,已然过去了太久太久。但双方都在云层之中,如何看得清楚局势?更有年幼的蛇人,受不了眼前极为沉闷危急的氛围开始哇哇大哭。 然而,忽然一团黑影从云层中坠落下来。 众蛇人眼皮狂跳,定睛看去,那不是一团黑影,而是被一分为二的两部分——再仔细去看,竟是一只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巨大火鸟! 在愣了片刻之后,一股震天动地的欢呼在蛇人当中爆炸开来。成百上千的蛇人相拥而泣,这一刻不论男女老弱,都感恩着上苍,祈祷着种族的继续繁衍。它们口中虽然说着听不懂的蛇族话语,但一时间大地之上欢喜无限。 紧接着,又有一只火鸟从天而落。这一回它并没有直接死去,而是翅膀被活生生斩落。失去平衡的巨鸟恐惧哀鸣疯狂唳啸,直到它落地摔成肉泥的那一刻,都没有任何族群去援救。 失去翅膀,在火鸟看来,原本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吼!————” 火鸟群一片死寂,而蛇人族仰天长啸。 当第三、第四只火鸟被打落在地摔成肉泥时,蛇人知道,这一场恶战,总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它们欢呼雀跃,期待着英雄归来。期待着王的诞生。 在无数道翘首期盼的目光中,远方层云里忽然冒出一只巨大火鸟,此时它悲鸣逃窜,口中凄啸连连。而下一刻,一道更为硕大仿佛凌云翻天的身影从云隙中破光而现! 那是一条身长十丈的黑白大蛇。大蛇背生巨翼,头生双角黑白相合,恍若太古神兽。而此时此刻,大蛇头颅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衣衫猎猎中,绝世少年擒龙而立、口中神武大喝,手中一柄三丈炁剑虚空一闪—— 在火鸟呆滞的目光中、在蛇人激动热血的目光下,那最后一只五芒星火鸟凄厉哑嘶,被一分为二、生生劈死。 “吼————!” 无穷无尽的欢呼仿佛爆炸一般穿透天穹,蛇人们笑着大哭,而火鸟群不知所措。 云菓与安璃在高天狂风中伫立在穗木头顶。这一刻他眼神犀利,看向不远处的火鸟群,炁剑一挥,猛声喝道:“还不快滚?杵在这找死么?!” 火鸟群惊惧大叫,片刻之后做鸟兽散。又过了一会儿,这片天地终于恢复了和平与安定。 蛇人们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激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云菓听不懂的话语。下一刻,地面上所有蛇人匍匐在地,口中异口同声喊着一串相同的音节。云菓转头笑道:“它们在说啥?这回可别忽悠我。” 安璃脸上一红,哼一声,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它们在喊‘创世大神、创世神女’。”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三) 她脸上微醺,竟少有的显出一种小女儿姿态,虽然只是稍纵即逝,却仍旧看得云菓心头乱跳。 少年哈哈尴笑一声道:“你这冒充我仙女妹妹创世神女的妖人,脸皮厚的也是没谁啦!不过说起来,到现在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敢不敢报上名号,方便秋后算账?” “有甚么不敢?安璃。”她眸子里弧光一闪,调笑道:“就凭你,还敢找我算账?” 云菓哼一声,抱拳道:“我也是有名字的,你来你去真不礼貌。在下姓云,单名一个菓字。” 听到“云菓”两个个字,安璃心头冷笑,不禁想到少年口中的“仙女妹妹”,也就是云婉了。其实说起青丘九尾,哪里有什么正经名字?若不是生父姓安,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应该给自己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云婉自然也是如此。以往在族里时候,小婉就是小婉,不论哪个族人见面都这么称呼,什么时候取了云婉这么个名字?不用多说,那小妮子与面前少年暗生情愫,竟连姓氏也随他去了。 安璃暗骂云婉不争气。明明是青丘九尾神女也似的人物,从小被呵护备至安稳长大,怎么就莫名奇妙被一个半点道行也没有的寻常少年拐骗了心思?她轻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又隐隐生出三分羡慕、七分伤心。若她和南宫明灭之间的感情,也能这样简单明了,毫无其它恩怨纠葛就好啦。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穗木已经降落在地。云安二人跳到地上,一时间众蛇人欢呼雀跃,将二人举起一波一波抛向空中,宣泄着心中仿佛无穷无尽的欢喜。 云菓心中挂念夏薰衣的伤势,背着她跟随蛇人来到村中一座颇为显眼的建筑当中。这建筑背靠丘陵,地基为坚硬结实的数根长木直插地底,木头四周围上青竹又涂上防霉防潮的胶漆,在这湿气颇重、似乎经常会下雨的地方倒是极为适合。 这建筑似乎是蛇人用来供奉先祖神明所用。内里陈设虽然简单,祭祀用具却一应俱全。堂中列着两尊石像,一男一女皆是人首蛇身,不用说自然是蛇人族代代信奉的创世大神与创世神女了。 此时此刻穗木已经化为蛇人模样,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不少,却全然不能妨碍他激动的心情。他先朝石像叩首行礼,接着对安璃说了什么。 云菓也不在意,只照顾夏薰衣的伤势,毒气虽清,她手臂的骨折处却肿了老大一块。而再往她面上看去,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庞,此时红肿溃烂、触目惊心。 原本击败火鸟的喜悦在这一瞬间被冲散殆尽。云菓心中暗骂,刚才与妖女联手退敌,似乎连彼此间的敌意也消散了些。但现在看来,二人之间仇怨深沉,是断然不能轻易忘记的。 他看了一眼安璃,径直伸出手臂,“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将我的血取一些,咱们仇人归仇人,不能轻易作罢。” 安璃也不正眼看他,长袖一挥,电光火石里也不知从哪里投来一只全身透明的怪虫。这怪虫扒在云菓手臂上,少年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再看去时,只见怪虫尖嘴插入自己皮肤当中,正缓缓吸血。又过了片刻,原本拇指大小的怪虫涨大了两三倍,身子也由透明转变为暗红,在安璃轻声命令下松开云菓,又飞回女子袖中。 云菓看了看手臂,此时虽青紫淤血,但无中毒迹象,哼一声道:“你全身上下各种毒虫猛蛊,当心哪天反噬自身,叫你后悔莫及。” 安璃冷笑道:“这就不劳烦小哥哥操心啦。咱们现在联盟告破,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更好。” “又动起杀我的心思了?” “我哪敢光天化日动你这创世大神呢?” 云菓冷笑道:“不错,表面不行,玩阴的你自然在行。穗木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们先住在这里,待会儿叫人把生活用具送来。” 话音刚落,几条雌性蛇人拿了一干用品进了屋子,上下整理打点,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原本朴素的房间装点得极有烟火气息。 打点完毕,几条蛇人也不多作停留,离开时候回头朝云菓甜甜一笑,显然极为崇拜这位创世大神转生的风云人物。 穗木也要离开,云菓连忙伸手拉住他的手指,示意让他留下来,惹得安璃一阵嗤笑。但笑归笑,毕竟云菓战力孱弱,若与安璃独处,夏薰衣也没有苏醒,岂不是白白将羊肉送上虎口?但若穗木在此,安璃道行受限、毒功又对自己起不了作用,自然极为安全。 创世大神发话,穗木不敢不从,立在房间角落里,仿佛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说起来,你怎么也进到蜃妖肚子里了?不是你用天妖令打破结界的么?” 安璃“呸”一声摊手,“我哪知道外面还有一只?蜃妖这东西,几千年没在洪荒大地现身了,我光顾着看深渊里头,没想到背后那家伙大嘴巴一张,我逃了半天还是被吞进来,真是晦气!” 云菓哈哈大笑道:“这就叫自作自受,没有天妖令,那怪物怎么会忽然出现?那怪物不出来,你怎么会流落到蜃妖肚子里?真是又应了那句恶人天收。” 他脸上极为高兴,忽然又阴沉下来,喃喃自语道:“不过那道封印...也不知现在外头怎么样了。” 云菓心头焦急,渡乘所说的“生灵之印”极为了得,竟将一众蜃妖封印其中。也就是说,几万年前大战,蜃妖并没有被消灭殆尽,而是被封印了起来。这么一想,集合全洪荒修道者竟都不能彻底将其清楚,当真是无法无天的绝世妖物。现在众妖重现世间,定然引起轩然大波。少年长叹一声,极为自责。 安璃嗤笑道:“怕什么,又不是你把妖怪放出来的,就算外头天翻地覆了,你也用不着伤心自责。” 云菓呸一声,“你这妖女无朋无友,又怎么体会得了小爷的心思?若有机会出去…” “有机会出去怎么啦?叫师门长辈把我抓起来?” 云菓被她猜中心思,脸上一红,嘴硬道:“还用师门长辈?你这尽使下三滥手段的妖女,我师兄师姐和大哥,哪个不能结果你?” “那也得你有命出去才行。”安璃眼中寒光一闪。云菓头皮发麻,这妖女喜怒无常,心思也缜密歹毒,但毕竟彼此接触时间不长,猜不透对面心思。若她当真不顾一切跳将上来把自己杀了,岂不是呜呼哀哉? 想到此节,云菓又往穗木那边移了移,清了清嗓子道:“妖女,你还是自己离开吧。” 这话极为突兀,安璃不惊反笑,“怎么?过河拆桥,立刻就要赶我走了?” “你硬要这么说也不错,若这里只我一人,倒还可以与你继续周旋,但我师姐在此,我不能拿她的性命一起开玩笑。” “倒是个老好人。不过我要是说不呢?刚才吸了你血的虫子,这会儿已经被我身上其它宝贝儿瓜分干净,没想到比我精心照顾一个月的效果还好。你要赶我走,我还真舍不得。” 云菓皱眉道:“我早知道你这人出尔反尔,果然还惦记着从我身上捞点好处。” 安璃咯咯一笑,眼如春波,语气魅惑绝伦,“世间不知多少男儿想让我从他们身上’捞便宜’呢。小哥哥倒好,奴家投怀送抱,你却还道貌岸然,假装不动心。” 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拿捏得恰当好处,整个人仿佛春水缠绵,除非彼此道行碾轧、定力超群,否则哪有人能顶住片刻?然而云菓体内’无动尊菩萨印’嗡然做响,在少年心头涌出一道金光灿灿的“卍”字符,再看安璃时,只觉得她全似耍猴,卖弄风骚,毫无魅惑可言。 云菓刻意干呕,“庸脂俗粉,我小婉妹妹打个喷嚏也比你好看。” 安璃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忽然哼道:“罢了罢了,奴家终于知道对牛弹琴是什么滋味儿啦。不过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你待如何?” 云菓道:“眼下我为蛇人创世大神,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跟在我后头的跟屁虫罢了。提出主动迎敌的是我,凝聚炁剑手刃火鸟的也是我。我要赶你走,你只怕在这里也待不下去。” 安璃脸色一沉,“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你怎么向他们传达消息?” “小爷天生聪慧,不过区区蛇人言语,最多几日时间,难道我连‘你是骗他们的、把你赶走’这种基本意思都学不来?” 想到先前临阵关头千钧一发,少年依然顷刻间感应领悟《六星曲》,安璃也知道云菓虽然样貌并不出众,内里却极为聪颖玲珑。自己现在有语言优势,但只怕几天下去,整个蛇人族都要唯他命是从。 安璃下唇撅起,委屈道:“咱们先前合作愉快,否则现在只怕已经成了火鸟果腹之食。小哥哥总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罢?” 云菓冷笑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为了我和我师姐的安全着想,你还是请离开吧。” 安璃满脸难过,又是跺脚又是不甘心,半晌终于叹气妥协道:“好罢好罢,小哥哥这般无情,我也只能走了。” 她话音一落,径直朝夏薰衣走过去。 云菓率先跳到夏薰衣身前,双臂张开,仿佛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你干嘛?要走快走。” 安璃委屈道:“这可奇怪啦!先前说为了自己和师姐安全着想的是你,现在把你师姐推到悬崖边的还是你,你这人看似男子汉气概十足,却怎的扭扭捏捏面皮千变,活生生小娘皮也似的?” 云菓眼皮一跳,“你…你对我师姐下手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四) 安璃眨着梨花带雨的大眼睛,修长的睫毛闪动泪光,“唉,都怪奴家身上的虫子太好色了!见到你师姐胴体匀称,肌如羊脂,虽然面上丑陋恐怖了些,却还是非要往她身子里钻,你说讨厌不讨厌!总以为天下男子一般蠢,都用下半身思考,没想到连虫子也这样,真是白让我疼啦!” 云菓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抓起安璃的手腕,“把毒虫逼出来!” 他手上虽然用力,盖因为体内毫无道行,在安璃感觉起来却绵软无力,任凭少年如何使劲始终面带微笑,半晌才嘻嘻笑道:“刚说你聪明,马上就讲这种蠢话。虫子好色,我又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云菓长叹一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他算是明白了,面前妖女毒功自然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如何用毒操控人心。自己纵然百毒不侵,但还是被准备找到了弱点,这般心思洞察,自己当真拍马难及一二。再一想,这蛊毒极有可能是先前她为夏薰衣拔出体内毒气时所布下,那时候火鸟之劫还未渡过,她就已经考量到了现在,一念及此,云菓全身透心凉也似的,竟涌不起向她报仇的决心。 好像只要跟她对上,怎么玩儿自己都要被玩儿死。 好在夏薰衣既然成了二人之间联系的纽带、天平的支点,那么短时间内,至少性命无忧。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没什么打算呀。就暂且跟着你,再从你身上刮些新鲜毒血下来,你不知道养蛊虫有多累。” 云菓急道:“这蜃妖肚子里到处古怪,你难道不想出去?” 安璃微微一愣,半晌摇头。 “你真的没有朋友在外面?” 安璃心中一紧,面色却云淡风轻,“老娘有没有朋友干你屁事?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逍遥自在轻松快活,要你指摘置喙?” 云菓看她模样,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怎么听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刻意。他轻轻叹一口气,松开安璃手腕盘坐在地,“罢了罢了,累死了,你跟穗木讨点吃的吧?” 经过方才一战,安璃也极为疲倦。仔细看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有十数处之多,若不好好处理,只怕日后还要留下伤疤。她松一口气,看样子总算把面前难缠的小鬼摆平了。一念及此,她也顺势坐下来,吩咐穗木去拿吃的。 “诶...等等,穗木不能走。” “你还怕我杀了你们?” “你这人诡变无常无孔不入,我哪能不提防着点?” “嗤,我要是真亲手杀你,刚才你大战火鸟的时候就该在你体内埋一颗灵气炸弹。等火鸟一走,‘砰——’一声炸成血块,烟花似的,多漂亮。” 云菓脖子一缩,“那…那你怎么不杀我?” 安璃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杀你?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算了,没什么。你放心好了,短时间我不会亲手杀你的。”她也不管云菓反应,吩咐穗木下去了。云菓虽然惴惴不安,但若再开口,又显得颇为小家子气。话音只慢了一拍,穗木已经出了门,消失在视线里。 气氛陡然变重。 云菓眼皮一跳,把目光慢慢移动到安璃那边,此时此刻,她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云菓背后一阵恶寒,这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猛兽盯着猎物,叫人心头发虚气也喘不过来。紧接着,安璃目光寒芒一闪,小猫也似的双臂双膝撑在地上,慢慢爬向云菓,舌头绕着樱唇转了一圈,轻声道:“小哥哥还真是好骗呢,咯咯~” 云菓心腔砰砰狂跳,大气也不敢喘,屁股着地连忙后退,“我…我就知道你这妖女言而无信…”他心中大为懊恼,没想到只一瞬间功夫,便被逼上了绝路。 看着少年浑身颤抖惊恐愤怒的表情,安璃忽然一阵脆笑,“不逗你啦。真是的,你这人一点玩笑也开不起,真没劲。” 她话音一落,又端坐在地上,这一回又开始脱衣服。 云菓又羞又惊,“你…你不杀我?” “我说啦,这段时间不会亲手要你性命。不过你也提防着点,‘借刀杀人’你知道吧?放聪明点,别一下就被我玩儿死,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继续褪下身上衣衫。云菓一时愣神,目光盯着看,也不知道回避。 不仔细看还不知道,原本白中淡紫的霓裳羽衣已经破了诸多伤口,然而衣袍宽大,伤口的鲜血多被内层紧贴肌肤的小亵衣吸收了去,是以从外面看只有斑驳殷红,实际上内里早已是皮开肉绽。此时云菓瞧见那些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盖因为时间过去了许久,那些血液也凝成了血痂,有的甚至和亵衣沾在一起,只要轻微扯动就连皮带肉,前后虽然只片刻功夫,安璃却已然面色惨白汗淌如珠。 云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背过身子,口中急道:“抱歉抱歉,失礼失礼…你别恼。” “恼什么?我又没跟你说不让看,你转过去干嘛?” “这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看了,你以后还怎么嫁人?”他话音一落,心中暗道:“不过估计也没人会看上你这妖女。” 安璃冷哼道:“你以为我要你看?这会儿衣服已经和血粘在一起了,你不来搭把手,我一个人还真弄不来。” 云菓红脸摇头,泼浪鼓也似的,“不行不行,女儿家这模样,真是有伤大雅!再说了,到时候你伤口处理不好,感染归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你?” “我死了你师姐也别想活命。” 云菓大怒,但转念一想,现在身边又没有其它同门帮衬,如果妖女一死,夏薰衣恐怕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当下只得缓缓回过身,“那、那好吧…不过你自重些。” 安璃一巴掌拍到云菓头上,“老娘自不自重还要你教?我喜欢的大英雄,那是千万人吾亦往也,既不不失凌云盖天又知道嬉皮笑脸逗女孩子开心的真豪杰。你看你瘦巴巴干扁扁的样子,又不俊俏,又不厉害,要不是没办法,我才不叫你帮忙呢。想看老娘身子,门儿都没有!” 云菓心中虽恼,却还是点头哈腰:“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我是路边哈皮狗、流浪小野猫,你千万别故意诱惑我。我跟你说,我喜欢的女孩子,那是清如春泉响叮咚、俏如阳春海棠雪,既可爱婉约又不失菩萨心肠的仙女妹妹。你看你一言不合就脱衣裳的模样,又不敢真面目示人,又一副蛇蝎心肠,要不是我夏师姐命在你手,我才不帮忙呢!想让我看你身子,门儿也没有一扇!” 安璃被云菓气笑两声,“伶牙利齿,你也就这副嘴巴厉害,说得云婉神魂颠倒。等以后出去了,我要她对你死心。” “哈哈,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我和仙女妹妹的感情,你一个孑影茕茕的妖女哪能阻挠?省省吧。” 二人来回斗嘴一刻不停,安璃虽叫他帮忙,手臂却始终护着身上重要部位。如此情形之下,任凭她再怎么算计再如何有心计,也似乎将本性展露得一览无余。她看起来浪荡无比,但这时候又极为注意、放不太开。云菓心中安定下来,手上动作依旧小心翼翼,以确保自己不与对方有任何身体肌肤上的接触。得心应手之后,少年又故意使坏,连着安璃皮肉扯动破碎的衣衫,疼得她凉气倒吸,也不知暗吃了多少亏。 这般过了一盏茶功夫,伤口处理完毕,安璃身上涂满了防止留疤的透明胶状液体,外面套了原先那件破了十几道口子白中带着淡紫色的羽衣,老老实实坐在地上,也不胡乱动弹。此时那件亵衣已经破烂不堪被丢在一边,若动作太大,只怕顷刻就要走光。 云菓忍俊不禁,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边哼边道:“总算清净了,免得你动歪心思,好好坐着吧别让小爷不小心把你浑身上下看精光。” 安璃哼一声,“你自己也被火鸟追了半天,伤口不处理?” 云菓这时候才回想起来,之前被巨鸟又啄又抓,也受了不轻的伤势,盖因为后来过程一波三折,早将这些皮外伤忘在了脑后。现在一经安璃提醒,“哎哟”一声,“我的背,好疼。” 他将衣裳脱下来,露出极为匀称的身躯,背对安璃道:“好疼好疼,快帮我瞧瞧,伤口严重不?” 安璃一脸愕然。 “问你话呢,哑巴了?” 安璃怒道:“屁大点伤口又哭又闹,你还是不是男人?” “什么意思?我先前被大鸟抓到半空,那爪子都嵌到小爷背里了,差点没给我抓个透心凉,还说小伤?” “吹、接着吹,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背后就一条两寸伤口,也不深,瞧你叫唤的,杀猪也似的,真气死啦。明明我还能用点道行,伤得却比你重,俗话说傻人多福,果然有几分道理!” 云菓呸一声,但低下头瞧自己身躯,几处记忆明显的伤口,此时要不是细微小伤,要么就压根找不到。一眼看去平滑如玉,和原本肌肤毫无半点不同。少年心里咯噔一下,先前夏薰衣说自己肋骨断了,不过片刻竟然开始愈合,而现在再看,肋部淤肿已消,手掌按上去毫无不适,竟似乎完全痊愈了! 少年又惊又喜,前后才不过一日光景,骨折的地方完好如初,这份恢复力,即便是三清上玄院不深谙精通泽兑法术的同门也绝不可能做到。再看安璃,她体内灵力精纯无比,在传递到云菓体内的时候,少年只觉得一股旁礴纯澈的灵力袭来,就算以他外行人的眼光,也能看出在百里烟之上。即便如此,安璃也只能老老实实包扎伤口,再用体内不太精纯的兑泽灵力疗伤,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日才能恢复。一念及此,云菓心中极为得意。 日后遇上危险,自己顶在前头挡下攻击,其它的交给百里和沈澜,就算吃点皮肉之苦,也很快就能复原,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自己大哥,南宫明灭堂堂扶摇山掌门,估计也用不着自己太过操心。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连忙穿好衣服。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五)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笑也要跟你汇报?你还是乖乖坐着,别走光了才好。” 安璃银牙一咬,瞪了他一眼,少有的没有反唇相讥。云菓“咦”一声,正要开口,穗木端着两个大盘子游来。 云菓笑道:“不跟你争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听到要吃东西,少年肚子里的往生蛤蟆“牯哇”叫了一声。也不知是因为这大蛤蟆已经认命、还是因为封印解开没多久甚是虚弱,它清醒是清醒了,叫声却再没从前刚刚进入云菓肚子里时候那般蛮横霸气。 安璃只暗骂一声“怪胎”,也不多搭理他,目光盯在穗木手上的盘子,肚子“咕——”发出一阵响声,惹来云菓连声嗤笑。 然而当高大无比的穗木弯下身,将盘子放在二人面前时,云安二人同时“呜哇——”一声,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空着肚子,只怕连隔夜饭也要吐将出来。 定睛看去,只见盘子里尽是闪烁着油脂不断蠕动的小虫,有的像蚯蚓,有的像白蛆,还有的长了数不清细且触须般的节足。一眼看去成千上万,正汇聚在面前一尺两个盘子当中,当真是恶心到了一个极点。 穗木憨声直笑,看上去正示意二人快些用膳。云菓面色如菜,不敢看盘子里,只悻悻问道:“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说这是蛇人族的最爱,平时都舍不得吃,意思就是咱们的山珍海味,叫咱们千万别客气,吃完了还有…” “别别别,留着他们自己吃吧,你快告诉他们。” “还用你提醒。”安璃咕噜咕噜朝穗木说了什么,穗木满脸失望,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几乎要哭出来。 云菓讥讽道:“我看你全身都是虫子,以为你就是吃虫子长大的。别装了,这盘子里的东西肯定对你胃口,别不好意思,别客气啊。” “你信不信老娘一巴掌把你头摁进去?再说话试试?” 云菓浑身一哆嗦,这妖女虽然说暂时不取自己性命,但自己又打不过她,真把她惹怒了,指不定变着花招耍自己玩。一时闭口不言,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穗木端起两个盘子准备离开,云菓终于忍不住道:“等会儿。” 蛇人虽然听不懂人语,对“等等”两个字却颇有印象,立刻停下来,以为二人要吃虫子。安璃白了云菓一眼,“你要吃自己吃,老娘不奉陪。” “不不不,你叫他准备点兽肉佐料,我亲自动手。” “你还会做吃的?” “哼哼,待会儿不给你吃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希望你做饭的本事有你的嘴巴一半厉害。”安璃耸耸肩,向穗木吩咐下去。穗木虽然颇为遗憾,还是立刻下去准备了。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野兽鲜肉准备好,又在屋子前头生了篝火,就等二人自己动手烤肉。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东方的星群开开缓缓现身,一片一片,仿佛追逐嬉戏,在云层当中眨着眼睛。 紫夜渐渐席卷四野苍穹。篝火发出的橙黄火光跃然而起,驱散周围原本应该逐渐淹没在黑暗中的事物。云菓安璃退开门,盖因为他们这间屋子是祭拜蛇族神祇所用,本就高大无比,这会儿视野开阔,面前景色一览无余。 从远向近,远方是淹没在灰黑色夜幕中的连绵群山,群山背后仿佛隐藏了漫天星空,一颗流星划破天际,闪烁了一刹那的绚烂。 再看大地上,许是林沼、许是林涛,晚风星光下摇曳出百十里的暗色涟漪。而最近的地方,丘陵上出现数不清的烛火灯光。橙黄色点缀起来,有的连成一线,有的聚成一团,颇为温馨。 下有山间烟火与村落,上有银盘月牙与星辰,一片美景,叫人流连惊叹。 “只可惜身边的不适她(他)。” 此时此刻,同一句话在云菓和安璃心底响起。 正沉浸其中,宁静村落被铺天盖地的欢呼引爆开来。二人被潮水也似的声音拉回现实。此时此刻,成百上千的蛇人早已在村中等候多时,二人一现身,发出迎接拜服的声音。 一个创世大神,一个创世神女,此时此刻,云安二人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带着整个族群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和更长远的时空。 这是一场夜幕下的狂欢,这是一曲暮色四合时的盛宴。 云安二人被穗木双臂托起,高举上空,气氛炽烈,犹如盛夏气浪,一浪,又盖过一浪。 穗木将二人放到篝火火堆旁,蛇人们围将上来。他们似乎知道云菓不会蛇人言语,也不多搭话,有的唱着轻快有节奏的曲子,有的手手挽着手在火光中翩翩起舞。云菓被这气氛感染,他原本就是开朗热忱之人,习惯及时行乐,也喜欢活在当下。是以夏薰衣的伤势虽然还解决不了,依旧不能阻碍少年跟着蛇群舞蹈。 舞到一半,他清了清嗓子,又放声唱起歌。 却是:“昆仑天堑,仙凡隔兮,我有鸿鹄,垒土起兮。 经年一梦,归听风兮,百里风澜,长夜央兮。 爱恨嗔痴虽奈何,不若明光忱可期。 更漏难绝生易绝,连袂高歌竹叶青。 竹叶青,青空悠远,远山叠翠。承欢此时,总胜醉梦阑珊唱孤帆。独影自怜,不若意气风发走天南。” 声音清亮高旷,虽不是绕梁妙音,却自成韵味,引来周围无数蛇人欢呼侧目。 它们虽然听不懂,却无比高兴。而听懂的人,贝齿颦眉。 少年眼角余光瞟到正坐在一旁的安璃。 此时她抱起膝盖,小脸埋进去,也看不清什么表情。云菓微微摇头,忽然跳将上前,坐在篝火旁开始烤肉。 “知道自己唱得难听跳得难看,还不算没有自知之明。” 二人虽然接触不长,云菓却知道这妖女习惯口是心非。若换作之前,他或许还会气恼,但一想到刚才她一个人坐着的模样,莫名叫人心头一酸。一念及此,少年也不争锋相对,默默转动手上的烤肉,气氛颇为微妙。 说出去的话好像泥牛入海、打在棉花上,溅不起半点反应,安璃轻哼一声,只觉得没劲,也不再出言讥讽。 她闭上眼睛,嘴里哼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曲调轻柔婉转,有时候像仲夏之夜躺在草堆上,听着迢迢银汉讲述尘光中的故事;有时候又像身处斑斓花海,花枝轻抚过肌肤,看着它们在风中翩然起舞;还有的时候,好像静卧襁褓之中,耳边传来母亲细微呢喃也似的摇篮曲。 每一拍都温柔的不能再温柔了;每一音都恬美的不能再恬美了。 云菓肩膀一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边只是一个妖女,嘴里的音调却让自己感同身受。 他也不打扰她,两个人的气场慢慢融合起来,围成了一片小圈子,任凭周围千百蛇人如何狂欢,似乎也不能打断这份平静。 安璃的神思徜徉与脑海里记忆中。首先出现的,不是最近发生的,而是自己还小的时候的诸多事情。随着思绪慢慢流转,最后才停留到那个剑眉星目,将她的心也死死抓住的青年脸上。 “明灭哥哥…” 她这时候如果睁开眼,那么眸子一定是暗淡的;她如果抬起头,那么神情一定是落寞的。 “你叫我?” 思绪被打断,连带着南宫明灭的爽朗笑容也烟消云散。安璃心头一恼,呸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臭美死你了。我几时叫你啦?” 云菓“噢”一声,“我听你说什么‘哥哥’,以为你在叫我小哥哥,抱歉打扰你了…” 安璃撇过头,也不睬他。这时耳边又传来少年的声音,“喏,拿好。” “干什么?”安璃颇不耐烦,等目光看过去,才见少年正举着一串烤肉。他自己拿着烤肉木棍的前段,后面长的一截在自己这边。安璃下唇一嘟,接过烤肉,“前头都烧成木炭了,还拿着,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云菓咬牙骂道:“白眼狼,不要还给我,小爷饿得慌呢。” 安璃连忙躲过少年的手掌,哼笑道:“这么香的烤肉,既然到了本姑娘手里,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你要吃自己继续烤啊。”她说完伸出舌头就要往烤肉上舔,宣誓自己对手上烤肉的主权。云菓诶道:“等下,小心烫!” “哎哟!” 安璃舌头吃痛,小狗一样吐出来、口中哈气、手掌当作扇子来回扇风。云菓嗤笑一声,给了安璃一个眼神,叫她自行领会其中讥讽嘲笑。下一刻少年头也不回,站起身子拍拍屁股上泥土,从火堆里拿出几个烤熟的红薯,便要离开。 “你干嘛去?” “我师姐还饿着肚子呢。” “她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吃东西?再说了,修道中人辟谷不食,几天不吃饭又有什么打紧。” 云菓也不停脚步,“就算辟谷,不吃东西总归难受。再说了,夏师姐辟谷境不久,身上又是伤病,我怕她撑不住。” 他不多说,看得出担心。他脚下步子极快,眨眼爬上了不远处的高屋,这一去就是一盏茶功夫,也不见要回来的意思。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六) 安璃也懒得搭理他,只待烤肉稍凉,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就将整对山鸡腿吞入腹中。一时间焦酥微甜的皮和香嫩多汁的肉纠结在一起,包裹住安璃口腔每一寸地方,钻入喉咙又变出豆腐也似的爽滑感,最后进入腹中,暖洋洋一片、美滋滋一团,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先前种种疲倦也消失了一大半。 安璃哼一声,“大男人家家的,本来就应该会料理做饭,这点伎俩算什么。” 烤肉吃完,云菓还没回来,安璃撇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在干嘛。罢了罢了,老娘又不是不会做饭烧烤,还是自力更生来得妙。” 她心中思忖完毕,挽起袖子开始烤肉。安璃也是久经江湖之人,这些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多时,烤肉开始油脂四溢,在火堆上发出滋滋响声,再然后,肉香缓缓游走出来钻入鼻翼当中。一眼看去,不论是外观还是香味,都比云菓的作品相差无几。 安璃颇为得意,吹几口气,开始细细品尝自己做的烤肉。然而一口下去,外皮既不如先前那烤鸡腿焦脆甜美,内里也不如它香咸多汁。安璃心头大恼。 先前她和南宫明灭在外露宿,还自诩此道高手,多年以来也颇有信心,自问不会比任何人差。然而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又吃了几口手中烤肉,味如嚼蜡,索性扔在一边不去理会,从火堆里扒出几只烤红薯津津有味吃起来。 又过了一刻时间,云菓方才现身。 “去了这么久,只怕连种子都播好了吧。” “播什么种?”云菓一脸茫然。然而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登时脸上通红一片,怒道:“你以为小爷和你一样?满脑子污秽思想,真是不知廉耻。” 安璃摇头晃脑,“要不怎么叫妖女呢。你以为我‘蝎妖女’名号是白叫的?” 云菓哼一声坐下来,肚子咕噜叫唤,连忙往火堆里扒红薯。找了半天一个都没有,转头问道:“你都吃了?” 安璃脸上一红,好在火光下看不明显,“你有意见?” 云菓也不说话,心中暗骂“吃货”,没想到心随嘴动,居然不小心说出了声,一时极窘迫。安璃眼里寒光一闪,又伸出拳头道:“你刚才拿那么多东西上去,你师姐昏迷不醒还都吃了,怎么有资格说我?” “好好好,怕了你了,让我安安静静烤点东西吃,差点没饿死。” “你自己蠢,不知道先填肚子。” 云菓白她一眼,“我看你肚子叫得那么欢,忍不下心诱惑你。” 二人又开始斗嘴,半晌之后,一片油光直冒的野猪肉烤好,云菓正要下嘴,余光瞥见一道雪亮目光。侧目看去,此时安璃两眼瞪圆,满是期待之色。云菓叹一口气,将烤肉割成两半,一半给安璃,一半留给自己吃。 安璃大为欢喜,也不道谢,只顾着把烤肉吹凉。云菓也咽口水,半晌之后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便将美味消灭干净。 然而一顿吃完,腹中毫无满足感,只听“咕——”一声传来,安璃哈哈笑道:“你还说我吃货,你自己吃那么大一块,肚子还咕噜咕噜乱叫,真是羞也羞死啦!” 云菓愣了半晌,忽然大恼:“蛤蟆兄,你这忒也不地道啦!” 原来先前云菓腹中的往生蛤蟆苏醒,也是长时间没有进食。这会儿美味到了宿主嘴边,自然要虎口夺食。可怜云菓幸幸苦苦半天,做出来的食物全给了他人做嫁衣裳,一时间作痛哭流涕状,口中骂骂咧咧极为不满。 既然往生蛤蟆开口,那这食量自然是少不了的。那蛤蟆虽只拳头大小,不知怎么的胃口出奇的大。云菓忙前忙后一个时辰,吃了大半头山猪,这才稍微堵住它的嘴。安璃在旁边看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直呼奇妙,脸上也笑开了花。 云菓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早已是饿得昏头转向。奈何一旦不听往生蛤蟆的话,它就玩命叫唤。此时此刻虽然叫声绵软,但“牯哇牯哇”听来异常奇怪,叫二人心头犯怵。 如此月上中天,云菓才真正意义上吃了第一顿东西,一时间感慨万分感激涕零,先被身边妖女捉弄,现在被蛤蟆欺负。人生如此,若不是他开朗乐观,只怕是要因为抑郁害了疾病了。 那蛤蟆吃饱喝足,慢慢消停,只偶尔轻轻“牯哇”一声,提示自己的存在。而云安二人并肩席地,晚风吹来,极为舒爽。 “话说回来,你先前哼的曲子挺好听的。有名字么?” 听到少年的话,安璃愣了半晌,眼皮下垂,目光着地,半晌才摇头,“不知道叫什么…是我小时候妈妈唱的。哄我睡觉。” “那她现在人呢?怎么也不管管你。”云菓笑道。 “死了。” “死很多年了。” 少年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对不起…” “没什么,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云菓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撇了撇嘴道:“其实吧,你要是不用毒功害人,少点套路,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了。本来我想说咱们兴许也能当朋友的,不过你杀了我渡乘师兄,又把我师姐毁容了,咱们之间的梁子,怕是下辈子也解不开。” “嗤,你那个石像师兄早百年就死了,生灵化像,在我看来和阴魂差不了多少。我一掌把他拍碎,不过是助他早日投胎,别纠结生前种种罢了。再说了,又不是我自己想动手的…” 她顿了顿,“还有还有,我说过了,先前血泥的事情,我是要害你,哪知道你这怪胎百毒不侵,你师姐横竖说起来也是受你牵连,我顶多算上一半责任。你别蛮不讲理。” “你还跟我说讲理,这天底下最不讲理的估计就是你了。实在不行就开始用毒害人操纵人心,居然还堂而皇之跟我说讲理,真是不知道可笑两个字怎么写。” 安璃大怒,挥起胳膊拍在云菓背后,打得少年眼冒金星喘息不顺。然而惊鸿一瞥间,少女动手时候,纤细莹润的雪白腰肢从霓裳羽衣破损处露出,印入少年瞳孔。云菓受一重击也不顶嘴,忽然站起来,朝不远处的穗木那里走去。 安璃呸几声,“跟个娘们儿似的,拍一巴掌就娇气地走了。这种男人真要不得。” 然而半晌之后,云菓回来,连带着手上拿着一件颇为小巧的衣裳,仔细看去,似是亵衣款式。 安璃吃了一惊,“你…你去找蛇人要的?” “对啊,比划半天,搞得跟耍猴儿似的,还好他们明白了。似乎找了一条幼蛇女的衣裳,你将就着穿吧。” “她们不是不穿衣服么?你先前还看得津津有味。” 云菓脸上一窘,“那…那是小爷第一次见,惊呆了而已。刚出生不久从蛋壳儿里出来的小蛇女,似乎比较怕冷,这衣服好像是为她们准备的,你试试看。” 安璃默然接过,也不作声,自己一个人往屋子里走去。推开门,先褪下身上衣衫,再将那件亵衣穿好,倒是比预料之中的合身。再加上腰间搭了一条束带,如此一来天衣无缝,再不用害怕走光。 她心情也好了起来。 再看不远处躺在床榻上的夏薰衣,此时此刻她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几个小碗,里头有红薯碾碎的泥浆,参上清水之后,不仅甘甜爽口,也正适合昏迷中的人吞咽。再瞧旁边一片染上了橘黄红薯渍的方巾,显然是垫在女子下巴之下、胸口之上所用,免得顺着嘴角流下来的食物打湿了衣裳。 安璃抿了抿嘴,哼道:“一个大男人,居然细心成这样…小婉这傻妮子,就喜欢这种类型么?” 她耸肩摊手,又回到篝火旁边,缓缓道:“你和她关系很好?” “她?谁?” “就那什么夏师姐啊。” 云菓摆手,“倒也不是。但她是我重要的伙伴。” “哧,那就是关系很好,特别重要啰。” “她帮我师姐铸剑,我很感激她,但其实咱们俩之间交流不多。这次碰在一起,也纯粹是意外。” “你到底有几个师姐?” 云菓愣一下,“嗯…准确来说,就一个…她叫百里烟。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其实她年纪比我小一些,我是七月份出生,她是次年一月份生人。她比我早入门,所以我得一直管她叫师姐。但说起来,她是个很迷糊的小丫头,虽然天资很高却不愿意刻苦修炼,她也很粘人,不过挺好的…我不在上玄院那段时间都是她在跟我联系。要是没有她…” “欸欸欸,行了行了,有完没完了?我问你那什么百什么烟什么的事了么?一个人说得这么起劲。没看出来你年纪不大,女人缘不少。” 云菓笑道:“哪有哪有,其实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喜欢夏师姐很多年。这次出来之前他刻意交待,所以如果有能帮上忙的时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我之前听你说她和你们什么首席弟子是…” “不错,我是听风院弟子。夏师姐是落珠院首席弟子,而她的恋人是离火院首席弟子。” “嚯,来头挺大,都是什么首…” 安璃脸色一变,“等等,你说什么?离火院首席弟子?” “不错,怎么了?” “离火…离火...是不是叫梁晨?” 云菓一惊,“你认识他?”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七) 云菓一惊,“你认识他?” 安璃大怒,掌间带了半分灵力拍在地上,直把身旁土壤拍得龟裂蔓延。 云菓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啦?” “哼,那个小贱人,老娘下次看到他,绝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菓打个寒战,“他占你便宜了?你这么恨他?” “就凭他?半吊子道行,也就能在你们这群新手菜鸟身上逞威风。当初求着姑奶奶要解药,丧家犬也似的,真应该就地结果,免得遗害百姓。这种臭老鼠屎居然是你们什么首席弟子,看来你们三清上玄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云菓安安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安璃奇道:“我这么贬低他,你怎么不恼?” “我为什么要恼...我又没见过他。倒是我师兄说梁晨喜欢暗算人,我心里巴不得他和夏师姐一拍两散呢。” 安璃哈哈直笑,拍着巴掌道:“没想到你们名门正派里头也这样明争暗斗,变着花样玩小九九,真是奇哉妙也。诶,小废物,你跟我说说他怎么暗算你师兄呗?” “小废物叫谁?” 安璃嗤笑,“又想诓我?你就是小废物,怎么了?” 云菓知道对面少女心思机敏反应疾快,嘴巴上轻易掏不了便宜,只能认乖:“小废物口齿不清,讲不来故事。” “还生气了。好了好了,快给我说说。那厮装模作样道貌岸然,我定饶不了他。” 云菓耸肩,“我也是听我大师兄说的。不过我大师兄听风院大弟子,道行资质更不用说,三清上玄年轻一倍只有两个人参透山门剑意,他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赢了…” “你怎么又开始了?我叫你说梁晨,你说什么你大师兄?你做媒呢还是保举呢?老娘没兴趣。” 云菓清了清嗓子,“总之我的意思是,我大师兄一丝不苟,绝不会说谎。梁晨那厮比武的时候下毒,最后还是败在我大师兄剑下。” 安璃拍着巴掌道:“好,好好,最好一刀劈得他找不着北。” “我大师兄用剑...不用刀…不过据说的确是一剑把他劈出场外的。” 安璃上下打量云菓,“真的假的,我跟梁晨交过手,虽然比不上我又聪明又漂亮,但在年轻一代里也算道行顶尖。你师兄这么厉害,怎么有你这么废柴的师弟?” 云菓恼道:“要你管?都像我师兄那么厉害,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哪里还有安身立足之地?” 他缓了一口气,“那你呢?你怎么和他结下梁子的?还有还有,我要好好听听梁晨的事,千万不能让夏师姐羊入虎口了。” “有点长,你要听?” “长夜漫漫,正好讲故事打发时间。来吧来吧。” 安璃点头,“那好吧。还要从今年四月份说起。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跟着你和小婉姐找到你们藏身的山洞?” “不错。” “其实后来我专门回去了一趟,准备杀你。” 云菓打个寒颤,“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哼,你一个废物,怎么知道我们高手过招?我当时也以为你被我杀了,知道嘛?掏心挖肝五马分尸,那死状,好家伙。结果后来看到你又活了,我才知道被云婉那傻妮子摆了一道。 “她傻妮子,你被她耍,那你不是更傻?” 云菓思绪飞转,也就是说,当初天劫之后,他以为云婉死在天劫之下,正伤心欲绝的时候“云婉”重新现身,其实那时候就已经偷梁换柱掉了包了。按安璃的说法,也难怪那时候假云婉看见自己,第一句话说的是:“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话。 他点点头,“后来呢?” 安璃清了清嗓子,“扯远了...还是说四月份。我以为你被我杀了,然后因为其它原因赶往南海,碰见了一个男子…” “就是梁晨?” 安璃摇头,“不是,是另一个人…”这一次,她原本因为找到和云菓的共同话题而璀璨的眼眸忽然暗淡下来,半晌叹气道:“他...罢了,不管他是谁,就用’那个人’称呼吧…”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安璃缓缓诉说着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连带着如何遇见梁晨,双方如何结下梁子,最后又发生了什么。只字不漏。其中一波三折、出其不意,叫云菓连连惊呼,有时悲伤,有时又大呼过瘾。 扶摇山道门大会事件讲完,安璃沉默良久,而云菓呆滞半天,把安璃里里外外瞧了半天,嘴里忽然冒出四个字,“南宫大哥?” 四个字仿佛闪电劈到安璃耳朵里,她浑身一颤,双目在那一刹那寒的发亮,“你…你怎么知道?” “他…”云菓愣了半晌,心中忖道:“没想到这妖女虽然凶狠阴毒,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就怕她说的都是骗我玩儿…我浑然不知还进了全套,那当真是脸都没地方搁了。再者,以她言语,原本应该和大哥情深意笃,怎么现在看来,就像是伤心失意般?不好,别是我大哥遭了她毒手。” 想到这里,云菓心中一阵紧张,“不行,我和大哥这层关系还不能挑明。若当中有什么恩怨纠葛,我现在状态自投罗网,简直是给了她杀我的借口。等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再一五一十交待出来,也算万全之策。” 少年点点头,苦笑道:“你自己想,扶摇山道门大会,最应该关心的,当然是扶摇山掌门了。而且你言语之中’那个人’拼命搅和,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当今扶摇山掌门南宫明灭了。” 安璃双眼一眯,忽然道:“你怎么叫他南宫大哥?” 云菓心中一寒,不过他反应极快,哈哈笑道:“你这妖女也是孤陋寡闻。我天下四宗同气连枝,哪个师兄不能尊称一声大哥?况且我早年游历洪荒,也与南宫大哥有过一面之缘,叫南宫师兄,未免生疏了些。” 安璃面色渐缓,“你要是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就杀了你。” 云菓心头咯噔一下,“奶奶的,这妖女千变万化,还好小爷谨慎,不然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们俩相亲相爱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现在这种样子?你放心,我正正经经的男子汉,绝没有龙阳之癖。你也不用担心我把你的南宫哥哥抢走啦!”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安璃大恼,忽然安静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当时昏迷不醒,等醒过来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一样了…” 她少有地呼吸混乱,漂亮魅惑的眸子有雾气涌出来,整个人也陷入回忆当中。 那时候我浑身上下剧痛无比,盖因为燃烧体内精血,就算意识回魂,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睁开眼睛,但我听到南宫…听到南宫明灭的声音,是的...眼睛虽然睁不开,但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只一字,就好像飘着的心总算踏实了。最起码他平安无事,就算我死了,也算值得。 但是除了南宫明灭的声音,我还听到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那个人声音让人心头发麻莫名惊悚,有时候干枯枯槁,有时候桀桀无情,有时候八种音调混在一起说话,端的是诡异无常。我正在想这人是谁,心里也在怪南宫明灭,怎么不到我身边来。如果他能搂着我,我就算死在他怀里,也无怨无悔啦! 结果等来的不是他温暖的胸口,而是冰冷的话语,“受前辈指点,南宫总算知道来龙去脉。这妖女假意与我亲近,没想到心肠凭地歹毒。既然我与这妖女有不共戴天之仇,就让他在此自生自灭吧。” 我登时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他们在说什么啊?不共戴天?难道我的南宫哥哥,知道当初扶摇山顶,慕容归一羽化一战的来龙去脉了? 那时候我整个人都绝望了。感觉所有秘密都被人挖了出来,那种感觉,你知道么? 我原本打算,如果和南宫哥哥的关系更近一步,慢慢告诉他事情真相的,只是一直以来,好像总没有到那个时间点,没有等到那个契机。而越拖下去,我心里就好像越频繁地告诉自己:就算不告诉他也没有关系。现在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何必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呢。你不知道,我等这一份感情等了多久。 可是...可是…现在不仅他知道了,而且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我感觉自己就像全身上下都被扒光,再没脸见他。然后南宫哥哥的双手一瓣一瓣把我的心脏掰开,疼得我撕心裂肺,偏偏嘴里出不了声音,连眼前也漆黑一片。 罢了...就算我那时候活蹦乱跳,恐怕也不能挽回什么事了吧? 有些话,犹豫犹豫着就变了味,等再想说时,已经苍白无力;有些人…越是在乎就越是畏首畏尾,等失去时,已经追悔莫及...小废物,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么? 紧接着,古怪人声道:“她的生父乃是幽煌道特使,又和你师傅的死脱不了干系。正所谓正邪不两立,你放任她自生自灭,若死了倒还好,若活了下来,以后牵扯不断,甚是麻烦。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为妙。”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呼吸都不能。 不会的吧,那是我的南宫哥哥…他…他绝对不会下手害我性命的。我能感觉到一起经过的日子里他对我的感情…就像我那么喜欢他一样。我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会动手的。 然而一阵沉默之后,我听到脚步声慢慢靠近。那就是我熟悉的南宫哥哥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就算在人潮里我也找得出来... 可是,他真的动手了。我听到炁剑在他手指凝聚的风声,我听到炁剑割裂我胸口肌肤的细响。 但是我听不见他呼吸的混乱。也就是说,他动手杀我,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罢了罢了,真是讽刺,我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奈何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心脏本身的痛苦,远不是炁剑穿心的痛所能企及一二。我感觉我马上就要死了。他抽出炁剑,我自己的血洒了我一脸,而他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脚步好决绝,气息好正常,呵呵…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八) 她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蹿到眼眶的泪水立马就止住了。她趁着云菓不注意,撇头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嗤笑道:“你说是不是可笑,天下男子负心忘情,我虽然和云婉那傻妮子对付不来,但也不希望她堂堂青丘仙子,被你一个野男人小废物拐骗了去。” 这一回云菓听见讥讽,却并没有反驳,良久才道:“是这样啊…” 听到安璃的话,少年心头暗忖,“如果有一天,仙女妹妹全然不顾我们之间的情谊,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又会做什么反应呢?是恨?是悲?还是委屈呢?唉,这妖女虽然歹毒,碰见这样的事情,却也是一等一的可怜了。” 他顿了顿,忽然疑惑道:“你别是在骗我。既然南宫大哥把你心脏插穿了,你现在怎么生龙活虎的?你看吧,谎话说过头,穿帮了吧。” 安璃也不恼,“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记得我说的那个发出古怪声音的人么。” “记得,怎么了?” “是那个人出手,我才捡回一条命的。那个人…” 安璃回想起来,不寒而栗,“我告诉你,小婉那傻妞能把你从天劫下面救下来,其实根本不是她厉害,而是个人怪人出了手。不是他的话,你们俩早在天劫下面化成灰了。” “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谁,又为什么要救我?” “我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他的私生子?”安璃鄙夷地看着少年,“那人神通广大,为我平生仅见。我父亲是幽煌道特使,八极大道已通其五,第六道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他们俩给我的感觉,我父亲在那人手下,走不过十合。” 云菓脑海嗡然炸响,道通五极是什么概念...即便当今上玄七尊,据他所知,多半也就是这个水平。然而这般人物,竟不能抵挡安璃口中怪人十合,究竟是面前妖女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你也不想想,当时面对天劫,整个上玄院都没办法,而云婉那傻妞拼了命才把你从上玄院带出来。顺道一提,要不是上玄七尊没有下死手,你以为云婉真的能全身而退?你也太不把天下四宗放在眼里了吧?” 云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双方交战,但几个月前她身负重伤垂死于荒郊山洞一事却是不假。再看上玄七尊生龙活虎,而在少年的认知里,当初把云婉打伤的是离位尊首廉光。一个廉光已然如此厉害了,更不提掌门北胤、七尊携力。安璃所言不虚,当时二人能从上玄院逃出来,果然是七尊没有下死手的原因。 安璃接着道:“她道行虽然厉害,我拍马不及,但一来仰仗法宝之威,二来狐族法术现世太少,对方摸不清虚实。真的说起来,除掉法宝法术因素,她与我父亲交手,恐怕只是三七开。你想一想,天劫那么强,千万年也没人成功抗下来,她怎么可能做到?真的被她做到了,天劫不就是个笑话?以后谁还害怕天劫?” 她嘴上说完,心中暗忖,“不过这回她触摸狐族化境又另当别论,哼...所谓傻人有傻福,这妮子福泽不浅,没想到道行节节攀升,以后再想捉弄她,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云菓一时语塞,半晌道:“那,小婉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安璃哼一声,“还算你有良心…不过…” “不过什么?” 听得出来对方焦急万分,连语气也变了,安璃心中缓缓叹息,摇头道,“你别急,她没什么事,就是暂时昏迷不醒,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她心头暗道:“青丘九尾,多少年也没有一只窥得天道引发九命同体的奇才。现在竟为了你这小子白白浪费一条性命。”她感慨万千,“如果换作是我,把对面臭小子换成南宫哥哥,我会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呢...” 她回忆起漫天狂雷的天地刑法,不禁一抖,“这小子要是敢辜负云婉,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怎么有这种想法。天下男子没一个是靠得住的,这小子油头滑脑花言巧语,未必是真心对小婉。我还是找机会结果了他,免得云婉那傻妮子又做什么不过脑子的事情,平白给我堂堂青丘狐族抹黑。真是的,都说狐族聪明,怎么生了这么个经不住花言巧语的笨妞。” “所以,其实是那个怪人救了我?” “不错。我说这么多,无非是告诉你那个人有多厉害。我就算被南宫明灭那厮炁剑穿心,还不是被他救活了?”她脸色阴沉,“老娘浑身上下就一道疤,正是心口一剑。这梁子一结就是一辈子,忘不了啦!” 云菓心道:“你这妖女害人无数,虽然也挺可怜的,不过换成是我,若有大哥那般道行,也要把你收拾了为民除害。” 说了半天,云菓起身道:“夜深了,该睡觉啦。我去方便方便。” “方便也要说,快滚快滚。” 安璃哼一声,倒没有打算回房睡觉。面前篝火跳动,周围蛇人也渐渐少了。她四下看了看,若不是火光依然绚烂,沉寂如深潭死水的黑暗只怕要搅得自己莫名不安。 她摆手将穗木招过来,吩咐让众蛇人散了。穗木领命,慢慢将话传下去。他似乎也不想打破这子夜时分的恬静,连带着说话抖极为小心。 安璃自言自语笑道:“这蠢蛇,虽然不聪明,察言观色倒精通。” 渐渐的,蛇人越来越少,而原本连成一片照耀星空的篝火也逐渐熄灭。穗木守在一旁,安璃让他也去休息。毕竟白日里恶战连连,身上满是伤口,还是不宜疲劳过度。 然而穗木坚持守卫一边,安璃知道拗不过他,也不强求。 过了一盏茶功夫,倦意上头,她打了一个呵欠。 “这人真是婆婆妈妈的,先前喂人吃东西就慢得要死。现在方便一下又不知道方便到哪里去了。大男人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干脆?”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安璃等得不耐烦、也不想继续等了,正准备起身回房。 这时云菓才缓缓现身。 他步履轻快,从不远处走来,看见安璃起身,笑道:“要休息了?” “嗯,等会儿我和你师姐睡床,你睡地板,听见没有?” 云菓想了一会儿,莞尔点头:“好的。” “难得你老实,先把火堆灭了吧,免得引起火灾。我可不想再被火焰追着屁股跑啦。” “好的,交给我吧。”云菓也不迟疑,挽起袖子拎着水桶就往不远处的蓄水池走去。 安璃看了看他的背影,刚转身准备离开,又豁然回身看过去。 少年的背影依旧颇为单薄,黑暗一瞬间就将他吞没,过了片刻又出现在视线里。 安璃眼中寒光一闪,一道黑气从她指尖飞快爬进地底。然后她调整呼吸,席地而坐。 “滋啦——”云菓将水泼在篝火之中。没想到火势太猛,这一小桶浇上去,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火势范围更大、火焰更猛。 云菓“啊”一声,“抱歉抱歉…我以为很简单来着。” 安璃笑道:“还说交给你,最后还是要本姑娘出马。”她拍了拍身边地上,“过来坐着吧,我去弄。” 云菓嘿嘿一笑,靠着安璃坐下去。 少年正要说话,一道寒芒闪过,架在自己脖子间。定睛一看,安璃冷笑间带了七分杀气,三分不屑,正伸出一只冒着森然黑气的手爪钳住自己咽喉,只要稍微动弹,立刻就要暴毙当场。 “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杀我?” “你不是云菓,说,你是谁?他在哪?你想干什么?”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三十九) 少年身子轻微颤抖,愣了半晌,手腕也不知如何扭动,竟刹那间反扣住安璃,微微笑道:“果然敏锐。你怎么发现的?” 安璃脸色大变,手腕被钳住的地方生疼欲裂,而对面少年手指裹了一层雄浑浩瀚仿若匹练的灵气,把自己压得死死的,全无半点可以挣脱的迹象。 她心头惊涛骇浪,此地浊气浓密,不要说像对方这般催动灵气,就算只使出一半力道,恐怕也是难以消受。但对方也不知什么来路,好像对浊气毫不忌惮,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 一招受制,安璃并不慌乱,只见她嘴角一挑,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捏几个法印。然而过了半晌也不见下文动静。 “别等你的虫子发威了。你把全身上下的毒虫都洒过来,我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他话音平淡清冷,似高高在上的威严,又如诏令不容置疑。安璃第一次乱了方寸,抬眼看去,少年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然而,双眼漆黑,分不清瞳孔眼白,叫安璃背出冷汗,霎时上下一凉。 “你…这是夺舍?!你把他…?!”安璃声音颤抖,她少有的这般激动,“混账,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摇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安璃心头莫名凄怒,缓缓道:“他一个油头滑脑的小子,哪会那么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你连说两个‘好的。’全然不是他的作风。” “看来你对他的性子摸得挺深。” “他行走江湖数年,既然做得一手好料理,却不懂如何熄灭野外篝火,岂不是贻笑大方?” “不错,是个破绽。” “我把虫子驱入你体内,这种蛊虫极为脆弱,以他体内毒血,理应触之即亡,但直到现在还在你身体里活蹦乱跳。”安璃脸上不置可否,“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么?” “还有...就是往生蛤蟆…那蛤蟆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叫唤几声。从你刚才出现一直到现在,我却连一声叫唤都没听到。” 少年咧嘴一笑,松开安璃的手腕,负手背对着她,缓缓道:“不错,倒没有看错人。” 安璃满腹狐疑,“你…你是…”她忽然捂嘴惊讶,“是你?” “不错,这蜃妖腹中自成洞天,与洪荒大地相互隔绝。我专程破界化身而来,看看你们这帮小辈。” 安璃脸色渐缓,面前“少年”原来就是先前的白袍人,既然他出现在此…她心里咯噔一下,“你把他夺舍了?” “他是我重要的棋子,怎么能随意夺舍?这副身躯是我随意找来的,幻化成他的模样。我看你眼里藏着关心,怎么,除了那个扶摇山的小子,你又对他生了好感?” 他转过身,虽然个头比安璃高不了太多,却仿佛天眼顿开,从上而下俯瞰过来,压得安璃跌坐在地,气也喘不过来,“人生自古谁绝情?奈何多情总被多情误。我不是在告诫你,而是在命令你。第一,不许和他二人过从甚密,第二,不许对云菓下杀手。我在他身上种下的封印,能查看杀他的凶手。坏我计划者,纵神魔百万,也逃不过我一掌之间。你清楚了?” 安璃全身颤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慢慢点头。 少年身上威压忽然散开,微微一笑,上前几步,拍拍安璃的肩膀,霎时间一股清泉也似的清气欢呼跃动,围绕着她全身飞舞旋转。 “有这层清气护体,不至于让你在此寸步难行捉襟见肘。你跟在他身边,不要让他出事。” 安璃点头,“知道了…” 少年笑道:“据我所知,你不是一个喜欢听命令的人。” 安璃脸色一白,“不敢…前辈无天无法,安璃…安璃不敢造次。” 少年负手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无天无法。你是聪明人,想来也不会做蠢事。” 安璃颔首道:“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其它指示…” “我专门过来,就是告诉你下面做什么的。” “安璃洗耳恭听。” “你二人现在被困于蜃妖腹中,颇为棘手。我若强行捏爆蜃妖本体,说不准这方洞天要出什么变故。云菓身在其中,万一出了偏颇,显然得不偿失。此去东北一千七百里,有一座龙门峡,蜃妖之心就藏在里面。你二人设法将其破除,蜃妖之困自然能解。 安璃点头,又问道:“前辈为何...为何不自己动手…?” 少年眉头一挑,“大胆。” 安璃肩膀一抖,“安璃冒犯了...”心中却依然疑窦,“难道这人破界之后力量削弱,不足以从内部破坏蜃妖么?”这念头一闪而过,“罢了,即便如此,破界化身也是骇人听闻。这人不知什么来头,实在恐怖了些。” 少年点头,“这具肉身承受不住本座意念,即将爆炸。你还有话?” 安璃闻言忽然抬头,“别…前辈,我还有个问题…” “说。” 安璃略一思量,“先前天妖令解开封印,不知道外头洪荒大地怎么样了?难道血流遍地、生灵涂炭了么?” 少年哈哈笑道:“你不过是担心南宫明灭,拐着弯儿问外头情况。”他双眼一眯,看了一眼地上跌坐的少女,“放心,那些蜃妖不过是残兵余勇,封印这么多年,早不复当年威猛。在本座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可以消化吸收的大妖罢了。” 安璃心头略微安定,但对于面前神秘人更是惧怕。数万年前,集合全境之力尚不能消灭蜃妖,纵然封印这么多年,又哪里是普通大能所能企及。而他的意思,竟然要将蜃妖吸收化为己用。这份道行,当真是越了解越心惊。 她自嘲一笑,纵然自己再如何算计,再如何有心计,在这种存在面前,好像一切都是枉然白费了。 少年说完,也不再等安璃反应,后退几步,忽然全身上下龟裂开来,从中发出九色豪光。下一刻,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云菓”整个人原地化为漫天血肉碎片,洋洋洒洒,仿佛血色冰花。 穗木大为惊讶,下一刻扑到少年爆炸的地方嚎啕大哭。安璃上前“咕噜咕噜”几句,大蛇一听,转悲为喜,哈哈仰天大笑。 安璃叹一口气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呢。” 她思量半晌,竟似痴了。良久,许是晚风颇凉,她打了一个哆嗦,神思方才回归。 她四下寻找云菓,也不多时,就发现昏倒在草丛中的少年。她上下看了看,只是普通的晕厥罢了,并无性命之忧,情不自禁长舒一口气。这口气连她自己也莫名奇妙,难道刚才真的有担心少年的生死么?她撇了撇嘴,本来想背着他回屋,手伸到一半又作罢,哼道:“放着穗木这一身蛮力的大块头不用,岂不是白痴行径?” 她摇头晃脑使唤着穗木,穗木将云菓托起爬上木屋,又将他放在床上,但转头一看,夏薰衣也正好躺在旁边。安璃跟在后头,发现穗木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大块头要干嘛。下一刻,穗木挠了挠头,竟伸手把夏薰衣抱了起来,四下张望,发现铺在地上的毯子,嘿嘿一笑,也不犹豫,径直把昏迷不醒的女子扔在上面。回头对着安璃敦厚笑几声,嘴里又说了什么。 安璃脸上一窘,“这家伙,真把我们俩当成创世大神和神女啦…”她也不回话,穗木看她满脸倦色,不多作打搅,也就离开了。 安璃走到床榻前,上下打量云菓,自言自语道:“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老娘还浑身是伤呢,给我滚下去睡。” 一句话说完,云菓也没任何反应,安璃下唇嘟起,双手齐用把他拖下来放到夏薰衣身边,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自顾自到床上睡觉。哪知道原本灌了铅的眼皮竟又轻如鸿毛,一时睡不着,也不知道心脏咚咚乱跳究竟是为哪般。 她辗转反侧数次,忽然坐起来,把云菓拖回床上。看了看夏薰衣,又把她也拖将上去,自己孤零零睡在地毯上。如此还是觉得不妥,继续折腾,最后夏薰衣还是躺在床上,而她自己和云菓睡地毯。也不知道是不是折腾累了,不知不觉渐渐睡死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着窗子洒将进来,木窗百叶,一条一条的金色仿佛缎带,在安璃身上裹了一片暗金相交的条纹。她低声呓语,紧接着眼皮轻眨,入眼是干净澄澈的阳光,湿润的空气带着几分香甜,伴随远方虫鸣鸟叫,倒是极为恬静温馨。 她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此时此刻云菓正托着夏薰衣的后背,给她喂些吃的。听到动静,少年也不回头,“嗯…昨天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他顿了顿,“早餐在桌子上给你准备好了,洗漱一番趁热吃吧。” 安璃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缓缓道:“你师姐这样子,醒过来估计要长胖不少。” 云菓一时语塞,“你给她下了什么蛊虫?怎么一直不见她转醒?” 安璃沉吟片刻道:“之前种了’黑血虫’,后来种了’琉璃梦’,不过只要我不催动,没有性命危险的。” 云菓脸色不善,又不好发作,“你这妖女,种一支蛊不够,还提防着再种一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歹毒...可恶...” 安璃哼一声,也不睬她,自顾自出门洗漱,心中暗道:“不种琉璃梦,这丫头醒过来发起疯,你有什么办法好好交代么?”然而这话只在她心底转了一圈,云菓是永远没办法知道她的想法的。 吃过早饭,安璃放下竹筷,清了清嗓子道:“想不想出去?” “去哪?” “废话,当然是回洪荒大陆去呀。” 云菓闻言来了精神,“你有出去的办法?” “穗木告诉我说,这里往东北一千七百里,有个地方叫龙门峡。峡深万丈,罕有人迹,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咚咚巨响。我粗略估计,恐怕是蜃妖脏腑所在。思来想去,我们不如前去一探,说不定能找到打开这洞天缺口的法子也未可知。” “你这么好心?自己怎么不去?” “被困在这里,蜃妖又是上古大妖,虚实难测。你虽然没什么用处,却可以使唤蛇人族,你把穗木带上,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云菓哼笑道:“原来是看中小爷创世神转生的身份了。” “就你废话多,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出发,你师姐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云菓被磨得没脾气,奈何受制于人不好发作。二人料想先前毕方后裔受创,一时不敢再犯,也不多停留,叫上穗木就出发。 于是乎,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准备什么。三人一蛇在茫茫蜃妖腹中一路东北而行,不在话下。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 再说上玄院众人为蜃妖所噬,分散于蜃妖洞天四象八方。目光朝北看去,只见一片茫茫灰白雾气肆意瓢泼翻滚,而下面波澜壮阔,竟是一方汪洋大海。惊涛澎湃,潮鸣轰耳,不论白天亦或是夜晚,都给人无限狰狞恐怖的感觉。 定睛看去,在这大洋之中,忽然露出一块漆黑礁石。紧接着,礁石越来越多,海水的颜色愈来愈浅,又向前一二里,呈蜿蜒延伸的基岩海岸。只是这海岸常年被狂风大浪侵蚀,此时看去恢宏旁礴,刀劈斧削也似的,海水冲刷发出聩耳轰鸣,百丈水柱洄旋冲天,是为难得一见的海蚀地貌。 这日里,天色灰败,阴云压顶。远方层云叠嶂里紫电吞吐,传来如百万战车碾滚之声,叫人瞧来喘不过气。 海蚀崖上,连接着一片开阔地,此时从远及近是茂林、灌木以及矮草。目光拉近些,从林晃动,却与风向相悖,十几条黑影一闪而过,身形飘渺,端的是灵活无比。 下一刻,黑影们伏在林中,一个男子小声招呼身边同伴道:“虽然此次天罗地网,但这二人横空出世,端的是强横无比。若想留下小命,都给我将招子放亮些,再强调一次,若有必要、不留活口。” 众人小心应声,蹑手蹑脚缓缓靠近,男子又道:“等一等,这一回四方围剿,咱们不能做出头之人,先静观其变,趁机浑水摸鱼。” 尾随众人闻言,凝神屏息轻伏在地。四野狂风呼啸,一片肃杀。 良久良久,却无一丝一毫动静。黑影身边的男子咬牙道:“这帮老狐狸,都不愿意当出头鸟,难不成一直拖下去?” “别急,干咱们这一行,没有耐性,和死没有分别。”他眼睛一亮,“噤声。” 话音一落,树林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个赤膊大汉跳将而出,瓮声瓮气道:“在下蜃妖本土天罡宗郭淮,今日迫不得已,众兄弟齐聚于此,绝非刻意为难贤伉俪。只是这岛上不成文的规矩,你二人来此不久,想留下‘素问针’,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此烫手山芋,不如交还给在下,郭某虽然不才,但保你二人性命,却也不成问题。” 周围人影绰绰,渐成合围之势,而正中间是几棵巨树灌林,密不透风。不过多时,从当中传来一个沉稳男声,缓缓道:“‘素问针’一年发出十二枚,诸位都是成名的好汉,干什么一头栽在区区二人身上?若鱼死网破,刀剑无眼,也不知道在场诸位有几个人可以保证毫发无损回到家中?” 他话语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极为冷峻的音色,叫人听来不寒而栗。众人仔细一想,眼前二人光是女子便道行高深,而男子更是从未出手,光是传言中青墨衣衫浑身杀气,便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如此扎手的硬点子,原本犯不着死磕。奈何其余十一枚‘素问针’名花有主,所持者不是广结好友的侠士,就是势力惊人的帮派。如今这二人虎口夺牙,众人不愿外人染指,这围剿事宜自然也是一拍即合。 追踪两日,前后死了十数个兄弟姐妹,若再拿不到‘素问针’,日后恐怕也没有脸混迹江湖了。 郭淮笑道:“这些事情,也不劳兄台费心。我们立足这‘百草岛’,求‘素问针’,自然是有求于薛圣手。在场都是铁血男儿,若畏首畏尾,如何成大事?宁愿战死,也是不想让被背后戳脊梁骨的。” 男声淡然道,“不错,倒是我天真了,这刀口舔血的日子确实惊心胆战,区区‘丧命断肢’,恐怕吓不到诸位好汉。可惜‘素问针’只有一枚,你们却有四波人马,如何分配,倒是个难题。” 郭淮冷笑道:“我看小哥还是不要替我们操这些心了。大伙事先约定好,谁先拿到‘素问针’,这东西就归谁。俗话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们虽不是磊落君子,却也知道混迹江湖,信义当先。” “哦?既然信义当先,却怎么有人暗中联系我呢?” 郭淮脸色一变,随即冷笑:“小兄弟这挑拨离间可不高明。” 男声道:“是非曲直一眼即明。你们前夜不仅扑空,还折了几个兄弟。若非有人暗中提醒,我二人恐怕少不了一场恶斗。” 这一回郭淮眉头紧锁。前日夜晚的确蹊跷,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头来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被二人算计、死了一众好朋友。他自己也怀起当中有人暗箱报信,但事以至此,已经出师不利,若还妄自猜测生出嫌隙,恐怕夺针一事难上加难。 这一回四方人马窃窃私语,如果一会儿动起手来,被人背后捅了冷刀子,那可当真得不偿失腹背受敌。奈何林中二人厉害非常,单独一家又恐不是对手,如此一来场面僵持,寒风呼啸过来,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男声声音冷冽,缓缓道:“郭天罡,我看这样,咱们不如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 “很简单,其实这围剿说得好听,是四方齐聚;说得难听,不过是各怀鬼胎。既然怕人背后暗施冷箭,不如彼此对峙,只四位当家的出来过招,众目睽睽之下,料想也不敢背后下阴狠招数。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顿了顿,“当然相应的,我不会出手,只有我师妹一人与各位周旋。” 他话音落下,仿佛樱花入泥,毫无回应。半晌过后,林间一声突兀的嗤笑传来,讥讽道:“这位兄弟好大的口气,莫非觉得自己一人,就能抵得上在场诸位?既然有求于‘薛圣手’,想必是有甚么疑难杂症。” 他嘿嘿一笑,“难不成这位兄弟房事不举,惹恼了伉俪师妹,非要请圣手出马,给治上一治?” 话音一落,众人哈哈大笑,那声音接着道:“大伙儿谁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几斤几两,这空口白话,倒是便宜得紧。” 沉稳男声道:“这位如何称呼?” “江湖人称青面鬼,九煞宗窦展,正是区区。” 众人低声呢喃,这窦展在九煞宗也算一狠角,这次四方围剿,九煞宗除了领头之人,就数他道行最高。他一发言,众人纷纷窃喜。如此讥讽之下,也能管中窥豹:若那神秘男子隐忍不发,众人自然瞧他不起,更不会忌惮,打赌一说不攻自破;若神秘男子出来过招,也正好试试他的道行。 “很好,我不杀无名之辈,你出来受死吧。” 树影晃动,众人目不转睛,眼睛瞪圆了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深青色衣裳的蒙面男子缓缓走出。 这男子挺拔匀称,身材颀长,步子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然而在众人眼中,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甚至前前后后全是破绽,仿佛一枚暗器,就能将他轻易击倒在地。 但他走了十数步,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甚至,从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压得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那是不知在生死间走过几回才凝聚的沉稳,是不知沾了多少血才汇成的杀气。杀气仿佛冰冷刀锋,四面扩散、又像恶神附体,破狱默啸。 所有人都吞了一口口水,在场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好手,没有底气,自然没有出来当靶子的蠢材。而且场中杀神似乎是个锱铢必较的角色,此时此刻目不斜视,双眸雪亮璀璨,仿佛能击穿虚空,毫无动摇。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踩在枯树枝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轻响,目的明确,毫无停顿。 窦展额上滚下一颗汗水,他有些后悔刚才贸然发话。 他扫了一眼身边同伴,不想目之所及,竟无一例外连忙移开视线,仿佛生怕被牵扯进去。他眼皮不禁跳动,心脏“砰、砰、砰”乱跳。 他身边男子道:“既然是你挑的头,就要自己解决。否则平白让人嗤笑。若这厮真的厉害,你坚持几招,找机会认错,没有人会嘲笑你。若他不过虚张声势,你自然也是名声大涨。” “大哥...” “快去。” 窦展身子一抖,咬牙,朝前走了几步。 他看了一眼蒙面男子,近处看时,这人剑眉半露,星眸七杀。他心头咯噔一下,比起这男子,似乎自己这所谓的九煞宗名号,倒显得有些名不符实了。 面前男子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众人在旁边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忽然,只见灰光闪动,窦展身子一抖,神秘男子就那么轻描淡写往前踏上一步,紧接着,一条剑尖穿心而过,从后背而出,前后不过片刻,竟将窦展戳了个透心凉的透明窟窿! 众人勃然大惊,以窦展的身手,竟眨眼间一命呜呼。那神秘男子将剑从对方胸口拔出,一腔热血仿佛喷泉狂涌,溅了他一身,然而自始至终,他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无比沉着,无比淡然。 下一刻,他将长剑收回,语气依旧平淡,“螳螂捕蝉,却不知捕的,其实是黄雀。”他嗤笑一声四下看去,“这个赌,你们可还有要说的?”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一) 郭淮眼皮一跳,心中暗忖,“这人极少出手,但没想到须臾就要了窦展性命,当真深不可测。那厮虽然嘴皮坏些,道行却实实在在,我和他过招,不拆到一百合之后,恐怕难以分出胜负,更别说直接击杀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不过既然有这种手段,何必畏畏缩缩?是了,窦展虽然鲁莽,但恐怕所虑不虚。这小子夺‘素问针’,请薛圣手出面,想必是身上出了甚么问题,不能多动手,是以连气息都完全隐匿起来。” 他转头四面看了看,此时此刻,人群中已有另外三人缓缓走出,正是此番四方围剿的另外三方领头人。 看来大伙都不傻,没弄清楚对面实力前,最好还是不要过于激怒为妙。若这男子发起疯来鱼死网破,就连自己四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郭淮先前虽然说得大义凛然,但也只是讲给在场其他人听。真的要自己舍命去争,心头又是有几分不愿的。 正所谓活得越久,越是谨慎;成就越高,越是惜命。就是这个道理了。 四人彼此点点头,郭淮道:“这位兄弟,大伙儿混迹江湖,颇为不易,既然能简单些解决,自然是最好的。贤伉俪都是英雄豪杰,双方虽然争夺‘素问针’,下手也不必招招见血、徒伤和气吧。” 男子点点头,“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话音一落,背过身走回灌林之中。然而即便背后满是破绽,四个领头人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男子退到灌林之中,方才拉下脸上面罩,长长吐了一口气。 只见他面如冠玉,棱角分明,正脸坚毅,侧颜冷峻,赫然是听风院大弟子、云菓的大师兄沈澜。 他低声道:“还好没露馅。”手腕一转,原本握在手里的长剑铮然龙吟,化作一袭流光,钻进了他身边少女身体里。 这少女一身鹅黄衣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却急切,“大师兄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情,跟我说一声啊…你不知道,我刚才都快吓死啦!” 沈澜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怕鬼,没想到现在惊扰銮驾,当真过意不去。” 这少女自然是百里烟了。此时她同样戴了一层面纱,在外人看来,即便瞧不出面容,也能猜到是个身姿婀娜婷婷婉转的绝世伊人。 原来数日之前,二人被蜃妖吞入腹中,千钧一发之际沈澜也顾不了许多,紧紧握住百里烟的手,待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然处于这片汪洋大海中的岛屿之上。 万幸没有与百里烟走散,否则让她一个人在这茫茫蜃妖腹中闯荡,只怕青年要担心得茶饭不思。 按百里烟的意思,自然是先找法子离开岛屿,再慢慢与上玄院众人汇合。然而得知沈澜道法全失,在百里烟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但吃惊归吃惊,少女对沈澜的态度倒丝毫没有变化,反而什么事情都扛在肩上,俨然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沈澜看见百里烟的反应,虽然早已经猜到,心中还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在他看来,也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师妹总能不经意拨动他的心弦。风时雨总说,三弟子中数沈澜心明如镜,善如止水。然而只有沈澜自己才知道,一切有关百里烟的事情,不知不觉的,事无巨细的,竟都能在他心头掀起滔天大浪。 只是...百里烟和云菓青梅竹马,甚至连云菓被逐下山的几年里都联系不断。他作为大师兄,这些事情,自然是一点一滴全看在眼里。 他表面冰冷,心里火热。然而一旦牵扯到百里烟,方寸自然就乱了。感情方面,他不知道如何好好处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正确面对。思来想去,如果百里烟真的喜欢云菓,那他也不会出手阻挠。况且,他也是看着云菓长大的,若论起对云菓心性为人的了解,他认第二,恐怕只有风时雨能认第一吧? 现在他们二人被困蜃妖腹中,云菓不在身边,他虽然担心这个小师弟的安危,但当下第一要素,还是确保百里烟的安全。岂料多方探查,竟发现这是一座只方便进来、却不方便出去的’死岛’。 原来这百草屿位于蜃妖腹里洞天东海之中,奈何浊气包围,充斥天上地下,唯一一条航路联通外界,却盛行‘甲子风’,不能行走。 所谓甲子风,是蜃妖洞天北麓海洋特有大风,与季风类似,周期却极为绵长。正所谓一甲子自北朝南,一甲子自南朝北,故有‘甲子风’之名。偏偏当下时候正是自北朝南、由大陆吹来。其风力狂躁,即便道行高深也难以横跨。再加上海水之中蕴含着极为醇厚的浊气,就算潜水前行,也是无计可施。 说来也巧,方圆千百里海域,只有这一座岛屿特别,也不知为何,其上空气湿润怡人,陆地面积不小,多年下来,倒也形成了一方小江湖。 最开始的时候,沈烟二人信不过甲子风传言,亲自去试。结果那风不仅狂暴如龙,更有不少浊气参杂其中。若只短时间抗衡前行,倒也勉强,时间一长精疲力竭,一个不慎就是浊气入体。多年来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死于甲子风下。曾经有一道行高深的老道一去不返,百姓以为成功横越,没想到数月之后海水回旋,将老道已经泡得烂白的尸身冲回岸边。众人面色如菜,自那以后,再无人敢穿越甲子风。是以岛上有谚: 一入百草六十载,豪杰皆把枯骨埋。 但既然百草屿有进无出,又为何还有人想进来呢? 岛上人都知道原因,是以沈烟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了一清二楚。 原来二十年再往前,百草屿远不及现在繁荣。但二十年前,忽然来了一个人。此人号称‘薛圣手’,江湖传言可肉白骨,生死人,经脉古法无一不通、医术超绝世所罕见。薛圣手横空出世,并在岛上定居,每年于全屿范围发行十二枚“素问针”,以人体十二正经命名。持针者可请薛圣手出马疗伤救命。 起初诸多豪杰对这个薛圣手尚抱有怀疑态度,不料不论多重的伤势、多顽的旧疾,一旦此人出马,无一例外尽皆痊愈。 而更惊人的是,也不知当中有什么偏门遁术,受薛圣手诊治的豪杰高手似乎可以不再受浊气影响。痊愈之后不是横渡甲子风就是驾船回大陆。岛上众人一开始不晓得这些人是否成功回到蜃妖大陆,但时间一长,又有不少新人带着大陆消息而来。众人这才确定,那些受薛圣手福荫的诸多豪强,竟真的平平安安穿越了浊气海洋。 一时间薛圣手声名大噪。 薛圣手名声越来越大,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冒险到岛上求医。是以‘素问针’成了烫手的香饽饽,持针人既可以让薛圣手出马救命,又要提防其它势力抢夺,一时间腥风血雨,好不热闹。 正好,沈澜此时受瞳孔中薄冰光芒影响道行尽失,百里烟一定要拿到素问针,请薛圣手看诊,或许还有希望能查清原因。 最开始沈澜并不赞成,毕竟素问针联系重大,不得已他万万不想牵扯进去。纵然道行全消,大不了重头来过。他自负天资卓越,又已经有了深刻的道行理解基础。不出十年,定然能将失去的法术修炼回来。 当日夜晚,沈澜行气感应周天,竟惊喜的发现四周跃动的天地八极灵力,比从前在三清上玄院修炼时还要澎湃旺盛。他心头窃喜,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以当下情况,若之后回到院中,事半功倍,说不定几年之内就能恢复如初。 想法虽好,事与愿违。当沈澜泥丸宫凝聚出第一道淡绿色意念力、统领着刚刚汇入身体的八极灵气游走周天时,竟被忽然钻出来的淡蓝色光点吞噬殆尽。那光芒来回跳动,沈澜甚至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经脉中欢呼嘲讽。 所以说,如果不解决掉淡蓝色光点这个麻烦,恐怕日后再如何修炼,道行也恢复不了了。 他心头不甘又失望,但又不想百里烟带着自己一个废人卷入江湖纷争,思来想去,只有假装每日都在修行道法。 然而百里烟也不是傻子,一开始看见沈澜身上跳动出数不清的八极灵光,她自然高兴。但两天过后,她故意出手试探,发现沈澜体内依旧毫无灵气。意识到事情有变,少女反复逼问,沈澜架不住这个命中克星般的女孩儿,只能一五一十老老实实交待。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更坚定了百里烟要夺一枚素问针请薛圣手为沈澜疗伤的想法。软磨硬泡下,二人也终于下定决心夺针。 是要好好解决一下身体里那道诡异的灵光了。 沈澜虽然道行全无,但仗着斩妖除魔浴血洗练的浑身杀气,站在百里烟身边倒也是狐假虎威。不过长此以往,免不了被人识破,沈澜反复思量,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 二人先前跃入甲子风的时候,虽然有百里烟护体灵罡过滤浊气,却依然漏了一些钻入沈澜身体。一开始沈澜心中大呼不妙,没想到不等浊气发作,那淡蓝色光点仿佛张开小嘴,将浊气尽数吞没。 沈澜心中一动。早先时候,这淡蓝色光点将天渊极泉中所有清浊气体吸收得一干二净,不知现在依葫芦画瓢,能不能把这片海域的浊气全部吸收?一念及此,沈澜让百里烟撤掉盖在自己身上的护体灵罡,主动与浊气接触。然而真的做起来,沈澜才发现外界浊气虽然大量侵入自己体内,却并不能像云菓那样疯狂吸收。是以想清除这片海域所有的浊气,也不知要吸收到何年何月去了。 但自己不受浊气侵扰,的的确确是极大的优势。他与云菓不同,云菓是不知为何全然不惧浊气,然而自己身体惧怕浊气,却有淡蓝色光点作为靠山,可以在体内浊气发挥作用前尽数清除。 以此为特点为轴心,沈澜将百里烟和自己身上所有蓄灵石聚集在一起,浊气霸道无比,侵蚀性强,放入海中不过多时就将原本蓄灵石中的灵气挤掉鸠占鹊巢。而装满了浊气的蓄灵石在百里烟的隔空御物下爆炸开来,便可攻敌不备。 这个方法也有局限。 蓄灵石作为修道者手边常有的东西,也是以物易物时代之后一种小众货币,却不会大量携带。二人手边没有太多的蓄灵石,用一个少一个,是以此法不能长久;再者修道中人灵觉敏锐,若由百里烟运起道行亲手投掷出来,对上厉害角色,多半不能命中。二人商榷再三,由沈澜随身携带装满浊气的蓄灵石,关键时刻引爆开来,便能让沈澜身边敌手陷入浊气包围之中。 先前沈澜与窦展的交手中,二人便是用了这一招。沈澜故意虚晃,摆出盛气凌人杀机四射的模样,一言一行也是极为傲气。他没有丝毫道法,是以在别人看来毫无灵力波动,然而正是如此,反而叫在场众人心生忌惮,不敢随意动手,深怕被这个冷眼杀胚盯上,惹来杀身之祸。 沈澜逼近窦展,蓄灵石在百里烟的操控下爆炸开来,而窦展被浊气侵入体内,一时浑身僵直露出破绽,沈澜再假意刺出其实是被百里烟暗中操控的同心剑。同心绝刃,已超仙器范畴,对付这种破绽大出的寻常修道者,自然是开膛破肚手到擒来。而余下浊气一闪即逝、被沈澜全部吸收,众人就算心有疑窦,也断然不会往浊气上联想。修道中人千千万,法宝豪光万万千,有和浊气颜色差不多的法宝,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于是二人联手演戏,毫无差池,倒是给了在场众人一个极强的威慑。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二) 二人细声呢喃,百里烟有些担心,“不过话说回来,我一个人,真的能打过他们四个么?” 沈澜点头,轻轻拍少女的后背,“我什么时候让你处在危局之中了?” 百里烟撇头道:“刚才不就是么?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一个人…” 沈澜伸出食指,在百里烟蒙面下的唇前几厘停下,“没有如果。就算刚才露馅,我也会让你离开的。” 百里烟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双目,此时此刻,他的眸子上还沾有殷红色的鲜血,但与片刻前相比,那双仿佛能杀人的眼睛,竟莫名的,无比温柔。 百里烟脸上一红,连忙转过头去,又想起这会儿脸上还戴着面纱,沈澜想看见自己的表情也看不见,心下稍安,“那…那我去了?” “嗯,按我之前说的。还有,注意听我的提示。” 百里烟点点头,“大师兄...你、你也小心。” “放心,现在威慑已成,没人敢动我。” 百里烟缓缓走出灌林,回头看了一眼沈澜。此时沈澜嘴角微微翘起,便就是这一个轻笑,顿时在少女心头化作十二分勇气。她深深吸几口气,走到四人面前几丈处站定。 郭淮看见百里烟走出来,抱拳道:“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百里烟也不回答,只淡淡扫了四人一眼。除了郭淮之外,另外三人沈澜这几日也是摸清了路数。最左边的叫黄琮,人称息风剑。原是洪荒大陆游侠,为人亦正亦邪,几年前忽然蒸发再不见踪迹,没想到竟落到了蜃妖肚子里,还自创了一个什么九煞宗。 第二人叫元常青,人称活佛貂。原为蜃妖洞天本土门派龟蛇门长老,因与人决斗身负重伤而隐退,既然出现在百草岛,想必是遍求素问针,请薛圣手初诊除疾。 第四人名叫陈极道,人称食人鬼。本是百草岛土人,薛圣手出世后,专有一方势力‘宝玉堂’搜集素问针高价出售,而陈极道作为宝玉堂入幕之宾,多年来为搜集宝针立下汗马功劳,升至舵主一席。然而多年血战,自然也落下一身暗病,这两年更是每况愈下。宝玉堂特赏,下一枚素问针到手,便赏给陈极道自己处置。 百里烟心中慢慢确定,哪个人擅长用什么招数,习惯什么套路,都一一记牢。半晌之后,少女抱拳道:“请吧。” 话音一落,百里烟长剑出鞘,只见宝剑轻吟,淡淡青光于刃上流转不绝,场边有人高声喝彩:“好剑!” 下一刻,百里烟脚尖点地,整个人飞射而出,体内巽风灵炁流转不息,而她整个人化作风中绰影,来往无常,剑出无势,来无影去无踪,端的是诡异灵活。 众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她出招,但如此凌厉倩影,当真是巾帼无双,叫人不禁倾倒。 郭淮率先接招。百里烟剑走虚空,而他稳重夯实。只见他双手巨盾长枪,皆散发出纯黄色豪光,每当百里烟攻来,先用巨盾阻敌,紧接着长枪霍刺。这枪硕大无比,长约一丈、枪头雪亮,势大力沉。盖因为带了精妙的艮系术法,一吐一收皆有甭山之威,即便被枪风扫到,也是要吃些苦头。 众人兴奋叫好。 二人正周旋着,‘息风剑’黄琮霍然出手。这诨名来由,原取自他手中宝剑息风。而后来他剑招愈纯,追求极致的快速,以致‘剑过无风,流云不卷’,速度之快,仿佛根本没有出过招一般。成名之后,‘息风剑’的名号便愈发响亮了。 然而这人名声有好有坏,有传言说他极好美色,多年下来,害了不少良家女子。 此时他一双贼眼上下打量百里烟,虽看不见少女纱下真容,心中却早已躁动不安。剑招一出,仿佛虚空剑花,时而东边绽放,时而西边吐蕊,但无一例外全是朝百里烟身上“要害”部位招呼去。 百里烟面上大恼,心头却冷笑。这厮招招朝着自己面纱胸口和大腿而来,出剑无锋,触之即走,不过是想搅开自己面纱、割破自己衣衫,一来占个便宜,二来扰乱自己心思。她小心提防,虽然对手出剑极快,自己身为听风院风时雨亲传弟子,深谙诡变无常的身形剑招,对付这种套路,又怎么会招架不住? 三人正打得酣畅,元常青也按捺不住性子,身子化作虚影,下一刻便加入了战团。 他龟蛇门原以北方星辰玄武为尊,以防御渐长。后来门派演变,动中有静,静中参动,极难对付。而元常青秉恩师传承,道行更是了得。其灵招演化阴阳太极,四两千斤,是为柔和如水之守,仿佛活佛雕像;而其动演化百兽临死一扑,凶戾残暴,是为百法凌厉之攻。又因其长相怪异,神似雪貂,故而人送外号活佛貂。 只见他一手莹蓝,带有手套;一手紫电,卧了长锏。每当百里烟攻来之时,先用长锏相隔,再用手套接刃,顺着来势拨出千斤之力。好几次都差点将百里烟扯得失去平衡。如此交手之间,若失去平衡,当真是致命破绽。 四人交手,唯独陈极道站立一旁,无任何动作。众人似乎知道因由,也无人质询。 百里烟游走于三人夹攻之中,原本郭淮身形不灵活,可以慢慢消耗,此时偏偏被元常青守住后背。原本长枪紫锏不难避开,偏偏黄琮剑过闪光,封了退路。如此不过盏茶功夫,百里烟几次被枪风锏气扫中,影响虽然不大,却明显处于下风。又有片刻,她内呼跟不上节奏,口中开始喘气。 众人看见少女在三人夹攻下还坚持这许久,心中也是极为敬佩。但看得出来其临敌经验并不足,长时间下去,败局是免不了的了。 正在此时,沈澜深呼一口气道:“小师妹,本门心法,上篇讲意,下篇走炁。你回想下篇第三句,重点并不在第四个字。此番你临敌之中,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感悟。” 沈澜所言本门心法,指的自然是三清上玄院威名赫赫的绝世宝经《玄天清妙诀》。而他闭口不提心经名称,便是怕怀璧引罪。百里烟聪慧异常,就算自己拐着弯提示,也定然可以想通关节。 百里烟早就盼着沈澜提醒自己了。千呼万唤,没想到等来的不是破敌之法,而是含糊其辞的言语。她心头暗恼,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大师兄虽然严厉,从小到大却从没让自己吃过亏。特别是云菓回来之后,他竟少有的会展颜微笑。和煦阳光也似的笑脸配上俊逸绝伦的脸庞,不知是温柔了冰雪,还是夺去了天光。 她心中渐安,开始回想《玄天清妙诀》。下篇开头两句,不过是告诉修行弟子如何与天地灵气接触,乃是最最基本的培元之道。而第三句则是告诉弟子如何将最初的灵气运转周天、化为己用。但这些不过是初习道行的孩童应该关注的,为何沈澜叫自己重新审视呢? 下篇第三句云:“意炁双灌将八法,泥海两借合千军。” 百里烟心头一动,这一句虽然烂熟于胸,但当年初次接触的一段日子,却的确有颇为不明的地方。她也曾经询问过风时雨此句何解,但风时雨只说时机不到,需要自行领会。 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抵就是如此了。 后来百里烟根据自己的理解,一直以来,不论对敌交战还是平时修炼,都畅通无比,一时只当自己找到正确的道路,早将那些年的困惑忘到了脑后。 依沈澜所说,重点并不在第四个字、即“灌”字。百里烟不懂。这么多年,她一直以“灌”字为准,将体内意念与灵力融汇一起,分散于五行脏腑十二经,从而驱使灵力。但现在沈澜的话却仿佛当头一棒,告诉她之前一切都是错的。 她一时头大如斗,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心绪正乱时,沈澜的声音又传来,“不要想太多了,心中默念即可。然后感悟这些天的战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带着盲目的自信,好像对于自己能够领会他话中玄机毫不怀疑。百里烟鼻头一酸,心中嗔道:“臭师兄,死师兄,有什么话直说不就行了嘛?干甚么弯弯绕绕,没的叫人家心头一慌。” 二人对话不断,场中郭元黄三人攻势更甚,以致于百里烟四处闪躲,防守得捉襟见肘。便就在这时,郭淮一枪袭来,百里烟堪堪闪将过去,却被紫电腾腾的铜锏打中后背。这一下虽然只是中路变招,威力不足原先一半,却依然敲得少女眼前一黑,浑身剧痛。她胸口一甜,立刻喷出一大口血。 沈澜脸色一沉,眼眸寒光一闪,但依然对百里烟信心十足。 百里烟被一击打出几丈远,场边众人不禁惋惜。看来面对三人合围,这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百里烟脚尖点地,跳到树上,下唇嘟起,喘几口气朝着沈澜吼道:“什么嘛,要点是第是十一个字吧,直说不就好了。” 沈澜嘴角一挑,却不正面回答,“虽然不错,不过看样子你还要多挨几下。” 百里烟气恼哼声,提身再战。这一回她心心念念着泥海两借中的“借”字。她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是“两借”,后来她理解的是:调动意念为一借,炁归气海为二借。但如今看来,只怕是大大的错误了。 正这般想着,少女脚下一个不注意被枪风扫中,而身边黄琮剑势虽尽,却反身一掌,直往百里烟胸口拍去。百里烟大为恼怒,勉力挪开身子,险而又险躲开要害,依然被一掌劈中肩膀。她只觉得这掌功霸道无比,整个人仿佛被巨象撞飞,闷哼一声吐两口血,又向后飞了几丈。 黄琮双眼一眯,口中阴笑道:“可惜拍错了地方,啧啧。” 沈澜深深吸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淡淡道:“黄、琮,是吧…” 这一回百里烟站定之后,却没有先前气恼,整个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正思索着什么。 沈澜道:“还差几下。” 百里烟“呸”一声,秀指指着灌林中沈澜的位置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用你提醒!” 话音一落,她又飞身攻去。如此前后又被打了三下,每次都是千钧一发生死之间,虽然躲过要害,却都被打得浑身剧痛、口中吐血。 这一回百里气息紊乱,靠在一颗大树上喘息。但众人看去时,少女眼睛里并没有丝毫疲倦的神色。她抬头看着天空出神,思绪也飘忽不定,又有半晌,她咯咯一声轻笑,对着灌林的方向缓缓道:“大师兄,这回你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啦!” 沈澜轻笑出来,若有所思,莞尔笑道:“不错,比我预料的还要快。”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三) 黄琮冷笑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小兄弟,大伙儿行走江湖,全靠信义二字。咱们先前打的赌你最好放在心上。否则今日鱼死网破,谁都讨不了好处。” 沈澜声音骤然变冷,全然不似先前对着百里烟的温和耐心语调,杀气腾腾道:“聒噪。我跟你讲话了?” 黄琮原本还有话,蹿到嗓子眼又被沈澜呛了回去。他知道这杀胚心狠手辣,若自己惹怒了对方,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也不多言,只心中暗自琢磨,如何将这杀胚弄死,再如何将面前蒙面美人弄到手中。 他冷哼一声,也不犹豫,跟着另外二人出手全力攻击。 这一轮又拆了半盏茶功夫,百里烟似乎一直被压着打。少女仓促间破绽乍现,黄琮抓住机会一剑削去,本以为势在必得,却不知道面前少女如何行动,身影忽然比寻常快了几分。便就是这几分,叫百里烟堪堪闪过原本颇为凶狠的一剑。 他“咦”一声,料想只是凑巧罢了。又有片刻,百里烟被枪风扫中,这一回剑锏齐出,虽然被少女提剑格挡下来,但那股霸道的冲击还是将她狠狠打到树上。众人只听“咔嚓”一响,那大树竟懒腰折断,而百里烟“呜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显然极为不好受。 元常青调整呼吸,缓缓道:“两位,我看她不过强弩之末,下一轮尽力拿下。我攻下,郭兄攻上,至于封堵退路,还是劳烦黄兄弟了。” 二人点头应声,飞身而上,不给百里烟丝毫喘息机会。交战又起。 原本以为百里烟受了几次重伤,必定精疲力竭。然而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三人只觉得面前少女行招间竟稳了下来。 不错,一招一式极为稳当,好像她先前全盛无伤时期的动作一般,直叫三人心头郁闷大为不解。 过了半盏茶功夫,交战还在继续,而百里烟游走于三人攻击之中,虽然还在下风,却始终没有被直接攻到本体。场外众人越看越奇,没想到妮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拼到这地步,身为一介女流,也当真难为她了。但场外归场外,场内之人才愈发心惊。 郭淮心中暗道:“怎么打了这许久,小丫头片子招式越来越诡异,该夯实的地方稳如泰山,该灵活的地方动若脱兔,简直比刚开始交手的时候还难对付?!” 此时此刻,不仅郭淮越来越心惊,他身边二人也愈发琢磨不透。黄琮满腹疑窦,心神只分了刹那,百里烟便盯住破绽、轻哼一声一剑劈来,带着滚滚如潮水似的的青岚剑浪,直把他劈飞了几丈距离。 众人脸色一变,怎么事到如今,这妮子竟还有力气反攻? 而百里烟咯咯一笑道:“老淫贼,叫你也尝尝被一剑劈飞的滋味。喂,别装死,过来再打!” 黄琮这一下可谓颜面尽失,一时怒发冲冠,大吼一声又开始进攻。然而百里烟身形如电,来去飞花踩蝶游走虚空,时而剑浪撩搅,时而剑气捭阖,一时间气势高涨、竟隐隐有压住三人合攻的趋势。 沈澜点点头,心中暗道:“小师妹不愧少的有奇才,多少人一辈子浑浑噩噩,就纠结在一个“灌”字之上而不得寸进,即便修行到《玄天清妙诀》六七阶,也只是不通法则的庸才。” 他看了看自己手掌,微微握紧,“可惜,不仅巽风法则没办法继续钻研,就连刚刚触及的空间之道也戛然而止。偏偏师妹现在未成气候,若她道行法则再高些,我也不必替她担惊受怕了...这道行全失的时机,也真是天意弄人。” 然而他眼里并没有懊悔,反而看着百里烟的神情柔和恬然,全无半分冷冽肃杀。 再看百里烟,此刻她仿佛战神附体,愈战愈勇。若说一开始她攻击两分、防守八分;到后来只守不攻;而现在则是攻守兼半,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百里烟心中颇为得意,一剑逼开元常青后,朝着沈澜甜甜一笑,有些腼腆,又有些娇羞,“大师兄...谢谢...” 这一声如银河清波徜徉星宇、瑶池碧浪纵横时空。绕梁千载、回溯古今,当真是闻者心醉、听者沉迷。而沈澜听到这声与往常大相径庭、带了十二分甜蜜的“大师兄”三个字时,浑身触电般陡然僵硬,他脸色一寒,连忙伸出双手捂住耳朵,喃喃自语道:“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原来沈澜提示的,就是上万年来《玄天清妙诀》中极为隐晦的节点。若只能领会“灌”字精髓,一辈子也不过是将天地八极灵气归纳自身,八极元气互不干涉各自为政,修“巽”者调动巽位灵炁、修“乾”者调动乾位灵炁,不仅不能将自身全部力量调动出来,也永远不可能领会“法则”真髓。 这样的门徒,是为上玄院寻常弟子,纵然修行到《玄天清妙诀》第七阶乃至更后面,都不能发挥真实实力。而生死交手时,敌方若能施展法则道术,这类弟子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百里烟思来想去,若不是“灌”字,只能在“借”字上做文章了。何谓“泥海两借合千军?一开始百里烟并不明白,然而当第一次受到生死交战间的攻击时,她却隐隐有所明悟。 是了,生死一发、性命攸关之时,当所有感觉集中汇聚,不得不说,那份敏锐的洞察和行动力,当真是平常时候所不能企及的。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大师兄不事先告诉自己,为什么风时雨说时候未到。因为她从小到大,极少经历如今日这般交战。一旦战败,且不说丢掉小命,纵然今日逃得性命,日后流离百草屿,等待自己和沈澜的也全然不知是如何凄凉的结果。 她在那一刻感应着身体每一分变化,感受元炁每一丝跃动。她忽然就明白了。 当紫电铜锏打中自己身体的时候,一丝精纯震位灵力霸道无比冲入自己体内,摧枯拉朽般破坏损伤着那一片地方的经脉血肉。 这正是外人理解中修道者“受伤”的最根本原因。 但这一次不同,百里烟惊讶的发现,原来体内经脉血肉不仅仅是因为外来冲击受损,还有一极小的部分,竟然是被自己体内灵气所伤。 她心中大惊,是错觉?还是确有其事?但就算是错觉,这一丝细微变化、这一分奇怪的感觉,在她平日里是绝对察觉不出来的。 紧接着第二次击打传来,这一回百里烟屏息凝神细细品味,心中也渐渐笃定,原来当外界灵气突破血肉阻碍,与人体本身灵气相遇时,就仿佛死对头见面、凭空爆炸一般剧烈震动,径直反噬自身。这爆炸规模虽小、虽然毫不起眼极难发现,但是此时此刻,百里烟还是牢牢捕捉到了。 “两种不同的灵气接触,彼此排斥…”她心中暗忖,自己体内八种灵气多年来相交甚密,盖因为这八极灵力早已被炼化吸收,再由意念引导,自然翻不起浪。如果说因为受到攻击而进入体内的灵气与自身灵气是“敌对”的关系,一见面便不死不休;那么原本存在于体内的灵气则是“陌生人”的关系,擦肩而过时,虽不会彼此交锋,却也毫无交流。 她眸子骤然雪亮,舔了舔嘴唇,“那么,我就要把自己体内的八种灵力,变成朋友!” 随着交手越多,少女的感悟也越来越多。百里烟对于心法第二段“泥海两借合千军”的理解也愈发深厚。厚积薄下之下,她忽然醍醐灌顶,思绪跳出框架,终领会了此处真髓。 其实这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单纯地将天地八极灌注体内,所得不过为“八”,而若借助泥丸气海,便可成千万灵光,威力又何止先前数倍? 要将八极灵气融合一处自然困难非常,但在气海之中反复炼化,彼此由试探、再到接触、最后融合,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这个“两借”并非实数“二”,而是反复的意思。灵气如此,意念也按部就班。一道意念不能将灵气操控得妙到毫巅,那么就拼命分出两道、两道不行,那就三道。 百里烟的面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一刻她心中畅快无比,原来八极同源,本应该相辅相成,过往这么多年,自己竟将其一分为八分而治之,当真是蠢之又蠢了。 接下来一切都水到渠成。融合灵气原本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若非生死间聚精会神潜力迸发,第一次融合起来当真是困难非常,这也是为何不经历生死磨砺难以融合灵力的原因。 但沈澜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云菓的万象符道。是的,云菓的万象符道,最基础的部分,便是将不同的灵力彼此融合,构筑出全新符咒。只是其中困难异常,不仅仅融合灵力,还要调整配比,做到攻守相合,主辅分明的地步。 而百里烟,当初就找云菓学过万象符道。 虽然她只能勉强凝出一张符、虽然她的万象符咒全然不能用于实战。但对于灵力的融合,她早已经不陌生。不,可以这样说,能勉强构筑万象符道的百里烟,此时此刻灵力在她身体里由气海、泥丸极速锤炼,最后毫无阻拦,就那么轻轻的、轻轻的,仿佛天下再合理不过的事情,简简单单就结合在一起了! 于是,百里烟体内的灵气从今以后再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仅灵力精纯度暴涨,就连呼吸、动作、五感,都比原来清晰明白数倍不止。 是的,原来反应不过来的,现在明显变慢,而原来能应付的,现在便仿佛是慢动作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四) 她身形速度骤然提升,招式灵气骤然夯实,这一回交锋下来,仅靠手中宝剑便格下了对面剑锏两道攻击。而剩下的一道不论来势退路,都在少女眼中清晰无比。只见百里烟秀眉一挑,体内浑然无隙的灵力自掌心涌出裹在手上。下一刻她娇喝一声,竟空手握住向回收的纯黄长枪,整个人借枪势逼近郭淮,电光火石便要攻出一招。 郭淮心头大惊,正要反手防御,另外两人也纷纷上前援手。所谓唇亡齿寒,同心协力,此时三人都明白,以当下情况,不论少了谁,胜利的天平都会开始偏向百里烟。 是以二人毫不迟疑,出招去救。 百里烟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手上忽然变招,竟收回攻势、握住枪柄围绕长枪凌空踢出数脚,每一脚皆带着踏裂金石之威,狠狠踢在回身救援的二人身上。 黄琮与元常青躲闪不及,被踢出老远。这一下结结实实,被踢到的地方经脉迸碎,再看二人脸色,青中发白,显然极为不好受。 百里烟也不骄傲,只收招回防,并没有乘胜追击。想她先前受伤颇重,此时摸不清二人伤势虚实,还是停顿调息较为稳妥。 沈澜微微点头,似乎对百里烟的表现极为满意。下一刻他对着场中轻声道:“师妹,黄琮身有旧伤,行招看似行云流水虚实不辩,但其实每次实招,右边腰部都会僵直半分。仔细观察,多动脑子。” 黄琮脸色大变,瞬间面如猪肝,声色俱厉道:“小子,你不是不插手?怎么…” 原来黄琮数年前与人血战被洞穿右肋,虽然后来活了下来,但每次出招的时候身体右边腰肋,确实不如先前天然绵密。这一丝破绽一直是他心头心结,虽然之后行走江湖并未被人识破,但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罢了。一旦生死交战,对手棘手,就算这一丝破绽也是极为致命的。 他对这腰肋之间的不自然讳莫如深,就算自己最亲近之人也缄口不言。没想到这众目睽睽之下,竟被人当面指出来。一时心头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年轻神秘男子眼力老辣,怒的是破绽一旦被点出,以后再想威风八面混迹百草屿,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然而他话没说完,沈澜冷声道:“我动手了?你若不服,我可以陪你过招。” 黄琮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敢怒却不敢言,哼一声,也不看周围人表情目光,径直攻向百里烟。 之后一段时间交锋,那黄琮不知是刻意隐瞒还是有意为之,所出招式虽然华丽,却皆为虚晃,并未有真正威胁百里烟性命的实招。众人看在眼里,虽不好当面质疑,但心头隐隐对沈澜说的话信了半分。 在郭淮和元常青携手攻击之下,百里烟依旧将他二人压的死死的,一时间二人汗如雨下,连内息稍显紊乱。这时候场边不知谁喊了一句:“什么息风剑,一直在外头游走,你耍猴呢?不行就快滚下来,换个人上!” 一语道完,有人怒骂喝叱,有人高声支持,还有人浑水摸鱼,而最后还是讥讽嘲笑的声音渐涨。那黄琮顶着压力,一时背后燥热,思绪也欲发不稳。下一刻他眼中寒光一闪,连施六点虚招后忽然白刃闪光,极速撩去。这一下快若闪电,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瞧清楚,那一道穿风破云的灵光宝剑已然送了出去。 交手只在翻手间。众人定睛看去,瞳孔放大。 那一瞬的画面,只见黄琮身形凝滞半空,长剑前撩、将地上十几丈土地劈了一道极为可怖的裂痕。而百里烟侧身躲过,整个人不退反进,欺到黄琮身前五尺时候,青光剑浪层层涌动,眼看着当场就要将黄琮刺个硕大的窟窿。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胜负已分。正在这时,原本立定场边的最后一位头领陈极道终于出手。 只见他快如鬼魅,也不知如何动作,竟跳跃虚空闪到黄琮身前,双掌灵力暴涨拍到百里烟手中宝剑之上。 “喀嚓——” 一声脆响骤然迸发,肆无忌惮闯进了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而这些人当中,沈澜眼皮一跳,心头骇然。 百里烟现在用的剑,其实是几日之前在他指导下,交由当地铸剑铺子打造的宝器。虽不是自己亲为,虽算不上绝品,却依然是可圈可点的趁手兵刃。 没想到如此宝剑,竟被人一招击碎。 不错,就是击碎。沈方才喀嚓声穿进耳里,而这么多年自己铸剑无数,又怎么会听不出兵刃损伤情况?下一刻,在众人惊呼声中,那柄原本威风喝喝青光荡漾的宝剑果然迸成漫天青屑,洋洋洒洒飘了整片林间。 陈极道似乎并不惊讶,嘴角一挑乘胜追击,登时又拍出一掌。 这一掌,划开空气、摩擦出尖锐嘶啸,带着杀气腾腾雄浑无比的金光,竟在沈澜眼中跳跃了一小段空间,陡然出现在百里烟面前! 沈澜惊喝道:“小师妹!不能硬接!” 然而电光火石间,交手又哪里来得及多余思考?百里烟正震惊与手中宝剑破碎,面前掌风已然带着无尽威严劈将而来。 少女第一次汗毛倒竖、整个胸腔都仿佛停了下来。 死亡似乎近在咫尺,但来势不可避开,只能硬接了! 她脑海里忽然出现云菓沈澜和风时雨的笑脸。哧,还有这么多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人啊,绝对不能交待在这里吧?!她心中霍然笃定,勇气与信心忽然倍增。她右手还在前保持持剑姿势,发不出力道,于是她将全身灵力汇聚左手,怒喝一声,劈出千变万化又开金裂石的一掌。 正与陈极道接在一起。 沈澜面白如纸,连呼吸也忘记了。 “喀嚓”,又是一声脆响传来。沈澜眼皮狂跳,连忙蹿出,朝着百里烟的方向蹿去,“小师妹——!”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百里烟仿佛断线风筝,被这一掌劈出了十几丈远。此时此刻她胸口被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而更为骇人的是,她整只左臂白骨森森,骨头断裂处戳开盈润无瑕的肌肤,一览无余、裸露在空气当中。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而沈澜更是心如滴血,发狂奔去。而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一双眼里已经全是雾气了。 “…大师兄,你这么着急的模样...还真是少见呢…” 百里烟的声音霍然传来。沈澜愣在当场,定睛看去,只见百里烟半跪在地,左手不论怎么摆放,血肉白骨都要绞在一起,想必发出非人忍受的剧痛。她虽然在哭,却并不慌乱。下一刻,她抹了抹眼角泪水,右手伸向沈澜,“大师兄,你那柄断剑,借来用用。” 场边众人看少女这般模样还要坚持,无一不是五体投地。沈澜愣了半晌,心头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忽然哼道:“弄坏了要你赔。” 二人心照不宣,极有默契。沈澜强忍眼泪,心中暗暗笑道:“这丫头…悟性真是惊人啊。” 沈澜眼光自然毒辣,在他看来,以此时百里烟的修为道行,是接不下方才陈极道风驰电掣的一掌的。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个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少女,不仅没有重伤败亡,反而战意高涨,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叫他大开眼界了。 原来关键时刻,百里烟并非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不想就与对方对招。她想的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体内灵力、然后,如何将闯入自身灵力所造成的损伤最小化的方法。 纵然这股“敌人”也似的灵力来自他人,但万法归一,尽皆源自天地。必然有一种之前从未考虑过的方法,可以减轻这股冲击的。 当陈极道体内霸道无匹的灵力冲入百里烟体内时,她忽然明白了。灵力主人虽然分处不同阵营,其根源依然是天地之“炁”。先将体内自身灵力主辅相合保护周身大小经脉,再将外来灵气层层包围、以意念缓缓统御炼化,这原本霸道无比的灵力,竟真的不如从前那般对抗激烈了。 少女心头大喜,虽然只能削减对经脉的损伤,但她明显发现,这股冲击,完完全全可以承受了。甚至于敌人灵力中有一小部分,又转化为最初的天地灵炁,继而为自己所用。 她血肉虽伤得严重,经脉依然畅通。她纵然手臂剧痛,心头却欢喜异常。 是的,这一战过后的百里烟,不知比从前的百里烟要强横多少了。此时此刻,她双眼炯炯,全无疲倦神色。泥丸宫与气海百炁朝鸣,一次一次冲刷她体内五脏十二经。片刻之后,少女睁开眼,只觉得连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通透感游走与四肢百骸,然后,少女身后有淡淡的微光传来。沈澜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柔和,下一刻,他将那柄陪伴自己多年的绯红宝剑扔了过去。虽然宝剑已折,却划出漂亮的轨迹,闪耀了每个人的双眼。 “停滞在半步辟谷这么久,今天终于有所突破。这一战,可千万别给我丢脸了。” 百里烟伸手接剑、站起身。她侧脸对着沈澜,朝天四十五度轻笑,随后袖口将嘴角血迹擦干,平缓又笃定。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惊骇中,少女对着场中四人淡定道:“再来,再来。”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五) 这一次,百里烟身上散发的气势如虹出鞘直逼日月,让人不敢直视。陈极道默然半晌,面色凝重道,“诸位…她气息比起方才只乱两分,而道行境界竟似乎有所突破,如此天赋委实实在惊人…我身体原因,出不了几次手,这一回还要依仗各位了。” 郭淮抱拳道:“哪里的话,食人鬼出手,的确不同凡响。我三人尽力拖住她,一旦出现破绽,最后一击还是要交给陈兄了。” 陈极道点点头,黄琮道:“呃…陈大哥你下手可轻点,别把小娘子打死了。瞧她现在白骨森森的模样,当真是暴殄天物,看的小弟心肝儿都疼。” 陈极道哼一声,“你是要女人还是要命?这妮子道行高深,我们四人若有一人放水,恐怕下场都不好看。我不管究竟有没有人暗中和那小子串通,但现在都给我考虑清楚了。” 另外三人一齐点头,“拿下这丫头,再说后事。” 陈极道点头,“黄兄弟,你弱点被识破,不如九虚一实,出招也多给自己留退路。只要封住她的身形,就算大功一件。” 黄琮点头。 “郭兄弟,你巨盾如山,可大可小,主在防御。长枪只是打乱节奏的手段,再不可被她抓住破绽顺枪势进攻。” 郭淮点头。 “元兄弟,你长锏灵活,负责攻击。而我抓住机会下杀手。” 话音一落,四人眼里寒芒尽现,杀气登时上涌,又缓缓将百里烟包围其中。 有了对敌策略,三人围攻层次分明有条不紊,不仅逼得百里烟施展不开,更是守得滴水不漏。沈澜略一沉吟,“小师妹,用第二招。” 百里烟闻言,也不回答,半晌才道:“大师兄,这回我就不听你的啦!” 话音一落,百里烟继续游走。忽然枪风一带,将她身子带偏两分,一时破绽乍现,那黄琮心中大喜,长剑出鞘,就是往百里烟胸口削去。 他手中灵光剑刃虽被闪将开来,刃边灵锋却依然割开了百里烟胸口衣襟、发出“呲啦”声响。黄琮心头大喜,然而正在这时,一个极为突兀诡异的异响,裹在衣襟破裂声中传入耳里。 众人只听“噼啪——”炸裂也似的声音传来,定睛看去,只见百里烟胸前竟炸开滚滚灰气,径直四散飞蹿。 有人眼尖,惊呼道:“浊气!那是浊气!”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百里烟似乎早有防备,只见她毛孔紧闭,又用沾了鲜血的袖口捂住嘴鼻以阻止浊气侵入体内。而少女身边近在咫尺的黄琮则惨了。这浊气来得毫无防备、异常突兀,他心头惊涛骇浪,还来不及反应,已然吸了一大口。这浊气在他体内疯狂扩散,而他整个人僵直半晌,露出一身破绽。 百里烟娇喝一声,一脚飞踹在他脑门上。黄琮只觉得脑海噼里啪啦开了个鞭炮铺子,无数响声齐齐嗡鸣。有的像潮汐、有的像虎啸、有的像呜呜飓风、还有的仿佛中元节天边的五彩烟花。 他脑中一片混沌,虽然头颅没有立刻爆炸开来,却已然气若游丝飞出老远。整个人躺在地上,半晌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恐怕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都醒不过来了。 沈澜却不关心黄琮死活,只惊慌失措看向百里烟。此时少女胸前衣襟破碎,只剩下小亵衣遮羞。一时间精致的颈脖线条、诱人的锁骨以及丝滑如羊脂的肌肤无一不在刺激着沈澜的心神。 下一刻他轻咳几声,脱下身上外套扔过去,语气又冷又凶,“我不是不让你用这一招么?你怎么不听话?” 百里烟连忙将身上裹好,红着脸道:“我…我不是以防万一么…”她似乎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直视沈澜的目光。 沈澜腮边出现牙齿的咬痕,半晌才道:“下次再这样,就不管你了。” “噢…好啦好啦,反正也没有走光,大师兄别生气啦!” 原来二人计划夺素问针之后,沈澜将一切可能成为有威胁的敌人的资料都调查了一遍。其中黄琮的名号自然在列。沈澜发现这厮与异**手,喜欢专攻对方胸口大腿,多年下来也不知羞辱了多少少女美妇,实在是枉称“游侠”之名。而百里烟利用他这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计划将装满浊气的蓄灵石绑在胸口大腿上,故意让他击中,到时候浊气迸发,定然是手到擒来。 但沈澜坚决反对,另外做了两条对策。原本第一条找到破绽之后就能将他击退,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极道,硬生生浪费了天赐良机。之后沈澜又打算叫百里烟使第二招,没想到百里烟擅作主张,不听他的话。 这一招虽然十拿九稳,却并不是沈澜想看见的。他虽然冷静沉稳,行事精密无误,但一旦涉及百里烟,他甚至宁愿舍近求远。是的,只是为了求得破绽,故意让对方割破胸前衣衫,开什么玩笑?! 沈澜对外人要么冰冷要么杀气腾腾,对这个小师妹却一直颇为温和。没想到这一回语气极为不悦。少女从前还不解,为什么那些被沈澜盯住的人首先气势就输了大半,这一回被沈澜冷眼盯上,她心头一阵恶寒,终于了解那些曾经败在大师兄手下的人了。 “真可怜...从头到尾被这样看着…还没开打就被吓死了。”她吐了吐舌头,要不是自己与沈澜情同兄妹、从小到大长在一起,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个青年下一刻就会杀了自己。 百里烟像哄孩子一样,半晌沈澜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而另一头,黄琮已然昏迷不醒,显然没了再战的能力。 场边有人怒道:“妖女,你怎么玩阴的?” 百里烟眉头一挑,哼道:“什么玩儿阴的?我全身上下就胸口大腿有荷包,装几颗蓄灵石怎么啦?碍着你啦?他自己非要往本姑娘胸口上招呼,难不成我叫他住手他就会停的?” 九煞宗一行众人勃然大怒,却又哑口无言。其他人忍俊不禁,看来今日种种,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百里烟摇头晃脑极为得意,哼哼笑道:“你们三个,还来不来?不来的话我和我大师兄就走啦。” 眼下少了一人,郭淮自知不好对付,但放弃自然也不可能,当下抱拳道:“自然是要继续的。你不过击退一人,我们这边三人却还毫发未伤。” 百里烟虽然手臂绞痛,还是奋力迎战。这一回少了黄琮封堵自己游走线路,她身为听风院弟子的身法优势霍然放大。先看郭淮,他巨盾虽强,却跟不上百里烟节奏,几次交手下来,已经被少女挑开数道伤口。虽都未伤及要害经脉,却显然不是好兆头。 再看元常青,铜锏虽强,攻击范围却小。原本在黄琮封堵之下,百里烟还要小心提防,但现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交手半晌,紫电铜锏竟连百里烟的影子都没扫中。好在他另外一手也极为了得,每次百里烟断剑袭来,都被他空手接过四两千斤,纵然剑气捭阖,也不过擦伤而已。 不过不得不承认,现场场面对百里烟一片利好。 沈澜点点头,忽然道:“小师妹,元常青左手接剑时,无名指总是比其它手指高了几厘,似乎有些问题,用可以灵力冲击一下试试;郭淮身体失衡、左右力量不均,应该是有旧伤在身。你不要想着如何破盾,只专攻击长枪一端,必有成效。” 话音一落,四野一片沉寂,仿佛方圆百里没有半个人影般鸦雀无声。而郭淮、元常青眼皮狂跳,心头惊骇无以复加。 他们终于知道原先黄琮被一语道破破绽时候的心情了。 多年前元常青与人决斗,对手灵力透过自己左手无名指,再由关冲穴强行进入手少阳三焦经,以此为媒介贯穿全身其余十一正经,之后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形同废人。后来虽然长期苦修道行恢复,手少阳三焦经依然旧伤严重,乃是自己全身上下最大隐患。普通人瞧不出来,但若有高手盯着无名指攻击,三焦经络便如刀劈斧削,说不出的疼痛。 百里烟对沈澜的话深信不疑,一剑刺去千变万化,既阻断了元常青退路,又封住闪躲身形,逼着他用左手接剑。 元常青肝胆俱裂,边后退边勉力用铜锏格挡。百里烟笑道:“我看你能挡几次!” 前后交手数合,元常青终于被逼上绝境,若左手再不出招,恐怕当场要被剑气戳穿。他横下心咬牙,终于以左手施展四两拨千斤之法。 百里烟心头大喜、心念一动,众人只见她满剑灵气汇聚一点,风驰电掣往元常青无名指冲去。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响彻天穹,众人心头发寒,定睛看去,也不见元常青身上有什么伤,但此时捂着左手手臂在地上来回翻滚,样子看上去极为痛苦。 龟蛇门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接下来。好在百里烟也不狠下杀手,众人见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虽然吃了败仗极为不甘心,却也不刻意刁难,只能退出争夺。 于是场中只剩三人,百里烟、郭淮、陈极道。 “郭大叔,你还打不打?” 郭淮沉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道:“小兄弟眼光毒辣,小娘子道行俊俏,果然是金童玉女默契无双。郭某自认不敌,还是不打了。” 场边一片哗然,但思来想去,以百里烟身形道行,郭淮也只有认输一条路可以走。 百里烟咯咯一笑,单手握拳道:“好说、好说。”她目光看向陈极道,“他们都不打了,你呢?” 眼看着三人皆败阵,若陈极道也认输,今日四方围剿便不攻自破。费了这么多功夫,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不仅劳心费神,只怕还要变成其他人饭后笑谈了。 陈极道想了良久,似是下定决心,往前走了两步,缓缓道:“老夫征战多年,落下一身伤病,虽然自负道行,却并不能发挥出来。” 众人不禁叹息,看来一对一,果然此时的陈极道并不是少女的对手。 “然而老夫为宝玉堂尽心竭力鞠躬尽瘁,若就这么放二位离开,不仅对不起堂中同僚,更是问心有愧。” 他脚下踏步,手上阴阳相合,攻守无隙,不徐不疾道:“所以,老夫斗胆献丑,也还是要向姑娘请教一二。”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六) 众人精神一振,又燃起几分希望。 其实陈极道原先乃是百草屿顶尖好手,不仅道行深不可测,更是摸到了法则皮毛。若换作十年以前,不说一个百里烟,就算两个百里烟加在一起,恐怕都不是其对手。 奈何连年交战,大小旧病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陈极道身体经脉,以致于时至今日,他每天出手次数都有限制,状态好的时候七八次,状态差的时候二三次。但即使如此,食人鬼的名号依旧响当当,整个百草屿无人敢造次。因为宝玉堂强横无比,更因为他们摸不清楚今日对上的陈极道状态是好是坏,或许一两次交手接得下来,但七八次…没有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 可见此人强横。 陈极道打量着百里烟,缓缓道:“我只出三招。丫头若能接下来保持不败,老夫自动认输。” 众人大喜,先前陈极道已经出过一次手,现在还要动手三次。以他这般老江湖,绝不可能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毫无防备,所以四次动手之外,必然还有后手以备不时之需。看来今日他状态极佳,此战鹿死谁手依旧难以预料。 百里烟哼道:“那你们可以准备回家了。” 陈极道呵呵一笑,“年轻人总是要吃些教训,才能收敛猖狂。” 气氛霎时间紧绷,仿佛满弦圆弓,一触即发。 众人目不转睛,只见金光一闪,陈极道霍然消失不见。下一刻他闪在百里烟身前一丈距离,掌间金光灿灿,醇厚浩瀚,使用的正是和先前一掌相同的乾天之力。 叫好声不绝于耳,而沈澜面色生青。 别人看不出来,却逃不开他的慧眼。此时这金光乾芒,其实还参了一半的坤阴之力游离在里头。也就是说,面前这中年男子不仅乾天之力了得,坤地之力也极为擅长。更头疼的是,他懂得将两份力量融合一处,而非分而治之! 论灵力的雄浑浩瀚,他全然不输于百里烟,不,应该说还在百里烟之上。 百里烟虽然比沈澜反应慢了一拍,却同样发现了金光之中一闪即逝难以察觉的黑色坤阴灵力,一时心头震动。 但惧怕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一刻百里烟脑海飞旋,有了主意。只见她断剑飞舞,游花踏浪,连带着身子跟随剑风来回摇曳分不清虚实,正是听风院中,以千变万化削减对方攻势的剑招‘长风三叠’。 ‘长风三叠’以守为尊,剑势挤压空间,叫对手施展不开、十成威力只得其七;身法踏浪虚实不辨,对手不能蓄力轰击,七成威力又只余其五,再加上剑游周天,绵密如风,护住周身十二正经四零九穴位,端的是精妙绝伦的一等一防御术法。 陈极道看在眼里,高声喝彩道:“好!” 然而他另一手向前龙爪探去,竟又成莹灵翠绿之光,老鹰抓小鸡也似的,只片刻便将原本绵密的风障抓出一道豁口。 沈澜失声惊呼,这人竟连泽兑道行也如此了得?!所谓泽兑术法,为众人所知的,是生生不息与恢复痊愈。然而只有对此道理解颇深的人,才会了解所谓泽兑之道,其实是完完全全的辅助之法。不仅仅疗伤续命,更能破除幻障、凝聚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对于通天大能而言,魅惑之法难以成功的原因。因为他们绝大多数身负不俗的泽兑法力。 面前中年男子以泽兑加持爪功,于千变万化的风障中聚精会神,终探得几处不和谐,一一攻击试探,果然将原本围绕着百里烟的断剑风浪击穿。 虚实已破、攻路障碍尽消,但百里烟浑身上下依旧有断剑护体毫无破绽,那么摆在陈极道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以莫大法力冲着致命要害直接碾轧就好了,在实力差距前,任何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极道心中下定主意,紧接着黑金手掌劈云开天,径直往百里烟身上拍去! 只听“铛——砰——”两声,一个脆响、一个沉闷,陈极道一掌拍在断剑剑身上,剑身再回冲到百里烟胸口,少女噗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后退十几步方才停住身子,蹲在地上,连眼泪也流了出来。 她哼唧半晌,朝着沈澜道:“这还不危险?要不是百里我天生聪明,今天不交待在这里才是有鬼咧!” 沈澜见她还有闲情骂人,心下一宽,又察觉到她身上上下雀跃的淡蓝色于翠绿色,点头道:“不错,坎兑相合,成生生不息的至善柔波,为天下八极一等一的防御。” 百里烟呸了几口嘴里腥甜血液,嘿嘿笑道:“还是多亏了小菓万象符道的帮忙。当初他那张‘天波引翠符’防御力实在了得,我现在就依葫芦画瓢了。” 原来先前几人在昆仑大雪山溶洞中的场景涌入少女脑海,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云菓勾画的天波引翠符了。韩太琰占据天时地利蓄力一击,竟不能打穿此符,当真是给她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后来百里烟找云菓练习“天波引翠”、“莹灵渡浪”两道符咒,是以对于坎兑二炁的把握极为惊人。 是的,她体内灵力精纯度虽然不及陈极道,然而陈极道只知晓融合灵力之术,却不懂灵力之间最佳比重主辅相成;少女坎兑灵力虽弱小,却知道主辅相合,生生不息,以弱抗强下,拼尽全力将陈极道的攻击削减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小程度。 此时此刻,虽然几条经脉受伤,却已经叫她喜出望外了。 陈极道似乎碍于身体原因,不愿连续进攻,调整内息后立地站稳,缓缓点头道:“你对于灵力的操控,似乎尤在我之上。不知师承何处,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道行?” 若是此言问及沈澜,青年自然闭口不言。像他们这般年纪弟子,有这份修为的,纵然洪荒大陆四大宗门也不过如此。然而百里烟经验尚浅,不懂怀壁之罪。上玄院精英弟子,便如一座行走的道法宝山,纵然《玄天清妙诀》不会泄漏,其它诸多法门,谁又能保证不会不经意外传出去呢? 眼下二人身处蜃妖腹中,与洪荒大陆完全是两个世界,想用三清上玄院的名号震慑群雄,不知可行度又有几分? 百里烟嘻嘻一笑,哼声道:“算你有眼光!” 沈澜喝道:“师妹。” 百里烟歪着头眨着眼,“怕什么,说出来吓死这群混蛋。听好啦,我和我大师兄师承巽位尊…” “好了,老夫不过随口一问,小女娃当不得真。还有第二、第三招,咱们再行来过。” 沈澜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而百里烟咂巴小嘴,似乎还颇为不甘。 说时迟那时快,陈极道闪烁上前,仿佛大隼翻身,卷起一连串耀眼狂风。众人心头一滞,这狂风中带着锋利如刃的天地灵炁,一时间山阻开山,水隔断水,好不威风。 百里烟心中大惊,面前中年人行招间已然直接调动天地灵炁为自己所用。按《玄天清妙诀》功法分层来看,只有辟谷境之后的‘灵体’境才能做到这一步。也就是说,此人在道行上,至少领先自己一个大境界,甚至连沈澜也颇为不如他。 周遭天地灵力中的乾坤兑三极灵光欢呼成刀,配合陈极道排云一击疯狂涌来。掌未到,风先啸,攻势未极,百里烟身边土地已是寸寸龟裂开来。 所有人高声惊呼,也不知单薄少女,能不能在这一招下完璧而归? 辉耀天穹的光芒霎时间炸将开来,连带着“咔嚓”清脆声跳动入耳。沈澜定睛看去,只见百里烟手中断剑与陈极道肉掌接在一起,哀声长吟,化作绯红碎片四面散开。 果然到极限了,绯红宝剑虽为绝品宝器,但先前在天渊极泉中不仅折断,连剑脊也尽数被毁,能撑过方才第一击,已经是超过预料了。 然而随着绯红剑身炸裂散开,陈极道掌势不仅不缓,反而更加凶狠狂躁,仿佛笼罩天地的五指山岳从上而下拍向百里烟。 千钧一发间,百里烟轻吸一口气,手中捏诀,心念弹动。 “铮——”清亮龙吟贯云接天,带着瑞气澎湃的无穷灵力,一柄莹灵如玉、极耀闪华、有如活物的三尺长剑豁然从百里烟身子中弹射出来。 这剑,身如秋水长天、刃似淬雪千载。 正是合朴贤居众人打造、已超仙剑范畴的“同心”! 百里烟不退反进,手腕转动,挽出‘听风剑舞-山河图’。只听“簌簌”微吟,剑光所过、无坚不摧,剑气所至、所向披靡,捭阖剑罡疯狂吞吐,化作一张笼天盖地的壮丽图画。而陈极道被这莫名跳出来的绝世法剑吓了一身冷汗,多年的经验和谨慎告诉他,这法剑挽出来的剑气,绝对碰不得! 他心中生了半分退意,立刻就显露在攻击上。只见先是天地灵风被同心剑罡击散,紧接着掌风湮灭,消失在轻灵又霸道的剑花之中。陈极道心中惊怒交加,大掌拍去,正打在同心剑身上。只听“铮——”又是一阵轻吟,紧接着爆炸传来。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场中尘土齑粉消散,只见百里烟拄剑半跪,大口喘息;而陈极道后退数步,一脸惊愕。 众人尽皆哗然。 “这…这剑?从哪里冒出来的?” 百里烟边哈气边笑道:“我大师兄为我锻造的这把同心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灵动婉转、不拘于形,当可称作‘藏剑于心,呈剑于意,出剑于形’,怎么样,我大师兄的手段,你们又知道几分?” 她嗤笑一声,故意道:“若不是他身中奇毒,每用一次道行就要折损寿命,怎么还会跟你们废话连篇?” 众人眼皮直跳,倒吸一口凉气。先不说依少女所言,这宝剑又隐又藏,人剑合一,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光是剑气逼退陈极道,就足以证明其强悍之处。起码宝器,是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的。 陈极道冷汗直趟,心头退意更重。他不是惧怕百里烟手中长剑,剑虽是利器,刺不到人的话一切都是白瞎。方才他不过是被瞬间钻出来的绝世剑气打乱了方寸,若再交手起来,有了防备,以自己道行,自然游刃有余。 他真正惧怕的,是一直以来没有全力出手的年轻人。面前少女已然如此难缠,而她这个能锻造出如此宝剑的大师兄、她这个一招击倒窦展的大师兄、她这个眼光老辣、仿佛在炼狱修罗中淬炼出一身杀气的大师兄,才是他最担心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还有一招,姑娘接下来的话,今日四方围剿,就此作罢。” 百里烟内息有枯竭之意,但只要接下这一招,再无人觊觎他们手中的“素问针”,那么沈澜道行尽失的问题就有希望了。 一定不能失败!最后一招,一定要撑下去。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七) 越是这么想,少女心中越是激动,身子越是颤抖。她勉力站起来,脑子昏沉一片,胸腔甜热交加,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众好汉看场中二人战到这一步,陈极道不怕得罪神秘青年,而窈窕伊人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皆是既钦佩又感叹。今日种种,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段佳话了。 陈极道眼眸里精光闪动,掌边灵力波动甚至扭曲空气。百里烟有些紧张,掌心里湿漉漉一片,早已是沾满了汗水。 正在这时,沈澜道:“小师妹,把素问针给他们吧。这赌局是我低估了对手实力。” 众人见神秘青年松口,心中大喜,目光齐刷刷看向百里烟。 然而少女握住青光摇曳的宝剑,仿佛充耳不闻。 沈澜皱眉,“小师妹,听话。” 这一回百里烟摇头,“我不要。就算今天我身上藏着的不是素问针,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对大师兄你有帮助,我都不会放弃。”她银牙紧咬,毫不退缩。 沈澜怒从心中来,厉声喝道:“你出什么事,要我内疚一辈子么?” 他话语既冰冷,又带着浓浓戾气,传到百里烟耳朵里,直教少女浑身一个哆嗦。半晌过后,沈澜见毫无回音,又要说话,百里烟蓦然开口打断他,语气既不甘又委屈,既难过又失望,“已经撑到最后一步了,百里左手疼得要裂开,你现在要我放弃,之前努力,全是儿戏么?是谁说我们四个人永远是一家人的?是谁说要永远保护我的?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小菓,从来没有相信过师傅?沈澜我告诉你,这素问针是姑娘我幸幸苦苦夺过来的!更不是你一句话说交就交的!今天谁都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她嘴唇上下颤抖,即便隔着面纱也看得清楚。她声音凄凉无比,叫四周众人听得心都要化了。 有人不禁喊道:“小娘子!这榆木小子不疼你,你跟着哥哥,就算要天上的月亮哥哥也给你摘去!” “找死?”沈澜勃然开口,声如利刃震慑全场。 百里烟抽泣哽咽,撅着嘴巴,“沈澜,你现在怎么说?” 沈澜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从小相处,自然也清楚百里烟的性子。她就是这么单纯一个孩子,和云菓一样认死理,只怕怎么劝都劝不动。 他长叹一声,“觉得坚持不下来的话,不要硬撑着。我告诉你,小猫小狗都知道不能逞强,除非你承认你比小猫小狗还要笨。” “你才比小猫小狗笨!你全家都…”少女哼一声,沈澜从小就是孤儿,听风院就是他的家,骂他可以,千万别骂他的家人,否则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她也不理睬沈澜,对着陈极道单手行礼,“过意不去,我家师兄婆婆妈妈,耽误了时辰。前辈海涵。” 陈极道哈哈一笑,“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师同宗、伉俪情深,放在二位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知二位名讳?” 百里烟道:“师兄婆婆姓沈,单名一个澜字。我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罢了...复兴百里,单名一个烟。” “百里烟…”场边众人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少女淡鹅黄的恬美装束、面纱增加的神秘好奇、流云也似的三千青丝舞动清风。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百里烟,人如其名。 而陈极道的脸色在一个瞬间微微一变,喃喃默念道:“巽位,难道是上玄院?沈...澜?” 再看场外,有人嘀咕:“也不知这小子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份,讨了这么个仙女也似的人物做老婆,真是羡煞我也。” 旁人讥笑道:“我先前瞧那小哥剑眉星目,道行自不必说,摘下面巾也铁定是一等一的俊俏。你瞧瞧你那张丑脸,下下辈子都赶不上人家,别说仙女妹妹看不上你,翠花都看不上你。” “翠花是谁?” “看你笨的,翠花就是个比喻。啊行了行了,你别指望了,也别跟我说话了,笨是会传染的。” 众人还在嘟囔,陈极道抱拳:“虽说拳脚无眼,不过二位日后有机会,可以来宝玉堂坐坐。” 百里烟点头,手腕一振,同心剑又出龙吟,“请赐教。” 陈极道双手此时散发着三种光芒,颜色虽然泾渭分明,却极为融洽天然,灵气翻飞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已经将自身最为擅长的三种灵力全部汇集于双手之上。 下一刻,他脚下踏步,踩了一地龟裂斑驳,朝着百里烟飞快冲去。百里烟眼皮直跳,长吐一口气,忽然擒剑刺天,连踩八爻,心中极速念道:“ 风扫青空,九天沉浮一剑中。 风过山老,八方剑荡催枯槁。 敕令罡、疾、狂、啸、朔、岚、寒、骤归位,就八、极、巽、风、诀。” 沈澜瞳孔一缩,胸腔狂跳。紧接着,从四象八方咆哮而来八道精纯巽炁,以百里烟剑尖为媒,席卷苍生,化为八种凶暴却又诡变莫测的大风。 正是八极巽风诀,听风院镇院绝学之一,每一道狂风降临于此,比起天光罡风,都还要凌厉千百倍。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一回百里烟不再龟缩退守,而是主动出击。八极巽风诀展开的一刹那,她只觉得全身灵力都被抽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虚弱无比、四肢乏力,若不是心中意念强行支撑,恐怕当场就要昏倒过去。 第一次施展这种绝世术法,其结果也算得上勉强。虽然八道巽风施展出来,不说比风时雨有天壤之别,比起沈澜,也是差距明显。 但她的的确确施展出来了。辟谷境后、生平第一次施展出来了。 只见浑然无隙的灵力带动八极天风,化作通天风柱,径直往陈极道身上招呼过去。而在风柱面前,陈极道渺小的仿佛蚂蚁一般,他伸出双手,轰然巨响中与风柱接在一齐。 一时间狂云卷涌、地动山摇,连带着林中大树破坏的破坏、连根拔起的连根拔起。 半晌之后,待风波平息,视线回复,退得远远的众人定睛看去,百里烟跌坐在地,嘴角溢血,正大口大口喘气;而陈极道衣袍尽碎,虽受伤不重,样子却极为狼狈。 林间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沈澜走到百里烟身边,将她缓缓扶起来,向四周看去。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沈澜淡淡道:“我代我师妹发言,诸位承让了。” 无人反驳。 良久,陈极道抱拳,“我等皆是信义之辈,既然赌约在前,自然遵守承诺。他看了看四周,“郭兄、元兄,不知二位怎么说?” 郭淮和元常青对望一眼,抱拳苦笑道:“这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大开眼界。赌约便是赌约,这素问针,我天罡宗不要也罢。” 元常青点头,“不错,行走江湖,信义为先。素问针今日归于二位,也是有能者得之。我龟蛇门不争了。” 陈极道点头,“这回四方围剿虽然失败,却也认识了沈少侠、百里姑娘两位英雄豪杰。二位大可离去,日后有机会,再切磋一二了。” 沈澜抱拳点头。百里烟耷拉着眼皮摇手道:“百里再不跟你打啦!要不是你有伤在身,三个百里都打不过你。” 陈极道仰天哈哈爽朗一笑,“二位都是天纵奇才,还是快些救治为好。此去薛圣手府上尚有一段距离,不如即刻启程吧。” 沈澜也不推辞,背起百里烟,告别在场诸位,这便消失在灌林之中了。 待二人消失在视线里,四方势力彼此告别,到最后只剩宝玉堂一家十几号人,还未动身。定睛看去,陈极道负手而立,仰望天穹,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半晌,一个大汉上前,“舵主,感觉如何?” 陈极道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那大汉不敢忤逆,只静静站在一旁,盖因为担心打搅他,索性连呼吸也停下来,龟息不动。 又有片刻,陈极道噗出一口血方才释然一笑,跌坐在地。周围众人围将上来,有的送水,有的递药,生怕他出什么事情。 先前大汉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舵主,您的伤势,可不能再拖了!咱们这么多年为宝玉堂卖命,怎么到头来却连一枚素问针都舍不得赏赐!这样的地方,不待也罢!” 陈极道怒喝一声:“胡闹,宝玉堂当下本就是商人打点,而背后势力庞大,哪会注意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在商言商,你知道一枚素问针值多少钱么?在场兄弟们跟随陈某人出生入死,但你们哪里知道,没有宝玉堂,何来今日的陈极道?没有陈极道,你们有几个人能安然活到今天?” 那大汉自己掌嘴,缓缓道:“舵主,我口不择言,您别生气。”他顿了顿,“我看刚才那二人并非穷凶极恶,要不然咱们去求上一求,待下一枚素问针到手,定然恭恭敬敬交给他们,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这一回陈极道翻手一掌拍在大汉胸口,虽然不带灵气,却显示出他的狂怒。众人极少见到他这般勃然大怒,但似乎又没说错什么,一时不敢讲话。 陈极道喘息良久,缓缓道:“大家是自己人。”他喘息几声,憋出一句话: “所以都知道,其实不仅仅宝玉堂,就连咱们顶头上司薛圣手,也不过是那背后势力冰山一角。咱们说到底,也就是圣手低下的爪牙。但只有一点,你们却不知道。” 他脸色颇为阴沉,“其实薛圣手哪会什么医术?即便是道通泽兑的无上大能,也有束手无策望洋兴叹的时候。嘿嘿,这些年求医的,看上去是好了,可下场呢?” 他眼中寒光一闪,“都逃不过一个字。” “死。” 那大汉震惊万分,“那、那二人…” “刚才第三招,只用了七成力。”他顿了顿,“我是故意放他们二人离去的。” 他仰天长眺,口中默念,“上玄院、沈...沈、澜?”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八) 再说沈烟二人成功从四方围剿中抽身而出,目的地直往岛上圣手府宅邸而去。盖因为百里烟气竭,一时间难以带着沈澜御剑高飞,沈澜挑了两匹快马,二人纵马飞驰,专走鲜有人烟的小径,以免行进过程中再出纰漏。 诺大百草屿,自然不会只有四方围剿这些人马觊觎素问针,若此时此刻再杀出几人,以百里烟和自己当下情况,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是以小径虽然羊肠曲折花费时间,但路线千变万化,依旧是沈澜当之无二的选择。 约莫行了几十里距离,沈澜从四周植被朝向辨查方位,一个突兀声音传入耳中,他蓦然转身看去,瞳孔一缩,只见百里烟从马背上摔将而下,双眸紧闭,气息混乱。 沈澜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将上去扶着少女肩膀,也不敢使劲摇晃,手足无措只能试着轻轻呼唤,良久却没换来半句回应。 一种惊恐到骨髓深处的情绪从青年心底爆炸出来,精密如沈澜,此时竟方寸大乱,胸口被奇怪的感觉堵着,搅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畅。 “小师妹…小师妹...你…”他轻轻搂着百里烟,脸色白地发紫。 “大…大师兄…”声音绵软无力,从百里烟嘴里钻出来。沈澜大喜,连忙回应,“大师兄在这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百里烟摇头轻笑,“没…没事…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啦。”她话一落,就要闭上眼睛。沈澜眼皮直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晃摇百里烟的身子,嘴里喊道:“别睡,别睡,小师妹你听我说话…” 他声音变得有些认不出了,带着三分心碎、七分力竭。他看着百里烟,忽然一道一闪即逝的灰芒在少女颈下如流星划过。 沈澜心头一沉,他阅历不凡,见识颇广,纵然只一瞬间,依旧认了出来。这灰芒,赫然竟是浊气。 原来先前百里烟故意引爆蓄灵石,终究还是被少许浊气钻入体内。原本以二人道行,一缕浊气可自行驱除净化,奈何百里烟之后接连恶战,全无余力驱逐这抹浊气。她以为拖延片刻不会有问题,更不想让沈澜担心,却没想到最后与陈极道的交手远超想象。拖到现在,少女早没了多的气力驱逐那一抹浊气,久而久之,竟还让浊气在自己身体里站稳了脚跟,渐渐产生不良影响。 沈澜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这种感觉撕心裂肺也似的,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像现在这样绝望。 如果自己还有道行的话…他眼中雾气朦胧,忽然,他抬起头,伸手在百里烟荷包里翻着什么,不过多时,一枚通体素白,精雕细琢的两寸小针出现在他手掌之中。 “素问针...”沈澜眸子亮光一闪。“小师妹体内浊气应该并不浓厚,若请薛圣手出马,浊气入体虽然有性命之忧,但不难祛除,应该可以放心把小师妹交给他医治。” 他点点头,在外闯荡经历生死,其实他也并不十分信任那位所谓的神医。不过用一枚宝贵的素问针换一次简单的治疗,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他喃喃自语,“小师妹应该有救。” 他心中笃定,再不迟疑,当下背起百里烟策马而去。狂奔二百里,已然可以远远看见传言中薛圣手府邸了。但胯下快马忽然口吐白沫昏死在地,沈澜也不犹豫,立刻弃马而走,就算路上再艰难,他也要将背上少女平安送达目的地。 沈澜的气力早就耗干了,但他若倒下,百里烟病情一拖再拖、当真再无生还可能。他从前只知道人临死前因为求生本能潜力尽发,却从未知道,心心念念担忧着一个人,那份思念、那份绝望,却又不知比临死反扑强烈多少倍。他就那么强吊着一口气,一步一步朝远方走去。 终于,那扇仿佛生死之门就在眼前,然而此时此刻,薛圣手宅邸旁,围了粗略看去也有小几十号人。沈澜心头一沉,这些人…尽皆是专门守在此处守株待兔的。多少人从血腥江湖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得素问针,伤痕累累之下来到此处,却被这附近一干人等捡了便宜。 不用说,围在此地的,不是道行不俗的,就是背后大有人在的。 而此时此刻,沈烟二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又一批伤痕累累之下,为自己送来素问针的可怜人罢了。 他想摆出凌厉的杀气、他想用诛杀万妖凝练而来的戾气震慑群雄。然而,他背着百里烟,精疲力尽,连走路都踉跄阑珊,连内息都凌乱不堪。此时此刻,没有人惧怕于他,反而眼里凶光大盛。 沈澜喘息几声,后退十几丈,正当众人以为他要逃走时,他将百里烟缓缓放下,对着少女轻轻道:“小师妹,你等一等。”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掌,“同心剑,我跟你说啊…我死了没关系,可是你的主人…她现在命悬一线,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力量借给我…” 沈澜忽然哭出来,咬牙道:“求你了...别让小师妹走…求你了…” 他一个冷峻青年,肩膀颤抖不止,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在一片死般的沉寂中,一席青光缓缓从少女身子里流转而出。 那是一枚一尺小剑,不,准确地说,它全身上下浑然一体,没有剑格、也分不清剑身剑刃,然而它出现的刹那间,就回应了沈澜的思念。是的,这不是一柄小剑,而是...同心剑胎。 沈澜伸出手掌,那柄一尺剑胎跳跃着、围绕他的手掌来回旋转。沈澜双唇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下一刻他擦干眼角泪水,站起来,重新走回到宅邸门前、众人包围之下。 “各位目的只是素问针。”沈澜将那枚仿佛代表希望的素白小针拿出来,周围众人眼中贪婪之色显露无疑。“有什么事冲我来,若谁打我小师妹的主意…” 他扯下蒙在脸上的深青色长巾,原本冷峻清冽的脸,在刹那间迸发出生死无惧、杀戾盖天,震慑九幽阿鼻的嗜血气势,爆喝道:“不死不休!!” 众人脸色骤变,纷纷后退几步。对于这对横空而出的侠侣自然有所耳闻。后来郭淮组织四方围剿,其中皆是高手精英。而既然现在二人站在这里,便说明围剿失败。换句话说,这二人突破围剿,绝非易于之辈。再看他凌云杀势,真有不长眼的打百里烟主意,当真吃不了兜着走。 一念及此,众人相互点头,只将沈澜围在当中。 沈澜没有道行、也没有意念力,全靠生死搏杀间的反应与敏锐嗅觉来回躲闪。好在道行虽消,这幅血肉之躯辟谷筑基坚强依旧,不至于一击之下吐血败亡。 众人围攻之下,一柄清亮剑光霍然刺在沈澜背后,深入经脉血肉,连带着剑芒上灵气爆炸,眼看就要摧毁大片经脉。 正在这时,原本沉寂于沈澜体内的淡蓝色光点欢呼一声飞蹿动而至,小嘴一张,便将爆炸开来、却还来不及摧毁体内经脉的灵气尽数吞噬!沈澜心中大喜,只要经脉尚在,区区血肉之伤,何足道哉?! 与此同时,只听“砰——”一声脆响,从沈澜背后被剑芒刺穿的地方,忽然炸开一团茫茫灰气,几个人闪避不及纷纷中招,而沈澜游走于灰气之中行云流水,手中同心剑胎划破虚空、一闪而逝,电光火石里,绝世剑胎斩下三颗血淋淋也的头颅,热血喷勃,洒了沈澜一脸。 但沈澜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仰天怒啸,左手探出,竟抓住正下落的三颗头颅的头发悬在腰间。众人看去,只见青年身上挂着三颗不能瞑目的人头,衣摆翻飞,游若凶神,喋血桀桀道:“还有谁来送死?” 众人惊惧异常,“刚刚那灰气是什么?” “是浊气!是浊气!这小子背水一战、身上藏了古怪!浊气无孔不入,我料他坚持不了多久,大伙儿分开车轮战,当心些!” 众人应声,只是这一回包围之人散尽,只余下一人与沈澜周旋。这人手持长刀,发出森森死气,一挥之下阴风怒号,沈澜没有灵气加持,纵然手中神兵绝世,又如何抵挡的住?他手中同心剑胎堪堪与长刀相接,只听咔嚓一声,臂骨竟生生为这透将而来大力所折断! 然而沈澜只眼皮一跳,嘴里连哼声都没有,趁着大汉以为成功得手的刹那间不退反进,同心剑胎长吟破空,自成剑势,围绕着沈澜折断的手臂疯狂前刺。那大汉大惊失色,心念一动之下长刀霍然前刺! 刀长五尺,赫赫生风,剑胎十寸,鞭长莫及。 只听一声闷响,那长刀刺径直刺入沈澜左腹。 大汉哈哈大笑,这一刀刺得实在,他手腕用力,刀身一搅,刀刃撕裂血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心中大喜,这场武斗,看来还是是自己笑到了最后。 然而下一刻,灰白浊气从长刀触及血肉的地方炸将开来,那大汉经过先前一战早有防备,连忙屏息欲退。忽然从灰白浊气中钻出一个人影,牢牢将他抓住! 大汉心中惊骇万分,定睛看去,只见沈澜喋血咆哮,竟在长刀穿体之痛下继续前进,紧接着,在同心剑胎怒龙穿霄也似的巨吟中,那大汉被当心而过,而剑胎上迸发而出的旁礴灵气如漫天花雨,将大汉全身炸成了无数血肉碎片。 沈澜“噗哇”一声喷出一大口腥红。而那柄长刀正插在自己左腹,源源不断渗出鲜血。沈澜也不去拔刀,若失血过多,只怕自己先要支持不住了。 他长吸一口气,咳几口血,头发上、衣襟上、手上剑上、全是炸碎的血肉,然而他丝毫放弃的意思也没有,目如利剑出鞘勇往直前,缓缓道:“杂碎们,这就结束了?” 众人面色生青,谁也不知道面前浴血狰狞仿佛妖魔的男子是否还有力量再战。他这种豁出性命的打法惊悚至极,一时间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间,一个阴冷男子蹿到百里烟身边,沈澜脚步虚浮追他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匕首架在百里烟修长白皙的脖子间,下一刻,男子冷声道:“把素问针交出来,否则别怪我辣手摧花。” 招数虽然令人不耻,但事到如今,众人也只能想出这个最便宜的法子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四十九) 沈澜眼里寒光爆闪,若非素问针关系到百里烟的性命,他甚至连想都不会想,救命宝物也好、绝世道藏也罢,和那个一身淡淡鹅黄衣裳的女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素问针一旦交出去,又去哪里找人替百里烟驱逐体内浊气呢?他两边太阳穴砰砰直跳,额头青筋凸起,整个人定在原地,如被摁住了死穴的狮子。 就算杀气再强、面容再狰狞,依然是被抓住了弱点呵。 场面一时僵持,阴沉男子连声催促,手中匕刃不自觉又向百里烟脖子间递了几厘。寒芒森冷,划破百里烟一丝肌肤,一滴殷红血液顺着匕首缓缓流淌。沈澜瞳孔收缩,手中素问针亮出来,慢慢走向男子,“不要动她,这东西归你了。” 阴冷男子嘿嘿一笑,“丢过来,你别靠近。” 沈澜皱眉。就算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伤及百里烟的性命,他也不愿尝试。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要将素问针交出去了。 他心中虽然杀意欲狂,但尚存的理智告诉他,只有先妥协,才能再谋后招。 正在此时,一声凄厉惨叫从阴冷男子嘴里霍然发出。紧接着他两侧肋骨从身前爆出,裂开无数血肉,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向前飞了十来丈远,摔将在地,再去看时已然气绝。 众人大惊讶,定睛看去,只见一众人马忽然现身,为首中年人不怒自威,手中黑金光芒旋转不息,缓缓道:“这二位从我四方围剿中平安脱身,便是这枚素问针的主人。尔等猪群狗辈,也敢造次?” 倒吸一口凉气,众人面色生青。半路杀将出来的,赫然是宝玉堂舵主陈极道。 众人心头大动,这陈极道平时只为宝玉堂办事,从未干涉过薛圣手府邸周围一干群众,为何这次亲自出马要护这二人,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但不论如何,陈极道虽然身有旧伤,谁也不晓得他此时还能杀几个人。再者说来,他身后十几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如此局面,还是放弃为妙。 众人都是果决之人,性命为大,一时溜之大吉,再不敢对沈烟二人手中的素问针有非分之想。待众人撤退干净,沈澜眼前一黑,半跪在地,又噗出几口鲜血。陈极道身后几名大汉连忙去扶,沈澜虽然气若游丝,依旧保全道:“今日大恩,没齿难忘,定涌泉相报肝脑涂地。” 陈极道深深看了沈澜一眼。原来先前青年表现出来的种种,皆是虚晃威慑,没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被一个小辈吓破了胆,一时也是又气又好笑。 他缓缓走到百里烟身边,握住少女手腕,良久“啧”了一声,“原本只是少许浊气,此时却根深蒂固,老夫旧疾在身,实在没办法。” 沈澜道:“有这枚素问针,自然能请薛圣手帮我师妹疗伤。” 陈极道“咦”一声,“你方才交手,我也远远看见了几分。你身上半点道行也没有,只怕是出了什么变故吧?难道你不想留住宝针恢复功力?” 沈澜也不拖延,盖因为长刀插在腹部,手臂骨折严重,不能把百里烟背起来。他单手拦起少女腰部将她抗在右肩,头也不回,“浊气入体不能拖延。即便道通八极,跟我师妹的性命比起来,也是一文不值。” 陈极道叹息一声,先沈澜一步敲响宅邸大门。半晌之后出来一个迎客童子,抱拳恭声道:“还请出示素问针。” 沈澜连忙将素问针取出来。 童子躬身,“请随我来。” 众人随着小童子来到一间待客大厅,童子回头道:“主人有贵客到来,诸位还请稍待片刻。”他看了一眼陈极道,“陈舵主也请稍待。” 陈极道微微一滞,“是上头有人来了?” 童子莞尔不语。 沈澜急道:“这位仙童,不知约莫许久?” 童子道:“短则一二日,长则半月许。” 沈澜闻言,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马冲到薛圣手面前请求出诊。这时候陈极道俯身在童子耳边说了什么。那童子面上一振,一张小脸全是震惊,道了句“我去通报。”连忙往大厅后面去了。临走时余光瞟了沈澜一眼,虽然隐晦至极,却依然没有逃出沈澜的法眼。 沈澜心中疑窦四起,但眼下百里烟情况岌岌可危,他看了一眼陈极道,此人虽然老练,却算得上磊落,想来并没有加害自己二人的意思,当下只好暂且压下悬着的心。 如此惴惴不安等了半晌,大厅末端的屏风后影影绰绰闪来数道人影。随着悠扬婉转的古琴声跃然而起,沈澜定睛看去,只见几位宫装少女踩着碎步逐波踏蝶而来。这几个少女约莫二八年华,青春正好,无一不是肌白若雪、云雨施面。再看装束,宝钗流苏、丝衿云帔,流仙裙裾与琴声合奏,又层层绽放出撩人飞花,当真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在场除了沈澜静若寒冰,其余众人无不是啧啧称奇大开眼界,恨不得永远待在这温柔乡里,再不出来了。 而琴声过后,如涓涓清泉般滑出一首动人笛声。这笛声活时,若林海百鸟;亢时,如惊涛裂岸;骤然急转,似暴雨初歇;戛然而止,又仿佛日薄西山。一曲听罢,叫人时而欢快时而激昂,时而唏嘘感叹终又意犹未尽。如此妙音,当真是天籁乍现、叫颛顼拍案。 众人虽听不懂如此阳春白雪,却也知道喝彩击节。而紧随笛声从屏风后走出的美妇人,携铃铃妙音辉彩,与满堂典雅同色,不禁夺人神思。 她年纪虽然较一众少女长了不少,眉如春蚕、目含秋水,一颦一笑却更为美艳。她穿着极为奢华的大红色宫装,一步一顿,风貌尽现。而周围少女朝她躬身,她也不理睬,也不回应,只捡了大厅正中的位子缓缓坐下,俨然是一堂之主的模样。 陈极道反应过来,与一众好汉单膝跪地抱拳道:“我等宝玉堂门人,见过薛圣手,圣手妙道,生死无间。” “圣手妙道,生死无间。” 沈澜低声询问,“这就是薛圣手?” 陈极道小声回应,“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见过薛圣手,但这一回,想来错不了了。” 沈澜单手行礼道:“见过薛圣手。” 红妆美妇上下打量了沈澜一番,秀眉皱起,“好浓的血腥,好凶的戾气。”她将目光移开,吩咐道:“红豆、采薇。” 她也不用明说要做什么,下头两个少女应声,行万福大礼,忽然身子一闪,闪电也似的蹿到沈澜身边。 众人大惊,“这二人好妙的身法!” 沈澜心头微惊,奈何此时精疲力竭,跟不上思维,而两个少女迅捷如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握住长刀刀柄、一个捏住长刀刀背,下一刻仿佛心意相通,电光火石间将那柄长刀移出青年体外。 沈澜疼得龇牙咧嘴,但疼痛只延续眨眼功夫,忽然伤口一片清爽,说不出的舒畅。青年定睛看去,两个少女手掌如风、手法奇特,皓腕翻转间撒了些许白色粉末在伤口上。原本血流不止的可怕伤痕,霎时间止了血,效果简直堪比极为精纯的泽兑法术。 紧接着,两个少女围绕沈澜飞快游走,一边脱下他破败衣裳、为他擦拭脸颊血迹,一边又为他新着一身、打理细节。前后不过片刻,原本血气腾腾的青年恢复原来模样,清冽俊逸,颜如冰霜。 沈澜抿了抿嘴,抱拳道:“这…多谢圣手美意…” 美妇笑道:“你那一身血腥,可是玷污了我这典雅宝地。不是我非要动手,而是你先前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她轻轻一笑,“况且,也不是我非要如此。你要谢,还是谢谢我家小姐罢。” 众人闻言,心头一惊。再把目光移开,果见屏风后坐着一个朦胧剪影。虽看不清身段样貌,却更叫人浮想联翩。 难道说这屏风之后的才是薛圣手?难道说方才高山流水的妙音,也是这屏风后的女子所奏? 陈极道满脸窘迫,若之前认错了人,这脸面可就丢大了。宝玉堂外面光鲜,其实是薛圣手背后势力扶持。在这蜃妖洞天百草屿上,薛圣手就如同自己从未谋面的顶头上司,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莽撞,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沈澜倒没有那般复杂琐虑,抱拳道:“在下携素问针来,还请薛圣手为我师妹疗伤。” “采薇。” 名叫采薇的少女万福应声,莲步上前,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掌。 沈澜眉头一皱,纠结半晌,终究还是将素问针交了出去。采薇对着光芒上下打量,良久对红衣美妇点点头。 红衣美妇看了一眼百里烟,又看了看沈澜,半晌才道:“你二人情况半斤八两。她身中浊气,而你身无道行、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不医治,日后恐怕不死也要落下残疾。你考虑清楚了?” 沈澜点头,毫不迟疑。 这一回红衣妇人眉头轻皱,回头朝屏风看了看。众人也随着她目光瞧去,见屏风后的剪影轻轻颔首。 果然这大厅里,做主的不是这看似明艳动人的红衣少妇,而是她口中那神秘的“小姐”。 红衣美妇点点头,红豆、采薇二女合力将百里烟抱起来,轻轻放在她面前。这么近距离,美妇轻轻取下百里烟面上纱巾,眼皮轻跳。而下面众人一阵唏嘘。 这身中浊气的少女,即便昏迷不醒,面上依旧如仙灵荡漾,渺若霞蔚。细细瞧去,只见墨黛远山、三千蜜睫,青丝回雪、贝廓玲珑,肌凝莹脂、唇点春樱。而最巧的还是那鼻子:高一分则挺、低一分则塌,宽一分则扁、窄一分则厚,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众人不禁赞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惹人怜爱的美丽少女,只看一眼,都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而原本明艳动人的少女美妇,众人再看时,不是稚嫩就是老成;不是青涩含苞韵味不足、就是珠光宝气脂粉太重。一较之下,悬若霄壤。 那红衣美妇“啧啧”几声,嗤笑道:“都说‘自古难过美人关’,果然有这般佳人在侧,竟连性命也不要了么?” 沈澜眉头微锁,明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少妇故意说来,显然有讥讽之意。但当下有求于对方,沈澜自然不好发作,略一思量道:“小师妹与我情如一家,既是家人,何来‘佳人在侧,不要性命’之说?” 红衣妇人莞尔一笑,不再理会他。只吩咐道:“采采、蝣羽,你们将清魄水取来。” 两个少女万福应声,下去准备了。 “陌桑、镜湖,去藏玉楼二层,将丹药取来。” 两个少女滞了半分、对望一眼,也不多言,万福下去了。红妆美妇回头朝屏风看了看,这一回剪影又轻轻点点头。 度日如年的半盏茶功夫后,沈澜终于看见了回来的众少女,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待一切准备就绪,红妆妇人回头询问:“小姐,我这便动手了?” 剪影颔首。沈澜却略显焦急,轻声问道:“恕在下冒昧,这位可当真是薛圣手亲尊?” 美妇笑道:“怎么,信不过奴家的水平?那你自己来好啦?” 沈澜自知失言,连忙抱拳不敢。但美妇不曾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一颗悬着的心也始终放不下。事情牵扯到百里烟,他自然想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在少女面前,绝不想出任何纰漏。 陈极道面色有些复杂,轻声道:“既然收了素问针,自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沈澜略微释然,耳边忽然又传来陈极道的声音,“只是…” 还不等沈澜询问这个“只是”是什么意思,红衣美妇充耳不闻,只斜着眼睛瞟了陈极道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治疗已经展开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 只见宫妆美妇从水袖之中翻出一排银毫小针,素手翩飞,从中抽出两枚,分别刺在少女左右两手手背上。紧接着她口中轻喝,掌间灵光泛起,须臾之间挑起不远处一盆清水也似的透明液体。 这液体在美妇操控拿捏之下,化为毫厘纤细的水线,竟硬生生由右手银毫为媒、注入少女体内。众人惊叹不已,敢情这银毫虽然细小,却是中空通透,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声极为细微的流水声传进众人耳里。众人定睛去看,只见从百里烟左手手背银毫之上,忽然射出一条灰黑水线,其中灰气翻滚,恨不得破线而出。 众人自然看得出,这水线里的,赫然就是浓密浊气,一时间心头大惊,就要闪躲。下头一个少女笑道:“诸位且放心。浊气入体前来求医的,这些年数不胜数。清魄水清理经脉中活跃的浊气,将其牢牢封锁于水滴之中,是绝不会冲出来危害其他人的。” 众人听她解释,方才宽下心来。有人暗忖,不知这清魄水从何而来,不如弄上一些带在身上,日后不幸浊气入体,也不用担惊害怕了。 这念头还没结束,那少女又道:“清魄水所在为机密事项,诸位最好别有觊觎清魄水的念头。再者…”她莞尔一笑,“若学不会当中手法,清魄水与剧毒无二。” 她挑起一颗看似玲珑剔透的水滴,洒在地上红毯上。只听“滋啦”声响,那红毯只眨眼便被烧了个焦黑大洞。众人面色一凛,果然这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操控的了的。 这清魄水如此厉害,百里烟面色渐渐红润,沈澜的心也终于踏实几分。待满满一盆清魄水全部用来清洗百里烟体内浊气之后,这第一步也总算平安结束。 后面的处理颇为简单,毕竟百里烟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片刻之后,只剩丹药入喉,药性散开,这浊气之劫,也自然解了。 红妆美妇从少女手中接过一个镶金嵌玉的八角盒子,轻轻打开,刹那间馨香甜美的药丸气息充斥整个大厅。沈澜心头一喜,而陈极道脸色一沉。 散发浓浓药香的丹丸被美妇捏在指尖,眼看就要放入百里烟口中。 “且慢。” 陈极道忽然出声打断,美妇手掌停顿,侧头道:“陈舵主有什么交待?” 陈极道抱拳,缓缓开口,“不知道先前看门仙童有没有传达清楚。” “传达什么?这二人身份?” 美肤微微一笑,“沈澜、百里烟?听风院弟子,师承巽位尊首风时雨,师伯是…上玄院掌门北胤?” 沈澜大吃一惊,没想到接触不久,只言片语,自己二人的身份竟被这帮素昧平生来路不明的人摸了个透彻。一丝警惕跃然而生。 陈极道低头道:“不错...当中关节,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交待清楚?” 美妇咯咯一笑,也不理睬,立刻将那丹药放在百里烟嘴里、滑入腹中。 沈澜不明所以,只盯着百里烟看,而此时此刻,少女不论是气息还是面色,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好转。 “你一个宝玉堂打手都能想到,难道小姐想不到?” 陈极道身子以抖,连忙跪地,俯身道:“是在下唐突,请小姐赎罪。” 那剪影也不发话,只传来两声指尖敲打檀木香案的声音。美妇笑道:“你多年下来为宝玉堂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原打算废你经脉四肢,但小姐宅心仁厚,原谅你这回鲁莽,还不谢过了?” 陈极道满头大汗,连忙称谢。如此种种,当真看得沈澜一脸愕然。他原本不是多话之人,但当下情况,自己二人虽然刻意隐瞒身份,却还是不知不觉被查了个清清楚楚。再看陈极道言行蹊跷,叫他心头不安,当下问到:“小子斗胆,不知我二人身份,和此间事情有什么关系?” 美妇笑道:“陈舵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讲给他听罢。” 陈极道点头,缓缓道:“沈公子不是百草屿之人,也不是蜃妖洞天之人,现在告诉你的话,还请不要泄漏出去。” 沈澜眉目一跳,涉及江湖机密,他第一反应是拒绝的。然而美妇忽然插话道:“不妨事,百草屿薛圣手之名,以后就不会存在了。” 陈极道心中一沉,刚要发问,美妇解释道:“上面的命令。我们即将撤离此地。你们下去也准备和我们一起离开了。” “撤离?” “不错,小姐这次前来,是带着消息来的。前段时间,与咱们赤河相连的蜃妖洞天,忽然尽数湮灭。不仅下头众人无一幸存,连其中无辜百姓也悉数丧命。可能是洪荒之中出了什么变故罢。” 陈极道倒吸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红衣美妇转头看向沈澜,“公子有什么要问的,问陈舵主即可。不用绞尽脑汁自行揣测。” 沈澜默然。陈极道长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宝玉堂归薛圣手麾下,相信沈公子聪慧,早就看出来了。” 沈澜点头。先前种种,只要略微思索,自然不难看出两边联系。但其中中间具体如何,依旧不能理清。 “宝玉堂敛财、而素问针不过是个幌子。” 听到“素问针不过是个幌子”,关系到百里烟的伤势,沈澜脸色骤变:“什么叫幌子?” “公子莫急,百里姑娘应无大碍。听我慢慢说来。” 他顿了顿,“其实素问针只是召集江湖豪杰汇聚此地的幌子。并没有薛圣手济世救人之说。我们背后势力庞大无比,每年赐下十二枚特殊蛊虫,放置于药丸之中。中此蛊毒之人,三年之内伤势痊愈,然而三年之后极速衰竭,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 沈澜脑海嗡然炸将开来,紧接着暴怒欲狂,正要发作,宫妆美妇道:“公子息怒,这仙女儿也似的妹妹,我还舍不得用蛊毒害她呢。” 沈澜闻言,冷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为什么对我师妹特别?你们有什么企图?” 陈极道接过话题,“公子可曾听过‘赤河界’?” 沈澜思量许久,刚才这妇人也提起过“赤河”二字,但自己在外行走诸多地界,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曾,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赤河界,为一大洞天,其实是蜃妖真正发源的地方。当年蜃妖作乱,赤河界几位大能疏散百姓,舍弃小半数土地制造结界,将自身与诸多蜃妖困在其中。之后他们又联手轰击另一侧界面壁垒,虽未曾打破界面,却大大将其削弱。说来惭愧,蜃妖为了脱离那方狭小天地,自然是盯着最薄弱的壁垒轰击。果不其然,前后数万年时间,无数蜃妖前赴后继之下,之前被赤河大能削弱的壁垒终于被打破。而洪荒大陆,作为已知的最大洞天,是连接天地诸多洞天的中转,所以…” 沈澜脸色一滞,“所以蜃妖全部从壁垒破损处逃到了洪荒大陆,难怪数万年前从未有过蜃妖这般通天大妖的记载,却在之后数十年间大肆出现,一举占领洪荒。” 沈澜满脸阴沉,“好一招祸水东引。赤河界虽然保全了,却不知道让多少洪荒百姓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妇人咯咯一笑,“其实不然。赤河界就是我们的家乡,而洪荒大陆,说穿了不过是外界,那里没有我们的亲人朋友,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我们想保卫自己的家乡,也并没有什么错误。” 沈澜缄默无语,但转念一想,若洪荒大陆有危险,能将这危险转移到别的地方,或者自己真的会这样选择也说不定?再或者,百里烟遇见危险,如果能把这份危险转移到别人那里,他定然毫不犹豫。他心头默许,对于这些赤河界的人,也总算谅解几分。 “后来呢?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蜃妖之中自成洞天,也不用在下说明。也许是因为蜃妖源于赤河界,我们发现这本应该毫无瓜葛的两个洞天有些地方竟然是相连的...百草屿,便是眼下这一只蜃妖体内洞天与赤河界重叠之地。薛圣手和麾下宝玉堂,正是被派遣到此地,打探消息的。” “打探什么消息?怎么打探?” “这宝贵的蛊虫如果只是续命三年,我们又不是开善堂,有什么意义?其实这蛊毒最大的用处,是植入一道意念在宿主心中,事无巨细,即时回禀给蛊母。试想一下,能夺得素问针的,无一不是手眼通天人脉遍布的豪杰好汉,用他们的路子调查,当然是事半功倍。” “所以说你们究竟要调查什么?” “是一个人。” “什么人?” “是一个二十多年前,被北胤从赤河界强行带走的人。”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一) 沈澜眉头紧锁,心中暗忖,“且不说这话里疑窦诸多。什么样的人值得北胤花这么大功夫?他又是如何从洪荒大陆辗转赤河界将人强行带走的?难不成北胤师伯道法通天,能破界对敌?” 他正思索着,宫妆美妇道:“说来既是北胤真人道行参天、也是赤河界莫大耻辱。也不知怎么的,当年赤河界将蜃妖驱逐到洪荒大陆的事情竟然被北胤调查清楚。二十余年前,他以洪荒大陆正道魁首自居,只身来到蜃妖洞天,向赤河界讨要说法。” “后来呢?” “为避免无谓伤亡,双方立下约许,由北胤与赤河灵尊交手过招。若北胤胜了,赤河界要答应他一个要求。若灵尊胜了,洪荒大陆对此事既往不咎。” 沈澜沉声道:“你说北胤师伯只身前来,却又代表整个洪荒?” “不错,其实你那北胤师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呢。”美妇轻笑几声。沈澜暗自思忖,虽不知这故事几分真,几分假,但北胤作为如今天下正道巨擘,也许真的不似表面上看去那样简单。 “赤河灵尊是谁?” 一句话问出来,全场顿时沉寂。沈澜也不知道自己问错了什么,气氛尴尬,叫人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但事情蹊跷,闻所未闻,他是绝对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离开的。 便就在这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淡雅轻音,如空谷灵鸟,又似极地朔雪,甜而不娇、冰而不拒人千里,带着三分钦慕、七分赞叹,一字一句道:“赤河灵尊,自然是赤河界最强之人。” 她酝酿片刻,慢悠悠道:“灵尊姓沈,名叫... 沈清欢。” “沈清欢”三个字一出,霎时间大厅里连呼吸都听不见一道。而沈澜心头咯噔一下,一种少有的莫名而又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 过了半晌,那女声才继续发话,“不知沈公子年方几许,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沈澜愣了良久,颦眉冷眼道:“你们说要找的人,莫不是以为和在下有关?” 他顿了顿,哼一声,“在下出身三清上玄听风院,师尊便是父母、师妹师弟便是手足。今日之前,也从不曾听闻半条与你们口中赤河界有关的消息。只怕诸位是要失望而归。” 他语气拒人千里,“既然素问针求医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二人不作过多叨扰。今日恩情铭记于心,若是有缘、他日再会。” 他也不多言,径直走到百里烟身边将她扛起,便要向屋子外走去。 他步子虽然虚浮,却急如雨点,仿佛生怕背后有人喊住他。 然而虽然没有人高声呼唤,屏风后女子一句话,却叫他生生停住。 “公子法力全无,莫不是体内有什么东西作怪,将一身道行都‘吃’了进去?” 她没有点明是什么,却用了一个“吃”字,仿佛对“那东西”了如指掌。沈澜胸口砰砰直跳,那淡蓝色光点游走于自己体内,时候欢喜,时而讥讽,时而活泼,时而又仿佛张开大嘴、吞下虚无。 真就仿佛烂漫孩童是非不辨,一个“吃”字,果然不错。 沈澜抿了抿嘴,继续往前走。那女声又起,轻如云霞飘进青年耳中:“难道沈公子想一辈子躲在自己师妹背后么?” 简简单单一句,叫青年听来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终于停下步子,背对着大厅众人,口中话语艰涩吃力,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风屏后的女子,缓缓道:“你们…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既然赌输了,你们...为什么找他?” 这一回女子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宫妆美妇,“沈公子不必担心,我们赤河众人毫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当年赌约之后,被强行带走的那个婴儿,如今是好坏、是生是死罢了。” 沈澜略一沉吟,只觉得当中蹊跷万分。若仅仅为了看一眼当初那个婴儿,何须大费周章,在蜃妖通天里弄个什么薛圣手,再广聚豪杰布施蛊虫作为耳目,四方打听。 他看了一眼百里烟,此时少女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似乎只是疲劳过度尚未转醒,一时间有一种“面前这些人也许真的没有恶意”的感觉。他思忖半晌道:“但这天下姓沈的数不胜数,就算三清上玄院,也不只我一人独占。几位别弄错了。” 红衣妇人笑道:“是与不是,一查便知晓。但在我们看来...似乎八九不离十了。” 沈澜心头一跳,若当真自己就是当年被北胤带离的婴孩,那么自己其实并不是洪荒之人,而是生于赤河界。但这赤河界,又是个什么地方?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在其中,是不是这个叫沈清欢的,也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一切都是真的,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将一个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婴儿当作赌注?这一切,实在太过荒唐些。 他心情难以平复,良久问道:“怎么查?” 屏风后的少女轻声道:“沈公子靠屏风近些,将手腕探过来。” 沈澜长长吸一口气,思量再三,还是拗不过心中对于这么多年不见的血脉亲人的思念。是的,如果自己是被北胤强行带入洪荒大陆,那么即便亲生父母对自己朝思暮想,也绝对见不到自己。 因为这中间隔着的,不是天涯海角、万水千山,而是-两个世界啊。 他咬着嘴唇,若说不在意,绝对是假的。哪有人不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站在沈澜立场,哪有人不想了解自己对于那对从未出现的夫妇的意义?他们怎么忍心将一个孩童拿来和人做赌? 他微微颔首,将百里烟轻轻放在案边席上,走了两步来到屏风前,伸出手臂。 紧接着,从屏风后探出一只皓腕。 水袖滑到肘间,露出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似琼雪又似美玉,而手背不肥不瘦,连着五根纤纤玉指,只半条手臂,就让在场众人心跳不已。 沈澜视而不见,心中琐碎诸多,还没回过神,便被女子扣住脉络。 触手一片冰凉。沈澜肩膀轻轻颤抖,怎么这姑娘的指尖凉若寒冰,叫人不禁颤栗。 过了半晌,那少女缓缓将手臂收了回去。 红衣美妇把目光转过去,看见少女轻轻点头,一股狂喜之色露出面颊。 然而她似乎并不想把这份情绪展露出来,好在沈澜沉浸于自己世界当中,不曾察觉方才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道,努力保持平静道:“沈公子不必怀疑了。我家小姐已经确定,您…你就是当年被北胤强行带离赤河界的婴孩。” 屏风少女淡淡道:“公子这般身世,总有一天体内道行法术会被体内‘那个东西’吞噬。根据成长经历不同,早则十几二十岁约许,晚则五六十岁模样,除了来到蜃妖洞天和我们赤河界知道内情的人接触,再无其它法子恢复功力。北胤自然知道其中关节,若我猜得不错,这次公子能来蜃妖洞天,应该是他一手安排的吧?” 沈澜心头惴惴狂跳,这些人身处百草屿,却将外面的事情说得分毫不差。其中果然有几分行道。 “所以上面的命令,在现存诸多蜃妖洞天设下分舵,布下蛊虫打探消息,一旦发现你的踪迹…立刻上报。” 沈澜神思具震。这么多年来,北胤藏得如此之深,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过半个与此有关的字,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从来没人要的孤儿。可现在看来,自己竟然根本不是洪荒之人。北胤这般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当中?而身为一个年轻辈小弟子,纵然资质再好,又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在? 他脑子中一片混乱,半晌抬头道:“我…我可有父母家人…” 屏风后少女道:“父母健在,都极为想念你。还有几位兄弟姐妹,都身处赤河界之中。” 沈澜有些失常,激动道:“我…我能见到他们么?” “现在还不能…以当年赌约,你在洪荒长大成人,现在也已经是洪荒之人,这满身异界气息,纵然有赤河界血脉、赤河界壁垒对你排斥不强烈,但以你现在的力量,恐怕依旧不足以从百草屿直接进入赤河界。此乃其一。 其二...北胤淫威太重,我们不敢冒然毁约。当然了,如果不是在蜃妖洞天这百草屿上,你更是毫无机会破界。” 沈澜心头一沉,今日种种,也的确远远出乎意料。他顿了顿,“你们和...和我的父母兄弟,有什么关系…?” 少女微微一笑,不去回答,只淡淡道:“上面的势力庞大冗杂,我也不过其中小小棋子,处处任人摆布罢了。” “见到我之后,你们要做什么?” 少女也不说话,那红妆美妇这一回亲自起身,往后堂去了,不过半晌回来,手中托着一个木制檀香匣子,俯在少女耳边缓缓道:“小姐,就这样给沈公子?” “不然呢?” “这匣子你随身携带,如果此次回去,其他人发现匣子不见了,必然心生疑窦…我怕你…” “只要能平安转交,我这边不论如何,也都是值得的。咱们一脉使命如此,薛姨你比我年长,理应更清楚其中关节。” 美妇呼吸乱了几分,咬唇道:“灵尊能想想办法么?” 少女摇头,“现在赤河界太乱,灵尊自顾不暇,哪里分得出心思把我照料周全?薛姨你放心吧,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遇见更大的风浪。你安心将东西交给他,我也就长舒一口气。” 美妇叹息几声不再言语,又走到屏风前,对着沈澜坐下,郑重其事将手中檀木匣子递过去。 “这是?…” “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却是公子的父亲留下来,一定要交给你的。” 沈澜看着精雕细琢的匣子,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小心翼翼接过来,正色道:“多谢各位…” 正要将匣子收回怀里,美妇伸手去拦,缓缓道:“公子不必拘礼,不如当面打开,看看令尊给你留了些什么?” “…这样好么?” “公子是赤河界生人,本应该不拘束、不扭捏。小姐都不介意,公子也别犹疑了。” “好吧。”沈澜点点头,伸手将那匣子打开。他也不怕有什么暗器机关、在场众人若想杀自己,早就杀了;他也不怕当中有什么毒虫猛蛊、以他现在实力,就算被控制,又能对谁造成威胁? 他毫不犹豫,推开匣子。 入眼是一本极为玲珑的小册子。然而沈澜拿起册子,一页页看去,却全是空白,不仅没有图画,连半个字也找不到。 他满脸疑惑,朝身屏风看去。少女轻柔笑道:“公子莫急,先将自己的血液印在小册表面上,后面的我会告诉你如何计较。” 沈澜点点头,咬破手指,摁在小册封面。那册子一接触到沈澜暗红血液,登时如有灵性一般,来回颤抖半晌方才重新平复。在外人看来,这多半是一件法宝,而非一本典籍。 紧接着,少女缓缓道:“请公子放平心绪,让自己与周围天地连接,体内血液气息自行流转周天,不要有任何思虑。” 沈澜道:“我身上没半点道行意念,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少女极为耐烦,缓缓道:“其实公子体内的淡蓝色光点,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童,顽劣之极,不分善恶,更不晓得哪些能量是应该吃的、哪些能量是不应该吃的。而公子的身体,是养孕了光点的摇篮,纵然半点力量也没有,只要身子尚在,根源上,这光点都会听你的命令。 沈澜心神一震,“这东西处处与我作对,当真可以操控起来?” “不错,让内心与身体保持最纯粹、最自然的模样,公子试试看,看看光点有什么不同。” 沈澜点点头,盘腿坐下,盖因为原本心境澄澈,静如止水,前后不消片刻便陷入一种空灵冥想,原本他体内就没有法力道行,这一回他端坐堂中,若不是亲眼看见,众人都发现不了他身在此地。 他仿佛与周遭连接在一起,与流风、与空气、与天地极炁。他徜徉于玄妙之中,忽然发现了什么。 随着自己体内气息流转、血液交换,那淡蓝色光点此时再不顽劣、再不讥讽,反而如同婴儿躺在摇篮小车中,呻吟着、打呵欠着、无比惬意又无比安静。就那么任凭体内气息血液,如清波一般,带着自己游走于周天经脉。 便就在这时,耳边缓缓传来少女温柔的声音,缓缓道:“它就像一个半梦半醒的婴儿,随波逐流。一旦这种状态消失、或者有灵气意念进入你体内,它又会立刻转醒,将这些能量吃得干干净净。公子认真体会,每当光点随着气息游到双目之中“天目穴”,继而往泥丸走的时候,请公子睁开眼睛,仔细阅读手上小册。” 声音虽小,在沈澜听来清晰无比、却又毫不突兀,仿佛天然而生,从有时光流转开始,这句话就在那里,只等着自己去发现。 他静静呼吸,感受淡蓝色光点在体内的位置。当光点随着血液气息移动到女子所说的位置,他缓缓睁开眼。 此时此刻,青年的瞳孔被一层淡淡的、薄冰也似的蓝色覆盖。那淡蓝、仿佛九天清流于极寒之处结成纯净冰花;那色彩、飘渺朔雪千载,迷离且诱人沉醉。 少女的剪影微微颤抖,只是谁都没有发现。 沈澜没有四处观察,只把目光集中在手里。 此时此刻,原本空无一物的小册子上,开始缓缓浮现一个又一个字。 这些字形状怪异,五花八门,并不是沈澜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洪荒大陆的文字。然而不知怎么的,当这些符号印入眼帘,他就是能很清晰、很准确地将他们分辨出来。不需要任何准备,他能忽略字的“形”,直通字的“意”。 然后他看着宝册,心中默念道:“两、仪、回、天?《两仪回天》?”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二) 带着满腹疑问,沈澜开始缓缓翻阅这本并不多厚,全篇也不过千字的小册。 这小册中分为二,上为《两仪》,下为《回天》。 “两仪者,阴阳二炁也。阴阳本对立,然两仪之法集天地融汇贯通之大成,化而合一,是为八卦根基、阴阳两鱼。八极之道归属清浊,此法之后,纵遍灵身再无乾坤离坎震巽兑艮,唯余‘阴阳道’尔。翻手阴、覆手阳,阴阳交合,是为两仪。” 沈澜心下震动,这《两仪》开篇口气狂妄至极,竟直接将天地八极化为阴阳清浊。但就算演变回去了,效果如何,谁能说得清楚?众所周知,阴阳为鸿蒙混沌演化而来,后又经千万年,方才演变为八极大道。但根据这小册所讲,追根溯源,居然又要把八极灵气变回去?如果当真如此,八种灵力锐减至二,不晓得这道行会不会也一落千丈? 他心中虽有疑问,还是暂且按下,又把目光看向后篇。 也不知“回天”二字是什么意思。所谓医者回天、回天乏术,这难道是一篇教人如何自救疗伤的法门?带着满腹好奇,沈澜继续看下去。 目之所及,第一页却写着:“先读两仪,再言回天。” 沈澜苦笑一声,又掉头开始看《两仪》。是以至此,自己身无半点道行,就算所谓的‘阴阳道’不及八极大法来的强横,也总胜过当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他微微点头,暗下决心。只是当下还剩一个问题,就是不论什么样的灵力都会被自己体内淡蓝色光点吞噬吸收,不晓得这所谓的‘阴阳道’又该如何自处? 他也不犹豫,顺着《两仪》缓缓看去。两仪第一层:“天道八极出清浊、人体五行分阴阳。炁可为阴、亦可为阳;体与炁通,不外如是。” 一句话念完,沈澜心头咯噔一下。是了,以往自己只在意经脉之中的灵气如何如何,却完完全全忽略了血肉经络本身的力量。既然人生自天地间,固然与天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按照《两仪》来看,人体本身,竟也是一种阴阳。 他心中难得火热,连忙继续看下去: “人体有上下,腰肋为界;下为阴、上为阳。掌足相对,沟通二炁,是为准阴阳。” “人体有内外,血肉为界;脏腑为阴、四肢为阳。脏息通络,联动内外,是为小阴阳。” “人体有表里,肌肤为界;骨髓为yin,毛发为阳。髓发联携,大小联通,是为中阴阳。” “三者汇聚,灵体天成,是为大阴阳。” 沈澜按照小册所言,手脚相对,气息自十二正经流窜周天,这般玄妙的状态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猛然一瞬间,青年霍然察觉:周身骨骼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竟仿佛变由数不清的细小鳞骨合并而成。随着体外毛发迎风律动,这些骨骼,竟也与血肉一同律动起来!极其轻柔、极其规律、极其顺应天道自然! 忽然,一道“卍”符带着滔天梵音霍然从沈澜天灵破体而出。金光普耀、万佛朝拜,一个外人不能察觉的“斗”字飞速旋转,漾起阵阵虚空涟漪。 如果渡乘在此,定要失声惊呼。出现在沈澜头顶的,赫然是《九字真言》其中之一的“斗”字!这《九字真言》“斗”字诀,应雷音天‘金刚萨埵外狮子印’,天地同源,感应八极。换句话说,继承此印之人,至此之后,道行境界一日千里,法则感悟水到渠成。 为何达一坐下弟子唯渡霆最强?便是因为渡霆继承的这个“斗”字诀了。 在《九字真言》与《两仪》连番冲刷下,沈澜原本冰凉的身体开始慢慢变热,一盏茶之后,青衣青年仿佛被蒸熟了一般,霍然张嘴长啸,一股灼热白气仿佛火山喷发喷涌而出。紧接着,不知是空气震动、还是地震颤抖,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个青年周遭八彩灵力爆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往他体内钻了进去。 这时候,不论陈极道还是宫妆美妇,脸上神情既惊愕又欢喜,眼看着沈澜全身上下流光溢彩,他的身体仿佛也和天地灵力融在一起。 然而华丽归华丽,在场众人依旧感应不到任何沈澜体内的灵力波动。也就是说,如此浩瀚磅礴的外界灵力,一进入青年身体就全无踪影了。 美妇眉头一皱,朝屏风里看去,轻声问道:“小姐…要不要…” “不,让他自己领会。” “是…”红衣美妇点头,又把目光看过去。 此时此刻,沈澜又何曾感觉不到外界汹涌浩瀚仿佛无穷无尽的灵力?奈何这些灵力一到体内,那原本恬静安稳仿佛沉睡过去的淡蓝光点,又张开小嘴将这些灵力尽数吸收。他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论阴阳道威力如何,体内不能储存灵力的情况依旧不能改变,难道要光靠肉身的力量对战迎敌么? 他眉锁如刀,“不可能。这身躯虽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但依旧血肉凡胎,并非真仙圣体,对上道术大能,除了挨打致死,绝没有其它还手的余力。” 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苦苦思索着,难道以现在的情况,真的不论什么道法都行不通么?但屏风后的女子胸有成竹,仿佛对体内这怪异光点极为了解。既然如此,这本《两仪回天》,应该对当下局面有所帮助才对。 他平下心来,将《两仪》篇通读。除了第一卷告诉自己如何化身阴阳灵体之外,后头的,似乎全是在告诉自己如何操控阴阳灵气。但《回天》又明确表示,先读两仪,再看回天。 先“读”两仪,再看回天。沈澜心思一动。 是了,并不是要你把《两仪》从头到尾学通学透啊。沈澜心头苦笑,若真的要参透两仪才能学回天,为何第一句不说“先通两仪”、“先透两仪”,而非要说“先读两仪”。是了,莫非回天要求的,不是两仪阴阳灵气,而是...而是自己的阴阳灵体? 沈澜心中一喜,料想所思不错,当下不再犹豫,将小册翻到后面,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回天者,重塑轮常也。因果存内,法相外显,回天略道,重造乾坤。回天瞳术,赤河三绝其一也。瞳源有灵,最喜清浊,瞳源出世,置阴阳体泥目之间。谓破后新立,延绝世神通。” 沈澜一字一句颂于心头。恐怕这所谓的“瞳源”,就是体内淡蓝色光点。原先自己并不知道有这种奇怪的东西存于身体之内,但先前云菓不小心接触大量清浊二气,再传到自己体内。恐怕就是那时候,成功将“瞳源”激活,甚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这篇《回天》不知为何人所著,言辞之间,似乎能成功抑制瞳源之力化为己用,若当真如此,这次道行尽失,倒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他抿了抿嘴,回想起灌林之中的四方围剿。看着百里烟与一众好手血战却无能为力,他实在太厌倦那种感觉了。那种无力的感觉,简直比让下入九幽冥狱还要来得惊恐害怕。 他苦笑两声,心中忖道:“这么多年,小师弟和我现在的情况相差无二,却都安安稳稳撑了过来。在这一方面,我的的确确不如小师弟啊…” 他甩了甩头,喃喃自语,“我作为大师兄,如果不成为你们的盾牌长剑,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他双眼堪比烈阳临世,神气自涌、端的是奕奕无双。他如饥似渴理解着《回天》当中的内容,沉浸其中,游走于寂寞却又星光熠熠的长河尽头。而他的身体也随着他的思绪缓缓发生变化。 是的,“瞳源”虽能吸收能量,却吸收不了内息。这一刻,阴阳灵体的沈澜,体内一切都是阴与阳的交合。那瞳源带着嬉笑童心追逐着青年内息四处游走。当瞳源经过泥丸与天目之中的时候,沈澜眼睛猛然睁开,紧接着,异变陡生。 只见沈澜头颅当中,经脉游动、血肉重组,而保护整个天灵盖的头骨,此时此刻化为无穷无尽可肆意变幻形态的的细小白色鳞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瞳源飞快冲去。 瞳源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撞上一条有如活物的经脉,它发出被搅了兴致的不满的声音,想着要将这看似由阴阳灵气构成的经脉尽数吸收。然而这一回,不论它怎么张嘴,都不能达成目标。 因为这看似阴阳可口的经脉,竟然是实体、而非能量。 瞳源惊愕半晌,张开嘴要再试一次,然而这一回依然受阻,它仿佛察觉到了不对,开始朝四面八方撤离。但他时不时回头,既不甘,又贪婪。 这看似充斥清浊的血肉经脉,在瞳源眼中又是如此香醇可口。它一边逃离一边分心打量,结果就是不论它朝哪个方向逃窜都要慢上半拍,不是被经脉阻隔,就是被血肉挡住去路。沈澜只觉得在这一刹那,头颅中仿佛生出无穷无尽的个体生灵,而这些生灵,全部在帮助他对抗着原本不可一世的瞳源。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瞳源发出凄厉且不甘的吼叫,只是不论它如何逃窜,都不能有毫厘寸进。 就在这时,由细小骨鳞化成的头盖骨,仿佛猎食者张开血盆大嘴,前后只眨眼功夫,便将瞳源整个吞噬进去。那头盖骨仿佛天下最柔软的泥土,又如同流风之中的云霞,千变万化、不可捉摸,时而如头盔,保护顶颅内器;时而如火焰,围绕泥丸宫来回翻腾;时而又像宝剑,伫立脑海,自成威严。 沈澜心中惊讶之极,再去感应时,霍然发现双目之间的天目穴和泥丸间,由部分鳞片小骨化出一个形似房子的东西。定睛看去,沈澜心神一震,此时此刻,那原本顽劣成性的瞳源正乖乖飘在当中,即便自己头颅内血肉经脉恢复原状,瞳源也再不能为所欲为,到处游走了。 沈澜心中狂喜,就当他以为自己可以重新修炼道行的时候,被困于鳞骨小屋的瞳源蔫头巴脑,张开小嘴,忽然开始从自己身体里吐出形色各异的八道亮光。 有淡淡的绿、有耀眼的金、有阴森的黑色、也有变幻无常的青。 而这些光芒无比熟悉,无比乖巧。他们仿佛自己的孩子,从瞳源口中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哭,飞奔着投降沈澜的怀抱。而沈澜,此时他心潮澎湃,不知不觉似乎竟要哭了出来。 这些光点,赫然是他原来被瞳源所吞下的道行灵气! 他仿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重新把孩子找回来。那种心情,那种激动,也许之后许多年里,青年也难以忘怀吧。 于是在青年柔和的面色中,原本消失殆尽的八极道行尽数归位,连意念力也重新充盈了自己的泥丸宫。 不,与其说八极道行尽数归位,倒不如说甚至有所精进。盖因为瞳源吸收了太多天渊极泉中的清浊气体,沈澜体内的八极灵气,自然,也于这些无主的清浊气体中同化许多。 沈澜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澎湃汹涌的灵力充斥自己每一丝血肉经脉,比起之前,还要强大。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翻到《回天》最后一页,其上郑重其事道:“阴阳灵体,若无后续补充则不日崩分。阴阳解体,瞳源重先,往复循环,不死不休。一劳永逸法,在《两仪》之中。是以‘两仪’‘回天’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沈澜暗自点头,原来想要维持这阴阳灵体,需要从两仪之中修习法门,将天地八极转化为阴阳二气。若无二气加持,一旦阴阳灵体崩坏,瞳源逞凶之日近在眼前。 他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辈子与小册所言之《阴阳道》是分不开了。但不论阴阳道威力如何,这回瞳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若让它重新掌握主动,自己道行尽失是逃不了的。且不论阴阳道与八极大法相比究竟孰强孰弱,只要潜心修行,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他心中笃定,开始缓缓研读《两仪》篇。随着天地灵力不断汇聚于沈澜体内再经由两仪心法洗炼,又被一点一滴融合成黑白两种色彩。其中乾震艮坎为白、坤巽离兑为黑,二气浑然,充盈全体,竟少有的合作无隙。不,随着沈澜愈发深入了解《两仪》,原本还分得出彼此的阳属四极,已经彻彻底底拧成一股,再不分彼此;而原本和谐欢快如好友一般的阴属四极,便仿佛成为一家人,无话不说、众志成城,威力比起从前,隐约是强横了。 沈澜心头一动,继续感悟。没错,此时的黑白二气,白者,承乾之空间、震之阳刚,艮之厚重不屈与坎之绵绵不绝;而黑者,承坤之凋零、巽之诡变,离之霸道天火与兑之生生不息。必要时候阴阳相合,主辅随心,用最简单明了的比喻来说,此时的沈澜,竟可以轻易驱动八极灵力融合在一起的那种程度的强横力量。 沈澜有些不敢相信,若真是这样,这所谓的阴阳道,岂不是赐予了他举世无双的强大经脉灵气?他心中大为震惊,如此珍贵的心法口诀,为什么轻易就让自己修炼了? 随着《两仪回天》在心头滚瓜烂熟,体内阴阳二气也初具规模,沈澜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刺眼的阳光洒在瞳孔上,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挡,却看见一个逆着光的身影。 倩影玲珑,幽香沁人。沈澜瞳孔收缩,仔细看去,只见百里烟正微笑看着自己,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身子前探,鹅黄衣衫下,仿佛绽开于沧海尽头的绝世海棠花。 “小…小师妹…?” 沈澜又惊又喜,“小师妹!你醒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三) “这话我问你还差不多吧,大师兄你可算是醒了。” 沈澜看了看天色,他记得开始翻阅《两仪回天》的时候,日头已然偏西,但此时此刻阳光正好,莫非自己已经修炼了很久?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我…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了?” “快四天啦。”百里烟嘟嘴,“居然让我等这么久。” 她柳眉倒竖,似乎要发火。沈澜心头一虚,正思量着怎么应对,忽然额头被手指轻轻一弹,耳边传来少女咯咯脆笑:“不过啊,大师兄道行恢复了吧?” 沈澜抬头去看,只见少女脸上欢喜的色彩仿佛喷泉一般溢出,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缓缓点头,“嗯…恢复了。” 百里烟摇头晃脑拍掌笑道:“太好啦太好啦,就算等四十四百四千天、甚至四万天,只要大师兄没事,就真是太好了。”她叉着腰,嘟着嘴,“百里累死啦!接下来的事情全部交给你你处理!我只跟在你屁股后面,别想让我动手!” 沈澜看着面前人,依然是记忆中的烂漫少女,莞尔道:“嗯,我回来了。” 百里烟伸出双手,将沈澜从地上拉起来。沈澜目光盯着少女左手,“小师妹,你的伤?” 百里烟笑道:“已经没事啦,素姐姐出手,不到一天时间,不仅我受伤骨折的地方就全好了,连你手上的伤也治好啦。” “素姐姐?” “对对,你还不知道。挪——” 沈澜顺着百里烟目光看去,原来背后一直站着诸多赤河界的人。不仅红衣美肤陈极道与手下一干少女、豪杰在此,就连屏风后的剪影也半点没有变化。 “就是屏风后的小姐姐哦。” 屏风后的少女轻笑道:“百里妹妹客气了。既然带了素问针来,自然是薛圣手的贵客,有什么不适,定然是要帮忙祛除的。” 百里烟甜甜一笑,拉着沈澜的胳膊,“大师兄,咱们这次可算是运气好。素姐姐原本不是薛圣手府上的人,和咱们一样也是客人。咱们来的巧,正好遇上。姐姐菩萨心肠,说我浊气入体不过是小伤小病,医者仁心,顺道救治。但你道行尽失,才是让她感兴趣的疑难杂症。所以啊,咱们一枚素问针,却救了两个人,咱们可得好好感谢她。” 她目光看向红衣美肤,眼珠子一转,“当然还有薛圣手姐姐啦!圣手姐姐生得如此娇俏,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谁能想到竟然比我大那么多?就连结交的朋友都如此了得,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美肤掩嘴偷笑,半晌才道:“百里姑娘这嘴可甜得紧。此次老身全是袖手旁观,要谢也只谢小姐一人即可。小姐从小见不得别人难受,看你二人感情至笃,不过举手之劳。不用在意了。” 少女点头道:“薛姨说的不错。区区小事,百里妹妹快别客气。” 百里烟甜甜一笑,踮脚附在沈澜耳边道:“素姐姐心肠又好,本事又妙,听声音也应该是个大美人,嘿嘿,大师兄…” 沈澜推开她,正色敲了敲她的脑袋:“修道中人,讲究平心静气,五蕴皆空。总是在意这些东西,还怎么参法悟道?” 百里烟双手捂额吐舌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说一说。”她嬉皮笑脸又贴上去,小声在青年耳边道:“以后要是想起来,百里说不得还可以给你做媒。” 沈澜三分尴尬七分嫌弃,“你学学别人,矜持守礼,再看看你,刁蛮任性,这辈子真是输给你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抱拳道:“此番劫难,若非二位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沈澜蒙此大恩,日后若有差遣,只不违背忠孝信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百里烟也正色抱拳,“大师兄把我说的都说啦,不过百里真的很感谢你们。” 她朝着陈极道咧嘴,“还有陈大叔,这几天教我运气还有感应法则,虽然法则之说玄妙无常,非一日之功,但百里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各位都是好人,以后也会一生平安的。” 陈极道抱拳,“小丫头客气了,你们二人天资卓越,我若有你们这般儿女,只怕是睡着也要笑醒。先前出手也是为了素问针,实在迫不得已。这几天的提点,全当作赔礼道歉了。” 百里烟连忙摇头,“哪里的话,陈大叔想要素问针,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我和我师兄中途截胡,反而过意不去。大叔功力远胜百里,还要受旧伤折磨,一念及此,百里真是内疚了。” 屏风后少女笑道:“百里妹妹是心思单纯善良之人,这般内疚,我也是能理解一二的。” 百里烟点头,屏风少女继续道:“百里妹妹,其实薛姨对你印象极好,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呢。” 百里烟心中一顿,脸上喜色传来,跑到红衣美妇人跟前,“扑哃”一声跪了下去,拉着美妇的手语气诚恳道:“薛圣手长辈姐姐,要不您帮陈大叔疗伤吧。反正你自己也说先前都是袖手旁观...一枚素问针换您出手一次,横竖也不吃亏…” 她边笑边撒娇,“百里知道这要求很无理取闹,不过...不过百里真的过意不去…” 陈极道看了看沈澜,发现青年目光扫来,连忙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摇头道:“丫头,你这是何必,所谓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跪下。快起来快起来。” 百里烟道:“那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薛姨是长辈,拜一拜又如何?” 她一双清凉圆润的漂亮眸子盯着美妇,“圣手长辈姐姐,您大发慈悲吧。” 美妇叹一口气道:“这事情很废功夫的,我实在不想…” 百里烟一脸落寞,忽然转头道:“素姐姐~” 屏风少女苦笑摇头,半晌才道:“薛姨,我看你不如依了她,全当作为自己积了福缘阴德了。” “对对对,福缘阴德。” 美妇面色为难,半晌终于松口,“罢了罢了,怕了你了。你这丫头面子真大,连小姐也帮你说话。” 陈极道脸上大喜,“多谢小姐!” 屏风少女摇头,“这和我可没什么关系,全是百里妹妹求情。你这条命,也全应该谢谢百里妹妹才是。” 陈极道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是是是,小姐教训的是。百里姑娘,这次大恩,陈某人当真无以为报了。” 百里烟刚想开口,屏风少女打断她,轻笑道:“怎么无以为报?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陈极道抱拳,“小姐请说。” “你贵为宝玉堂舵主,如果旧疾复原,也不失为一流好手。我看你不如就跟在沈公子和百里妹妹身边,一心一意保护他二人周全。如此也不枉百里妹妹这般为你求情疗伤。” 百里烟连忙摇手,“不、不用啦!这也太夸张了!…不行不行…” 她话没说完,陈极道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小姐说的是。这次圣手肯出手为在下疗伤,全是百里丫头…不,百里姑娘争取来的。说实话,在下这伤势,恐怕拖不到下一年素问针了。百里姑娘这恩情,犹如再生父母,纵然陈某人肝脑涂地,也应当舍命保护公子与小姐周全!” 屏风少女点头,“不错,有情有义,还称得上好汉。” 陈极道一脸紧张认真,“百里小姐莫要推辞,否则这心结跟着陈极道一辈子,日夜折磨。” 百里烟满脸惊慌失措,“啊...这个…” 红衣美妇人笑道:“你们两个,简直把百里丫头吓坏了。我不敢教训小姐,却要教训教训你这位陈舵主。” 她略一思量,“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百里丫头想救你,你又想报恩。不如折中一下,你保护百里丫头和沈公子一年。一年之后,以他二人资质实力,恐怕也用不着你保护了。” 陈极道面有难色,“只一年,实在难鉴我涌泉之心!” 百里烟心头一乱,虽然半路杀出个保镖,但此人道行高深,也并无歹毒心思。只是一年而已,倒没什么不妥。当下连忙摆手倒:“薛圣手这个提议不错!一年时间不长补短,百里觉得挺适合的。” “可是...” “别可是啦!陈叔叔你想啊,百里以后嫁人了,难道你也要跟着我?我才不要呢。” 陈极道尴尬大笑,终于妥协,“那好吧!一年就一年。这一年里,老朽就是二位的护卫了。这条性命都是二位的,旦有什么差遣,只管说来。” 百里烟心头一松,还好只有一年,若以后身边都跟着个大叔,当真是怎么都不自在。 她心头正窃喜,却没发现宫妆美妇和陈极道的眼神交流,眉目间比她还要欣喜几分。虽然明目张胆,但沈澜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没有当面戳破。 事情商量决定好,沈澜略一思量,正色道:“小师妹,诚如薛圣手所言,治疗旧疾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留在这里打下手,你先下去转转吧。” “啊?我不能看么?” “你看什么?男人治病疗伤,女孩子家也不害臊?” 百里烟脸上一红,手脚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窘迫道:“噢噢噢噢这样,我我我、我刚才没想这一层…好,那我先下去了,你们弄好了再叫我。” 宫妆美妇点点头,吩咐道:“红豆,采薇,你们带着百里丫头四处转转,好好给客人介绍介绍,千万不能失了礼数之道。” 两个二八少女万福应声。百里烟朝着二女甜甜微笑,最后又看了一眼沈澜,也不多话,随着红豆采薇便出去了。 过了良久,已然听不见步履人声。沈澜喉结上下滚动,看了看在场众人,“戏演完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可以老老实实告诉我么?” 美妇两头看了看,微微笑道:“沈公子言重了。咱们同样是赤河界人,彼此照应也是理所应当。况且公子扪心自问,这几日里,我们可有恶意?公子戒心太强,其实大可安心接受。” “不过是安放一个眼线罢了。一年之约,若我猜得不错,这一年里,你们、你们背后势力、还有整个赤河界,怕是有什么行动罢?” 美妇抿了抿嘴,这时屏风后少女淡淡道:“不论要做什么,都是赤河界自己的事情,断然不会影响到洪荒大陆的安稳。不知道这样回答,公子可否满意?” “和我有关?” “息息相关。” 沈澜眉头锁紧,半晌才道:“我师妹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你们…” “这个公子还请放心。我们对百里妹妹也是从心底里喜欢,绝不会让她趟这淌浑水。公子是绝顶聪明之人,我们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用百里妹妹当这个中间者,否则只怕是难以说服公子就范的。” 她顿了顿,“若当中有哪里做的不好,或者哪里威胁到了百里妹妹的安危,公子大可中断约定。只要将陈舵主异界斥候的身份公开出来,不需要公子出手,恐怕三清上玄院的诸多大能,也不会放过他。” 沈澜心中思量几番,抬头道:“陈前辈,你不怕我出去之后立马反悔?” 陈极道哈哈一笑,“公子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是磊落不二之人。若获首肯,陈某人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沈澜点点头,良久道:“好罢,但是对于在下赤河界生人的身份…我希望你们能对小师妹还有其他人保密...”他抿嘴,半晌接着道:“毕竟,那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世界…她知道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这是自然,节外生枝的事情劳心费力,我们是没有这个多余的心思的。” “嗯。陈前辈,你的伤也是演戏?” 美妇笑道:“他这伤势是真。陈舵主多年征战为宝玉堂赚足了银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回更是找到了公子,称得上奇功一件。就算耗费修为帮他治疗伤势,也是理所应当的。赏善罚恶,恩威并施,御下之道,是一刻也敷衍不得的。” 沈澜颔首道:“那请快些动手。我和师妹二人还需要横渡浊气海与同门师弟碰面。” 美妇眼神闪烁,半晌没有回话。 沈澜感应敏锐,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妥?” 美妇沉吟良久,方才微微笑道:“我们若能平安穿越浊气海,哪里还需要大费周章用素问针吸引四方豪杰为我们办事?”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四) 沈澜胸膛咯噔一下,心中暗忖道:“是了,我倒是忽略了一环天大的漏洞。这圣手府宝玉堂只是其背后势力冰山一角,就已然有如此好手奔走效劳。若人手足够,为什么不派遣得力部将四方调查自己的下落,而非要拉拢各地豪杰代为调查?除非…”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沈澜冷声道:“素问针的确只是个幌子,但更没有横渡浊气海一说?!” 话音刚落,他心头又否认,“不对!这也说不通。如果没有人伤愈回归,蜃妖大陆又怎么会有消息传开、各路豪杰又怎么会慕名而来?”他眉锁如刀,“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间,他瞳孔一缩,“难道说,素问针下,蛊毒作怪?” 美妇看了看屏风,少女微微点头。气氛凝滞几分,良久美妇才道:“公子心思敏锐,恐怕也藏不住了。不错,素问针就是个幌子。所谓疗伤治病,其实只是用蛊虫控制罢了。这种蛊虫颇为稀少,名叫‘千尸傀’。用在人身上,行尸走肉、活躯死人,虽然短时间能治愈所有创伤,但其实内里脏器不断枯竭,用不了一年时间,也就不行了。千尸傀每年产出不多,分出十二枚用与百草屿圣手府运作。活死人不惧浊气入体,自然可以横越浊气海。” 沈澜心中颇为反感,握拳道:“看似大义凛然悬壶济世,没想到只是阴险之辈欺世盗名。” 但除此之外,青年并未有其他过激反应。良久他深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你们也不能踏足蜃妖大陆是么?” 美妇看见沈澜的反应,释然笑道:“不错,公子能谅解就好。我们也是为了找到公子不得已而为之。这纷扰江湖日日有生死,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就算我们不出手,这些人身患重疾恐怕也活不长了。” 沈澜摇头,“我不跟你们扯这些道理。但既然找到我了,我希望你们日后不论在哪里,都中止素问针的诸多事宜。敛财也好,有什么其它阴谋也罢,就算这些人垂垂危矣,起码尚有神思。而你们直接下蛊,瞬间连作为人尊严也剥夺了去,实是为江湖中不耻之事。” 他顿了顿,“如果你们不能答应,那么让陈舵主跟在我和师妹身边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屏风后的少女点头道:“既然公子发话,那便依了公子所言。” 沈澜对少女的果断颇为惊诧。要知道向宝玉堂购买素问针的豪杰大贾,定然家底不菲,这般轻松的敛财方法,没想到她能轻易舍去,也算得上不拘小节。 但一话归一话,换言之现在自己真的被困在了岛上。若只自己一人,倒是不害怕浊气。 他心中一动,如果能带着百里烟横渡,叫她紧闭六气,再即时清除进入少女体内立足未稳的浊气,恐怕是有机会成功穿越浊气海的。 想到这里,沈澜抬头道:“你们对瞳源似乎颇为了解。现在瞳源之劫已解,不知道若是浊气侵入体内,还打不打紧?” 少女笑道:“瞳源被你牢牢束缚其中,如何再吞噬体内浊气?世间种种皆有利弊。任由瞳源在你体内肆意妄为,其后果就是道行尽废,手无缚鸡之力;但《两仪回天》之后,瞳源被锁于天目泥丸之中,不要说诡异莫测的浊气,就算是敌人打入你体内的灵气,它都不能向从前那样帮你消化分解了。” 沈澜闻言一个头两个大。也就是说自己已经不是不害怕浊气的那幅身躯了。他心中焦急,难不成真的要在这岛上等甲子风自北朝南?难道要等几十年? “当真没有办法了?” “应该是没有办法的。这方蜃妖洞天与赤河界联通千年之久,未曾听闻有人逆着甲子风横渡海洋。” 沈澜心头一阵绝望,耳边又传来少女的声音,轻柔笑道:“不过公子不必过于担忧。” “此话怎讲?” “公子有所不知。当初北胤真人就是在这岛上与灵尊大战,最后把你带走的。” 沈澜眉头一皱,“那不是二十多年前?他是怎么出去的?” “北胤真人道法通玄,既然能察觉当年赤河蜃妖与洪荒的种种联系,也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惊世骇俗法门。公子是他费了大功夫才抢走的,若我猜得不错,这次蜃妖洞天之行,早已被他掌握在手里。多则一年,少则数月,想必他会亲自出现救人。” 沈澜叹一口气,对于自己的身份更加怀疑。为什么二十多年前,北胤要大费周章将自己从赤河界带走,又为什么赤河界这么多年来四处打听自己的消息。屏风后的少女言语胸有成竹,似乎料定北胤会来援救,也就是说,其实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人生,竟然都在北胤的掌控之中么?想到这里,青年背后发冷不寒而栗。 但再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了,面前几人似乎不会再多告诉自己什么,倒不如就此作罢,静等北胤前来再将自己带走。 他点点头,距离八极崇天甄选已没有多久。这一届甄选上玄院实力相对孱弱,北胤应该会赶在那之前出手,如此说来,救援应该就在数月之内,倒不用过于担心。 想通此节,他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有什么多的要问。就此别过。” 美妇见他抽身要走,连忙道:“这一等就是许久,公子与百里丫头有住的地方么?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就住在我这里。空闲的屋子不少,喜欢哪间随便挑就行。”她微微一笑,“就算要我那间,我也是说腾出来就腾出来的。” 沈澜略微思量,也不知要在岛上等待多久,但又实在不想跟这几个赤河界人走得太近,纵然日子幸苦些,也不打紧。 他暗下决心,刚要开口,背后却传来女孩子的笑声。沈澜心神一振,这声音动若天籁,正是百里烟回了。前后只一两炷香的功夫,看起来她倒与身边两个少女联络得颇为熟稔。 三人走到大厅中,百里烟连忙问道:“怎么样?大叔的伤势治好了么?” 美妇笑道:“你陈叔叔的伤都是陈年旧疾,棘手得紧,要完全治好恐怕还得一阵子。我看百里丫头不如和沈公子在府上小住一段世间,你看可好?” 她莞尔看着百里烟,“而且啊,我们岛上风光甚好,飞涧险谷、群山万壑,在外头可瞧不见这景色。最妙的还是温泉。百草屿的温泉可是鼎鼎有名的。泡在里头,看附近美景,别提多惬意啦!圣手府后头就有一座,丫头肯定会喜欢的。” 百里烟“啊?”一声,喃喃道:“我…我虽然很想留下来,不过小菓还不知踪迹,我担心他…” “小菓?” 沈澜点头,“小菓是我们听风院的小师弟,和师妹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笃。我和师妹都很担心他,打算四处探访,看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 美妇笑道:“这百草屿全是圣手府、宝玉堂眼线耳目。若多了一号少年英雄,自然会禀报上来。二位还是别费心啦,我看贵师弟应该不在此地。” 百里烟撅着嘴,语气失望道:“陈大叔,要不然我和师兄先行启程。待你伤好了,跟素姐姐求横渡浊气海的法子。我们约定个时间地点,再行碰面?我真的好担心小菓,他要是一个人,又不会道行...要是...要是出什么事情…” 她越说越急,眼泪波啰波啰往下掉,“我、我要找他…” 沈澜叹一口气,“小师妹,咱们暂时被困在岛上了。哪也去不了。” “什么意思??”百里烟大吃一惊,连问缘由。沈澜寻思着如何作答,心中暗忖,“如果直接告诉她素问针的事情,以小师妹性子,知道圣手府背后作风欺世盗名,铁定与她们决裂,倒是正对了我的心思。” 他略微沉吟,“但小师妹聪慧异常,圣手府宝玉堂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只是为了敛财,恐怕小师妹心生疑窦,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牵扯甚多,如果把她也扯进赤河界这滩浑水,倒是极为不妥。” 他无奈摇头,缓缓道:“大师兄体内怪伤虽然痊愈了,但身体也恢复原状、开始害怕浊气。所以我们先前设想的横渡之法不能成立。素问针只剩一枚,换言之,只有一个人能横渡海洋。我一个人去往大陆,把你丢在这里?你觉得我会答应么?让你一个人去找小师弟?你没江湖经验,更不可能。所以,横渡之事,暂且还要按下了。” 百里烟心头大急,吹胡瞪眼连道“不行”。 “小菓不会法术,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他那么怕冷,如果掉到什么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办?这陌生洞天,他找不到吃的饿肚子怎么办?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你们快把素问针横渡浊气海的法子给我。” 沈澜摇头道:“我也担心小师弟,不过我先得保护好你。” 百里烟勃然大怒,一拳狠狠锤在沈澜胸口道:“你现在道行恢复了才说要保护我,可之前都是我在保护你。现在小菓生死不明,你要当缩头乌龟我不管,可你别拦着我!” “不行,小师妹你听话…” “去死吧你!”百里烟“呜哇”一声大哭起来,霎时间梨花带雨满身怨气,“你快给我,你不给我素问针,我、我就再不认你这个师兄了!” 沈澜脑中嗡鸣一响,没想到百里烟反应异常激烈,当真是骑虎难下。他自认为了解百里烟的性子,却没想到少女对云菓的感情,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深厚。 他心中有些难过,但是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少女。眼前的百里烟,就像他应付不来的炸弹,好像不管怎么做都要两败俱伤。 这时候屏风后的少女缓缓道:“百里妹妹,听素姐姐一句可好?” 百里烟满脸泪痕,“素姐姐是好人,你帮我劝劝他…” 少女微微一笑,“其实沈公子从心底里担心你和你那位小师弟,只是身为师兄,很多事情不由自己,难做的很。” “那我不管,要么他去打听,要么我去,都躲在这里算什么?先前是因为他道行尽失,但现在法术回来了,还畏首畏尾拖延时间做什么?” 屏风少女道:“不然。换作是我,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百里烟跺脚怒道:“什么不放心我一个人,你们都瞧不起我!” 她此时既是对云菓的担心,又是觉得别人瞧不起自己而带来的委屈。她心中纠结悱恻,便要转身跑出去。 而正在这时,屏风少女轻声呼唤道:“妹妹,妹妹你别急,我这里有个两全的法子。” 百里烟刚跑出去两步,听见“两全法子”,忍住眼泪顿下脚步回头,“什么办法?” 少女道:“受圣手府宝玉堂恩惠的江湖一流豪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而他们人脉广阔更是难以想像。你看啊,你一个人去找那位小菓少侠,人生地不熟,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而蜃妖洞天方圆几千里,你怎么能找到你的师弟呢?” 百里烟低头噘嘴,喃喃道:“那我不管…” “好妹子,别傻啦。你看这样如何。姐姐也算有几分薄面,一会儿让薛姨向下发函,请全蜃妖大陆的豪杰一起帮忙寻找小菓少侠,如此一来地毯搜索。天罗地网之下,相信比你一个人要快的多。” 百里烟眼睛瞬间恢复神彩,忽闪忽闪眨着,“真的?会不会太麻烦了?” 红衣美妇接过话头道:“不麻烦不麻烦,那些侠客豪杰本来就欠我们一条命,只是叫他们找人,若这都拒绝,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等有令师弟消息传来,我们立刻告诉你们,也免得漫无目的大海捞针。再说了,到时候陈舵主的伤也好了,更是一份助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顿了顿,“你这丫头俏皮活泼,天真率直,老妇人是喜欢的很。我看你哭的那么伤心,别说沈公子那么担心,就连我这心呀,都要碎一地啦。” “我...那....嗯...” “沈公子对你们的感情有目共睹,丫头啊,你刚才可伤了他的心了,若不道个歉,连老妇都看不过去。你呀,就乖乖在我这里养精蓄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美美的,等消息一来,就让你去见你那小师弟,你看如何?” 百里烟撇嘴半晌,看着沈澜,“那…到时候你还不让我去怎么说?” 沈澜叹气道:“如果消息准确,我去找小师弟,你看行么?” “你去啊…不能我去么...” 沈澜伸手要敲百里烟的脑袋,被少女轻盈闪开,“好啦好啦,你去就你去…” 她低着头,不敢看沈澜,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个...大师兄,我刚才说话太过分了,你、你别生气。” “嗯。” 百里烟古灵精怪一笑,跳将上来,“真不生气?不许表面大方心里记仇。别人不知道,我清楚的很,你这人可记仇了。” 沈澜抓住机会敲在少女头上,疼的她哎哟一声。 “信了?” “信了信了,那说好了…” 她表情仿佛孩子的脸、四月的天,片刻之前还嚎啕大哭委屈别扭,现在又嘻嘻哈哈极为高兴,对着屏风后的少女道:“还是素姐姐好,素姐姐最好啦!” 她眼睛冒光,“素姐姐天仙人物,不知道有没有心上人?我师兄…哎哟,师兄你干嘛又打我?敲脑袋会变笨的你知不知道啊?!” “再多嘴,还要挨打。” 再听去时,只闻少女气呼呼的哼声。而在赤河众人缓兵之计下,沈澜和百里烟也终于同意暂时留居圣手府。这一等也不知多久,一时不在话下。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五) 如此又过了三四日,二人在岛上除了领略百草风光,便是修炼道法。不得不说,这岛上温泉是极为不错的。圣手府后头就有一座天然池子,冷暖适中,舒心解乏,百里烟少女心思,进去了就不想出来,恨不得以后回到听风院也弄一座差不多的温泉,每天跳将进去,想必是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日子虽然平静,但岛上却出了一件颇为了得的事情。 原本称得上一方豪强的九煞宗头领、息风剑黄琮,竟莫名奇妙失踪了。 传言说四方围剿时他受了极重的伤,原本应该痴痴傻傻,浑浑噩噩一辈子,但下去后也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竟恢复了神智。如此一来九煞宗众人欢欣鼓舞,想必要不了多久,息风剑的名号又能东山再起重振雄风。 然而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伤还没好的黄琮莫名消失,两日之后被人发现惨死于荒郊野外,身上没有修道者留下的创伤,却全是猛兽撕咬的痕迹,一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众人看他临死惊恐的神色表情、死不瞑目瞪得老大的眼睛,只当他重伤未愈又恰逢兽群围攻,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唏嘘万分。 这日清晨,百里烟做了些早点,正与沈澜一起吃着。她手艺虽然不如云菓,做法方子却全是云菓那一套,一口下去极为美味。 百里烟看沈澜狼吞虎咽,心头颇为得意,看了半晌道:“大师兄,黄琮那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澜只自顾自吃着,半晌才回答:“不知道。” 百里烟眼睛一眯,“我去现场看了一下,发现你左边衣摆上的一块碎布。你怎么说?” 沈澜眼皮一跳,眼珠往下正要朝自己衣裳下摆看去,忽然顿住了身子,“怎么可能,他在哪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我衣服的碎片?” 百里烟哼哼直笑。沈澜方才动作虽然隐秘,但二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哪能逃过她的眼睛?但既然沈澜不承认,百里烟也不继续逼问。她心中莫名泛甜,一时盯着沈澜吃东西的模样,竟是有些痴了。 日子就这样不断流走,已是第五天了,百里烟天天向圣手府众人询问,但无一例外全是‘尚未发现云菓’这样的消息。一来二去,百里烟心中三分疑窦,七分焦虑,到了后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连眼睛里都没了神彩。 沈澜想逗她开心,但长这么大,要说什么最不拿手,那必然是哄女孩子。何况是这个女孩子…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以百里烟目前情况,缓兵之计并不是一个长久办法,需要从根源上解决才行。 他盘坐在庭院当中,缓缓分析。 百草屿算得上是赤河界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蜃妖洞天的一部分。这当中隔着遥遥不知多浩瀚的浊气海,当年北胤究竟是如何来去自如的呢?把视线拉开阔一些,蜃妖洞天可以说是赤河界与洪荒大陆沟通的纽带,但似乎赤河界中人,从未踏足过洪荒。当然除了自己。 他若有所思。堂堂一个洞天福地,能够诞生蜃妖定然不简单。其中通天大能也必然惊世骇俗,否则当年北胤大可直接把自己抢走,犯不着再作约定、画蛇添足。即,那时候的北胤没有信心能在赤河群雄下来去自如。 如果说北胤贯通乾天法则,压缩空间游走虚空,那这几万年洪荒修真文明,难道再没一个人贯通乾天法则?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何打破洞天界面壁垒如此困难仿佛天方夜谭?而赤河界这样一个强大的洞天,难道没有专精于乾天法则的大能能够效仿北胤,偷偷潜入洪荒? 青年缓缓摇头。“浊气这种东西,是不论道行如何强盛,都应该畏惧害怕的能量。且不说浊气海长宽不知几许,跳跃虚空若跳到海中央,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枉送了自家性命?以北胤师伯的城府老练,绝对不会冒这个陷...况且,就算行走虚空,虚实本源上是结合在一起的,虚空里也不能完全断绝这方天地的强横浊气吧?” 沈澜皱眉,“难道北胤师伯练就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破界之术?” 他苦苦思索,“究竟是有别的方法离开百草屿,还是北胤师伯道法通玄,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世间多少天才…纵然师伯惊才艳艳,想穿越界面洞天,还是夸张了些…” 一念及此,青年心中又笃定了几分。恐怕真的有办法可以离开。 他双眼放光,绞尽脑汁不放过任何一点这些天搜集的线索。然而一两个时辰过去,依旧毫无头绪。他轻轻叹一口气,“还是到岛屿上空看看吧…” 几日来这百草屿上空他也巡查了几次,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奇怪就奇怪在以岛屿陆地面积为基础,向上仿佛有一层莫名壁垒,将外面浊气牢牢控制,不能有丝毫透进来。但这所谓的壁垒极其“脆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横穿而过。若御剑高飞速度太快,甚至都感觉不到这层壁垒的存在。 趁着百里烟闷闷不乐一个人窝在屋子里的空档,沈澜心念一动,周身滚动着数不清黑白小剑,整个人就化作一道黑白灿光扶摇直上。 耳边是呜呜风啸,眼里是千万流云。他身为听风院大弟子,从前身法速度已是同辈绝顶,但现在,却又不知比从前快了多少。 前后只片刻功夫,偌大的百草屿便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了。沈澜朝上看去,依旧是见不到尽头边际的霄云,向下看去,除了岛屿郁郁葱葱,包围这岛屿的,几乎是灰白色流动的浊气。然后岛屿一边,一道清晰的蓝色线条在浊气海中杀开一条血路,从无限远方流窜过来,连通着百草屿。 这便是甲子风道了。顺着甲子风道逆向看去,也不知多远的地方,是广袤浩瀚的蜃妖大陆。云菓…应该就在那片大陆上。 若说不急是不可能的。云菓半点道行也没有,好在他为人老道,处事干练,江湖经验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足。沈澜这样安慰自己,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找出当年北胤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怎么离开的。 当然,前提是自己没有想错。 他盯着脚下海洋看了许久,又朝上方打量。小的时候,他问风时雨天的尽头在哪。风时雨说,碧落生九重,九霄更有霄,洪荒的天空连接宇宙亘古,任凭怎么飞,也是没有尽头的。 后来沈澜学会御剑飞行,也的确试过,看看这天到底有没有穷尽。以他身法速度,向上飞了三日,似乎星辰还是那些星辰,银河也依旧是那条银河,根本没有半点改变。反而高空开始出现道道罡风,刮骨蚀肤极为霸道,若再向上,恐怕有生命危险。自那以后,沈澜再没试过天有多高。因为’苍天无尽’这个概念,已经深入心底了。 但…这里可不是洪荒大陆。 沈澜喉结上下滑动,良久喃喃自忖,“找不到出出,我就来试试这蜃妖洞天的天,究竟有多高…” 一念及此,青年微微点头,再不犹豫,笔直就往上飞了去。 只见一道深青闪电割裂天穹,两边黑白灵光仿佛搏天大翼,随着沈澜极速上飞割裂空气,发出异常刺耳的巨大音爆声。这速度用电光火石须臾海角来形容,都十分合适,而在这种速度下,青年向上飞略两个时辰,忽然停下了身子。 脚下已经看不见百草屿了,然而青年眉头紧锁。 “以我现在速度,即便当年三天三夜也飞不了这么高。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类似罡风的霸道能量出现呢?”他暗暗点头,“洪荒是已知最大的福地洞天,其中细节完备,万物有道,出现罡风也不奇怪。” 他原本还想继续朝上,但转念一想,从地面起飞到现在,一来一回已经超过三个时辰,等回去的时候天色也要暗了,若百里烟找不到自己,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青年毫不犹豫又开始朝下飞去。如果说逃离百草屿的契机就在这天上,那么明天起个大早,跟百里烟交待清楚,全力以赴再来仔仔细细探查一番好了。 然而让沈澜吃惊的是,一刻功夫后,百草屿虽然只芝麻大小,却出现在视线里;又有一盏茶时间,青年眼中的岛屿有如手掌大小。 也就是说,自己回到了先前第一次低头观察百草屿的高度。 为何速度相差无几,朝上飞了两个时辰的距离,朝下却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沈澜心头大为疑惑。他目光再看向大海,只觉得这片海洋灰云诡谲杂乱无章,正要掉头朝下时,忽然身体一振,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闪过,但速度太快,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全然没有抓住只鳞片爪。 他缓缓摇头,也不再犹豫,径直往圣手府的方向飞去了。 晚间的百草屿百虫奏鸣,星光与月色浑然一体,晚风拂面而过,将庭院中少女淡鹅黄色的云袖拨动几分,一股脱俗清丽跃然而出。 听到脚步声,百里烟伏在圆石桌上,也不扭头去看,只撇嘴道:“一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去找小菓了呢…” 沈澜默然,几步走到少女面前坐下,“乖乖吃东西了么?” “要你管...” “你这样我能放心去找小师弟么?” 百里烟哼一声,“那我乖乖听你的话,你就会去找小菓?” 沈澜沉默片刻,百里烟偏过头,“我就说吧。”她哼一声,忽然道:“你们是不是串起伙儿来蒙我呢?” 沈澜沉默良久,“他们帮忙找小师弟应是不假。” 百里烟原想发作,又忽然泄气:“这么多天了还没消息,小菓…小菓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比你机灵,别瞎操心了。”沈澜顿了顿,“对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出去一趟,找一找有没有可以一起出去的法子,大概晚上才回来。你一个人乖乖的,有什么事情先问一下圣手府的人。不要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知道了么?” 百里烟撇嘴,半晌“嗯”了一声。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个二八丫头,模样水灵,前几日见过的,似乎是叫庭湖。她踩着莲步款款过来,万福行礼道:“百里姑娘这几日都去温泉,今儿个就不要去了。” “诶?为什么?出什么事儿啦?”她脸上一红,“不过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要去泡温泉...” 庭湖莞尔道:“那就好。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今天温泉会向外喷出热流。修道中人虽然不畏惧这种等度的热流,但肯定是不会舒服的。小姐叫我来转告一声,免得百里姑娘白忙活一场。” “热流?那是什么东西?” “是这样的,咱们百草屿上的温泉颇为奇特。每个月中,泉水会被吸进池底无底洞中,次日涨回来。到了月底呢,则有滚烫热流蒸汽从无底洞中吹出来。每月两次,共有三天不能享受这温泉,但却保证了泉水的清洁纯澈。咱们岛上的温泉之所以如此舒适宜人,也都是因为循环更新池水呢。” 百里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谢谢庭湖妹妹专门来告诉我啦!” “不客气,百里姑娘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告诉我们一声就好啦。” 她甜甜一笑,“噢对了,如果觉得无聊,此去向东翻过福岭,有座小城。虽然不大,夜市却极为热闹。我们姐妹经常去夜市玩闹,相信百里姑娘也会喜欢的。”她说完又万福作揖,莲步离去。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沈澜,莞尔点头问好。 百里烟笑道:“师兄你整天板着脸,人家小姑娘都不敢跟你打招呼,只远远点下头。你这模样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不然以后连老婆也讨不着一个。” “像你这样叽叽喳喳的老婆?那我头都是大的。” “呸,长着人嘴天天不说人话。晚上你有时间么?” “做什...嗯…没什么事。” 百里烟难得来了精神,“没听到么,夜市诶夜市!我…我还从来没去过夜市呢。怎么样,本姑娘特别提拔你作我的贴身侍卫,一起去夜市!” “去是可以...不过咱们身上没什么钱…” “嚯,你这个想法很、奇、怪、耶!逛街就一定要买东西么?一根筋、不圆滑、榆木脑袋,怪不得这么多年还单身。” “…这和我单身有什么关系…” “唉孺子不可教也。我就不跟你说小菓了,你看人家田师兄,长那么大那么圆润的一只都有相好的;再看殷师兄,每天屁股后面都有师姐师妹跟着。”百里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凑上前去伸手拍了拍沈澜的脸,“你说你长这么帅有什么用?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了。” “话这么多,不去夜市了?” “去去去,当然要去啦。”她边说边伸出手。 “干什么?” “你带我去啊,之前不是说了,你受伤的时候我保护你。现在你伤好了,全靠你了,我懒得动。” 沈澜满脸黑线,心中暗道:“是有多懒连御剑飞行都懒得动…”他伸手,准备拉住少女纤纤柔荑,指尖相碰的刹那,他心房漏跳一拍。下一刻他手掌屈伸成爪,竟隔空探物也似的,直接将百里烟扔在背后。少女被他一招吓得不轻,然而埋怨还没出口,整个人跟着身前青年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就这么消失在晚霞之中。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六) 沈澜的速度当真骇人听闻。以现在辟谷境实力,百里烟依旧看不清周围飞略的景象,只有迎面而来的呜呜大风刮得脸蛋生疼。但疼痛没持续几个呼吸的功夫,沈澜身子一顿,少女再看向四周时,面前已经是一条古香古色、凉滑斑驳的青石小径了。 此时小径上人影稀疏,在暮色四合的柔和天光下、在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啪嗒”声音里、在炊烟袅袅隐约人声的静好中,百里烟原本没什么光彩的眸子忽然睁大、睁大,她咬着下唇,半晌才道:“好…好恬静的感觉…好…好想住在这里…” 沈澜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什么话都没说。 二人顺着青石路一直走,人逐渐变多,路边的小铺子也越来越多。夜光里,街道两边的红漆木柱上挂着灯笼,有的像皮球,有的像玉米棒,有的长条状,有的又跟葫芦也似的圆润橙亮。温柔的橙黄火光点燃黑暗,晕开了未央长夜,一跳一闪,极为和谐。 “大师兄,你看你看,那边是什么?” 她指着路边一个小摊,上面摆放着许多闪闪发光的小饰品,都是女孩子家物件,甚么耳环发簪、甚么手镯项链,有的可爱,有的清秀,虽然都不是珍奇贵重的东西,却别有一番夺人眼球的韵味。 摊主是个银发苍苍的老婆婆,此时看着百里烟笑道:“小姑娘若是喜欢,就来试试准头。”她把手上的竹圈递给百里烟,“框中哪个,哪个就是你的啦!” “真的吗?可是…”她看了一眼沈澜,“我们身上的钱…” 沈澜冲她轻轻点头。 老婆婆咧嘴笑道:“小姑娘俊俏的很咧,比我年轻时候还要美一百倍,老婆婆瞧得喜欢,这个圈圈就不要钱啦!” 百里烟大喜,正要接过竹圈,沈澜忽然半路接下,“我来吧。” “啊?那…你知道我喜欢哪个么?” 沈澜也不理她,转头问道,“婆婆,一个竹圈多少钱?” “不用给钱啦,年轻人这么有活力,老婆子我看在眼里,感觉也年轻了几岁。” “不行。能不能投中是我们的本事,但钱一定要给。” 老婆婆点点头笑道:“好罢好罢,一文钱一个,小伙子要几个?” “一个就够了。只要套中了就可以拿走么?” “是的,小伙子想好看准啰。” “喜欢哪个?蓝色蝴蝶发卡?四叶草那个?” “咦咦咦??你…你怎么知道...嗯…蝴蝶发卡和四叶草束发都好可爱...闪闪的、亮亮的...不过那个月牙耳环...还有还有,大师兄你看那个淡黄色的发圈,我也觉得很漂亮啊。你让我再想想,别急着扔啊!我们钱不多的…” 话音刚落,沈澜手腕一抖,竹圈如闪电弹射而出。 只见竹圈在空中划出几道青色细线,时而打在附近摊位小车上,时而打在后面木质门墙上,时而又撞在摊位里饰品上。前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被百里烟点到名的那几件小商品,竟无一例外全被拨弄到了一块儿。紧接着,竹圈飞来,毫无偏差将它们尽数框在其中。 “可以了。” 百里烟目瞪口呆,老婆婆呆若木鸡,附近一对情侣眼瞪如铃。 “笨死了笨死了笨死了。”百里烟粉拳砸在沈澜身上,青年一头雾水,“圈错了?那…再买一个竹圈?…” “不用,你站好,乖乖站着。”百里烟语气带着几分命令,沈澜登时立在原地,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这样反应。 在几人注目下,百里烟也没犹豫,从竹圈里选了一对月牙耳环,甜甜笑道:“婆婆,我就要这个啦,谢谢你!” 那老婆婆满脸诧异,支支吾吾道:“姑娘…其它的你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我喜欢这个。”她边说边把另外几件摆好,拍拍手,“好啦,帮您摆好,祝您生意兴隆!” 银发老婆婆忍不住和蔼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百里烟拉着沈澜离开老远,婆婆的目光都盯在二人身上没有移开。 “其它的不喜欢?我看你之前眉飞色舞,女孩子果然...摸不透…?” 百里烟一巴掌拍在沈澜脑袋上,“我是喜欢,可人家婆婆大半夜出来摆摊赚钱,多不容易。你倒好,蹭蹭蹭全给人卷走了。你是猪么?” 沈澜没料到这一层,一时沉默半晌,“她…她说只要圈中就…” 话说一半,又被百里烟眸子里的火光怼回去,“噢…我也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百里烟手上的耳环,“那…这个,喜欢么?” 百里烟嘻笑点头,“喜欢,其实那几个我都挺喜欢的,不过这对耳环最小,应该最便宜。你等会儿,我把它戴上。” 少女边说边动手,但弄了半天也没戴好,嘟囔道:“哎呀烦死了…好久没戴耳环,耳垂都长拢啦,戳进去肯定很疼…”她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美美的比较重要,到时候让小菓看得转不开眼睛。” 她刚要用力,沈澜忽然捏住她的手腕。 “嗯?怎么了?” “给我一下。” “什么东西?” 沈澜直接把耳环从百里烟手里拿过来,紧接着指尖冒出一团漆黑森然的火焰,直把百里烟吓个半死,“喂喂喂喂你干嘛?” “消毒。”他淡淡说着,手指火焰也只用一丝灵气续着,隔着老远炙烤那对冷月耳环,半晌之后收回火焰,又将耳环吹凉了,方才递给百里烟。“不记得了?你以前第一次弄这个,耳垂肿了几天,别傻乎乎的,什么都往耳朵上钻。” 百里烟心中一暖,低着头接过耳环。几年前第一次穿耳洞的画面一幅幅浮现在面前。要不是沈澜提起来,只怕连自己都要忘记了。她窃笑几声,暗自忖道:“怎么这些事情又这么上心,婆婆妈妈的真是搞不懂大师兄。” 她也不犹豫,立刻将耳环戴上。虽然重新撑开耳洞有些不适,过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怎么样?好不好看?”百里烟原地转了一圈,鹅黄色羽衣长裾迎风绽放。 暮色中,喧嚣的风儿调皮地拂动少女的刘海长发,冷月形状的耳环反射一道灯笼里的亮光,极为明媚惹眼。周围的人情不自禁看过来,瞧见百里烟的模样,忍不住惊叹歆羡,怎么会有这般脱俗美丽的女孩儿? 沈澜眼睛直勾勾的,半晌扭过头,“还行,不丑。” 他双臂环抱,环视一周,眼睛里冷光泛起,吓得周围人掉头就走,嘴里纷纷念叨着可惜啊、吓人啊云云。 百里烟心情似乎颇好,一蹦一跳跟着沈澜,二人继续在夜市里走着。不得不说,这夜市极为热闹,大大小小的摊位成百上千,琳琅满目的货物目不暇接,百里烟游走其中,看得是流连忘返如痴如醉。奈何囊中羞涩,二人大多都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却买不了,真的买下来的,不过是糖葫芦、小糖人儿、折纸这类极为便宜的物件。 但少女丝毫不在乎,买不了也不在意,东西不好也不抱怨。沈澜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直锁定着少女,一刻也不曾离开。 二人正走着,迎面上来一个小青年,笑嘻嘻道:“两位帅哥美女,要不要来一个香囊戴在身上?这是我家娘子亲手缝制,不仅香气馥郁,还有祝福情侣甜甜蜜蜜的神奇效果,怎么样?考虑考虑?” “香囊?我闻闻…”百里烟凑上去,“嗯…倒是挺香的,多少钱?” “嘿嘿,不贵,三十文!” “哇噻,三十文还不贵,抢劫还是土匪?不要不要了。” 小青年也不气恼,掉头看向沈澜,“这位帅哥,来一个?幸福美满,甜甜蜜蜜。” “别费工夫了,我大师兄才不稀罕。” “便宜点…?二十文?我们身上钱不是很多…” 百里烟又惊又愣,小手在沈澜眼前来回扇动,“喵喵喵???大师兄你疯啦??问你半天想买什么你都不要,现在买个香袋?不会吧,你怎么娘娘腔的?” 青年嘿嘿一笑,冲沈澜咧嘴眨眼睛,意思是“兄弟我懂你”。 沈澜瞪了百里烟一眼,少女脖子一缩,不敢再笑话他。 小青年思量半晌,“这样吧,二十五文钱。都是手工亲手做的,我采香料,再炒出来混合。我娘子一针一线,都是小本儿生意,二十文...实在太少啦。” 沈澜抿了抿嘴,“你等等…我看看还剩多少钱…”他边说边从胸口衣襟内侧荷包掏出钱袋,倒在手上,一共也只有几十文钱。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小青年“哎哟”一声,“这,这是含有浊气的蓄灵石吧?” 沈澜愣了一下,“不错,怎么了?” 小青年脸上欢喜之色流露出来,“实不相瞒,我娘子会些简单的道法医术,想自己摸索着怎么驱除浊气入体。毕竟咱们百草屿虽然没有浊气,但靠近海边,还是经常有人中招的。我娘子虽然有心,却没强横的实力,不敢太靠近浊气海,当然啦,我也不想让她冒险。所以研究浊气的事情一再耽搁。但是你这个不同,我娘子说过,如果把浊气放在蓄灵石里,可以一丝一丝抽出来,研究起来最方便啦。” 沈澜点头,“所以你要这个?” “嗯嗯,不知道能不能卖给我…” 百里烟笑道:“哎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蓄灵石便宜的狠,装满浊气也简单。你和你娘子都是好人,直接送给你们啦。” 沈澜看了一眼百里烟,少女下颚一抬,意思是“照我说的办。”沈澜心中苦笑,又从怀里拿出来几块,“都给你了。” 小青年激动万分,口中连呼贵人,恨不得把手上香囊全部送给二人。百里烟千推万推,最后选了四个。听风院四个人每人一个,谁都不缺。那小青年连声道谢,临走还送了二人一个不知什么用途的青铜方砖,刻了些奇奇怪怪的花纹。百里烟拿在手上打量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准备放回口袋里。 正在这里,旁边又窜出来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青年,连忙道:“姑娘——姑娘——且慢,且慢!” 沈烟二人同时回头,打量这个文弱书生。 书生喘几口气,捋顺了呼吸才道:“多、多谢二位驻足,小生有一事相求,还请二位万全!”他说完狠狠鞠了一躬。 百里烟好奇心上来,“你怎么啦?有什么要帮忙的?” “实不相瞒,在下想换姑娘手里那块青铜方砖。”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七) “这个?”百里烟重新把青铜方块拿到手里,“这东西也不知道干嘛的,你要它有什么用?” 书生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岛上游方的小书生,喜欢考古,从小就对这些青铜物件古玩宝玉如痴如醉。姑娘手上这块,看花纹似乎是两百多年前的款式,看模样,应该是青铜器的一部分。这东西对你们虽然没什么用,但小生、小生真的很想研究一二!希望二位成全!” 百里烟点点头,“书呆子,看你这么好学,嗯...好吧。不过总不能白给吧…” “啊,失礼失礼,是小生唐突,没讲清楚。这事情自然是不能让二位吃亏的。”他边说边将背后的书包卸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轻轻取出来。二人定睛一看,果然都是些青铜器啊、黄铜皿啊,古玉雕塑之类的。这书生文文弱弱,没想到背着这么多东西也不喊累,可见确实很喜欢考古了。 “你们...你们挑一件,随便挑。我们交换。这样可以么?” 百里烟来回打量,拿起一支断枪头上下端详。书生犹豫半晌,“这个...这个不行这个不行...仙女姑娘要不要换一个…” 百里烟心中暗道:“我就是拿起来看看,也没想要这个破枪头…” 她又换了一件古玉,书生连忙道:“不行不行,这个是我千方百计才换来的...能不能再换一件…”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书生虽然说随便换,但又好像什么都不能随便换。到了最后,沈澜冷声道:“不换了。” 他这一声如万年冰川,寒从天降,吓得书生抱头鼠窜瑟瑟发抖。这时候一块通体晶莹五色流光的小石头从青年袖子里掉出来,沈澜眼睛一亮,走上前去,“这个我们要了。” 书生看了一眼石头,松一口气,“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好好好、这个好,这个给你们,咱们交换。” 沈澜后退一步,“我说了就换这一件么?” “啊?你、你还要什么?”书生仿佛母鸡护住鸡仔,双臂笼住一地古玩。沈澜上下打量书生,“七月天了,正热着。把你的扇子给我们吧。一块石头加一把扇子。” 书生脸上表情释然,连忙把扇子也递出来。交换完毕,书生满脸陶醉,背上书包走了,手里还不断端详着青铜方砖。 百里烟连忙看向沈澜,眼睛放光满脸好奇,“大师兄,那石头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捡到宝了?” 沈澜敲了敲百里烟的额头,“走在路上就能捡到宝,大街上就有绝世秘籍,你以为是三流小说么?修行最忌不稳,不要想着天上掉馅饼,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积累努力,懂了么?” 百里烟护住头,“那你换那块石头干什么?” “这石头虽然不是宝物,不过也值点钱。你看这五彩,分别代表阴阳五行。锻造法器的时候可以用这块石头来衡量五行比重,喜爱炼器的人几乎都知道。不过大师兄囊中羞涩,不曾用过,所以你也没见过。你如果去各铸剑长老那里瞧瞧,这石头遍地都是,少不了的。”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别白日做梦了。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书生虽然木讷,但看得出来很喜欢这些古玩,正好那东西我们留着也什么没用,不如互利双赢,物尽其用。” 百里烟点点头,“说起来那人还真是个古董痴,真好玩儿,什么样的人都有。” 百里烟咯咯直笑,极为开心,连带着沈澜也心情舒畅。他扭头看了一眼百里烟,或许是人流太多,气氛炽热,少女额头上有一层细小汗珠。沈澜展开扇子,轻轻帮百里烟扇风,少女极为享受,摇头晃脑,嘴里哼着小调。 二人又逛了一会儿,百里烟天真烂漫,一路上虽然不怎么买东西,但处处引人瞩目。有些店家为了吸引目光生意,直接送给她一些小物件。她不是挑剔之人,对这些小物件甚是喜爱,其他人看见这仙女似的姑娘如此爱不释手,也纷纷前去购买置换。如此一来,二人虽然没什么钱,收获却不少。 沈澜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蔓延,看别人盯着百里烟,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些人全部拍散。这种冲动莫名奇妙,以至于沈澜怀疑自己是不是练功出了岔子。但他意念与灵力游走周天,似乎又没有察觉突兀不妥,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安。 正恼着,百里烟戳着沈澜的肚子,“大师兄你看那糖人儿,好漂亮,我们去买一个吧。” 二人来到摊位前,这是一家三口,男主人用炼好的糖浆做糖人,女主人用大锅子煮糖,而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呼喝着,给自己娘亲扇风。 这七月时节,热浪如火,对着这么大一口热锅,也的确是极为辛苦。再看小丫头手里的“扇子”,说是破木板倒是更为贴切。小女孩儿稚嫩的手抓紧木板,一下也不含糊,看得百里烟大呼心疼。 她也不管糖人了,径直从沈澜手里抢过扇子,绕到摊位后面一边摸小女儿的头一边把扇子送给她。小女孩抬头一看,面前居然多了这么一个漂亮美丽的大姐姐,心中高兴,奶声道:“姐姐你好漂亮。” 百里烟咯咯脆笑,连忙把扇子塞到女孩手中,“用这个给你娘亲扇风,又轻松,风也大,你说好不好?” “好,谢谢姐姐。” 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忽然又缩回去,“可是我爹说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 百里烟抬头,正对上女主人的眼睛。那女主人微微一笑,“煜儿表现不错哦,没忘记你爹怎么教你的,晚上回去娘亲给你煎鸡蛋。” 小女儿欢呼雀跃,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水灵灵的,极为漂亮。女主人又对百里烟道:“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啦!不过现在天气正热,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百里烟甜甜一笑,“您别客气。”她说完蹲下身子平视小女孩,“煜儿乖,你刚才不是还叫我姐姐,都叫姐姐了,哪里是什么陌生人呢?” 小女孩儿歪着头,又回头看自己娘亲。女主人微微摇头,小女孩道:“我…我娘亲不同意…” 百里烟甜甜一笑,“姐姐是神仙呢,神仙要给你们东西,不许不收的。” 她话音一落,男主人放下手里的活儿,“姑娘…要不你拿几个糖人…我知道这糖人便宜,扇子贵重…” “大师兄,给我拿个糖人儿!” 沈澜微微点头,从摊位上拿了一个小糖人儿。百里烟笑道:“煜儿你看,我们拿扇子跟你们家换糖人儿,现在这扇子是你的了,快拿去吧。” 小丫头举起手“喔喔!”几声,极为开心,连忙拿过扇子。男主人对着娘子缓缓道:“天气这么热,辛苦你了…”他又看向百里烟,感激点头。 那女主人叹一口气,想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三张纸券,递给百里烟道:“姑娘,咱们素昧平生,你心地善良,但白白拿你的东西实在过意不去。我这里有三张戏票,收下和你的情郎一起去看看吧。” “他…他是我师…”话没说完,小女孩抱住娘亲的腿,女主人摸了摸她的头,“过几天再去看,行么?” 女孩犹豫片刻,“嗯!过几天再看。” 她转过头看着百里烟,“神仙姐姐,收下吧。” 百里烟如何听不出小女孩言语中的不舍,沈澜走过来,接过戏票道:“如此,多谢了。” “大师兄你…” “收下。不然这三位都要坐立不安了。” 他语气颇为严肃,百里烟撇嘴,不敢看他。 “那好吧...谢谢姐姐。”她又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煜儿乖乖听娘亲的话哦。” 小女孩儿点头,“嗯!”她又看向沈澜,“不许欺负神仙姐姐!不然等煜儿长大了找你麻烦。” 百里烟咯咯一笑,“他不敢他不敢,都是神仙姐姐欺负他。”她伸出手,“百里走累了,大师兄背我吧。” 沈澜叹一口气,背起百里烟转身离开。离开时百里烟还回头看小女孩儿甜甜一笑,意思似乎是:“看,我让他干嘛他就干嘛,不用担心他欺负我。” 走了一段,百里烟抿嘴,“大师兄,咱们拿戏票,真的好么?” “嗯,有付出才有收获,孩子从小更不能养成嗟来之食的习惯。只懂从别人那里获取,而不明白这世间种种,等价交换才是持久之道,这样对还没有正确认知世界的孩童来说其实不是关爱,而是宠溺。反而不利于成长。” 百里烟思忖片刻,忽然笑道:“嗯嗯…大师兄说的有道理。没想到啊,你平时木头木脑,这种时候倒比百里看得清楚。” 沈澜抿嘴,身子一提,把百里烟向上抬了抬,“喂,虽然是我背你,但是你能不能稍微用点力气?跟一滩泥似的趴在背后,走几步就要滑下去了。” 百里烟咯咯直笑,“滑下去你不是又把我抬起来了么?反正你出力,我享受就好啦。” 沈澜满脸黑线,但即便如此,他心中却有几分开心。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两个人彼此靠在一起,背后少女胸口的柔软触感,随着青年的脚步,每一次踩在地上都异常清晰地传递过来。沈澜心头砰砰直跳,脑子里白白一片,连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离戏票上开戏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二人晃晃悠悠又逛了许多地方。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百里烟因为活泼可爱,到处都有人给她试吃小吃,连带着沈澜也吃了不少,二人一分钱没花,竟吃得肚皮都要撑破。沈澜不禁摇头道:“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八) 戌亥相交时候,戏台边围了老大一圈人,除了十里八里父老乡亲,也有像沈烟二人这种过来游玩的。据说这戏几天才开一场,内容也回回不同,是以一旦有戏票开卖,不过天许就要售馨。 百里烟拿着三张戏票撇嘴道:“咱们两个人,却有三张票,还有一张怎么办呢?我看看,这戏叫《雪蝶词》,名字好浪漫啊。” “换钱吧,看戏名就知道是骗年轻情侣眼泪的把戏,反正也没有座位号,不愁卖不出去。” “哈,大师兄真是庸俗,张口闭口都是钱钱钱,之前换古玩的时候也挑值钱的,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小财迷。” “我如果是财迷就在上玄院开一家‘大师兄打铁铺’。嗯,这样不错,一年下来肯定能赚很多。虽然可能没时间指点你道行法术了,不过你都说我财迷了,那肯定是赚钱比较重要,你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百里烟拉着沈澜的手臂吐舌头,“哎哟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嘛。你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记仇?” “行了,不跟你扯。找到把票出手的地方了。” 百里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是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两张脸对望,写满了焦急。走近一听,原来男孩不小心把自己那张票弄掉了,女孩正满脸愁容发牢骚,但开戏时间近在咫尺,不知道怎么才能再弄到一张票。 正在这时,沈澜走过去,“我们有一张多的票,你们…” 男孩大喜,欢喜之后忽然又蔫了,小声嘀咕道:“可是...这两张票花了我们好多钱…怕是没多的钱再买一张…” “你们还有多少钱?” 百里烟在旁偷笑,心中暗忖,“怎么大师兄俨然一副奸商的模样,以前从来没发现,现在看来真是太有画面感了。到时候说给小菓听,怕是要把他笑死。” 女孩支支吾吾道:“还有几十文...不过我们还要留一点儿…” “几十文…太少了。”沈澜刚要转身离开,百里烟忽然跳将上来,“大师兄你等等,人家看不了戏多着急,你怎么掉头就走?” “戏票都看不好,掉了总不能怪别人。” 一听这话,男孩脸上一红,低下头。而女孩儿秀眉一竖,叉腰哼道:“不卖就不卖,也用不着把嘲笑的话说出来吧。他每天起早贪黑四处奔波就是想赚点钱,让我们以后日子过好一点,就算戏票掉了我也不怪他,就算以后还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不怪他!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指摘。” “小诺...你…” “我们走,反正戏隔三差五就会演,以后看的机会多着呢。”女孩拉起男孩就要离开。 百里烟连忙追上去道:“我大师兄开玩笑的,你们别生气。这票送给你们啦。” 沈澜捂脸,“小丫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二人微微一愣,“真的吗?你、你愿意送给我们?” “嗯啊,听说每次戏的内容都不同,错过就太可惜了。反正我们的票也是别人送的,没关系,你们拿一张吧。” “谢谢谢谢,真的太感谢了。”男孩大喜,小心翼翼接过百里烟手上的票,又觉得白白拿人东西不好意思,想了半晌从怀里取出一本书,“这个...给你们吧。二位在外面走动,说不定还能用上。” 百里烟接过书,封面上写着《洪荒遗录》四个字。她歪着头道:“这是什么?” 男孩依依不舍,“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不过我很早以前就看完了,里面的内容也都记得。一直随身带着。今天送给你们,权当作感谢了…” 沈澜还想要点钱,被百里烟踩中脚背,只好闭嘴不说话。 待小情侣走远,沈澜才耸肩道:“你又有事做了是吧…” “你…你说什么呢?” “你藏床底下的言情志异古怪小说以为我不知道么?” 百里烟脸上非红,大为窘迫,捂住小脸吞吞吐吐道:“你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哎呀这下没脸见人了…” “其实是师傅告诉我的。” “咦?诶——?!?师傅??” “哼哼,你那点小九九,还能瞒过师傅?别影响修习功课,看看也无妨,所以我和师傅也没有挑明。好了,戏马上开始了,走吧。” 百里烟耳根红的发亮,半晌点点头,像小绵羊似的拉住沈澜的衣角,紧紧跟在他后面。二人并肩过了检票,进入场内。 舞台虽然不大,设备却一应俱全。虽然简单,却都是实用的款式。一个月演几场,每逢温泉不能使用的时候是必然会演的。 这不,人山人海,一时间万人空巷。 只因为入场时候演方要求修道者不要御空飞行,否则影响演员注意,百里烟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依然看不清。她撇撇嘴,焦急万分,沈澜沉吟片刻,将她重新背在背上。 沈澜原本就是颀长身高,百里烟爬将上去,一时间比他还高了一个头,面前景色一览无余,舞台的每一个角落尽数落入眼中。 随着金鼓齐鸣的声音传入耳中,舞台的光线缓缓变暗,紧接着旁白声音轻柔响起: “序幕扑蝴蝶近-前夜 天色阴沉,黑云笼盖。 冰原城主府,偏厅。 人物:方鼎,冰原城主,五十四岁;林媛,冰原城大贾千金,十七岁;方则,冰原城主二公子,二十一岁;胡符儿,游方道士,年龄不详。” 百里烟定睛看去,台上走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娟秀,男的一个威严、一个穿着道士服装。 “林(万福欠身)明日便是婚典,现在来叨扰叔叔,媛儿心中倒是过意不去。 方(和蔼地)还叫什么叔叔。你从小和儒儿一块儿长大,明天就嫁进来,还不改口叫爹? 林(腼腆微笑地)是,全依爹爹的意思。其实媛儿今天来,也是为了明天婚事。 方(正色地)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林(为难地)其实您也看得出来,儒郎的心思似乎不全在媛儿身上…他... 方(苦笑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乃天经地义。况且依我看来,你们二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结婚的事情在于细水长流,而非干柴烈火。待日后朝夕相处,感情渐厚,相信不会有问题的。丫头啊,你就别担心了。 林(欠身莞尔)爹爹教训得是,倒是媛儿多虑了。(吐舌头苦笑)不过媛儿有个请求… 方(点头)嗯,说来听听。 林(若有所思呈为难状)其实自从儒郎去年被困在雪谷数日,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倒只有府上的沐蝶姑娘能留在他身边悉心料理。媛儿知道不该,不过若能把沐蝶姑娘一同嫁进来继续服侍...倒是再好不过了。 方(思忖许久)她?嗯…只是那丫头去年才到府中,也没什么背景。这门户不对,实在僭越了些,不妥、不妥。 林(温柔地)马上就是爹爹五十五大寿了,正巧让沐蝶妹妹一并冲喜,岂不是三喜临门好事儿? 方(微微点头)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林(温柔地)我也是为了儒郎着想。毕竟方家是大贵之家,儒郎起居一定是不能怠慢含糊的。而媛儿不才,从小被爹爹娇惯坏了,是真的怕笨手笨脚、处处惹儒郎不高兴。爹爹你权当为媛儿考虑了... 方(无奈地)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便依你所说。明日我会通知沐蝶,叫她以后继续服侍在儒儿身边。只是有些委屈你了。 林(喜形于色)哪里哪里,不过还请爹爹先别告诉沐蝶妹妹作小一事。媛儿怕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先在她耳边拾叨拾叨。 方(冷笑地)多少人想嫁进我方家都进不来。有甚么好拾叨的?这也是那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撒娇地)爹爹~ 方(苦笑地)好了好了,你这丫头,我也是怕了你了。不过你和儒儿大婚,就得规规矩矩的。她一个小丫鬟,等到你们成婚之后再说吧。 林(点头)我看不如当作爹爹大寿的彩头,这样可好? 方(展颜笑)嗯,不错,丫头倒是好考量。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跟林老问好,叫他多来走动走动。 林(莞尔地)那是自然。如此真真太好啦,沐蝶妹妹一来,媛儿也不用怕照顾不好人了。今日当真谢谢爹爹。媛儿叨扰,这便告退。爹爹早些歇息。(向道士点点头,退下了) 胡符儿(鞠躬)在下跟随小姐左右,也告辞了。(退场。) (方则入场) 则(大步走来,爽朗地)爹爹贵安,则儿来请安了。 方(半阖着眼)嗯。有什么事? 则(微笑地)其实方才媛妹的话我听见了,爹爹真打算让沐蝶姑娘作小? 方(闭目养神)有什么不妥? 则(正色地)的确有些不妥。爹爹你看,大哥刚娶媛妹,马上再添二房,沐蝶姑娘姿容绝代,世人只当大哥是见色心起之人,以后继承城主位置,恐怕遭人置喙。 方(睁开眼睛,思忖半晌)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则(开朗一笑)其实则儿觉得,倒不如爹爹娶了沐蝶姑娘作小。正好娘亲去年过世,爹爹身为一城之主,也该续弦了。沐蝶姑娘模样好,性格温柔,也会照顾人。有她服侍在爹爹身边,爹爹定是要长命百岁的。(开心地笑) 方(露出笑意)你难得这么有孝心。 则(自信地)爹爹说的什么话?则儿一心为爹爹着想。您看,大寿之上,沐蝶姑娘作为彩头添几分喜色,岂不是佳偶天成,叫世人歆羡? 方(点头)你这么说,倒确实不错。但我已经答应了林家小姐… 则(摇头)爹爹一世英名,现在却怎么糊涂了?哪有女子希望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依我看,媛妹不过是有些害怕婚后照顾不好大哥。其实这些事情,待真正成婚之后,总是要慢慢适应的。您把温柔能干的沐蝶放进去作小,到时候大哥成天和沐蝶姑娘缠绵在一起,若媛妹不在意倒还好,真的觉得受了冷落,岂不是白白影响咱们方林二家的关系? 方(眉头紧锁,嘶声)嗯,是个问题。 则(微笑地)爹爹怎么说?我看不如听则儿一句。至于媛妹那边,我去开导就好了。 方(威严地)好,那爹爹就听你一次。林家小姐那边,你就多疏导疏导了。 则(开心地)没问题,爹爹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那则儿先下去处理,爹爹多休息,注意身体。 方(点头) (方则退场)” 舞台逐渐变暗,沈烟二人定睛看去,老城主离场,林媛与胡符儿开始对话。 “林(冰冷地)大师,都准备好了? 胡(微笑地)小姐放心,那蝶妖虽然强横,但我已经在新居里遍布妖魂香。这种慢性毒药对人体无害,但妖物若是长期接触,道行退步而不自知。到时候咱们下套将她擒住,(手掌握紧成拳)保证大公子日后不会再受这妖精的威胁。 林(微微点头)很好,待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这些时还得劳烦大师好好盯住那蝶精的动向了,千万不可大意。 胡(躬身点头)自然,斩妖除魔乃贫道本职,就算小姐不说,在下也是会竭尽全力的。” (二人退场) 百里烟惊道:“看来那叫做沐蝶的是个妖精,这二人正想方设法对付她呢。” 沈澜点头,“妖物最是蛊惑人心,想必城主的儿子也是受了精怪魅惑,且看看这出戏如何向下发展。” 戏台灯光闪烁,丝竹管乐锣鼓鞭炮,还有嘈杂人声争相鼎沸,一派热闹非凡的婚典气息跃然而生。 旁白声音又起。 “第一幕贺新郎子夜-妖光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九) “婚典当日热闹非凡,方林两家喜结连理,更稳固了城中地位。而城主长子方归儒、林家千金林媛,也搬进了专门准备的新居之中。 清晨,方家别院,起居室。 人物:方归儒,二十三岁,冰原城主长子;沐蝶,年龄不详,方家丫鬟。方则,林媛,胡符儿。 蝶(微笑,奉茶水香案)公子,已经辰时二刻,该起床啦。 儒(半睡半醒)你来了?是你吗?(握住沐蝶的手) 蝶(脸色微熏,抽开手)公子、公子是我,是沐蝶。 儒(窘迫地)啊…抱歉,我以为... 蝶(温柔地,奉上茶水)沐蝶知道,公子以为是媛小姐。先漱口吧。 儒(喝茶水漱口,神情落寞地)不…我…其实你知道啊。我虽然和小媛一起长大,可是我把她当妹妹看,我…我这一年对她冷淡,其实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人,实在太单薄了。 蝶(莞尔、失望,表情复杂地)媛小姐也是真心待公子,况且公子已经成婚了,难道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么? 儒(皱眉,叹气)自从去年在雪谷里遇见她,其她人再如何,我也不会喜欢的。 蝶(低眉垂眼)公子又是何必。就算相爱的两个人,也常有各种原因而不能相守,最后擦肩而过,慢慢也就消失在彼此生命里啦(落寞地)但既然公子现在有真心对你的娘子,就决不能为了一个永世不能相守的人而毁掉眼下的幸福啊… 儒(勃然大怒地)你一个下人!你懂什么?凭什么说永世不能相守?我与她在雪谷数日,犹如世间净土,天上人间。一笔一帧历历在目,她也一定在等着我,一定是的。今后若再口不择言,就滚出城主府!(激动地) (方则进场) 则(爽朗地)大哥,我来看你啦 儒(调整呼吸,微笑)阿则,你怎么有空来大哥这里了? 则(轻快地)嗨,老远就听到你大吼大叫,怎么了,沐蝶哪里惹你生气了?你今年性子可真有点喜怒无常啊,别把沐蝶也气走了,到时候看谁招呼你? 蝶(微笑)二公子说笑了,公子对沐蝶很好的。 则(摇头,大笑)你太老实,我大哥如果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我虽然小他两岁,论起拳脚功夫,他可不是我的对手。 儒(苦笑地)行了行了,看你生龙活虎的,我也放心了。今天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则(贼笑,清嗓子)其实吧,爹看你成婚几天没动静,今天叫我过来瞧瞧,看看…(掀开被子)有没有落红!(大笑地) 儒(脸色阴晴不定,压下被子)胡闹!爹也是,这种事情天天让媒婆来也就罢了,今天居然让你一个男儿过来检查,真是荒唐。(大怒地) 蝶(抿嘴,温柔地)城主和二公子也是担心你,可别生气啦。 儒(脸色不悦地)行了行了,这种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们不要像防贼一样紧紧盯着,没的让人上下不自在。 则(咧嘴笑,拍方归云的背)大哥我理解你。你如果现在没这心思也不急,反正迟早的事。今天回去我先替你圈着,回头可得好好感谢我。 儒(大喜地)好兄弟,哥哥没白疼你! 则(起身要走,回头笑)快起床吧,别让沐蝶喊久了,丫鬟们多不容易,大哥也不知道体谅。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方则退场) 蝶(拧干毛巾,为方归儒擦脸)二公子开朗大方,公子若有一天能克制自己了,沐蝶也不担心了。 儒(眉头挑起,语气讥讽,阴阳怪气地)你这么喜欢二弟,怎么不待在他身边? 蝶(慌张地,难过地)我…沐蝶只想好好侍奉在公子身边,请公子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了。 儒(神色一缓)抱歉,我有些激动。(起身,二人退场) 场景变暗。” 百里烟盯着演员看,拍了拍沈澜的脑袋,“大师兄大师兄,你看见了么?那个演沐蝶的姑娘长得好美哦。” 沈澜摇头,“看这样的舞台剧,情节对话才是精髓,你注意别人长相干嘛。” “让一个丑八怪来演,演技再好没人看岂不是白搭。这演员姐姐演的虽然是个妖怪,不过温柔的模样倒真的丝丝入扣入木三分呢。” “这就是山精妖怪的可怕之处。看似人畜无害,其实内里凶残嗜血。这沐蝶现在温柔,说不定是看上大公子什么地方,等着收网呢。” 旁白声。 “这日夜里,北风呼啸,枝桠乱颤。方家别院上下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半个人。 树叶摇晃,暗淡斑驳投在地上,仿佛多了无数鬼影。” 百里烟心头咯噔一下,这场景音乐豁然诡异起来,连带着四周空气温度也开始下降,风声怒号中,给人一种极为阴森恐怖的感觉。 她手心微微出汗,小声道:“大师兄...怎么突然这么恐怖…” 沈澜点点头,“场景塑造真的很好。”他伸出手,“别担心,怕的时候抓住我。”百里烟点点头,连忙抓住沈澜的手。 这时候少女才发现,这个朝夕相处很多年的大师兄的手掌,又温暖又厚实,虽然上面有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老茧,修整之后却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只轻轻碰到这手,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平静下来。 百里烟甜甜一笑,继续看向场中。 “蝶(四下张望,喃喃自语地)好,今天林小姐不回来。事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点点头,向起居室飞快走) 林(蹑手蹑脚地,躲在角落)大师,让她这么进去,我家儒郎会不会有危险? 胡(胸有成竹地)放心好了,贫道已经在大公子身边加持咒印,那妖物就算施法,也不会伤害到公子一根毫毛。小姐尽管看戏就行了。 林(舒一口气)好。大师,咱们今晚动手么? 胡(思量地)嗯...还不好说。她原本是雪谷之中的千年蝶精,道行高深莫测,贫道盯很久了,也不知如何逃过贫道天眼混入城主府中。妖魂香应该是起了作用,但具体效果如何,还要看看她出手的情况。小姐稍安勿躁。 林(正色地点头,看向主卧方向)有光! 胡(脸色一变)这光芒青中带绿,成鬼火形态,汇集阴气,似乎依然极为了得。 林(脸上急切)她在干什么?! 胡(皱眉摇头)看样子,这妖物潜伏在大公子身边,一直都在吸收大公子的阳气。因为阳气渐少,体内阴气过重,导致大公子这一年阴阳失调,性情大变,为人刻薄。嗯,原来都是这妖孽作祟。 林(泪眼婆娑地)那怎么办?你快救救儒郎啊! 胡(摇头严肃地)小姐是不信贫道的道行了?之前贫道不在,这妖孽才能为所欲为。现在有贫道在此,我今天虽然没有办法擒住她,但她想继续吸收大公子的阳气,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小姐宽心。 林(欲言又止地)那…那好罢,大师什么时候才能出手呢? 胡(思忖良久)大约再有七八日,贫道有信心收拾这妖物。 林(取出一盏金锭)我家相公的事情,多劳大师费心! 胡(微笑地)好说,好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小姐静候佳音。 (二人退场,舞台变暗,转换)” “看吧,这妖孽吸人阳气,是最频繁也最难察觉的一种手段。被缠上的凡人不知不觉中身体衰弱,内脏枯竭,不出一两年就会抱病而亡。我在外斩妖除魔的时候,不知碰见过多少这样的妖怪。” 百里烟叹气道:“唉,这位姐姐长得如此漂亮,却演了一个歹毒的妖精。真是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啊大师兄,你以前杀的这些吸人阳气的妖怪都厉害么?有没有什么很危险的时候?” 沈澜摇头,“这帮演员不了解当中详情。其实现实生活里,只有小妖才会靠近人类慢慢吸收阳气。师兄见过的那些小妖,一剑扫荡,诛杀百千。真正厉害的,都是千年老妖。吞吐之间人肉白骨,哪需要小心翼翼吸人阳气?我身上诸多伤痕,几乎都是拜这些阴毒老妖所赐。” 百里烟打个寒颤,“这么厉害…” “嗯,这些老怪物的攻击,有的带毒素,有的侵蚀内脏,有的难以复原。所以啊,你乖乖跟在师兄后面,别被山精妖怪抓破了相。” 百里烟心头一慌,护住红扑扑的脸蛋,“我我…我…好…那你要保护好我…” “嗯。纵然身处十万大妖,也不让它们伤你分毫。” 百里烟心中一暖,嘴上咯咯笑道:“还十万大妖,一个大妖怪都够大师兄你喝一壶啦!” 沈澜沉声半晌,“不错,不过我会努力修炼的。不然谁来保护你和小师弟?” 百里烟摇头晃脑颇为欢喜,正在这时,下一幕也开始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两更第二更] “旁白声 第二幕长寿乐-化蝶 地点,方家大宅外、大宅内。人物,方、林二家众人,沐蝶,道士胡符儿。 媛(微笑地)沐蝶妹妹,老爷今个儿大寿,你随我一起进去罢。 蝶(腼腆地)小姐说笑了...沐蝶只是一个丫鬟,今天来的都是名流贵客,沐蝶不敢惊扰... 媛(甜笑地笑)你以为我把你打扮地漂漂亮亮是要做什么?其实啊,姐姐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蝶(疑惑地)是甚么? 媛(神秘地笑)快随我进去就知道啦!(拉沐蝶的手)来罢来罢。 (二人进场,祝寿大厅) 二人一进大厅,只见大喜流苏,大红帷幔,当中一个硕大的“寿”字,而旁边是两个小号的“喜”字。再看场中,高层云集,才子豪杰、名媛淑女,无一不是响当当的一流人物。沐蝶第一次见如此阵仗,心中惴惴不安。 蝶(小声地)小…小姐…我…我还是下去罢? 媛(胸有成竹地)有我呢,怕什么?(拉住沐蝶继续走)爹爹,媛儿带着新妇来啦! 蝶(惊慌地)新妇?什么… 方(打量沐蝶,微笑点头)不错,不错。既然人到了,就开始吧。 (场中众人贺喜鼓掌) 蝶(愕然地,茫然地)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媛(微笑,小声地)今天啊,是你嫁进方家的好日子,惊喜吗?沐蝶妹妹喜欢么? 则(忽然插话,微笑地)沐蝶妹妹,我爹爹今日正式迎娶你过门,日后可要好好侍奉在我爹爹身侧,用心竭力,知道了么? 蝶(大惊失色地)啊? 媛(脸色骤变地)什么… (打断) 胡(小声地)小姐别急,当中可能出了岔子,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千万不要发作,考虑一下方林两家的关系。 媛(脸色生青地,咬牙气恼地)好,那么原先计划取消,听到了么? 胡(恭敬地)贫道知道了。 (众人喝彩) 蝶(惊慌失措,急哭地)我?…我我、让我嫁给城主么?不…我…沐蝶一介贱婢,不行的不行的…(跪伏在地)城主,还请收回… (打断) 则(温柔地)好啦好啦,沐蝶妹妹,能嫁进来,不知是你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咱们方林二家,对这桩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不仅我希望如此,大哥也希望如此的。 蝶(失落地,看向方归儒) 儒(微笑点头)这一年多亏你,以后好好跟在爹爹身边(鼓励地握拳)一切安好。 则(微笑地,俯在沐蝶耳边小声)沐蝶妹妹,媛妹是大哥正房,你这么模样,很难在那边呆得长久,难道想被辞掉么?不如从了我爹爹,以后大哥继承城主之位,你们又能天天见面啦。赶紧的,现场这么多人,驳了方家面子,哪还有你容身之所? 蝶(看着方则,思量半晌,泪眼婆娑地)全听城主大人安排。 于是在一片恭祝之词中,在满堂名流的期盼中,沐蝶盛装红衣,款款而现。在那一瞬间,不论是身姿还是容貌,都惊艳了在场每一个人。 实在太美了。 在这一刻,城主方鼎心花怒放,方则爽朗微笑,林媛心中嫉妒与不安并存,而方归儒一刹那恍惚。 他似乎在这个侍奉自己一年之久的女子身上,隐约察觉了几分怀念已久的,朝思暮想的熟悉的感觉。婚礼还在进行,他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炽烈的氛围下,渐渐变凉。 儒(喃喃自语地)怎么回事,这份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怎么叫人如此难过? 大厅中,城主方鼎与沐蝶拜过天地,而最后一拜时,新妇眼中不是欢喜,而是浓的化不开的难过。 (司仪声音)请交杯酒! (婢女端上交杯酒) (方鼎与沐蝶接过,对望、饮下) (司仪声)礼成,祝福这一对新... 然而还不等司仪说完,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霍然传出,冲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人脸色大变,纷纷往声音的源头看去,而目光所指,竟是...新妇沐蝶。 蝶(痛苦地,匍匐在地,惨叫)这…这是什么?!!(打翻交杯酒中剩下的透明液体。)你们…你们害我!(惨叫) 胡(声音平稳地)不好!贫道的化形符还没从交杯酒中取出来!! 方(勃然大怒地)怎么了?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蝶(痛苦不堪地)啊!!!你们...你们...(捂住胸口) 众人被这非人惨叫吓得面如人色。然而下一刻,只见沐蝶身上发出一道青绿色的光芒,紧接着,在众人瞩目下,原本红衣盛装的新娘,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见这人衣袂翩跹,百褶长裙,素白之下,竟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个女子。只是这女子,竟比起先前的沐蝶,还要清丽百倍不止。” 当这女子现身,戏台周围的气氛瞬间被引爆。万千光华汇集一身。这一刻,她将所有人的目光全揽在自己身上。 百里烟瞳孔一缩,连忙抓住沈澜的手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快看啊,这个姐姐好漂亮啊!!你看见了么?” 沈澜点头,“确实是姿容绝代,比起你也只稍逊半分。” 百里烟咯咯直笑,“呸呸呸,大师兄什么时候也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啦?” 沈澜摇头,“谁哄你了。可能每个人审美都不同吧。我还没见过…” “没见过什么?” “没什么…”沈澜喃喃自语,心中暗道:“这个女子也好,当初天劫之下救了小师弟的狐精也罢,在我眼中,又哪有你百万之一的风姿…” 百里烟也不多理睬他,继续看戏。 “所有人都在感慨这个女子的倾城容貌,只有一个人脸色骤变。 儒(浑身颤抖,激动不已)是...是你?(冲到女子身边)一直都是你,你就是沐蝶,沐蝶就是你?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搂住女子放声大哭)我真傻,竟没能认出你。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方归儒什么也不管,紧紧抱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是的,面前的女子,就是一年之前,被困在雪谷之中,与他相互依偎的那个人。 方鼎勃然大怒,当着众人的面,自己长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日后传出去,方家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然而他话还没出口,异变又起。 只见沐蝶身上青绿色的光芒还没消散,而她不连贯的呼吸声如同铁锯切割树干,口中痛苦的叫声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在短暂的痛苦之后,青绿色光芒爆炸开来,下一刻,方归儒怀里的绝世佳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 赫然是一只半人大小的蝴蝶!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妖怪啊!——场中众人尖叫着,惊慌失措,就要散去。 儒(惊慌失措地,丢下怀中蝴蝶,连滚带爬地)你…你你你、你是妖怪?! 媛(又惊又喜地)夫君!快离开这妖孽! 则(屁滚尿流地)这这这,快来人哪!来人哪! 方(脸色变了几变,威严地,大声地)大家稍安勿躁!听方某人一句,现在发生的事情,全在掌握之中!为的就是要捉拿妖孽,以彰我方家神威。(看向胡符儿)大师,斩妖除魔是修道者本分,现在有妖在此,快些拿下吧 胡(微笑)各位,实不相瞒,这蝶妖化形,正是贫道一手操作。今日当着大家的面,看贫道将这蝶妖就地诛杀!(大步靠近沐蝶) 沐蝶(看不出表情,气若游丝地)儒哥哥…...我是人是妖......当真有这么重要么? 儒(脸色几变,说不出话)你…你 蝶(语气凄凉地)原来如此,人妖殊途么?(泪水流淌)那好,让我看看你这道士有几分本领! (二人交手,电光火石) 蝶(气喘吁吁地)你…你做了什么手脚...我的道行... 胡(得意洋洋,哈哈大笑地)妖孽!今日乖乖束手就擒! (第二次交手,沐蝶气竭,就要不敌) 儒(冲上前,抱住胡符儿的双腿)你快走!(嘶声大喊) 方(怒发冲冠地)你这个逆子!竟然与妖类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蝶(抽泣颔首地)儒郎!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会来找我吧?! 儒(点点头)会的,会的,(哭泣地)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胡(焦急万分地)大公子!快放手!不要一错再错了!再不放手,这妖孽就要飞走啦! 蝶(回头看)一定要来找我…(飞出城主府)(退场) 虽然方老城主力挽狂澜,将原本的事故说成预料之中,但结果被蝶妖逃跑是不争的事实。大公子方归儒从中作梗,与妖孽沆瀣一气是大家全看在眼里的。为了保证城主府的名誉,方鼎下令将方归儒关禁闭五年,不要说出府门,连出家门都极为困难。” 戏台附近众人唏嘘不已。百里烟嘟嘴道:“所以到底哪边是好人,哪边是坏人…” 沈澜沉默半晌道:“世间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了。你觉得一个人十恶不赦,也许他迫不得已,你觉得一个人温柔善良,说不定只是道貌岸然。所以说,好人还是坏人,又哪里有明显能区分开的界限?” 百里烟有些不高兴,“但是啊…我觉得那蝴蝶精似乎是真的喜欢大公子的…我…我好像感觉出来,那种喜欢的心情…” 沈澜眉头一挑,半晌才道:“妖孽就是妖孽,她自己都说了人妖殊途,你还小,没有见过妖类的凶残。” 百里烟哼道:“要不是那个小狐狸,也许小菓已经死了...说不定…说不定就像小菓说的那样,妖也有好坏,就像人一样。虽然我见过的坏人也不多…” “够了,以后不要再考虑这样的问题。小师弟那套想法,以后是要吃亏的。你不要听进去,懂了么?” 百里烟嘟嘴哼唧,半晌才不情愿道:“噢...知道了…” 舞台光线置换,旁白声 “第三幕:踏莎行-两界”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一) 禁闭中的方归儒对林媛不闻不问,终日思念沐蝶,只期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许知道沐蝶是山精妖怪的那一刹那,他的确害怕了,的确犹豫了。但是,难道妖物就一定是罪恶的么?难道人和妖相恋,注定没有结局么? 在这种情况下,方归儒辗转苦恼,夜不能寐。奈何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逃不出去。然后,这一日里,冰原城出了一件大事。 方归儒的尸身忽然出现在方家城主府门口。 也不知怎么的,毫无征兆,尸体凭空出现,顿时在府里城中惹来轩然大波。众人以为方归儒想不开自尽而亡,然而一番查看,禁闭中的方归儒虽然无精打采,但能说会动、竟是活生生的。 地点,城主府大门。 人物,方林二家一干人等。道士胡符儿。 方(惊恐欲狂,指着方归儒)你、你是哪里来的妖孽,竟幻化成我儒儿的模样!儒儿啊!(抱住方归儒的尸体),来人——快来人——!快把他擒下来! 儒(不知所措,茫然若失)爹爹!是我啊,我才是方归儒啊!有人害我,有人要害我! 林(悲痛欲绝)我…我一直以来,竟嫁给了一个妖怪?妖人,你竟敢冒充我的儒郎,(哭腔)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你说! 儒(后退摆手)我真的是我啊,你们…(胡符儿与一众卫兵围上来)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大公子方归儒!你们怎么敢无礼!? 方(厉声大喝)给我拿下了! (众人一拥而上,将方归儒捉拿起来) 在道士与医手鉴定下,确定方归儒的尸首是真。也就是说,真正的方归儒,确实死了。方鼎盛怒之下要处死假的方归儒,然而处决前夜,牢房之中,又生了些变故。 则(蹑手蹑脚)大哥,大哥你在吗? 儒(满脸憔悴,隔着铁牢)二弟!二弟!你相信我,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啊,我是你大哥啊! 则(正色点头地)我相信你,大哥我信你。但爹爹他们不相信你,明天就要当众把你处斩…(神情落寞地) 儒(绝望地,跌坐在地)我…我…(捂脸哭泣)我什么也没能做到,答应蝶儿的话…也办不成了。 则(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大哥,你走吧。 儒(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则(认真地)大哥,这一年来,你虽然性情有些变化,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不了解你么?你就是我的大哥啊。他们都不相信你,可是我相信你。你若真的是妖怪,怎么会被几个凡胎肉体的侍卫抓住?又怎么会困在牢房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叹气)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回来了,回来…恐怕难逃一死。 儒(鼻涕眼泪满脸)二弟…谢谢你…谢谢你… 则(释然地笑)傻大哥,我们兄弟间,不用说这些话了。好了,快走吧,不要被人发现。 儒(担心地)他们问起来怎么办? 则(开朗地笑)我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关得住妖怪? 儒(声泪俱下)谢谢,二弟…大哥...真的谢谢你了。 于是在方则的协助下,方归儒成功逃出方家大牢。方则又给了他马匹与诸多盘缠,于是,在冰原城的夜色里,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方归儒踏莎而行,开始了一个人的逃亡。 不,就算永远不能回来了,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二人退场) (舞台渐明,一片冰光雪色) 地点,冰原城西两百里,雪谷中。 人物... 儒(哀伤地,喃喃自语地)去年母亲过世,冰原城习俗,由长子或者长女护送骨灰,埋葬于雪谷之中...没想到却遭到雪崩。(看自己的手掌)没有实感呢,我以为,那时候就要死了。不过...也多亏了那场大雪崩,否则也见不到沐蝶了。快到啦,她肯定在等我吧… (两道黑影从阴暗里走出来,出声)应该在等你吧,这般痴情的妖孽。(嗤笑地)不过,你确实死在那场大雪崩里了。我的...大哥。 (方则出场,胡符儿出场) 儒(惊慌失措,一片茫然)你…二弟?你怎么在这里? 则(嫌弃地)住嘴,谁是你二弟,你不过是个妖怪罢了。 儒(僵硬地)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不相信我了么? 则(嗤笑地)蠢才,你们一直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到现在还不自知。当真可笑。啧啧,不过多谢你带路,不然我们是难找到那蝴蝶精藏在哪里的。 儒(瞳孔收缩,愤怒地)你!你利用我? 则(爽朗地)大哥,我的确利用你啦!城主的位置也好,让你心甘情愿带路也好! 胡(恭敬地)公子,怎么处理? 则(面无表情地)斩妖除魔,不是你们的本分么?还需要问我? 胡(点头)是,在下知道了。(走到方归儒面前) 儒(惊慌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阿则我是你大哥啊,你想干什么?(指着胡符儿)你、你…你不是一直在媛妹身边?你别过来... 则(微笑地)也罢,事到如今,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死后千万别来缠着我。 (面目霍然一变,狰狞地)凭什么你是长子,就拥有一切,而我比你小两岁,不论做什么,不论做得如何出色,方鼎那个老东西都不正眼看我?!呵呵,这些也就罢了,就连媛儿…呸,就连那个贱人也喜欢你,太讽刺了。你能想像,当她知道你是妖怪之后是什么反应么?看见你大势已去,那个贱人对我投怀送抱,说先前婚事全不算数,连处子之身都白璧无瑕。(狞笑地)大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结婚这么多天,竟都没有碰她一根头发? 儒(心如死灰)你…你疯了!你不是我的二弟…你…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二弟!… 则(爽朗地,咧嘴莞尔)大哥,啊则很想你啊,你快回来罢。 (忽然又作狰狞)是这样么?你认识的方则?这就是你们眼里的方则?一直都是爽朗的模样是么?呵呵…知道在你们面前,成天装模作样有多难受么?你们不知道。 (走到方归儒面前,掐住他的脖子)你哪里都不如我,之前柔柔弱弱优柔寡断;现在薄情寡义喜怒无常。 把胡符儿安插在那个贱人身边也好、老东西大寿让蝶精现形也罢,甚至察觉异常暗中调查,居然找到方归儒的尸体。所有一切都是我一手操控。你们这些蠢货,怎么配和我抢城主的位置?你这种怪物,怎么配让媛妹委身侍奉? 儒(惊恐地)你、你疯了…你不是我的二弟…你已经疯了...原来你这么恨我,原来大哥让你活得这么压抑...是大哥对不起你。 则(上前,踩住方归儒)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厌恶地)嗤,真恶心。 儒(哀求地)那你杀了我就好。沐蝶她和这件事情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我求求你们,不要找她麻烦。阿则,大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你放过她,你放过她…(痛哭地) 则(失声大笑地)求我,你大公子也要求我?没关系?怎么没关系?和你沾上联系,还谈什么没关系? 儒(绝望地)你…你!? 则(疯狂地)我要把你的东西,全都拿过来。这世界强者为尊,胜者为王。你已经死在了一年前的大雪崩里,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形色若癫地)你不回来,我也用不着亲手杀死自己的大哥啊!(掏出匕首,插在方归儒胸口) 儒(难以置信地嚎啕大哭,哀莫大于心死地)你…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口吐鲜血)你…你…你居然真的...杀我…(死死抓住方则衣襟)你…这么…恨我…但是...但是…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我最亲爱的…弟弟啊…(气若游丝,大口吐血) 则(推开,疯狂地)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你想用这种方法让我内疚?你这厮好歹毒的用心啊!(继续用匕首捅方归儒) 终于,当方归儒彻底断了呼吸之后,方则跌坐在地,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胡(淡然地)公子,大公子的事情处理完了,是不是该帮我处理一下了? 则(冷淡地)放心,千年蝶精的内丹是吧,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在哪,不会跑的。 胡(淡然地)夜长梦多。 则(不耐烦地)行了行了!(站起身)走吧,解决蝶妖之后,今天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了。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若我出了事情,你吸收妖怪内丹修炼的事情,自然会传出去。到时候... 胡(点点头)放心,这是互利双赢的事情。咱们都有把柄在对方身上,也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对话,不用说得那么直白。 则(释然地)走吧。 二人向前走了一二里,依旧在雪谷之中。一年前大雪崩的痕迹还没有消除。胡符儿感应到妖气,又有片刻,二人发现不远处的蝴蝶精沐蝶。此时的沐蝶从蝴蝶模样变回人形。一举一动一颦一簇美的惊心动魄。 (方则出场) 方(小跑,惊慌失措地,跪伏地)蝴蝶大人!救一救我大哥啊! 蝶(惊讶地)二公子?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儒哥哥怎么啦? 则(哭泣地)大哥因为寿宴上忤逆爹爹,爹爹把他关起来,不知道什么人从中作梗,爹爹竟要杀了大哥,以正门风! 蝶(大惊失色地)什么?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则(狠狠点头)否则大哥肯定早就来找你啦!他一直不来,不是不想,而是来不了啊!他告诉我你会在这里等他,我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出手救他了。 蝶(焦急地,点头)好,我跟你去! (胡符儿出场) 胡(冷笑地)呵呵,你这妖精,要走到哪里去? 蝶(脸色骤变,护住方则)二公子,你躲在我后面。不要被这妖人伤到了。 则(点头地)好了...胡符儿,动手吧。 蝶(大吃一惊地)你在说什么?(低头看)你…这些符咒?!阻止我自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则(跳开,微笑地)人有痴情的蠢货,没想到连妖也不例外。所谓关心则乱,一提起方归儒,连我往你身上贴符咒都没发现。呵呵,这是什么?难道是你们说的什么爱情的力量么?真是讽刺啊! 蝶(恍然大悟,惊怒地)你们...你们,原来是你们两个从中作梗!都是你们!我儒哥哥呢?你么把他怎么了?! 则(掏出匕首)看见这些血了么?都是方归儒的。我捅了他十几刀,恐怕连心脏也要捅烂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匕刃上的血)啧啧,怎么,是不是很恨我?是不是很难过? 蝶(浑身颤抖,怒火攻心)你??!!他可是你大哥啊!你居然杀他!你居然杀他!!(仰天长啸地) 沐蝶二话不说,要攻击方则。而胡符儿半路跳将出来,与沐蝶战在一起。 蝶(气喘吁吁地)要不是...要不是我用元气内丹帮儒哥哥疗伤续命,你们这种跳梁小丑!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胡(吃惊地,愤怒地)原来你不惜耗费自己的内丹力量,可恶!可恶!原本好好的千年内丹!你这蠢妖!竟为了区区一个人类!愚蠢!愚蠢!简直暴殄天物!! 蝶(吐血,凄凉地)呸,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那场雪崩,他竟然为了我舍命相救。我只是一只蝴蝶而已啊!他什么都不知道...竟然为了一只蝴蝶,把我保护在怀里…最后活活冻死在大雪之中…我的儒哥哥...心地善良,温柔,而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小人,永远也比不上他! 则(高声狂笑地)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他一年前是真的死了?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他死在了那场雪崩里!我没有杀我大哥!我没有杀我大哥! 蝶(愤怒地)你杀了他!你杀了对你那么好的大哥,你连禽兽都不如! 则(疯狂地)放屁!你自己说他死在雪崩里了! 蝶(凄凉地)我用雪谷神木重新帮他重塑躯体,又分出一半内丹为他聚合魂魄,再重新投入神木中。虽然肉身变了,但他的灵魂,他的思想,都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你杀的...就是你的大哥,不要为你自己辩解了。弑兄的罪孽,你永远也别想干净。 则(疯狂地)我不信!什么分出内丹!什么聚合魂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这贱人!大师,杀了她!快杀了她! 胡(冷笑地)灵魂与身体不契合,体内阴阳也极度失衡...所以你一有机会就帮他融合,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勃然大怒地)贱人!好端端的内丹,你糟蹋我的内丹啊!! 蝶(绝望地)我的儒哥哥都不在了,你们要杀要剐,来吧。 (二人一起上) 蝶(凄凉一笑,喃喃自语)一起死吧。我要你们两个…给我陪葬。 则、胡(惊怒欲狂)什么?? (爆炸响起、传开) 蝶(最后一丝意念,喃喃地)儒哥哥…蝶儿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活着…” 百里烟哇哇大哭,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不停地吐着字音。沈澜静静听着,过了良久,待百里烟情绪稍微平复,青年才缓缓道:“这方则的确可恶,提炼内丹的道士也是该死。若真遇见这样的人,大师兄第一个为民除害。” 百里烟梨花带雨,扑闪着大眼睛,尚且挂着泪珠的修长睫毛上下抖动,撇嘴道:“大...大师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沈澜揉了揉百里烟的头发:“我是你大师兄,如果连你说的是什么都理解不了,以后还怎么保护你…” 百里烟粉拳锤打沈澜,“讨厌…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不,对一个人的了解…永远不嫌多…”沈澜正色。 百里烟破涕为笑,“真是的...大师兄,你的表情再说这话,你是故意的吧…” 沈澜仰头,对上百里烟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头漏跳一拍。半晌他清了清嗓子道:“舞台又变了。继续看吧。” “旁白声: 终幕风归云-一眼万年 千年蝶精在最后关头强行破除道人的符咒。想她历时光千载,即便内丹衰竭,也依然是道行通天的绝世妖物,手段种种,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探一二、以为几张符咒就能阻止自爆的? 在千年道行的巨大爆炸中,四周一切皆化虚无。大雪纷飞之后,时光荏苒,除了一个硕大的圆形坑洞,再找不到一个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春去秋来,冬雪夏阳。坑洞边,似乎竟站了一个人。 (方归儒出场) 儒(深情地,凝望地)蝶儿…原来…我的身躯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老去、轻易死亡了么?(捂住心口,嘴唇发白)虽然...虽然每隔几天,身体和魂魄都会扯裂似的疼痛...虽然…这魂魄每日都在衰竭...但这是你给我的身体…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抬头望天)我好想你… 当‘我好想你’四个字脱口而出,豁然间,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汇集在坑洞中央。方归儒定睛看去,只见这光芒缤纷流彩,最后忽然散开,化作...漫天的,数不清的蝴蝶。 方归儒伸出手指,蝴蝶们围绕着青年翩飞,有一只停在他指尖,似乎也在诉说着心中思念。 自此之后,方归儒在雪坑附近隐居起来,与蝴蝶为伴侣,再不问世事。 然而一年之后,蝴蝶的数量明显减少,而蝴蝶明显变大、也更为聪慧。十年之后,蝴蝶只剩下数千,但每只都有巴掌大小。有时候,甚至连方归儒的笑话,都能听懂似的。 有一年,大雪封山,彻底阻断了雪谷与外界的联系。也再没有人去过雪谷了。 三百年后,一个青年偶然跌入雪谷,恍惚间一个佝偻蹒跚垂垂老矣的白发青年伫立远方。而他身边,清如神女的美丽女子正翩翩起舞。他还想走近些、看清楚些,但下一刻他眼前一黑,等醒过来时,已经不在雪谷之中了。 青年以为黄粱一梦,亦或白日升仙。以此为契,写下《雪蝶词》。而雪谷,静静座落冰原城西,也依然是那座与世隔绝的朔雪飘扬的雪谷。 有雪蝶,一夕动情,以内丹为引,聚三魂七魄。 有凡胎,人妖相恋,纵百年孤守,亦至死不渝。 《雪蝶词》,终。”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二) 在如潮水般的掌声和雷鸣般的喝彩中,舞台上的光线由明变暗,随着人影来去,下一刻,所有演职人员一齐上台向观众鞠躬致意。再看观众席上,数不清的青年男女哽咽啜泣,思绪似乎依然停留在《雪蝶词》当中。 百里烟是第一次逛这种凡俗间的夜市庙会,更是第一次看这种形式的演出,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她索性跳将在地、拿沈澜的袖子遮住脸庞擦拭眼泪。旁人看在眼里,既羡慕沈澜,又为这梨花带雨的人儿感到心碎。 过了良久,少女啜泣的肩膀似乎平复下来,但小脸埋在沈澜袖子里,看不清模样。沈澜轻轻道:“小花猫儿,大家都在看你哭。抢了戏台上演员的风头,真是要命。” 百里烟瞧瞧向四面看,确实有不少人在瞧自己,一时间脸色嫣醺,轻轻嗔了声“讨厌,你就知道看我笑话。” 沈澜也不作声,从怀里取出几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少女,“我袖子都能拧出水了。换这个吧。” 百里烟连忙接过,嘴里哼道:“你一个大男人,带手帕就够奇怪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也不怕羞死。” 沈澜抿嘴道:“都是洗干净的,你后面几天身体不舒服,以防万一。” 百里烟闻言一愣,霎时间脸色飞红,连忙背过身子,支支吾吾道:“你…你、你瞎说,你又知道了?” “噢…那是我搞错了。”青年若有所思,忽然惊呼,“小师妹,你裙子后面红啦~” “啊!” 百里烟大吃一惊,连忙背靠沈澜站住身形,语气大急:“笨蛋,你说那么大声想让几个人听见啊?难堪死了难堪死了,快快快帮我遮一下,不许动~” “你不是没不舒服么?” “哈?咦??好哇!你、你故意的?”百里烟扭头去看,入眼还是淡淡的鹅黄裙裾,清若仙子、美如云霞,哪来半分殷红血渍?敢情沈澜故意说来调侃自己。 少女一时间又恼又气,怒目圆瞪叉着腰道:“大师兄你再这样,百里以后再也不睬你啦!” 沈澜摆手道:“好好好、只是你以后有问题,岂不是又要靠自己一个人解决?” “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哼。”少女赌气撇过头,腮帮子鼓起来老高,既清丽可爱又青春活泼,看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移不开视线。 “好了,回去休息吧,早睡早起,免得不舒服。”沈澜托起百里烟,就要把她背上肩头。百里烟心中大恼,本来想挣开,但不论如何用力始终没办法。到了最后,索性连体内灵力也催动得一览无余,绕是如此,灵力与沈澜体内的灵力碰撞起来却仿佛泥牛入海,溅不起半点浪花。 少女心中暗暗惊讶,“虽然我和大师兄师出同门,但灵力居然也像同门兄妹一样,怎么见了面不是相互攻击,反而有彼此嬉戏玩闹的趋势?” 沈澜同样惊讶,从前百里烟和云菓偷偷下山,功课落下之后自己给百里烟喂招,灵力碰撞颇为激烈,全然不似刚才这般。方才一刹那的感觉,竟好像背后少女的灵力就是自己的灵力,而原本体内阴阳交叠的灵炁既欢呼又腼腆,倒呈现了一种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姿态。 他正不解时,一道灵光霍然从少女掌间冲进沈澜体内,震得他胸口一闷,连带着行动也慢了半分。百里烟嘿嘿一笑,连忙挣脱,“叫你小看我,还是被我挣开了吧。” 她极为得意,下一刻同心剑流光划出,整个人跟着剑光呼啸而去,口中银铃也似的笑声传来:“我先回去啦!你在后面慢慢飞吧。” 沈澜叹一口气,正要发力凝聚炁剑御空而行,忽然想起手边拿了不少晚上园游会上买的饰品物件。这些小东西颇为精致,如果飞得太快,恐怕要被流风吹烂。一念及此,青年叹一口气,慢慢悠悠往百里烟飞走的方向动身。 二人身影消失在游人渐少的庙会之中。《雪蝶词》演完,这场盛大晚宴也仿佛从高潮戛然而止,给人无穷无尽的回味。此时此刻,戏台周围的观众已经陆续散场了,而戏台后方,演员们正在卸妆。 这些演职人员数量众多,但此时换下戏服,仔细看去,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枚令牌。令牌用黄铜打造,上面刻了古篆,却是一个“宝”字。 而再向里看,原先饰演沐蝶的少女独自处在一间,正由薄纱隔着,外头站了一个女子,听候差遣。 那少女的倩影投在纱布上,曼妙玲珑,声音婉转,轻轻道:“怜儿,快些将卸妆水取来,这满脸粉黛胭脂,真真难受得紧。” 那叫怜儿的女子将卸妆水递进去,笑道:“小姐不化妆更美,又何必涂抹这些俗物?” 少女笑道:“我也不是戏子本份,更不喜欢抛头露面。这回实在迫于无奈,想让这出戏印象更深些。既然没人认得出,是最好了。”她顿了顿,“公子和百里姑娘离开了?” “嗯,盯梢的传话,他们已经御剑走了。” 少女点点头,“嗯,让薛姨她们正常行事。” 女子抿嘴,疑惑道:“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让公子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少女苦笑道:“傻妮子,这出戏就是演给公子看的。正所谓循序善诱、潜移默化,他要是知道是咱们演的,潜意识以为有猫腻,潜意识也自然反对。那咱们费尽心机演的戏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方面”的障碍消除,否则…以公子的性子,指不定到时候要出什么大乱子。” 怜儿点点头,“小姐考量得周全。” “不过准备的戏票,是不是没有送出去?” “嗯...他们自己弄到戏票了,我们准备的人就没出手,免得画蛇添足。” “不错,你办事越来越机灵了。没有让庭湖直接把戏票拿出来也是极为聪明的选择。 这人啊,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不珍惜。” 怜儿笑道:“是的是的,可小姐不仅是赤河第一美人,文采亦是斐然,初看这《雪蝶词》时候,怜儿真是痛哭流泪。再看赤河之中,多少人对小姐心心念念趋之若鹜不可得,你皱个眉头,他们都要心碎一地啦。” 少女沉默半晌,轻轻叹一口气,良久莞尔道:“就你嘴甜。好啦,把衣服拿进来,咱们也得赶快回去才行。” 这对话持续不长,到了后来,演职员也在领头带领下离开。夜空里,少女化作一道流光,兜了一个圈子,以须臾略百里的惊人速度,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回到了圣手府中。 再说沈澜,身上带了一干小玩意,原本只几个呼吸的路程,硬是飞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若换个急性子在此,只怕郁闷无比了。 沈澜将小物件拿到百里烟房间,自己也回房准备歇息。正和衣躺下,忽然发现胸口还藏了一本书。他伸手去取,正是先前从庙会情侣那里换来的《洪荒遗录》。 “嗯...这个还是不给小师妹了。江湖志怪,有的没的,小师妹年纪轻经验少,别被灌输什么奇怪的想法。” 他点点头,将书放在一边,辗转几次,又拿起来:“要不然我先看一看,免得小师妹问起来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是本好书,给她瞧瞧也无妨,如果不怎么样,直接扔了就行了。” 他心中下了决定,翻开书,一行一行看了起来。 这本书并不多厚,沈澜粗略看了半个时辰也就看完了。原来这《洪荒遗录》并不是志怪小说,而是一部记载着诸多洞天秘闻的图鉴。也不知这作者何许人也,竟将洪荒、蜃妖两界的风土地貌人文大概介绍了一遍。更惊人的是,这似乎只是一系列书中的一本。难道说这样介绍洞天的图录,竟有许多? 也不知这作者胡编乱造,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回头细看,书中又有些许为世人所不知的事情,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偶尔读起来,倒的确是极为有意思。 比如说,书上介绍了蜃妖洞天极北的一处景观“七虹照雪”,传言漫天七虹与满地冰雪交相辉映,若是情侣能见证此刻,便能三生七世不离不弃;还有洪荒东海的大蓝洞,据说下头连接着上古天龙龙冢,在东海海底连绵千里,壮阔鬼斧,是一生一定要见一回的奇景;再比如说,蜃妖出于大海,以天地清浊为体,以日月星辰为轴,吞吐百二十年,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妖。 看到这里,沈澜微微点头,看来这作者也并非胡言乱语,寻常百姓是肯定不会知道蜃妖的,更何况这书里天南地北,若非亲身走过,料想写不出这般内容。 他脸色忽然一凝,皱眉皱起,心中默念,“蜃妖出于大海…” “洪荒之中,流传的是蜃妖生于大海,而非出于大海。这里是写错了,还是…?” 他瞳孔一缩,“如果是故意这样写的...恐怕…恐怕这人,竟然知道蜃妖不是从大海里孕育而生的,而是...而是其它洞天的产物!?” 一念及此,青年心头大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作者究竟是什么人?蜃妖出于大海?不错,根据圣手府中人所说,当初蜃妖冲击数万年,终于打穿界面壁垒,从洪荒大陆海洋中破界而出。 沈澜心跳快了几分,顿时睡意全消。他从床上起身,专门到圣手府大厅向薛圣手请教关于这本书的事情。 没想到这本书在蜃妖洞天流传颇广。但大家并未发现有秘辛深藏其中,全当作一本导游攻略来看。的确,这本书的风物地理很有参考价值,是以外出行走,很多人都会带上一本。但这个作者是何许人也,从未有人关心过。 沈澜回到房间,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当中引起他注意的、关于蜃妖本身的,只有两句。一句是先前的‘蜃妖出于大海…’,还有一句,则是“蜃,妖属,有五脏六腑血液经脉,融汇于腹中洞天,浑然天成。” 沈澜思虑良久,什么叫融汇于腹中洞天…?是说五脏六腑与这蜃妖洞天的山川大地河流海洋其实是一个东西么?带着满心疑窦,他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索性直接出门。 白天里已经跟百里烟交代好了,不如现在就四处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沈澜点点头,随着体内灵气流转,他整个人化作流光冲天而起。黑白二色光芒撕裂开夜色下的苍穹,前后不过片刻,视线目光中的百草屿已经很小很小了。 沉寂的夜色里,零星光亮在岛上闪烁。百草屿就像一个睡着的婴儿,而四周无穷无尽的大海,则是一片联通天地的黑色帆布。星光月色从天上投下来,反射出海面上无数浊气流动。沈澜定睛看去,盖因为白天光芒太强,不知怎么的,这晚上看起来,反而大海上水波与浊气隐隐冒着光芒,流向竟似更为清晰。 他盯着无尽海洋看,在一瞬间,仿佛身体与什么东西共鸣了一下。他心中暗惊,紧接着,久违的“卍”字符从身体里涌现出来,金灿灿的梵音宝光将沈澜整个人里里外外包裹严实,沈澜心头一振, “又来了。” 这一回,沈澜凌空盘坐,任凭身体与诸天共鸣,任由金色梵光洗礼自身。而他的目光看着海洋,良久良久,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个时辰之后,浊气海洋的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浊气律动的方向,以及看似杂乱无章的流动,在青年眼中被简化成了最为简洁明快的线条。而这些线条…在沈澜身体中被原原本本复制了出来。 目光看向青年体内。此时此刻,沈澜体内的血液,有如海洋一般,其中寒流与暖流并存,潮水涨落与浪涛来去交叠,而那些游走于体内最原始的“气息”,则跟随着浊气律动的方向,在青年体内流动。 是的,在金色梵光指引下,在《洪荒遗录》寥寥几笔的触动下,青年竟发现,自己体内的血液气息,竟可以与包围百草屿四周的海洋浊气共鸣。是巧合么? 不,一定不是巧合。 在这一刹那,沈澜嘴角轻挑,缓缓站起身,如醍醐灌顶般心中暗道:“若我所猜不错。其实这海洋…就是蜃妖的血液了。蜃妖汇集天地清浊,所以血液中含有大量浊气。” 他双目闪光,熠熠生辉,随着视线流转,忽然又盯住连接岛屿与似乎无尽远方的那道甲子风。 他嘴角微挑,“甲子风、甲子风!蜃妖一吞一吐百二十年,也正好是两个甲子的时间。吞为进,吐为出,风向截然相反。这…就是甲子风么?” 他心中颇为激动,思绪转化,一瞬千念。按现在的推断,甲子风与蜃妖的呼吸息息相关。人体有气管、通双肺,沟连血肉经脉。这甲子风道虽然清浊浓郁,吞吐规律,但并非中空的通道。要说真正的路... 沈澜眼眸四方打量,最后还是停留在浊气海洋之上。 “蜃妖身处洪荒大地,吞吐呼吸的,自然也是洪荒中的空气。这甲子风,应该是被呼吸带动而形成。” 放眼四周,全无任何可以行走的地方。那么真相只有一个,甲子风道之下、浊气海洋之中,应该埋藏了真正的蜃妖呼吸通道。 这蜃妖“气管”隐藏于浊气海洋,换句话说,即是深藏于蜃妖血肉之中。 随着思绪逐渐打开,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在这一刻,青年无比畅快,也愈发笃定。只要找到如何进入这气管的方法,应该就可以直达蜃妖洞天了。 可是,如何进入这个所谓的“通道”? 他脑海飞旋,恍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他长舒一口气,脸色释然,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当初北胤师伯是如何来去与蜃妖洞天的了。终于...可以离开这百草屿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三) 天堪堪蒙蒙亮,远空红彤彤的朝阳从云隙与海天交接处冉冉升起。云波诡谲的浊气在金红色的光亮里肆意变幻,一眼看去,千万里都不尽相同,是一片极为壮阔的清晨海景。 沈澜御空朝下,不多时就回到了圣手府邸之中。他思量半晌,却没有直接去找百里烟,而是先行前往圣手府后面的温泉一探究竟。 又过了四天时间,这日一早,沈澜踏着晨曦,缓缓走到百里烟厢房前,轻轻扣门。 “谁呀?” “我,能进来么?” “大师兄?啊...百里还想多睡一会儿呢。” 沈澜不作声,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二人沉默一会儿,百里烟无奈道:“算了算了,你就喜欢扰人清梦!我、我还没起床…你先等一下,不许进来!” 沈澜静静候在木质门扉前,半晌之后,随着“吱呀”声响,百里烟轻轻打开房门。 淡淡的金色晨曦里,来不及梳妆打扮的少女显得有些倦意阑珊、睡眼朦胧。她的头发也略微凌乱,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酒窝迷人,肤嫩如雪,仿佛能掐出水来,只看一眼就叫人心头乱跳。 沈澜也不客气,连忙进去,反手关上门。动作突兀,倒是把百里烟吓了一跳。起床气还没消,忽然被来了这么一下,少女连忙后退,双手捂住胸口盯着沈澜,“你…你要干嘛?” “神经。”沈澜白了她一眼,小声道:“快去洗漱,弄好了我们出发。” “出发?去哪里?” “小声点,隔墙有耳。你不是要去找小师弟么?我找到办法了。” “诶??诶诶?!真的嘛?” “说了小声点。我不想让陈舵主前辈跟在咱们旁边。我们悄悄走就行了。” 百里烟开心地笑道:“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话音一落,百里烟从水缸里打好水,又用灵火加热,一番洗漱之后,婷婷婉转如新出芙蕖,煞是清丽动人。 “走吧走吧,大师兄你发现什么了?” 沈澜起身在前面带路,“先去温泉,手脚轻些。” 百里烟满脸疑惑,“大白天的去温泉干嘛…” “如果我所料不错,温泉下面喷出热流的通道可以直通地底。详细情况我们边走边说。把东西都带好,别忘下什么。咱们这一走,恐怕以后是不会再回来了。” “真、真的吗?” “是真是假一探就知道,别磨蹭了。” 百里烟回头看了一眼厢房,二人都是轻装简从,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什物,但一想到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心头不免生出淡淡不舍。但转念一想,能和沈澜一起离开,也许很快就能见到云菓,她的心早就如离弦之箭,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走吧,没什么东西了…大师兄你是不是没去过温泉?我在前面带路。” 沈澜也不否认,也不说话,只跟在少女身后。二人凭虚御风飞快移动,不过片刻就到了圣手府后方一湾温泉前。 “我再下去看看,你在这等我一下。”他也不等百里烟回话,一头栽进泉水之中,半晌过后浮出水面,朝百里烟点头道:“没有浊气的痕迹,下来吧,入口虽然不大,不过应该可以行人。” 百里烟笑道:“你之前来过?” “嗯...” “好啦好啦,这有什么,一脸窘迫的模样。” 百里烟也不犹豫,立刻跳将进去。二人潜水游到泉低洞口,只见一个幽深诡异漆黑无比的小口开在面前。百里烟心里有些害怕,总觉得这无尽的黑暗里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蹿出来。 沈澜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抽开腰带,自己拿一头,再让百里烟拿一头。他在前方开路,而少女紧紧跟在后面。二人进了洞口开始朝下方游动,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只要百里烟拉扯手上的腰带,另一头总会有回应传来,让黑暗中的少女心头大安。 也不知游了多久,这黑洞甬道逐渐变宽,而沈澜渐渐发现周围包围的水温开始下降,连水的重量密度,也开始不断降低。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一道水流席卷而过,二人大吃一惊被卷翻老远,若不是腰带结实,恐怕二人就要失散。 沈澜沉吟片刻,忽然顺着腰带移动到百里烟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触感如一片温和软玉,少女明显一抖,但也知道这般情形一旦走散,不知又会出多大的岔子。不知道为什么,握住自己的手掌给人以无穷无尽坚实可靠的感觉,就好像只要和这只手掌的主人在一起,再大的风浪、再难以逾越的劫难,都会迎刃而解了。 不,说迎刃而解也许并不恰当。但少女心中笃定,不论发生什么,身边这个人都会陪伴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其实早就超过师兄妹之间的感情了吧?百里烟心头问自己。良久之后,她心中暗忖,“大师兄...就好像是...好像是哥哥、是父亲那样吧…?” 她浑身一暖,反应在身体动作上,反手也抓住沈澜的手掌。二人十指紧扣,在这看不清边际、辨不得方向的黑暗中,似乎再没有什么好担惊害怕的了。 随着越来越深入地底,水流愈发狂躁,而密度愈发变小。从水流变成水汽流窜、到最后水汽变成空气,二人御空于地底,即使手中灵焰明亮耀眼,也只能驱散周遭十余丈的黑暗。 根本看不清边际在哪。 “没事吧?” “嗯…没事…还好大师兄抓住我,不然刚才真的会走散吧…” “应该的。换成小师弟在这里,也许有办法让你更安心些。” 百里烟甜甜一笑,“小菓确实很细心…也很会照顾人…” 沈澜看着少女的侧脸,心头里舒一口气,“这下面别有洞天,和我之前所料不错。在我们现在看不见的某处,很有可能有一条直通蜃妖大陆的通道,咱们四处找找,能不能回去,也就看这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你怎么发现这里的?好厉害啊!” 沈澜边寻找通路,边把自己的想法由来猜测和结论一五一十告诉百里烟。百里烟听完,对沈澜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发现这一条路,大师兄不仅道行高深,连思虑考量都极为可靠。 思绪流转,百里烟忽然道:“大师兄,圣手府里的人,是不是有问题呀?” 沈澜微微一愣,半晌点头道:“心里知道就好。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他们帮你驱逐体内浊气是涌泉大恩,日后我会想办法弥补,但是你的话,以后如果见到他们,不要走得太近了。知道了么?” “嗯,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 “嗯,跟紧我,那个方向。”沈澜手指一伸。 “诶?大师兄你怎么知道?” “这个,磁石指南。否则我也认不清方向。” “好棒!大师兄你居然还随身带这种东西…那边是甲子风道的方向么?” “嗯,如果我猜的不错,那边应该有文章。” 二人跃跃欲试,连忙向沈澜所说的方向飞去。盖因为周遭漆黑无比视线太差,二人不敢极速飞行,担心前面忽然出现东西躲避不开。于是乎,在刻意压制速度的情况下,一连飞行了十几个时辰的功夫,都丝毫不见有任何变化或者值得注意的地方。 沈澜沉吟道:“这地方太大,不说咱们心中有计较,换作普通人,就算之前有人从温泉洞穴里进来,只怕也不可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难怪这么多年百草屿一直与世隔绝。” 百里烟满脸倦色,御空飞得太久,吹得她脸上颇为干燥,沈澜正说着,她肚子“咕咕”交换,看来一整天没吃东西,就算辟谷不食,空着肚子也依然不好受。 沈澜从怀里取出一包干粮,“先垫一垫,等见到小师弟,叫他给你做好吃的。” 百里烟狠狠点头,打开包裹一看,都是些容易保存的干粮,之前在水里泡了良久,居然都没有烂掉。她也不犹豫,这些食物入口粗糙没有什么味道,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总是聊胜于无的。 她细细咀嚼着,空旷无垠的空间声音都仿佛被吞噬,若不是手上青年的体温传来,百里烟一个人,恐怕要吓得哇哇大哭。 正在这时,沈澜忽然道:“等一下,先别嚼食物。” “这就嫌弃我啦?” “不。仔细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百里烟闻言,嘴里也不吃东西了,侧着耳朵去听。 死寂、万籁无声、静默、然后,忽然间,错觉也似的,传来一丝极为隐晦的、一闪而过的“呜吼”声。 百里烟吃惊捂嘴,一刹那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抱住沈澜的手臂,“大...大师兄?有怪物?” 沈澜面色也不好看,嘴上依然安慰道:“别怕,不一定是山精妖怪。就算真的有什么,大师兄都会保护好你的。” 百里烟不敢大声说说,只绵羊般点头,轻轻“嗯”一声。二人继续向前,又飞了一个时辰,那声音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传进耳里的,是“呜呜”席卷的狂风呼啸声,以及...仿佛千万妖魅、百鬼夜行撕裂空气的异笑声。 百里烟吓得面无人色,正惊慌不知所措时,一阵疾风吹来,原本跳跃于沈澜掌心的灵火陡然熄灭。突然降临的黑暗让少女惊呼一声,沈澜紧握住她的手掌,“这风有古怪,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嗯,知道了...” 话音未落,只见黑暗虚空里白刃一闪,一道冷月剑光须臾千变,只听“乒乓”的金属交接声不绝于耳,摩擦出涟漪也似的金属火花。 百里烟惊恐万分,眼下情况,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攻击自己。然而若只是这样,她原不会如此失态,让她真正惊讶的,是她连攻击怎么来的、从哪个方向来的、对方是怎么靠近的都毫无头绪。 身边青年似乎清楚她所想,沉吟半晌,心中有了计较,缓缓道:“这风就是敌人,敌人也就是这风。你光顾着寻找敌人的踪迹,却忽略了呼啸而来的风本身。” 百里烟恍然大悟,半晌又皱眉道:“不对啊...风无形无质…大师兄你刚才明明…” “明明和它们过招了是么?” “嗯...” “如果我猜测不错,应该是‘镰鼬’。”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四) “镰鼬?那是什么?” “是一种洪荒少见的风妖。传言镰鼬生自海外仙屿蓬莱,这些年我见过诸多山精妖怪,但镰鼬,只闻其名,未见其身。这风分成千万股,但每一股都有自己的意念思绪,风刃凌厉、与镰刀如出一辙。刚才我出剑看似斩在流风之上,其实是与这些镰鼬的风镰交手。” 他嘴里说着,手上阴阳灵气的炁剑也毫不停息。前后只片刻,在连绵不绝的金属碰撞声中,青年也不知与多少镰鼬交过了手。 他的手臂幻化千百道残影,剑光所过,漾开数不清的剑花,与虚空里四面八方蹿出来的镰鼬交接在一起。初时,百里烟心头不安,只浑身僵硬躲在沈澜背后;到了后来,盖因为风妖无穷无尽无孔不入,即便是沈澜,想要在如此情况下护住两个人,依旧有些捉襟见肘。 “滋啦——” 有微热的血液溅在百里烟的脸上。少女心头大惊,失声惊呼,“大师兄你受伤了吗?怎么样?严不严重?” “不碍事。你仔细观察,觉得能出手的时候再出手,不要勉强。” 沈澜也不继续发言,一边致志逆着风前行,一边扫开迎面海啸般涌动的镰鼬。 风妖隐藏在狂风里,根本看不清身形出招,坚持这么久,沈澜所依靠的,不过是常年生死间磨练出来的对杀气和危机的感应。但饶是如此,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青年身上已经大大小小被划开了数十道伤口。 反观百里烟,少女面对成千上万的风妖,脑海如一团乱麻、不知从哪里着手,更不知如何拆招。思绪越多,反而越没有没有出手的自信。 情况颇为危急,沈澜心中焦虑,若自己不能找到合适的破敌之法,就算百里烟出手,恐怕场面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该怎么办?要退回去么? 这时候百里烟的声音缓缓传进青年耳朵,腼腆又温柔,“大师兄,冷静一点,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沈澜身子一抖,“这么明显?” “是啊…你、你身上都在发抖,我很少见到你这样…” 沈澜深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话音一落,思量半晌,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忽然闭上了双眼。 既然在黑暗里不能视物,倒不如忽略视线带给自己的干扰,把意念感官全集中在耳朵上! 他驱使灵气汇聚于耳边听宫、颅息二穴,镰鼬数量虽然庞大,但行动的时候总要带起呼呼风轨。果不其然,当沈澜平心静气,无穷无尽的风妖就像齐头并进的飞剑,虽然凌厉迅猛,但留下的轨迹清晰异常,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什么时候会与同伴联结,在这一刹那一览无余。 把握到这一节,青年的动作明显是流畅简洁了。 炁剑徜徉虚空,捭阖无限,沈澜的气息渐渐变得不那么容易察觉。他心中思考着不久前才领会的乾天法则皮毛,脑海里却对应着连绵不绝的风。想他出身听风院,最为擅长的自然是巽位灵气,方才面对疾风居然手足无措,一念及此,青年暗骂自己愚蠢。 巽风法则,为世间灵动与诡变之集大成者。千军万马入微游走,取上将首级探囊取物。 沈澜心潮澎湃,虽然不曾精通巽风法则,但连乾天虚空都略知皮毛的他,若不懂流风,岂非笑话? 他深深吐一口气,下一刻,他自己,仿佛就是风! 这是一场风与风的对决,沈澜浑身由僵硬变得轻和柔软,然后在这一刻,青年全身的骨骼都律动起来。 仿佛春风吹动草原荡漾起绿涛,仿佛秋岚席卷麦田轻抚金穗。一阵一阵,涟漪、诡变、又无拘无束。沈澜的身体四肢以最契合风律动的方式,不仅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竟还能从绝对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击。 若在旁人眼里看来,青年的手臂,简直就像绳子一般,若不是骨头碎裂,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感应着风,风也回应着他,如此几个时辰过去,沈澜将自己和身后的少女保护得严严实实,毫无破绽。 成了。巽风法则、似乎更上一层楼了。沈澜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心中畅快,那是一种对道行再做提升的欢喜与激动。 这份激动没有持续多久,沈澜平复心情,忽然想到百里烟一直没有动静,不禁微微一愣,睁眼去看。 在剑刃与风镰摩擦而起的巨大火花中,少女神情放松,眼皮低垂,整个人恬静安稳,竟似乎正在感悟着什么。 沈澜思量片刻,有些明悟,声音轻柔在少女耳边缓缓道:“风之法则,大师兄勉强有几分心得。我将其归纳为四个字,权且供你参考。” 他顿了顿,“其一曰‘流’。风为天地至流,无形无状,无影无踪。此流为八极尊首,万物塑形,而招式亦是如此。 剑招有限但剑意无穷,剑意与巽风共鸣,目之所及,一切流风都能为己所用。小师妹,你看我演示一遍。” 百里烟轻轻睁开眼,眸子里水晶也似的闪闪发亮,满是期待之色。 说时迟那时快,沈澜手腕一振,一柄阴阳两色、极速吞吐灵芒的炁剑霍然成形。紧接着他手臂轻挥,剑身撩动,动作并不如何出彩,却在身前十几丈范围划出一道球形光圈。 风妖们冲在上面发出凄厉惨叫爆炸开来,百里烟一阵心惊,捂着嘴巴道:“这…这是什么防守法门?好厉害!” 沈澜喘几口气,“这就是流风的力量。世间有‘气’的地方就有风,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当剑意与流风结合,这些空气全可以为我所用。你刚才看见的球形光圈,就是我以剑意驱使空气演化出来的风盾。敌人冲击在上面,如果打不破它,反而要被无孔不入的流风侵入体内,如你所见,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爆体而亡。你先前对阵陈极道前辈,如果能将巽风法则融入‘长风三叠’,他是绝没那么容易破解你的招数的。” “这么厉害的法子,岂不是以后天下无敌啦?” “不然。天下万物何来至强与至弱?一来我现在对巽风法则领悟不透彻,施展起来束手束脚,很多时候反而不如寻常招式来的得心应手;二来不论多么强横的法则感悟,也要以自身道行修为为前提。 举个列子,之前我和剑宗辜剑鸣前辈交手,他道通八极,但他当时道行一塌糊涂,否则我绝不可能和他正面叫板。 所以说道行与感悟二者相辅相成,一刻也不能放松。没有法则感悟的道行大家,不过是寻常庸手;反之没有道行基础的法则大家,法则之力发挥不出原本千万分之一的实力,又有什么实际效用呢?” 沈澜讲得通透,旨在敦促百里烟勤奋刻苦,认真参法。而这一回,少女少有的没有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一反常态正色点头,“那…还有三个字呢?” 沈澜看见百里烟这幅模样,心中颇为欣慰,接着道:“第二个字是‘虚’。攻守之中虚实结合,常常让对手错失良机或者让自己有机可乘。先前与你交手的黄琮,若不是他身上有旧伤,一对一你想胜过他,应该也要拆解到二三百合之后。” “他有这么厉害?”百里烟一脸不屑。 “他并不厉害,我这样说,只是让你更好理解。他一个无名小卒深谙虚实结合之道就已经如此难缠了,如果你能掌握一二,战力应该可以再升一个档次。” “那,具体要怎么办呢?” 沈澜微微点头,“再看我演示一遍。” 在百里烟满心期盼下,沈澜整个人化作残像淡影,闪烁跳跃在虚空当中。为了让百里烟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轨迹动作,也为了把风妖们的注意吸引过来、不让百里烟受到攻击,这一刻沈澜全身上下四百零九个穴位尽皆闪烁着黑白参半的灵光。这些灵光有的璀璨,有的暗淡,有的磅礴,有的沉稳。如此一来,百里烟不仅清清楚楚将沈澜的运行轨迹记下,就连在这一刹那青年体内意炁的流走方式也一目了然。 剑招施展完毕,沈澜狠喘几口气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悟?” 百里烟嘿嘿一笑,正要伸手去拍沈澜的肩膀,却被青年闪开,“别打马虎眼。” 少女拍了个空,吐舌头道:“我还做不到像大师兄这样…而且,而且师傅似乎也没教过我这一套剑招呀。” “你先前没有达到辟谷之境,强行使用这一招反而让对手有机可乘。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今天代师傅传授给你吧。” 百里烟心中大喜,连忙点头。但欢喜之后,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对于新的招数法门如此渴求。换作从前,少女清楚地记得,当风时雨教她《听风剑舞一十三式》的时候,自己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思。前后不过几年,为何心境竟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沈澜盯着百里烟,口中不徐不疾缓缓道:“心里面有了想回护的人,心境也自然与从前不同了。” 百里烟心头一跳,似乎不论她在想什么,这个大师兄都像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她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她脸上一红,“想要回护的人…”? 当年风时雨教她听风剑舞前两式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甚至那时候,连云菓都没有被赶下山。但是后来云菓捅出篓子被逐出门墙,给了那时候尚且年幼的少女极为痛苦的回忆。 是啊…如果自己能厉害些…如果自己有风时雨那样的道行法术,也许她当场就会带着云菓离开了。 她有没有那份勇气呢?少女扪心自问,也许吧...如果不是之前天劫之下她情不自禁退缩,或许她会毫不疑问地告诉自己,一定会的。 这个不会道行的师弟,会不会就是沈澜口中提到的,自己心中想回护的人呢?想起云菓,她心头砰砰跳几下,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几抹甜美的笑容。 沈澜叹一口气,继续道:“此法名为《抟风残影八十一式》,借助天地之中巽风灵气分出诸多虚实不定的剑招。” 他边说边将剑招口诀传递给百里烟。百里烟天资聪慧,虽然不是过目不忘,记忆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强悍。前后不过片刻就将八十一式剑招心法悉数记牢。 “你刚才看我演示,有什么想问的么?” 百里烟思忖半晌,“有的!有的有的!我看大师兄的身法,完全分辨不出哪些是实哪些是虚。作为听风院剑招,有这样的效果原是理所应当,但怪就怪在连大师兄身上穴位发出的光芒都分不出虚实,百里完全没有头绪。” “不错,你果然注意到了。这剑招确有极为不寻常的地方。”。 “是什么?” “‘抟风残影’与寻常虚实结合的招式最大的不同,其实它每一招都是‘实’,并没有‘虚’之一说。” 百里烟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就是如此。刚才教给你的心法口诀,其中每一式都有如何感应与借御空气中的巽风灵气的句子,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这样。” 百里烟回头一想,果然如此。 沈澜接着道:“与抟风残影相比,什么息风剑,不过是蜗牛乌龟的速度。这八十一式深谙‘攻势尽头有僵直’一说,就算牺牲一部分威力,也要化解僵直冯虚御风,以达到极致的快速。 八十一式环环相扣,此处结尾便是彼处开头,再凭借空气中的巽风灵力加持身法,攻击的每一招都是实招。而后依据敌人的反应中途变阵:有的继续发展下去,演变成真真正正的实招,有的半路中断,演化为别人眼中的虚招。 这就是《抟风残影八十一式》。 当敌人实力没有足够到碾轧自己的时候,此法虚实不辨触之即走,是极为巧妙的伤敌法门;但若敌人实力高出自己太多,可能八十一式刺在对方身上却达不到预想的结果。日后你交手,视情况使用,不要盲目自信。” 百里烟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沈澜舒一口气,“待你日后感悟巽风法则,加持于抟风残影中,身法与威力都会进一步增强。到时候彼此道行相差不大,即便以一敌五,短时间应该都不成问题。” 百里烟听在耳里,连身体也经不住开始颤抖起来。经过这次百草屿的磨练,少女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碰到了。她将沈澜的话语刻在心头,消化半晌,又道:“那还有两个字呢?” 这一回沈澜沉默良久,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有顷,他缓缓道:“这段时间你的成长似乎超过了我的预料。我本来是准备用这巽风法则四字经验刺激你,让你好生参悟。但看你现在的模样,我好像画蛇添足了。剩下的两个字以后我再告诉你。” 百里烟略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今天的收获已经极为丰富,沈澜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若一下子将所有东西灌到自己脑子里,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一念及此,少女微笑点头。 沈澜看她的反应,一句话来回嗓子与腹中几回,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记住一点,这也是大师兄这么多年修行的信念。我们修道者强横,不是因为希望通天彻地飞升成仙,而是为了回护我们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因为有这个人在、因为想让这个人快乐幸福,所以不论多么艰难,都要拼尽全力。” 这句话说出来,直叫百里烟失神发愣。是啊,究竟有没有人飞升成仙?有没有人长生不老呢?谁也说不清楚。似乎那些所谓的毁天灭地,那些流芳百世的玄天大能,终究只是触及不到的传说。而真正应该做的,反而是脚踏实地,一步步践行好面前的路。 就像沈澜说的,回护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也许这个人一个笑容,就能让自己信心倍增,发掘出十二分的动力;也许这个人一次哽咽,就能叫自己辗转反侧茶饭不思,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个人开心。 比起那些好高骛远的长生、比起那些超脱轮回的神通,也许这种能够拼命把握的、有实感的,才更适合作为自己修行的信念吧? 百里烟轻轻一笑,心中暗忖,“那我…我想保护的那个人...是谁呢?”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五) 在这一刻,少女目光温柔,如三月阳春白雪;贝齿轻含下唇,如星河徜徉宇宙;她似乎笃定了什么,笑起来的模样,如朝阳,如天光,让身边的青年愈发不能冷静了。 少女甜甜一笑,忽然又问自己,“大师兄这么说,那么…大师兄心中想保护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她眼眸流转,看着火花里青年脸庞的轮廓。而此刻沈澜的眼睛也再没有闭上,抵御风妖攻击的同时,眼角余光则是看着百里烟。 气氛变得颇为尴尬,沈澜清了清嗓子道:“有流风的地方才有镰鼬,你听,那个方向,有源源不绝的风声传来。” 百里烟大喜点头,“我们要逆风而上么?” “不错,这风向与甲子风方向一致,逆风而上,应该能到达蜃妖大陆。这期间我抵挡九成攻击,你抵挡剩下的一成,趁这个机会钻研风妖的动作与身法。镰鼬虽然不是大妖,但风刃相当锋利,不要大意了。” “大师兄这么看不起我,只留下一成攻击交给我应付?” “等你灵活熟练了,咱们轮流前进。” “这还差不多!”百里烟脆笑点头,二话不说跳到沈澜身边。同心剑在一阵龙吟与炫光中冲出少女体外。 原以为一成攻击可以轻而易举应付下来,没想到真的动起手来却异常困难。少女好几次陷入危局,多亏沈澜从旁相助方才脱困。到了后来,沈澜示意不会再出手,逼得少女背水一战不敢丝毫大意。 如此被镰鼬伤了数次,少女终于是渐入佳境,不仅耳朵里风声轨迹愈发清晰,就连对风的理解也隐隐有所明悟。到了后来,沈澜逐渐分出更多的攻击交给百里烟,逐层递进,循序善诱,少女对于风的理解,也在以一种惊人的方式提升着。 二人就这么一路逆着黑暗中的狂风前行,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十几日之久。 而随着愈发深入,在风妖的数量达到一个顶峰之后,竟全然消失不见,连带着偌大无边的黑暗通道里也再没有呼啸而来的狂风。 话说这一日里,沈烟二人继续疾驰于无尽静默中,百里烟拉着沈澜衣角道:“嗫,大师兄,咱们飞了这么久,到底飞到哪里啦…” 沈澜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头顶上方就是蜃妖大陆了。” “真的吗?” “应该错不了。蜃妖的脏器和洞天地貌融合一起,现在没有风声了,说明我们已经来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只是现在要怎么出去,我还没有头绪。” “继续走吧...应该能找到出去的法子。” 沈澜点头,“嗯。先前我们从外面的温泉通道进入,想必也有许多其它的方法可以出去,只不过这里实在太大太暗,我们错过了出口也不自知。咱们再往前飞两三天,如果还没有什么不同,就开始原地寻找出口吧。” 二人商量一番,继续前行。第一日过去了,似乎周遭毫无变化。紧接着第二天过去,依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正当二人要停下脚步时,沈澜脸色一振,“有声音!” 百里烟侧耳去听,“没有呀,什么声音?” 沈澜皱眉,“现在没有了,刚才…难道是我听错了?” 百里烟笑道:“太久没听见其它声音了,大师兄是不是想出口想得发狂啦?” 青年摇摇头,“也罢,咱们先在这附近几百里寻找出口吧。” 百里烟点头应声,盖因为沈澜的速度更快,风妖消失后的这些日子,都是沈澜在前领头,而百里烟双手抱在青年腰间配合他飞行。一来二去,两人组合起来,虽然相对于沈澜来说速度变慢,但相对于百里烟来讲,速度竟快了不只一个档次。 快归快,几个时辰过去,不仅没找到出口,连边都没有碰见一个。正当二人绝望的时候,又一次奇怪的声音传来,这一回沈烟二人听得清楚,那是一阵从遥遥不知多远传来的“咚咚”声,虽然轻微,但确实存在。二人先是相视一笑,随即毫不迟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百里烟时而粗心时而细心,这一次对于咚咚声响倒是极为在意。当第三次声音传来的时候,百里烟思忖半晌,忽然笑道:“大师兄你发现了吗,这声音的频率很规律啊!” 沈澜恍然大悟,“你一直在算时间?” “嗯,大概每过三到四个时辰,这声音就会传来一次。” 果不其然,约莫三个半时辰,那声响继续传来,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二人更逼近目标,这声音更加有弹性,更加富有生机。 二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心脏?” 沈澜点点头,“蜃妖呼吸缓慢,六十年一呼,六十年一吸,心脏跳动与寻常妖类大相径庭也在情理之中。这咚咚声错不了,定是蜃妖之心无疑。咱们往前看看,最差的办法就是把这家伙的心脏搅个稀巴烂,再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百里烟拍手笑道:“好好好,这大家伙的心脏,百里也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当真正来到蜃妖心脏跟前的时候,二人才真正了解到先前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呈现在眼前的,和常识印象里的心脏全然没有半点相同。不,与其说是心脏,倒不如说挡在二人面前的,是一面大得看不见边的血肉墙壁。百里烟惊愕良久也说不出话来,她试着用同心剑划破这心脏。然而几剑刺下去,先不说以同心剑之利依旧捉襟见肘,蜃妖竟半点反应也没有,就连面前的墙壁也纹丝不动。她心中一阵茫然,沈澜冷着脸道:“我们还是太理想化了...要把这东西搅个稀巴烂...岂不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么…” 百里烟失望至极,长叹一声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它办法可以出去的。” 沈澜沉吟良久,“我们围绕这家伙转一圈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现在就放弃,还是为时尚早。” 百里烟点点头,二人贴着血肉墙壁环绕飞行,最后也差不多把这颗巨型心脏的尺寸弄了清楚。二人虽然没有云菓那样研究过数术算法,但根据磁石指南粗略估计,只怕也不下数百里之巨。 一颗长宽数百里的庞大心脏,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将其破坏?沈澜心头无奈,正要说什么,一阵液体隔着血肉喷薄涌动的簌簌声响传进他耳中。 青年蓦然惊醒,距离上一次跳动已然有三个多时辰,也就是说,这庞然大物随时可能再次搏击跳动。 他头皮一麻,电光火石间反身一掌将百里烟击飞,口中大吼,“捂住耳朵!借这股力量飞远些!” 百里烟只觉得胸口一掌大力传来,但这力量分成无数股轻微的小力,一瞬间带着自己向后极速飞行了数百丈。少女下意识里是信任沈澜的,她双手抬起捂住耳朵,体内灵力疯狂流转,同心剑出鞘,载着她仓皇身影极速后撤。 发生什么了?少女焦急回头,下一刻她瞳孔猛缩。 只见同心剑划出的光轨,竟被一片虚无黑暗极速吞噬。那是一种笼罩天地的压迫感,伴随着”咚“一声,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快朝百里烟逼近,也正是这虚空之中的莫名压迫,将同心剑划出的炫光轨迹也被积压、吞噬、破碎。 近在咫尺时,百里烟蓦然反应过来,在身后追逐自己的硕大黑暗,不是别的,正是那颗跳动着的蜃妖心脏。 巨大的心脏律动,方圆百里的庞然大物扩张、缩小,那面原本纹丝不动的肉壁正如百万雷霆朝自己冲来! 百里烟呜哇一声大哭出来,要是被这东西撞上,只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她一个人身处黑暗,四野没有半点光亮,除了血肉墙壁破风的呼啸声仿佛阎王呼叫无常索命,在这一刻,少女全身都麻痹了,惊恐的感觉叫她身体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是不是要死了啊?她心中问自己。 正在这时候,第二声“咚”也传进了而里。 原本连在一起的“咚咚”声,第一声为向外律动,第二声为向内收缩。百里烟怔在空中,而面前刹那前还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如潮水散去。那血肉墙壁飞快回收,前后只差了几十丈,差点就要把百里烟撞飞。 劫后余生。 然而这一刻,百里烟心中并不是欢喜。她哽咽着,呆滞良久,忽然对着虚空黑暗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哪,别丢下我啊!” 声音传出去,盖因为这里空间太大,竟连回声也没有一片。 如墨水搅在一起的空间,连凄凉和孑然感都不放过这个少女。她跌坐在同心剑上,一阵风吹来,撩起她鬓边长发,她蓦然抬头,以为是沈澜,却不过是虚空中流动的气罢了。 少女伸出手,这流动的气竟开始缓缓围绕着少女游动。紧接着,这些淡淡的、白色的气体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随着少女的呼吸进入她的体内,与意念交汇、与灵力融合。 “这是…清气?” 她痴痴地,喃喃自语,然而再多的清气也没用了。沈澜不见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一个人,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原来当初在圣手府里,沈澜坚持不让自己一个人出来找云菓的决定是那么正确。不是不信任,这一切都与信任无关,而是归根结底,他知道自己形单影只时是多么脆弱。这个大师兄,仿佛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那个身影老是默默守在身边,有时候不通人情,有时候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丝狡黠腹黑,在别人面前却又威严冰冷杀气腾腾。少女蜷着身子,将脸埋在双膝之中,不由自主颤抖哭泣。 自己真是累赘啊...从来都是给沈澜添麻烦,不仅不能为他分忧解挠,还总是唱反调、惹他生气、害他担心。他原本可以丢下自己一个人逃走的,他速度那么快,又早一步反应过来,如果他想,就一定可以避开方才心脏跳动的一击吧?但是他似乎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径直把所有希望都留给了自己。面对那种庞然大物...真的能活下来么? 在似乎永远失去这个大师兄的这段时间里,少女心乱如麻,胸口莫名发紧发痛,甚至连呼吸都不能了。 同心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剑身哀鸣,光芒也极为黯淡。不仅如此,原本包围着百里烟的清气也逐渐散去。或许它们觉得,面前的少女,已经心如死灰,下意识抗拒一切了吧。 “如果当时是自己保护沈澜就好了。” 这是第一次少女情不自禁涌现出这种想法。当初沈澜道行尽失,作为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妹,沈澜对自己如兄如夫,若能帮他找回道行,自然是义不容辞的。然而这一次不同,就算沈澜的道行比起从前还要强横,她还是想说,“如果我能保护他就好了啊…” 她越哭越伤心,像一个失去了大人保护的、走失在繁华街头的稚嫩孩童;又像一个被孩子王抢了珍藏的糖果、紧接着被一群孩子嘲笑欺负的无助幼女。 于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光芒,忽然照了进来。 “百里。” “嗯?…”百里烟肩膀一抖,泪眼迷蒙抬起头。 是错觉么? 她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忽然瞳孔一缩。 从无穷无尽的黑暗里,缓缓出现一个少年身影。他微笑着,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贴身短衣,虽然并不如何俊朗,但笑容和煦,仿佛三月春光,眉目温柔,仿佛涓涓清泉。 “小…小菓?”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六) 百里烟霍然站起身,“小菓?” “爱哭鬼,快把眼泪擦干啦。” 百里烟原地愣了班半晌,忽然冲过去。她什么也不想思考,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臂弯里的身影真实存在,仿佛一束拨云见日驱散了浓浓黑暗的光。这光和煦温暖,照进心口,叫少女全身放松、分外踏实。 然而这时侯,少女耳边传来云菓嘻嘻笑声,却不是对自己说的,“妖女,快把我接好!” 百里烟“咦”一声,抬头去看,正对上自己紧紧抱着的那个人的眸子。 星眸熠熠,没有以往肃杀,只有三分失措,七分慌张。 竟是沈澜。 原来云菓等人从蜃妖大陆而来,自中土龙门峡而下,虽然还没有找到逃出蜃妖洞天的法子,却也发现了这颗“深藏地底”的硕大心脏。 方才千钧一发之间沈烟二人灵气暴蹿,惊动了正在附在修炼的众人,石然锁定沈澜的气息,不惜受伤也要保证弟子安全。这会儿沈澜上下完好,石然却因为硬撼蜃妖之心而经脉紊乱,正盘坐一盘疗伤调息。 百里烟“啊!”一声推开面前青年,脸色飞红支支吾吾道:“啊,大师兄,是你…你没事么?” 沈澜第一次不敢看面前的少女,偏过头瞪了一眼云菓,缓缓才道:“嗯…没事…关键时候石然长老出手,否则可能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石然长老?” 百里烟吃了一惊,四下看去,果不其然,只见青年身后陆续从黑暗里游出数个身影。不仅石然在此,就连殷飞羽、韩太琰、田上丘和南茵也全在此处。此时此刻众人脸上带着笑意,百里烟一时感动,眼泪哗啦啦直流。 “太好了…大家,大家都平安无事...太好了。” 在少女不能停下的啜泣声中,一个对她而言极为陌生的女声传来,淡淡的、似乎又带了几分嗤笑讥讽,缓缓道:“云哥哥,这到底是你师妹呀,还是师姐呀?怎么哭哭啼啼没完没了,活生生像一个没有长大的黄毛丫头。” 百里烟秀眉一挑眼泪立马止住,旋身去看,只见丈许开外,虚空里一个白衣女子御空停滞,清光围绕着她转动,衣裳无风飞舞,将她点缀得风姿撩动,有如飘渺神女。 百里烟呼吸一顿,这人樱唇柔兮美目盼兮,巧手远山,婉约清扬,实是说不出的绝世佳人。 不用多说,自然是幻化成云婉模样的安璃了。 而对于百里烟来讲,她如何认不出面前女子?天劫之下那个以一敌七的无助身影,惊鸿一瞥的倾城容貌,原本在百里烟心里还颇为感激这个长辈口中的妖狐精,没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竟是这种轻佻又惹人讨厌的性格。 还不等百里烟反唇相讥,耳边又传来女子轻轻调笑,缓缓道:“云哥哥搂得我这么紧,我都快不能呼吸啦!” 云菓急忙辩解:“你别瞎说,我…我…” 百里烟定睛去看,只见云菓一手抓住女子的手,一手挽住她的腰,动作自然,全无半分尴尬慌张。虽然知道云菓全是因为不会御空飞行才有如此行为,但真的看在眼里,一股前所未有的醋意涌上少女心头。她怒哼一声指着少年的鼻子,“云菓,你是听风院弟子,怎么光天化日和妖女勾勾搭搭,没的辱没了听风院和师傅威名!” 云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安璃在云菓耳边喃喃笑道:“小废物,你平时不是能说会道能言善辩么,怎么见到你师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连个屁也不敢放?” “你能不能别添油加醋的...” 安璃却不睬他,朝着百里烟调笑道:“诶呀,妹妹别生气嘛。我这妖女自然是有妖女的魅力韵味,否则你这小师弟怎么抱着我不放呢。” 云菓心中大为尴尬,虽然原本就知道安璃不是省油的灯,没想到她逮住机会就要把事情搅上一搅,这性格当真让人极为头疼。 先前百里烟一人落单坐在同心剑上,黑暗里手足无措、泪眼婆娑,沈澜不仅没有立刻冲上去,反而逼着云菓,要他去当这个绝望时的“救星”。 云菓是聪明之人,沈澜脸上焦急眼中关切一反寻常,一念及此,少年心中也是明了。他知道沈澜性子执拗,故意不和他争,只让他载着自己靠近百里烟,关键时候飞身而走,呼唤不远处的“蝎妖女”安璃,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少年整个人朝下方的虚空黑暗里坠去。黑光一闪中,触感是一片柔和。他耳边传来安璃的声音,缓缓道:“你…你早就想好了?” “是啊,大师兄油盐不进,不这样的话,百里还不知道要哭多久。” 安璃脸色几变,最后轻轻道:“我错怪你了…” “错怪我什么?” “你这么机灵,自然知道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看见希望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以为、我以为你要丢下云婉那个傻妮子了。毕竟看得出来,你们听风院三人感情深厚,而你师姐又是一等一的美人…我…” 云菓沉默半晌,正色道:“我是上玄院里很不起眼的小子…而师姐不论资质容貌都是万里挑一。我一直都觉得我跟在她身后就好啦,她是太阳,我是影子。 影子怎么能要求太阳喜欢自己呢... 我是觉得我配不上她的,所以小时候这份感情越压在心里,反而愈发踏实。到了后来,就真的觉得她像我的亲妹妹一般了。如果有人欺负她,我绝对会拼命的。” “怎么我听起来感觉这么奇怪呢。” 云菓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百里年纪比我小,就算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也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他顿了顿,“然而这和我对小婉的感情不同。” “第一见到小婉的时候,我甚至把她当成了女鬼,吓得屁滚尿流。” 想起这些往事,少年脸上不禁浮现笑容,“但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是的。那种彼此气息都能融合在一起的感觉,那种甜蜜温馨一点都不尴尬的氛围。小婉的天真懵懂,她的好心肠,还有...天劫下我和她的拥抱。 你临死前会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拥抱吗?如果要证明,那就是我们俩之间的证明吧。” 少年沉浸在回忆中,寻找着当初绝境中的温暖,“我是不会丢下小婉的。不论有多难,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话说完,安璃撇过头,移开视线,喃喃道:“明明只是一个半点道行也没有的废物,凭什么说得这么感人...凭什么…大蠢蛋、大白痴…你说你自卑所以不能和你师姐在一起,又哪里清楚云婉在青丘族里的地位,众星拱月、高不可攀,是你打破脑袋也想像不到的。” 她叹了一口气,心中暗忖:“如果让姥姥知道小婉为了你力抗天劫丢了性命…不用姥姥亲自动手,族里自然有人要收拾你。到时候只怕你有一百条性命,也要被扒皮抽筋!” 她抿着嘴,“难道人妖之间,真的难有善果吗?” 她心头第一次因为云菓云婉的感情前路坎坷而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伤感从何而来,这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嘛…她不是应该诅咒天下所有情侣反目成仇么?不是应该拿着火把烧烧烧嘛?为什么真的见到云菓对云婉的感情,那么始终如一,那么温暖真实,那么坚定不移,不仅让她生不起怨恨,反而下意识希望少年真的能得偿所愿呢? 她甩了甩头,“我一定是疯了。” 她狠狠掐了一下云菓,“小废物,世间险恶,等你要放弃云婉的时候,可别哭鼻子。” 二人在这边窃窃私语,百里烟又急又气的声音传来,“喂!云菓!你要讲悄悄话讲到什么时候?这么久没见,这一路百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却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我讨厌死你啦!” 她话音一落,情不自禁地,同心剑感应她心头又酸又怒的纷乱情绪,刹那间破体而出,往云璃二人飞快刺来。 这一剑原少女是控制不住心绪胡乱一击,但在旁人看来,剑身上灵气精纯绵密,八极灵光浑然天成,剑迹诡谲,威势不容小觑。 安璃双眼一眯不敢大意,运起十足力量侧身拍在同心剑身上,只听“铮”一声霄长龙吟,两股冲击交在一起,同心剑受挫倒飞回去,电光火石又钻进百里烟身体里。 百里烟大吃一惊,连忙飞到云菓身前上下检查,“小菓我、我我不是…你没受伤吧…”她语无伦次,急得泪流直蹿生怕少年误会。 云菓一身冷汗,半晌笑道:“没事没事,百里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刚才那一下又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好啦。” 百里烟点点头,“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不过啊…”她眼神有些幽怨,看了一眼安璃,“你想把小菓从听风院抢走,我百里烟…第一个不同意…” 安璃咯咯笑道:“小妮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你情我愿,非要扯上听风院这面大旗给自己助威也太逊了吧。云哥哥最后选谁,那是他的事情,跟你让不让可有半点关系?” “你!”百里烟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樱唇颤抖几下气得浑身发抖,“云菓,我真的不理你了。” 她掉头就走,背靠着沈澜,又过了一会儿哇哇大哭,十足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孩童。 云菓叹一口气,心中暗道:“如果这样对大师兄好...那我也只有认啦。百里嘴上说得严重,一直都是小孩子性格,慢慢哄她开心就好了。” 正思量着,他察觉到背后安璃抵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少年回头轻声问道:“你怎么样,刚才交手没事吧?” 安璃皱眉道:“你确定她刚才不是故意出手的么?” “当然确定啦。她的性格我最清楚了,急起来什么都不管,同心剑铁定是回应了她的心情而发动攻击的。” “这剑好厉害…” “这剑是我大师兄锻造的,集合了好多人帮忙。铸成那一天九霄龙吟清光涌动,似乎神气乍现。” “要是我没见过,肯定以为你在吹牛。” “同心剑厉害,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问题…法宝厉害是一方面,不过你这个师姐年纪轻轻,道行还真如你说的相当了得…姑娘我手边没什么趁手法宝,她现在如果全力和我交手,没有五六百回合,当真难以赢下来…” 云菓撇嘴道:“你这是变相在夸奖自己吧?” 安璃白了他一眼,懒得多跟他废话。 气氛平复下来,众人围在一起,开始将这些天所见所闻来龙去脉一一交待清楚。如何活下来、碰见什么奇人异事、最后又是怎么汇合在一起的,权且当作互通情报,为逃出生天尽一份绵力。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七)[第一更] 原来当初众人被蜃妖吞噬,分散开来。云菓夏薰衣落在一起,安璃也就在不远处。另一方面殷飞羽田上丘南茵三人集结成小队,一边在蜃妖洞天游历修炼,一边打听众人的行踪消息。沈澜和百里烟流落百草屿,石然和韩太琰则各自落单。 云璃二人原本与穗木同行动身龙门峡,准备破解蜃妖之心离开此地。但云菓担心其他人安危,绞尽脑汁,终于想到集结众人的良策。 首先是关键词宁雪村。 这一趟蜃妖洞天之行,追根溯源还是因韩太琰而起。他并非为了提升道行而来,而是为了解开多年前村子被蜃妖吞噬的心结。那个和他许下约定的青梅竹马的女孩、那个生死不知的母亲,也许依然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他。 所以不论如何,韩太琰是一定会去寻找宁雪村所在的。 这是一个很好用的关键词。一行人当中,不仅沈澜百里烟对韩太琰的遭遇极为同情,就连石然也绝不会错失这次良机。众人落单,他们会寻找村子的可能性极大,一来帮韩太琰打开心结救出村子里的人,二来这似乎是眼下最一目了然的集结方式了。 于是二人一蛇到处寻找宁雪村的下落。与此同时,云菓身为蛇族转世大神,一路上让穗木散播谣言,说蜃妖大陆龙门峡最近频繁震动,不时有清气喷涌如同九天瀑布,想必有异宝即将出世。 谣言从人嘴巴里说出来,无凭无据,无根无实,或许只会被人当作笑谈。然而若是从珍禽野兽嘴里说出来,效果自然不一样了。 这世间奇人异士良多,总有能听懂兽语的,便如同安璃那般。不过数日光景,龙门峡异宝出世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从狮子老虎那里听来,有的人从豺狼蛇豹那里得到消息。其他人得知消息来源,竟是山野猛兽,也纷纷信以为真。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只要是有酒肆人烟聚集的地方,竟都能听见旅人在谈论此事。 如此一来,为了提升道行而来的剩下几人听见这个消息,多半会前往龙门峡。到时候众人汇集,再某破敌之法,总比两个人干瞪眼要好,可谓是一举两得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件事过后,安璃对云菓又刮目相看一番。 穗木血统觉醒,在兽类当中可谓是威望极高,所过之处百兽臣服,不敢有丝毫造次。在无数野兽虫鸟的帮助下,二人也终于找到了雪宁村所在。并在那里住了几天。 前后几日,果然等来了韩太琰和石然二人。 讲到这里,百里烟四下看了看,轻声问道:“韩师兄…你一个人在这里,那…阿莞呢…” 阿莞自然就是十三年前,和韩太琰青梅竹马的那个女孩了。听见这两个字,青年苦笑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百里师妹还记得她叫什么。” “那是当然啦。之前我们说过,一定会帮你找她、帮你找村子。要不是我和大师兄被困在百草屿出不来,肯定也会和你们汇合的。” 韩太琰苦笑,沉默半晌。 沈澜用手肘拐了一拐百里烟,少女反应过来,轻轻“噢”了一声,“那个...对不起…百里不该多嘴的。” “不不,听风院各位都在为我考虑,就算百里师妹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们的。” 他和云菓对望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来。 “我虽然道行不怎么高深,但好在有借尸之术,一路磕磕绊绊,却也总算打听到了宁雪村的下落。” 他说得轻巧,但十三年前忽然出现在这一片广袤土地上的几百人小村子,真的找起来,又谈何容易?就好比他们被蜃妖吞噬分散开来,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是也分散开来了?就算没有分开,天南海北,谁又能知道究竟在哪里?云菓他们有百兽助阵,四方打听消息,可韩太琰呢,只靠一个孑然身影,只靠一双借来的双腿。但是他从进入洞天、转醒的那一刻开始,就下定决心了。即使死在这里,也要让阿莞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在找他。 如果当年他听了母亲的话,如果村子里的人听了母亲的话,也许所有的结果都会不一样了。可是没有如果,这一刻的韩太琰深情而执着,如果说找蜃妖报仇、找回阿莞是支撑他十三年来的信念,那么最近一年认识的听风院的人,朴贤居的人,或许会成为他生命又一个开端。 宁雪村还是那个宁雪村。跋涉千万里,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在日月星辰反复交替之后,他终于站在了十三年前那个村庄前面。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连村口写着“宁雪村”三个字的简陋牌坊,也依然没有变化。不远处的人声,炊烟和鸡犬相闻的宁和,他在那一刻有些恍惚。 似乎,这些年来,他们过的还不错啊。 他眼前一黑,或许是精疲力竭,终于昏倒过去。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是云菓、安璃和石然。 他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阿莞在哪。 石然摇头道:“你这一路跋涉,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怎么不换一副身躯?” 韩太琰不愿将时间耗费在寻找合适的尸身上,只想早一天找到宁雪村,一路下来,竟连身体开始腐烂也全然不顾。众人看在眼里,都是极为心疼。 “这是宁雪村么?” “是的,这里就是宁雪村...可能是因为让彼此村落的人聚集在一起更容易产生七情六欲,整个村子被蜃妖原原本本搬了过来,和十三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那,阿莞呢?我母亲…是不是已经…” “很抱歉…我们打听了一下,十三年前…你母亲抵抗蜃妖力竭,没能坚持过来。” 韩太琰两行清泪长叹一口气,“其实那时候,我就猜到了。那时候母亲已经不行了,她是拼着命把我送出来的。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就料到她离开了,只是...只是真的确认之后…” 说到这里,青年哽咽不止,这份对母亲的思念,纵然发酵了十三年,依然让他心痛到不能呼吸。 良久,他心情平复,才缓缓道:“那阿莞呢?她…她还好么?” 云菓沉吟半晌,淡淡笑道:“她,挺好的。你要见见她么?” 韩太琰有些忐忑,踌躇半晌,“我…我现在这样子,肯定会吓坏她的。我先找一具合适的身体吧…” 几人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四人一蛇漫山遍野寻找墓地陵穴,终于为他找到了一具颇为契合的身躯。 然后韩太琰精心整理着装,理顺了头发,让云菓陪他练习了半天怎么说话,很久之后,才怀着忐忑而又激动的心情去见阿莞。 “阿莞还是那个阿莞,只是十三年过去,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年过三十的成熟女子。但是她的眉目,就算很远,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 韩太琰慢慢地说着。 正在这时候,安璃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一阵躁闷涌上来,当即打断韩太琰,“那阿什么莞什么的,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三个孩子最小的都能打酱油啦。你磨磨唧唧慢慢吞吞的,说得气氛这么压抑,急死老娘啦!” 众人一阵沉默,有顷,韩太琰苦笑道:“抱歉…似乎让大家难受了。” 他话说出来,安璃手掌握成拳头,瞥过脸,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云菓原本想学着安璃平时的语气讥讽她一句:“世间女子薄情寡义。”但看见她异样的反应和动作,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拍了拍安璃的肩膀,小声道:“妖女,你…” “滚开滚开,别烦我…” 少年还想说什么,却被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百里烟抿嘴,话在肚子里酝酿了几个来回,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韩太琰打个哈哈道:“让大家不开心了。其实这个结局挺好。我差不多是半死的人,连身躯都不是自己的,早就不应该奢望还能和阿莞在一起了。能远远看见她,知道现在过得挺好的,似乎家里也殷实,那个男人也是敦厚老实的模样,孩子们天真可爱,我应该高兴才对。不然让她跟着我一具尸体,岂不是天大的委屈?” 他哈哈一笑,众人也跟着微笑,长长舒了一口气。 殷飞羽果断插开话题,将他们一行三人经历的趣闻妙事绘声绘色说来,不仅高潮迭起引人入胜,更介绍了地理位置风土人情,正好给原本沉闷的气氛注入几分轻松。而对于韩太琰和蜃妖的过往,也似乎就此告一段落了。 众人围在一起,云璃二人离的最近。安璃低声自语,也只有云菓听见她在说什么,却是一句:“再轰轰烈烈的感情...终究要被时间磨去棱角。爱情变成亲情反倒是最好的结局,是讽刺呢,还是无奈呢。” 她自嘲一笑,再不说话。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六十八) 气氛好转,百里烟也主动插话。她看了看正在运功疗伤的石然,正色道:“那个...石长老...这一次真的谢谢你。”她看了一眼沈澜,“大师兄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殷飞羽嘿嘿一笑,“你什么?难不成终生不嫁,天天缅怀?” 百里烟脸上一红,“殷师兄你讨厌,我、我想说的是,要是我大师兄不在了…我就要内疚一辈子了…” 石然睁开眼睛,缓缓道:“一帮涉世未深的小鬼头,张口闭口就是一辈子。唉,罢了罢了,你也不用谢我,我身为上玄院长老,第一要务就是保证门下弟子的安全。都是分内的事情,不然回去也不好向北胤师兄交待。” 他面色一沉,转头看了看南茵身边悬浮的身影,“一个头两个大,只怕苏师妹以后天天找我麻烦。” 百里烟顺着他目光看去,瞟见横卧虚空的夏薰衣。她咦一声,跳将过去道:“夏姊姊怎么啦?从刚才到现在,只听她呼吸平稳,难不成睡着了?” “百里师妹,你别去…” 然而这一声还是迟了些。百里烟蹿过去,目光移到夏薰衣的脸上。 目之所及,夏薰衣的面颊仿佛妖魔恶鬼,有的地方化脓肿大,有的地方血肉翻出,只一眼,就把百里烟吓了个半死。 她尖叫一声连忙后退,捂着嘴巴钻到沈澜背后,颤颤巍巍道:“她…夏师姐她怎么了?…她的脸…” 沈澜见她如此反应,走上前去看了看。良久问道:“还原不了了?” 南茵摇头,“我道行不够,保证中毒地方的伤口不恶化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可能还是我见识太浅,处理方法有问题,不过依我看来…” 她停顿半晌才道:“过了这么久,就算我师傅出马,恐怕也很难复原。” 沈澜微微点头,转头看向云菓。少年心头咯噔一下,连忙移开目光。沈澜又看向安璃,安璃两眼一瞪看回去,撇嘴道:“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错。你问你的宝贝师弟。” 云菓嘿嘿干笑,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这个“一五一十”,自然是安璃和云菓事先商量好的。不论对石然还是沈澜,都得保持一致,以免穿帮。 其实云菓原本不打算帮安璃隐瞒这件事情。时至今日,少年已经成功和众人汇合,没有丝毫理由再和这心肠千变喜怒无常的妖女呆在一块。但少年心中纳闷,为什么这妖女还要跟在自己身边?不仅如此,安璃还威胁他如果把真相说出来,夏薰衣体内蛊毒的解药,就再别想拿到了。 迫于安璃利诱淫威,二人编造了另一套说辞。云菓慢慢说来,沈澜点头道:“虽然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不过夏师妹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出的事。等回去之后,你跟着我一起向苏尊首谢罪。” “是我的问题,大师兄你犯不着…” “既然还当我是大师兄,那就这么决定了。以后夏师妹有什么需要,也是我们听风院欠她的,应该义不容辞。” 云菓点头,“我知道了。” “她怎么不醒?我看她气息平稳,不像有伤的样子。” 安璃道:“我给她下了蛊,她暂时只能睡着。把蛊虫取出来之后马上就会醒了。” 沈澜轻轻摇头,“缓兵之计也不是长久办法,小师弟,想一想怎么安抚夏师妹吧。” 云菓点头,“都听大师兄的。” 沈澜点头,忽然问道:“你们聚集在这里,是打算干什么的?” 田上丘嘿嘿一笑道:“沈师兄,你没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同么?” “此地清气浓郁,所以你们在这里是为了修炼。难道不准备出去?” “唉,我们也想出去啊。但是这家伙的心脏太大了。石长老说十三年下来,这蜃妖成长速度极为迅猛,现在就连他都束手无策。我们暂时还没找到好办法出去。不过这里清气程度胜过外界百倍,我们商量了一下,不如先在这里好好修行。清气之中,不仅吸纳天地灵气更快,说不定灵机一线,连法则之力也掌握了呢。” 石然点头,“这蜃妖心脏每三个半时辰跳动一次。每次跳动释放出大量清浊气体。这一回是清气,下一回就是浊气。咱们清气的时候修炼,浊气的时候寻找出去的办法,可谓一举两得,沈师侄觉得如何?” 沈澜略一思量,“全听长老安排。” 接下来几日时间,众人每三个半时辰修炼一次,其余时间除了养精蓄锐,要么思考击破蜃妖之心的方法,要么寻找出口。 这一日里,沈澜带着云菓飞行于无尽黑暗中,忽然道:“小师弟,出去之后就是崇天八极甄选,你准备好了吗?” 云菓苦笑道:“现在被困蜃妖肚子里,能不能按时参加还不知道呢…” “不必担心,我已经大概摸清怎么出去了。现在不说出来是避免大家归心似箭,不能潜下心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清气环境。” 云菓一听大为欢喜,二人交流半晌,有了计较,云菓道:“说到甄选…其实我没什么信心,恐怕要拖你们后腿…” 沈澜摇头,“从小长到大,说这些做什么?我问你,当初锻造同心剑的时候,我们把灵力直接打入你体内,你构建万象大符的速度是不是快了很多?” “那是当然。符咒笔只有一支,我十根手指都能画符,以我对符咒的理解,速度可以快上数倍。” “你能不能用意念力引导蓄灵石里的灵力归纳自身?交手的时候灵气存于体内,这样会不会快一些?” 云菓闻言两眼冒光。想当初少年体内真气雄浑,虽不如灵力强横,运行的道理却如出一辙。他也不迟疑,泥丸宫淡绿色光芒极速流转,经手阴阳六大经脉引导蓄灵石,果然将其中灵气尽数抽出,转移到自己体内。 然而少年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这个不行。归根结底蓄灵石里的灵力是别人的,就好比没有授权就使用不了。这股灵力虽然已经切断了与原主人的联系,不致攻击我的经脉,但真的操作起来,远没有你们直接把灵气打入我体内容易。” “就是不能用了?” “不…用倒是可以用,只是很鸡肋。因为我要小心翼翼和灵力对抗,不论勾画符咒的速度还是威力,恐怕都不如从前。” 沈澜点点头,“那就算了吧。甄选的时候大师兄会保护你。” 云菓因为帮不上忙有些内疚,沈澜忽然又问道:“小师弟,《九字真言》诀,你知道怎么传授给别人么?” 云菓歪着头:“大师兄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说?” “我继承《九字真言》其中两字。关于这两个字,传授给别人似乎没有问题。但是其它七个字就…” “原来你也一样。” “大师兄你?” “嗯,我也继承了两个字,几次实验,除了这两个字的内容,其它七个字好像都无计可施。但是...这应该不对。” “不错,渡乘师兄掌握了一个字,却可以把《九字真言》原原本本列出来供我们学习,肯定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摸清楚吧。” 沈澜摇头,“也不好说。我跟你说这个,其实是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 青年眼神咦亮,“让百里也修行《九字真言》。”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百里的话,一定也没问题的。” 沈澜抿嘴道:“虽然不确定小师妹能不能学习继承…但这么多年我们好一起长大,至少不会有副作用,你觉得呢?” “嗯,当然啦。百里虽然任性些,但心肠是顶好的。一定没问题。” “嗯。我们把自己学习到的演示出来,两个人四个字,总比一个人两个字要全面丰富。” 云菓点头,“其他师兄师姐呢?”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有没有阴暗或者缺陷。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我们不要把《九字真言》随意传出去,以免伤及无辜。” 云菓正色点头,“大师兄考虑得周全。”少年笑道:“对了,等一下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们。” 少年卖了个关子,二人回去之后将百里烟单独叫出来,开始分别演示《九字真言》诀。然而不论是云菓的“临”、“者”二字,还是沈澜的“斗”、“前”二字,虽没有对百里烟造成伤害,却也不能引起共鸣。 百里烟有些失望,这时候云菓嘿嘿一笑,“别急,我这里有一篇出自南斗剑阁的炁剑法门《六星曲》,是扶摇山道藏典籍一等一的绝世神通。我把心法口诀告诉你们,之后找一个可以看见南斗六星的地方修炼,甄选的时候绝对是一大助力。 听风院三人亲如一家,自然也不会客气。对于这《六星曲》的来源,二人也不多问。毕竟百里烟知道南宫明灭和云菓的关系,既然百里烟知道了,听风院其他人又怎么会不清楚? 转眼间,众人已经在龙门峡底、蜃妖之心边修炼了一个月余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时间,除了感应周天,石然还专门安排了众人彼此对战,在实战中锻炼自身反应、增加临敌经验。到了八月底,虽然没有找到击破蜃妖之心的方法,但众人在道行修为上确实有所进展。 然而十年一次的洪荒大陆崇天八极甄选近在眼前。除了九月底甄选正式开始,前一个月还需要在各派掌门带领下汇合剑宗,不仅仅为大会做筹备,还需要了解各种规则,熟悉甄选环境。 想到这里,众人越来越沉不住气。他们这一批甄选的弟子已经超过了二十岁,十年前他们因为太小、没有竞争力而错过甄选,十年后他们会因为超过年龄限制被禁止参赛。也就是说,这是他们一辈子唯一一次可以参加的机会了。如果被活活困在蜃妖肚子里而错失良机,恐怕会是伴随自己一生的遗憾。 于是到了后来,除了沈澜云菓和安璃,甚至包括石然在内,众人全然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修行。 终于,当众人焦躁不堪,再也沉不住气的时候,沈澜平静的对众人道:“既然大家心思都不能集中在修炼道法上,这便出去吧。” 石然眼皮一跳,“你知道怎么出去?” 沈澜点头环视四处,最后目光停顿在韩太琰身上,缓缓道:“韩师弟,如果蜃妖死去,这一方蜃妖洞天支离破碎土崩瓦解。住在这里的凡人...恐怕难逃一死。” 韩太琰瞳孔一缩,良久才道:“沈师兄的意思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是想让蜃妖死,还是想让这方洞天维持下去?” “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么?” “有。虽然我们现在不能除掉蜃妖,但是出去之后回禀门派大能,这蜃妖依然逃不掉一个死字。” 众人心头一沉。换作从前,蜃妖二字,在众人心头只是一个大妖的名字,除妖卫道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这段时间经历种种,众人终于发现,如果蜃妖死去,不知有多少无辜生命要平白丧生了。 安璃虽不在意这些寻常人,但她心头一紧,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个道行通天的白袍人…如果说从前,安璃一直思考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究竟是亦正亦邪,还是隐世高人,究竟是洪荒砥柱,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妖人? 到了这一刻,在沈澜的提醒下,她似乎有些明悟了。 所谓的蜃妖洞天,想必并不是这一只蜃妖特别体内才会出现这方洞天。而是说,每一只蜃妖,都有一方洞天藏于身体里。如果说几万年前人蜃交战,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个中详情,但白袍人截然不同。他是了解蜃妖体内洞天的情况的。以他通天大能,破界夺舍,自然知道这些洞天里生活的那些平凡的生命。 然而他竟然把这些蜃妖全部吸收了... 也就是说,若天渊极泉封印里有一百只蜃妖,那么他就亲手无视并杀死了一百个世界的生灵;若天渊极泉封印里有一万只蜃妖… 那么一万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瞬息间失去了生命呢? 安璃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些年她虽然行为凶狠,算得上喜怒无常作风歹毒,但真的让她眼睛也不眨轻描淡写杀害亿万万生灵,也许是下不去手的吧。 她静静思考着。死在她手上的,不乏路上多看了她几眼的路人:也许他们只是纯粹觉得这个女子生得美丽诱人;也不乏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起了争执的老弱妇孺,也许他们只是较真了一些;还有粗言秽语的糙汉、想偷她东西的瘦弱小贼...这些年,好像死在她手里的人,真的有点多。 她忽然很害怕,原来杀了这么多人…难怪遭到老天报应,叫自己好不容易爱上的那个人毫不迟疑翩然离去。然而此时此刻,她更害怕的…是那个白袍人。 他似乎救了南宫明灭。那么,南宫明灭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还在白袍人身边么? 安璃喃喃自语,恨不得将心里的声音传递给南宫明灭。“南宫哥哥...南宫哥哥…不能和他走太近啦,别和他呆在一起啦...因为、因为这个人,他杀了成百上千个世界的无辜百姓,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啊!” 如惊雷炸响,霹雳滚落。安璃整个人愣在原地。良久,在云菓的呼唤下,她才从梦魇转醒。 “你怎么了?” “没…没事,怎么了,都看着我?” “不…大家在决定,要不要出去以后向长辈们瞒下蜃妖这件事情。” “瞒什么?” 百里咽哼道:“我师兄说那么久,你这人好没礼貌,都不认真听。” “抱歉...” 云菓微微以愣,伶俐如安璃,竟然会道歉。百里烟原本已经想好了反唇相讥的台词,却万万没料到安璃是这个反应。她吞吞吐吐,半晌道:“没…没关系…我大师兄说,他有办法不破坏蜃妖之心也带我们出去。但是出去之后,要不要把蜃妖还活着的事情瞒下来。” “你们正道中人,不是看见妖怪就要杀么?” “那你也是妖怪,我们也没杀你啊。” 安璃冷笑道:“你们谁要打,可以跟我过招。” 石然尴尬一笑,面前这女子当初在天劫之下力撼上玄院几位尊首,妖法之强、道行之深实在匪夷所思。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面前看似厉害的女子,只不过是乔装幻化之后狐假虎威罢了。不说石然出手,就算沈澜也可以将她拿下。 安璃自己也奇怪,以石然道通两极的实力,怎么会看不出自己道行的端倪?思来想去,只怕是白袍人从中做鬼,刻意将她实力隐藏起来。若不是玄天大能,恐怕很难发现问题。 石然打圆场道:“你救了云菓一命,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正道中人也不是事理不分、五谷不辨。这蜃妖的死活关系重大,未免节外生枝,瞒下来,也是一种选择。” “为什么不交给你们七尊决定?” “七尊身为洪荒砥柱,正道基石。很多事情需要以身作则,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顾虑极多,一旦行为出错,不仅对上玄院影响重大,更对整个正道都有影响。况且…” 石然顿了顿,“这件事情,如果由七尊决定,杀了蜃妖,就是杀了这么多无辜生命,总会有人发出微词;不杀蜃妖、似乎违悖了斩妖除魔的纲领,不仅很多人会反对,以后蜃妖作乱,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上玄院就是众矢之的了。” 安璃对面前老者多看两眼,“你倒是考虑周全。” 她顿了顿,“你们打算瞒下来?” “应该说,我一个人瞒下来。到时候你们把事情推到老道一个人身上,我就说蜃妖已经死在我手里了。以后出什么问题,也和你们没关系。” “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百里烟道:“这一路下来,你虽然是妖,但…但也应该帮了云菓不少。帮了云菓,就是帮了听风院...这么说来,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也当你是半个同伴。有事情决定,总是要问一问同伴才对,是最起码的尊重吧。” 安璃愣了片刻,忽然轻轻一笑,“谁教你这么说的?” 百里烟大怒,“什么谁教我说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才不问你咧。” 安璃耸耸肩,“既然你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我也赞成。反正出了事情也不是我兜着。” 她看了一圈周围众人,莫名的一阵舒心。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目光看向沈澜,“好了,说说你的计划吧。究竟要怎么逃出这蜃妖洞天?”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一) 洪荒宝地,浩渺无垠。天下四宗,更是维系此间平衡安定的决定性力量。 四宗之中,西方昆仑山上玄院以三清妙法八极大道为基,北方须芥寺则以济世伏魔弘扬佛法为准,至于南海扶摇山,承宙宇星辰之力,感悟自然,道法通天。但其中最为神秘的,还要数东方雾灵飘渺峰上的玉虚剑宗了。 玉虚剑宗创派时间不及其余三派,但门下精锐弟子众多,冯剑心穿梭云海、御长风逍游天地。如果说扶摇山炁剑法门惊世骇俗,那么玉虚剑宗便可称为精通一切与“剑”有关的妙法道术。 剑宗之内,再分为玉、虚二宗。玉宗掌形,以绝世神剑为尊;虚宗掌意,以无尽剑意为崇。而当今洪荒道门大家,除了玉虚剑宗掌门烁一剑圣之外,不论是虚宗剑首裔残晓,还是玉宗剑首辜剑鸣,都是威名赫赫、道法参玄的绝世人物。只因为剑宗子弟潇洒不羁、神龙首尾,绝不轻易在红尘浮世露面,是以剑宗名号,始终如隐约在飘渺无常的云雾之中,引倥偬百姓无限遐想。 目光投在洪荒大地东方。去东海千里,是一片广袤盆地。盆地由三部分构成,形似树叶,因而被称为三叶盆地。三叶盆地气候宜人、雨量丰沛,其中沃野千里、植被繁茂,故又有洪荒粮储、天下粮仓之称。由外入盆道阻且长,每年依然有数不清百姓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以进入,可见是一片人杰地灵的毓秀宝地。 这日清晨,晓雾颇浓,天色依旧蒙蒙时候,已然有不少人开始辛勤劳作。这是一座不大的镇子,人口千许,却极为热闹。从云雾里走出来的人们仿佛身处仙境,偏偏鸡鸣狗吠不绝于耳、虫鸣鸟啼此起彼伏,又为这幅写意画卷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若是初来乍到,不禁感叹:好一座云祥雾瑞的宁和小镇。 镇里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鬻卖早点的商贩摊位摆了一路。一老一少在一家面铺下落座,问小二要了几碟推荐小菜、两碗特色面条,耐心等待起来。 那老者须发黑白参半,脸上皱纹千山万壑也似,仔细看去,不难发现旧伤陈疤,若是年轻个几十岁,恐怕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霸道汉子。 那年轻人二十余岁,模样不俊俏,却浓眉大眼、敦厚老实,此时四面张望,看上去极为兴奋。 老者看着青年的眼神颇为温和,捋须莞尔道:“霙儿,这次外出,虽然才短短几日时间,可有什么收获?” 青年应声道:“以往足不出户,潜心修行,不知俗世百态。但这几日看见诸多百姓,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依然开心快乐,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当真是奇妙得紧。” “怎么个奇妙?” “嗯…”青年嘿嘿一笑,“我以前以为大家都羡慕修道的人,但几天时间下来,其实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像不管是低平亦或高雅,都会让人打从心底里开心。” 老者点头微笑,“能明白就好。你从小勤奋,热衷于修行,以后的修炼道路上,切记不可忘了这一份对修道的热情。” 青年正色点头,“我明白了。师傅众多弟子中,我不是资质最好的,但这一次师傅让弟子参加甄选,弟子一定竭尽所能,全力拼搏。” 老者叹一口气道:“天才在于资质与勤奋并重。你那几个比你资质好的师兄,眼光局限于一处,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偏偏还心高气傲。如果带他们来,看见这一次八极甄选四宗英才有如过江之鲫,恐怕会对他们的信心造成打击。况且,单论道行方面,他们也不见得比你强了。” 年轻脸色微红,没想到自己在师傅心中颇受重视,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十年一度的崇天八极甄选上闯出个名头来。 说了许久,店家把刚做好热气腾腾的面条小菜端上来,二人狼吞虎咽,不多时便消灭的一干二净。之后向店家打听了玉虚剑宗的方位,二人也不迟疑,立刻出发。 说来惭愧,对于玉虚剑宗,老者也是第一次前来。漫天云雾里不辩方向,是以一路碰见有人烟的地方,都要问上一问。到了这日下午,云雾虽然薄了许多,却依然没有彻底消散的意思,反而到了连绵起伏的山里,又渐渐浓了起来。 呈现在二人脚下的是一条山道,蜿蜿蜒蜒延伸到不远处的白茫茫雾气之中,给人一种登天路的感觉。 走了半晌,青年问道:“师傅,咱们为什么不御空飞行了?” 老者笑道:“剑宗是天下四宗之一,受亿万人景仰,我们小门小派,乖乖走这条山路才是最起码的尊敬。” “弟子受教了。” 正说话,青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这歌声游荡在空灵又雾茫茫的山中,由远及近、由轻变重,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逍遥不羁,时而执着笃定。仔细听去,却是: 骤雨初歇,芳莛不再。人道南柯大梦终归烬、万族林立不融融,奈何?玉骨冰心,御风弄影,而今百年春秋,霓裳何处?问此生参天为谁,付之一笑矣。 昨夜西风凉薄,满园凋敝。山冷雾重、依稀九万里路孑无知己,怎堪?落霞孤鹜,悲风遗响,回溯青梅携珮,白驹过隙。瞥浮华浑浑噩噩,灯火阑珊也。 一词唱罢,云雾里缓缓出现一个轮廓。那轮廓颇为高大,双腿纤细、身子魁梧,粗略看去极为畸形。青年一阵愕然,他身边的老者将他护在旁边,小心戒备、屏息凝神。 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剪影轮廓终于从重重大雾里钻了出来。二人定睛去看,这才发现,迎面而来的,竟是一个骑着似马又似驴的坐骑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宽额头、卧蚕眉,鼻梁挺拔,瘦面薄唇。此时他哼着小曲,闭着眼歪歪斜斜坐在马背上,手里紫金葫芦并没有盖上,里头醇厚香浓的酒气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青年抽了抽鼻子,喃喃说了一句“好香”。 中年人隔着两三丈依然听在耳里,睁开眼微微笑道:“怎么,小朋友也想来一口?”他也不犹豫,将紫金葫芦扔过来,青年接过,喝了一口,“好酒!” 老者瞪了青年一眼,作揖赔礼道:“劣徒唐突,先生莫怪。”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微笑点头,“老先生不用客气,区区不过一介山野村夫,不足挂齿。倒是这位小朋友,懂喝酒?” 青年嘿嘿一笑,颇为腼腆,“不…我喝得极少,也不懂。但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前辈这酒隔着老远飘过来,依然叫人欲罢不能,八成是好酒。再者,小子只尝一口,觉得甘洌醇厚,甜辣层出…”他脸色微红,“虽然我不喜欢喝,但也知道是应该好酒无疑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也罢,也罢。二位这是要去哪?” 老者抱拳道:“实不相瞒,我二人赶往剑宗宝地,参加十年一度的崇天八极甄选。不知此路过去,是不是正确的方向?” 中年人“咦”一声,“路是不错。但二位既然参加甄选,自然是修道的活神仙,怎么不’嗖’的一下飞过去,反而像我这种山野恶民徒步行走?” 老者刚要发话,青年抢先道:“前辈是凡俗人,不懂修仙规矩。我师傅说玉虚剑宗是天下四宗之一,有大功德,一定要心怀敬畏。更何况初来乍到,决计是要徒步走上去的。” 老者长袖一甩,怒喝道:“长辈说话,你一个小子怎么这么没规没矩?” 青年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道:“对不起…弟子太兴奋了…” 老者朝中年人苦笑抱拳,“见笑了。” 中年人连忙摆手,“你们是活神仙,怎么还跟我客气。”他手指一指,“前面二百里有一块石碑,到了石碑跟前,沿着右边那条路再走一百余里,就到山门灵路口啦!” 老者抱拳,“多谢指点。” “嗨,你给我抱拳行礼,我就得还一个回去。你不嫌麻烦,我还不想动呢!” 青年听到这话,跳将上前,“不许对我师傅无礼。” 中年人愣了半晌,嘿嘿笑道:“一个小疙瘩,一个老疙瘩,罢了,我去也,你们继续赶路吧。” 青年还想说什么,却被老者拦住。待中年人走远了、又一次消失在云雾当中哼起小曲,老者才舒一口气。 青年道:“师傅,那人虽然指点我们路,不过说话颇为无礼,你怎么还恭恭敬敬的?难不成在这雾灵飘渺上上,一人得道,连鸡犬也要升天?” 老者盯了他一眼,“他说你是小疙瘩,还真是个小疙瘩!你知道他是谁吗?” 青年脸色一正,“不知道。师傅您知道?” 老者脸色一红,咳嗽几声,“嗯…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您...” “师傅还没说完呢又打岔。下次再这样,回去禁闭。”老者吹胡子瞪眼,半晌才接着道:“这人虽然全身上下一丝灵气也没有,但是...连呼吸也没有。” 青年脸色一白,“什么意思?咱们碰上鬼啦?” “蠢才、蠢才!为师的意思是,要么这人体弱多病,气若游丝,气息微弱到难以察觉。要么这人道行深不可测,以为师功力,不仅不能探查到他身边的天地灵气,甚至连他的呼吸也感觉不到。”老者正色,一字一句,“你懂我说的吗?” 青年脸色一振,“确实似乎不像体弱多病的模样...” “木疙瘩。他方才唱曲,声音异常均匀、丝毫不乱。不要说体弱多病,就算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也难做到。况且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若为师猜测不错,此人多半是玉虚剑宗之人,而且…身份地位不低。” 青年恍然大悟,点头道:“还是师傅老辣…要不然我刚才岂不是得罪了很厉害的人物?” “那也不至于。这般存在,哪会和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娃娃斤斤计较?不过失礼于人总是不好。以后出门在外,不可鲁莽。听清楚了吗?” 青年点头,朝中年人消失的方向眺望一眼。耳边已然听不见之前的歌声。二人也不歇息,继续朝山上进发了。 一共三四百里路途,对于二人来说颇为轻松。只是到了后来,山路陡然攀升,正午过后,似乎已然到了万丈高空。放眼看去,周遭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云海。有山峰在其中露出峥嵘,有流风在其中搅动形状,也有仙鹤长唳,翱翔于茫茫天地。 如此盛景,当真叫人心神一振。 又走了半个时辰,山顶终于是到了。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二) 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有一片大空地。仔细看去,此时空地左右各站了四个青年弟子,左边持剑,右边空手。这一共八位弟子有男有女,颜值极高,都穿着青白色制式服装,领间袖口绣着三组交叉小剑,飘逸出尘,煞是好看。 八人背后,是一道通往更高天空的灵光玉道。这般看起来,倒是与三清上玄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年“啧啧”感叹,想必这就是玉虚剑宗的弟子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那些制式弟子服,向老者道:“师傅,咱们是不是也该统一一下服装…他们八人站在那里,好威风啊!” 老者“哼”一声,小声道:“统一统一,你给我钱做衣裳?况且衣服漂亮,也要人好看。你呆头呆脑的,再如何打扮也是白搭,还是别给为师丢人了。” 他说完,也不等青年反应,径直往前走。 山顶上的来客并不止他们二人。 看见青年和老者到来,只远远瞧着,也不上来打招呼。 “师傅…这些人怎么都看着咱们?” 老者思忖半晌,心中警惕。周围众人道行不低,有几个人年长的,甚至似乎不在自己之下。然而为人师表,他自然要定住心神,当下只淡淡道:“管他们呢?咱们受邀前来。还怕什么?大摇大摆进去就行了。” 话音一落,老者走到八个弟子面前。为首男弟子伸手阻拦,淡淡道:“这位前辈,近期是十年一度崇天八极甄选的日子,玉虚剑宗上下禁止同道朋友拜访。若没有受到邀请,还请恕罪转返。” 老者恍然大悟,由于甄选事关重大,一律不允许外人进宗。想来这山顶上的一众道友,都是想借着拜访的名头,悄悄观摩一下这传说中汇集洪荒正道年轻一辈精锐的崇天八极甄选了。 他微微一笑,抱拳道:“我乃东海即墨小旸谷谷主童堃,旁边是劣徒狄霙。有幸受邀前来参加此次贵派举办的崇天八极甄选。还请几位小朋友放行。” 他气定神闲,一句话说完笑眯眯看着众人。那为首男弟子招呼旁边女子查看名册,半晌过后,那女子摇摇头。山顶顿时嗤笑声一片。 男弟子抱拳道:“恕罪。名册上并未记载二位大名。还请下山,不要多做逗留徒劳等待了。” 他看了一圈山顶其他人,这话显然不仅是对童堃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想要浑水摸鱼之人的劝诫。众人脸色一红,但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候名叫狄霙的青年冲上前,眼瞪如铃,颇为气恼,“什么叫名册里没有?这位师姐可看清楚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名册。那持册女子哼一声,暗道不知好歹,反手抵挡,就想三下五除二将面前土里土气愣头青也似的小子打发了。然而不交手还好,双方一经接触,年轻女子只觉得一股浑厚灵气从对方手里源源不绝霸道涌来。她脸色煞白,后退两步,再看去时,名册已然到了狄霙手中。 女子又惊又怒,“你们!…” 八位剑宗弟子豁然出手将童狄二人团团围住,领头男子道:“二位想进我剑宗一看?可以,只是这一回你们无礼在先,只怕不是受邀,而是要受罚了。” 童堃长袖一挥,体内灵气涨开,瞬间将八位年轻弟子逼退两步,眉毛倒竖、不怒自威,“叫你们长辈出来说话!三年前可是贵派长老亲自来我小旸谷商量甄选事宜。没想到贵派身为正道魁首之一,上下沟通不畅,这会儿让一群愣头小子胡搅蛮缠,白白丢了你玉虚剑宗的颜面。” 领头男子看童堃义正严辞,不似装模作样,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是上面出了问题还好说,如果是自己这边出的岔子,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看了一眼先前持册女子,那女子满脸疑惑,朝他摇头。 这时候狄霙道:“师傅,这东西上真的没写咱们的名字…” 领头男子心中舒一口气,正色抱拳道:“二位,八极甄选是一等一的大事,除了上玄院须芥寺和扶摇山的同道朋友,其余受邀门派,我等小辈都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有丝毫怠慢。 方才二位自报家门,说是东海即墨小旸谷。我并不记得贵派在邀请之列,还特意让我师妹查看一番,这位小兄弟也说了,并没有小旸谷三个字。我看…” “师兄,多说无益,若每个想浑水摸鱼的都胡搅蛮缠,我们玉虚剑宗的威严面子往哪里放?” “住口。”他轻喝一声,转头又对童堃道:“这位前辈,请思量清楚。玉虚剑宗不比其它,可不是好糊弄的地方。” 童堃心头大怒,要不是这几十年他在小旸谷隐世闭关,性子比起从前温和许多。换作年轻时候,恐怕立刻就要和面前八人战在一起。 温和归温和,他眉锁如刀,一身恢弘气势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一时两拨人马剑拔弩张,气氛颇为吃紧。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响鼻传入众人耳朵里。紧接着“咯哒、咯哒、咯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匹瘦马慢悠悠从山道上走了过来。 与其说是马,不如说半马半驴。它背上伏着一个中年男子,嘴里唱着曲子。 童堃狄霙吃了一惊,这人正是先前山路上遇见的那个中年男子。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原本围在二人身边的八个剑宗弟子忽然并列一排,齐刷刷半跪下去,刚要开口说话便被那中年男人打断,“啧,我不喜欢这一套,收起来吧。” 他目光扫了一眼山顶众人,却没看童堃、狄霙。 “不送啦。” 这句话来得颇为突兀,童狄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原本还在看笑话的众人忽然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不送啦”三个字传进耳朵里,众人便如同遇见了狮子的绵羊,不敢说半个不字,前后只眨眼功夫,纷纷作鸟兽散。 “他们...他们怎么了…”狄霙一脸惊愕。 童堃心头惊涛骇浪。这人仅仅靠灵力威慑就吓退了在场众人,并且山顶空间颇广,没想到他操控威慑妙到毫巅,方才那一下,自己和狄霙竟没受到任何影响。 中年人从马背上跳将下来,对童堃抱拳道:“原来是童谷主。这几个小东西不懂事,你是长辈,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童堃又惊又喜,躬身汗颜回礼:“哪里哪里,是我们唐突了。” 中年人点点头,目光看向八位年轻弟子。此时此刻,八个年轻人惴惴不安,全然不敢抬头。 中年人笑道:“你们干甚么这么怕我?” 领头弟子低头小声喃喃:“弟子们…弟子们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师伯,惶恐得狠。” 中年人哈哈大笑,“都起来罢。” 八人见他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纷纷大喜,跳将起来。中年人正色道:“这名册上没有小旸谷?” 持册女子满脸窘迫,“回...回师伯的话…的确没有...要不要加上去?” 中年人若有所思,半晌道:“罢了,看来不是你们的问题。你们过来,给两位道个歉。” 他说完转身,对着童堃抱拳道:“童谷主海涵,这几个愣头小子也不是故意的。我让他们道歉,再叫人亲自护送你们进宗。二位意下如何?” 童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颇为不安,然而身前八个弟子已然整齐划一鞠躬道歉,神情诚恳,没有任何不满。童堃连忙摆手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洪荒正道是一家,有什么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中年人点点头,“你们带二位进宗,先去主殿,把来龙去脉向掌门说清楚。我玉虚剑宗天下闻名,决计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领头弟子颇有些为难,低头道:“师...师伯...我们走了,没有人看守山门呀…这是掌门师伯吩咐下来的,我们…担当不起…” 中年人长眉一挑,“他糊涂,你们也糊涂?你们是什么身份?马上上玄院和须芥寺同道就要前来,难不成让你们八个小弟子迎接?” 他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吓得八个年轻人面无人色。童堃更是惊诧无比,心中暗道:“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糊涂’,说的应该是剑宗掌门烁一剑圣了?天下有胆子当众这么说剑圣的…有几个人?” 他还没想完,只见一道冲天剑光自中年人指尖发出,直上云天。这剑光仿佛能斩断因果、浩渺无常,偏偏其中灵气不外漏一丝一毫,叫人只看一眼就汗毛倒竖,头昏眼花。 下一刻,从遥遥不知多少里外的无穷云雾中钻出一青一紫两条光轨,光轨之后,又飞出大大小小数十条白色流光。 这两条光轨彼此追逐、交叉、压制、嬉戏。在茫茫云海里犹如两条灵动天龙,卷云辟尘、洞天分光而来。从出现在视线里,到降落在山顶上,前后少说数百里,竟只刻许功夫。 然后,当青紫两道光芒消散,当中钻出两道人影。 “师…师傅…你回来了…” 一个如夜莺呢喃,三分娇涩,七分腼腆,声音不大略带不自信,却让人莫名生出保护欲望的甜美声音传入耳中。众人连忙将目光投去,只见紫光之中,一个紫衣少女裙裾翩然宛若仙子,认准方向,朝中年人碎步走去。 这少女只二十左右模样,青丝乌黑,扎成斜马尾,齐刘海与两侧微卷、垂至锁骨的鬓发搭配起来极为玲珑可爱。她一双眼睛原本似乎没什么精神,但目光看见中年人时,忽然水灵灵、闪亮亮,遮不住的漂亮。再加上精致的鼻子和红扑扑的嘴,叫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意。 原本把手山门的男弟子纷纷惊呼,“那是…果然是…果然是木师妹吗?!啊!第一次见到她啊!我在做梦嘛?!谁快来打我两巴掌看看…” 男弟子眼睛瞪直,而一众女弟子纷纷移开目光,沉默不语。 这般含苞羞涩却极为美丽内敛的少女,狄霙自然也是头一回见到,不知不觉痴痴傻傻,连嘴巴都忘记合上。 中年人单手将少女搂起来,有如慈爱父亲,又将她放在身边的坐骑上,上下打量道:“几个月不见,丫头似乎又瘦了些?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紫衣少女抿嘴,却不答话。 这时候一个温厚男声传来,微微苦笑道:“师傅慧眼。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小师妹为了准备甄选,日夜修行道行参悟法术,哪有不清减的道理?” “我…你别瞎说…师傅我没有…” 中年人看着少女,目光少有的慈祥,缓缓道:“你这妮子,资质已经罕见,修炼起来还不要命。师傅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紫衣少女脸上一红,“师傅不用忧虑…音儿应该的…” 青年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朝中年人单膝跪拜,“师尊在上,弟子向师尊请安。” 斜阳铺洒,正好将青年脸上镀了一层金。这青年嗓音磁性而又温厚,叫在场女弟子陶醉不已。而他头发挽成剑髻,发根露出剑尖,浓眉星目、圆鼻头高鼻梁却别具韵味,再加上英武不羁的面颊,端的是气度不凡,有儒将之风。 中年人单手放在青年肩上,拍了两拍,点头笑道:“看来进展不错。这次甄选,你们两个别给为师丢了面子。” 青年恭声抱拳,“弟子定然竭尽全力。” “嗯,好。” 他转头看向少女,此时紫衣少女正揪着胯下驴马的鬃毛,似乎正给它挠痒痒。中年人一愣,“音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紫衣少女脸上嫣红一片,小声腼腆道:“我…乘黄兽是我看着长大的…您是不是很久没给它洗澡了…都长虱子了。” 她语气虽然很弱,却带了几分责怪的意思。中年人脸上一窘,露出少见的无措神情,“啊…是为师大意了。不过这不是要回来了么,有你照顾它,师傅放一百个心。” 紫衣少女闷声不语,让中年人颇为不自在。 听到“乘黄兽”三个字,童堃惊骇绝伦,连话也说不出来。 传说乘黄乃上古神马异种,御风追月,吞雷吐电,端的是祥瑞无比的太初遗珍。以往只当乘黄是传说中的生物,没想到竟真的存在,看样子还是这中年人的坐骑。一念及此,对于这个中年男子,老者又多了一分敬畏。 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待尴尬气氛略微缓解,转头道:“这里交给浅音、秦炀还有后面一众弟子把守即可。烁一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们八个小子不用担心。” 原来这二人,就是先前上玄院众尊首提过的虚宗双璧秦炀和木浅音。这木浅音正是朴贤居弟子木弦音的亲生妹妹。也不知这次众人聚集玉虚剑宗,木弦音有没有机会参加崇天甄选、又有没有机会和这个多年不见的妹妹见上一面? 话音一落,原本跟在紫青两道光轨后飞出的流光,也重于到了山顶之上。随着漫天炁剑飞舞、然后消失,从中现出浩浩汤汤数十名青白服饰的弟子。这些弟子单膝抱拳,对着中年人异口同声道:“虚宗七十二剑魁,向师尊请安。”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三) 声音整齐划一,气息凝而不散、震动心弦。在场众人除了中年男子之外尽皆被这股凌厉剑意逼退数步。 中年人点点头,也不回应,只转头看向原先镇守八人不徐不疾道:“你们带小旸谷两位朋友入宗,不可怠慢失了礼数。” 众弟子应是。临别之时,老者再三向中年人道谢。半晌之后,一老一少在八位剑宗弟子的带领下,终于消失在茫茫无尽的云海之中。 “师尊,您不回去歇息?” 中年人摇头,“方才在山下已经有须芥寺的先行弟子准备登山。只怕要不了多久,释尊一行就要来了,我还是亲自迎接吧。”他叹一口气,“现在你们辜师伯行踪依然未明,烁一又似乎太执着于甄选夺冠,也不知道每天在训练那几个弟子什么东西,近日行为总有纰漏。” 木浅音道:“师傅…这大半年都没有找到辜师伯踪迹么?” 中年人颦眉摇头,“辜师兄惊才艳艳,本已经要突破玉宗天心剑诀第九阶桎梏,不想没跟我们商量,一夕之间无影无踪。不仅百思不得其解,更叫人忧心忡忡啊。” 木浅音抿嘴拉着中年人的衣角,小声道:“师傅别担心...辜师伯道行厉害的紧,也许是灵光一闪,到哪个福地洞天闭关修行去了罢?说不定有朝一日回来,惊天地泣鬼神,让我们大吃一惊…” “但愿如此。”中年人嘴上这么说,心头却不知为何极为不安。 秦炀点点头,“刚才那两位是怎么了?” “那是东海即墨小旸谷谷主童堃和他的弟子。童堃是长辈,见面不得造次。” “是...不过并未听说小旸谷也要参加甄选?” “小旸谷实力并不强,这一回也是有特殊原因。” 秦炀眉头一挑,“走后门?叫人不齿。” “在你眼中,我剑宗是允许走后门的三流宗派?” 秦炀脸色大变,连忙低头,“弟子…弟子说错话了。” “嗯。其实这一回把小旸谷加进来,也算是补偿。这次小旸谷之所以能参加,就是因为甄选的第二阶段,就在东海即墨旁的小旸谷进行。” 秦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因为借用了小旸谷地域,所以拿出一个名额当作补偿。” “不错。虽说洪荒东部为我玉虚剑宗统辖范围,但我们修道中人,不会像国家政治那样真的履行地域义务。既然小旸谷有人坐镇,我们要借用宝地,还是需要付出的。否则和强盗无异。” 秦炀接着道:“那小旸谷有什么?又要比什么?” 中年人皱眉,秦炀自知失言,不该询问当中细节,脖子回缩,低着头后退几步。 三人立于山顶,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从无限翻滚的云雾之中,忽然涌来一阵恢宏梵音、一道纯净佛光;一朵佛陀苍云、一片瑞气霞光。 来了! 秦炀、木浅音神色一振。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对着遥遥看不见边际的无垠重雾缓缓道:“玉虚剑宗,虚宗剑首裔残晓,山门迎接诸位须芥寺大能师兄、诸位俊杰小友。” 原来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剑宗其他两位大能并列、闻名天下的虚宗执掌者裔残晓。 他说完单手成掌,竖立胸前,“须弥宇宙、芥子尘砂。一会浮生。” 话音一落,从四象八极的云雾下,从黄泉碧落的轮回中,从迢迢银汉百亿星系间,从一叶一花错综脉络里,一个仿佛能镇压百万妖魔、无量光明的佛家梵音回传而来,缓缓道:“须芥寺庙,无妄释尊枯法,率门下不才师兄弟、不肖徒子孙,参八极甄选,会剑宗大能。玉虚双绝,剑烁古今。阿弥陀佛。” 一句说罢,山顶三人定睛看去,西北方的云雾里起了诺大一团金云。紧接着,金云之中款款穿梭出数不清御空行者。这些人的衣衫,不论各色袈裟还是弟子服饰,在猎猎狂风里皆纹丝不动。他们单手成掌竖立胸前,盖因为佛家讲究去除毛发以断世间俗物罪秽,也皆是圆亮的光头模样。 前后不消片刻,金云众僧已然降落在山顶之上。待金光散去,七十二位剑宗青白服饰弟子纵列十八与四,并腿挺胸,神气喝喝道:“须弥宇宙,芥子尘砂。一会浮生。” 这一声比先前整齐划一的问安截然不同。若说先前向裔残晓请安是心怀崇敬,带了几丝惴惴与欣喜,那么现在这十二字说来,却是剑心毕露,凌云冲天,偏偏潇洒桀骜中又带了三分勇往直前,直叫人心头一滞,不禁赞叹。 为首老僧面目慈祥,即便脸上已现皱纹,依旧遮不住神光奕奕的五官。他着一身大红色袈裟,双手合十声若洪钟:“阿弥陀佛。一别多年,见裔师兄愈发精神,老衲喜不自胜。此次甄选,有劳贵派费心了。” 裔残晓正色微笑,合十回礼道:“枯法释尊亲临,剑宗蓬荜生辉。贵寺人才济济、英杰辈出,想必对此番甄选,是志在必得啊。” 枯法笑道:“不敢不敢。老衲不才,看虚宗七十二剑魁首剑意霄然,大为震动。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想必是也剑宗极为宝贵的战力了。” 他目光看向秦炀、木浅音,莞尔点头,“这二位想必是剑首座下高徒秦、木两位小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至少已甄《弈虚宝箓》第四阶‘无拘无形’了罢。这般年纪,果然是万里无一。” “哪里哪里,劣徒入不得厅堂,大师可不要太抬举他们了。”裔残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须芥寺众人客气几番,开始登上灵路。 队伍前方,除了无妄释尊枯法,还有须芥寺雷音堂堂主枯荣,至善堂堂主枯悲,后面又有云游长老枯言压阵,具是道通数极的玄天大能。这般阵仗,也不禁让裔残晓忧心忡忡。 想如今,整个玉虚剑宗里除了掌门烁一和他自己道行不凡,其余长老还达不到巨擘泰山的程度。若辜剑鸣尚在,倒也不惧怕于三清、佛门两家。偏偏关键时刻辜剑鸣杳无音信,重担全部压在余下二人身上,更让当今剑圣喘不过气。最近一年,也极少看见烁一主动与自己交流了。 剑宗看起来飘渺神秘,但其实,俨然有落后之势。也大抵因为这个原因,此番崇天八极甄选,烁一才会劳心劳力,不论如何想让剑宗取得一个好的名次。只是... 他目光瞥了几眼跟在几位大能之后的年轻弟子们。一左一右两个白袍僧人气宇轩昂,而当中一个小僧最为惹眼。这人着蓝色宝玑袈裟,沉稳俊秀,磐石内敛,此时双眸轻阖,气息平稳。 十年前甄选曾有过一面之缘,此子正是这一辈须芥寺枯法座下首徒无常。上一届八极甄选,无常年仅十六,却取得了极为亮眼的成绩,被誉为须芥寺千年不遇的奇才。而那一次甄选当中,无常更是偶得一块沧海雷音宝玑,看来面前这件海蓝色袈裟,多半是以沧海雷音宝玑炼化的绝世法宝了。 他心头有些不甘。以他裔残晓的道行法力,竟也只能隐约察觉这小僧身体散发的灵气。这般对灵力的操控,在年轻一辈实属天人,隐隐还在秦炀、木浅音之上。虽说对于灵力的操控并不能代表一切,但须芥寺全力栽培之下,想必此人其他方面也是极为惊人。 他思绪还未完毕,旁边身着绛色袈裟的白眉老僧合十道:“听说这一回甄选,剑圣师兄是竭尽心力,看来少不了四大宗派一番龙争虎斗了。” 枯荣大师说的是。只可惜慕容师兄仙去,真真让人无限哀婉。” 另一边的魁梧僧人摇头道:“可惜当年正道双璧,只剩北胤师兄一人尔。慕容师兄的道行人品我是极为佩服推崇的。不想为邪魔陷害,羽化兵解,他日有机会,定要诛杀众邪,为慕容师兄报仇。” “阿弥陀佛。师弟,你杀心太重,何日才能证得大果?作为云游长老,也是我须芥寺在外的面门,切记心怀慈悲,四大皆空。” 这魁梧僧人自然是云游长老枯言。他低头合十,“掌门师兄有理,师弟受教了。” 枯法颔首,又对裔残晓笑道:“听说北胤师兄也会前来。他座下弟子汤行云,不晓得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呵,当年无常、汤行云两位小友艳艳惊才,当真记忆犹新。” 枯荣道:“过谦啦,无常能入法眼,也不过虚长几岁。再过几年,秦、木二位小友未尝不能达到一个喜人的地步。” 言下之意,秦炀、木浅音二人还没有资格与无常抗衡。 裔残晓把目光转向秦炀,虽隔着极远的距离,秦炀依然第一时间领会到师尊眼神中的意思。下一刻他化身炁剑溯光而去,只眨眼就来到裔残晓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师尊有何吩咐?” 他身影一现,众僧眉头微皱,连带着无常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不远处青白衣衫的青年。半晌,他微微点头,又阖上眼睛。 “胡闹,众位前辈大能面前也敢卖弄道艺,回去看我不罚你。” 枯法点头笑道:“剑首严重了。秦小友流光化疾剑,大有剑宗潇洒之形、乃师之风,实在令我等大开眼界。看来此番也是冲着甄选头甲而去了。” 裔残晓表面恼怒,心中暗快,冷声道:“还不谢释尊褒奖。” 秦炀起身,抱拳。“多谢释尊前辈点拨。” 裔残晓点点头,“你去向主殿剑圣掌门通报,说佛门大能已至,准备正式迎接。” “遵命。” 秦炀也不多话,整个人化作青色长光破云穿天而去,速度之快叹为观止,隐约比先前来的时候还快上几分。前后只片刻,便消失的无影踪。 “劣徒拙技,各位见笑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位绛色袈裟老僧点头道:“所以说,此番甄选,不仅仅是上一届岳川谷、汤行云、无常的三家延续之争,也有诸如像秦、木两位小友这样的绝世奇才等着大放异彩。”他颇为感叹,“上一次这种激烈程度的甄选,只怕还要追溯到掌门师兄、辜师兄、北胤师兄和慕容师兄他们那一届了吧。” 裔残晓点头笑道:“枯悲师兄所言甚是。雷音堂、至善堂无尘、无嗔两位小友,恐怕也心系头甲吧。” 后排两个小僧合十回礼,“剑首过奖。与无常师兄相比,恐怕确实差了几分。” 无常摇头,“阿弥陀佛。两位师弟,佛家济世,内生光明崇阳之心,怎可妄自菲薄?” 无尘无嗔纷纷低头颔首,“受教了。” 裔残晓心中叹息,这无常不仅道行厉害,只二十几岁,已然极有威望、统领有方。若不出意外,想必日后会成长为新的释尊。 枯悲笑道:“我记得数年前上玄院院内选拔,夺得头甲的那位小朋友也极为了得。似乎是叫沈澜罢?” 枯法点头,“不错,既然是风师妹座下高徒,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自然也是翘楚奇才,倒是让人极为期待。还有...前不久的天劫...似乎是为了上玄院一个年轻弟子降下。听说此子平安生还,不知会不会也来参加甄选?” 裔残晓点点头,“确实,这件事整个洪荒道门都知道了。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位在天劫之下平安生还的绝世青年,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真仙转世。” 他们一路说话,无常、木浅音心中却将天劫下生还的青年记在心里。不久前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如飓风席卷扫荡开来,起初众弟子只当笑谈,毕竟天威之下,怎么可能有人不死?然而听到连无妄释尊和虚宗剑首都这么说了,想来此事是八九不离十。 无常莞尔点头,木浅音抿嘴暗下决心。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以众人脚力,终于看见悬浮在空中,飘渺于云雾间的玉虚剑宗。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四) 放眼望去,周遭是山云相绕,与天地共生,与日月同辉。仙气流动的万丈高空,是数不清的悬空小岛。有的小岛如众星拱月围绕一座大岛,而有的小岛则如漫天星辰,朦胧在风波诡谲的山云之中。 再看那些大岛。远眺而去,其上隐约可见诸般建筑。有的琉璃瓦、朱红墙;有的流檐飞阁,曲曲折折里勾心斗角;还有的高逾百层,仿若仙家。而每一座大岛上,少则两三座,多则十余许,皆有联系着其它大岛的白玉长桥。于是乎,一座流转于仙境云雾里,由浮空群岛构成的门派,在时不时射出门派弟子冯虚御风发出的流星也似的光华下,宛若繁华天城,展现在众人面前。 若是第一次看见,定然要为这虚无飘渺,宛如九天凌霄城的绝美景色所折服。 众僧感叹良久,继续前行。裔残晓笑道:“这右边一百零八大岛与数千小岛是虚宗地界,左边一百二十四大岛则是玉宗地界。中间的七星岛最后一岛,便是长殿大厅所在了。” 在裔残晓的介绍下,众人一路前行,终于到了七星诸岛的第六座,开阳岛。开阳岛上只有一个建筑,便是偌大无比的广场,称为会剑坪。此时此刻,会剑坪上已经站了数百弟子,而正中间,是一个玉白长袍的男子。 这男子看上去只四十岁左右,剑髻高耸,由宝蓝挽髻固定,额间是一柄淡蓝色的倒竖小剑纹章,颇为醒目。再往下看,剑眉入鬓,星星双眸,眉骨高起,鼻梁端正,配上一尘不染的衣裳,端的是出尘逍遥的高人模样。 想来是当今洪荒正道巨擘,玉虚剑宗掌门,烁一剑圣无疑了。 两方人马汇聚,少不了一番客气寒暄。在门中长辈们的允许下,下面诸多后辈弟子也互相交流,一时间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此番须芥寺留下藏经阁长老枯怒和禁地长老枯恶与一众终身长老镇守山门,年轻一辈精锐弟子可谓倾巢而出。除了无常无尘无嗔三位,另有二百余年轻弟子到来。虽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甄选,但即便只是从旁观看,也是一种学习进步的途径。 在寒暄许久之后,剑宗方面将休息住所也安排好了。前后约莫一两个时辰,裔残晓准备带着秦、木两人与虚宗七十二剑魁首继续赶往山门,以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上玄院众人。 然而正在此时,一道八极宝音盖天而来。 这声音浑厚绵长,宛如徜徉过无尽时空;这声音浑然自成,宛如天道一角。在这一刻,百万里洪荒生灵似乎都微微颤抖,而这声音主人的形象,强行在他们心头绽放,带着天地威严,消抹不去。 所有人脸色大变。 这声音,赫然是三清上玄院掌门北胤。 而洪荒某处,白袍的神秘男子“哼”一声,八种枯槁声音交叠一起,桀声喃喃道:“竟从前番交手窥探到天机恒道。北胤啊北胤,你真是...我一招不慎漏出来的臭虫啊。” 北胤微微笑声里威严与含蓄并存,慢悠悠道:“剑宗佛门都到齐了。我三清自然也不能迟到太久。三清上玄院掌门北胤,与巽兑艮三脉尊首,率门下不才弟子,与会崇天八极甄选。 须弥宇宙,芥子尘砂;玉虚双绝,剑烁古今。三清无量。” 烁一剑圣抱拳向天:“混沌有道,天行不绝。一会浮生。” 无妄释尊合十向天:“混沌有道,天行不绝。阿弥陀佛。” 紧接着,数不清的流光自天而下落在会剑坪上,从中现身的,正是三清上玄院众人。 为首者自然是北胤。他身边站着遗世独立风姿绝绰,白衣翩跹不食烟火的巽位尊首风时雨。再向两边,一个是娇小可爱的兑位尊首南馨,一个是魁梧豪迈的艮位尊首何秋生。 裔残晓眉头轻挑,抱拳道:“上玄院诸位大能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北胤师兄海涵。” 北胤笑道:“是上玄院冒昧。时机不巧,老道见山门无人,又心心念念诸位大能同道,于是自作主张、自行前来了。” 烁一点点头,“不过北胤师兄这道行似乎又有精进,当真可喜可贺。” “区区皮毛。不足挂齿。” 上面首脑会谈,下面众弟子窃窃私语。 冷不丁地,北胤忽然道:“不知道辜师兄的事情,剑宗内部可有音信了?” 他这一句话平平淡淡,不带任何灵气,但给予在场玉虚剑宗众人的冲击,却比方才从天而降的真音还要强烈。 烁一眼皮直跳,半晌笑道:“不知道北胤师兄在说什么?辜师兄正在闭关,试图超脱桎梏,突破天心剑诀第九阶,以达前人不及之高度。故而不能在本次甄选上露面,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各位师兄师姐海涵了。” 北胤负手而立,“咦”一声,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老道年纪大啦,怕是看错了。烁一师弟莫往心里去。” 秦炀轻声哼道:“四大宗门,彼此交流切磋,同辈之中不论年纪相差不大的,彼此叫一声师兄是起码礼仪。他居然当面以师弟称呼掌门师伯…可恶…” 烁一脸色微变,思忖片刻笑道:“看来这十年里,汤行云师侄精进不小,这次甄选,恐怕头甲是逃不出他的手心了?” 北胤摆手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行云不参加这次甄选。原本还想看看他和川谷、无常三个小朋友争先斗法,只怕是看不成啦。” 话音一落,会剑坪众人尽皆哗然。 不必说,这一回甄选最大的热门,就是北胤提起的三位年轻弟子,也是所有人都希望看见的年轻一辈顶尖较量。如此一来,当甄选结束,在后辈培养上,孰优孰劣、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但现在北胤忽然告诉众人,汤行云不参加了,自然如巨石投湖,在人群里掀起滔天大浪。 枯法笑道:“看来这十年上玄院当真人才济济。就算除去汤贤侄,年轻一辈依然有制霸甄选的实力。不知道那位在天劫之下生还的小友,参不参加?是哪一位呀?” 他一双佛光明眸将上玄院众人打量一番。但放眼看去,除了领头的四位大能道行深不可测,后面的年轻弟子,竟然没有多少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他目光看向人群里白衣的霍天衡,微微颔首。只不过这白衣青年虽然不错,却似乎达不到当年汤行云的程度。更奇怪的是,这一群弟子里,就以霍天衡道行最高。如此阵容,要如何与无常三人、岳川谷、秦、木三人抗衡呢?但他毕竟是一派之尊,这些话,自然也是不好说出口的。 北胤捋了捋胡须道:“其实那孩子是风师妹座下弟子。这一回他能不能参加甄选,也不是老道说了算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白衣的绝世女子身上。 木浅音有些吃惊,而一众男弟子更是连目光都挪不开。 “这…这人就是...巽位尊首风时雨?”秦炀吞吞吐吐道。 “嗯...应该是了。” “传言她销声匿迹百年之久,最近二十年才又开始露面。据说数不清的前辈大能都对她钦慕拜倒,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 木浅音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动了几动,却不说话。 风时雨微微一笑,云袖轻舞,霎时间一股集天地巽灵之大成的清风以最温柔的姿态轻抚而来。下一刻,上千道注视着风时雨的目光竟然都被搅开了去。这当中,连枯法、裔残晓,烁一都不例外,神思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三人心头震动,风时雨动作不大,看似轻描淡写。但若是双方交手,这一瞬间的恍惚,或许就会演变成一道破绽。 看来风时雨虽然隐匿百年,道行却依然惊人。 裔残晓摇头轻叹,心中暗道:“这当年资艳双绝,号称洪荒道门千年不遇的奇女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风时雨微微欠身,“失礼了。时雨平日喜静,这么多人瞩目下…颇为惴惴。几位师兄恕罪。” 她的声音绽放出来,如同晨曦露水里、用霞云极光染成的花瓣,在流云中轻舞,在天风里回荡,叫在场众人沉醉其中。 枯法双手合十道:“风师妹客气了。” 裔残晓心道:“佛家弟子果然定力强横。剑宗与三清弟子单在这一块上,果然是大为不及。” 风时雨道:“几位师兄所说,从天劫下侥幸逃脱的孩子应该是我门下弟子云菓。听风院一男一女两人传承,以往甄选颇为吃亏…这一次时雨也是斗胆,让这孩子也来参合一脚。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和他师兄沈澜、师姐百里烟,应该就是此番甄选代表听风院的三人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云菓的名号虽然没有听过,但既然能成为史无前例第一个从天劫下逃生的人,自然有极为特别的地方。再加上名声在外的沈澜,应该会是极为强横的竞争力。 烁一笑道:“只是说起来,师妹的高徒应该不在阵中罢?北胤师兄喜欢把秘密藏起来,先带了一众寻常弟子,搅得我等颇为失望啊。” 北胤道:“诶,师弟太心急了。既然甄选还未开始,他们在不在此处,又有什么打紧的?” 烁一点头,“只是五日之后,是提交此番甄选名额、检查参与人员年龄的最后期限。不论是上玄院还是须芥寺的师兄们,还是尽早将参赛名单商榷完毕,以免最后出什么岔子。一旦过了期限,后面是不能再添加人选的。” 北胤与枯法点点头,算是将此事牢牢记下了。 “这一次,扶摇山方面是什么反应?” 北胤道:“年初的时候南宫师侄曾到上玄院小住,提起甄选事宜,恐怕这一届是参加不了了。” “那可真是遗憾。南宫师侄乃慕容师兄一手带大,恐怕实力非同小可。只是难为他,现在不仅要顶住各方压力,还要重振扶摇,没有多余的功夫参加甄选也在情理之中。可谓是前路艰难。” 众人点头,北胤道:“之前我让廉光师弟座下首徒前往南海,一边彻查当初大战事宜,一边协助南宫小侄,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那孩子若能赶来参加甄选,应该也会带来不少南海的消息吧。” “既是廉光师兄座下,料想也是人中翘楚,凤毛麟角。那我们就翘首以待了。” 之后一段时间,气氛颇为微妙。原本会剑坪佛家、剑宗两派有说有笑,一旦上玄院加进来,三方鼎力,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蔓延。到了后来,各派弟子虽继续交流,但暗流涌动,成对峙气势。 木浅音从始至终都未曾与其他门派弟子交流,目光只来来回回在师傅裔残晓和师兄秦炀身上。少女正怔怔出神,耳边传来身后同门窃窃私语,待反应过来,侧耳听去,却是诸如: “诶,你们看上玄院那边,那人在跟谁打招呼呢?” “不认识,你认识么?” “没见过啊…咱们下山都不多,何况跟上玄院弟子结识?但这方向...却是是咱们这边。你看他嘴巴都合不拢了。” 木浅音顺着众人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文弱青年,一身朴实青衫,长耳宽额,眉清目秀,正不断朝自己这边摆手。 少女吃了一惊,旁边的秦炀似乎察觉到什么,微笑道:“怎么,找你的?” 木浅音微微点头,踩着小步子往前走去,只片刻便到了那青年身边。众剑宗弟子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居然是在跟木浅音打招呼,更叫人心头大恸的是,一向腼腆内向只跟裔残晓和秦炀亲近的这位同门师妹,竟主动朝对方走过去。 剑宗这边一传十、十传百,纷纷躁动起来。 随后让众人更为恼怒的事情发生了。那青年男子也不知何方神圣,又是揉木浅音的头发,又是捏她的脸蛋。偏偏木浅音也不闪躲,二人看上去颇为亲密,叫下面一众弟子撕心裂肺,恨不得一人一拳,将上玄院那小子群殴致死。 二人说了半晌方才分开。临别时候那青年目光又是温柔又是喜爱,直到察觉剑宗这边上百弟子喷火似的敌意,他浑身一个哆嗦,这才灰溜溜钻回上玄院队伍当中。而木浅音还是低着头,迈着小步子慢慢走回来。 秦炀笑道:“哥哥么?” “嗯...是他...跟你说过的,木弦音哥哥。” “他还是对你很好啊,看得出来,这个哥哥挺担心你。”他双臂环抱,咧嘴直笑,小声在木浅音耳边道:“可师兄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实在太宠溺了呢?” 木浅音不敢抬头,脸色微醺,小声道:“别…别瞎说。” 秦炀哈哈大笑,摸着下巴往往木弦音那边看去。看了半晌,耳边还有一众不明情况的弟子在窃窃私语,各种遐想流言浅浅传开。秦炀眉头一挑,声音提高几分,“师妹,你刚才怎么没问你哥哥,他参不参加这一届甄选?既然你们血脉相连,想必也是资质极佳之人。这回甄选,恐怕是又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啊。” 他话音一落,众弟子纷纷恍然,原来先前与木浅音举止亲密的青年,竟是她的哥哥么?听到这消息,众人心中畅快无以复加,原本同仇敌忾的阵营瞬间瓦解,反而隐隐有彼此争夺,看谁最后能夺得美人欢心、笑到最后的趋势。 秦炀苦笑摇头,“这帮没出息的家伙,不想着好好修行,整天关注这些歪门邪道。” 木浅音浅浅道:“你…师兄还不是一样…” 秦炀微微一怔,把头偏过去,半晌笑道:“你这话师兄我就不高兴啦。咱们从小长大,以后谁要娶你,可都是都要先过师兄这一关的。你不恭维我,小心我随便给你找个人家。” 木浅音秀眉一皱,哼一声,再不说话。 这日天色渐暗之时,众人逐渐散去,由剑宗弟子带领到各自歇息的地方。剑宗地域极为广大,提供几百个住宿地方自然不在话下。众人歇息其中,不仅能领略一日不同时间的云海仙山美景,更能借机会切磋交流。期间更有三叶盆地的特色美食佳肴,叫众人吃来赞不绝口,仿佛身处极乐。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五) 暮色四合时,剑宗一座大岛别苑,南馨坐在窗棂上,两条小腿来回摆动,半晌叹气道:“这帮小子也不知道野哪儿去了,居然还不回来。要是错过了这次甄选,不仅咱们上玄院要全军覆没,对他们自己也是天大的损失了。” 旁边伫立窗边、看流云晚霞云雾的风时雨缓缓道:“其实也没所谓了。如果他们真的在蜃妖那里遇上麻烦,权当做历练看待。咱们谁也没去过蜃妖洞天,说不定比起甄选,收获还要更大呢?” 南馨嘟嘴,“师妹你可真想的开。到时候剑宗和尚庙打的火热,咱们上玄院早早退出,那不是难看死了。” “甄选十年一度,虽然是洪荒道门盛会,但并不能代表四大家的真实实力。你看,掌门师兄今天的道家真音,比起从前如何?” 南馨歪着头,“似乎更强了。” 风时雨点头,“不错。师兄似乎又有突破。依我看来...即便是当年本门先祖昭上真人,也不见得就比师兄强。”她摇摇头,“不,或许,这次突破之后,掌门师兄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像的地步了。” 她微微一笑,看向南馨,“四大宗门,看的还是整体实力。你瞧虚宗三十六剑鼎、七十二剑魁,战力非凡,非年轻弟子所能企及,三清佛门自然也是如此。就算这次甄选全军覆没,其它两派也绝不敢有轻视之意。师姐你太操心了。” “你说得都对,行了吧?其实…其实我是有点担心那帮孩子。这都多久了,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有石然师兄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再说,掌门师兄今天强势登场,就是故意为之拖延时间。等他待会儿回来,看看结果如何。” 话音刚落,从遥遥天际飞来一道纯黄光芒。只眨眼功夫,那光芒便飞略过重重天云,降落到这大岛之上。风时雨南馨面色一正,纷纷出门。 从光芒中现身的,正是上玄院艮位尊首何秋生。他刚迈开一步,身边漾起涟漪,北胤也从虚空中缓缓出现。 “怎么样了?剑宗是什么反应?” 何秋生笑道:“拖延了几日。我们把辜剑鸣的消息私下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敢声张。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裔残晓更是带着一群人立刻出发,往先前辜剑鸣和沈师侄交战的地方去了。估摸着是想从当中挖出什么蛛丝马迹。” “拖延了几天?” “我们既然以此作为交换主动要求拖延提交名单的日期,烁一也不是傻子,猜到我们这边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掌门师兄颇为强横,强行把日期往后延了三日。这下就看这帮崽子们能不能按时赶过来了。” “三天…也罢,多一刻便是一刻。如果真的赶不来,也是天意使然,强求不得。” 北胤点点头,微微笑道:“如果他们都赶不回来,咱们就权当看了一场剑宗与佛门的大戏罢。” 众人点头,正在这时,一道流光破空而来,隔着大岛老远,传音恭声道:“剑宗长老李英,冒昧打搅诸位上玄院大能。” 北胤大袖一挥,也不看他,“无妨。” 李英点点头,这才缓缓降落到岛屿之上,心头暗道:“这北胤果然霸道,明明身处我剑宗,竟布下禁制,生怕有人窥探。” 但一想到北胤只是袖袍挥舞布下的结界,在自己看来却仿佛天渊不可逾越丝毫,不禁全身发寒。 北胤背对他,“有什么事?” “回北胤掌门的话,不知贵派是否有一位叫梁晨的弟子?” 何秋生心头一喜,“那是我廉光师兄的大弟子,他怎么了?” 李英道:“原来如此。他正在七星岛第一岛天枢...只是情况不太好。没有确认身份之前,我剑宗只做了普通处理,不过既然现在身份确认了,在下这就回去传话请门派大能全力施救。各位如果有时间,最好还是移步天枢岛一探究竟。” 北胤眉头微皱,南馨道:“别回禀了。你直接带路吧。” 李英知道这幼女模样之人乃当今天下泽兑术法之大成者,连忙点头在前带路。北胤看了一眼风时雨,风时雨摇头道:“你们去就行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有什么事情,你们再告诉我吧。” 北胤点点头,临走时叹气道:“你还是老样子,不闻不问,不关心,只认准自己的心。”他喉结上下滚动,“但你这种性子,说好听点,是简单单纯,说难听,就是自私了。这些年下来,直接间接,真的伤了很多人啊…” 风时雨眉头微皱,北胤连忙苦笑,“罢了罢了,师兄多嘴了。不过有一个人你真的很对不起。你真的想这样一辈子?” “我…”她话到嘴边,良久道:“我有分寸。你还不出发?” 北胤笑道:“就算此处有禁制,但不论剑宗哪个角落,也阻止不了我穿梭虚空。天上地下,不过是一念之间。”他话音一落,整个人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天枢岛上。 他忽然从虚空里走出来,将周遭众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南馨、何秋生在李英的带领下也到了。李英眼皮直跳,心头暗道:“没想到北胤后发先至,居然可以在我们剑宗地界穿梭虚空。要知道剑宗整体都被远古禁制笼罩。身处其中,而就算本门弟子,也只有辜师兄、裔师兄、掌门三位能随意穿梭。这般想来,不知道北胤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不知比起三位师兄,到底谁强谁弱?” 南馨没想那么多,目光一扫,便看见了不远处几个人围着的青年。 青年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南馨也不犹豫,连忙冲上去上下打量。 果然是梁晨。 青年依旧是当初离开上玄院时身穿的一身白色儒衫,领间依稀绣着代表着离火院的跃然火焰华纹。只是现在看去,他全身上下伤口无数,衣衫破败不堪,有的地方血液透出来、连同衣服牢牢与血肉粘在一起,只要稍稍动弹,就要疼的撕心裂肺。 再看伤口,清一色全是剑伤。只是这些剑伤似乎有意收敛,虽然每一剑皆在穴位经脉处,但并没有刻意将灵力爆炸出来攻击梁晨体内经脉,反而更像逐渐渗透,慢慢折磨他。 南馨脸色极为难看,北胤、何秋生何等道行,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何秋生心头狂怒,冷声道:“被我找到这下狠手的崽子,非宰了他不可。” 南馨“嘘”一声,“噤声,不要影响我。” 众人不敢再说话,只看着南馨施救。如此依旧过了一个时辰,她才逐渐才收手,缓缓道:“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她拍了拍梁晨的脸,“梁晨,梁晨,醒醒,别装死。” 梁晨睁开眼睛,嚎啕大哭,支支吾吾话也说不清楚。 南馨道:“别急,慢慢把来龙去脉说来。” 梁晨拉着南馨,意思是再治疗一会儿,北胤打断他,淡淡道:“说。” 梁晨浑身一抖,这一个字虽然轻微,但在他听来仿佛天命不可违抗,连忙瑟瑟道:“我是被人捉住了...那家伙疯了...太狠了…” 他似乎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回忆,浑身打摆子似的,牙齿哆嗦,哭泣不止道:“各位师伯,你们要为子弟做主啊!” “你说的是谁?” 梁晨脸色铁青,嘴唇发乌,良久道:“就是他,南宫明灭…他简直疯了!” 南宫明灭四个字传出来,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不要说上玄院三尊,就算是李英,虽然没有见过南宫明灭,却也知道他继承慕容归一,是新一任扶摇山掌门。如此人物,自然是年轻一辈抗旗翘楚,怎么在面前这个血淋淋的青年嘴里,却变成了一个疯子? 北胤皱眉道:“说清楚。” 梁晨道:“他勾结妖女…事情败露之后被南海诸派围攻重伤,可惜依然被他逃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不久他重出江湖,不仅伤势痊愈,功力修为竟涨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他一路杀了诸多修道同门,已经有十几家宗派毁在他手上啦!” 北胤双眼一眯,却不答话。 何秋生道:“胡说!你小子放的屁真臭。南宫那孩子,我虽然接触不长,确是磊落汉子,一心卫道,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又是勾结妖女,又是杀害同道。你小子休要信口雌黄。” 这时候南馨回头,小声道:“是炁剑伤口无异。” 梁晨哭道:“何师叔!弟子不敢欺瞒啊!这些伤口就是那厮划的,不仅不让我死,还故意折磨,简直就是恶鬼附身丧心病狂。扶摇山炁剑闻名天下,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们要为弟子做主啊。” 他一边说一边四处观望。北胤微微皱眉,淡淡道:“廉光不在,不用找了。你先回去养伤,这件事情我们会慢慢调查清楚的。” 梁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小声道:“弟子…弟子道行被那厮以奇怪法子封住了...先前燃烧精血才暂时恢复、逃了出来。现在...现在再没余力行动啦。” 北胤心头冷笑,单独传音给梁晨道:“还有力气说话,就还有多余的精血残留。何不再燃烧一次激发道行?亦或者先前就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一个人逃回来,可不是上玄院的作风。跟着你的那些弟子呢?” 梁晨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这时候北胤微笑道:“何师弟,那就麻烦你了。” 何秋声应声点头,正准备将梁晨扛起来,忽然一金一白两道光芒从天而降,缓缓现身。 “北胤师兄别这么心急。涉及四宗大事,相信在场众人都是极为感兴趣的。不如就在这里说明白,大家即刻商量对策,尽早处理?” 众人朝声音方向看去,只见光芒消散,烁一剑圣与释尊枯法一齐现身。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剑宗长老李英。 想来李英见事情发展不对,立刻禀明掌门,而烁一第一时间把须芥寺也拉扯进来,就是想把这滩水也搅浑了。毕竟这一次的消息,与天下四宗当中当下唯一岌岌可危的扶摇山有密切关系。 北胤负手而立,微微笑道:“梁晨伤势颇重,两位同道大能亲临,对他来说如雷贯耳,我怕把这不成器的孩子吓到。不如先让他回去,过些时日再做考量?” 枯法合十道,正色诚恳道:“北胤师兄不必担心。我已经传音枯荣师弟,虽然不及贵派南师姐道行深厚,但二人携手稳住这孩子的性命是不成问题的。兹事体大,涉及到扶摇山种种。所谓天下四宗亲如一家、同气连枝,如果不问清楚,老衲这几天恐怕都睡不好觉了。” 烁一笑道:“不错,事关扶摇山,慕容师兄死后,我也一直因为找不到合适机会帮衬一下而深感自责。北胤师兄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自然也不会把我这诚恳之意、赤子之心拒之门外吧。” 话音一落,又一道佛光洒下,当中走来两位绛色袈裟的老僧,不仅枯荣在列,连枯悲也一同来了。 见到满身是血的梁晨,枯荣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连忙着手为他疗伤。其中灵气看似纤细,实则每一粒灵光都仿佛内涵乾坤,不能小觑。 北胤微微点头,淡淡笑道:“既然各位都来了,我也不好驳大家的热情。也罢,梁晨,你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说清楚了。” 梁晨点头应是,酝酿半晌,开始慢慢说来。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六)求收藏、求推荐!谢谢 原来那一日南宫明灭与安璃怀着必死决心杀出重围,南海道门大会众人见双方已然撕破脸皮,杀心更重,于扶摇山地界徘徊数日寻找受伤的二人下落。 只不知究竟是尸沉大海还是被人救走,纵然林灵天下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却依然寻不得半点蛛丝马迹。踌躇几日之后,众人料想南宫明灭绝无逃生可能,便又开始紧锣密鼓张罗起瓜分扶摇宝地的诸多事宜。 梁晨自然不会这么告诉众前辈大能。好在他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将南宫明灭勾结蝎妖女安璃、杀害三清弟子、大闹道门大会说得绘声绘色;又将众人汇聚南海瓜分扶摇山的劣行极力粉饰,硬生生说成各大派一心为襄助扶摇重建、维系南海沿岸难民方才集中到一起。如此一来,南宫明灭不仅成了勾结邪魔杀害同道之孽障,更成了不分青红皂白以怨报德的粗鄙小人。 众人听在耳里无限唏嘘,只不过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好妄下定论。只是接下来梁晨的话,叫众人心头一紧。 在南海道门大会过去数日之后,虽然绝大多数与会人员已经离开,依然有少数人留在南海地界,譬如神霄掌门林灵天。 梁晨捋清思绪,缓缓道:“那日傍晚,林掌门正巡视扶摇山地界,弟子亦是奉掌门师伯法旨继续彻查当初大战线索。忽然从遥遥大海里升起一团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芒。弟子定睛看去,片刻前还远在海天交接之处的炫光竟已然到咫尺之地。弟子惊恐万分,而那团炫光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十余日的南宫明灭。 几日不见,他速度似乎比先前快了不少,径直闪将在林掌门面前,只问了林掌门一个问题:‘你的实力人品,威望资历,够得上扶摇山只鳞片爪么?’ 林掌门大吃一惊,还没想明白问题,南宫明灭一道炁剑已然虚空划过。 不见他如何起势、动手也察觉不到他体内灵力流动,竟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林掌门活生生被他一剑斩下头颅,前后对峙不超过两个呼吸。 然后他表情淡漠,说了一句‘也不必你回答,一试便知水平。’” 何秋生道:“那林灵天是个什么货色?” 烁一道:“神霄门在洪荒中南门徒众多,堪称大派,虽然够不上资格参加甄选,却也叫的上名号。身为神霄掌门,道行自然不会太弱。” “那我就不明白了,究竟是南宫小子变厉害了还是那林灵天不过浪得虚名。一招被斩,这其中差距可谓悬若霄壤。” 梁晨道:“南宫明灭那厮之前道行与弟子在伯仲之间,后来再出现时候,弟子在他手下却撑不过百合,林掌门为南海操劳多日,想必也是一招不慎,否则不至于如此不堪。 再说南宫明灭那厮,他神思如狂却不知为何不取我性命,只日日折磨我,带着我四处寻找道门大会与会人员。前后月许,已经有十余派掌门死在他手上,并有几个门派被连根拔起。弟子被他禁锢术法动弹不得,想要通风报信又怕被他发现。后来南海诸门灭门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初道门大会的各位同道惊恐之下四处躲藏,弟子便趁着南宫明灭找人的空档燃烧精血逃了出来。 正好崇天八极甄选于剑宗举行,弟子不敢回宗派,怕被那厮逮个正着,便往剑宗赶来了。” “看来是一桩悬案,涉及四大宗派,这回可耽误不得了。” 北胤沉吟半晌,缓缓点头道:“既然来龙去脉说清楚了。这边是剑宗地界,还要劳烦剑圣师弟派人探查此事。待此番甄选结束,我上玄院自会跟进调查。” 枯法道:“不错。有劳烁一师兄。待甄选结束,我也会让无常带领门下弟子全力彻查此事。” 烁一点头,“应该的。我立马传音召开剑宗长老大会。枯法师兄、北胤师兄,请先静观其变吧。” 北胤颔首,“枯荣大师,剩下的交给南馨就行了。这孩子长途跋涉,历经险阻,想来需要好好休息。我上玄院就不拖延叨扰了。” 枯荣收起手上法力,合十道:“有南尊首在,老衲自然放心。” 北胤目光一动,何秋生心领神会,将梁晨扛在肩上。众人告别之后,纷纷离开。 这日夜里,南馨将梁晨伤势压稳,接到北胤传音连忙前往。到大厅时候,风时雨、何秋生皆身在当场。 风时雨朝南馨点头,“都听师兄说了,倒是匪夷所思。” 北胤笑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南馨道:“梁晨这次办事不力,说话虽无前后矛盾,倘若其中另有隐情,只怕是白白让其余两派看了笑话。退一万步说,一旦情况属实,天下四宗登缺一角。” “不想让他们看笑话是真的。但这件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风时雨道:“师兄有什么见解?” 北胤盯着风时雨的眼睛,瞧了半晌,缓缓笑道:“都是胡乱参测,当不得真。但我先前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是发自内心的。” 何秋生问道:“莫非怕影响了廉光师兄威望?说他的弟子被慕容师兄的弟子大败?” 北胤哈哈笑道:“糊涂、糊涂。天纵之才可遇不可求。彼此有胜负实属正常。况且状态不同,也可能影响结果。” “那...” “我是害怕,这是居心叵测之人给我们下的套子啊。” 风时雨脸色一变,忽然道:“如果南宫明灭罪名坐实,三派重新瓜分扶摇山,免不了一番争斗。而且这种争斗…关系到门派千年甚至万年大业,恐怕是要天翻地步。” 北胤点头,“你们仔细想一想,先有辜剑鸣神秘失踪,后有慕容归一离奇死亡。这两位,一个是剑宗第一,一个是扶摇巨擘,而现在南宫明灭出事,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剑宗失去辜剑鸣这个靠山,如今只靠裔残晓、烁一二人苦苦支撑,已经是大有倾颓之意。反观佛家那边,方才枯荣大师为梁晨治疗一手,已朝七极进发。我们上玄七尊里,南师妹不擅长斗法,秋生你年纪尚轻,而廉光太过极端。说句难听的,你和廉光加起来,不一定斗得过枯荣。” 何秋生脸色一红,低头道:“给门派拖后腿了。” 北胤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小,但天资卓越,六道可期。廉光师弟...若不跳出心魔,恐怕一辈子都是这样了。”他叹一口气,笑道:“何师弟,今后多与苏师妹切磋。她道行胜过你,你临敌经验胜过她,彼此取长补短,坎、艮两脉,要靠你们振兴。” 何秋生正色应是。 北胤接着道:“说起来,剑宗亟须加强自己的实力。倘若扶摇山事变成真,剑宗必然不惜一切代价争夺扶摇,甚至不惜和我们两家翻脸。” 众人沉默,气氛异常凝重。南馨道:“所以师兄方才主动让剑宗先一步调查,是有退让之意?” “嗯。这件事背后有阴谋。如果现在三派决裂,只会让人坐收渔翁之利。我身子还算硬朗,吕师弟也堪当大任。最重要的,风师妹破冰而出,师兄这悬着的心也总算能放下来。” 风时雨欠身,“师兄期望太大,只怕师妹要让你要失望。” 南馨笑道:“当年谁不知道你风师妹的大名。百二十年前正邪大战,世人只知晓正道双璧。却不知道你风时雨不显山不漏水,单在道行方面,与师兄比起来分毫不差。” 风时雨苦笑道:“这一百二十年来光阴虚度。师兄,我可没有在说谦虚的话。” 北胤捋须哈哈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不可否认,你不出手,我全然感觉不到你的气息。这可不得了。” 他摆摆手,把话题拉回来:“我担心有人布了一张大网,正等我们去钻。到时候,光靠三派中任何一派,都不足以抵抗。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风时雨皱眉道:“其实以师兄当下道行...犯不着…” “你错了。” 北胤打断她,掌心忽然跃动出一道青紫色光芒。 这光芒极为诡异,不似雷霆淡紫,也不似巽风青绿,而是一种混合在一起、带着几分让人窒息的青紫色。以何秋生道行,看到这青紫色时,竟然不自觉有些心悸恶心。 南馨脸色骤变,“这?!这是!!?” 北胤道:“知道是从哪里发现的么?” 几人沉默。 “瑶池湖心。” 南馨瞳孔收缩,“怎么可能?!这…这东西…居然在瑶池湖心?” “记得年初时候,南宫小侄潜入瑶池湖心的事么?这青紫光芒,就是他发现的。他告诉我说,在慕容归一羽化大战的废墟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光芒。” “瑶池是天地灵气汇集之所,怎么会有这种隐隐吞噬生命灵魂意念的东西存在?” “不得而知。这也是我派梁晨去调查的原因。这青紫光芒似乎可以将生灵的灵魂意念收纳其中加以利用。我虽找不到这个法子,但所料应该不错。如果有合适方法,恐怕可以消耗大量灵魂意念之力短暂强化自身。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就太可怕了。” 南馨打个哆嗦,“人死之前有巨大的力量,但因为肉体已经跟不上了,所以通常无法展示出来...如果师兄的猜想是真的,这种灵魂之力,也许会创造出极为可怕的战力。” “不错,这就是我担心的。所以现在在这一方面,对于剑宗,我还不想表现得过于强势。有天下四宗,才有洪荒的安定。反之,若四宗倾覆,这片天地,只怕要化为一片炼狱。” 南馨正色,“师兄大慈悲。” 北胤哈哈笑道:“是这样吗?我倒是从没把慈悲二字,与我自己联系在一起。”他脸色忽然一沉,“只是梁晨...没想到这小子不争气。把心思全用在争强斗狠上。” 何秋生问道:“怎么说?” 北胤摇头,“让他去调查,却不好好办事。你修为还不够,看不出梁晨实际有多少本事。当初南宫明灭在潜入瑶池的时候,不仅道行精纯,对灵力的操控就已经极为巧妙了。梁晨不能正确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反而信口雌黄,这般弟子,心境与廉光如出一辙。好在廉光心地善良,而此子,城府太深。” 南馨道:“我也觉得,他的话但似乎过于刻意。南宫那孩子,应该不是这种青红不辩的人。” “南宫明灭究竟如何我不好说。但梁晨...从这几年看来,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子,以至于生出心魔,有丑化比他强横的年轻弟子之嫌。 你们看,既然南海道门大会都是一群豪杰英雄,到底受了怎么样的蛊惑,南宫明灭才会二话不说对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长辈刀兵相见? 换一个立场角度思考,南宫明灭是扶摇山后人,在洪荒南部地位尊崇。如果我是神霄门掌门,看见南宫明灭出现,就算他发疯砍人,我也只会逃跑,而不会全力以赴上前搏杀。这原本就不合情理。梁晨自以为聪明,但他一个二十岁的娃娃,哪里知道这江湖道界的‘侠’与‘义’,‘信’与‘礼’?” “你是说,梁晨在撒谎?” “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我也不能确定。但洪荒南境,肯定生了很大的变故,而且,和南宫明灭脱不了干系。我就怕背后大手兴风作浪,把局势往他希望的方向推过去,那就麻烦了。” 他长叹一声,远眺窗外无限云雾。“南师妹,梁晨的伤不用全力施为。这次甄选,我不准备让他参加。” “是。” “何师弟,等‘不让他参加甄选’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你暗中好生监视,不要被他察觉。看看他私下的反应。” “是。” “好了,这件事先说到这里。剩下的就是等八日之后,甄选召开。” 他微微一笑,“风师妹,时间还长,要不要切磋几招?师兄可是一百多年没和你交过手了。” 风时雨微微一愣,“之前对抗天劫...师兄不是见过我出手了?” 北胤淡淡一笑,看了看厅堂里另外二人。 南馨对何秋生相视一笑,胖乎乎小手一伸,奶声奶气道:“小盒子,你肚子饿不饿,咱们下山吃东西吧。” 何秋生苦笑道:“梁师侄那边…” “哎哟,你还不信我的道行嘛?死不了死不了的。” 何秋生看了看北胤,北胤朝他点头,他不再犹豫,嘿嘿一笑,把南馨捧起来放在肩膀上。二人仿佛骑马马的女儿和父亲,随着南馨小手一举,“喔——!”一声,二人化作流光御空而去,只片刻便消失在云雾之中。 别院里只剩下北胤和风时雨两个人。 “天劫下你有些犹豫,以为我看不出来?” 风时雨眉头微颦,“你...” “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不怕你生气,那时候我也只是装模作样罢了。毕竟天威浩荡,拼个遍体鳞伤给你找不痛快,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得。没成想恍惚一瞬,我们都没全力出手。” 风时雨轻轻叹一口气,“既然知道了,还找我切磋做什么?” 北胤正色道:“我有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摸不清自己这边的实力,还如何在乱世之中安然保身?” 风时雨沉默良久,“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北胤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绝世无双的女子,咧嘴笑道:“对你们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感觉大乱将至?” “只是感觉。” “好吧。我也许久没同师兄过招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里寒芒一点、稍纵即逝。 原本融洽的气氛骤然降温。北胤呼吸渐渐停止、缓缓融汇于天地之中;而风时雨闭上双眼,白色衣衫里,一条仿佛银河流转的光带缓缓出现。北胤点头道:“‘牵女星’,很多年都没见到了。” 风时雨也不说话,身边漾起一阵涟漪。眨眼之后,二人同时消失于别院大厅之中。 窗棂前,冷风吹过,云雾翻滚似乎有人淡淡呢喃。 携手御风八万里,颦眉唏嘘一百岁。 旖旎意气今安在?顾盼无果栏栅倚。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七)求收藏推荐谢谢 在烁一宣布甄选名单日期推迟三日之后,各派弟子只能安安心心在剑宗住下。 不过八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就在一念之间。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了,开阳岛会见坪上熙熙攘攘,已经聚集了上千号人。 东方列席的,以烁一为首,旁边是剑宗诸多长老以及弟子;北方列席的是须芥寺众人,以枯法为首,旁边是枯悲,枯荣以及枯恶三位大师;北方三清上玄院,以北胤为首,依次坐着风时雨、南馨以及何秋生;而南方除了扶摇山旍旗飘扬,实际空无一人。只在旗子方圆数十丈开外,才有其它受邀门派之人散落。 再看会剑坪中央,耸立一座白玉高台,高台上有玉璧一面,已经写了诸多名字。 台上站着一位剑宗白须长老。从东南西北四面,不断有人出列走上高台,向剑宗提交甄选名单。 日头已经完全降落到地平线以下,夜色弥散开来。忽然会剑坪四周升起上千柄璀璨光剑,水晶也似的,发出柔和明亮却又流动不息的美丽光彩,将原本笼罩过来的夜晚尽数驱散。 千剑流光,交相辉映,众人身处其中,云蒸雾绕,恍如隔世。 “咚——”一声金鼓轻响,众人目光看去,高台上剑宗长老缓缓道:“北境,青木句芒宗两人:花望羲,花舒和。请上台。” 话音一落,从南边人群里走出两个年轻少女,模样姝美,轻柔秀丽。而最引人注目的,这两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想来是孪生姐妹无疑。 二人走上高台,千人瞩目下似乎极为紧张,僵硬万分向四方作揖行李,紧接着在白须长老面前站定。 老者伸出手捏在二女腕上,良久点头道:“年龄符合。可以参加甄选。” 二女松一口气,对视轻笑,款款回到南方人群之中。 这便是上报甄选名单、检查年龄的大致流程。 盖因为三大宗门与会人员众多,名字都是逐个上报。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不论是剑宗佛门还是三清,都没有任何一派的与会名单填写完毕。想来甄选事关重大,就算各派掌门心中已经有大概人选,但身体状态、竞技状态都会重新作为考量标准。是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参加甄选。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那些种子选手。 譬如剑宗方面,岳川谷、秦炀、木浅音三人的名字是最先上报的;佛门方面,无常无嗔无尘三人的名字也高居榜首。反观三清方面,第一个报上去的只有一人,就是上乾院门下弟子霍天衡。再往后走,上报名字的速度越慢。 除却三宗之外,其它门派就显得轻松许多,通常是一次上报结束任务。譬如方才的青木句芒宗,两个名额上报完毕,剩下的只有静静等待月上中天、子夜降临、大会结束。 时间缓缓推移来到了亥时二刻。会剑坪众人虽然依旧精神抖擞,但放眼全场,只剩下三清上玄院一门还没有把所有弟子的名单递交上去。 准确地说,到现在为止,三清方面差不多只递交了一半的与会人选。剩下的,却迟迟不能决定。 现场已经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传开。北胤听闻,打个呵欠。虽只一个呵欠,初听时候并无不妥,然而几个呼吸过后,这呵欠在众人脑海神思里化为莫大威压当头而来,无情冷峻、霸道威严,叫在场千人连气也喘不过来。 烁一枯法脸色微变,也不犹豫,纷纷激扬体内灵力以消除这股笼罩在众弟子身上的威压。在场大能虽然不惧威慑,然而众年轻弟子在这玄天大道下却要运起灵力主动对抗,否则依据个人实力强弱,说不得有一番苦头要吃。 威压渐渐散去。会剑坪上也再无半点私语流言。 烁一缓缓道:“北胤师兄,马上就是月上中天、子夜十分了。如果时间到了,还没有其他名字提交过来,那么这一届甄选,上玄院就真的只有玉璧上这些小友可以参加了。”他莞尔笑道:“所谓人多力量大,就算找不出合适的人选,随意挑几个,也聊胜于无嘛。” 北胤笑道:“剑圣有心了。上千同道都没说话,师弟如此古道,果然是性情中人啊。” 烁一轻哼一声再不理会,只闭上眼静候子夜到来。原本暗流汹涌的现场又缓缓恢复平静,夜色里的广场,上千人鸦雀无声。 到了亥时三刻,众人心中虽然疑惑,碍于北胤威严依旧不敢吭声。想来即便此番上玄院成绩不佳,仅仅北胤的强势,也足够给予与会众人最深刻的印象了。 的确,甄选虽是盛会,好歹每十年一次。但北胤这般道行通天的绝世大能,又哪里是十年能出一个的? 时间缓缓流逝,北胤虽然不急,但要说毫不失望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年轻一辈弟子会武,也算是表面层次上四宗的正面交锋,若能拔得头筹,自然是扬眉吐气。眼看着月上中天近在咫尺,他摇摇头,看来这帮孩子是赶不过来了。 他神情平淡,然而其余上玄院弟子却如热锅上的蚂蚁。霍天衡自知单凭现在名单上众人不足以同剑宗佛门叫板,也是暗自叹息。但他心中又生出几分野心,若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大会出彩,日后在上玄院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想到此节,青年又隐隐希望出外游历的弟子永远不要回来。 正这般想着,一声子夜鹤唳传进众人耳朵里。 月上中天,随着云雾里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重重钟声,烁一缓缓睁开眼,声音平静,一字一顿道:“北胤师兄。已是子夜了。” 北胤轻轻叹一口气,南馨大急,“师兄…真的就这么算了?” 风时雨摇头,“不是掌门师兄不愿意,实在连他们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能不能…能不能先把名字报上去啊…反正离正式开始还有几天呢。” “没有检查年龄,不合这么多年甄选规矩。剑圣这次对甄选志在必得,应该不会通融。” 北胤挥了挥手,示意让旁边三人安静。他吸一口气笑道:“嗯,倒的确是月上中天了…” 枯法合十道:“阿弥陀佛,此番大战少了诸多三清精锐弟子,只怕要逊色不少。” 烁一道:“没办法了。时间已到,既然如…” “嗯?”一个突兀声音从北胤嘴里冒出来,强行打断烁一说话,惹得剑圣心中大为不满。然而还不等烁一把话头抢回来,数道隐晦灵光蹿入他的灵觉。 这个时间,竟有人擅闯玉虚剑宗?! 烁一心头大怒,冷声哼道:“何方宵小,胆敢擅闯我剑宗圣地?!” 这声音剑意凌然,森冷九幽,仿佛只一声就能将天也刺个口子,显然毫不留情面。好在这声音朝远方云雾传去,若真的在会剑坪上炸将开来,不知有多少年轻弟子要遭殃。 然而声音没传多远,北胤大袖一挥,如乾坤在手空间封闭,竟将这股杀气剑音尽数拦下,在手掌中轻轻捏爆。 紧接着,在纷纷众人惊呼声中,数道璀璨流光破天而来。其势如惊鸿开天,其曜若九阳临尘。光轨洞月,身形穿云,化作几条逍遥人影,自上而下,狠狠降落在剑会坪上。 众人哗然,纷纷为这磅礴气势飒爽英姿逼退半步。下一刻从光影中传来一阵神气盖世的声音,大声道: “三清上玄众弟子来迟!请掌门师伯降罪!”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从光芒里走出影影绰绰数人。当先一位,意气风发,大步流星,一身紫色长衫猎猎飞舞,袖口领间绣着栩栩如生的撕天雷霆,爽朗俊秀,自成风儒,周身暗雷汹涌,极为霸道。 正是紫雷院首席弟子殷飞羽。 何秋生眼睛一亮,“好!小子们回来就好!” 烁一眼皮轻弹,枯法笑道:“吕师兄门下高徒,果然不同凡响。” 紧接着印入眼帘的,是圆润丰满的田上丘。他模样虽然其貌不扬,但一身纯黄光泽安如平湖、定若泰山,天崩地裂不撼,给予在场众弟子极大威压。何秋生笑得合不拢嘴,哈哈道:“乖徒弟,你把老子想死啦!” 枯荣点头道:“田小友年纪轻轻道行精纯,大有乃师之风。艮山一脉后继有人。” 后面出来的南茵,娇小玲珑,虽然宛如几岁幼女,但一张小脸粉嘟嘟,肉乎乎,可爱异常,叫人恨不得将其捧在手心仔细呵护。她小跑着跳到南馨怀里,一个“大孩子”,抱着一个“小孩子”,看上去滑稽又温馨。 南馨摸着幼女的头发,“回来就撒娇,在外面有没有受伤呀?” 南茵把头埋在师傅怀里,半晌抬头嫌弃道:“硌死我啦,不要你不要你,风叔叔抱抱~” 南馨哭笑不得,就要把怀里南茵丢出去,风时雨微笑将她接过来,上下打量,嘘寒问暖,如母女一般。一个清丽绝世,一个玲珑可爱,也算是极为相配,惹来现场无数火热羡慕的目光。 流光中最璀璨的一道,现身的是一个灰袍老者和一个黑袍青年。 青年自然是韩太琰无疑。他静静走到门派前辈面前行礼,礼成连忙钻入人群,眨眼就看不见了踪影。而老者面目严肃,背上背着一个女子。这女子面容被面纱挡住,但青丝泼洒、肌白若雪,显然是一等一的美人。 老者低着头,踌躇半晌才道:“上乾院长老石然,辜负掌门师兄期待…” “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石然躬身点头,“谨尊师兄法旨。”话音一落,他缓缓走到四人身后站定。 南馨自然看得出石然背后的正是夏薰衣,但眼下望闻两道,这妮子呼吸正常,体内灵力也充沛,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也不多想,目光继续看向场中。 会剑坪中央的流光在持续这许久之后,终于彻底消散。在夜色朦胧下,在虫鸣鸟啼中,在千万里云光雾月里,三个年轻弟子款款现身。 两男一女,紧靠在一起,异口同声: “三清上玄、听风院沈澜/百里烟/云菓,向门派师傅,各门派前辈,各位师兄师姐请安。” 三人的名字,在寂静的夜色里如同昙花绽开,悠扬自信,纹丝不乱,随着风儿飘扬直上...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这三个年轻人身上。 端坐北方的无常缓缓睁开眼,目光流转,在三人脸上来回移动,最后锁定了站在最前方的深青色衣衫青年。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视线一变,东方剑宗,岳川谷与秦炀目光火热,同样聚集在沈澜身上。身为剑宗精锐弟子,他们霍然发现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青年竟拥有不下于自身的绝世剑意。一股想要立刻上前与青年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砰然直上。他们嘴角不禁挑起,这一回,总算可以战个酣畅,斗个淋漓了。 然而木浅音,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最后那个淡青色衣衫的少年身上。少年并不是英俊绝伦,但五官端正,极为顺眼,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亲切之感。少女嘴里默念,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从天劫下生还的那个人么?云菓…” 在一瞬的沉寂之后,北胤双眸一闪,情不自禁道:“好!回来就好!” 他第一次显露如此神情语气,在场众人心中恍然,果然三清这边,此番甄选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听风院这三人了么?” 烁一冷笑,却暂不言语。枯法脸色愕然,盯着云菓看了半晌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枯荣、枯悲,二僧也是一脸震惊,缓缓道:“怎么…我感觉不到这孩子的灵气…一丝都感觉不到?!” 枯法苦笑摇头道:“果然从天劫之下活下来的,是真正的万古奇才罢?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应不到他的灵气,但料想此子强横无比,这一回,无常怕是遇到麻烦了。” 北胤笑道:“冒昧冒昧,剑圣师弟恕罪。这几道灵气是我三清子弟无疑。擅闯虽不应该,但十万火急,还请通融一二,莫对同道后辈狠下杀招啊。” 烁一哼一声,背后霍然而现三柄流光玉剑,剑心毕露,剑意无垠,在这一刻仿佛满弓绝弦,搅得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剑宗古训,擅闯者严惩不贷。” “阿弥陀佛——”枯法双手合十,莞尔笑道:“剑圣师兄用剑意一探诸位迟来小友的道行,倒是极为新颖。各位三清小友,还不谢过剑圣点拨?” 迟来数人纷纷作揖:“多谢剑圣提点。” 枯法继续道:“既是三清精锐到来,便是未来洪荒正道中流砥柱。擅闯虽然不对,剑圣师兄宽仁大量,不仅不立刻严惩,反而提拔后人,当真是我辈楷模。老衲不才,代三清几位小友谢过了。” 枯法一番话说来兼具恭维与大义,叫当者不论如何不好发作。烁一深吸一口气,背后三剑缓缓收起,抱拳笑道:“枯法师兄所言极是。北胤师兄,最近邪魔蠢蠢欲动,洪荒大地颇不太平,我身为剑宗掌门,自然有义务对擅闯之人下杀手。若有得罪,还请见谅一二。” 北胤微笑抱拳,“好说,好说。枯法师兄佛法愈发精深,也是我洪荒之幸啊。”他顿了顿,“既然人来齐了,那这甄选…” 烁一打断北胤,“人虽然到了,但月过中天,子夜已逝,名单怕是改不了的。这铁打的规矩千年的谱,我身为主办方,自然希望竞争更加激烈,但也不好凌驾于规则之上。如若不然,日后谁还把我玉虚剑宗的规矩放在心上?” 人群骚动,烁一将此事与剑宗律法联系在一起,看来是咬死了不准备退让,更不准备让后来这几个弟子参加甄选。毕竟这几人个个身怀绝技不可小觑,若真的杀入甄选,剑圣一片苦心,只怕要付诸流水。 枯法叹一口气,他自然希望洪荒年轻一辈竞争更激烈,以确保人才辈出、洪荒正道长治久安。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他所能干涉的了。他目光看向北胤,不知这当今三清掌门,要如何抉择?退缩?还是强势?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八) 北胤哈哈一笑,现场紧张的气氛立刻缓解。他捋了捋胸前长须,上前几步道:“其实这件事情一点也不矛盾。剑圣师弟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剑宗威名不会受损,而我这帮弟子也完全可以参加甄选。” 众人“咦”一声,所有人目光殷切看着场中的白须老道,不知道他要作何解释。 烁一冷笑道:“那就洗耳恭听,看看北胤师兄高见了。” 北胤点点头,“请问八极崇天甄选每隔十年,在哪里举办?” “自然是天下四宗轮流举行。上一届是须芥宝寺,这一届是我玉虚剑宗,下一届乃是北胤师兄的三清宝地承办负责。再那之后,便是扶摇山了。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师弟说的不错。每一届甄选都有提交名额的最后期限,以当日月上中天、子夜来临为准,对么?” “不错。” “那就好办了。我洪荒大地百万里辽阔,山川河流无穷尽,万族林立不融融。上玄院在西,而剑宗在东。众所周知,日出于东方、薄于西,所以这东方的时间,总是比遥远的西方要早上那么一些。月上中天自然也是如此。换句话说,现在剑宗的确是子夜了,然而…我三清上玄院,却还只是亥时。这样想来,我门下这几位弟子参加甄选,又有什么不妥的?” 众人眼前大亮尽皆哗然,不仅啧啧称奇,更是佩服北胤才思敏睿。原本所有人都在考虑他究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以自身威严力排众议。没想到他竟利用自然规律,将此事化为无形。 烁一眉锁如刀,冷笑道:“既然是我剑宗为东道主,自然以剑宗时间为准。难不成若贵派弟子身处其余洞天福地,在场诸位还要等他们到几十几百年之后么?” “唉,也是。”北胤满脸为难:“只可惜历代甄选规矩里不曾明确指出,嘶,倒是个漏洞。我看师弟也不用气恼,这一回的剑宗甄选的漏洞,下一届甄选之时,我三清上玄院绝不会再犯。” 烁一长袖一挥,气势升起,剑意勃发。然而北胤微微一笑,只静静看着烁一。如此沉默良久,会剑坪上也没有任何人插话。北胤摇摇头,莞尔笑道:“这样吧,如此对峙也分不出个结果。我看不如问一问这些年轻小辈的意见。剑圣师弟你看如何?毕竟是他们参加甄选,咱们说到底只是一个提供甄选平台的前辈罢了。” 烁一沉默不语,枯法合十,缓缓笑道:“阿弥陀佛,北胤师兄大义。此法甚好,咱们也要听一听小辈们的意见。” 他把目光看向无常、无尘、无嗔三人。无常睁开眼睛,目光锁定沈澜,良久笑道:“阿弥陀佛,小僧才疏学浅,正是与各派精锐师兄交手成长的阶段。若不能与三清各位师兄切磋进步,当真是一大憾事了。” 枯法微笑点头,紧接着无嗔、无尘也纷纷表示希望与三清弟子一决高下。 北胤回头看向霍天衡,霍天衡抿了抿嘴,犹豫半晌才道:“掌门师伯与剑圣前辈说的都是至理。但天衡当然是想与同门师兄并肩作战的。” 北胤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南方各门见两大派掌门都赞成此事,也不好拂逆,大多都是含糊其辞,作中立处置以免得罪任何一方。到了最后,还是要看玉虚剑宗这边如何表态。 烁一冷眼,看了看岳川谷,又把目光看向秦炀、木浅音。 木浅音小脸抬起,声音虽然腼腆,却坚定清晰,“我要和他们交手。”她目光盯着云菓,隔着老远,少年背后一寒,仿佛被一把利刃抵住。他疑惑地看回去,然而目光到时,木浅音的头已经又低了下去。 秦炀点头,“各位上玄院师兄道行精深,秦某不才,自知抵挡起来捉襟见肘。但若不能一战,实乃平身大憾。请掌门师叔成全。” 烁一气的眼皮请弹,心中暗道:“裔残晓啊裔残晓,你两个宝贝弟子当面拂逆我,也太不把我这掌门放在眼里了。” 他哼一声,紧紧盯着岳川谷。如此剑意威逼之下,岳川谷一个头两个大。他心里是想和这些人交手的,但又害怕自己师傅威严,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北胤打个哈哈笑道:“行了行了。现在就算川谷贤侄反对,也是孤掌难鸣寡不敌众。烁一师弟,你就别逼他了。承让,承让。” 他转身对着后来的几人,丝毫不管身后脸色生青的烁一,“还剩十三个名额。客观公正、在大事面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也是一种能力。这些名额,交给你们自己决定吧。如果还有多的,我这个掌门再插一手。” 如此到了最后,殷飞羽田上丘南茵各自又选一个同门,韩太琰身为离火院弟子,因为其肉身年轻、道行精进,符咒之道娴熟,也被列入其中。如此共十一人,北胤再选二人,这甄选名单总算是齐了。 一一验明年龄之后,即便夏薰衣昏迷不醒,依然符合标准被记录在上。已经是丑时时分,崇天八极甄选的最初阶段总算告一段落。 各派各自回去,三日之后公布规章流程与一切注意事项,第四日甄选正式开始。 众年轻弟子在会剑坪上领会几位玄天大能的对峙,起初不觉得劳累,然而一回到住所就困的不行,纷纷倒头进入梦乡。 再看上玄院那边,石然连夜向几位尊首报告蜃妖洞天之旅事宜。 原来最后在一两个月的摸索下,沈澜早就发现了蜃妖体内往下方联结的通道,只是一直隐忍,希望众人可以在清气之中潜心静气多修炼一段时间。到了最后关头,众人由沈澜带领一路前行,经由蜃妖血肉正经脉络,通小肠、贯大肠,最后从某个不方便直言的地方成功逃脱回到洪荒大陆。而一打听时间,甄选在即,众人马不停蹄赶往剑宗,这才有了刚才子夜一幕。 北胤看上去颇为高兴,然而南馨一脸惆怅,看着怀里容貌尽毁昏迷不醒的夏薰衣,如果苏玥雯知道这件事,只怕是要闹上一阵子了。 在众人连番检查下,终于发现夏薰衣体内两处异常,显然有蛊虫作怪。一处蛊虫封印了女子五感意识,但以南馨的道行,强行排除倒不成问题。棘手之处在另外一边,蛊虫似乎与夏薰衣命脉魂魄连接在一起,只要稍微动弹,就可能让她香消玉殒。这蛊虫对道行高强的人用处不大,但一旦中招,即便是大罗神仙,也不敢拍着胸脯将它逼出体外。 南馨摇头道:“有点麻烦,还要找到施蛊之人以及蛊母。掌门师兄怎么说?” 北胤摇头道:“不急,还有几天时间。苏师妹不在,你们想一想等薰衣这孩子醒了之后怎么安抚。我出去一趟,过一会儿就回来。” 他也不多话,也不等众人反应,整个人立马消失在座位上。下一眼看去时,北胤虽然仍在剑宗地界,但周围是无尽云雾星河,脚下是一座不大的浮空岛屿,显然是在某一座不起眼角落的小岛之上。 他身前是一个穿着白色带淡淡紫霞衣裳的绝世女子。此时女子正坐在小岛边沿,手臂拄着下巴,看着云海怔怔出神。 正是幻化成云婉模样的安璃。 北胤微微一笑,坐到她身边,“不得了,闯进来的时候竟能逃过剑圣灵觉监视。”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的安璃连心脏也停了几拍。她整个人弹起来,小脸全是惊恐,后退几步吞吞吐吐道:“你…你你…你从哪里出来的??” 北胤哈哈一笑道:“我就这么走过来的,你在发呆,没注意到我罢了。” 安璃心道:“胡说八道,老娘就算发呆,起码身边的事情还是一清二楚的。”她仔细端详着面前老者,忽然瞳孔一缩,“北...北胤…?” 北胤捋了捋胡须,“咦,你知道我?” 之前天劫的时候,安璃在白袍人身边远远见过一次北胤。对于这玄天大能也是印象极深。她心中大乱,自己偷偷潜进来没被任何人发现,没想到居然碰到这个杀才,一时绝望无助,恨不得哭出来。 然而她是心思机敏临危不惧之人,只半个呼吸就调整过来,咳嗽道:“你想干嘛?我不怕你的哦。当初天劫的时候你们七个人都没拦下我,你要是敢动手,我跟你说...你拦不住我的。” 北胤哈哈大笑,“放轻松,别紧张。我不会对一个小辈出手。” 安璃瞳孔放大缩小几个来回,跌坐在地,“你…你?” “‘蝎妖女’?我猜的对么?” “你...你知道我?” “当今天下用蛊精纯的,年龄岁数,外貌衣着,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他袖袍一挥,忽然一道宝光迸发而出,围绕着安璃转了几圈。安璃原本提心吊胆,深怕这光芒有半点杀意,然而直到光芒消失,都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传出来。 她低头一看,脑中嗡然——没想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幻术竟然被尽数破解。再看去时,安璃一身黑色衣衫,面上戴着薄纱,虽然看不到面容模样,但光是一双眸子,就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倾慕拜倒。 原本那一套裸露的衣衫因为南宫明灭不喜欢,所以在见乐花觞之后就换了。现在这一身虽然保守许多,依旧挡不住女子莹润修长的美腿、火辣绝世的身姿。 “你…你…”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吞吞吐吐,“你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那个人没有全力施为。否则就算是我,也极难破掉禁制。”他摇了摇头,“可能破不掉。” “你们认识?” “认识,又不认识。看你怎么定义了。”北胤微微一笑,“你对那人的道行幻术这么自信?居然敢跑到玉虚剑宗来,不怕被其他人发现一剑杀了么?所谓正邪不两立,以你的身份,暴露的话恐怕没有活路。” 安璃低头,“唉!我身不由己...那个人叫我保护云菓,如果换作别人我才不管呢。可是...可是那个人的话...我觉得我逃不掉…只能暂时听他的话,以后再想逃脱的法子。” 北胤点点头,“不错。既然你被他盯上了,暂时不要做什么蠢事。否则天涯海角,他要杀你易如反掌。” 安璃全身一抖,原本这种想法只是自己的猜测,但现在连北胤都这么说了,她更不敢有出格行动了。 “你…你不杀我?你不是三清掌门,正道魁首么?” “你这么希望我杀你?”北胤笑道:“其实是正是邪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诡异一笑,“对我有用的,我是不会杀的。” “你...你要干嘛?” 北胤双眼紧闭,整个人同化为天地一炁,安璃看在眼里,心中惊涛骇浪。明明这个人就在面前,但潜意识和灵觉又告诉自己,面前空无一人。这种神迹叫她仿佛扁舟身处惊涛大海,无比渺小无力的感觉吞噬了整个心脏。 半晌之后,从北胤指尖跃动而出一团虚空无色千变万化的炁,随着他手指一弹,那炁自安璃天灵盖进入,围绕着女子泥丸宫作毫无规律可寻的运动。安璃满腹疑窦,正要发问,北胤笑道:“你以后可放开些手脚,出了问题我能通过此源炁压缩时空救你。这源炁乃我全力施为,我料那人对你这种程度的棋子不会认真探测,绝对察觉不到源炁存在。” 安璃皱眉,“我不认为我在夏薰衣体内种的蛊虫有这种威慑。你要我替你做事?双面间谍?” 北胤摊手,“别把老道想得那么不堪嘛。虽然我承认这股炁会爆炸。” 安璃脸色一变,北胤稳坐如磐,拍了拍身边的石块,意思是“过来坐吧”。他目光看着云海,“小丫头别心急,现在老道想问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事…” “你是怎么被那个人注意到的?还有,你认识南宫明灭小友吧?请你把这段时间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遇见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都告诉你了,我不是没有活命的筹码了?” 北胤哈哈一笑,“你是聪明人,所以在白袍手下活了这么久。你可以赌一赌,把事情告诉我,也许之后还有其它价值;亦或者什么也不说,我手指一动,权当叫吃白袍,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安璃眉头紧皱,皓白唇齿依偎在一起挣扎颤抖。良久她叹一口气,缓缓坐在北胤身边。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九)今天两更 三日之后,各门派齐聚会剑坪。在众人焦急等待中,时至正午,剑宗掌门烁一终于在千呼万唤里缓缓登场。 烁一四下环顾,酝酿半晌道:“玉虚剑宗有幸,时隔四十年再次举办崇天八极甄选,更有无数同道师兄弟与年轻英才荟萃于此、大驾莅临,身为洪荒正道一员,烁一心潮澎湃,临场涕零。” 下方众人纷纷作揖抱拳,回礼致意。 烁一点点头,接着道:“自百二十年前正邪大战之后,我洪荒宝地迎来多年安定繁盛,可谓四海升平,天下归一。而这其中,无数前辈大能同道盟友,不惜羽化兵解也要守护洪荒的精神,一直延续至今,不可谓不砥砺后辈,也不可谓不是我泱泱正道之楷模。 时至今日,我们生活在前辈们创造的太平盛世里,延续天下四宗数千年传承举办崇天八极甄选,为的就是,为洪荒正道发掘培养新鲜血液;为的就是,为往世苍生抵御邪魔外道未雨绸缪;为的就是,不断超越自我,以窥天人合一、溯古长生之路。 如此,与天下豪杰共聚于此,我烁一,承玉虚剑宗衣钵,以三十九代剑圣掌门之职宣布:第三百四十三届崇天八极甄选,正式开始!” 炽烈如潮的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在烁一双手轻按之下,会剑坪刹那又安静下来。烁一轻轻点头道:“今日汇聚,旨在交代此番甄选规章细则。稍后剑宗长老会为各位详细说明,旦有疑惑之点、不明之处,请立刻提出,以免甄选过程中出现纰漏,真正的比赛从明日正午开始。” 烁一环视场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微微一笑,转头朝不远处站定的老者点头。老者走上前来,与烁一相互作揖,交换位置,先朝场下众人鞠躬,随即道:“不才路匠心,任剑宗长老一职,为此番甄选做细则做讲解。” “每一届甄选皆是道门盛会,主办方可谓费尽心思,力求精彩全面公允。此次甄选更为特别,剑宗上下前后数年思量,决定将甄选一分为三,变作三个不同的阶段依次举行。不仅考察内容愈发全面,比赛周期也更为长久。若能在此番甄选中拔得头筹,当之无愧洪荒年轻一辈最响亮的名字。” 众人哗然。八极甄选开创至今,由简变繁是大势所趋。历史记载,第一届甄选只是简单的四门弟子道行较量。到了后来,不仅参赛人员慢慢普及到整个洪荒道门的精锐青年,考察内容也是愈发繁杂。 看来这次的甄选,与会人员道行出众是一方面,连大会本身也别出心裁。众人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在这举世关注的大会上一展身手,为这个洪荒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全力奋斗。 路匠心见场面火热,已经达到预期效果,缓缓笑道:“下面公布细则。 “甄选第一阶段,以玉虚七岛为中心、整个剑宗为范围。时间限制七天。 在此期间,考察内容分为七类,每组都需要完成七种考核,根据成绩获得相应积分。积分排名靠前的,在第二阶段会有更多选择以及更有利的条件。 剑宗根据与会弟子门派名单将诸位划成三个组别,分别为‘晨星’、‘烈阳’和‘晓月’。 ‘晨星’共十四支队伍。即玉虚剑宗岳川谷、秦炀、尹流觞、张潮远、须芥寺无常、无尘、无嗔、无念、无想、三清上玄院霍天衡、殷飞羽、田上丘、夏薰衣、沈澜这十四位弟子所在的三人小组。其余小组人员名单会在稍后公布于老朽背后玉璧之上。” 众人窃窃私语。这晨星组说穿了就是种子队,带头的无一不是三大派一**锐。没有被分进晨星组的年轻弟子不免有些失望,但既然能参加甄选,自然不会愚蠢到当面质疑。实在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拿出相应的实力让前辈大能眼前一亮。 现场反应早在剑宗预料之内。路匠心笑道:“大家稍安勿躁。晨星组看似在道行方面实力强劲,但要求也更为严苛。再说了,在座其他小友,指不定有不少深藏不漏的好手,只是一直隐忍不发没有被我们这帮老家伙察觉罢了。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这些晨星组的小家伙们还要落荒而逃呢。” 这句话颇为中听,待与会众人面色渐缓,路匠心才继续道: “那么,现在公布甄选第一阶段七类考察内容。 第一类,道行修为。弟子彼此以约战形式切磋,以胜负结果积分。胜者得到基础五十分,败者无成绩。” 有人道:“什么叫基础五十分?” 路匠心莞尔:“问得好。小友们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晓月组七日五战、烈阳组七日四战,取其中成绩最好的三战记分。晨星组七日三战,但不仅小组每个成员必须参与,切磋的对手也要遍布三大组别,缺一不可。此外,晨星组内部对决,败者扣除一百分;晨星组若输给晓月组,扣一百分,对手则在五十分的基础上再得五十分作为奖励。” 众人心头豁然开朗,如此安排不单单考察道行实力,还讲究如何安排战斗。晨星组的种子选手更要谨小慎微,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路匠心顿了顿,并没有人提出疑问,他点头道: “第二类考察,为符咒之道。 想当年正邪大战,不仅是顶尖强者的交锋,也是数不清修道弟子的坚持。试问成千上万的符咒灵力汹涌而来,即便是道通八极,恐怕也只能暂避锋芒。 众人深以为然,路匠心继续道:“这第二类考察,剑宗于天玑岛设立试炼石。小组代表在规定时间内以破坏试炼石的程度决定取得分数。最高五十分,最低零分,由监督长老裁定分数。” “第三类考察,为泽兑术法。泽兑一道,与命魄灵魂相连,与生生不息相接。泽兑一脉,是我辈修道者坚实后盾,更是与邪魔交战的瑰宝。正所谓救人救己,精通泽兑术法,是修道者坚持不懈的课题。这一个月里,剑宗会为三叶盆地疑难杂症的患者治疗。其中一部分交给你们处理,根据病症难易不同与治疗的效果,得分从零到一百分不等。” 有人举手道:“请问长老,如果太难的病症没有人选择,那那些患者怎么办?” 路匠心莞尔道:“这位小朋友有仁心。此事请放心,剑宗每年都会为三叶盆地的部分百姓疗伤治病。今年虽然是甄选,为百姓谋福利的事情,依然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倘若有患者没有接受任何弟子的治疗,自然会有剑宗出手。” 众人纷纷点头,玉虚剑宗身为天下四宗之一,行事果然体恤苍生。 “那么宣布第四类,资质悟性。我剑宗精心准备,从剑宗道藏选出一众绝世道典供各位小友参阅。” 这一番话仿佛炸弹引爆开来,剑宗这一次果真下了血本,竟然连道藏典籍都拿出来当作考察的一环。如此说来,这些典籍必然极为晦涩,否则以与会众人资质,岂不是分不出高下?但正是如此,这些寻常不能见到的秘典更能勾起众人的好奇与激动。 路匠心呵呵笑道:“小组代表只有一盏茶的翻阅时间,之后根据学习领悟的程度施展出来,由剑宗长老决定本轮分数。最低零分,最高一百分。” 他顿了顿,“此法依然有沧海遗珠之嫌,世上天才千千万,适合自己的法门也不尽相同。此轮万一没有取得满意的成绩,也不要怀疑自己的实力。毕竟能参加甄选,已经是成功了。” 众人莞尔点头,路匠心道: “第五类考察,为意志定力。剑宗为于玉衡岛的天幻须弥塔是弟子磨练意志的宝地,此塔共分九层,每爬一层得五十分,理论满分四百五十,最低零分。” 话音一落,下面窃窃私语,“这天幻须弥塔是剑宗所有,恐怕剑宗弟子早就习惯了,设立这么高的分数,是不是专门为了剑宗弟子考量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路匠心毕竟是剑宗长老,实力不俗,如何听不到这些留言,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听老朽一言。剑宗订下的规矩,绝不会偏袒于剑宗弟子。实不相瞒,天幻须弥塔并不是剑宗之物,而是剑宗创派之前就有了。其中有浩渺无穷的宇宙,也有一砂一界的缩影,网罗世间万物芸芸众生,囊括洞天福地离奇怪诞,是磨练心志意念的绝佳场所。然而九层高塔,一层比一层难。实不相瞒,即便是老夫,也只能勉强撑过第四层罢了。” 以剑宗长老的道行竟只能勉强到达第五层?这天幻须弥塔究竟是何方神物?众人心中惊涛骇浪,以年轻弟子的法力能坚持过第一层就不得了;若能到达第二层取得五十分,怕是要谢天谢地;至于第三层...众人不敢想像。 如此说来,此轮的分数倒在情理之中。 路匠心道:“八极甄选,为的是磨练后辈,而不是肆意偏颇。否则天下四宗威名何在?后面的流程里,也请诸位不要再怀疑剑宗的公正性。” 众人羞愧脸红,纷纷低下头,各门派一众长辈皆是作揖致歉。 “那么接下来是第六项:临敌表现与同门羁绊。 有的人道行精深,实战却发挥不出原有实力;有的人道行差了些,生死关头却能挖掘出惊人的韧性。还有的人千里独行,明明有可靠的同伴,却狂妄自大、好高骛远,不知谦逊二字为何物。玉虚剑宗于天璇岛设立傀儡桩。在傀儡桩的连番攻击下,撑的时间越久,所得分数越高。满分一百分,最低零分。” “最后一类是卷试。要求与会所有年轻弟子回答试卷上的问题。根据答案得分,三人分数相加为小组总分。最高一百五十分,最低零分。 如此七项考察,统一称为玉虚七考。除了第七项卷试必须最后一个完成之外,其余六项顺序不限。 以上。” 他眯着眼睛,环视四周。 “长老,请问除了道行试炼、羁绊试炼和卷试,其余四轮考察,小组的成绩是看个人分数呢,还是三人的总分?” “以符咒考核举例,老朽先前说过,是根据‘小组代表’破坏试炼石的程度决定分数。换句话说,这四项考察,是由小组代表参加,而不是三个人全部参与。此外,这四项考察,每位参赛小友至少参加一项。不得遗漏。” 话说到这个份上,崇天八极甄选的第一阶段可谓是既复杂又全面;规章既清晰又饶舌;过程也可以预料到既纠结又需要时刻思量对策。果然如先前所说,此番甄选别出心裁,叫人极为期待。只不知道第七项卷试考的是什么?而第二个大阶段、第三个大阶段又是在哪里举行呢? 玉虚七考的流程规章通报完毕,与会弟子纷纷上前,从玉璧上查看自己所在的分组组别。 不同于三大宗门分组已定,南方各门派因为参赛人员名额不定,不一定可以组成三人小队。譬如先前小旸谷的青年狄霙,再比如青木句芒宗的花氏孪生姐妹。是以这些弟子需要寻谋志同道合的选手一同参赛。这也是千百年来甄选的默认事项。 在一系列的自我介绍、交流切磋后,所有的三人小队尽数产生。本着小门派齐心协力共同进退的口号,从南方诸多成员里也产生了各门派首席弟子联合在一起的情况。如此一来,有竞争力的小组数量骤然增加,甚至隐隐有与晨星一较高下的实力。 到了这日晚些时候,众人逐渐散去。七考在即,临阵磨枪似乎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倒不如安安稳稳养精蓄锐以准备第二天的大赛开场。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十)第二更 上玄院一二百弟子皆在同一座大岛上,彼此屋舍成排,交流访问起来极为方便。这日酉时末刻,听风院三人在屋子里用过晚膳,正准备商讨次日作战策略的时候,一声凄厉惨叫洞穿云天,顷刻间传到所有三清弟子耳朵里。 三人同时一怔。这声音绝望已极、嘶哑变形,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分辨出来是谁的声音的。云菓如坐针毡,缓缓才道:“夏师姐的事情…是我不对…没能保护好她。” 百里烟眉毛耷拉着:“我们去看看她吧…听刚才声音…感觉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云菓点点头,二人立刻起身。百里烟回头道:“大师兄,你不去?” “南尊首是不是在那里?” “嗯,听说最近南尊首都在照顾夏师姐,肯定在的。” “那我就不去了。” “啊?怎么了?一起去嘛…” “修行本就有无穷意外。我也帮不上忙。就不去了。” 百里烟“哼”一声,拉起云菓就往外走了。“什么嘛...又变回冷冰冰没人情味的样子了。‘我也帮不上忙’。”少女学着沈澜的语气,“也不知道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什么真面假面?我怎么听不懂?” “哈,还没跟你说,先前在蜃妖肚子里的时候,我和大师兄…” 二人说了一路,云菓听到沈澜种种表现也是不禁莞尔,他心中不安与忐忑略微平复。 然而来到夏薰衣住所前,已经有几个弟子站定在门口把手。当中一个娇小玲珑,正是大泽院的南茵。见到云烟二人前来,南茵“嘘”一声,小声道:“你怎么来啦?快走快走,别撞枪口上了。” 云菓心口一沉,原本满肚子的话又被敲得粉碎。百里烟正要发话,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平静的女声,缓缓道:“是云师弟吗?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正是夏薰衣。 南茵满脸无奈,但这会儿屋子里有南馨坐镇,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她挪开脚步,给云烟二人让开一条通道。云菓低着头,缓缓走进去。 夏薰衣还是那个夏薰衣,一身水蓝色的霓裳,身材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此时她静静坐在榻上,双眸阖起来。但,脸上多了一副银色的花纹面具。 这面具轻盈小巧精雕细琢,将夏薰衣整个脸都包在其中。她原本就有着惊人的清丽五官和面部轮廓,此时此刻,若旁人不知道其中详情,只当她是一个害羞娇涩的神秘美人。 听见脚步声,夏薰衣睁开眼睛。这一眼,看得云菓心头一疼。 原本的夏薰衣,眸子深处虽然似乎藏了些什么,但清亮有神,炯炯熠熠叫人神往。但现在看过去时,她双眸灰暗,毫无生机,仿佛被抽干了血肉的尸体。云菓冒起一身鸡皮疙瘩,大气也不敢喘。 “怎么了?云师弟的模样如此自责?快过来,让师姐瞧瞧。” 她的声音如死水深潭,话语惊不起一丝涟漪,也带不出一缕微风。冷淡淡的,平稳稳的,可是,就是有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云菓刚踏出一步,百里烟下意识拉住少年的手,惶恐朝他摇头。 云菓温柔地拨开百里烟的手掌,朝她微微一笑。 少年走到榻前,半蹲下去。“师姐…” “嗯,看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夏薰衣伸出手,帮云菓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她最后握住云菓手掌,少年全身一抖。 “坐上来吧,蹲着多累。” 夏薰衣看了一眼百里烟,“百里妹妹也别站着了,过来坐。” 明明是很客气的话语,但百里烟打一个寒颤,脸色也白了起来。她扭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南馨。此时此刻,南馨不似以往那般活泼,反而脸上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阴云,眉头紧蹙,只怕心情也不太好。 “怎么了?现在夏姐姐变成丑八怪啦,百里妹妹都不愿意过来靠近点儿么?” 百里烟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她连忙坐到榻上,靠着夏薰衣,然而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面上表情极度不自然。少女心头如惊弓之鸟,暗自骂道:“就应该把大师兄带过来的!我的妈呀,我的手不听使唤了…完了完了,等下站都站不起来。” 少女如坐针毡,一股温和暖流忽然钻进自己身体里。这暖流走遍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叫百里烟一阵说不出的舒畅。她目光流转,只见南馨莞尔朝她点头。气氛微妙,一时间鸦雀无声。 “梁师兄呢?怎么没见他来?” “他受了点伤,你们掌门师伯让他安心养病,甄选就不参加了。” “不参加甄选?他?呵呵…那他不在剑宗是么?” “倒是在这里。只不过得知不能参加甄选之后,他这几天没什么精神,似乎都在屋子里,没有现身。” “哦。”夏薰衣又看了看云菓,“云师弟呢?参加甄选?” 云菓埋着头,“嗯…” “少天呢?” “莫师兄他…他…”少年抬头,看向南馨。 “紫雷院那个莫少天么?紫雷院吕师弟座下精锐弟子不少,这次来剑宗的名单里似乎没有他。” “哦。”夏薰衣点头,“也是正常。我多虑了。”她的手冰凉,又握住百里烟,“师妹,甄选可要加油了。我可是很看好你们听风院的。” 百里烟想把手抽回来。夏薰衣的手掌实在太凉了,握得她不舒服。但是当下情况,少女还是忍住了心中缩回手掌的冲动,强笑道:“啊,是啊是啊…夏姐姐也要加油。咱们一起努力,让其他门派刮目相看。” 夏薰衣点头,微微一笑。“好了,人也看到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快回去歇息吧。从明天开始,不知道有多久都不能睡个安生觉了。” 百里烟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走了…”少女连忙拉起云菓。二人头也不回,僵着身子出了门。一直走回自己房间,都不敢说一句话。 沈澜问他们怎么了,二人也不多回答。入夜之后,三个人都准备睡觉。盖因为三人一组,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也要一起行动,寸步不离,风时雨干脆让他们住在一起,也好联络感情。 这日子夜十分,屋子里是平静的呼吸声。 沈澜盘膝端坐,冥想与睡眠一同进行。百里烟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嘴角还有几点晶莹。而云菓,原本似乎睡着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放在面前,打开,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纸条。 借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星光月色,少年又默读了一遍纸条上的话。 “今晚子夜,此岛向东南过长桥。我在另外一座大岛等你。” 落款是,夏薰衣。 云菓的心脏狂跳,一股莫名惊惶无言恐惧再次支配全身。傍晚去看夏薰衣的时候,她表现得实在是太平静了,而这种平静,以云菓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和平。 有什么话白天不能说,非要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选这种时间?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要不要拉着大师兄或者百里烟一起去? 少年思虑良久,终于轻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出了门。 晚间的玉虚剑宗,流淌徜徉在云海重雾之中。少年抬头,原本皎洁的月色忽然朦朦一片,似乎长了毛,而月光从银白变为橙红,随着高空阴风吹来,搅得少年瑟瑟发抖。 他慢慢走到这座大岛的东南端。一座延伸到云雾中的白玉长桥仿佛通往仙境,在虚空里划出极为优美的弧度。然而此刻在少年眼里,遮挡了长桥的风云异常诡谲,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反而更像通往幽冥黄泉。 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轻喝两声为自己打气,迈开腿脚,踏上白玉石桥。 这桥出人意料的长。以云菓的脚力,前后只怕走了几里,方才钻出白蒙蒙的云雾。 呈现在面前的是另外一座大岛。盖因为三清上玄院驻扎在附近,没有人敢叨扰,而剑宗地域广阔,原本就人烟不多。此时这座大岛上黑漆漆一片,竟感觉不到有一个人存在。 少年吞了一口口水,脚步踩在这座岛屿的土地上,有一种飘然的、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来了。” 夏薰衣的声音。冰凉刺骨,冷淡,又似乎…带了几缕悲伤。 “我...嗯...夏师姐,你有什么话,白天不方便的,现在直说吧…”少年四处看,他虽然听见夏薰衣的声音,但却见不到她的人。他小心翼翼向前走,“师姐,师姐你在哪?我…我看不到你。” “咯咯…你这么想看我?但是师姐丑得紧,要真的看见我,你肯定不是现在这个反应啦。” 声音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凉凉的、浸人的,诡异阴森,仿佛小针扎着少年的肌肤毛孔。云菓打个寒颤,“师姐…你、你别捉弄我啦。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我也要跟你道歉。你出来吧。” 一阵阴风呜呜划过脸庞,云菓背后一股寒气飘来。他身子一僵,脖子上隐约有轻微的呼吸。 他缓缓转头。 一张红紫交加、血肉倒翻的脸颊近在咫尺。 “啊!!!——”云菓心脏停滞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识往后爬。 站在面前的,正是夏薰衣。 此时她取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从上往下,俯视着地上的云菓。嘴巴咧开一笑,皮肉拉扯在一起。 “我说吧,你真的看见我的时候,肯定不是先前的模样。” 她脆笑一声,“不过也不怪你。云师弟,我跟你说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哦,刚才,就在刚才,我从你眼睛里看见了一张特别恐怖的脸。丑八怪,太丑啦,以前我不知道一个人有多丑才会被这样形容。但是刚才我看见啦!真的很吓人啊。” 她语气柔弱,“快过来,师姐吓得站不稳,快过来扶着我。” 云菓眼皮狂跳。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夏薰衣,眼前这个人,从外貌到内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在少年面前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这种冲击叫他脑海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似乎已经挣扎在失控边缘的人拉回来。 他咬着牙站起身,走到夏薰衣身边,伸出手道:“师姐…是云菓对不起…拖了后退,还害你成现在这样。你…” 少年话没说完,夏薰衣琼玉羊脂似的纤纤手指轻轻盖在他唇上,“嘘~,要你扶着我,你却如此聒噪。”她咯咯一笑,倒在云菓身上,小脸前伸,紧紧贴在云菓的脸上。 云菓不敢呼吸、不敢吞咽、更不敢出声。紧接着,夏薰衣的手指在云菓胸膛轻轻磨挲,淡蓝色的灵气在她指尖汇聚,形成一道颇为锋利的小刃,只轻轻划动,就把少年的衣襟划开口子,割开少年胸膛肌肤,几粒殷红瞬息滚下。 “我听说...你们一直不想让我醒过来?是真的么…?” 云菓僵硬地摇头,忽然又点头,紧接着又摇头。如此反复几次,夏薰衣凑到少年耳边呢喃,“我就是一问~师弟你这么紧张干嘛?” 她银铃脆笑,“我还听说,你们蜃妖之行收获极丰。弟子们都在讲,不论是殷飞羽,还是田上丘,不论是百里烟,还是沈澜,道行似乎都比原来狠狠进了一步,是么?” 云菓背后全是冷汗,夏薰衣看似柔软如烂泥躺在他怀里,实则一股灵力笼罩他全身,叫人四肢动弹不得。少年呼吸也颤抖,良久点点头。 夏薰衣咯咯大笑,手掌拍在云菓脸颊上,“那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呢?大家都进步了,只有你原地踏步。这次八极甄选,沈师兄和百里妹妹,就这么有把握?就算带着你这个...噗嗤,你这个废人,也能拿到好名次?他们难道不怕?…” 她一双眸子寒光四射,语气却温柔,“难道不怕你拖后腿,被连累、到最后万劫不复、叫天下人嘲笑?” 云菓急道:“师姐!…没有人要嘲…” 他话没说完,夏薰衣手指又盖住他的嘴唇,“嘘~,咱们静静的,静静的,别吵,别闹,好么?” 云菓眼珠下看,这一回夏薰衣盖住自己嘴唇的手指,灵气刃口喷薄着,只要自己稍微动弹,就要在脸上划一个大口子。一滴冷汗从少年鬓角流下,他恨不得自己在经历一场噩梦,起码噩梦会醒,但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夏薰衣草温柔一笑,勾住云菓的脖子,“云师弟,你说,如果我现在要你娶我,你会不会理我呀?” 她胸口蹭在少年身上,但这柔软的触感不仅没有给少年任何慰籍,反而一种冰冷的杀机从近在咫尺的女子身上充斥开来。 少年心头滔天巨浪,酝酿半晌道:“不管师姐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我们听风院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难受的...而且我知道…我知道莫师兄一直对你不离不弃…” 听到“莫师兄”三个字,夏薰衣浑身一颤,眼里忽然闪烁出水光。她像野兽似的,嘶吼声在嗓子里的翻滚,良久道:“他也不会要我。你们都不会要我了,谁会要这样一个丑八怪。” 她哈哈一笑,“更何况…我连处子之身都不是。” 云菓脑海嗡然一片,电光火石里,无数思量考虑涌入自己脑海。为什么当初蜃妖洞天里,最开始和夏薰衣相处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察觉到她一丝落寞。那种隐藏很深的东西,少年一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然而这一次,亲口从夏薰衣嘴里说出来,少年才发现,怀里这里女子经历的,似乎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最起码,和无忧无虑的百里烟相比,她经历了什么复杂的东西。恐怕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无意识地拿自己和百里烟做比较吧。 少年身子顿了顿,“我…我听说师姐从小就被带到上玄院了...是...是梁师兄么?” 夏薰衣笑道:“你呀,你都不要我,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舌头伸出来,绕着嘴唇舔一圈,“啧啧,就连舌尖的触感都让人说不出的恶心。师弟,你、你要不要杀了我呀?” 云菓吓得浑身一哆嗦,“师...师姐...不行的,不行的,还有很多人都等着你。莫师兄不会在意这些的,你相信他…” 夏薰衣踮起脚,在云菓耳边道:“你不杀我?那… 那我就杀你了。” 她温柔的声音骤然变冷,紧接着身子朝云菓靠去,手上淡蓝色的灵刃吞吐出来,就要插进少年的胸口。 第九章:雾灵飘渺生剑宗 八方云集开甄选(十一) 云菓万万没想到夏薰衣竟真的动了杀心。 那个一直以来温柔如水的美丽女子,初见时清姿惊艳,之后协力锻造同心剑,甚至在蜃妖洞天不愿意丢下少年独立离去。本是卿卿佳人,蓦然落花流水。人生奇诡,当真变幻莫测。 当灵光寒刃出现在女子手上直插少年胸口,云菓动弹不得。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原本想闭上眼,但一阵狂风如同穿梭虚空卷来,紧接着,一道黑光呼啸而至,毫不留情、将没有防备的夏薰衣逼退出了十几丈远。 “谁?!” 夏薰衣霓裳翩跹、翻身定住身形,强压住体内翻滚的精血厉声喝问 云菓一脸茫然,定睛看去,一个黑色倩影从朦胧云雾中缓缓走出来。她面上戴着黑色纱巾,流云也似的乌黑长发在晚风中清扬。她莲步,修长诱人的腿和绝世身姿交相辉映。在这一刻虽看不清她面容,但周围一切似乎都围绕着她转动了。 正是‘蝎妖女’安璃。 “抱歉,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云菓瞳孔一缩,“是...是你?!” “你是谁?找死吗?!”夏薰衣桀桀低吼,脸上表情狰狞无比,在朦胧月色下仿佛腐烂了尸首的怪物。 安璃虽然是老江湖,看见面前原本清丽无双的女子变成这副模样也免不了浑身发麻。她深吸一口气,迟疑半晌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你想清楚,杀害同门罪名加身,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夏薰衣冷笑一声,指着云菓,“大不了杀了他遁世隐匿。最差的结果也不过一死,免得我日日夜夜顶着这幅丑恶面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话音一落,也不管安璃,径直向云菓出手。 清扬宛转的笛声流转开来,夏薰衣惨叫一声,飞驰到一半的身影忽然翻倒在地。她双手插进发丝间咆哮,表情极为痛苦,忍不住来回打滚。 “喂!妖女你在干嘛?!” 安璃不理会云菓,继续吹奏那杆由寻常细竹雕琢的笛子。随着笛声荡漾,夏薰衣时而撕扯头颅,时而捶打胸口,疼的浑身上下全是汗水。 “停下!——停下来——,饶了我,不要吹了——求求你——!” 安璃睁开眼睛,樱瓣与竹笛分开,牙齿咬住下唇,静静看着夏薰衣。 若是以往,她看见有人在面前这般求饶只怕笑得合不拢嘴。然而这一回不知怎么的,她隐隐觉得对不起面前的女子。 “你这个贱人…贱人…你使的什么阴邪招术!?——” 夏薰衣颤巍巍站起来,浑身灵气暴涨,大有拼命的架势。她身影闪烁,发疯似的朝安璃冲来,手中颜霜扇蓝光耀天,一挥之下在地上劈出一条几丈大小的裂痕。 这灵气杀机勃勃凌厉无比,就算是安璃也不敢硬接。她四处闪躲,灵活如山间野猫带起无数残影。夏薰衣心头狂怒,招式威力虽然提升,章法却大乱,是以一招一式痕迹明显,即便是云菓,恐怕都能闪躲开去。 这般持续半晌,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想明白了,夏薰衣跌坐在地上,忽然痴痴傻傻狂笑,笑声传递开来似九幽厉鬼无比瘆人。笑声过后,她又嚎啕大哭,泪水从她的眸子里流出来,却滑不到腮边,全被面颊上的褶皱血肉阻挡。 她已经完全绝望了。 陡然间,女子指尖蓝色灵气吞吐,皓腕翻转,眼看就要抹过自己如天鹅般的白皙颈脖。 “师姐——!不要啊——” “啪!” 清脆的巴掌声霍然传开。云菓定睛看去,安璃如鬼魅流云,身姿飒然,闪烁到夏薰衣面前翻手给了她一巴掌。 “够了,不过就是容貌被毁,干甚么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三清上玄院弟子,凭的是没出息!” 这一巴掌虽不带灵力,但势大力沉毫不含糊。夏薰衣脸颊肿起来,满脸惊愕看着面前黑衣女子。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她发疯似的扑上去,要跟安璃扭打在一块。 接下来一幕看得云菓目瞪口呆。只见夏薰衣手脚并用,仿佛顽童无赖,撕拉扭打无所不用其极,口中骂着诸多难听的话语。 然而安璃只轻轻闪躲将她乱拳化解,并不作任何还击。良久之后,安璃摁住夏薰衣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此时此刻,安璃是背对着云菓的。夜色下少年隔了十几丈距离看不真切。而安璃,她轻轻叹一口气,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忽然解开面纱,她的面容,一刹那间在夏薰衣眼里一览无余。 “贱人,用美貌嘲笑我?贱...” “仔细看。”安璃打断她。 夏薰衣定睛,忽然怔在原地。 安璃叹一口气重新把面纱戴好。她回头瞧了瞧云菓,“小废物,你还杵在这干嘛?巴不得你夏师姐一刀把你杀了?” 云菓摇头,“我…我既然一个人来了,自然是要帮师姐解开心结的。她一天不好,我不会丢下她不管…” “你就是那茅房里的臭石头,别说这小妮子看你心烦,老娘都不想多瞧你一会儿。你要是聪明,就给我滚远些。” 云菓哼一声,刚要说话,夏薰衣缓缓道:“你先走吧。只是下一次我算起旧账…”她淡淡看了云菓一眼,“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胆量一个人再来?” 云菓咬牙,“事情到现在这样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云菓也不能退缩。” 夏薰衣沉默良久,嘴角轻扯,“罢了。” “师姐…你…你不会做傻事吧…” “要你滚你就滚,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师姐有话跟我讲,怎么,你也想掺合一脚?你说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察言观色都不懂?” “我、我走了,你们别又打起来。” 安璃冷笑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师姐?” 云菓脸上一窘,“废话,我担心你干什么?” “我要杀你师姐,早就动手了。”她盯着云菓,“走吧走吧,好好睡一觉。看你这孬样,甄选我还等着看你笑话呢。” 云菓低着头,又看了一眼夏薰衣。此时夏薰衣重新从云袖中把那一副银色面具取出来戴在脸上。云菓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色道:“那个,师姐…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行了。云菓能做到的,就一定帮你做到。” 原本机灵豁达的少年此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他少有的感到揪心也似的无奈。 夏薰衣原本想出言讥讽,迟疑片刻,终究只缓缓点头。云菓看她情绪渐稳,比起方才好了千万倍,也是极为佩服这个臭名昭著的蝎妖女,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慰籍这个半疯半醒的女子。 他朝安璃点点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嘴里确实在说“谢谢”两个字。安璃不理他,只用目光催促他离开。 如此,云菓掉头离去,过了半晌身影消失在长长的白玉石桥上。 一片沉寂。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么?反正我们一样,都不能用真面目示人。” “你不会不甘心吗?明明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 “最开始会难过,我理解啦。但是渐渐的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而且啊,今后道行到了一定程度,说不定慢慢会复原呢?你看你们兑位尊首,有两百岁啦,却还像孩童一般,真让人羡慕。” 夏薰衣沉默半晌,“可是,这张脸连我自己都不想见到,恐怕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愿意陪在我身边啦。” “怕什么?这样反倒逍遥快活。你看我,二十多年都是一个人,天南地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干什么要看别人脸色?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夏薰衣身子一震,“会孤单吗?…我…我很害怕一个人…” 安璃坐在地上,双腿弓起来,手臂抱住膝盖,看着天空。 “其实啊,人长大了,自然就孤单了。只是你还没学会和孤单相处。” 夏薰衣鼻子发酸,靠着安璃席地而坐,脸埋在手臂里,触感再没有往昔面颊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面具的冰凉。她小声啜泣。 安璃拍了拍她的背。夏薰衣青丝散开,柔的如同绸缎。“这头发真漂亮,没少用心打理吧。” 夏薰衣也不抬头,隐约的哭泣传过来,但是她还是轻轻点头,回应安璃的话。 “云菓啊,他其实很努力了。一个没有道行的小废物却成天和你们混迹在一起,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跟得上。他肯定不是有心要害你的。”安璃叹一口气,心中暗道:“他不是有意,我却是故意的。唉,权当赔罪好啦,安璃啊安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来以后再玩这种把戏,还得挑对象,免得个个毁了容都得姑娘我亲自安抚。” 这一回夏薰衣不说话,也不回应,显然对云菓依旧心存芥蒂。良久她才缓缓道:“蜃妖一行,到头来不仅我落到现在这幅田地,连道行也毫无寸进。再看其他人...已经远远将我甩在后面了。” 她叹气,“我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落珠院首席弟子…” 安璃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你要是愿意,就把这个收下吧。” 夏薰衣微微抬头,“这是什么…” “小时候从我师傅那里偷来的。他有眼无珠不知道这东西的贵重。现在给你了,倒是...倒是挺合适的。” 夏薰衣接过小册,上面写着四个字,《七绝毒谱》。封面墨绿,带着沧桑古韵和浑然森冷,刺得夏薰衣身上发寒。 “干什么用的?” “嗯...虽然是残本,但里头记载的道行法术很厉害。只是…” “只是什么?” “这残本记载了四层境界,我当初连第一层都没修炼完,发现不对,立刻就停下来了…”她语气带着后悔,“早知道副作用这么大…我才不修炼呢。”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觉得我已经这么难看了,就可以肆无忌惮修炼它?” 安璃苦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古语说以毒攻毒,说不定你修炼起来脸上反而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呢?而且…我偷听到你先前和云菓说话,说你不是...嗯…不是处子之身。” 夏薰衣呼吸一滞。 她顿了顿,“这本毒经从第三层开始就要求修行者不能是童贞之体。所以不论如何,我也是修炼不下去的…” 她脑海中莫名蹿出南宫明灭的身影,脸上一红,“至于以后…以后就不知道了。” 夏薰衣低着头。 “真的很厉害哦,我只练了一点,但是这么多年受益匪浅,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知道了。”夏薰衣接过小册,“谢谢你…还有,我、我好多了。” 安璃嘿嘿一笑,“好了好了,就算这个世界都不要你了,但是你还有这个世界呢。懂我的意思吗?” 夏薰衣思量半晌,缓缓点头。 “快回去吧,别捣鼓了。” “你…你叫什么?只有你知道我,我却不认识你,太、太狡猾了。” 安璃“嗯”一声,缓缓道:“我啊…” 安璃修长的睫毛顺着眼皮微微颤抖,“我叫云婉。” 夏薰衣微微点头,“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来,缓缓朝三清所在大岛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有机会再见,云婉姐姐。” “去吧去吧。” 安璃抱着膝盖,目送女子消失。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涌起一丝安慰,没想到帮一个人舒缓心结竟让人心里莫名舒畅。她哼哼一笑,忽然对着虚空道:“看了这么久的热闹,是剑宗的弟子吗?” 良久,远方黑暗里起了一点动静,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弟子。“啊…我们、我们是路过的...大晚上正好看见你们三人...就停下来了…没敢惊动打扰…” “是嘛?”安璃咯咯脆笑,“没关系没关系,小情人幽会嘛,我懂的。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安璃点点头。那两个年轻弟子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异口同声发出凄厉惨叫。下一刻再看去时,地上两滩墨绿色带着腥臭的脓血遍地横流,而两个弟子连尸骨也不剩半分。 “休息一晚上,哪有永远休息舒服,你们说是吧。” 她仰头看着夜色,毛茸茸的月亮光芒极为黯淡,但晚风吹起女子一身鸡皮疙瘩,安璃缓缓摇头,“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次日正午,在剑宗掌门烁一剑圣一声令下之后,崇天八极甄选第一阶段玉虚七考,终于拉开了帷幕。(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一) 正是烈阳当空普照、无垠碧空笼盖极目视野的时辰。玉虚剑宗上下一片欢腾热闹,而其中人数最多的,还要数中央七星天权岛。 此时此刻,不仅参加八极甄选的弟子多半聚集于此,就连其余寻常弟子、诸多前辈大能也汇聚此处。原因无他,这里是玉虚七考第四项资质悟性的考察地点。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与会弟子自然希望能学习参悟到更多的道术法门。如果一马当先从这些道藏密典中参悟出什么东西,不仅对甄选大有裨益,还可以马上知道本轮所得分数。 若一鸣惊人取得好成绩,会剑坪的记分板会告诉所有人:此子不凡。而这种在天下群雄面前高光的机会,相信大多数人都不愿意错过。 是以此项考察最为火热。 剑宗一角,百里烟御空飞行紧紧跟在沈澜、云菓身边。少女思量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小菓,你说咱们干嘛不去天权岛凑凑热闹?如果真的领悟了什么绝世法门,岂不是起跑点就把别人甩开了?” 云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百里烟又问了一次,少年才反应过来缓缓道:“虽然说天下四宗同气连枝,但彼此竞争是绝对少不了的。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换成咱们上玄院,会轻易让别人领悟自家道藏密典么?” “嗯…不会是不会,不过大师兄资质绝顶,哪里是其他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你也知道大师兄厉害,多这么一门道行,恐怕暂时也不会有多大帮助。” “为什么?” “我们晨星组只有三次战斗机会,不像其它两组可以去掉最低分。所以三场比赛都要认真考虑。大师兄道行精深相信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来,所以不用担心烈阳、晓月的人向我们发起挑战。” 百里烟点点头,“原来如此。同样身为晨星组的其他人,应该也不会冒然向我们发起挑战,毕竟大会刚开始,大家谁都不知道谁最厉害,对么?” “就是这样。所以参阅道典不用着急。反而我们现在要去的应该是第三项泽兑术法。” 沈澜一直没有说话,百里烟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我懂了,这些疑难杂症的患者数量有限,而病症也各不相同。我们率先前往,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治愈伤病的把握也更大。” “嗯,反正那些道藏密典也不会飞,咱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沈澜点头,“这次甄选多半听小菓的。他在外面历练的时间长,论临场经验,我们谁都比不过他。” 以云菓率真天然的性子,原本应该嘿嘿傻笑。但此时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下巴指着胸口,看上去有些郁郁不欢。 百里烟和沈澜都察觉到一丝异常,但话没问出口,反而被云菓抢先。 “大师兄,咱们还有多远?” 沈澜抿了抿嘴,回答道:“前面就是了。” 话音一落,沈澜与百里烟骤然减速,三人化作两道流光降落在悬浮面前的大岛之上。 沈澜瞥了一眼百里烟,少女道:“小菓,等下考完了师姐有话问你。有什么话不许藏着掖着。” 云菓一愣,“什么话?” “待会儿再说。”沈澜示意二人噤声,“三清弟子,听风院三人前来报道,参加玉虚七考。” “听风院弟子…嗯,是哪一位要参加本轮考试?” 枯槁男声传来,一个灰袍老者缩地成寸,从遥遥不知几百丈的距离两三步走过来,捋着胡须打量云菓三人。 “果然不凡,这两位小友的灵气,我竟丝毫都感觉不到有外泄的迹象。巽位尊首果然了得。” 他说的二人,自然是云菓和沈澜。云菓是因为体内没有灵力,而沈澜,纯粹是因为蜃妖洞天一行他的道行有突飞猛进。 沈烟二人把目光看向云菓,就等着少年发言。云菓皱眉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你来决定人选。”二人异口同声。 百里烟继续道:“难不成要我决定啊?别婆婆妈妈啦,我和大师兄都等着呢。” 云菓轻轻吐一口气,“我…我不行的...再怎么说也应该大师兄决定。毕竟大师兄道行最强,而且是我们的领队。” 沈澜眉头紧锁正要发言,忽然从云雾里蹿出三道金光,迅雷般降落在大岛之上。光芒散去,走出来的却是须芥寺的三位小僧。领头一个身着白色僧袍宝相和蔼,朝沈澜三人莞尔一笑。 这人曾经见过的。正是须芥寺至善堂菩提殿枯悲大师座下首徒无嗔。他与身后两个沉稳内敛的小僧并肩走来,双手合十道:“菩提殿沙弥无嗔与同组两位师弟,见过剑宗长老前辈。” 他又把身子转向听风院众人,“见过听风院师兄、师姐。” 三人抱拳回礼,两边略微寒暄几句,之后无嗔定下参赛人员,又从剑宗长老那里接过病患名单、病症介绍,前后不过片刻,便开始前往指定地点为伤者治病了。 剑宗老张看着听风院三人,“怎么样?三位可有决定好参赛人员?” 沈澜轻轻摇头,“小师弟。” 云菓眉头皱成川字小声道:“以大师兄和百里的年纪…这是唯一一次参加甄选的机会…我如果乱指挥,到时候不仅你们拿不到好名次,连带着给听风院也丢了脸面…我…我指挥不来。” 沈烟二人又气又急,一个埋在心里,一个表现在脸上。然而仅仅这片刻功夫,又有一队人到了岛上顺利开始前往指定地点应考。 沈澜眉头紧锁,“这一轮我来。师妹你看好他。” 百里烟轻轻点头,抓住云菓的手道:“小菓,你到底怎么了?” 云菓避而不言,对着沈澜道:“大师兄,加油…” 沈澜头也不回,向剑宗老张确认一切信息,立刻赶往病人所在。而大岛上,云菓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里烟笑道:“放心放心,既然是大师兄出马,肯定是手到擒来。就泽兑术法一途,恐怕咱们这一辈除了南茵师姐,大师兄是是一数二了。” 云菓点点头,“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了想…就算百里你和大师兄表现很好,我一直给你们扣分怎么办?” 百里烟歪着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才第一天你想这么多干嘛?” “我…我是不是还不如不参加...这样下去,真的会拖后腿。” 百里烟心头无名火蹭蹭上蹿。云菓今日表现思虑太重,全然不似往常。以往的云菓,就算身上半点道行都没有,依旧坦然面对不屈不挠;就算摆在面前的目标看似遥不可及,却从来不气馁妥协;就算面对道行参天的前辈大能,心里也没有嫉妒和欲望滋生出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能够把身边人往温暖和开心的方向带领的领路者,就是这么磊落耿直的少年郎,也是百里烟默默喜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百里烟银牙紧咬,她不知道云菓怎么了,几句话翻来覆去就是说不出口。 她哼一声,不再理少年,二人虽然并肩,气氛却从未有过的尴尬。好在不远处的须芥寺弟子上来对话,打破这一滩死水般的沉静。 此番考察无嗔并没有出场,这会儿谦逊有礼重新给二人打招呼。云菓虽然不想多说,但礼节是不能失的;百里烟不喜欢闷着,索性和两个小僧聊起来,一时间天南海北倒是极为热闹。只是少女时不时用眼角余光观察云菓,但少年似乎始终提不起劲。 她哼一声,心头骂道:“这个呆子…呆子呆子,都不知道吃醋嘛?气死我啦。” 当聊到云菓,知道他从天劫之下生还,众人惊叹不已,从心底里佩服。附近赶来参加第四考的,早听闻云菓大名,纷纷上来结交。云菓一直心不在焉,旁人不知道他的性子,以为他天生冷淡。但转念一想,如此万古无一的绝世奇才,有自己的骄傲矜持也毫不奇怪。一念及此,众人对云菓的态度表示理解,甚至隐隐有更敬畏、更高看他的趋势。 如此过了有半日时间,太阳已经西沉了,开始有弟子陆续返回。这些第一批参加泽兑术法考试的大多数是既对自己道行有信心、又选到了自己熟悉病症的,是以脸上都带着微笑,想来所得分数也不会低。 云菓和百里烟依旧搭不上话,只安安静静等着,一直到了暮色四合、繁星闪烁时候,天穹里一道黑白炫光穿梭虚空,沈澜总算是回来了。 百里烟大喜,跳将起来蹿到沈澜身边,“大师兄,怎么样?怎么样?” “嗯…不知道评分机制。病是治好了,分数…不好说。” 百里烟甜甜一笑,“诶,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也考完了。你再不回来百里都要闷死啦!” “闷死了?”沈澜一愣,目光看向云菓。少年正对着他苦笑。 沈澜点点头,“先去会剑坪看看分数,然后找个落脚的地方。” 三人也不迟疑,御空飞行径直到了会剑坪。 记分板前堆满了人,而所有小组的分数悉数在记分板上显示出来,从高到低一览无余。当沈澜三人降落,周围众人窃窃私语,眼里闪烁着羡慕的光芒,纷纷让开一条路。 云菓的心脏砰砰乱跳,这种被千万人瞩目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觉得开心,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低着头,心中暗道:“其实这些瞩目都不该属于我…”他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百里烟,此时百里烟和沈澜并肩,沈澜话虽然不多,但总能让百里烟咯咯脆笑。 “其实吧…百里这么天真漂亮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哪有人忍心让你失望难过?可我始终只是你和大师兄阴影下的没用小子,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少年心中这么告诉自己,“况且…我有不惜性命也要保护我的小婉,而你…有大师兄一直默默守护。这样...也挺好的。” 思绪在脑海里浓稠的像是浆糊搅拌在一起。他手心一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百里烟已经紧紧扣住他,哼一声道:“下午的事情等下再算账,我和大师兄男女双打,你有什么事情敢瞒着我,百里就再也不睬你了。” 她鼻翼轻皱,小猫也似的,“来,看看大师兄得了多少分。” 她拽起云菓开始小跑,晚风里少女的发丝随风扬起轻轻拂过云菓的脸颊,淡淡的昙花海棠香钻进鼻子里。 云菓忽然停下来,两个人十指骤然分开。 百里烟心脏漏跳一拍,回头看少年的目光全是藏着眼泪的失望。 她跺了跺脚,追上在前面等待的沈澜。两个人头也不回往计分牌去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二) 云菓低着头,周围人的目光仿佛要把少年里里外外拔个干净。他恨不得找个地缝狠狠钻进去。这些目光虽然没有恶意,却让他心头分外在意。就好像少年现在面临的一切都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一样。 他咬着嘴唇心中暗道:“我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回到听风院,但实际上…我和百里、和大师兄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罢了。我这样苦苦想留在他们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如果我对他们来说只是负担只是累赘的话,会不会有一天…也害得他们万劫不复?就像...夏师姐那样…” 他仿佛坠入冰冷的海水里,周围越来越黑,他浑身上下越来越冷。一张红紫色血肉倒翻的脸闪过,惊得少年上下一个哆嗦。“如果我不回来的话,百里天天和大师兄在一起、日久生情,可能也不会有我这个坎儿啦。大师兄他会不会恨我?” 此时此刻,云菓脑海里仿佛杂乱的线团,找不到线头更找不到解开的方法。人潮里他无助的样子仿佛被家人抛弃的迷路的孩子,若不是片刻之前百里烟的目光刺痛了他,他可能当场就放声大哭起来。 然后,一道清亮的巴掌,不顾及任何人的眼光狠狠抽在云菓脸上。少年惊愕抬头,整个人完全懵了。 “大师兄你干嘛?!”百里烟冲上来,下意识把云菓护在身后。 面前是深青色衣衫的青年,他眼睛里隐约埋着怒气,对着云菓缓缓道:“你这个鬼样子,亏蜃妖洞天里小师妹还要死要活要找你。” 他一眼仿佛看到少年灵魂深处,一字一句道: “当你觉得自己是废物的时候,你就真的是废物了。” 他说完径自离去,留下在场数不清呆滞目光。百里烟捧着云菓的脸,手中碧绿色光芒跳动,轻轻按在云菓已经逐渐红肿的脸颊上。 “疼不疼?你怎么这么笨啊闪都不闪一下。”少女心疼得要命,嘴里不停嗔怪,随后朝周围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啊?” 她柳眉倒竖俏脸含煞,但夜色里莫名一股飒爽英气传出来,就算是呵斥,也叫周围人听得如痴如醉。百里烟拉着云菓就走,一直走了老远,才看见背身站定的沈澜。 “剑宗不能过夜休息,我们下山。小师妹你带着他。” “我就在这里。你们两个去就行了。” 云菓的话语明显怄气。百里烟横竖劝不动,最后索性手脚并用将云菓五花大绑,这才跟着沈澜下了山。 三人穿梭于三叶盆地,盖因为雾气太重,脚下白茫茫一片,前后也不知道飞了多远,就是找不到安全的落脚点。百里烟路上不住抱怨,沈澜道:“以后要经历的环境比这个复杂多了。蜃妖肚子里难道还没习惯?” 如此又飞了半晌,沈澜看着云菓道:“你有什么建议?” 云菓抿嘴,不吭声。 又过了良久,直到百里烟开口求他,少年才缓缓道:“先升高一点,找云海里露出来的山峰。然后顺着山峰往下顺藤摸瓜找山脉。” 沈澜点点头,按照云菓的话,于夜色里锁定一个漆黑山峰,随后从山顶下降,来到一片山麓地带。“然后呢?” 云菓道:“雾太重看不清流向,所以只能听风声。山区风口通常在狭窄区域和山谷中,但是山谷和山脊经常连在一起。顺着风声,往两侧寻找,然后顺风而下,找一处下风高地就可以了。” 按照云菓的指示,三人果然找到一个高出周围许多的下风处。沈澜找了些干燥柴火在四边插好,又捧了稻草柴火、打了小鱼野味,把这片高地布置得像模像样,一派温馨的日常氛围。 他坐在地上伸手烤火,缓缓道:“你看,没有你的话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云菓抿嘴。沈澜接着道:“昨天晚上其实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只不过没现身罢了。” 云菓吃了一惊,百里烟反复询问,云菓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三人沉默。良久云菓低沉道:“我觉得...我觉得没有我的话,你们两个参加甄选应该能有更好的成绩。” “还有呢?” “还有…?嗯...还有...还有蜃妖洞天估计没让你们少操心,我…我不适合修道,可能会变成累赘…” “继续说。” “大师兄你干嘛?你吓到小菓了。” “你别说话。” 云菓头仿佛要埋到地上,“还有…我怕因为我没用,害你们像夏薰衣师姐那样碰到危险...你们要是出什么事…我、我不敢想。” “所以你不敢想我们出事,却敢考虑一个人离开?” “这…” “我早就说过修炼一道逆天而行不知会发生多少意外。你从前一个人闯荡江湖时候的韧性毅力去哪了?” “我...” “当初拜山的时候你被霍天衡打个半死,你以为小师妹为什么十万火急赶去救你?” “百里她...” “我之前失去道行那段时间,一度很佩服你。” “佩服我?…为、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道行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一直以来你做了很多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青年看着云菓,“就是用你现在自卑的这幅身躯,就是用你现在觉得是废物累赘的身体。” 云菓缓缓低下头。 “你为什么回听风院?” “回…为什么…” “你很反感刚才大庭广众我打你一巴掌?” 云菓有些怄气,又有些伤心。说实话,他当时确实非常气恼,但眼下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怒火在面前篝火的“噼啪”声响中渐渐烟消云散,再如何也找不到痕迹了。 沈澜轻轻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道:“但如果你不是你,云菓不是云菓,我甚至懒得看你一眼。” 云菓眼皮一跳,忽然鼻尖一酸,抬头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大山一般沉稳的青年。 “蜃妖洞天里的时候,小师妹为了保护我,为了帮我恢复法力,好几次陷入危险当中。她那时候…”沈澜深深看着静静蹲在一边的百里烟,“她那时候拼命似的,你没有见到,骨头断得不像样子、边哭边坚持和对手斗法。” 云菓浑身发抖苦笑道:“泪竹篮子,眼泪总是‘菠啰菠啰’往下掉。” “她那时候浊气侵入体内强忍着不告诉我,最后从马背上昏倒摔下去,差点丢了性命。” 云菓看着百里烟,实在想不到这个平时懒散嬉笑的女孩关键时候竟能展现如此坚强。 “她那时候等着我恢复道行,其实她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恢复,但是她说,就算等四千天、四万天都值得。” 百里烟身上发烫,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不敢看面前二人。 云菓淡淡笑道:“百里其实比她想的更在乎大师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沈澜点头。 “大师兄...你、你说什么呢...” 沈澜不理她,“同样的,小师妹其实比你想的还要在乎你。而我,也比你想的还要在乎你。” 云菓嘴角情不自禁往下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哽着一大团,叫他既难受又感动。 “你这么多年拼命要回听风院,是因为这是天上地下你唯一一个家。”沈澜的句子很慢,但语气异常笃定,“巧了,听风院也正好是我的家。小师妹你呢?” 百里烟偷偷抹眼泪,撇着嘴不让二人看到自己已经通红的眼睛,哼一声憋着嗓子道:“这是我小时候最先说的!大师兄乱讲我的话。” 她噗嗤一笑,忽然站起来,一手拉住云菓一手拉住沈澜,“不过...百里一直都把你们当成我最亲最亲的家人。” 她眼睛里还有泪花,少许几点沾在睫毛上。橙黄色火光下,少女水珠晶莹俏脸嫣红,煞是漂亮:“来,合好合好,再不许闹别扭了。” 沈澜看着云菓,“小师弟,你怎么说?” 云菓叹一口气,“我…” “就像关键时候小师妹不放弃我一样,我们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如果没有你,那这个甄选不参加也罢。” 云菓抬起头,正对上沈澜和百里烟的眼睛。 篝火的光似乎是黑暗里的希望,在二人瞳孔里闪烁跳跃。在这一刹那,四团“火焰”的温暖射进云菓身体里,少年咬着嘴唇,拇指划过鼻尖,咧嘴点头。 “牯哇——”这时往生蛤蟆半睡半醒,在少年肚子里轻轻叫了一声。三人相视而笑,冰消雪融。 氛围重新融洽起来。长夜未央,云菓慢慢料理野味。随着油脂渗透出来,一众食物也在少年手中发出不可抗拒的诱人香气。不知道是三人心情大好还是肚子太饿,明明是很寻常的一顿,但后来三人回想,只觉得那是值得让人一辈子都回味的晚餐。 “小师弟,这次让你指挥你还推辞吗?” 云菓深吸一口气,此时不论是沈澜还是百里烟,看着少年的目光都充满了信心,全无半点动摇。云菓点点头,“好,那我来指挥这次玉虚七考。” 百里烟拍手咯咯直笑,模样欢喜的不得了。然而云菓下一句话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今天这个泽兑考核应该百里上。失误了。” “明明大师兄泽兑术法比我强,为什么应该我上?” “刚者易折,一味追求强大是不对的。规则里说了,符咒泽兑悟性定力四项我们每个人至少参加一项,也就是说连我也必须要参加。” 沈澜皱眉道:“你符咒之道绝伦,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因为我没有道行,比试切磋我这里的分数几乎可以肯定要丢掉,所以必须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原本我设想的是我参加符咒和定力两项,大师兄参加悟性测试,而百里参加泽兑测试。但现在不行了。” “定力?因为《九字真言》诀?” “没错。我身上‘临’字的无动尊菩萨印有破除幻障的效果。就算我本身实力低微,但仅仅这一方面应该是超过同辈弟子的。” 他清了清嗓子,“扯远了。现在既然大师兄参加了泽兑测试,那么还要辛苦一下参加悟性测试。” 沈澜点头。 “我还是参加定力测试,那么剩下来的符咒就要交给百里了。” 百里烟从小就不太喜欢符咒,但二人好说歹说之下少女还是同意了云菓的安排。事情交待完毕,云菓想起什么,“对了,今天考核大师兄拿了多少分?” “九十三!今天下来排在甄选所有队伍的第二名,厉不厉害?” “第一名是谁?” “无常师兄...他今天亲自爬天幻须弥塔,爬到第四层拿了一百五十分。” “其它爬塔的呢?” “基本上是零分或者五十分...” 云菓若有所思,“果然是须芥寺千年不遇的奇才,那剑宗长老活了一两百岁才勉强到第五层,这下不知道面子要往哪里放了。” 沈澜摇头,“不是剑宗长老弱,是无常定力太强。” 云菓叹一口气,“好了好了,现在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时候,咱们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大展神威!” 百里烟举起双手“喔!——”,沈澜轻轻点头,三人对视莞尔。这一晚云菓和沈澜轮流守夜,原本百里烟也吵着要守夜,不过真的到点的时候,少女早已睡得人事不知四仰八叉了。 但即便如此,两个年轻人默契十足,全然不忍心将她吵醒。看着少女毫无掩饰的睡态,一种亲如一体、血脉相连的温暖笼罩开来。 云菓叹一口气,喃喃道:“云菓啊云菓,你真是太蠢了。” 他嘿嘿一笑,看着被云雾遮挡的天穹,幸福地想要飞上天空。 如此轮换,一夜无事。(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三) 第二日清晨,三人迎着朝阳前往天玑岛,第二天的试炼内容云菓定为符咒测试。毕竟万象符咒不是短短几天就可以有脱胎换骨的进步的,二来百里烟不喜欢符咒之法,也不想有个事情一直压在心里。 天玑岛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听风院三人纷纷上前打招呼。 原本云菓是颇为谦之人,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一个劲和百里烟讲话,全不搭理迎面其他弟子。 百里烟颇为不好意思,但云菓滔滔不绝她心中颇为欢喜,索性也不去管其他同道了。 “师姐,昨天你说无常师兄定力考核拿了一百五十分是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 “那咱们三清弟子呢?” “咱们?三清弟子定力一向不如佛门,这一回也八九不离十,昨天参加定力考核的师兄师姐多半想着早死早超生,分数也都一般。怎么了?” 云菓满面愁容长叹一声,“不知道无常师兄他们怎么修炼的,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定力?不像我们三清弟子,听见这两个字心里虚的紧!” 百里烟歪着脑袋,“小菓,你不是昨…” 云菓咳嗽两声打断少女的话,“定力考核咱们三个谁去?我是真的不想去…百里你…” 百里烟哼哼道:“那不行。昨天抓阄商量好了,谁叫你倒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出尔反尔。” 她狡黠一笑,“大师兄,你说对吧?” 沈澜点头,“这是刀山你也得上,是油锅你也得下。” 云菓脸色阴沉,这一回不仅不理睬周围打招呼的弟子,甚至连百里烟和沈澜也不搭理。众人看在眼里,原来强如听风院也有不少要操心的事情。一时也不自讨没趣,索性去看符咒考核。 此时此刻岛上设立大大小小数十个漆黑高大的尖石,彼此相去颇远,显然是试炼石无疑。 随着一声爆鸣响起,三人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剑宗弟子手握符咒,炽烈霸道的火焰与划破天际的雷霆同时劈下狠狠砸在面前试炼石之上。如此威力的符咒在年轻弟子里已然不凡,然而那试炼石只龟裂一道几寸缺口,安然不动,稳如泰山,惊得周围众人口中高呼。 那剑宗弟子在规定时间里一共祭出了七组符咒,每一组都不可小觑,然而试炼结束,众人微微摇头直言可惜。 百里烟抓了一个弟子问道:“这位师兄,这七组符咒厉害的紧,怎么却连个喝彩的人都没有?” 那弟子看面前搭话之人清丽绝伦、仙女似的,唯唯诺诺连忙回答道:“这位仙女师妹不知道,昨日也有不少来参加符咒测试的,根据后来记分板的分数,这位剑宗师兄恐怕只能拿到五十分左右。这个成绩,只怕是强拆人意了。” 百里烟大吃一惊,“这画符的速度,这种威力,只有五十分?” “不错,大家以为这符咒测试简单,没想到规定时间里不仅要求有娴熟的勾画技巧和飞快的手速,还要不影响符咒本身的威力。昨天三清有位师兄,速度极快,先后连续十一组符咒,最后拿到了七十一分,是昨天所有来参赛的人里最高的。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能超过他。” 百里烟脸色发苦回头哼道:“好哇,敢情你们给我的差使是最难的。这分数要是很难看,你们绝对不许怪我哦!” 云菓笑道:“去吧去吧,你们都不怪我死皮赖脸跟着,我哪有胆子怪你?” 三人找到剑宗长老了报名,在众人瞩目下,百里烟缓缓走到一块试炼石跟前。 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但少女内心深处自然希望能得到更好的成绩。她心中暗忖道:“如果分数高一点…小菓应该不会因为他丢分而伤心啦!嗯!百里加油,一定要拿到好成绩!” 她心中笃定,又将万象符道的所有细节在脑子里捋清。少女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沙漏倒翻,电光火石里百里烟从腰间抽出一张纯黄色咒纸,随着她指尖轻点,浑然无隙的浩瀚灵力自她手中流转而出。莹莹灵气中流淌着星星也似的光点,在那一刹那,百里烟仿佛徜徉在星河银汉中的仙子,清丽不可方物,叫周围弟子高声喝彩。 然而除了剑宗长老之外,也有一些弟子眉头骤起。 面前少女的动作看似华丽,但她勾画的,竟然只是一道最最基础的坎位银汉符?并且她勾画符咒的速度并不出彩,甚至可以说慢。 然而下一刻,百里烟指尖灵力霍然中断,紧接着她口中娇喝,在原有坎位符咒基础上葱葱玉指急转而下,在众人惊骇的叫声中,在云沈二人灼热的目光里,五爻断裂又重新连作四爻,瞬息万变中竟化为生生不息的兑! 在这一瞬间,那些自诩精通符道的弟子彻底看不懂了,而旁边记分的剑宗长老完全懵了。 这是什么东西?! 不等众人从惊骇中走出来,一条带着无穷无尽滔天碧波的硕大水龙仰天长啸,而这水龙,竟仿佛穿了一层闪烁着翠绿光泽的轻薄纱衣。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条水龙体内蕴含的神威,那是一种生生不息、死而甦生如同枯木逢春的霸道与坚韧。 “轰隆——!” 在瞬息千万次的冲刷之下,那试炼石上下一震,“咔嚓”一声,赫然裂开一条数尺大口! 所有人都沸腾了! 然而这还远远没有结束,百里烟俏脸涨红,这一次她裙裾翩跹,虚空里霍然勾画一张巽位凌风符,在截断体内灵流之后,少女指尖变势,直刺苍穹。 众人兴奋异常,云菓脸色骤变,“不好!巽位中爻配比有点问题!” 沈澜脸色一沉,“会怎么样?” “如果百里能发现的话应该可以补救回来。” 二人正说着,一股违和心悸感冲进少女心头。她眼光万变,终于察觉到作为基础印刻在咒纸上的不完美。少女眉锁如刀,这一回她炫光耀天,灵力变化中刻意分出一道填补缺失,而原本印刻在咒纸上的咒爻仿佛位移裂变,上中交替,终于在短暂的停滞后转化为代表无尽天火的离! 云菓大喜,沈澜长舒一口气。 “玄焱啸风!去!” “呜——!轰——!” 在无数张目瞪口呆的面庞见证下,一道风火相交的赤色龙卷拂天席地,风驰电掣撞在试炼石上。 “咔嚓!”又一声清脆的炸裂传进众人耳朵里,定睛看去,那原本漆黑如山的试炼石已经颤颤巍巍裂开无数细纹。 “好厉害!这人是谁?!这下子分数要爆表了吧?!” “而且生得也太美啦!这是哪家的弟子?” “哼哼!这是我们上玄院听风院的百里师姐,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有三清双璧之称,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佳人!” 百里烟心中颇为得意,这下应该可以拿到满分了吧? 然而她心中刚刚闪过这丝念头,剑宗长老情不自禁喃喃话语却飘进她耳朵中: “这试炼石考验如此困难…没想到三清的小妮子强横这这样,恐怕有九十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九十分…”百里烟眉头紧皱,“看来这分数上升成几何难度增加。我以为能拿到满分,结果居然只有九十?” 她银牙齿一咬看了看沙漏,“没关系...还有时间…还能再画一张!”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当初云菓教她的“天波引翠符”是一等一的防御法门,并不能用来攻击。方才施展的第一道“莹灵渡浪符”是云菓亲手教她的,是以方才使用起来得心应手。第二道符咒,以她自身最为熟悉的“巽”作为基础,并且当初朴贤居中,她曾亲眼见过白荑使用,所以依葫芦画瓢,也勉强构建出来。但是第三道,怎么办?” “第三道!一定要第三道才行...就算是十分也不能放弃。” 百里烟心中全是云菓的笑脸,“笨蛋,不会让你觉得自己是累赘的…”她狠狠点头,第三张咒纸夹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间,而她左手一刻不停,第三次开始画符。 上下为一,中间两爻,这一次的基础赫然是离位天火符! 云菓大吃一惊,“百里你在干什么?!已经够啦不要继续了!” 沈澜看见云菓如此紧张,心脏莫名被揪住一般,想向云菓询问缘由,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糟了糟了,上下爻都有问题...百里快停下!快停下——!” 百里烟充耳不闻心中暗道:“九十分保底,多一分都是赚,百里这回不听你的啦!” 少女忽然截断灵力以保证灵气守恒,下一刻她指尖转动,这一次依旧是上中符爻裂变位移,构成天地间无拘无束的巽风。 沈澜浑身发抖,他看明白了,百里烟因为没有掌握其它攻击性的万象大符,索性将方才的“玄焱啸风”反过来勾画,形成了以离为基,蕴含无上神风的新符咒“沧岚溯焰符”。 然而,这道符咒从基础上就已经有缺陷了。 百里烟眼皮狂跳,她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符咒里的灵力了,就仿佛驾着马车飞奔在悬崖边,而面前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旋。 “小菓!让所有人离开!” 她语气虽然平静,但明显颤抖信心动摇。剑宗长老大吃一惊,出声吼道:“退开!都退开!——” 四周众人惊慌失措,但潜意识里一丝危险的感觉仿佛小针扎入脑海,刹那间原本围在试炼石旁的众人纷纷散开,隔着上百丈凝眸远眺。 只听“轰隆——”巨响,一个如烈阳似的爆炸传来,此间赤红巨焰穿云通天,直将九天云霞也烧得红彤彤一片。 再看大岛之上,一个十几丈深、直径近百丈的巨坑凭空出现。 原本如山矗立的试炼石竟硬生生断成两截。 “百里?!百里你怎么样?” 云菓从沈澜的保护中跳将出来,二人疯狂冲到深坑之中。此时此刻百里烟浑身鹅黄衣裳被烧成了焦黄,少女发丝凌乱满脸灰黑,嘴角溢了几道殷红鲜血,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看到二人冲过来,百里烟哭得更凶,一把钻进云菓怀里,仿佛惊慌失措的孩子一般,强忍住身上剧痛缓缓道:“这下…这下应该是满分吧!小菓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没有人觉得你是累赘,你不要离开我们…” 云菓眼眶一热,片刻前还焦急的情绪全部融化成涓涓春水模糊了双眼。他点点头抱住百里烟,“笨蛋,都是昨天的事情了,你还这么在意干嘛?我跟你说,以后符咒这边我要你停就停,不听话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他学着百里烟的语气,一个“不理你了”逗得少女咯咯脆笑。还没笑几声,少女嗓子一甜又吐出一口鲜血,眼泪哗哗往外淌,“疼死啦疼死啦!呜呜呜…疼死百里啦!” 沈澜轻轻摇头,幅度小到只有他自己才发现的了。他走上前去,一边扶起百里烟一边用泽兑灵力帮她疗伤,语气冰冷异常严肃:“以后听小菓的,不许胡闹。” 百里烟噘嘴,但还是微微点头。 三人在众人瞩目下离开,而身后是所有人的惊叹私语。 到了这日晚上,三人前往会剑坪查看分数。记分板上“三清上玄听风院“的名字既不是第一也不是第二。云菓顺着小组一组一组往下找,到了中间的位置,少年瞳孔一缩颦眉默念道:“沈澜,云菓,百里烟,总计:九十三分。” “怎么回事,难不成分数还没加上去?”(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四) 三人愣在当场,百里烟虽然受了伤,但在自身强横灵力与沈澜外部协助下已经可以自由行动,痊愈应该也就在一两日之内。只是看着记分板,少女脸色阴晴不定。 云菓安慰笑道:“百里放心,应该只是还没加上去罢了,我们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剑宗长老路匠心在高台之上道:“这是截止目前已经完成考核的小组分数情况。参赛弟子确认无误之后可以退下了。” 众人检查分数,发现第一天排在第二位的听风院竟掉到了中游水平,一时间诸多流言猜测传进耳朵。百里烟鼻子一酸,花了那么大力气甚至连自己也炸伤了,这一下着实是巨大打击。 她低着头,浑身都在发抖。云菓叹一口气举起手,“路长老,小子听风院云菓,对于今日的记分板分数略有不解,还望长老解惑。” 他声音清亮,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朵里,听风院三人霎时间成了会剑坪上的焦点。 路匠心笑道:“云小友,不知有什么问题?” “小子愚见,这记分板上,听风院至少少了九十分。”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来,只怕顿时就要引来一片讥笑,但眼下不同。不仅仅听风院第一天表现强劲拿下所有队伍第二名的成绩,更因为说话的人是云菓。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少年,是洪荒历史上已知的第一个从天刑下逃生的人。 “哦?这评分机制是我们内部规则,不知道云小友怎么知道少了至少九十分呢?你们今天参加的,是符咒测试对吧?” “不错。至于为什么知道至少九十分,这件事恐怕还要向剑宗问一问了。” 路匠心眉头一锁,“问什么?” “我师姐百里烟在测试过了一半的时候,亲耳听见贵派长老情不自禁言语,说至少九十分。请问是否有影响参赛弟子心绪之嫌?” 路匠心缓缓道:“经过剑宗商议,决定给予听风院符咒考核零分处理。原因是符咒爆炸,并且伤及自身。”他顿了顿,“三位小友,符咒之道虽然考验的是符咒威力,但若不能完美地操控符咒,何来分数之说?你们觉得呢?” 下面不知情的众人窃窃私语,以与会众人的水平,即便不擅长符咒之法,也绝不会导致符咒爆炸伤及自身。这种错误,恐怕只有刚接触符咒的孩童才会犯。一念及此不少人嗤笑开来,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怎么还有自信在大庭广众之下冒失发言? 云菓摇头道:“原来如此。那这次剑宗举办代表洪荒正道年轻一代最高等级的崇天八极甄选,继续开下去只怕也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路匠心眼皮一跳,眯着眼道:“小友何以口出狂言?” 云菓笑道:“话虽然不中听,但小子自有分寸道理。请问长老,根据剑宗甄选章程,第一阶段第二条,可有说过符咒爆炸作零分处理这一说么?” 路匠心哼道:“老夫之前就说过,剑宗威严不容挑衅。本料能够参加崇天八极甄选的子弟皆是未来支柱、洪荒栋梁,没想到还会犯符咒爆炸这样低级的错误。规章里如何说的,老夫此刻不清楚,但三位符咒爆炸属实,何需多言?” 云菓摇头道:“小子记性不好,请长老代表剑宗方面重复一遍。甄选第一阶段第二条,符咒之道的规则。” 没想到云菓竟敢大庭广众当面质疑剑宗权威,并且与前辈长老对峙起来寸土不让、异常坚决。在场众人虽然有的嗤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但更多的还是佩服他的胆量。毕竟换位思考,若自己处在少年现在的位置,恐怕不会以一己之力和剑宗叫板。 路匠心身为剑宗老牌长老,生是剑宗人,死是剑宗魂,哪里能容忍一个年轻小辈张狂逞凶?他心中冷哼一声,一股浩瀚威压席卷而去,目标正是人群中挺拔桀骜的少年云菓。 威压之下,沈澜深吸一口气,体内二色灵光轰然暴涨。只见上千道黑白炁剑从青年体内霍然迸发游走体外。紧接着他身形一闪挡在云菓面前,手指一点,千剑齐发,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虚空无形的威压搅了个稀巴烂。 路匠心心中一惊,虽然刚才这下只是想给对方一下下马威,并未动用真正实力,但沈澜竟只用一招就将其悉数破解,并且炁韵含煞,剑轨七杀,也不知究竟怎么样才修炼出这般可怕的剑意和杀气。 他正准备继续出招,虚空里一个笑声传来,缓缓道:“剑圣师弟,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声音一出,路匠心后退三步方才站稳,心中惊涛骇浪四面环顾,但全然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虚空里一个白袍黑纹的中年人缓缓出现,正是剑宗掌门烁一。 他强压下心中恼怒,缓缓笑道:“既然北胤师兄发话了,烁一就卖个面子。不过听风院的弟子,当真好强的火气、好大的本事。” 云菓笑道:“剑圣谬赞,听风院三人惶恐。” “刚才的事情本座都听说了。符咒之道是修炼的重要一环,若操控好,可以焚天煮海力拔山河;但若是操控不当,自身有性命之忧不说,甚至会连累同伴。此道博大精深,一山更比一山高,吾辈修道弟子,还是潜心向学,勿要从中取巧为妙。” 云菓点头作揖,“剑圣前辈字字珠玑,句句箴言。听风院三人牢记在心不敢相忘。只是小子诚惶诚恐,的确记性不好,第三次请求,不知道能不能劳烦路长老,把甄选第二条规则重新说一遍?” 路匠心哼道:“你这小子…” 云菓笑道:“小子这些年行走江湖,参加过诸多大会。绝大多数大会上会将细则记录在册,分发给与会人员。剑宗如果舍不得这个钱,听风院愿意效劳。” 话音一落,人群里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高声道:“长老,我也记不清第二条规则啦,你说一说吧!” 有人小声道:“你吃错药啦,趟什么浑水?” “呸,你知道个屁。百里师妹今天大显神威,把试炼石都打断了。啧啧,那飒爽英姿绝世风采…不说了,我去画圈圈诅咒一下云师兄和沈师兄先。” 接二连三的,诸多三清上玄院弟子陆续声援,要求重新诵读大会第二考规则;连带着一些今天见识过百里烟出手的弟子也出声支持。一时间隐隐有造反的趋势。 烁一眉头紧皱,“罢了罢了,路长老,麻烦你再说一次。”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路匠心,意思是“众怒不可拂,一切以剑宗威严为尊”,也不多说,转身步入虚空,看似是不准备再管此间琐碎了。 路匠心脸色阴沉,缓缓道:“第二类考察,会于玉虚剑宗天玑岛设立试炼石。小组代表在规定时间内以破坏试炼石的程度决定取得分数。最高一百分,最低零分,由监督长老裁定分数。” 云菓笑道:“辛苦长老,小子先行谢过。依照剑宗规定,我师姐百里烟今日以三道符咒击破试炼石,大赛开会以来仅此一家、再无他处。云菓无冒犯之意,今日须芥寺无尘师兄大能,试炼石裂七尺许,得八十一分;剑宗张潮远师兄大能,试炼石裂七尺许,得七十九分。请问我听风院这个零分,是不是过分了些?” 众人哗然,即便那些尚未参赛的弟子也听出其中差别。击裂和击破全然不在一个层面上,也难怪三人要跳出来理论,若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气得连肺也要炸了。 路匠心道:“你的意思是三清弟子要强过其它两派子弟了?” 云菓莞尔道:“不敢不敢,云菓一介山野草民,不仅对佛门、剑宗两派师兄师姐推崇备至,其他与会的同道,也都是凤毛麟角。剑宗身为天下四宗之一,我们相信剑宗的公信力以及威望,否则试问此番甄选,又怎么会吸引众多英才前来赴会呢? 路匠心见云菓颇有服软之意,言语又给足了面子,微微点头道:“云小友这句话倒实在。不过即便如此,符咒爆炸这种错误依旧掩盖不了。老夫认为,恐怕此番甄选,再不会有人会犯这种错误了。” 云菓点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符咒爆炸是不假,但试炼石被打断也是真。” 少年叹一口气,“长老是剑宗代表,自然是公允无双的绝世人物,若只偏听一侧、草草决定,我听风院三人真的是大受打击。长老是前辈高人,定然不忍让后辈心中蒙存阴影吧?” 路匠心心中无奈,这少年似乎服软,但又不完全作罢。现在烁一不在,若自己一个人擅自决定,又怕被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抓住把柄无限放大。他心中一阵烦闷,脱口而出道:“那依云小友的意思,你又待如何?” 这句话刚说完,路匠心恨不得铲自己两巴掌。 云菓低头一笑,抱拳作揖道:“既然长老发问了,云菓也不藏着掖着,其实这件事情好办。无非有两种处理方法。” 不等路匠心发问打断,少年继续道: “第一种,贵派立即修改大赛章程规章制度,完善第一阶段第二条考核细则。如此,我们听风院心甘情愿得这个零分。 第二种,根据原有规则评定得分。现在不过是傍晚时分,相信并非所有参赛师兄与会小组都完成了考核,那么这记分板上的分数排名出现变化,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少年微微一笑,“不知道剑宗作何反应?” 路匠心脸色霍然阴沉。这云菓从头到尾看似谦逊恭敬爽朗自然,其实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现在挖了一个坑正等着自己跳。少年的两种说法,实打实是根据先前争论的“符咒爆炸”和“试炼石被打断”两者衍生而来,看似浑然无隙公允异常,实则是避重就轻,将原本应该一齐考虑的东西完完全全分开。 但眼前情形骑虎难下,若给听风院零分,就说明堂堂天下巨擘玉虚剑宗,竟连甄选这种重大事情上都出现严重纰漏。如此当场修改大会规章,岂不是平白无故让全天下道门笑话?但依照第二条,那符咒爆炸一说,无形就被揭过了。 偏偏刚才云菓糖衣炮弹,搅得他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路匠心暗叹一声,心中动摇起来。 这时候虚空里传来烁一的声音,缓缓道:“既然试炼石断了,那就按照断了的记分。剑宗定的规矩,自然是不会错的。” 路匠心叹气点头,“谨遵掌门师兄法旨。”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听风院三人,于符咒之法考核中击破天玑岛试炼石一枚,符咒威力强劲,神鬼不测,考核授予满分一百分的成绩。以上。” 话音一落,老者袖袍轻挥,手中一杆灵光大笔凭空而现。他身子一闪,笔尖灵光跃动笼罩住整个计分牌。前后不过片刻,只见听风院从原有的九十三分变为一百九十三分。暂时排在所有队伍中的第二位。 云菓向身边二人点点头,三人立正鞠躬,异口同声道谢。在众人瞩目中,三人御空要走,少年临别回头,对着路匠心笑道:“剑宗铁则服天下,满分一百我拿走。多谢剑圣大能、长老前辈厚赐!” 剑会坪众人哈哈大笑,而高台之上,路匠心面如猪肝。 这云菓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得了便宜卖乖,临走还不忘记讽刺一句。倘若不是身处甄选之中,倘若此子不是三清高徒,换作寻常人,恐怕早被剑宗抓起来关几十上百年禁闭了。然而这一次剑宗小出洋相,依旧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对于这个结果,不论是路匠心还是烁一,都只能徒呼无奈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五)今天两更 这日夜晚,听风院三人依旧在林隙山间露宿。对于第二天的考核,少年又作部署。 “大师兄,如果明天让你参加资质测试,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可。” 百里烟道:“定力考核呢?要不要先去那边,让大家开开眼界?” 云菓摇头:“兵法有云,‘示敌以弱,攻其不备’。意志定力一道我有信心可以拿到不错的分数,但我想把它留到最后。” “为什么?反正都是得分,早得晚得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天幻须弥塔的难度现在已经传开了,其中须芥寺无字辈几位师兄尽数得到一百五十分,而其它门派能得到一百分的弟子都屈指可数,这其中包括昨天参赛的殷飞羽师兄和今天参赛的剑宗秦炀。三清弟子盖因为擅长的八极灵气不同,彼此定力也相去甚远,遍观整体在三宗里面排名垫底。我们一直把此项留在最后,故意给别人听风院定力薄弱的错觉,既可以麻痹对手,让对手松懈;又可以隐藏实力,等待对手露出破绽,是上上之选。” 百里烟似懂非懂,心中尚有疑问,但依然点点头。 一番养精蓄锐,甄选第三日的阳光照常升起。 资质悟性考核设立于中央七岛的天权岛。一大清早,岛上已经汇集了诸多同道弟子,气氛极为炽烈,听风院三人的到来又引来一片惊呼。 原来第一日诸多参赛者铩羽而归之后,天权岛第二天竟只有寥寥两组选手前来测试,远低于其它种类考核。 可是到了今天,不知是约好了还是巧合,诸多表现强劲的小组纷纷出现,隐隐有在此一决高下的趋势。连带着诸多前辈大能也闻风赶来,剑宗方面派出诸多长老,给予当场评议分数的决定。 云沈烟三人到场,气氛又升温几度,但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场地之中。此时此刻一道流光溢彩的球形光罩悬浮半空,隐约可见一个人影盘坐其中。 “你们觉得这雪泉宫的姜霆筠比起方才剑宗尹流觞如何?” “不好说,姜师兄虽然前两天表现不俗,但这考核实在太难,资质稍微差一点就有零分的危险。方才三清那边的田上丘,不是也才得了六十七分么?” “六十七分怎么了,剑宗尹流觞只六十六分,第一天多少小组都是零分收场。换你们去,有把握拿到分数么?” “咳咳,这位朋友,在下并无低看之意,全是对这资质考核望而却步罢了。” “诶诶别说了,姜师兄要出来了!” 光罩逐渐黯淡,一盏茶的时间堪堪结束,原本悬浮半空的光球落地消失。 考核长老点点头,“可以出招了。 光球中的青年点点头。只见他脚下步踏两仪,身随意动、手随炁走,涟漪般的残影中隐隐透出淡淡紫芒。一时间潇洒俊逸,引来在场无数人惊叹。 大岛上空,此时三派均有大能到场。虚空伫立的何秋生目光如炬,点点头道:“裔师兄,若我没看错,这神通应当是当年琼霆老祖所创凌波冯雷步吧?” 裔残晓哈哈笑道:“何师弟年纪虽小,但道行精深阅历惊人,真是洪荒幸事。不错,这位姜小友正是感应到了当年琼霆老祖的独门步法。” 一旁枯荣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琼霆前辈七百年前为保卫琼州安宁,与魔教五大高手约战云龙峰巅,以此步法击破一人,重伤二人,最后虽然败走不治,却也留下无尽佳话,叫魔教歹人不敢放肆。没想到这当年名噪一时的凌波冯雷步竟传到了剑宗手里,甚幸甚幸,终不至沧海遗珠了。” 何秋生点点头,“这孩子短短一盏茶竟能将这残步融汇于自己道行之内,确实不凡。我门下不争气的小子看起来在这一轮是稍逊一筹啦。” 他话音刚落,大岛上众考核长老一番评定,决定给予姜霆筠七十二分。分数一出,众人哗然。 这七十二分放在其它环节似乎并不如何出彩,但大会进行到第三天,这七十二分,不仅是目前为止最高得分,甚至将一众晨星组种子选手压在下头。不甘归不甘,众人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其它地方将分数追回来。 由于参考人数众多,后面又陆续上场十几组选手。其中殷飞羽同样拿到七十二分,原以为能和姜霆筠齐头并进,没想到后面上场的无嗔直取七十四分,暂列考核第一名。 无嗔面色平静走回人群当中,旁边一身海蓝袈裟的无常道:“都不合心意?” 无嗔苦笑一声:“有劳师兄挂心,的确都不是师弟擅长的法门。不过分数身外物,不足挂齿。” 无常微笑点头。二人缓缓说着,忽然众人惊呼,分数又被刷新到了七十六分。而这一次打破记录的正是三清上玄院上乾院的霍天衡。 半空中的何秋生眉头轻锁,“此子心境虽有问题,但资质悟性着实可圈可点。枯荣大师,这一局看来是三清略占上风了。” 枯荣笑道:“只不知师弟如何眉头不展?” 何秋生苦笑摇头,“让大师操心。都是三清琐事。我记得贵派无常小友似乎也要上场了吧?我倒是好奇,这号称佛门千古奇才的弟子,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我三清之中,有些弟子眼高于顶,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打压打压。” 他话说完,裔残晓与枯荣对视一笑,看向场中。 下一个出场的便是无常。 无常面泛金光、长眉星目,耳垂及腮、薄唇瘦颊。一步一步走来,虽察觉不到他身上任何灵气,却如春风拂面、沁透心脾,叫在场众人无形安心。 他双手合十,海蓝袈裟无风自动,飘扬中如同摩陀再世宝光璨然。下一刻,他缓缓踏入流光圆球之中。 “大师兄,为什么其他须芥寺小秃驴都穿白色弟子服,只有这个无常穿着袈裟?这袈裟长得真奇怪,像裙子一样。百里如果是佛门弟子,也修炼一个袈裟法宝,比那些中规中矩的弟子服好看多啦!” 沈澜一时无语,半晌才道:“须芥寺当中,只有具备长老实力的人才允许身披袈裟,并不是你想穿就穿得了的。” “诶?难道这小和尚已经这么厉害了?” “就像我现在是三清铸剑长老一样,佛门之中只要某些特别的地方达到要求,也可以被授予长老席位。” “哈?对啊!我都忘记大师兄是长老啦!” 沈澜一阵无奈,“依我的观点,无常师兄应该也是如此。他虽然很强,但想贯通一极应该还是困难了些。毕竟没有数十年的积累,难以有足够深刻的理解去诠释八极大法。” 百里烟点点头,“原来如此。诶,他出来了!” 众人把目光看去,一盏茶时间稍纵即逝,无常重新现身。 “可以开始了。” 在众人瞩目下,无常伫立场中,仿佛亘古存在的磐石。在这一刻,周天隐隐有神秘梵音阵阵吟唱。 “这…这是?《雷音分海剑》?!” 裔残晓惊呼一声,“西天如来走大日,十六尊者分摩海。整个剑宗当中,只有我师兄辜剑鸣精通这‘雷音分海剑’,若他在此,只怕欣喜若狂!” 枯荣难得满脸震惊,缓缓道:“早听闻辜师兄天纵奇才,济世仁心,自创雷音分海剑诀超凡入胜,甄绝世神通之列,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无常能从中习得鳞爪皮毛,真是此子机缘啊!” 话音未落,只见漫天梵音中,无限“卍”符里,无常单手前伸,口中轻喝,一张硕大无垠的金色手掌凭空生出,遥遥拍散了极目远空重重云雾。这云雾被拍出一个巴掌似的凹陷,良久都不能复原。 何秋生目瞪口呆,一字一句道:“佛门喜拳掌腿脚,不喜兵刃。这孩子竟能将雷音分海剑融入掌法之中,了不起!了不起啊!” 枯荣欣慰点头,微微笑道:“枯法师兄慧眼如矩...没想到当初身世艰难的落魄小僧竟能成长到这一步。不过他这一掌,雷音不足,势头太盛,果然还是年轻啊。” 裔残晓苦笑道:“佛门有这般后人还嫌不足,那我剑宗与三清同道岂非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三人一愣,相视大笑。 然而无常的演武尚未结束! 雷音分海剑之后,只见他盘腿席地,周身灵力暴涨,隐隐在身边凝聚出无数有形质的屏障。这屏障逐渐收缩靠拢,最终将无常牢牢包裹其中。显然是一道防御类的法门。 “居然施展第二重领悟?是当年东皇剑派的传世神通《九炁剑阵》?” “不错,同样是防御法门,此子将剑阵变为屏障,多了一分厚重,少了一分凌厉。果然有枯法大师渡世间困苦厄难之心。”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就结束的时候,无常再做起势,赫然施展第三道神通! 惊呼声如同海啸浪花层出不穷,现场的气氛也被引爆到了最高点。前后三道神通,虽然在如裔残晓这种玄天大能眼里依旧有不小的缺陷,但在同辈弟子里已然惊为天人。 在众考核长老联合商议之后,决定给予无常九十二分。至于为什么不是一百,众弟子一时间不能明白其中关键。 枯荣道:“这孩子还是拘谨了些。修道在精不在多,为什么天下四宗道藏典籍无数,能够以一己之力修炼诸多绝世神通的人却如此之少?神通之所以为神通,便是因为自以为对它了如指掌,偏偏它又屡屡展现出更深层次的东西。无常若能专心致志于雷音分海剑一门绝学上,说不定此番分数还能再高吧?” 裔残晓笑道:“有些事情不必点破。这些孩子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苗子,日后修行过程里,相信他们自己领悟的,要远远比我们这些前辈们口头说出来的要记忆深刻多了。” 枯荣合十道:“裔师兄言之有理,枯荣受教了。” 话虽如此,但九十二分依旧如同高山巨岳横亘在众人面前。原本霍天衡的七十六分霎时间黯淡无光。所有人都在想,究竟还有没有人能再破记录?(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六)第二更! 在无常九十二分威慑之下,众人窃窃私语:“不知后面上场的是谁,如此压力真是倒霉透顶!” 剑宗长老随即点名道:“三清上玄院落珠院夏薰衣,上前应考。” 众人定睛看去,一个全身淡蓝色霓裳的羽衣女子款款而现。 这女子身材窈窕,绝美线条被衣裳勾勒出来极为诱人,戴着面具风韵婉转,成熟里添了几分神秘。再加上晨星组种子队的身份,一时间场面气氛再次引爆开来。 “咦,是夏师姐?” “她就是和昨天打断试炼石的百里烟师妹并称三清双璧的夏薰衣?啧啧,这趟没白来,有好戏看了!” 云菓身子一抖,果然,夏薰衣款款婷婷,正伫立场中。 少年心头莫名慌张,暗自忖道:“夏师姐曾经亲口跟我说论资质悟性,她虽然极佳,但还达不到百里和大师兄的程度。不知这次考核会怎么样。” 少年手心微微出汗,“只希望师姐能拿到一个好分数,现在情况下如果再受打击,恐怕是真的不妙了。” 万众期待中,夏薰衣咬着嘴唇。不知怎么的,现场的氛围叫她喘不过气来。她原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人,首席位置也好、与同辈争强也罢,她虽然清楚这世界上比她厉害的人有许多,但她就是不想认输。 短短一盏茶功夫在云菓和夏薰衣感觉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在这种氛围里每多待一刻都是对身心的煎熬,但夏薰衣还在坚持。 终于,一盏茶完毕,夏薰衣重新回到场中。 “可以开始了。” 夏薰衣点点头。随着她体内灵力婉转迸发,一道从道藏典籍里感悟出的灵气围绕着她全身来回转动。这灵气似乎有思绪、有生命,欢呼雀跃,极为活泼。 然而,就是这样了。 裔残晓“咦”一声,“怎么停下来了?” 枯荣沉默半晌,忽然道:“她在施展第二种神通感悟。” 何秋生眉头紧锁,“她被无常小友影响了。无常施展三道神通,全是建立在极为强悍的感悟之上。这丫头!这下糟了。” 第二种神通感悟施展完毕,夏薰衣的动作看似优美,但实则全都是触及皮毛,不曾深究。初时众人尚觉灵气活泼赏心悦目,但时间一长,不免觉得单调乏味。 前后半晌,夏薰衣一共施展了四种神通感悟,只是每一种都触之即走,给人的感觉就是,明明有人近在咫尺等待了许久,她却不闻不问擦肩而过。 有人低声道:“这…你觉得如何?” “嗯...前后四次,单论次数比无常师兄还多,落珠院首席弟子,应该不会很差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无常师兄每一击都声势浩大,威压极盛。但这位…来来回回都差不多。” “我觉得有五十分。” “我看不见得,三四十分吧…” 众人还在小声低语,但夏薰衣似乎格外在意这些人的看法,灵力汇聚于耳朵,一时间所有人的想法猜测全如钢针扎在她心头。 而分数公开的时候,不仅仅是夏薰衣,全场都沉默良久。 “落珠院夏薰衣小组本轮考核得分为:十四分。” 十四分... 十四… 声音回荡在夏薰衣心头,如霹雳降下高山砸落。她双手情不自禁握紧,指甲掐进血肉浑然不知。 黯然之中,她的退场仿佛笼罩了一层灰黑的薄纱。 “这分数...话说回来,落珠院前两天得了多少分?我没什么印象啊。” “我、我看见了...前面两天好像是四十九分...排名比较靠后。起码在晨星组里应该是最后一名。” “真的假的,别瞎说啊。” “才没有瞎说呢。第一天她们组参加的定力测试,结果一层都没有闯过去,我当时就在场。” “有这么弱…?” “说得好像你得了分似的。” “天幻须弥塔我是没得分,不过她不是种子选手吗...这么弱也能分到晨星组?” “毕竟是首席弟子…” “哈,那这首席也太…” “各位师兄有功夫嚼舌头,不如好好考虑怎么在玉虚七考脱引而出,不是么?” 云菓脸上虽笑,语气却如金针,在场众人纷纷闭嘴不言。 脱口而出这句话,云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身上微微颤抖,心里全是对夏薰衣的歉意。 如果不是蜃妖洞天里的意外,夏薰衣不仅不会落到现在这幅模样,道行应该也有飞跃性的进步。重重打击之下,各方压力之中,她显然没有将原有的水平发挥出来。 她跟无常较什么劲?以她的实力难道不应该专精于一种神通感悟然后悉数展现出来吗?就算不如殷飞羽,甚至不如田上丘,但是全力之下取得五六十分,也没有人敢出言诽谤。但现在... 云菓心中怒火与难过交织在一起。他冷着眼睛扫视周围一圈,目之所及,纵然没有人敢和他对视,但那种隐隐流动在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却比之前更让人烦心。 他有些失态,沈澜将他拉到背后,百里烟对着众人叉腰道:“行啦行啦,嘴巴这么碎,还考不考试啦!” 她脸上薄怒,但越是这样愈发撩人。众人也不忍看这美丽少女发怒,一时间打个哈哈,又把目光看向场中,仿佛先前的中伤留言从不曾发生过。 后面几场没有什么特点。即使有人得到零分,下场时候也没人嘲笑。正应了那句老话‘站得越高,摔得越狠’。这世间人心,大多数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一旦高处的人行为失准,总是无限放大恶意讥笑。 夏薰衣躲在角落里,泪水从面具下端流淌而出。 终于到听风院出场。先前云菓出声怒斥在场弟子,众人心头不快,也有不少人希望看笑话。如果能见证目前为止排在第二的听风院出洋相,他们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但内心深处肯定会暗爽一把。 沈澜向云菓、百里烟点点头,也不犹豫,走到场中间。他浑身气息骤然变冷,这一回他不是融入天地,而是与天地对抗,格格不入又桀骜不驯,让暗中观察他的人不禁打个寒颤。 他缓缓步入流光圆球。呈现在面前的是十五道心法残卷。 这十五道心法残卷漂浮虚空,每个字莹莹闪烁流淌着光芒霎是好看。仔细瞧去,这十五篇残本心法,多则近百字,少则二三十,不仅没有神通名称,连头尾都不完整。回想起先前无常的表现,沈澜轻轻点头,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领悟,当真是极为不凡了。 他目光游走,一篇一篇看去过,当看到第四篇时,青年瞳孔一缩,嘴角挑起。 “星宇联动行炁剑,星宿捭阖升潮汐。 意气合流手阴经。太厥双诡坤与巽,” 正是南斗剑阁《六星曲》中节选的二十八字。 沈澜又气又好笑。这二十八字看似成七言,实则第一句将十四字大纲拦腰斩断;而后面两句虽然联系在一起,却把最关键的一头“灵气属性”以及一尾运行方式“争锋洄流”藏了起来。若这样都能领悟南斗炁剑的话,就真是见鬼了!果然如云菓所料,即便强大如剑宗,也舍不得将道藏秘笈好好拿出来给众人参阅,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刁难了。 沈澜暗自忖道:“昨天欺负小师妹,今天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肉痛。” 思量归思量,其它法则也是含糊不了的。排除掉南斗剑阁《六星曲》,沈澜仔细观摩其它十四篇,就在这时,青年体内一阵金光流窜,紧接着“卍”符与梵音齐唱,金光与灵感共鸣,一个遒劲有力的“斗”字霍然出现。 正是《九字真言》金刚萨埵外狮子印! 法印一出,原本晦涩的地方如醍醐灌顶,而原先自以为挖掘透彻的地方又柳暗花明,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景致。 十四篇神通心法,霎时间悉数共鸣! 沈澜深深吸一口气,古人说贪多嚼不烂,面前十四篇心法似乎每一个都能嚼烂,但这种绝世法门,是否真的这么容易就能领悟透彻呢? 他盘坐在地,平静身心。良久睁开眼,终于把目光投向第七篇。而自始至终,青年都再不看其它法门一眼。 随着思绪与感悟越陷越深,他整个人仿佛与第七篇心法融汇在一起。他化身为鱼,徜徉在神通海洋里;他变作飞鸟,翱翔在法术苍穹中。这般玄妙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流光圆球降落在地、逐渐变淡、消失,青年才隐隐察觉,睁开眼、站起身。 沈澜环视一周,看见云菓和百里烟,冰冷如他,忽然忍不住心头笑意,噗嗤一下嘴角挑起,仿佛看见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下一刻他脸色重新冰冷,缓缓道:“可以开始了吗?” 考核长老点点头,“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听“铮——!”一声,轻吟穿霄的骇人剑光自青年指尖喷发而出。 这剑刃流淌,汇集天地精纯元炁;这剑身无双,直欲搏击长空。在这一刹那,明明是烈阳高照的白天,南方天宇却陡然一暗,紧接着一颗星辰启明闪烁,银蓝色的星光熠熠生辉,隐隐有压过烈阳的趋势。 裔残晓一阵咳嗽,半晌缓过劲道:“我的天,这样也能凝聚天府剑?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这孩子到底有多适合修行剑道啊?” 枯荣摇头苦笑道:“南斗剑阁《六星曲》,没想到剑宗连如此神通都愿意拿出来。五千年前南斗剑阁可谓盛极一时。剑宗后来居上成为剑道领袖洪荒巨擘,但南斗剑阁依旧强横无比。《六星曲》汇集诸多大能毕生心血,可谓是一等一的绝世法门。” “不错,但怪就怪在,这次考核剑宗并没有将凝聚南斗炁剑的方式写进去。弟子领悟到南斗内炁结合交织就已经是可怕的资质,如今这…烁一师弟知道了,恐怕要心疼万分啊。” 裔残晓说得风轻云淡,似乎事不关己。何秋生在旁偷笑,对这个技惊四座的弟子极为喜欢。 然而正在这时,一道虚空剑光直转而下,迅雷不及掩耳,朝沈澜刺去。 这剑炁来得突兀,似乎虚空里从异常靠近的地方发出,根本不给青年任何思虑的时间。沈澜大惊失色,一种生死间才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如果不能处理好,只怕今天是要折在这里了。 他来不及思考为何剑宗腹地会出现这种攻击,也来不及等周围大能长老救援。那剑光对着他的脚横扫,在虚空荡漾起涟漪、在混沌中激起浪花。 既快,又狠! 沈澜暗骂一声,心念一动,体内阴阳灵气中阳属四极疯狂涌动,电光火石自泥丸宫意念带动,经足少阳胆经、阳明胃经,成漩涡于气海、出足窍阴、厉兑,最后沟通天地灵炁南斗星辰天同星,须臾万化,变作一柄绝世烈阳般的恢宏炁剑,正好与冲击过来的剑炁撞在一起。 “滋啦——!” 剑刃交接的巨响声中,那柄虚空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剑炁被弹射开去,缓缓消散。但紧接着,一个白袍黑纹理的中年人迈着步子,负手现身。 声音冷冽,不留情面,厉声道:“你这《六星曲》,是从哪里偷学的?” 众人惊呼,这说话之人,正是剑宗掌门烁一剑圣! 沈澜眉头一皱,“你这偷袭的招数,又是哪里学的?”(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七) “嚯——!”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剑圣说话不留情面就罢了,没想到这听风院的年轻弟子竟毫不退让,面对当今天下世人景仰的绝代剑圣,面不改色心不跳漠然反呛。一股杀意霍然蹿出,来源不只是剑圣烁一,就连沈澜身上也蹿起扭曲空间的杀机。 事情发展超出想象,半空三人愣在当场,裔残晓皱眉暗道:“明明没有证据,身为剑圣竟出手试探…师弟,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烁一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带着无上威严一字一顿道:“偷学剑宗道藏者杀无赦。说,你这《六星曲》是从哪里学的。” 他声音带着无上灵力无尽威压,沈澜被这股巨力压得喘不过气,脚下一软,单膝触地,但另一条腿不论如何都不愿意跪下去。 “说!” 天地道音汇聚一起,如惊天海啸朝沈澜巨力拍去。青年脑中浑浑噩噩一片,胸口一闷噗出鲜血,在身前白玉地砖上更显惨烈。他仿佛随时都会倾覆的小船,四面八方是神魔狂舞的海洋巨浪无尽。这种感觉,当真是多少年都不曾有过了,即便当年参透三清山门剑意,都不像这次这般,如此难受,如此接近死亡。 “这《六星曲》是我教给我师兄的。”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声音来处。 少年云菓面无惧色,缓缓走向场中央。 “小师弟,别过来!” 云菓充耳不闻,目光紧紧盯着烁一,“剑圣前辈执掌玉虚剑宗,但行事是否有些欠妥呢?” 烁一冷笑一声,却连看也不看云菓一眼。 少年微微摇头,语气忽然激烈:“前辈光天化日之下偷袭后辈弟子,一不该;没有证据胡乱出手,二不该;恃强凌弱,不顾‘侠义’二字,为剑宗无上神威抹黑,三不该;逻辑可笑,将《六星曲》当作自己家孤本为所欲为,四不该。云菓不才,但依然要质问前辈,这个剑圣究竟是怎么当的?敢问天下群雄诸位英豪,难道武力强盛便可凌驾众生?难道淫威泛滥便能折服天下?若以剑圣今日行为,洪荒正道是不是百二十年前正邪大战还要向幽煌道影烛低头啊?!” “放肆!区区小辈怎么敢大放厥词!” 烁一勃然大怒,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一只,虚空握爪,眼看就要将云菓当场捏爆。 正在这时,一阵微风轻拂,似徜徉无尽众生,又仿佛吹绿亿万洪荒。一支柔若无骨的手掌出现在云菓面前,轻描淡写,袖袍一挥,将烁一的攻击悉数化解。 众人定睛看去,青丝及地,琼容玉姿,一袭素白衣衫随风轻舞,一种孑然孤单遗世独立。 风时雨。 这一刻,她淡漠冰冷的表情和云淡风轻的动作,构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什么叫绝世无双,什么又叫倾国倾城?大抵,就是如此了。 风时雨帮云菓整理好胸前衣襟,又走到沈澜面前,仿佛烁一根本不存在。碧绿色的光芒跳动汇聚于沈澜周身,青年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舒畅,先前所有难受顷刻里烟消云散。 他缓缓站起来,“弟子不才…还要麻烦师傅出马。” 风时雨将青年额边碎发捋到一边,缓缓笑道:“傻孩子,什么麻烦都交给你们自己处理,还要我这个师傅做什么?” 她也不管沈澜的反应,对着烁一行礼,轻轻道:“剑圣师兄,后辈再如何不该,堂堂剑圣亲下杀手只怕还是有损剑宗威名的。你道个歉,为难听风院这件事情时雨也就不追究了。你看如何?” 烁一哈哈大笑,似乎听见什么异常可笑的事情,“风师妹座下两个好弟子,一个偷学剑宗道典在先,一个不敬长辈飞扬跋扈在后。作为剑宗掌门,只当替三清清理门户,难道一定要经过你的同意么?” 风时雨轻轻一笑,“既然是我风时雨的弟子,当然与我性命相关。师兄若要一意孤行,时雨只能领教领教剑圣高招了。” 烁一双眼一眯,“早听闻风师妹绝代无双。”他背后三柄流光玉剑缓缓浮空,手臂一抖,霍然擎天,在这一刹那,天空骤然变暗。 原本碧蓝澄澈的天空,向上是几朵流云,向下是无限云海。然而当烁一手臂向天,由蓝到灰,由灰到黑,整片天地都漆黑嘶吼! 紧接着,四面八方鬼哭狼号,天地清光一闪,一柄妖异的黑色长剑从天而降,裹挟亿万阴灵,稳稳落在烁一掌心之中。 “那今天,烁一与佩剑‘镇狱’,就要来领教领教了。” “够了。” 异口同声,两道威严道音席天而来。虚空中一南一北两圈涟漪凭空出现,紧接着北胤和裔残晓同时现身。 “风师妹息怒,此事剑宗略有不妥,裔残晓代掌门师弟赔个罪,还望海涵一二。” 裔残晓话音刚落,烁一冷笑道:“师兄,剑宗大小自有我这个剑圣处置。你虚宗剑首方才行径,是否有损我剑宗威名?僭越了吧?” 北胤呵呵笑道:“诶,剑圣师弟说的什么话。天下四宗都是一家,何况裔师兄和你师出同门,这话可有伤同门情谊啊。” 他声音温和但绵里藏针,烁一眉头微颦缓缓道:“几位倒是好计较,一条裤子扰乱甄选进程。身为本次主办方掌门,着实痛心疾首,不好向天下同道交待。” 他话语一凌,指着沈澜道:“南斗剑阁虽然覆灭,但千年前我剑宗与其私交甚笃,最终这部南斗炁剑《六星曲》也落入我剑宗道藏。据我所知,当今天下,除了剑宗之外,唯扶摇山另存一卷。沈澜小友,你堂堂三清高徒,这《六星曲》,请问是从剑宗偷学的,还是从扶摇山偷学的呢?” 云菓怒极反笑:“要不要给你掏掏耳屎?这…” “住嘴!你是什么身份,安敢饶舌?”云菓话没说完被不远处的风时雨强行打断。少年不敢对风时雨有任何不满,只哼一声,目光桀骜,死死盯着烁一。 烁一笑道:“如果风师妹管不住劣徒口舌,我这个做师兄的倒愿意效劳。” “不劳剑圣大驾费心。” 烁一点点头,“沈澜小友,你这法门当真不是偷学剑宗的?” 沈澜冷声道:“我堂堂三清弟子天下正统,何须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烁一眼皮轻弹,冷笑道:“好,既然如此,要么你是偷学扶摇山道藏,要么就是…你和南宫明灭同流合污。” 众人不解,南宫明灭为当代扶摇山掌门,虽是后辈,但单论在正道地位,全然不逊于剑圣烁一。这同流合污的帽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烁一摆了摆手,将前段时间关于南宫明灭所见所闻一一道来,随后道:“一面之词我本不轻信。奈何这几日我剑宗长老、诸多弟子四处探访,几乎已经坐实。 南宫明灭杀害洪荒道界同道数百、灭数门,已然心魔入体堕入邪途。当今天下四海升平,决不容许邪魔外道逞凶顽抗。这等罪子,理应群起而伐之。” “你放屁!” 三个字爆出口,如洪钟长鸣震惊在场所有人。云菓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心头巨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剑圣烁一狂骂出来。 “砰——!” 巨响声中,风时雨双眼一眯白袍翻飞,将云菓打飞十几丈远,语气冷冽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这一下不可谓不轻,少年如断线风筝,又从老高的地方砸将在地。百里烟哭丧着脸冲过去把少年搂在怀里,冲着风时雨喊道:“师傅!你太过分了!” 烁一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出戏倒当真妙得紧。只不知云小友,老夫所言具是事实,何来放屁一说?难不成听风院与扶摇山暗地勾结,听不得老夫把事情抖出来?” 他冷笑一声,“风师妹,慕容归一师兄可是已经不在啦!” 风时雨眼皮一跳,刚要说话,虚空里北胤笑道:“剑圣弟子这帽子扣得太大。我三清上玄院可接不住。实不相瞒,《六星曲》这事情,还真怪不得沈澜这孩子。” 北胤一发话,烁一莫名紧张,只盯着北胤却不作声。 “其实说来还是要感谢剑宗慷慨。这《六星曲》不是别人传授,正是贵派大能辜剑鸣师兄所传。” “什么?!——” 众人大惊,辜剑鸣一生虽然执掌玉宗,为天下正道核心,但一生从未传授他人心法,甚至一二百年过去连一个徒弟都没有。若北胤此话当真,众人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胡说八道,辜师兄怎么可能把如此绝学传授给别门弟子?” “师弟!” 一语出口,烁一自知失言,面色极为难看。 “原来如此。难道所谓天下四宗同气连枝,在剑圣师弟心里却只是一句干扁的口号么?” 北胤依旧满面笑容,缓缓道:“今年早些时候,辜师兄在洪荒西北偶遇三清弟子,这件事情先前我也说过了。而这位弟子,正好就是听风院沈澜小侄。 当初沈师侄在上玄院会武夺得头甲,辜师兄是在场的。或许他觉得此子是可造之材,剑意也极为不凡,便将《六星曲》传授给他。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问一问贵派辜师兄。是非曲直,一点既明。” “阿弥陀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烁一师兄,枯荣虽不才,不过既然误会解开,还是就此揭过吧。” 烁一自然知道所谓辜剑鸣传授神通多半是假,北胤叫他自己去问清楚也明摆着是逗他玩。明明辜剑鸣已经失踪一年有余,但北胤现在说起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把在场所有人都蒙骗住了。偏偏辜剑鸣失踪不好公开,自己当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北胤哈哈笑道:”事情也是巧的紧,谁能想到正好撞上《六星曲》这法门呢?剑圣师弟担心神通外泄的心情,老道倒也能理解几分。” 既然北胤给了台阶,烁一自知这回是讨不着什么好的了。身为剑宗掌门,自然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冷哼一声,“既然是辜师兄传授的,那此事就作罢。” 风时雨冷声道:“这么容易就作罢,听风院还如何立足?” 她说完看了看北胤。北胤朝她淡淡一笑,整个人消失于半空之中,显然是不准备再管此间琐事。 风时雨见北胤没有阻拦的意思,缓缓道:“既然此事是剑圣师兄挑起来的,还请剑圣师兄当场道歉,否则想要作罢,只怕没这么容易。” 烁一强压心中怒火,缓缓道:“涉及门派顶尖道藏,自然是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否则一旦为邪魔外道所习得,岂非摒天下苍生安危而不顾、对红尘兴衰不负责?倒是沈澜小友,如果一开始就道出实情,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窝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云菓忽然哈哈笑道:“那好办,我师兄给你道歉,你再给我们道歉。两清了。” 众人暗暗窃笑,烁一是何等身份,沈澜又是什么身份,这云菓胡搅蛮缠,当真如刺头一般叫剑宗众人大为窝火。 “你不敬师长,三番四次口出狂言,你师傅风时雨叫你闭嘴,竟还敢忤逆自己的师尊随意插话。如此逆子当真有损三清威严。这甄选,你们听风院是不是也不准备参加了?” 云菓哈哈笑道:“你用这种方法帮助剑宗各位师兄师姐,不仅是对他们实力的不信任,更是对剑宗弟子的羞辱。我听风院何罪之有,凭什么不参加甄选?崇天八极甄选天下共举,剑宗虽是东道主,你虽然是剑宗掌门,是不是也太不把天下豪杰放在眼里了?” “何罪之有?就冲你几番言语,早已是不敬大罪。” 云菓哼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剑圣前辈一大把年纪,却要小子在旁悉心指点,我也是进退两难。” 他顿了顿,“云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说不敬师长也好,口出狂言也罢,全和我师兄师姐无关。你乱扣帽子,只管向完晚辈招呼过来。” “就凭你一个小小后辈弟子?你要如何当此罪责?” 云菓哼道:“若剑圣前辈肯道歉,甄选之后,弟子负荆请罪。” “甄选?听风院历代皆是两人,你不觉得你应该退出甄选么?” “听风院四人同心同德,血脉相连,不可能分开。” 烁一冷笑道:“说了半天,都是空话。” 云菓沉默良久。在这一刹那,场中所有人都盯着少年,且看他如何应变,如何自处。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如此,若前辈愿意当场道歉,这次甄选小子不用一丝一毫自己的道行法力,这样如何?”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甄选考验的不仅仅是个人实力,更考验团队的协作、整体的平均。若有一个人拖了后腿,只怕整个团队都会受到牵连。这云菓还是太年轻,关键时刻头脑发热,今日不过是甄选第三天,若之后再不能施展道行法术,恐怕听风院的成绩要一落千丈了。 窃窃私语之中,有的人高兴,有的人遗憾。在这种氛围里,百里烟的头一直低着,刘海遮住整张脸颊。旁人只道她暗自神伤,实则她一直忍俊不禁生怕笑场。 什么不用道法?云菓原本就没有道法。少年装模作样,看似热血上头激动桀骜,实则都是他演出来的。这演技在别人看来惟妙惟肖,就连烁一剑圣也瞧不出半点端倪。如此情形,沈澜风时雨尚能够忍住心头情绪,到了百里烟这里,她原本就性子活泼,这一下真要憋出内伤来。 烁一思量良久,这件事情确实是他挑起来的,以风时雨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如果参加甄选的少年被限制使用道法,就算还有什么后手绝招,也绝对是一大弊端。这种买卖倒是划算。 他点点头,吸一口气道:“没有把实情弄清楚,虽说本座出发点是为百姓苍生着想,倒也是颇为不该。沈澜小友,这次就算本座对不住你了。” 沈澜点点头,“小子也有冒犯,剑圣前辈海涵。” 烁一点点头,目光看向云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等一下!”一个突兀声音忽然传来。 “云师弟,我在三清上玄院这么多年,只知道听风院云菓资质太差不能修道。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道法?”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袍青年拨开人群,缓缓走出。(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八)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袍青年拨开人群,缓缓走出。 这青年衣着华丽,袖口领间绣着跃然如生的火焰花纹。 正是因伤没有参加甄选的离火院首席弟子梁晨。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 云菓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扫把星。“此人表里两面道貌岸然,与霍天衡实属一丘之貉。这一回不能参加甄选,便要在众人面前把同门缺点抖漏出来。如此蠢材如此心境,想来日后成就也是有限。” 想到这里,少年心头烦躁渐渐平复,极速思考对策。 梁晨哼道:“我三清弟子行侠仗义、扶危救难,是世人景仰的修仙巨擘。云师弟虽和我师出同门,但身为师兄,也实在看不下去你在天下英豪面前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若他日东窗事发,我三清弟子威名只怕要被你败得一干二净。” “咦?难道我看不起此子体内灵气波动,竟是因为他本身就不会道法?” 一时间诸多流言猜测飞起。不论剑宗长老还是佛门大能,尽皆愣住。 云菓深吸一口气,诡言狡辩,不如反戈一击。 他忽然抬起步子,面带微笑朝梁晨不紧不慢走去。 “师兄请继续。咱们私底下有梁子不假,但仅仅如此就恶意中伤,不知败坏我三清弟子威名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他料想梁晨胆子再大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平白无故对同门出手,当下走到梁晨面前,意气风发毫无惧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两片嘴唇微微挑起,踏前一步道:“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闯。今天整好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云菓不才,为三清上玄清理门户。” 梁晨眼皮一跳,后退三步,避开云菓凌人气势冷笑道:“就凭你?我虽然有伤在身,拿下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话音刚落,他腰间软剑随手腕而出,眼看就要发动攻击。 “小子尔敢?你真以为当年上玄院会武你在剑上下毒没有人知道么?” 梁晨心头大骇,“放屁!休要栽赃嫁祸!?” 他心头狂怒,长剑一送,刚要刺到云菓,一道黑白炁剑陡然蹿出,将梁晨手臂弹开,一时间虎口炸裂,鲜血如注。 “原来是你。”沈澜缓缓道:“若不是小师弟今天点明,我只怕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给我下毒。”他哼一声,“小师弟,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云菓俯首而立,模样云淡风轻,“天下四宗同气连枝亲如一家,何况同门兄弟?我实在不忍心这种丑闻传出来,今天也是梁晨咄咄逼人,我便让天下人知道这厮究竟是何等阴险小人。” 梁晨心头狂怒,当年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不知道面前这小子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他刚要发难,沈澜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看过来,冷声道:“这么性急,等着杀人灭口?” 云菓微微一笑,头一转看向人群中的殷飞羽,“殷师兄,当年你败在梁晨手里,难道不觉得奇怪?” 殷飞羽迟疑半晌,风时雨轻喝道:“有什么事情如实说来!” 殷飞羽点头行礼道:“那时候...的确觉得体内经脉灵力不畅…我虽然想过被人下毒,但没有实际证据,只好当作是自己没有休息好。” 他看了一眼梁晨,“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梁师兄捣鬼…” 田上丘道:“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年我鹏岳院师弟和梁师兄交手的时候,似乎也有经脉不畅的感觉。我只当他为自己学艺不精找借口,现在听来...颇有些可疑。” 当前情况,并非殷、田二人强行帮助云菓出头,实在是因为事已至此,若听风院出了事情,此番甄选上玄院如失左膀右臂。到时候门中前辈追究起来,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了的;再者风时雨已经发话,日后廉光问起来,也可以尽数推到风时雨身上;最后就是因为蜃妖洞天一行,与云菓多少结下了同门情谊。 反观梁晨,此人看似玲珑八面,但给人的感觉镜花水月虚的狠,平日里虽不曾交恶,却也很难生出欢喜之心。 如此一来,字里行间不自觉就偏向云菓了。 二人刚刚说完,云菓笑道:“这些陈年琐事,原本不想提起来,况且时隔多年没有证据。我们还是来说一说最近发生的事情罢。” 他顿了顿,回想起蜃妖洞天之中和安璃在蛇人族里的对话,皮笑肉不笑,“北胤掌门师伯派你率领一众弟子前往南海察看年初时候扶摇山大战事宜,这么久过去,你不仅颗粒无收,还丢下了诸多同门一个人逃回来。请问他们人在哪里?是胖是瘦,是生是死?” 梁晨面如死灰,没想到少年轻描淡写云淡风轻,想说什么都被他抢先一步打断,每一句话、每一个问题都击中要害,叫人惊慌异常。 “罢了,就算丢下同门,害他们客死他乡,总归把自己的命保下来了。那我问你,南海道门大会,明明是一群乌合之众,想趁机占领扶摇宝地,处处与南宫明灭为难。你身为正道同盟三清弟子,为何不帮助他,反而信口雌黄,屡次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你放屁!南宫明灭勾结魔教妖女,我等斩妖除魔为名除害!” 梁晨脑海嗡然一片,这些事情到现在,原本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剩下当初参加南海道门大会的人绝大多数已经死了,还有在逃亡的,也绝不会把这些丑事公之于众。但为何面前少年如数家珍,仿佛亲眼看见一般。难不成他暗中一直观察,把这些事情全部记在心中? 想到这里,梁晨惊骇欲狂。 “你一个人逃回来,说什么都行了。” 梁晨种种反应皆在云菓预想之中,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但凡有什么帽子不如现在一并盖上去打乱对方阵脚。少年心思一捋,故意讥讽道:“以兑位南尊首的实力,生死人肉白骨,你这小伤想要复原不过轻而易举。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让你参加甄选么?” 梁晨心头狂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云菓继续道:“你撇下同门独自逃生,信口雌黄胡言乱语,难不成门中前辈是非不分、是这么好糊弄的么?这一切不过是门派长辈故意为之以示惩戒。没想到你不知悔改,还大庭广众诽谤同门。我身为听风院弟子,真是大感痛心!” 云菓原本只是见缝插针胡乱威慑,但却不知道他捏造的话语却句句属实。虚空里北胤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看着云菓。 少年语出连珠,似炮弹一般,不仅先发制人给梁晨扣了一顶天大的帽子,还字字诛心,不让他有丝毫插嘴的功夫。偏偏沈澜如同守护神站在云菓身边,在外人看来,梁晨的任何不理智举动,都是为了杀人灭口掩盖事实。 这一招凭地凶狠,云菓嘴不饶人,叫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就凭这一张嘴,只怕能将活的说成死的、好的说成坏的。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哪里惹恼了这看似普通却难缠至极的少年。 “几年前离火院上一任首席弟子就是死在我手里。今天看来要多一个了。”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云菓手指忽然凝聚一柄璀璨炁剑。此剑刃炁流转阴森冷洌,印照南方天穹天府星宿,炁剑一出,连周围空气也凉了几分! 梁晨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就近在咫尺的少年忽然发难。 “你小子居然藏拙?!”梁晨亡魂大冒,目之所及只见旁礴炁剑直取胸口,吓得他匆忙迎击。 然而双方还没交手,风时雨身形霍然一闪,虚空里划开涟漪出现在二人之间。只见她一人一掌,不仅将梁晨拍飞了十几丈,云菓手中的炁剑也瞬间堙灭。在风时雨掌风之下,少年手中炁剑消散,后退十几步噗出一口鲜血半跪下去。 “云菓!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一个后辈弟子的权力为师门清理门户?若为师不出手,你方才那柄天府剑,是不是真的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门杀害同门了!?” 沈澜百里烟等几个知道内情的弟子当场愣住,为何云菓竟能凝聚南斗炁剑?! 原来当初蜃妖洞天之中,沈澜曾问云菓能不能将蓄灵石中的灵气导入身体经脉中,若能用手指勾画符咒,说不得能在甄选之中大展手脚。云菓尝试一番发现蓄灵石中的灵力会在体内与周身经脉碰撞,桀骜不驯,就算可以画符,速度恐怕会不增反减,并不适合实战。 灵力纵然不能得心应手,但仅仅使用还是不成问题的,除了实战,说不定还有其它地方能用上。 而现在就是这个时机。 云菓并不需要用《六星曲》逞凶斗狠,他只需要告诉大家:我可以自己凝聚炁剑,如此梁晨口中‘不能修道’的言论不攻自破。 风时雨对她这个不能修行道行的弟子再了解不过了,更不会让他光天化日杀害同门重蹈当年覆辙,必然会出手阻拦。 这一切,云菓都算在心里。 风时雨早觉其中蹊跷。果不其然,云菓手中的南斗炁剑有形无力,毫无半分威力可言。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风时雨有所明悟,心中暗道:“鬼灵精怪!师傅就陪你演这一出戏。” 只见风时雨勃然大怒,原本冷漠淡然的脸上泛起微微嫣红,整个身子轻轻颤抖,一字一顿道:“没想到教你道法,你却累教不改欺杀同门,看我今天不废了你一身功力!” 她身形一闪,一掌拍过去,眼看就要打在少年头上。忽然虚空里探出一只大手轻轻将风时雨拦下来,众人定睛看去,北胤竟又一次现身。 “师妹,严重了吧。这孩子傲是傲了些,但天命不凡,你看在师兄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风时雨怒目看着云菓,“此子狂骜难驯,怎能轻饶?” “诶,年轻人嘛,总是要有几分血性的。当年烁一师弟为了继承镇狱神剑,不知比这云菓猖狂多少。” 烁一脸色一变,风时雨微微点头,良久才道:“看在你掌门师伯的面子上,若有下次,定不饶恕。” 北胤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梁晨,脸色骤然阴沉,“殷飞羽,田上丘,你们两个把他给我带回去。我有话亲自问他。” 殷、田二人松一口气,领法旨,当即带着昏迷在地的梁晨离开了。北胤目送二人走远,向四方同道抱拳道:“让各位看了笑话。三清上玄院中,不论是谁,不论身居何位,只要有错,立即纠正惩罚。梁晨这孩子一面之词,有诸多诽谤诋毁扶摇山的嫌疑。烁一师弟虽然有所查探,但事关天下四宗,老道还是觉得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众人恍然,原来之前烁一对于南宫明灭的一番斥难源自这里。 北胤呵呵笑道:“剑圣师弟,此番甄选结束,我们再商讨扶摇山事宜,你看如何?” 烁一沉默半晌方才点头:“当下自然是甄选更重要。” 北胤莞尔颔首,“至于梁晨,下去之后三清方面会严加审讯,诸位静候佳音了。” 众人纷纷抱拳回礼。北胤道:“烁一师弟,这资质考核,还既不继续了?” 烁一哼一声,“事情倒是差不多解决。只是沈澜师侄学习《六星曲》在先,这样评定分数的话,对其它弟子却是不公。” 沈澜道:“既然如此,晚辈将方才另悟的一门绝学施展出来,还望各位前辈指点。” 烁一无奈,但只能点头。 在众人瞩目之下,沈澜将先前第七篇神通残卷上领悟的东西演示出来。不知是因为他本身灵气特殊,还是因为悟性实在高超,一道残卷在他手里犹如铺天盖地的阴阳八卦。阴阳结合、攻守平衡,遮天蔽日,叹为观止。到了最后赫然拿到九十五分,一跃而成此环节排在第一的人物。 此役之后,听风院三人名声更振,众人茶余饭后相谈也多半与云沈烟三人有关。再看记分板,听风院紧紧咬住排在第一的无常,甚至牢牢将剑宗岳川谷压下,一时间技惊四座,隐隐有争夺甄选头甲的趋势。 这日入夜,三人依旧找了个地方好生歇息。云菓将白天事情解释清楚,百里烟再忍不住心中喜悦,咯咯脆笑道:“你们几个的演技一个比一个好!居然连师傅也跟着你们乱来,我差点就笑场了。” “还是小师弟危机面前反应快。此时不先发制人,恐怕就要制于人了。” 云菓哈哈笑道:”不错,这炁剑只凝聚一次就要用干蓄灵石里的灵气。用来唬人还好,真的用来交手,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对视大笑,原本尴尬危险的局面竟在无声之中默契化解,愣是把在场群雄天下豪杰耍了个遍。听风院四人如此羁绊,也的确叫人歆羡了。 云菓嘿嘿直笑,“最后还是靠大师兄。这九十五分当真惊为天人,我看那些场边的女弟子,看大师兄的眼睛都直了。” 沈澜摇头道:“你们错了。论资质悟性,我不如无常。” 百里烟皱眉道:“什么呀,大师兄九十五,他九十二,干什么妄自菲薄?” 沈澜道:“他没有把注意集中在一道神通上。如果我所料不错,一开始的金色梵音掌法,他应该可以拿到更多分数。并且…我还借助了外力。” 云菓道:“你是说《九字真言》诀?” “不错。这个‘斗’字与天地八极共鸣,感悟道行奇术招式心法比起从前轻松不少。若没有这《九字真言》,我是绝对拿不到九十五分的。无常号称须芥寺千年奇才,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听到沈澜如此褒奖他人,百里烟心中一百个不服气,云菓连忙转移话题开始部署后面的行动。 “今天和剑圣的约定,我心里生了个计较,说不定能做奇兵使用。” 二人来了兴趣,云菓继续道:“如今我身上锁了一条不能使用自己灵力的规矩。这道行测试,必然有许多人对我感兴趣。” “是啊是啊,你要怎么应对?” “山人自有妙计,明天临敌考核,后天开始着手道行考核。这几日我们听风院风头正劲,暂时没有人敢冒然约战,等大师兄和百里考核结束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想必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毕竟其它两组只要赢了我,就能拿到一百个积分。之后我们就这样…” 云菓在沈烟二人耳边小声说着,待吃饱喝足一切准备就绪后,养精蓄锐等待第二天到来。(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九) 接下来一日三人前往天璇岛挑战傀儡桩。因为云菓和剑圣约定好不能使用道行,果然从头到尾少年除了用符咒笔画了几张符咒之外再没其它动作。这傀儡桩本就是为磨砺剑宗弟子所用,端的是强悍无比,纵然沈澜和百里烟轮流保护少年,三人依旧慢慢不敌。前后坚持的时间不长不短,想来分数也不会很高。 待前往计分牌查看,果不其然,此番考核听风院拿到七十一分,最多只能算中上水平。 经过三四天的观察,与会弟子哪些强横,哪些羸弱,众人心里也渐渐有了分晓。云菓不能使用道行,自然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奈何听风院其他二人强横无匹,是以谁也不想带头胡乱挑战,只能静观其变。 话虽如此,约战考核的情况在这一天呈井喷式上升。 晨星组夏薰衣三人累积得分九十九,是晨星各组里唯一一个没有超过三位数的小组。是以夏薰衣首当其冲,被点名道姓约战。发起约战的不是他人,正是剑宗烁一亲传弟子岳川谷。 不知是岳川谷强横还是夏薰衣弱小,这场比试没有持续多久便以剑宗获胜作为结局落下帷幕。这也是十四个晨星组第一场内斗。经此一战,夏薰衣扣除一百分,更成为了与会所有小组中唯一出现负分的队伍,暂列记分板最后一名。 如此落差之下,落珠院成了众人笑柄,而夏薰衣一战过后销声匿迹,很长几天都没有人见再到她。 既有约战,便有胜负。有的小组一天之内几次比试,如此一来,记分板上的分数也有大幅提升。 听风院共积三百五十九分,虽然不在排名前列,但在众人心里依旧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杀胚队伍。 到了第五日,百里烟从晓月组里挑了一个中等积分水准的队伍,在众人围观下不费吹灰之力赢下了比赛。三场约战不能同时进行,在百里烟结束斗法之后,沈澜也开始约战。 以青年的原意,这次剑宗几次三番刁难于百里烟、云菓二人,他是想从剑宗弟子里随便挑一个杀杀其威风的。然而前往约战台一看,剑宗晨星组弟子早在甄选第四天便全部对决完毕。除了岳川谷之外,剑宗秦炀胜了须芥寺无念,无尘胜了剑宗张潮远,而殷飞羽则胜了剑宗尹流觞。 沈澜满脸黑线,看来与剑宗的交手,还是要望后推一推了。 如此,还剩下三清、佛门两家。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沈澜清楚自身实力,自然不会向三清弟子发难。他目光转向须芥寺,此时此刻,佛门这边尚有三组尚且不曾对决,分别是无常、无嗔和无想。青年目光紧紧盯着无常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刚想伸手去取无常小组的名牌,却被云菓拦下来。 “大师兄,后面有的是机会。” 沈澜看了看云菓,终于把手收了回来。剩下无嗔、无想,应该是无嗔技高一筹。云菓知道他心中所想,缓缓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大师兄,我们还是隐藏实力为好。” 沈澜叹一口气,“听你的。” 他伸手去摘无想的名牌,正准备向考核长老提交约战名单的时候,一个柔和宝音从远处飘来,一字一顿道:“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远空蹿出一道背负佛光、宝气金芒的影子。前后不过片刻,那影子降落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久仰听风院风尊首绝代无双,门下弟子亦是人中龙凤。此次甄选,见到三位各施神通,当真相见恨晚。不知沈师兄有没有兴趣,同小僧交手一二?” 一旁众人精神大振。这临时赶来的和尚一身白色僧袍、宝相和蔼,气宇轩昂落落大方。正是须芥寺至善堂菩提殿枯悲禅师座下首徒无嗔。 先前泽兑考核众人曾经照面,无嗔向三人一一行礼,客气非常。 沈澜微微皱眉,这无嗔全身灵气内敛,方才从云隙而来速度极快,落地却无半分身形僵直。再加上梵音宝相、瞳孔里隐约可见的“卍”符金光,显然至少将须芥寺无上心法《无天无相须弥芥子真佛经》修炼到了‘寂灭境’。 因为心法分层数量不一,寂灭境虽只是佛家心法第四重,炼至大成,却可硬撼初入灵体境的三清弟子。如此对手,当真可期一战。 沈澜眼里涌出几分战意,但云菓声明在先,叫他进退两难。 他转头看了看少年,云菓如何猜不出他的心思?这个大师兄也算是天生好战之人、能战之人、遇见实力不凡的对手约战,只怕早已是心痒难耐。 少年思量半晌,缓缓道:“如果和无嗔师兄交手,大师兄依然可以践行我之前说的话,那我不阻拦。” 沈澜盯着云菓看了一会,转头对着无嗔道:“可,随时开始。” 无嗔莞尔一笑,“沈师兄剑意凛然,英雄了得。云师弟成人之美,小僧在此谢过了。 今日未时二刻,开阳会剑坪,与君一战。” 约战消息如同飞鸟惊起四散而去。前后不过片刻,整个剑宗都知道菩提殿无嗔约战听风院沈澜于会剑坪的消息。 一个是听风院首徒,清冷俊逸风头强劲,更有从天劫逃生的师弟做陪衬、美人如玉的师妹一路相随,人气不可谓不火爆;一个是菩提殿首席,四平八稳,前四天在无约战情况下积三百三十五分,也是极为可观的高分。 消息一出,甚至有盘口开启。须芥寺僧众身在芸芸外,心中宿佛陀,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而其余人则兴致勃勃赌上一赌。 三清弟子几乎全压了沈澜获胜,而剑宗这边也多半压了沈澜。到了最后,一赔七的盘口锁定,场面一边倒压了沈澜取得胜利。 剑宗一角,一个年轻僧人缓缓笑道:“嗔师兄,没想到这盘口如此模样,也太不给你面子了。” 他身边站着的白袍僧人,正是菩提殿无嗔。此时无嗔双手合十,微微笑道:“输赢自有天定,尽力便可;盘口不过娱乐,一笑置之。无尘师弟,最近道行可稳固了?” 原来这年轻僧人正是枯荣禅师座下无尘。他咧嘴笑道:“你和无常师兄天天念叨,我哪敢怠慢?你就放心好了。这次甄选定然不会给师门丢脸的。” 无尘点点头,“但愿如此。听风院的水有多深,我就先替无常师兄来探一探吧。” 这日未时,开阳岛会剑坪聚满了人,不仅有甄选与会成员,剑宗寻常弟子、诸多长老前辈、各派大能也纷纷前来观战。场地正中央,一个直径百丈用流光画出的光圈莹莹流动,而光圈里,白袍僧人盘膝而坐,一手竖立胸前,一手拨弄念珠,沉稳内敛,静若秋蝉。 未时一刻,众人翘首期盼大战打响。二刻正好,无嗔忽然睁开眼,缓缓站起身。 来了! 天际两道流光分云而现,在众人瞩目中,沈澜满脸平静,轻轻降落到光圈里。 “大师兄!加油!” “无嗔师兄,我这钱袋是胖是瘦,可全靠你啦!” 众人摇旗助威高声喝彩。沈澜走到无嗔面前三丈站定,抱拳行礼道:“让师兄久候,过意不去。” “哪里,这便开始吧。” 二人同时点头,沈澜手臂后伸,从背后取出一柄三尺长剑,手腕一抖,随着一阵清亮剑光闪开,战意杀气无形发散。 众人这才发现,沈澜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裹,方才取剑时候几个眼尖的瞧得明白,低声道:“他背后好像背着很多把剑!” “但是质量好像一般,难不成堂堂听风院弟子却没个趁手法宝?” 百里烟闻言略微担心,“小菓,大师兄刚才随意锻造的八柄长剑,时间太紧,每一柄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会不会出岔子啊?” 云菓倒是一脸轻松,缓缓笑道:“这些年大师兄行事沉稳,精密得紧。相信他有他的道理,我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话音未落,场中有了动静。 只见沈澜重心在下,长剑斜指,摆了一招洄风舞雪六十四式起手。此招名为‘子午潮汐’,进如子夜汹潮,势若千军;退如昼午碧波,连绵婉转,乃是攻守兼备变招极多的一式。 再看对面白袍僧人,一拳一掌,一前一后,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全无破绽,如盘踞猛虎蓄势待发。 二人观察对峙,谁也不愿先动手,但气息交锋寸土不让,一蓝一金势均力敌,显然都在试探对方。 “裔师兄,这二人交锋,你作如何猜测?” 裔残晓打个哈哈道:“此二人道行之深,在历代甄选里也属顶尖,但坏就坏在这场比试对沈师侄不利,后果难讲的很。” “此话怎讲?” “听风院以巽为尊,而巽风诡谲不拘于形,场地越大越能施展开来。你看这交战范围,不过区区直径百丈,实在有碍发挥,此其一也。 再看沈师侄手中法宝,胜于凡铁,却不及宝器。我听说此子身居三清铸剑长老之职,却似乎并没有为自己打造一柄趁手法器。反观枯悲师兄座下小友,嘿嘿…” 枯悲笑道:“的确。无嗔这孩子占了地利人和。我倒希望没有这些阻碍,让他们堂堂正正交战一番。” 裔残晓眼睛一亮,侧头笑道:“如此看来还有惊喜。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请。” 这般战意试探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周围弟子不仅不觉得无聊,反而被场中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忽然蓝芒一闪,压制住金色佛光,沈澜脚尖点地,飞快朝无嗔刺去。 这一下势若惊鸿,黑白二色灵力围绕长剑飞旋,直指无嗔左肋。 论战意杀气,须芥寺僧众以渡难救苦为纲领,自然不及百炼成钢的沈澜。无嗔被这凌厉杀气逼退半步,正是这半步,叫他身子一颤,漏出破绽,而沈澜身经百战,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破绽归破绽,无嗔反应不可谓不快。只听他轻喝一声,体内灵光暴涨汇聚于右手掌心,一掌拍出,与惊鸿长剑击在一起。随着“叮——”一声,灵光涟漪虚空发散,后发招架的无嗔在绝世剑意下暂避锋芒,翻身后退两步。 沈澜长剑既出,一往无前。随着青年手腕转动,灵如流风、动若脱兔,“子午潮汐”变招为“碧海潮生”,剑走虚空与流风结合,化作铺天盖地风岚剑罡。众人只见青年身前白刃连闪,数不清剑气如潮水涌动,眨眼间覆盖了无嗔全身上下经脉穴位。 无嗔双眸霍张,瞳中“卍”符飞旋。只听他口中经文飞出、袖袍虚空一转,整个人抟身伫立,背后无量金光自成法莲。 在这一刻,无嗔仿佛观音尊者端坐莲台,而莲瓣成百宝之色,聚三万二千脉络,其中佛光流蹿,恢宏浩大,不仅将碧海潮生尽数挡下,隐隐有借力打力反弹之意。 金光爆鸣,梵音四唱,沈澜小心戒备,无嗔微微颔首。 双手忽然结印,无嗔中拇相捻,赫然是佛门绝学“说法印”。此印一出百瓣齐开,周天皆被“如是我闻”菩提心经充斥填满。场外众人并非身处其中,已然觉得头晕目眩坐立不安。若身在当场,不知如何自处? 人群里,无常身着海蓝袈裟微笑点头。他身边无尘咧嘴笑道:“嗔师兄这‘释迦五印’愈发成熟,‘开坛说法’得理不饶人,三清弟子就定力方面并不出彩,这下恐怕有一番好受的了。” “不然。”无常手指轻点,“你仔细看。” 无尘眉头一皱,定睛看去。 只见滔天经文梵音中,沈澜似乎伫立原地纹丝不动,但真的仔细观察,却发现他的身躯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摆动。 无尘瞳孔一缩,“这是?!” “是风。‘音’的媒介就是‘风’,若无风来,便无心经叱耳。沈师兄领悟巽风法则,不可小觑。” 果不其然,沈澜的身形动作从一开始的毫厘入微越来越大,而他耳边充斥的梵音则愈来愈小。青年感悟着被菩提宝经扰乱的空气与流风,律动自身,融入天地风轨。下一刻他体内灵力骤然爆蹿,身子轻点,变作无限残象,在漫天佛光卍符里直取无嗔。 “好!——”众人兴奋不已纷纷喝彩。 无嗔似乎早料到此招难不倒沈澜,对于虚空袭来的青年并无丝毫慌乱。他从莲台落下,忽然俯身指地,五指屈伸心中暗道:“释迦神通,触地印-撼山尊者降临。” 心念闪烁,僧人指尖印在地上,霎时间金光大盛地动山摇。众人定睛瞧去,只见虚空里一尊高逾百丈的金色尊者霍然现身。这尊者怒目驰骋,手中四柄法器砸将在地,金铂龟裂土壤、大铖激起地刺,铜锏筑起高墙、长棍一挥伏魔八方。这一击声势浩大,惊得在场中人目瞪口呆。 沈澜眉头紧锁,此招沉如巨岳,攻守一体,与山川契合,与大地辉映,赫然融合了不俗的艮极法则之力。 沈澜嘴角轻挑,眼中仿佛能冒出火花。只见青年大喝一声飞身狂跃,体内黑白灵光爆射体外,与流风契合,化作轮转不息的风刃,所过之处风声大作地刺皆靡。 那百丈尊者狂怒之中大铖开天而下,一股莫大威压承山岳之重狠狠坠来。然而沈澜身随风走,意随身动,忽然高高蹿起闪开这一招,趁着大铖砸在地上尊者身形僵直的刹那间长剑飞旋,带着百丈剑罡划出割碎空间的凄美光弧。 在这一刹那,场面恢宏震动人心,所有人都张大了嘴。 紧接着,沈澜抟身落地,背对尊者。 当是时,风岚狂啸,青年衣摆飘扬。(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 “吼————!” 震天怒吼自尊者口中传来。众人定睛看去,沈澜手中长剑化为齑粉,但他背后尊者亦是顿失一臂。大铖落下,与金色巨手莹莹也散作纯黄光泽消弭于天地之间。 无嗔脸色一白眼皮轻跳,而沈澜旋身再起,从背后抽出三柄长剑,心中诰言,声彻周天经脉四零九穴:“洄风舞雪-四海飘零!” 只见三柄长剑直指前方尊者,围绕沈澜虚空轮转。下一刹那,黑白灵气与三才剑罡融合一处,顷刻间漫天剑气如倾盆暴雨瓢泼直去呼啸席卷,又似无形风龙穿天裂地。 那尊者察觉危机仰天长啸,滔天佛光下金铂长棍与铜锏鼎足携手,宝相庄严化为铜墙铁壁,轰然巨响中,与漫天剑光接在一起。 一时间灵光飞蹿爆鸣四起,碎石细砾如烟砂雾霾,洋洋洒洒笼盖了整个会剑坪。 众人目瞪口呆。这二人分明只是年轻一辈弟子,一击之下威力如斯! 有顷,待场中视线明晰,众人纷纷瞧去。只见沈澜无嗔立于当场彼此注视,一个仗剑挺拔,一个沉稳落落。忽然无嗔咳嗽一声,嘴角透出一条殷红,微微颔首道:“听风院引领天下巽风大成,沈师兄果然非比寻常,厉害、厉害。” 众人哗然,看来这一回交手,隐隐是沈澜占了上风。 裔残晓点头道:“不简单、不简单。不简单。” 一连三个不简单,显示了虚宗剑首心头震撼。 “此子不论是对法则的感悟,还是临敌的处理,皆为万中无一。当年风师妹名动天下,没想到收的弟子也是惊才艳艳。三清传世有人了。” 枯悲点头道:“不错。如此年纪已经有这般巽风感悟,真乃奇才也。但我更看重的,却是他的灵力。裔师兄,老衲眼拙,竟不能确定此子体内的灵力属性…还请不吝赐教啊。” 裔残晓哈哈一笑:“这黑白二色的灵气老夫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同于月光法术,也不似坤阴森寒。这浩浩洪荒数十万载,泱泱生灵妙法层出,有我们不曾见过的灵气,倒也并不稀奇。 说到底,天下万炁也总逃不出八极二字,但后辈有如此造化,当浮一大白了。” 枯悲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裔师兄心怀广大,剑道之盛,恐怕已经非老衲所能企及。”他莞尔一笑,“但我这弟子,承老和尚悉心教导、数年心血,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 裔残晓点点头,“这是自然。方才对决只是双方试探,恐怕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且看这场比赛究竟鹿死谁手。” 场边众人颇为激动,这场大战一经确认便被认为可能是甄选第一阶段最为精彩的一场对决,现在看来,其技战术层面竟还要远远高于众人预期。 天下四宗同气连枝,而三清佛门一向交好。出于礼节,沈澜并没有乘胜追击,只回应道:“无嗔师兄艮山法则感悟也极为不俗。此战让人酣畅淋漓。” 无嗔轻轻擦拭嘴角鲜血,莞尔笑道:“可惜沈师兄吃了兵刃法宝上的亏。还请小心应对了。” 他话音一落,取下了原本挂在脖子上的念珠。 “名为‘照夜狮子一万零八念珠’,已甄仙器之列,请沈师兄赐教。” 众人噤若寒蝉,此珠一出,有淡淡碧波流转其中,四野清凉一片涓涓如水。无嗔立地巍峨,这一刻,他仿佛徜徉星河的鱼儿,给人一种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的感觉。绕是以沈澜道行,也知道这一回是极为麻烦了。 在无限剑影与佛光拳掌中,二人闪烁来去,速度之快叫人根本捕捉不到身影。连绵无尽的灵力对决疯狂涌出,往往二人身形出现一刹那、呈现对抗交织模样,忽然又闪到另外一处引动灵气爆炸。头晕目眩眼花缭乱中,前后一盏茶功夫,忽然一声闷哼传来,沈澜凭空出现后退两步,而无嗔定在原地,双手合十。 再看沈澜背后,裹着长剑的包裹已然不见,地上噼里啪啦落下四柄不见剑身、只剩剑格的残兵。众人两边眺望,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无嗔将长串念珠裹在拳掌之上,每次交手,以照夜狮子念珠的威力对沈澜手里长剑进行毁灭性打击。如此亏得沈澜坚持这许久,那些他特意准备的长剑,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报销。 沈澜眉头紧皱,炁剑法门并不是三清弟子所擅长之道。寻常炁剑与无嗔念珠对上,只怕后果并不会比先前好上多少。他看了看云菓,少年隔着遥遥数十丈向他点头。 当下情形,虽不知道这所谓的南斗炁剑威力如何,总归是聊胜于无。 青年下定决心,体内灵气流转,豁然间黑色灵力经手太阴肺经、厥阴心包经争锋回旋,于左手成南斗天府炁剑;而白色灵力经手少阳三焦经、太阳小肠经,于右手凝聚南斗七杀炁剑。二剑一出,一黑一白,一个诡谲万变,一个刚猛无双,剑意翩然翻飞,施施然有俾倪八荒的无前气势。 这一回二人继续斗在一起。沈澜双剑合壁,进可伤敌于百变之中,洄风舞雪六十四招里什么明月松间小园香径,什么流觞曲水寒剑夜鸣,攻击凌厉无匹,一招连着一招,一招刁钻过一招,逼得无嗔大为头疼。 但无嗔时机把握异常准确,劣势之中绝地反击亦是毫不留手。他将释迦五印中剩下的无畏印、禅定印、与愿印一一施来,有的刚猛无匹,有的精妙绝伦,还有的彰显佛家宏愿,任何一招皆是菩提殿一等一的妙法。 沈澜要小心招数拳脚,又要提防照夜念珠之威,防御时候只能将巽风法则融入洄风舞雪,什么长风三叠太白鸟道,什么空山新雨万壑杜鹃,皆是以防御见长的剑招。但绕是如此,依然捉襟见肘。 但沈澜不仅不恼,反而兴喜。 他虽然只初步习得南斗炁剑,但其威力之强、炁剑本身重生速度之快,依旧让青年喜出望外。只要小心应对照夜念珠,纵然炁剑被毁,依然可以及时再凝聚一柄出来。 如此你攻我守此消彼长,待洄风舞雪六十四招与释迦五印来来回回施展了无数次,二人终于确定,单靠这一种方法是奈何不了对方了。 无嗔沉吟良久,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笃定了什么想法。他忽然撤开身子飘向远空,双手合十的刹那,那串晶莹剔透的照夜念珠轰然发出无穷无尽的水蓝色光芒。 水波至柔,徜徉虚空。沈澜瞳孔猛然收缩,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 不仅仅因为这水蓝色光芒糅合了不俗的坎位法则,更因为在波涛汹涌的蓝色暗流下,融入了几分纯黄。 也就是说,面前的无嗔不仅在坎、艮二极法则上都有涉猎,还知道将他们融合起来,构成威力数倍于之前的全新招数。 “嗡——!” 一阵古朴宝音自无嗔口中轰然炸响。这一刻白袍小僧仿佛天生佛陀,双掌缠着照夜念珠,径直向沈澜按来。 “竟是《六字大明咒》?!” 场边有人惊呼。这‘六字大明咒’,亦称《六字真言》,与大乘佛法息息相关,与菩提梵音密不可分,实为须芥寺菩提殿不传之秘。传言六字大明咒需要使用者有极高的道行,没想到无嗔年纪轻轻,竟能从容不迫将这一招施展而出。 然而另一头沈澜也不是吃素的。只见青年身体融入虚空之中,不仅凭巽风加持灵力,空间的波纹亦在他心头渐渐明晰。 面前一双肉掌铺天盖地,这一刻青年却仿佛眼观阴阳,竟从虚无的空间轨迹里察觉出掌法之中灵力的波动。 手掌浑然天成,厚重与温婉连结。但坎水法则与艮山法则融合在一起的地方依然有一处不和谐。这一丝破绽及其隐晦,已然是年轻弟子所能做到的最好地步。 但破绽终归是破绽! 只见沈澜灵气狂涌,在这一刹那,他左手天府剑灵动婉转,讲求的无非两个字“灵”与“变”,赫然是听风剑舞十三式其一-回风点雪;而他右手刻意慢了半拍,汇集周身剑意凝聚一线,讲求一个“破”字,连着回风点雪轰然射出,赫然是听风剑舞-一线天。 如此两招精密连结,一黑一白交织缠绵,轰然与迎天而来的“嗡”字诀照夜念珠掌打在一起。 “轰——隆——!” 又是一阵如远雷滚落惩戒苍生的噼啪爆鸣,威势甚至比先前那次交手还要剧烈。然而还未等尘土落下,只听场中无嗔迎着漫天金芒叱咤风云,声震全场,一个“嘛——”字,带着铺天盖地的梵音,再次引爆了场中。 众人惊骇欲狂,震慑霄壤的爆炸再次传来。 “呢——!” 六字大明咒第三言! 席卷天地的巨大漩涡如水流轰击而出,与尘埃中不知现况如何的沈澜撞击在一起。每一次冲击,都比先一次更为强劲、其爆炸程度,都比先一次更为激烈! 整个开阳会剑坪都颤抖了! 裔残晓惊叹之余,以莫大法力维系开阳岛平安。这两个年轻弟子,年纪不大,潜力却超出他的想像。如此下去,只怕整座大岛都要被他们毁了。 有了裔残晓法力加持,众人只觉得开阳岛瞬间如同无垠大地。任凭场中二人斗得再如何凶狠,都再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颤抖。 然而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呗——!” 当第四道真言攻击席卷而来,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比起第一字“嗡”,这“呗”字所携带加持的佛家真威,恐怕已经是先前的两三倍不止。如此滔天神威之下,开阳岛上空赫然而现一道百丈佛手。这佛手金光灿灿,里里外外如同黄金浇铸,其上莹莹也缠绕着数不清印刻了佛家箴言的符篆与锁链。云雾中,佛掌以审判红尘之韵,以西天如来之威,狠狠朝沈澜所在的地方拍下! “咔嚓——砰——!” 开阳岛虽平稳,然而这一次,一条深渊般的裂口如游龙飞旋,疯狂扩大。 裔残晓苦笑道:“这帮熊孩子!好好的开阳岛,都要被破坏光了!”他右手伸出,忽然握紧成拳头。玄天法力之下,原本裂开的深渊竟又缓缓复原。 场边众人眺望尘埃之中,有人惊叹于无嗔道法强悍如斯,也有人为沈澜担心。毕竟以当前情况来看,虽然看不见二人,但起码无嗔依旧活蹦乱跳。当初一赔七的盘口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想到无嗔不显山不露水,其道行法力之精纯,在历代甄选中绝对排的上号。但殊不知眼下情况,早在须芥寺众僧预料之中。无嗔号称须芥寺难得一见的奇才,其地位比起无常都隐隐只逊色了半分。而菩提殿枯悲禅师大能,更将多年心血倾注与这位小僧身上。 修道一途,资质固然重要,但在以百年为单位的时间洗礼之下,多少天纵英才却没有走得如预期那么遥远,而多少原本逊色一筹的弟子最终光耀门楣。无常虽然是须芥寺千年不遇的奇才,但在枯悲禅师心中,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子,百年之后与无常相比谁更胜一筹,也不是可以十拿九稳的事。 便是有这诸多因素在内,无嗔一日千里,日后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看来沈澜是危险了。 “咪——!” 六字大明咒第五字!此音一出普天梵歌,金光卍符成千上万,每一个都带着甭山之威朝沈澜所在疯狂砸下。 裔残晓震惊道:“了不起!了不起!六字大明咒一言更比一言难。难不成无嗔小友竟能悉数掌握?” 枯悲面上欢喜,却不说话。 终于,在现场众人无限期盼之下,六字大明咒最后一言,也终于从无嗔嘴里钻了出来。 “哞——!” 爆炸,依然是爆炸,只是一如所有人猜测,这一次的爆炸更加强烈。 天云逃离,百鸟尽飞。 沈澜怎么样了?这一刻,所有人脑海里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一) 百里烟手心全是汗水,抓着云菓的手全身颤抖。云菓感觉到身边少女异常紧张的情绪,拍了拍百里烟的背缓缓道:“百里,听风剑舞你比我更熟悉。大师兄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端倪?” 百里烟愣在当场,忽然失声惊道:“你是说——你是说…?” “没错,听风剑舞,乃我们巽风之尊听风院的绝技,一十三式首尾相连、连绵不绝,一招更比一招强,一旦中断,其威力便要大打折扣。” 少年脑海中当初沈澜力战辜剑鸣的场景仿佛昨天。辜剑鸣身为洪荒道门玄天大家,俨然有玉虚剑宗第一人之美誉。当初其道行退步的时候,纵然只是身体自然而然发散而出的护体灵罡,依旧不是寻常弟子所能撼动。然而那时候沈澜一招听风剑舞施展到第九式斩情丝,终于破开辜剑鸣护体灵罡,将其插飞千百丈距离。可见这一招数之威力。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比起那时候的沈澜,现在的青年,道行灵力又不知比先前厉害了多少。 “所以说,看似无嗔一直在进攻,我却不以为然。我料听风剑舞一旦施展出来,能不中断则不中断,这样看起来,更有可能是大师兄在尘埃里闷声发招。一开始回风点雪一线天;然后是山河图四相归一…看似无嗔活蹦乱跳,实际上却是大师兄一直在牵着他的鼻子走。六字大明咒,佛家至尊绝学之一,嘿嘿,连续施展出来,恐怕滋味不好受吧。” “嗡、嘛、呢、呗、咪、哞——!” 然而这一次,无嗔清晰的吐字、恢宏不绝的佛家宝唱、六字大明咒一齐发出,依然将片刻前还云淡风轻的云菓吓得面无人色。 这无嗔到底是何方怪胎,居然能将六字大明咒一齐施展?到了这一步,交手双方实力之强横,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云菓心中也第一次升起了一丝担忧。 无常满脸肃穆,缓缓道:“我若不勤加练习,总有一天会被无嗔师弟追上,妙极、妙极。 随着完整的六字大明咒发出,天地八荒陡然出现六尊佛陀。这六尊佛陀宝相不一,有的喜,有的哀,有的勃然大怒,有的嚎啕大哭,但给人的感觉,皆是峙天裂地蕴含大乘佛威。六佛共鸣,六道汇集坎、艮二力与不俗法则的岿然攻击疯狂砸下。 这一次,仿佛将前六次威力融合在一起。然而这种融合并非简单相加,而是...浑然天成,没有半分嫌隙。 裔残晓眉头紧锁,“极致大乘绝学,不知道沈澜小侄如何应付?” 他看了一眼远方,只见虚空里,不知何时三清上玄院诸多大能齐聚。看来这一场年轻一辈的惊天交手,却实是吸引了太多太多的目光。但此时此刻风时雨虽然聚精会神看着场中,却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看来如此佛威之下,起码沈澜有办法自保,不至于丢掉性命。 今日一战,不论谁输谁赢,都绝对是一番佳话了。 再看不远处,烁一剑圣脸色不悦。没想到三清与佛门传人竟强横如斯,那么所谓的佛门千年奇才无常,究竟到了哪一步? 在这一刻,玉虚剑宗的未来,在剑圣烁一的心中愈发沉重。 思绪飘扬,可是下一个瞬间,一个声音刺进了每个人的心房。 “听风剑舞,第十三式-遗世听风!” 声音清澈、冷冽,精密、平稳。十二个字,却如海啸席卷,仿佛有莫大的威力,将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目光全部拉了过去。 尘埃里,看不见身影,只听见声音传来的方向。 仿佛定格般,那一眼,似乎就是一万年春秋岁月了。 一道弧形剑光黑白纠缠,如流星划落、又似天际闪电。它只存在了一刹那,甚至有的人甚至没有发现它。 若不是演奏着孤单寂寥的风岚吹拂大地,若不是六尊巨佛拦腰被斩,所有人都怀疑,在那一刹那,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小菓?…小菓!小菓你看到没?!你、你看到没?你听到了吗?刚才…刚才那是大师兄的声音吧?” 百里烟激动的语无伦次,她鼻尖一酸,压抑许久的担忧在这一刹那被沈澜那熟悉的声音打破。少女也不顾别人的目光,一头扎进云菓怀里激动地哭着,不过一会儿,少年就感觉胸口暖呼呼、湿漉漉一片了。 尘埃尽数散去。时隔良久,众人终于又看见场中的两个人。 “小菓…怎么样了?大师兄没事吧?谁赢了?” “额…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告诉我…你快说啊~” “这个...他们俩…” 云菓刚要说,百里烟终于忍不住,银牙一咬,转过身去。 入眼是沈澜和无嗔二人。 此时此刻,二人衣衫褴褛满脸灰黑,灵力紊乱口吐鲜血。盖因为沈澜有头发,而无嗔脑袋圆光,粗略看上去,倒是披头散发的沈澜更为狼狈。只是... 沈澜站着,而无嗔单膝点地。 “这?!这!——” 半空中,不仅裔残晓震惊,枯悲、烁一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远方风时雨微微点头,只是她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反倒不如北胤来的欢喜高兴。 “大师兄!——”百里烟呜哇一下哭出来,“大师兄你没事吧?!”她说完就要朝场中跑去。沈澜抬头,喘气道:“等一下。还没比完。” 众人大惊失色,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居然还没有分出胜负吗?!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无嗔咳一口血,缓缓站起来,莞尔笑道:“不错,还没有分出胜负,战意灵力,尚未离我而去。” “哗——!”所有人都沸腾了。这场交战高潮迭起,时至现在,此二人在众弟子心目中已然神乎其技,一个是听风院大弟子,一个是菩提殿首徒,今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沈师兄,你以南斗炁剑硬撼照夜念珠,已经是小僧占了天大的便宜。这场比试,小僧原不该厚颜无耻要求继续对决,但小僧从未有如此酣畅一战,心中战意也从未如此强盛。腆着脸皮,只希望不要坏了三清与佛门二家情谊。” 沈澜点头道:“法宝是你的,自然也是你实力的一部分,天经地义;我没有趁手法宝,也是我自身的问题,与人无尤。今日一战畅快至极,不论谁胜谁负,日后都是我沈澜的好朋友。” 二人相视,无嗔哈哈大笑,沈澜面色柔和。云烟二人激动万分,印象里,这个大师兄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这般表情,看来这个无嗔,当真是一个极为难得值得珍惜的对手。 “你若接下小僧这一招,小僧拜服认输,六十年内,不敢再向沈师兄提对决二字!” 他忽然盘膝坐地,双手合十,一万零八照夜狮子念珠轮转虚空,似痴缠母亲的孩童,活泼雀跃,围绕着白袍青年旋转不息。他口中反复诵读着“嗡、嘛、呢、呗、咪、哞”六字,而天地佛光宝气,刹那间都似乎汇聚到了这个青年身上。 “这是…这是…?!” 枯悲显然惊愕到了极点。裔残晓看见他如此反应,缓缓笑道:“看来你自己的弟子,真正的实力连你自己都没摸清楚。枯悲师兄啊,你这个师傅可不合格啰。” 枯悲却不理会裔残晓嘲讽,忽然哈哈笑道:“好啊!好啊!没白费老和尚这么多年苦心,好啊!” 相识这么多年,裔残晓从未见过枯悲如此失态,甚至连声音也略微哽咽。即便当初枯悲突破至无天大成佛境,也没有如现在这般。 他轻轻叹一口气,“这些弟子,便如我们亲生骨肉一般。等哪一天他们要出去闯荡,不知道究竟是他们离不开我们,还是我们舍不得他们呢?” 裔残晓苦笑一声,想起自己两个徒儿木浅音、秦炀。“飞升证道?时隔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或许我现在想做的,只是佑护你们两个熊孩子的平安吧。” 他轻轻叹一口气,目光看向会剑坪。 随着无嗔吟唱愈发威严,天地佛光愈发有宝相之色,梵音普天同颂之下,无嗔的灵力也毫无保留展现出来。 那种灵力,宏愿中蕴了半分怜悯,浩大里带了三分慈悲。金色流淌的佛光与他周身灵气融汇天成,到了最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席卷而来。 目瞪口呆! 这种灵力,不仅突破了佛家无上心法第四层‘寂灭境’,甚至在第五层‘梵音境’上,都已经走得异常踏实了... 绝世奇才,明珠耀眼,没想到须芥寺年轻僧人,竟有如此道行修为! 危机感仿佛无孔不入的冰凉海水笼罩沈澜全身上下。青年暗自汇聚体内黑白灵气,正在这时,一道金光“卍”符,在沈澜心头悄悄萦绕。 一个“前”字骤然成形。 “大日如来日轮印”。《九字真言》诀中,象征着亲和八极、一往无前的辅助性印法。此印与天地万法共鸣,作用无他,便是亲和天地灵气,加持道行威力。 在这一刻,沈澜深吸一口气,在《九字真言》的引导下,在《两仪回天》强横无双的阴阳灵力汇聚中,青年虚空连走八步,踏八荒步罡,引导天地至流。 此流,汇集巽风深层法则之力,召唤天下八极绝世流风。以“罡、疾、狂、啸、朔、岚、寒、骤”命名,铸听风院奥义绝学。在那一刻,青年左右双手黑白炁剑亦是合二为一。 天府剑、七杀剑,一阴一阳,一动一刚,竟合并在一起。在八极巽风诀天威之中,黑白炁剑铮然龙吟,响彻九霄。 以此同时,无嗔双眼霍然睁开。六字大明咒与诸天梵声同唱,梵音境的疯狂灵力尽数汇集在一万零八照夜狮子念珠之中。他眼冒佛芒,携龙象狮子之心,爆声喝道:“六字大明咒!六门转生!”(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二) “铛——————!”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寺庙晨钟暮鼓,也不知是从哪蹿来的天地狼号鬼哭。黑白二色的八极巽风诀,铸成千丈风中炁剑,一往无前,刺出!佛光灿烂的六门转生,仿佛六道之门轰然洞开,无边红尘,落下! 这一次交手,夺去了这方天地间所有光彩。场边年轻弟子不能直视,因为这光芒,比烈阳还要耀眼千万倍。 两大绝世奥义的碰撞,晕开了虚空,碾碎了雷霆,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赢得这场年轻一辈的旷世大战。 是千丈炁剑?还是红尘六门? 此时此刻,就连枯悲禅师,亦是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 然而下一刻,枯悲瞳孔一缩,裔残晓呼吸热了半拍,剑圣眼皮跳了一瞬,三清大能,眼瞪如铃。 年轻弟子察觉不到,然而这些玄天大能霍然发现,那柄千丈黑白色巽风炁剑,竟忽略了一段虚空,凭空朝前、移了那么一小寸! “空间法则融入道法之中?!” “空间法则?!辅助巽风法则?!” “虽然并未贯通...但为何竟有如此威力?!” 北胤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沈澜如此年纪,竟有这等领悟。 当初炼火渊下,北胤仅仅靠着乾阳元炁剑便将道行高深的云婉打得生死不知。当时云婉以瑶宫雪咒诀构筑绝对防御,而北胤,便是将贯通的空间法则融入剑法之中,忽略虚空,闪烁跳跃,一举刺在云婉身上。 而现在,沈澜竟用涉猎不深的空间法则,辅助配合已经颇为了得的巽风法则,强行融入剑法里,将巽风剑炁硬生生往前送了一寸! 难道是巧合?以沈澜这等年纪,为何能够领会“八极大道一主一辅,方窥大乘之皮毛”这句话并将其成功使用出来? 然而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那一寸的前进,便是天堑。 六门与炁剑的交锋,原是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然而就是这么一寸,仿佛滚雪球一般,当平衡被打破,当某一方出现强势,这种程度的对决,也终于是要落下帷幕。 在众人山呼海啸般的震惊里,六门转生先破其一,无嗔狂喷一口鲜血。紧接着,其余五门相继告破,而八极巽风诀的黑白炁剑依然吞吐灵光不可一世。 无嗔仰天哈哈大笑,胸口四肢砰砰爆鸣,漫天血雾里,白袍僧人口中高呼道:“沈师兄天纵奇才也!!小僧今日输的心服口服!哈哈哈哈哈哈——然今日之败,非‘六门转生’败于‘八极巽风诀’,而是小僧学艺不精,不能光耀师门。六十年后,再与君一决高低!” 他一言说完朝后倒去,慈眉宝相中沾了满面鲜血,却更让人觉得无比真实。 “哗————!” 在在场所有人炽烈如潮经久不息的喝彩掌声里,沈澜没有跌坐在地,而是走到无嗔身边,以泽兑法术为他疗伤。 此举更是得来漫天喝彩,但青年充耳不闻,目光只看着人群中的百里烟,微微一笑。 百里烟脸上一烫,连忙躲到云菓身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却发现沈澜的目光依旧不曾离开。 与此同时,考核长老也立即宣布胜负结果。只因为现在是崇天八极甄选进程当中,门派长辈不能在旁救治,二人受伤,却只能靠同辈弟子相救。沈澜倒还好,实在不行可以找南茵,只要她愿意帮忙。而无嗔受伤相对颇重,不知多久才能复原。 场边一身海蓝袈裟的无常飞入场内,一手抵住无嗔,一手抵住沈澜,双掌碧绿色的泽兑灵气缓缓流淌。 “这是?” 无常微微笑道:“二位师弟,小僧泽兑术法虽不及大泽院南茵师妹,却也想为如此精彩的对决尽一份绵薄之力。” 沈澜缓缓摇头道:“多谢无常师兄好意,这些小事沈澜自行处理即可。不如把在下那一份转给无嗔师兄吧。” 无常点点头,“也罢。沈师弟好生修养,期待与你切磋了。” 沈澜点头,“舍命陪君子。” 二人简单几句,在众人看来也猜到是日后约战无疑。在万众瞩目之下,沈澜走出光圈,对着云菓道:“他…他比我原先预料的厉害太多了...抱歉。” 云菓摇头笑道:“没关系。我要是这样还责怪你,百里得把我丢进油锅炸啦。” 百里烟做个鬼脸,“大师兄,你幸苦了,我让小菓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她甜甜一笑,笑容如夜色薄雾里的海棠花。这份笑容,即便再如何艰难,也是青年想要看到的。 他暗自握拳,“不能输...小师妹她也不喜欢我输…” 沈澜正思量着,云菓的声音忽然传来,却不是对他,而是对与会所有弟子。 “诸位,此番大战实属洪荒道门年轻一代的代表**手。对阵双方,不论是无嗔师兄和其背后的菩提殿也好,还是我大师兄与三清听风院也罢,不论结果谁胜谁负,都是惊才艳艳、伯仲之间。想必门派师傅长老,也是颇为欣慰。洪荒后继有人,佛门三清两家,也可携手与在场诸多好朋友引领道门,为洪荒安平打下基石了。” 众人微笑点头,“云师兄所言极是。今日一战,当真让我等大开眼界。” 更有人从旁打趣,拿自己与二人比较,得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一山更有一山高的结论。 云菓哈哈笑道:“诸位师兄不必妄自菲薄。依小弟看来,既然能来到这崇天八极甄选,自然是资质道行无一不精、德行品格端正磊落之人,有几分傲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云菓说话极为受用,原本听风院赢了这一场,夺冠呼声甚至隐隐压下岳川谷,与无常分庭抗礼。但面前少年胜不骄败不累,言辞客气谦逊,又生了一副耿直天然叫人没来由亲近的面庞,一时间也是在众人心头树立了极好的印象。 半空中北胤笑道:“这小子,不知道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风时雨莞尔,“别的学不会,嘴皮子倒灵光的紧。” 二人正说着,有人道:“云师兄太过谦逊了。你从天劫逃生的神迹,可叫在场大伙儿惊讶的很咧!” 云菓抱拳笑道,“都是侥幸、都是侥幸。” 他原本和煦如阳光的脸上浮现一抹阴云,忽然长叹一口气道:“可惜啊,可惜。” “云师兄何出此言啊?” “我还是太糊涂,不成熟!之前顶撞烁一剑圣前辈,好好的对决交手,现在全被我搞砸了。想起来我这心啊,都要被撕碎了。” 众人忽然沉默,少年面色极为难过,而话题也异常尖锐。当下情形,听风院两大高手已去其二,分别对阵了晨星、晓月二组。若此时有烈阳组的人指定听风院对决,那么对手毫无疑问,自然是云菓了。 偏偏云菓与烁一剑圣约定不使用灵力。如此交手起来,岂不是变成木桩人偶、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看来出现先前情况,听风院也很清楚,若在与晨星、晓月二组对决中输掉了比赛,一瞬间净丢一百五十分,可谓恐怖非常;而若只输给烈阳组,等于失去五十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众人这般思索着,这一回,云菓恐怕是真的没有应招了。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云师兄对这件事情定然终生难忘,以后遇见这样的事情,也可以更好地处理了。” 云菓咧嘴笑道:“这位师兄说得不错,云菓受教了!”他刚有些明媚的脸忽然又沉下去,“唉!可惜!我这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别人。” “这又是从何说起?” 云菓痛苦摇头,“你们想啊,原本堂堂正正一战,输赢又如何?所谓英雄惜英雄,也不知多少传奇前辈不打不相识。 现在倒好,不仅我不能用尽全力与烈阳组的诸位好朋友交手,还要害他们落得一个趁人之危、不解风情,钻空子的骂名!一想到这儿啊,云菓对不住大家,这脸都不知往哪里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众人脸色一红,原先谁敢说没有打云菓这块肥肉的心思?后来百里烟、沈澜先后约战晓月、晨星二组,这二组成员自知没机会了,有意无意眼睛里流露几丝妒忌。现在经过云菓一番看似大义凛然的话,这二组成员反而颇为同情烈阳众人。 为什么? 这名额只有一个,夸张点说,无非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抢到这个与云菓约战的名额绝对不受其他组待见,此其一也。 经过今天大战,听风院实力强横尤在众人想像之上。一直以来听风院为甄选出谋划策的,似乎并非今天大放异彩的沈澜,而是从天劫下逃生的云菓。如此看来,是不是说这云菓才是听风院最难缠的对手呢?他现在的确不能动用灵力,但若在甄选第二第三阶段秋后算账刻意刁难,只怕是有一幸苦番计较了,此其二也。 方才少年有意无意间强调三清与佛门二家强盛,倒是给在场众人心中敲了个警钟。那些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拿到与云菓约战资格的,日后再想和三清上玄院搞好关系,只怕是难上加难。为了这一个小小的一百分机会,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值得呢?此其三也。 最后一点,便是云菓似乎不经意说的话。如此做法,简直乘人之危投机取巧,绝非一条值得人喝彩的道路。偏偏先前云菓给众人戴了天大一顶高帽子,又是夸众人道行高深,又是说众人傲气磊落,绝不屑小动作伎俩。如此一来,再有人跳出来约战岂不是既挖坑给自己跳,又当着众人的面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一时间烈阳组人人自危,原本打算这场交手一结束就去约战云菓的众人,现在立定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甘。 众人恍然大悟,这云菓看似恭维谦逊,实则狠狠坑了众人一把。可笑先前不自知,还纷纷给他抵铲子! 一时间唉声叹气此起彼伏,这件事情真是难办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三) 百里烟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少女跳到云菓身边咯咯笑道:“小菓啊小菓,你这脑袋瓜子也太坏啦!专门把人往死里坑。” 云菓哈哈咧嘴道,“别瞎说,我可是有原则的。坑人可以但绝不伤天害理。佛说众生平等,我要是做些阴险勾当,以后还怎么坐得果位?我还想多活几年在听风院待个几百年呢。” 百里烟心花怒放,银铃似的笑声荡漾开来,缓缓道:“还几百年呢。你真以为能长生啊。” 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喃喃道:“不过你有这个心思…想多陪在我们身边…百里就很高兴了。” “嗯?你刚才说什么?” “啊?…没、没说什么。”少女尴尬一笑,“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没人敢约战怎么办?” 少年咧嘴一笑,牙齿皓白,“好办。其实我早就帮他们铺了一条路,就看他们能不能发现。退一万步说,真的没有人主动向我们挑战,咱们就去找上玄院的同门师姐弟,权当送他们一百分了。” 百里烟咯咯笑道:“这个好这个好。不过你给他们铺了什么路?” 云菓道:“这大会私底下有不少交流情报的网络。都是从各与会弟子平日言行里推敲出来,为的就是找到其他人的弱点,好在甄选里取得优势。” “啊?还有这种说法?这、这不是作弊么?” 云菓摇头,“非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能在交手前就把对方的情报招数强弱分布摸清楚那是你自己的本事;反之没能把杀手锏藏好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云菓一边小声跟百里烟说话,一边伸懒腰高声道:“哈,除了卷试之外,总算差不多要结束了。” 沈澜道:“明天还有你的定力考核,别忘记了。” 云菓沉默半晌笑道:“嗨,定力考核算什么。怕就怕被剑圣前辈一搅合,没人愿意来找我切磋啦!” 少年看了一圈周围众人,此时一眼望去,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云菓摇摇头,心中暗道:“这帮家伙,一条大道在面前,居然没一个人发现么?” 他叹一口气,正要和沈烟二人离开,忽然人群中钻出来一个青年。 这人浓眉大眼,模样老实,正是先前山门的小旸谷青年狄霙。他此时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那个...云师兄,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菓嘴角一挑,“这位师兄有什么指教?” 狄霙深吸一口气,身边婷婷走出来两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漂亮女孩,朝云菓作揖行礼。 正是先前青木句芒宗的花氏姐妹。 原来这青木句芒宗上下只两个名额,二女见狄霙老实忠厚颇为顺眼,吃苦耐劳道行不凡,便邀他一同组成小队,不知惹来多少人嫉妒的目光。几日下来三人同甘共苦,倒也极为信任彼此。没想到一直以来老实木讷的青年忽然站出来说话,二女大吃一惊,但也不好龟缩在后,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狄霙道:“云师兄,狄霙久仰大名,一直不能搭腔,这会儿终于能说上两句啦。”他嘿嘿一笑惹来众人笑声,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愣头小子。 云抱拳道:“哪里哪里,都是同道朋友,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狄霙点头,“其实我们三个想挑战贵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花氏姐妹也是花容失色。这事情狄霙拉上小旸谷的名号也就罢了,偏偏连青木句芒宗也扯进来,当着天下众人的面大放阙词,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三人成绩原本就属中游,这一会儿成了众人眼中钉肉中刺,指不定后面的甄选还要给小鞋穿穿。一念及此,二女眼中原本忠厚老实的青年印象一落千丈,也不知这人什么脑子,看见坑就往里头跳。 云菓微笑点头道:“不知三位是哪一位要与在下切磋?” 狄霙把左手边的少女推出来,“这位,青木句芒宗的花舒和师妹。” 花舒和俏脸通红,出生青木句芒宗的少女虽然在宗里地位不凡,真的到了甄选才发现这世界上所谓的俊杰英才当真是多如牛毛。现在各种目光盯在她身上,有的同情,有的戏虐,有的漠然,总之少女如芒在背,眼泪也在眼眶里咕噜噜打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这才发现,像云菓这般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信念。 狄霙轻轻拍了拍花舒和的肩膀,小声道:“花师妹别怕,我还没说完呢。”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云师兄,大家都知道你现在有约定在身,使不得道法。我们三人若乘人之危,只怕要遭天下好汉同道们笑话。” 场边有人笑道:“还以为你木头木脑想不清楚。” 众人哈哈大笑,狄霙也不气恼,抱拳道:“云师兄,在下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师兄愿不愿意答应?” 云菓笑道:“但说无妨。” “咱们修道中人身体强横,远非寻常凡胎能企及。小旸谷与青木句芒宗虽然不是巨擘洪门,但也知道江湖信义二字。如此咱们约法三章,此番对决我花师妹只出三招。若师兄能硬接三招而不败,我们三人自动认输。” 众人醍醐灌顶,纷纷惊呼。 狄霙继续道:“说到底,其实不能用道法一事,是云师兄顶撞剑圣前辈在先,也算挖坑给自己跳。在下说话耿直,还请师兄见谅。” 云菓颔首,“不错,这位师兄言辞在理。” 花氏姐妹大喜,而周围一干人等仰天长叹。 众人被云菓的话束缚住,只想着真的交手起来如何如何,却没有换一个思路从交手本身做文章。这方面,狄霙虽然木讷简单,考虑的却也远远没有众人那么复杂。既然这切磋对你不利,那我们也退一步,不就略微平衡了吗? 众人痛心疾首,怎么方才脑子糊住,就没有想到这个法子?三招虽少,但攻击一个连灵气都不能使用的同辈弟子,这获胜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如此一来本就是云菓顶撞剑圣挖坑在先,现在小旸谷、青木句芒宗主动放弃一部分优势,不仅赢得天下人美誉,还能不动声色把这个绝佳机会收入囊中。不论这个木讷小子是真的想到这一步还是歪打正着,众人虽说还是有几分妒忌,却也生了几分佩服。 狄霙憨声笑道:“嘿嘿…这个...师兄是答应了?” 云菓思忖半晌道:“也罢,云菓原本打算把这一百分送给三清同门,不过师兄有勇有谋,这场切磋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众人无奈,看来这场切磋是跑不了了。 花舒和大喜,说话也不扭捏了,满脸期待道:“云师兄你定个时间。小女子随时奉陪。” 云菓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不如歇息片刻,马上就开始吧。” 花舒和点头应是。这时候狄霙道:“师姐别急,我让你出战而没有让望羲师姐出战是有原因的。” 二女奇道:“今天真是刮目相看。你还有什么想法?” 狄霙笑道:“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听风院到现在都没有参加定力考核。据我所知,三清弟子的定力在三宗之中垫底,是个弱点。” 花望羲道:“我看云师兄方才气定神闲,对明天的定力考核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狄霙摇头道:“不知道咱们符咒考核的时候,你们注意到没有。” “注意什么?” “那天正好也是听风院参加符咒考核。我上去打招呼,云师兄却没理我。” 二女笑道:“云师兄天才人物,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没理你也正常。” 狄霙脸上一红,“我、我觉得不是这样。当时我听见云师兄正在和听风院的师姐抱怨定力考核云云来着。” “有这回事?” “嗯。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三清弟子定力普通,即使是听风院也为谁参加定力考核举棋不定。之前和现在的云师兄对考核态度完全不一样,就说明其中必然有鬼。” 花舒和惊道:“我明白了,你觉得云师兄在逞强?” “不错。我小旸谷有一种百足虫,足断虫死。然而在那些节足断掉之后,它依然可以在一段时间里行动如飞,看上去异常危险,许多天敌在这时候选择逃跑,不敢硬碰硬。其实这只是百足虫临死一扑罢了,旨在保护家园,吓退对手。我觉得云师兄也是如此。他故意表现得轻松,其实只是在隐瞒弱点。” 二女听完纷纷点头。狄霙道:“云师兄是三清高徒,如果下狠手,我怕小旸谷和青木句芒宗遭到连累。不如第一招试探,看看云师兄抗打击能力如何。第二招发力,他若站不起来,我们就赢了,他若勉强站起来,我们就用幻术一决胜负。” 花望羲眼睛一亮,“原来如此!妹妹的幻术比我强,所以你才把她推出去?” “正是这样。用幻术一决胜负,双方面子都好看。你们觉得呢?” 花望羲咯咯直笑:“没想到你这个疙瘩脑袋,这回竟开窍似的想了这么多东西。姐姐真是欣慰啊!” 她伸手揪狄霙的脸。阵阵幽香传入青年鼻子里,只见面前女子胸前白晃晃一片,锁骨诱惑,肌若玉脂,搅得狄霙脸上飞红,鼻腔一热,立刻流出两道鼻血。 二女笑得花枝乱颤,只觉得这木讷青年愈发可爱了。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两边准备交手切磋。 云菓与花舒和缓缓步入先前大战的光圈之中,在众人瞩目之下,又一场战斗即将打响。 这一次观战的人数依然众多。并不是因为这一场比赛精彩,只是这般单纯一边打一边挨打极为新颖。 盘口又开。剑宗方面,云菓三番两次顶撞剑圣,自然引起众人不满。这般情形,倒只有木浅音一个人压了云菓。最看好云菓的是佛门。奈何众僧极少参与此类活动,到了最后只有堪堪转醒的无嗔压了些钱两。在众人几乎都下注之后,沈澜方才狠狠压了一把云菓,盘口锁定在一赔一百。众人大惊失色,踌躇着要不要换一边,比赛已经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四) 先出手的自然是花舒和。青木句芒宗最擅坎泽二系法术。清亮的水与碧绿的生机联合一起,灵气节节绽开,气势之活跃仿佛上古木神句芒降临。只见她身影一闪,体内灵力欣欣向荣生生不息,作势一掌拍在云菓胸口。 少年只觉得一股无孔不入的灵劲蹿入体内,与以往刚猛霸道的攻击大不相同,这一掌柔里藏针生生不息,若是寻常人被打到,只怕经脉内痛如刀绞,思虑不能。 “嗡——!”忽然两团金光灿灿的“卍”符在云菓心头疯狂旋转。一个“临”,一个“者”,一个是象征菩提法门炼体奥义的无动尊菩萨印,一个是象征至高生命的桫椤树内狮子印,再加上当初被辜剑鸣一千零八死刀蹂躏之后顽强复原的身体,在这一刻少年身如金筑,经脉在灵气冲击下弹韧如胶柔和如棉,原本就不以霸道著称的绵掌拍过来不仅不疼,反而如挠痒痒一般挠得云菓浑身不自在。 云菓后退三步,这浩瀚的灵力虽然不能伤人,却不断在体内游走挣扎。他灵机一动,一道意念从泥丸宫发出,引导着花舒和的灵气缓缓逼近手臂经脉。下一刻,只见少年手指一抖,一团青蓝色灵气自指尖商阳穴炮弹一般飞射而出,“轰隆——”连串巨响中,先后数十个青蓝色灵球被少年排出体外,在地上砸出了数不清小坑。 当是时,云菓咧嘴一笑,众人目瞪口呆。 也不知是谁率先“哇”了一声,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鼓掌。 眼下情形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青蓝色光球显然就是花舒和打进云菓体内的灵气。然而这灵力不仅没有伤到少年,反而被排出来,不仅年轻一辈子弟心中骇然,就连诸多观战大能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交战斗法,最重要的便是将自己的灵力打入对手体内。经脉受伤比起血肉之痛要严重的多,也不知云菓练了什么诡异法门,竟能将双方灵气划清界限准确地排出体外,当真是技惊四座。 殊不知云菓本身就没有灵气,这绵掌温和持久构不成威胁,如此才能让少年钻了空子。换个道行高深或者掌力霸道的人拍一巴掌,恐怕少年依旧是吃不了兜着走。 苦悲点头道:“此子不简单。” 裔残晓颔首道:“这法门虽然奇特,但应该有一个极限。否则岂不是天下无敌?” 话音一落,场中花舒和又在酝酿招数。 这一回少女口中默念咒诀,隔着老远都能察觉到她体内狂躁如滔天海啸般的灵气。 场边狄霙脸色一白,“师姐,她这是在干嘛?” 花望羲颦眉道:“方才第一招试探,妹妹恐怕觉得不用全力根本伤不到云师兄。现在这招是我青木句芒宗绝学,不知道能不能拿下?” 狄霙倒吸一口凉气,“别出什么岔子,到时候不好收场。” 他刚说完,只听一声飒爽娇喝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定睛看去,花舒和双手并拢,一根两丈竹节鞭握在掌心。鞭身青蓝参半,迎空一搅,赫然在半空中舞出一个百丈青色虚影。 这虚影人面鸟身,巨翼展开有二百丈大小,遮天蔽日极为骇人。而虚影双腿更连着两条嗷嗷长吟的巨龙,一蓝一绿,口中灵光宝珠威压滔天。 “句芒!那是木神句芒!” 场边有人眼尖,高声惊呼道:“这丫头好狠,竟直接用上青木句芒宗绝学‘句芒叹妙’,云师兄这下硬接只怕是要被打惨了!” 百里烟面对这滔天木神心头大骇,抓紧沈澜道:“大师兄!小菓不会有事吧?” 沈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傅就在上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百里烟闻言点头,如同心头插了一根定海神针。 随着连续三次惊天爆炸传来,现场一片齑粉废墟,原本被沈澜无嗔破坏的场地又寒碜了几分。待漫天尘土散去,众人目不转睛看向场中,纷纷摇头叹息。 “果然,不用灵气硬接这一招还是太胡来了。” 只见云菓衣衫破败不堪浑身鲜血,此时正趴在场地当中,再无往日谈笑风声的洒脱。 “云师兄也是好胆,方才千钧一发也没察觉他半点灵力波动,如此一言九鼎的好汉,说什么也要结交结交了。” 众人纷纷点头。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换作在场众人,只怕绝大多数不惜使用灵力接下这一招,就算不敌,总不至于重伤致死。 然而还不等众人唏嘘多久,场中少年忽然动了一下。 “句芒叹妙”不愧为青木句芒宗绝学,威力柔中带刚,刚柔并济,连续三击端的是威力绝伦。云菓有生之年见过的厉害术法不计其数,比这个威力更强的也不在话下。然而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且身边没有任何人为他伸出援手。 在那一刻,少年只觉得浑身经脉终于支撑不住,在浩如汪洋的青蓝色灵力中被打得千疮百孔。若不是他身负《九字真言》,又被辜剑鸣炼体当作往生蛤蟆宿主,只怕方才这一下,周身经脉尽毁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趴在地上,浑身剧痛,想来身上骨头折断不少。本来以为动弹不得,没想到少年心头“者”字符如金钟长鸣,一道道虚无中带着淡淡金光的波浪轻拂周身,原本疼的龇牙咧嘴的经脉,竟似乎逐渐复原。 少年心中大惊,他早知道桫椤树内狮子印蕴含无上生命之力,也早知道自己这付身躯的恢复能力比寻常人强了不只十倍。然而这一次的恢复速度还是叫他心头震动。 随着他体内意念流转,那些千疮百孔的经脉竟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修补修复。而折断的骨头仿佛被强行接在一起,比起先前在蜃妖洞天之中,隐隐又快了几分! 他心头大喜,这《九字真言》为达一禅师传下,虽不知达一禅真实面目师究竟是谁,但这法门霸道无解,仅仅学会两个字,就已经叫人受益无穷。 他强忍全身伤痛,咕噜一下竟站起来。阳光下少年满脸是血,但嘴角挑起轻轻喘息,哈哈笑道:“厉害、厉害!还有第三招,师姐放马过来吧!” 现场顿时沸腾。片刻前还生死不知趴在地上的少年郎,怎么说爬起来就爬起来了?众人心头狂跳,此时少年的气息已经比先前平稳许多,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究竟修炼了什么功法,在全无灵力波动、在没有使用泽兑术法疗伤的情况下,他的伤势在以极为恐怖的速度好转。 这一回不仅仅是年轻一辈弟子愣住了,就连北胤、风时雨也微微愕然。 北胤轻笑道:“师妹,我早说此子天命不凡。毕竟他的父母…” “师兄想说什么?” 北胤摇头,“你当年的做法,是不是值得商榷?” 风时雨颦眉半晌,“我并不后悔。” “呵...罢了罢了。老道自讨没趣。那你觉得这场较量,谁能笑到最后?” 风时雨道:“我相信澜儿的判断。” 北胤大笑,“如何,这个徒儿收得不亏吧?” “澜儿资质自然极佳,我一直奇怪,也猜不透,你为什么不亲自教导他。以前有个汤行云也就罢了,现在这姓霍小子又是什么情况?” 北胤嘴角轻挑,“有些事情,挑明白了就没意思了。” 风时雨呵呵一笑,“以前从没人说你护短。到了汤、霍二人这一辈,倒变得护短起来。师兄,这一百二十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北胤叹气道:“咱们从小认识,两百年过去,还说什么看得懂还不懂?真要说起来,我才是看不懂你。” 风时雨白了白发道人一眼,“话这么多,不如看比赛。” 北胤尴尬一笑,又把目光看向场中。 此时云菓坐在地上,虽然模样极为狼狈,但气息是愈发平稳。对面花舒和心中惊涛骇浪暗自忖道:“受了句芒叹妙如此沉重的连续攻击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恢复。云师兄如果真的动真格的,恐怕我是顷刻就要败下阵来啦!” 天光金芒下,少年笑盈盈看着女子,磊落真诚,叫人心生亲近之感。花舒和脸上一红,不知怎么的心头如小鹿乱撞不能平静。她甩了甩头喃喃道:“花舒和啊花舒和,比赛关头你在想什么呢?虽然云师兄天纵奇才,但也不能让那些女儿家心思扰了自家节奏。” 她拍了拍脸颊,“看来还是得像木疙瘩说的,三清弟子定力稀松平常。我擅长泽兑术法,幻术也颇有自信,应该可以打败云师兄!” 她心中笃定,目光紧紧锁住云菓,暗自忖道:“云师兄,我也不想从你手里抢分,不过我这成绩太寒碜啦!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我!” 她微微点头,手中长鞭缠在腰间,忽然手作兰花,虚空里连结了七重法印,霎时间一股淡青色结界也似的流光笼罩了光圈内所有区域。 裔残晓点头道:“不错,这丫头倒是机灵。句芒叹妙已是极为不凡的神通,如此都不能奈何云小友,只怕继续硬来并不是上上之选。三清弟子定力普遍一般,得到一百分的都屈指可数。现在云小友不能用灵力催动泽兑术法抵御外界幻术,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不行了。” 片刻之后,裔残晓第一次尝到光速打脸是什么滋味。 花舒和不断结印、变印、催动灵力加持幻术,然而云菓仿佛没事人一般,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对着百里烟挤眉弄眼,一会儿蹿到花舒和身边来回转圈。众人以为见了鬼,更有心生怀疑的偷偷跳到光圈之中,不消片刻便栽倒在地盘膝打坐,显然拼命抵抗幻术侵袭。 考核长老伸一只手到淡绿色结界之中,缓缓收回来,点点头到:“这结界幻术颇为不凡,在与会弟子里已属中上水准,并没有放水作戏之嫌。” 见到连考核长老都这么说了,云菓依旧在结界里上蹿下跳,不仅先前的伤势似乎又好了几分,连带着如鱼得水,全然不惧周身幻术。 无常也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探进结界,收回之后长叹一口气道:“论定力,我不及他。” “哗——!”连无常都这么说了,众人看着云菓的目光有羡慕嫉妒,更多的,则是心怀敬畏。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怪胎?要不是他自己跟剑圣较真约定,此番甄选,谁还能与此子争锋? 诸多前辈大能纷纷叹息,“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委实惊为天人。” 花舒和见云菓绕着她走了几圈,脸上挂着笑容,只觉得对方是在刻意羞辱,一念及此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出来。 云菓见不得女孩子伤心流泪,一时手足无措连忙道歉。花舒和见片刻前还趾高气昂的少年忽然手忙脚乱颇为可爱,脸上一红噗嗤笑出来,连带着手上印法也不结了。 “云师兄,我输了。” “诶?咦,你不哭了?” 花舒和心腔狂跳,捂着脸跑远了,留下云菓一个人痴痴傻傻站在会武场中间。 当花舒和踏出光圈的那一刹那,四周扬起无数声响,有唉声叹气,有高盛喝彩,有唏嘘,有无奈,尽接传进少年耳中。百里烟碎步跑进场,也不管周围众人目光冲到少年怀里咯咯笑道:“可以啊小菓!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厉害啦!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云菓刚要说话,只觉得四面八方无数双凌厉目光飞射而来。定睛看去,众弟子满脸不甘,一肚子酸水却没地方发泄。 道行厉害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样仙女似的妹子陪在身边。众人一时大感无趣,就要离开。 然而沈澜的灵气忽然炸开,冰冷沉稳对着在场众人道:“先把盘口的钱结了,不然谁也别想走。” “哈?禽兽啊——!听风院的师兄都是禽兽啊——!” 于是乎,原本应该单方面的碾轧的对决却以戏剧性的方式结尾。沈澜压了不少钱在云菓身上,这一下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也终于不用暗地里说百里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五) 到了第二天,当云菓安然无恙挑战定力考核的时候,众人似乎已经习惯少年出其不意,只是依然歆羡于他超乎常人的恢复力。而到了最后,一百五十分的考核分数也并没有让现场众人吃惊。 或者说,无常已经表明自身定力不如云菓,众人反而隐隐期待少年能拿到比一百五十分更高的惊世骇俗的成绩。 然而事与愿违,看来云菓也并非万能。果然想要达到天幻须弥塔第五层并不是年轻一辈弟子可以完成的。如此一来,剑宗长老路匠心爬到第五层,也总算保住了面子。 这日夜晚,沈烟二人问起云菓天幻须弥塔的事宜,云菓皱眉道:“说来奇怪。前四层的幻境对我好像没有半点用处,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是当我走到通往第五层那扇门前的时候,我有一种从前野外被群狼围攻的感觉。” 少年顿了顿,“不,这样说不对。群狼围攻我还可以逃脱。但当时感觉就是,我如果踏进那扇门,必死无疑。” 百里烟打一个寒颤,“别别别,觉得有危险就别继续了。就算拿零分百里也喜欢。” 少女藏了一个“你”字在心中,脸上微醺,缓缓低下头。 沈澜点头道:“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对了。你比我经验更全面丰富。既然有这种危机感,绝对错不了。” 云菓点头,“我后来想了一下。可能就像炼体分强弱,我现在对于无动尊菩萨印的掌握并不完全,身体也远远没有达到渡乘师兄说的那个地步。如果这《九字真言》也分修炼层级,说不定我只不过初窥门径。什么时候感悟深了,用得更多了,也许对于幻术的抵御也就更强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三人吃着云菓烹饪的野味,喝着万丈溪涧的山水,别提有多惬意。 六天过去,玉虚七考的六考全部结束。听风院的成绩比预期要好上许多,目前以六百五十九分位列所有参赛队伍中排名第二,距离排在第一的无常仅仅只有三分的差距。而所有队伍里,前六轮过去,总分六百以上的共有六支队伍。 除掉这些高分队伍,最让人唏嘘的无非落珠院夏薰衣,六轮过后积一百四十六分,在与会队伍中虽然并非最后一名,却也极为难看,一时间沦为众人笑柄饭后谈资。 譬如,同样身为三清双璧之一,为什么夏薰衣和百里烟之间差了这么远呢? 这种情况下,夏薰衣迟迟不露面,而坎位尊首苏玥雯不在现场。讥笑杂谈甚嚣尘上,恐怕换任何一个人都人受不了如此屈辱。 到了最后一日,与会所有弟子皆汇聚于会剑坪上,准备玉虚七考最后一考。 剑宗长老路匠心将试卷分发至各个弟子手上,众人打开试卷一看,这所谓的卷试没有其它,所问无非一个问题:对于此前六项考核,满分十分,为自己打多少分? 云菓点点头,修行途中对自身的自信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如果本身就不相信自己,那还谈什么窥天道,护什么众生?他刚要提笔写下十分,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住身形。 少年眉头紧锁。盲目的自信可以称之为自大,而这种不能正面面对自身实力的更是蠢才。剑宗方面是不知道他没有道行的,这次少年的表现虽然可以称之为亮眼,但不管怎么说,顶撞剑圣、约定不能使用道行法术,对于自身队伍的影响绝对是毁灭性的。如此行为难道还可以大义凛然给自己打一个满分么? 既然如此,那么打零分? 不,不行。 少年恍然大悟,不论给自己打多少分,这次的卷试分数是高不了了。以剑圣的情况,当然巴不得他少拿点分数,不论打十分还是打零分,官方都有充分的理由否认云菓。 云菓长叹一口气,千算万算,还是在这里吃了哑巴亏,任凭他巧舌如簧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这次当真黔驴技穷。少年苦笑一声心头暗道:“罢了罢了,这几天已经赚了不少啦,这次就当给剑宗占点便宜罢。” 他点点头,在试卷上写下“五分”。退而求其次,也是成长路上必须学会接受和考虑的东西。正所谓能赚几分是几分,关键时刻不可意气用事。 卷试完毕,问起彼此答案,沈澜没有丝毫犹豫为自己打十分,而百里烟想了半晌,虽然觉得自己表现不俗,但也没有打十分的魄力,最后为自己打下九分。 到了第二天成绩揭晓,沈澜得到满分五十分,理由是“后生翘楚,惊才艳艳。”;百里烟拿到四十分,理由是“大会唯一一个单人单项满分成绩获得者,应该对自己再自信些。”;而云菓拿到十分,没有任何批注理由。 少年苦笑摇头。 在这一轮里,三人总计得到一百分,七轮之后积七百五十九,列与会所有队伍第四。 第一名是无常所在小组,积七百九十二分;第二是南茵所在小组,南茵三人以泽兑术法杀出重围技惊四座,成为与会最大黑马,并且在最后一轮中拿到满分一百五十,以七百六十二居于第二位;第三则是无尘小组,以一分之差屈居第三。第五是岳川谷,拿到七百五十六分;第六则是秦炀,积七百四十五分。 晨星组在道行考核中成两极化趋势,要么拿到满分,要么拿到零分甚至更低,也拉近了与会弟子间的差距。同样的,夏薰衣小组不知道是被有意针对还是确实出了问题,即便最后一轮,也依然只拿到五十分,总分一百九十九,不要说在晨星组中,就算在与会所有队伍里都是非常糟糕的成绩。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一次落珠院可谓颜面尽失。 甄选第二阶段的准备工作正在做最后一步处理与确认,即将于七日之后召开。众人虽然奇怪为什么现在还在筹备,但也不好直接问出口。 如此众人居住于云雾山间,切磋交流,巩固技艺,倒也颇为惬意享受。 这是甄选第七日的傍晚,上玄院所在大岛。众人终于不用露宿山中,久违的房间,温暖的被褥,洗一个热乎乎的澡,仿佛全身上下都活了过来。 沈澜还是老样子,端坐在房间里冥想打坐,体内灵气不断运转周天。他忽然睁开眼缓缓道:“外面有人,小师弟,应该是找你的。” 百里烟原本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听见这话立马跳将起来,满脸都是好奇神色。云菓缓缓出门,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不远处一个绿色衣裳的姑娘正来回踱着步子,看见云菓的刹那脸上一红,本来想上来搭话,这时候百里烟也出来了。 “诶?那不是先前和你切磋的师姐吗?青木...青木句芒宗?” 云菓尴尬点头,正准备走过去,那青衣姑娘一脸惊慌,二话也没有转身就跑,样子看去极为腼腆。百里烟叉腰哼几声,“居然打我小菓的主意!” 她心里酸溜溜的,暗自忖道:“只怕这呆子一心一意惦念那只小狐狸,姑娘我都要排队慢慢等,小丫头你还是别指望啦!” 她正准备回去,云菓却让她先走。 “怎么?你真的要去见那个小姐姐啊?” 少年苦笑道:“怎么会,这傍晚的云雾写意柔美,我去瞧瞧,正好这几天都没时间看剑宗美景。” “那我也去!” “你陪一陪大师兄啦,我马上就回。乖。” “真不是去见那个...” “不会啦。”云菓苦笑,“我都不认识她,看什么看,羞死人了。” 百里烟嘟着嘴,悻悻回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微笑的脸上忽然皱起眉头。 他双眼一眯,目光看向不远处某一间屋子。 如果他记得不错,那应该是梁晨的房间。就在刚才青木句芒宗的花舒和离开的时候,少年眼角余光正好撇见一个蓝色衣裳的女子蹑手蹑脚从梁晨房间里出来。那女子云菓见过,正是跟在夏薰衣身边一同参加甄选的两人之一。 “鬼鬼祟祟,有点问题。”云菓暗自思索,轻手轻脚走过去,躲到屋子旁边。 耳边正好传来梁晨隐约自语的声音,“夏...我…罢了…一趟。” 前后没多久,梁晨推开门走了出来。青年四下张望,朝某个方向快速行去。 云菓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奈何梁晨伤势好得差不多,这会儿健步如飞,远不是云菓所能跟上。少年无奈之下画了一张凌风符贴在腿上,结果梁晨御剑飞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少年心头疑惑,暗自忖道:“虽然没有听清楚,不过应该是夏师姐找他…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 他脚下不停,好在剑宗大岛彼此相连,少年认准梁晨剑轨消失的方向不断前进,希望能找到二人幽会的地方。 夏薰衣和梁晨虽是恋人关系,但这其中猫腻甚多。经过这么多事情,以云菓的反应速度,一股刺骨之寒如百足蜈蚣般下自上爬到少年背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恐怕事情不妙…”(未完待续。) 第十章:等闲怎堪山雨骤 云峰重雾飞鸟惊(十六) 暮色四合了,群星开始在蓝黑色的苍穹里闪烁。云雾环绕间,月光皎洁,洒一地摇曳的斑驳竹影。一个水蓝色霓裳的女子,青丝如墨、肤白若雪,体态绝美、动人心魄,静静伫立在林海竹涛之中。 自然是夏薰衣。 这是剑宗一座不知名的小岛,距离最近的大岛也有数百丈之遥。风声飘扬,荡漾起飒飒呜啸,下一刻,一道火红剑光划开夜色,缓缓降落到小岛之上。 火光里现出一个青年,白衣焰纹,英气俊俏。此时青年嘴角挑起,带一个邪魅笑容,眸子里满是贪婪之色,死死盯着不远处水蓝衣裳的女子。 “梁师兄你来了?” “嗯,哪里不好找,找这么个地方,够隐蔽的。” 夏薰衣笑道:“见不得人的事情,自然要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做…你说是么?” 梁晨呼吸一热,嘿嘿笑道:“怎么?几个月没亲热,已经忍不住了么?当年出水芙蕖高洁仙子也似的夏师妹,怎么现在放浪形骸,约我这个情郎就地解决?要是让其他私下爱慕你的师兄师弟知道了,不晓得有多难过。” 他按捺不住心头火热,快步走向夏薰衣,从后紧紧抱住女子。 “啧,怎么还戴着面具?早听说你这次甄选一直戴着面具,怎么?有新鲜感?”他说完,伸手就要去摘女子脸上银色面罩。 “这么猴急做什么?”夏薰衣莞尔一笑,轻轻拨开梁晨的手,“我戴着面具,一会儿亲热的时候,难道不更觉得神秘动人么?你把我想像成别的女子,不是更容易些么?” 梁晨哈哈笑道:“没想到你这妮子骨子里透着一股骚气,怎么,听说你这次甄选得分很难看啊,找我商量对策了?” 夏薰衣嗔怪道:“都怨你不在,平日里没人切磋也没人指点,更别提甚么双修啦。” “我这不是被北胤那老头派到南边去了吗?本来想把你也带上的,谁知道那老头不同意。”他眼里闪出一丝寒光:“也是晦气,搞得我现在连甄选也参加不了。北胤那厮倚老卖老真是可恶,等他以后翘辫子了,我特么非得挖了他的坟不可。” 夏薰衣笑道:“你这股子怨气直接说给我听,不怕我传出去?” 梁晨冷笑道:“你这堂堂落珠院的首席美人约我山野承欢,我还怕你说什么闲话?”他舔了舔嘴唇,“废话少说,这几个月可想死我了。”他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扯掉夏薰衣腰间束带,眼看就要将女子衣衫剐下来。 “等等。” “等什么?” “等一下嘛,时间多的是,今天一晚上都是你的,还在乎这点功夫?” 梁晨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这还有七天功夫第二阶段就开始啦。你会想尽办法帮我的吧?” “没问题啊,当然啊!白天哥哥陪你,晚上你陪哥哥,咱们都快活,岂不是一等一的美事。” 此时夏薰衣衣衫褴褛,轻轻推开梁晨坐到地上,露出修长白皙的腿,缓缓嗔道:“我当初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道貌岸然的人呢?” 梁晨嘿嘿笑道:“我也没发现你是那种尝了一次,这第二次就忍不住主动找我的类型。呸,还以为是什么清新高洁的女人。” “怎么,看不上我了?那你再去找其她女人罢。”夏薰衣说完就要将腰带系好。 “诶!诶诶!别这样嘛我的好妹子,别生气别生气。” “当初我瞎了眼、鬼迷心窍让你得逞,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梁晨笑道:“我能做什么手脚?大家你情我愿,不是挺好的么?” 夏薰衣弓起身子,月光下大腿雪白一片,嗔怪道:“我现在都没怪你,还遮遮掩掩做甚么?我都发现了,你在房间里点了合欢香,是也不是?” “胡说,那是合欢散…”梁晨脸色一变,“你匡我?” 夏薰衣笑道:“都说了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那天控制不住自己罢了。横竖都是你的人,这点事情还瞒着我,可伤透我的心啦!” 梁晨俯下身子道:“好啦,好妹妹,是哥哥太激动了,今晚好好疼你,可别生气了。” “哼,几日甄选考核,累死我啦。你之前用诡计得逞,这会儿先给我揉揉肩、捶捶背。” 梁晨眼皮一跳,心中暗道:“小骚货得寸进尺,罢了罢了,先让你美一会儿。” 他嘿嘿一笑唯唯诺诺,又是帮女子搥背,又是帮他按手捏腿,如此过了半晌,夏薰衣伸个懒腰,莹润如羊脂的腰肢裸露出来,诱惑至极。她缓缓笑道:“好了好了,舒服了,现在该让哥哥也舒服舒服了。” 梁晨哈哈一笑,就要脱衣裳。 “哥哥,我在旁边林子里放了点新奇的道具,你去拿过来罢?” 梁晨邪邪一笑,“你等着,回来收拾你。” 他顺着夏薰衣手指方向走去,不远处是一片竹林。 月光里,似乎只有那一片竹林显得漆黑一片,透不出任何一点光。原本还有轻轻虫鸣,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忽然万籁俱静。 “啊?!!————死人了!——” “梁师兄,你怎么啦?” “死人了!死人了!是、是张师妹!——”梁晨连滚带爬跑回来,指着竹林道:“她、她…张师妹死了,就、就在那!” “张师妹?哪个张师妹?” “就!就是!就是和你一起甄选,刚才跟我通风报信的那个!就是张...” 梁晨瞳孔一缩,条件反射似的弹开,只眨眼功夫就离开夏薰衣几丈。 此时此刻,夏薰衣的衣裳已经整整齐齐穿戴完毕,静静伫立在林涛之中。 “是...是你?!你杀了同门?” 夏薰衣笑道:“甄选的时候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分数难看竟还怪在我头上。方才暗地里骂我骚货,真以为我不知道么?”她缓缓向梁晨走来,吓得青年一个哆嗦,“怎么了,还亲不亲热啦?” 梁晨心头狂跳,后退几步道:“你…你真的是夏薰衣?” 夏薰衣笑道:“讨厌,连我都不认得啦!” “你、你把面具摘下来...夏师妹不可能杀同门…” 夏薰衣淡淡道:“真的要我把面具拿下来?”她咯咯一笑,“你可别后悔。” 她手腕轻动,缓缓将那枚银色面具取下来。 “啊!——鬼、鬼啊——!”仿佛晴天落了个弧光霹雳,梁晨脑海嗡然一片懵懵懂懂,他从没见过如此丑陋恶心的面容。 不仅血肉倒翻脓肿红中带紫,竟似乎还隐隐夹杂了几分墨绿色。夜色里仿佛妖鬼魑魅,吓得青年抱头鼠窜。 然而他刚要逃走,忽然发现身子重逾千钧。 “我、我怎么,我怎么飞不起来?!!” 此时此刻梁晨心中是崩溃的。身后夏薰衣脚步踩在林间树叶上的声音沙沙作响,仿佛千万虫蚁律动爬过。梁晨惊恐万分却不敢回头,颤颤巍巍倒:“夏师妹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夏薰衣笑道:“什么你错了我错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亲热一晚上么?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啦?” 梁晨不断往前爬,求饶道:“夏师妹你放过我!别跟着我…往日情仇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夏薰衣笑道:“我要是把你放了、不管你了,你就只能在这岛上等死啦。短则一盏茶,长则半柱香,只怕全身化为脓水,连尸骨也找不着半分。” 梁晨眼泪鼻涕一齐迸将出来,对着夏薰衣不停磕头,求她高抬贵手。 夏薰衣走到梁晨面前,托起青年的下巴,“来,我的好哥哥,仔细看着我。” 梁晨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正眼看面前恐怖异常的面容?然而夏薰衣手上用力,径直将青年下巴拧断,哧哧笑道:“你不看我,我怎么给你解药?” 梁晨一把鼻涕一把泪,强忍心中惊涛骇浪,对上女子双眼。 “我美吗?” 梁晨浑身冷汗,半晌瑟瑟发抖点点头。 “和百里妹妹比呢?” “你、你漂亮...你漂亮...” 夏薰衣冷笑道:“放屁!”她手挥如刀,蓝光一闪,竟硬生生将梁晨的舌头割下来,“既然老是说瞎话,以后还是别说的好。” 梁晨捂着嘴疯狂打滚,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只觉得体内灵力不知道为什么竟犹如浆糊一般,这种情况就算和夏薰衣交手也是必败无疑。他跪伏在女子面前拼命叩首,不敢有任何不满。 “我再问你,我美吗?” 梁晨吓的头上背上全是汗水,不断点头。 “和百里妹妹比呢?我漂亮就点头,百里妹妹漂亮就摇头。” 梁晨心头崩溃,这种问题简直比上刀山下油锅还恐怖,他只迟疑片刻,便被飞来一脚踢中胸口,整个人如断线风筝飞了老远,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凄厉惨叫。 青年只觉得胸肋破碎,嘴里不断冒着鲜血,看着笑盈盈走过来的夏薰衣只觉得面前发生的一切皆是最恶毒的梦魇,绝望之情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然而更绝望的事情继续绽放。 夏薰衣手起、落下,灵弧光刃带着墨绿色虚空一闪,青年只觉得胯下一凉,夜空里鲜血似殷腥蔷薇泼洒开来。 他刚准备大叫,忽然被夏薰衣紧紧咬住脖子,刹那间他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所有的灵力顺着血液飞速流淌到体外。 他彻底绝望。这种灵力的空虚与以往截然不同。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刹那一股墨绿蹿进他四肢百骸,紧接着他的气海极速枯竭。那种感觉,就仿佛身体被抽空,霎时间形同废人。 良久良久,在梁晨看来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夏薰衣松开他的脖子,舔了一圈嘴唇,盈盈笑道:“炼化吸收了你的灵力之后,这灵体境,果然与先前有天壤之别。” 梁晨骇然。炼化其他人灵力的法门他不是没有听过,只是此法即使在邪魔手中也是至为珍贵的法门。原本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吸收别人的灵力已经是不可思议,如果强行炼化这股灵力、与自身气海泥丸连成一体,不知得冒多大风险,也不知有多少弊端。 稍有不甚,被对方灵力冲击泥丸宫,不死也成为废人。 然而夏薰衣仿佛没事人一般,居然还从辟谷境直接升为灵体境,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到底研究出了什么样的诡异法门?在这一刻,即使青年想弄清楚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他发现从脚开始,自己慢慢开始化为脓水。夏薰衣站在一丈开外冷眼旁观。梁晨在绝望而又单一的嗷嗷呼喊里,一开始是全身麻痹,紧接着双腿化成腥臭脓水,最后蔓延至全身上下。前后并没有多久,原本风光无限八面玲珑的俊俏青年终于魂归黄泉。 墨绿的脓水渗进大地,周围十几丈范围的植物尽数枯死。夏薰衣愣了半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回不去了,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她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本墨绿色封皮的小册,赫然是先前安璃交给她的《七绝毒谱》。重新戴上面具,夏薰衣看着月光下摸起来阴森诡异的册子,喃喃自语:“从今往后,只有你陪我啦。” 风过林隙,惊起漫天飞鸟。(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一) 洪荒中南部,群山掩映,峰峦争雄。 正是九月时节,天高云淡,群雁排成人字自北向南缓缓飞远,预示着这片浩渺洪荒即将由暖转寒。 此地位于隔空岭西南麓,沔水最大的分支艾河便从其中的惊鸿峰发源,大致呈南北走向,注入翻腾数万年的沔水之中。其水量充沛四季不竭,孕育了沿河两岸诸多百姓芸芸。 这日傍晚,一道蓝色光华穿破天际,径直往远山朦胧中流转而去。 到了山峦之中,鬼斧川岳间隐约可见烛光灯火。此地灵气馥郁,群山成口袋之势将灵气裹缚其中,是上佳的开派宝地。果不其然,一群古色建筑耸立其间。下一刻,那道原本还在远空的蓝光动逾风雷,眨眼降落到这群建筑的正门口。 从中现出一个黑色劲装青年,剑眉星目,手大如蒲,正是南宫明灭。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牌匾,上提三个字: 惊鸿阁! “南海来客,惊鸿阁掌门速速现身。” 他这一声仿佛旱天霹雳,惊鸿阁烛光骤灭,人声顿消,良久之后一个中年人打开大门,缓缓道:“不知阁下浑夜造访所谓何事?” “怎么?惊鸿阁换了掌门?” 那人道:“师兄正在闭关,阁下不请自来,还请速速离去。” 南宫明灭笑道:“洪荒南地,莫非扶摇之境;南方诸门,莫非扶摇之辖。南宫明灭身为扶摇山掌门,有些话要亲自问问贵派掌门,但若避而不见,不知道几个月前我所说‘锱铢必较,十倍奉还’,掌门可还记得?” 他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惊鸿阁上上下下。半晌之后,一个叹息身影径直落在惊鸿阁大门面前。 “师弟,你且回去,将大门关上。若此番我不能再回阁中,便由你继任掌门。” 那中年人又惊又怒,对着青年厉声道:“南宫明灭!你身为扶摇掌门滥杀无辜,搅得南海道界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今日你若敢动我师兄一根汗毛,我惊鸿阁上下二百弟子便与你决一死战!” 南宫明灭微微一笑,“掌门前辈,我数三声,若耳边还有别的声音,休怪晚辈手下无情。” “一。” “师弟!你回去!别给门派惹麻烦!” “可是!...可...” “二。” “快滚进去!神霄门上下鸡犬不留,你还看不懂吗?这都是报应啊!” “师兄!…我…” “快回去——!!” “三。” 南宫明灭嘴角一挑,此时惊鸿阁大门关上,山间微风袭来,方圆千里,似乎只有两个人。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中年男子眼皮狂跳,背后汗水湿了一身。 “前辈以为,当初道门大会,究竟错在扶摇山,还是错在南海诸门?” 中年男子呼吸愈沉,良久道:“我等认为慕容仙师羽化,扶摇山式微,的确是鬼迷心窍,心生贪念。” 南宫明灭点点头,“这么说,你是认罪了?” “要杀要剐,在下无半句怨怼,只求南宫掌门不要连累我门中其他弟子。” 南宫明灭道:“当初惊鸿阁有几个人参加道门大会?” 男子身子抖了几抖,“除了...除了在下,还有两个徒儿…” “没了?” “没…”中年人心头崩溃,忽然跪下来哽咽道:“南宫掌门,当初内人随在下一同前往,但并未参加会武!也绝没有围攻贤伉俪二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她吧!我求求您啦!” 南宫明灭吸一口气,“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么?” 中年人浑身颤抖,却不说话。 “也罢,还算老实。方才四人性命在你一念之间,你若敢胡言期满,明年今天便是尔等祭日。” 中年人拼命叩首,吞吞吐吐道:“不知...不知掌门还有什么问题?” “道门大会结束之后,惊鸿阁顺位可以分到几座南海岛屿。我且问你,你为何不与林灵天一同,在南海准备分宗事宜?” 中年人不敢抬头,俯身瑟瑟道:“扶摇山地域虽好,但也要有命享受...在下思来想去,我惊鸿阁只是洪荒小门小派,此番事件原本就动机不纯,就算上禀三宗也不过是自讨苦吃。既然如此,倒不如安安心心回来,在这惊鸿峰中颐养天年…南宫掌门…在下后来绝没有动过扶摇山的心思啦!” “你们是不是找不到我的尸体,怕我秋后算账?” 中年人呜哇一声趴在地上,“您、您说得都是道理!不过小的当初洗心革面,总比那些鬼迷心窍事理不明的人要强上半分。除了道门大会,小的没生出半点觊觎扶摇山的念头,掌门明察啊!” 南宫明灭身子一点,坐在大门边石狮子上。中年人不敢动弹,依旧趴在地上,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第三个问题,什么叫神霄门上下鸡犬不留?我南宫明灭行得端正坐得磊落,林灵天那几个老贼确实死在我手里,但神霄门大门我都未曾踏入,何来鸡犬不宁之说?” 中年人愣了半晌道:“这个...这是坊间传言,老朽这几月深居简出,只是听闻,却不曾亲眼见到!掌门现在问起来,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个中缘由。” 南宫明灭眉皱成川,惊鸿阁与神霄门之间相去数千里,倒也确实少有往来。一念及此他摇头道:““罢了,人非圣贤,看你有意悔改,这次我扶摇山也既往不咎了。不过犯了错自然要认罚,今后二十年不准你踏入大南海地界,不准为非作歹滥造杀孽滥起贪心,否则你这脖子上,碗口大的疤是逃不掉的。” 中年人愣了良久反应过来,不禁欣喜欲狂。 最开始南宫明灭在南海施以手段铁血,凡停留在扶摇山地界之人没一个活着回去。后来似乎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不知是去了哪里。然而最近半月青年似乎杀戮又起,先后几个门派被屠戮殆尽,上下血流成河鸡犬不留,一时间当初与会门派人心惶惶,门下弟子逃的逃散的散,南海道门当真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现在听起来,面前青年似乎有意放他一马,并且其口中所谓的“惩罚”并无过分之处。若换个立场,只怕他要做得更加出格。 中年人简直想要放歌高唱,如此劫后余生叫他如何不欢喜?南宫明灭又待了半晌便离开了,中年人目送青年远去,口中喃喃道:“当初果真是蜜糖糊了心,南宫掌门似乎也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凶戾。” 他缓缓摇头,正欲起身转返。忽然一丝极为隐晦的杀机穿透他的神经。还不等他作出反应,一道光芒璀璨的炁剑当胸而来,直在中年人心口刺了个透明窟窿。 中年人“呜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满脸惊愕气若游丝,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全身裹着夜行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来到背后,手中炁剑流淌,灵力从剑刃上透出,摧毁着中年人周身经脉。中年人眼皮狂跳,指着黑衣人道:“你…你!…你不是南宫…你是、谁…” 话未说完,黑衣人炁剑翻飞斩下中年人项上头颅。鲜血在炁剑上流淌,那人隔着面纱将殷红吹散,前行几步,踢开惊鸿阁大门。 再说南宫明灭,自从当初他与白袍人定下约许,便四处找寻参与扶摇山道门大会之人。他原就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即便众人欺负到头上,即便与白袍人达成协议,真的做起来又极为困难。那几个在扶摇山海域赖着不走的,譬如林灵天这般罪魁祸首,杀便杀了。但那些没有与他直接结下深仇大恨的,他又不忍心草菅人命。回想约定内容,南宫明灭一番曲解说服,刻意将其理解为‘与自己结下梁子的方才动手铲除’,否则但凡参与大会的都不留活口,岂非连他自己也要杀掉? 他横竖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在最初清除扶摇山海域一干人等后,其余小门小派他一一造访,不是屠人满门,而是像方才惊鸿阁那般,一番恐吓威逼,叫众人日后知道行善积德。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他南宫明灭不来找麻烦,这种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同道的勾当,也自然有老天来收。 如此平静了一段时间,虽然南宫明灭凶名仍悄悄流传,但那些被他放了一马的门派如临大赦,纷纷避世参法,再不与外界来往,是以也没有人为南宫明灭凶威正名。 但他是生性洒脱之人,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想当初慕容归一仙逝,后来又与安璃反目,一个是最亲之人,一个是最爱之人,依然不能打垮青年的信念意志,区区被人误解又算得了什么?堂堂天下四宗扶摇山掌门,若这么点风浪都经不起,还如何践行当初慕容归一绝笔留下的重振扶摇一事? 然而怪就怪在,明明杀人不多,坊间传言却愈演愈烈。各种被渲染之后的故事浮夸失真,一开始南宫明灭之当玩笑听听,到了后来却暗觉不对,搅得他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这会儿青年御剑只穿梭了十余里,忽然腹中饥饿难当,当即落在地上。人还在山林之间,盖因为他身无分文,此时又臭名远扬,再不像从前走到哪都被人当活神仙供着,如此只能天当被子地当床。好在他没什么娇惯之气,一个人幸苦些也从不抱怨;坏在他烹饪水平极差,纵然道行精深早已能辟谷不食,一旦肚子饿起来,还是手足无措笨手笨脚。 他好容易才在山间生了篝火,又打了野味,奈何不会处理,连同着野兽毛发一同炙烤,自然是肉没熟外先焦,四周弥漫着一股羽毛头发烧焦的臭味,薰得青年坐立不能。 南宫明灭长叹一口气,想起从前和云菓在一起的日子,不禁流口水道:“如果二弟在此,做得一番鲜美野味,当真是人间一大妙事了。” 他又想起安璃,与女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烤肉的手艺虽远不及云菓,但不知为何,青年反而更怀念与安璃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和她第一次见面、不打不相识、一路相伴赶往南海。和她一起抓萤火虫,隐约里看见她相貌的轮廓,与她露宿山间、相依相偎情愫暗生。还有就是...扶摇山道门大会了。 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是他这么多年最开心的日子。 青年攥紧拳头,“如果小璃你和师傅的死没有关系…我南宫明灭自然会履行当初与你三世盟约...生连同心结、死作黄泉伴…” 思绪飘渺,青年脸上的笑容也逐渐苦涩。想他堂堂扶摇山单传弟子,如今却落得这副田地,也算是命途多舛造化弄人了。正当他独影自怜时,远方有飞鸟惊开,打断了青年思绪。 他浑身一抖,朝着鸟群惊起的方向看去。 正是惊鸿阁所在。隔着十余里,自然瞧不真切,但飞鸟对于危险向来敏锐,远非常人所能企及。南宫明灭颦眉暗忖,先将篝火熄灭,紧接着钻上高空。 灵气汇聚于双眼后方,黑暗里,远方惊鸿峰上竟闪烁着数不清光点。 南宫明灭先是疑惑,忽然脸色大变。 “不好!”(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 二话也没有一句,南宫明灭周身钻出数十柄莹莹炁剑,整个人仿佛一线天光绝尘而去,剑芒割裂苍穹,朝着惊鸿峰疯狂奔略。 然而还是晚了。 当他重新降落在惊鸿阁大门前时,片刻前还与自己交谈的惊鸿阁掌门已经身首异处,而此时此刻,整个山腰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 南宫明灭脸色阴的可以拧出水来。他一边戒备着,一边走进惊鸿阁。目之所及,皆是遍地尸骸,殷红横流,尽为无穷血腥。 在这一刻青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杀孽不胜却被坊间传为妖鬼;为什么之前惊鸿阁掌门在他面前仿佛见到阎罗使者,除了瑟瑟发抖再没有别的回应方式。 这一切,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他。 南宫明灭惊怒交加,心头狂躁可想而知。然而自己前后脚离去不过半个时辰,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正在这时候,远方残垣黑暗里冒出一丝极为隐晦的气息。南宫明灭一掌劈去势若雷霆,厉声喝道:“给我滚出来!” 这一掌打在远方,纷纷扬扬撩起漫天齑粉灰尘,良久,一阵轻微的掌声方才不疾不徐传出来。 脚步簌簌,踩了一地碎石瓦砾,声音低沉,似乎刻意压制。 “不愧是扶摇山掌门。甄选这辈年轻弟子,怕是无人能及。” 南宫明灭双眼一眯,“鼠辈妖孽,若不现身,扶摇山炁剑可不长眼睛。” 那低沉声音桀桀一笑,缓缓从残垣断壁中现身。这人一身夜行服,浑身上下只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瞳孔里发出孤狼也似的寒光,极为慑人。 “别急,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你待如何?” “这半月时间,你一直暗中跟在我后面?” “既然被撞了个正着,我也没心思继续躲躲藏藏。不错,这半个月你造访的诸多门派,差不多全灭在我手上。” 南宫明灭怒发冲冠,提剑便刺去。这一下身若闪电,剑势透天却又极为灵活,那黑衣人一招不慎勉力闪过依然被划破衣裳,手掌摸过去,伤口炸开,正涔涔留着殷红。 黑衣人声音凝重,惊讶万分道:“你出手为何没有半分灵力外泄?” 南宫明灭手腕一抖炁剑流转,嘴里哼道:“无需多言,待我将你擒下来,送往三宗发落。” 黑衣人哈哈一笑,“堂堂扶摇山掌门,居然要看另外三宗的脸色,真是可悲可笑!我承认你这厮道行比我预料的还要强,不过想抓住我,恐怕没这么容易。” 南宫明灭也不废话,脚下踩星踏斗,手中炁剑捭阖,整个人如行云流水的蓝光,又似浑然天成的剑芒。正所谓意气相合,天人归一,在这一刹那,南宫明灭每一道炁剑皆内敛到极致,但其威力却夸张到骇人。 黑衣人游走于层层叠叠的扶摇山剑花之中,防守虽然密不透风,但想抽空反击似乎也似乎极为不易。一时间南宫明灭处处上风,但前后对峙一盏茶功夫,硬是不能突破那最后一道防线。 南宫明灭心头大惊,面前这人道行精深,似乎远在自己之上,但前后拆了百余招,他只防守不进攻,不知留了什么杀手在后面。 想到此节,青年再不犹豫先发制人。只见他脚下虚划祥云,背后陡生淡蓝灵翼,整个人游天穹步银汉,身形万化,速度竟比先前又快了不只数倍。 此时再看二人交手,南宫明灭整个人仿佛游动穿梭于时空长河里的银蓝宝梭,而他手中数不清的炁剑纷至沓来,有的如十字电光扯碎云霞,有的似九天苍龙惩戒众生,有的灵动俊逸,有的厚重霸道,不仅角度刁钻,威力也是开山断流好不玄妙。 那黑衣人防得捉襟见肘,前后虽然躲过了要害,依然被炁剑划得鲜血直流。下一刻他口中念诀,手中红蓝二色炁剑一个划圆、一个划方,二者相辅相成,暗合八卦易理四象诸极,铺天盖地刺了出来。 南宫明灭也不惧他,左手双指在右手炁剑剑脊上极速抹过,留下一丝火红灵芒。那红光围绕蓝色炁剑疯狂吞吐,不过瞬息功夫化为一道三丈大剑,狠狠于迎面而来的方圆剑轨轰在一起。 “滋啦——!” 一声尖锐剑鸣,仿佛铺天盖地撕裂空气。两道灵力超凡的剑气向四面八方散去,直将方圆数里的惊鸿阁破坏殆尽,再看不出半分先前模样。 尘埃落定,南宫明灭眉头紧锁,缓缓道:“阁下是什么人,受了谁人指示,竟妄想暗地里陷我扶摇山于不仁不义之地。” 黑衣人哼一声,“没想到你一个二十岁的小子,道行竟凭地了得,千丈炁剑活生生凝聚在三丈范围之中,了不起、了不起。难怪林灵天神霄七重被你一剑斩于马下。” “我在问你话。不说清楚,休想从我手里平安离去。” 黑衣人哈哈大笑,“狂妄。可惜我行招遮遮掩掩,发挥不出原先实力。看来想让你吃苦头,还得借这东西一用。” 他话音刚落,一颗青紫色幽光的小珠子从袖口滚落,直入掌心。 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阴森寒诡,叫人背后发麻。 赫然是生灵珠!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口中爆喝道:“妖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小爷满腹疑窦踏破铁鞋,今天正好撬一撬你的嘴!” 在这一刻,晚风狂卷林山峦荡漾,那颗青紫色珠子在黑衣人指尖化作粉末,数不清蓝色绿色的细线融入他身体之中;而南宫明灭体内灵力爆蹿,十二经脉、三焦气海,青年身体里十个意念所在飞漩成团,以至于他血肉里每一丝灵力都得到了最好的分配与最高效的运用。 一个是雄浑无比的灵气加上诡异无比的灵魂之力,一个是妙到极致的灵力操控,一场大战就此打响! 只见惊鸿峰上、云雾山间,二人身形极速碰撞,电光石火炁剑交鸣。当是时,从二人交手的地方爆发出莹莹也数不清的天地灵光四散而出,所过之处山岳断裂,瀑布倒旋,可谓是当者披靡。 前后交手半个时辰,黑衣人愈打愈心惊。他道行原本就高出南宫明灭不少,经过生灵珠强化之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原本以为可以碾轧对面青年,没想到竟一再受阻,拿不下战斗。 他心头大骇,殊不知南宫明灭脑海里也是惊涛骇浪。 当初白袍人不知用什么奇怪法子在他身体内聚合出十个意念操控之所,自那以后身体便仿佛被分为十个部分,每一个部分皆有浩瀚无比的意念力操控灵气。如此一来交手过程中不仅没有半点灵光外泄,更是能将原本十成威力的招数数倍于之前施展出来。 黑衣人单一法则感悟比南宫明灭高不了太多,与道行互为印证,二人极有可能是年龄差距并不惊人的年轻弟子。然而南宫明灭从小跟在慕容归一身边,日日受其悉心指导,自然了解不同法则的配合更能催生强悍无匹的力量。再经过妙到巅毫的意念引导,手中炁剑端的是威力无穷,已远超同龄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但绕是如此,反而是他明显处在下风,果然洪荒百万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可惜此人自甘堕落,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南宫明灭也不犹疑,忽然冷笑道:“你若不是邪魔外道,此一战可谓甚得我心。可惜正邪不两立,下一招,叫便你元气大伤。” 黑衣人打个哈哈道:“我也正有此意。” 话音一落,只见南宫明灭冯虚连走七步,口中念念有词道:“ 断水筑基,神气聚现。伏魔八百,开天一剑!” 声震寰宇,冲霄破云。顷刻里只见南宫明灭手中炁剑疯狂生长,一根仿佛开天辟地斩清破浊的万丈剑线豁然成形。 这一刻,夜空似乎被一分为二,天地灵力,听这一剑号令。 然后他双臂朝下,剑线划出灭世锋轨,正好劈在不远处的黑衣人身前。 定睛看去,南方天穹不知何时有六星连携极致闪耀,而黑衣人身前六柄璀璨炁剑相辅相成极速旋转,化作蕴含惊世骇俗力量的六芒剑阵。 南宫明灭惊骇已极,这剑阵他小时候从慕容归一手中见过,赫然是扶摇山道藏——南斗剑阁《六星曲》领悟通透之后方能使用的南斗剑阵。 此时此刻,南斗剑阵流转闪光,勾勒出夜空里华美绝伦的半透明剑影。时而是莫大生命之气,时而是霸道绝伦之息,六星可分可合,可进可退,以至柔对抗开天剑阳刚,以至刚抵御开天剑气韵,一时间二者碰撞势均力敌,再不能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优势。 二人心头同时骇然。 天之三剑乃是扶摇山不世奥义,黑衣人南斗剑阵固然强大,没想到竟能硬接下来。 而天之三剑纵然强横,也需要施法者强横无匹的道行根基。南宫明灭以扶摇心法第五层“断水”境强行催动开天剑,威力绝伦,直将每一丝灵力发挥到极致,以至于黑衣人确信,天下四宗所有弟子,凡道行在第三大境界之下的,想接住这一招,可谓艰难异常。 “这厮究竟得了什么机缘,竟有如此霸道强横的实力?” 这句话在黑衣人心头反复来回。下一刻南宫明灭深吸一口气道:“结束了。” 他的话仿佛阎王执掌生杀,冰冷毫无情感。下一刻那柄原本至刚无懈之开天剑线豁然华为灵动水波也似的剑光。数千丈剑轨虚空飘扬,如同绝世剑鞭,一头与南斗剑阵对峙,另一头霍然拐弯急转直下,朝黑衣人背后风驰点去。 黑衣人眼皮狂跳,千钧一发之际分出两道南斗炁剑抵御头顶剑芒,然而正在这时,南宫明灭嘴角一挑、心念一动,鞭子柔波般弯曲的剑线复又变直!带着一往无前裂天屠地的威势狠狠劈进只由四柄炁剑组成的南斗剑阵之中。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在黑衣人惊骇无比的目光里,南斗剑阵迸碎开来,而开天剑余威尚在,径直刺来。 黑衣人惊魂狂冒,一边后退一边以颇为深厚的坎水法则之力加持右手手指,在那一刻硬生生夹住开天剑尖。绕是如此,随着南宫明灭口中一个“爆炸”字传来,绚烂如烟火的灵炁漫天炸响,黑衣人身处其中,不知下场如何。 有顷,一道青紫色炫光从灵光爆炸里飞射而出。南宫明灭神色一凛,周身旋转起七十枚流光溢彩的小剑,载着青年追风逐月,朝青紫光芒飞去的方向疯狂略过。 于是乎,星辰明月下,漆黑苍穹中,青紫淡蓝两条光轨极速追逐,不分昼夜洋洋洒洒飘扬过万水千山,前前后后竟持续了三日之久。 三日之后,一路追杀到东海的南宫明灭依然没有将黑衣人擒住。但这三日里二人交手数十次,期间一块通体暗红的令牌从匆忙逃窜的黑衣人腰间坠落,被南宫明灭牢牢接住。 这令牌似乎以百族之血炼成,其中杀戾阴邪之气十足,若落到地上被寻常人捡到,只怕轻则影响心智,重则危及性命。是以青年将其带在身上,一来免让倥偬白受灾劫,而来说不定日后还有妙用。 说来也奇怪,那黑衣人落入东海边一处峡谷之中便再不出来了。南宫明灭尾随至此,发现妖气颇重,料想此地应是黑衣人巢穴洞府。虽然继续前进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等着自己,但事情涉及到生灵珠,即便刀山火海也不能阻止青年的脚步。 他壮起胆子二话也没有,便循着妖气去了。(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三) 再把目光看向三叶盆地,群英荟萃的崇天八极甄选如火如荼。好容易第一阶段试炼结束,第二阶段却足足耽搁了数日之久,可谓吊足了与会众人胃口。 这日清晨,悠扬晨钟自剑宗中央弥散开来,不论老的还是少的、参不参加甄选的,数千人精神一振。甄选第二阶段总算是要展开了。 众人重新聚集会剑坪,不消多时,包括烁一裔残晓与诸多长老在内的剑宗高层齐齐现身。剑圣云袖流转,微微笑道:“让诸位久等,着实过意不去。崇天八极甄选第二阶段,因其特殊性、不稳定性,不得不再三确认方能开启。” 他回头朝路匠心点头,老者也不迟疑,飞身纵到广场中央抱拳道:“下面还是由不才为各位讲解甄选事宜。 这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息息相关,并且与历届甄选皆不相同。三千年来,甄选所较无非提拔后辈、筛选英才,正所谓洪荒正道是一家,如此弟子间的较量,又怎及生死搏杀更能激发潜力?” 他故意顿了顿,下方诸多弟子心头大惊。言下之意,莫非要让与会选手生死相搏?若真是如此,当真有些荒谬了。 路匠心清了清嗓子,“各位小朋友且静一静。此番甄选绝不是让咱们年轻一代精英自相残杀。而是...”他微微一笑,“与邪魔外道生死搏杀!” 此言一出,现场掀起滔天喧杂。与会弟子未来可谓光明无限,但此时正是含苞欲放稚嫩时期,与妖人血腥交手,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路匠心深吸一口气,语带灵光压住现场声音,缓缓道:“诸位且听我说完。自百二十年前正邪大战,魔教败遁不出,终得这许多年太平盛世。但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修真界又何尝不是如此?数十万年间邪魔屡屡卷土重来、死灰复燃,身为正道一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参长生,为万世开太平延安定,难道不是吾辈孜孜不倦的追求么?” 路匠心一语说来大义凛然,直说得众多弟子哑口无言。紧接着他微微一笑:“不过此番甄选实在特殊,性命之忧这四个字当真不是开玩笑的。有想继续参加的,一炷香之内便上前一步,到广场中央来。不想参加的小朋友则不用理会。” 剑宗如此安排,是真真正正为与会弟子着想。试问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让不想继续参加之人上前一步,碍于四方压力诸般目光,恐怕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一旦没有人出头,这看似公平民主的抉择,只不过是一语空话、强行绑架罢了。 认清楚自己本身的实力是每个弟子都需要面对的问题。若生死相搏力量发挥不出一成,强行参加除了白丢了卿卿性命,还有什么其它意义? 如此一炷香功夫过后,虽然大多数弟子皆上前一步,但确实也有弟子留在原地。有的是知道自身问题所在,而有的是门中长辈不愿让得意弟子冒这个险。 如此一来,小组里若有人退出甄选,也只能让剩下成员继续参加。那些原本成绩普通的小组失去队员可谓是雪上加霜。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面对邪魔外道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任何突发情况都必须考虑清楚。 路匠心点点头,“诸位放弃甄选的小朋友不必揪心难过。此番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年轻一辈天才精锐。各位在门派师长庇佑下成长至今,没有临敌经验情有可原。但底子在这里,谁又敢说几十年后各位的成就不会惊天动地呢?” 他莞尔笑道:“老朽虽然身为剑宗长老,年轻时候也是颇为胆小怕事的。硬要说起来,恐怕还不如各位小朋友哩。” 原本心情沮丧的众人听路匠心一言如沐春风,有几个改变主意想上前,却被路匠心阻拦,“既然一炷香内没有决定好,必然有个中缘由。年轻人不必逞强,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家性命来的宝贵,你们说是么?” 众人闻言沉默良久,最后又退了回去。 有其他剑宗长老在玉璧上圈出继续参加比赛的人员名单。路匠心点点头,忽然正色一字一顿道:“如此,该说一说正事了。” 众人凝神屏息,性命攸关,再冷漠的人也竖起耳朵听。 “今年年初,南海扶摇山山顶惊天大战,原扶摇掌门慕容归一师兄陨落仙逝,经多方探查,应是当年魔教余党妖孽所为无二。此举叫我等悲恸万分,也无异于在向我们洪荒正道宣战。” 关于扶摇山事宜,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了解,也早有邪魔外道的消息暗自传开,是以虽然心惊,却无失态。 “实不相瞒,两年前剑宗游方长老吴钩路径东海即墨小旸谷,寻妖气深入,竟偶然发现一众邪魔巢穴。好在众邪魔似乎尚在酝酿当中,并未对周边百姓造成威胁。剑宗上下思虑,一网打尽不如探查其目的图谋,于是吴钩长老率领虚宗三十六剑鼎首火速赶往小旸谷,与当地门派结成同盟,与邪魔妖众形成对峙。 两年间正邪火并不下百次,但大多是局部斗法,彼此蚕食,双方都没有越界发动大规模战役。不过吴钩师兄与小旸谷谷主大能,还是于乱麻之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下面还请东海即墨小旸谷谷主童堃师兄为我们详述内情。” 在众人目光聚焦下,一个脸上带疤的老者纵身上前,与路匠心并肩而立,抱拳道:“在下童堃不才,枉任小旸谷谷主,却不料魔教妖人蠢蠢欲动,在老朽眼皮底下扎根错结。若非吴钩师兄发现其中端倪,只怕日后要危及苍生。” 众人心头一紧,看来这一回的甄选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童堃接着道:“最开始剑宗要将甄选第二阶段设置在小旸谷,我其实是颇有些担忧的。魔教妖人杀人不眨眼,两年下来正邪两道伤亡不少,让各位年仅二十左右的小朋友浴血厮杀,当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 他顿了顿,“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此事已经愈演愈烈。” “小旸谷并非天下一等一的灵秀宝地,灵气来源其实是山谷尽头、东海之中的一处大蓝洞。” “大蓝洞”三个字一出,沈澜浑身一个机灵。当初在蜃妖洞天,《洪荒遗录》上似乎也有记载东海大蓝洞之事。只不知此二者是不是同一个去处? “东海蓝洞深不可量,并且有威力惊人的漩涡流转其中,不仅常人卷入难逃一死,即便修道中人亦不能全身而退。是以虽然灵气丰沛,却并没有名传大陆。经过多方查探之后,邪魔妖人在小旸谷布下重兵不过是虚晃一招,实际上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突破大蓝洞绝地漩涡并且深入其中,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路匠心接过话头道:“我们洪荒大地百万里之巨,灵秀宝地数不胜数。大蓝洞有史料记载便存在于东海之中,可谓洪荒灵脉之一。邪魔外道自然不会做无用之功,其中图谋是跑不了的。原本此番甄选分为两个阶段,剑宗得知大蓝洞消息之后将甄选再做扩充。 也就是:崇天八极甄选第二阶段,各组弟子协助剑宗、小旸谷压制消灭魔教余孽,突破重重防锁探清进入东海大蓝洞的方法。 甄选最后阶段,于东海大蓝洞之中摸清邪魔底细与所谋之事。若能自行解决,对魔教妖人杀无赦;若力有不逮,则搜集情报回禀宗门。 甄选头甲,根据本次东海诛魔行动贡献,由剑宗统一裁决。” 他深吸一口气:“各位小友,为斩妖除魔、为天下苍生、为捣毁邪魔阴谋、更是为了洪荒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请全力拼搏,彰我正道天威!” “是!” 众弟子热血激昂,齐声响应。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即将交手的邪魔外道,众人不仅不惧怕,反而跃跃欲试,恨不得效仿古今圣贤玄天大能,翻手间荡尽妖邪。 路匠心道:“此外,小旸谷中出没的妖人,身边多半会佩戴此物。” 他手掌一翻,一枚古朴殷红带着淡淡妖气的令牌呈现在众人面前。“此令牌是百多年前魔教幽煌道爪牙饮血宗之物,名唤饮血令。想来蛰伏这么多年,幽煌道总算是沉不住气了。 诛杀邪魔之后请搜集饮血令,抹除令牌妖气、刻下灵力印记。否则乱战之中追着妖气攻击,反而可能害了自己和同门性命。带有各自小组灵力刻印的令牌是此番诛魔行动贡献度的重要参考。然而…” 他嘿嘿一笑,“正道弟子间允许彼此争夺令牌。”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不禁问道:“与邪魔斗法已经是提心吊胆了,这么做意义何在?那些拼命拿到令牌增加贡献的参赛弟子反而有可能被人坐收渔利,岂不是天大的不公平?” 路匠心摇头道:“你错了。甄选之后所有令牌会回收到剑宗之中销毁。但是销毁之前,根据其中印刻的独特灵力,我们自然知道第一个拿到令牌的是谁。也就是说,就算令牌被抢走,你们诛杀邪魔的功绩不会被掩埋。” “那抢夺这令牌有什么用?” “就是这个!” 路匠心大手一挥,忽然在身前投出一道数丈光墙。墙上写着诸多小字,定睛看去,赫然是各色法宝。 “此处有法宝一百八十八件,涉及天地八极,天下万法,种类缤纷,琳琅满目。这十年间天下四宗一起搜集,专门用在这次甄选之中。” 他嘴角一挑:“每一道法宝后都有两组数字。第一组数字对应玉虚七考的分数,只要分数足够,便可以借用这件法宝;第二组数字对应上缴饮血令的数量,只要饮血令足够,大会结束之后便可以...置换相应法宝!” 众人大惊失色,原来是这样!剑宗此番设计简直要将众弟子的全部潜力压榨出来以此甄别谁才是这十年间冠绝天下的绝世奇才。从第一到第三阶段,可谓环环相扣紧密相连,就连考核的方向也辐射四散,任何短板疏忽轻敌大意都会酿成不可想像的严重后果。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话虽然简单,但其中要讲究的东西,当真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再看流光灵壁,一百八十八道法宝名称振奋人心,当中高居榜首的叫做“混元笠”,引来诸多艳羡目光。 云菓小声问道:“百里,这混元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好像都挺清楚的样子?” 百里烟道:“混元笠是枯法释尊年轻时候使用的法宝之一,可回旋伤敌,也可以当作盾牌格挡攻击。虽然在仙器当中并不出名,但在我们这些年轻弟子眼里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云菓点点头,“一开始我觉得仙器好厉害,怎么现在一看遍地都是?” 百里烟噗嗤笑道:“笨蛋,能锻造仙器的在咱们三清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玉壁上一百八十八道法宝,只有这混元笠是仙器,其余顶多是绝佳宝器。 你再看甄选子弟,咱们三清这边,除了我的同心剑,只有殷飞羽师兄的大雷泽剑是吕师伯当年使用的仙器,连大师兄自己都没一把趁手法宝。” 云菓点头笑道:“也对,这几天被须芥寺吓怕了。又是什么念珠,又是什么袈裟,这帮和尚不声不响,倒是富的流油。” 百里烟闻言咯咯脆笑,引来周围众人迷恋目光。 这时有人又道:“所以玉虚七考的分数仅仅在于能否借用这些法宝么?” 路匠心摇头,“不。除了借用法宝之外,与会子弟按照分数高低先后发兵小旸谷。以七考第一名的无常组为起点,南茵侄女得到第二名,在无常之后一个时辰出发,无尘小友第三,又在南茵侄女之后一个时辰出发。依此类推,先到达小旸谷的,不仅能更快从当地正道同盟手上搜集敌人情报,也可以先发制敌,为剿灭更多魔教妖人打下坚实基础。 这就是为什么掌门师兄说玉虚七考的成绩,会为之后的甄选带来极大的便利。” 众人纷纷点头,与会一共三十余小组,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这中间足足差了三日时间。这三日里不仅先头众人早已经到达战场,恐怕连地势战况整体格局都摸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排名靠前的极为欢喜,而成绩不佳的愁容满面。 在路匠心的指挥下,与会所有小组或多或少都借用了光壁上的法宝。奇怪的是唯一一个仙器似乎并不吃香,直到十组开外,才被人以几乎所有考核积分兑换取走。 原本急需一柄宝剑的沈澜因为南斗炁剑比预想中更为实用的缘故便放弃了法宝中几柄质量上乘的宝剑,反而清一色兑换了防御法宝。 甚么金蚕衣,能削弱敌人的攻击;甚么杨枝净瓶,小瓶中吸收天地灵力自然产生的甘露可以加快伤口经脉愈合;甚么安神笛,吹奏起来破幻定心,尽皆是些不用灵力便能发挥效用的法宝。如此沈烟二人一股脑将法宝装备到云菓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自己。 按照百里烟的说法,同心剑超越仙器范畴,比起许多玄天大能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法宝她全然看不上眼。然而少年心里清楚明白,有道是名将点兵多多益善,哪有人会嫌弃身上法宝多的?百里烟看其中几样宝物分明两眼放光,但从始至终不曾索要,只怕是一心一意为云菓着想,生怕与妖人交战期间出什么不测。 少年心下感动。经过玉虚七考,他对自身特长实力又有了一番详细见解。正面迎敌他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自信有办法能成为沈烟二人坚实后盾。 当一切准备就绪,烁一剑圣道:“之前为了确认小旸谷战况,也为了封锁消息,以免魔教妖人闻风而逃,这才耽搁了几天时间。事到如今事不宜迟。 我宣布崇天八极甄选第二、第三阶段正式开始!”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四) 烁一目光看向须芥寺方向,“无常小友,可以带领队伍出发了。” 无常从人群中腾空而出,一身海蓝袈裟柔若天成。他双手合十道:“弟子遵命。”随即目光看了所有与会人员,莞尔一笑:“无常失礼,先行一步,在小旸谷恭候各位师兄师姐大驾。” 话音一落,三道璀璨光芒从人群里冲天而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东方重重云雾之中。 众人掐准时间依次出发。听风院三人以七百五十九分位居第四,在无常动身三个时辰之后从人群里破光而出,朝东海即墨小旸谷笔直飞去。 三叶盆地原本就在洪荒大地东方。自剑宗出发,沈澜与百里烟轮流破风带领队伍极速前行,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东海之滨的即墨。 即墨者,中原四都其一也。即墨坐落于洪荒最大河流长水入海口,繁荣上千载,不仅是政治经济枢纽,也是诸多修道人士会聚之地。盖因为大战在即,在沈澜的要求下三人来此补给。 百里烟没见过这种大城市,云菓担心她被都市繁华迷惑沉醉影响心态,便兵分两路,自己与百里烟呆在城郭,沈澜进城采购。 其实修道中人要说准备,大抵只有空白符咒纸需要事先带足。沈澜四处打听,到了一家富丽堂皇极为奢侈的店铺,四下打量一圈,眼睛一亮点点头,也不理会店中伙计,径直走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许久不见啊。” 那掌柜的看了看来人。面前青年虽说沉稳不凡,但体内似乎没有灵力波动,以为是寻常客人,摆摆手道:“阿柱!阿柱!客人来了,还不带客人看看?” 沈澜摇头道:“看来掌柜是健忘之人。”他边说边掏出三清长老令牌,“不过几年罢了,连我这个三清上玄院长老都不记得了?” 他话音一落,体内钻出一股夹杂了些许灵流的凛冽寒气,面色不善道:“店家大了,果然对回头客不上心么?” 掌柜的大惊失色。他道行虽说并不惊人,但可以说见多识广,天下四宗长老令牌还是认的出来的。面前青年看似年轻,居然身居长老要职,多半是驻颜有术。而方才透露出的隐讳灵气,更说明此人道行深不可测,自己竟全然探查不出。 那掌柜的脸上大窘,豆大汗珠滚落脸颊连忙赔笑道:“哎哟!哎哟哎哟哎哟!您瞧我这眼昏的,竟没认出活神仙!” 他连忙从柜台走出来,准备给沈澜端茶送水。沈澜摆手道:“罢了。我来采办点东西,再打听些消息。” “诶诶!老神仙只管问来,在下知无不言。” 沈澜脸色渐舒缓,“嗯,还算机灵。不枉我专门回你们家照顾生意。若是方才那态度,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那帮徒子徒孙介绍这家店了。” 掌柜的三分惭愧七分欣喜道:“不敢不敢!小的是被琐事糊了狗眼,老神仙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店的东西质量绝对杠杠的,这生意若能做到天下四宗内里,当真是互惠双赢的好事情。” 沈澜点点头,“也罢。其实我手边差一柄仙器级别的长剑,便来问问,若有的话,请拿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满脸尴尬:“您、您这不是折煞小的么?这仙器法宝几乎全在天下四宗当中,数量也极为稀少。我们洪荒的店子,不说咱店里没有,恐怕整个即墨也没有…” 沈澜叹一口气:“唉!当真可惜了。” 掌柜的人老成精,不由狐疑几分:“长老啊,四宗之中有能力锻造炼制仙器的大能们恐怕不少吧?怎么不去直接请他们出手呢?” 沈澜哼一声:“老夫追杀妖道十万里,法器损毁,专门过来挑一件法宝准备继续追杀,哪有时间耽搁?若真有时间我自己便能炼制仙器,还用假手他人?” 那掌柜的浑身一个机灵,支支吾吾眉目闪烁,怎么面前青年越说越玄乎,所谓过满则亏,反而让他生出几分不信来。 沈澜摆手道:“看你似乎不信,店中可有锻造台?” “自然是有的。” 沈澜点头道:“那你带路吧。老夫时间虽然不多,也能让你们见识见识手段。” 掌柜的也想亲眼看看青年水平,连忙带着他到了地下炼器坊。此时这工房里十余个大汉皆在锻造法器,而工房当中燃烧着一团彤红烈焰,沈澜点点头道:“旭日火,倒是不错。只是这火焰太过阳刚,你们店的法器,只怕阳盛阴衰吧?” 原本正在锻造的众人纷纷转过头来,若不是对此道颇有研究,绝不可能一眼道出彤红火焰的名字,更不可能知道这火焰的缺陷。 掌柜的介绍道:“这位三清上玄院长老,似乎有锻造仙器的实力,专门过来让大伙儿瞧瞧。哥几个抓紧机会给我好好看。”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来行礼。但方才掌柜的似乎话中有话,众人是老辣江湖,表面上恭维,内心都怀了几分不信。 沈澜懒得废话,二话没有开始锻造。 他选的材料并不十分稀有,然而不论锤炼手法锻造速度还是淬寒塑型,其娴熟气韵游刃有余,看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前后不过片刻时间,一柄品质上乘的宝器长剑赫然成型。 这一下众人尽皆沸腾,若以众人水平,方才那些材料恐怕只能勉强制造出能拿得出手的法宝,然而只不过换了锻造之人,成品居然有天差地别。显而易见,面前人将材料提取利用到了一个几近完美的地步,方能以低廉的成本锻造出高昂售价的法宝。 这一刻众人心中再无半点疑窦,那掌柜的更是在心头大骂自己瞎了狗眼,一时间比先前还要恭敬几分。 沈澜将长剑随意扔给掌柜的,淡淡道:“这种法宝对我没半点用处,你给我折点银子便行了。” 掌柜的唯唯诺诺连连称是,立即叫下人估算价值,为了表达自己心中诚意,以十成售价折给沈澜,无非是想在沈澜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澜叹气道:“我追杀那妖道厉害的紧,似乎就潜在东海,你们这些日子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掌柜的恭声应是。沈澜道:“既然没有我要的东西,给我准备几组上好的符咒纸吧。” 众人不敢怠慢,取了店中最好的空白符咒纸,不仅质地更为强韧,交手过程不易损毁,咒纸本身也以上好材料淬炼锻造,与八极灵气极为契合,说不得便能提高符咒威力。 沈澜颇为满意,掌柜的表示不准备收钱,沈澜哼道:“我堂堂三清长老,难道还白白拿人东西?” 他按原价结算了钱两,正要离开,忽然“咦”一声顿住身形:“那是什么?蓄灵石?” 掌柜的笑道:“长老莫非对这东西感兴趣?” 沈澜道:“似乎可以反复储蓄灵气吧?” “不错不错,长老慧眼如炬,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了不得!了不得!” “那个多少钱?” 掌柜的有些为难,“这个...其实对于长老这般大能来说,这些灵气只怕不是很够看,不知…” “我自有妙用,无需多嘴。” “是...是…反复蓄灵石因为非常少见,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东西…” 他叹一口气,“罢了!长老是天下砥柱、为苍生谋大福利的人。更何况不仅是常客,说不得还能为小店宣传一二。这石头虽然珍奇,我还是自作主张,只要这个数。” 他边说边做了个“七”的手势。 “七两银子?” “不错,若是卖给外面收藏的,没有十五两银子是想都别想的。” 先前云菓与花舒和一战,沈澜压了许多钱,兑换过来约莫有十辆银子,再加上方才掌柜的客客气气奉上长剑折来的二两银子,倒是绰绰有余。 他点点头,“也罢。”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谓皆大欢喜。沈澜又问了附近最为上乘的裁缝成衣店,也不犹豫,一个人绝尘而去了。 迎着即墨城和煦的阳光,沈澜抿嘴点头,心中暗道:“差不多二十辆银子的东西,没想到空手套白狼,算下来实际只用了五辆银子。” 原来沈澜打从一开始就看上了蓄灵石,其间诸多虚与委蛇皆是装模作样,为的就是以低廉价格拿到想要的东西。 他看了看手中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石头,这一块虽然和云菓手里的那块一般大小,但纯度似乎还在那一块之上。 “原本只是碰碰运气,这一回真是天助小师弟了。” 想到这里,青年不禁莞尔一笑。 他又到掌柜指点的衣裳店中,特意挑了一件鹅黄色广袖流仙裙,料子是天蚕丝、鲛人纱,点缀了深海玳瑁与极夜明珠,既美观大方不易损坏,又便于行动。他担心成衣不合身,又将百里烟身材一一比划,请店中高手匠人做了裁剪修改,直到身上的钱差不多一干二净这才作罢。 店中众人见青年如此认真对待,又不惜身上钱两,都是极为羡慕未来这件衣裳的主人。也不知何等出众的女子才配得上俊俏青年这般思虑? 待一切准备就绪,沈澜拿着东西回到城郭与二人汇合。符纸与蓄灵石自不必说,都是给云菓准备的,而衣裳自然是送给百里烟。 当初符咒考核百里烟操作不慎导致爆炸,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但上下焦黄多处破损,怎么也得重新添置新衣。 云烟二人喜不自胜纷纷道谢,尤其百里烟,拿着新衣服两眼放光,立刻就找了无人处换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看!居然这么合身,太不可思议啦!” 云菓笑而不语,沈澜道:“得瑟什么?主要还是处理小师弟的事,你这现成的衣服也不贵,我路过看见就买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合适。” “就得瑟,就得瑟!”百里烟轻“哼”一声来回旋转,整个人清绝九霄颜倾八极,好在附近没有其他人,否则定要被这神女似的妮子迷得走不动路了。 三人耽搁这许久终于直指小旸谷全速前进,与秦炀那一组前后脚到达现场。 双方碰面不免寒暄一番,沈澜不擅长应付这些情况,一直是云菓同秦炀交流,百里烟则在木浅音耳边念叨着木弦音的事情。木浅音虽然腼腆内向,但得知这个多年不见的哥哥的消息,依然颇为欢喜。 然而这般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一丛白芒闪耀天际,正落在不远山头。 秦炀脸色一凝,“那是我虚宗三十六剑鼎首师兄们的炁剑轨迹,看他们神色匆匆,怕是有事情发生。诸位,咱们脚下发力吧。” 众人点头,纷纷御空飞起直追方才的白色剑轨。 前后只几个呼吸,待两组人到达现场时,脸色阴沉仿佛能滴处水来。 只见四个青白服饰弟子靠背坐地,身上多处地方被鲜血染红,气息不整灵力紊乱,样子极为狼狈。 “洪师兄鲁师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秦炀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那四个弟子闻言转头,看到秦炀的身影脸上先是一喜,随即一人喝道:“众师弟,结四象阵!” 众人不明所以,秦炀道:“结什么阵?师兄是我啊,秦炀!你们不认识我了?” “邪魔外道,蛊惑伎俩,鲁师弟,如果情况不对你先带着卷轴回据点。” 云菓若有所思,点头笑道:“秦师兄,你若不使几招虚宗的看家招数,只怕几位师兄是信不过咱们的。” “什么意思?” “魔教妖道擅长幻化变身,常以障目诡术对付正道弟子。几位师兄恐怕吃了不少亏,你得证明‘咱们’是‘咱们’才行。” 秦炀恍然,抱拳作揖道:“洪师兄,我真的是秦炀!你看这个。” 他话音一落,从手中弹出一柄青光宝剑,剑芒如雷电,剑身若秋水,承接天地灵气,汇集八方真源,竟是柄丝毫不逊于仙器的仙家长剑。 沈澜不禁赞叹道:“好剑。我听说虚宗不以神剑为尊,反而以流风辅助天雷炼化一柄紫弋剑;又以天雷辅助流风成一柄青珩剑,紫青双剑相辅相成,为虚宗至宝可斩仙魔。” 对面四个剑宗弟子又惊又喜,“青珩剑?!当真是秦炀师弟?!” 秦炀又使了几招虚宗法门,众人这才相信面前六人并非魔教宵小而是洪荒同道。 那为首弟子抱拳道:“让师弟看笑话,着实过意不去。实在是这些妖人太过歹毒,我等提心吊胆生怕被邪魔钻了空子。这小旸谷不比宗门,绝对是一朝不慎满盘皆输的凶地,是以这才大水冲了龙王庙。” 秦炀道:“哪里哪里,师兄们与邪魔交手自然是小心为上。我来介绍一下。”他手掌朝上,扫过听风院三人,“这三位,云菓师兄、沈澜师兄、百里烟师妹,出身听风院,师承三清巽位风尊首。旁边是我的师弟古慕。浅音就不用介绍了吧。” 众人正色抱拳。 “这是我虚宗三十六剑鼎首其中四位,这是洪波师兄,旁边是鲁有慧师兄,这是…” 还没介绍完,一道暗红亮光撕裂天穹桀桀笑道:“丧家小犬东躲西藏,叫老子好找!再不交出卷轴,老子把你们精血抽干炼成血傀!” 四人惊恐万分,“糟了!他们追来了!”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五) 话音未落,七个大汉带着浓郁血腥与妖气从天而降,为首一个暗红大褂,秃头细腮尖耳獠牙,模样极为丑陋。 “这七个是什么人?” 洪波咬牙道:“这七人是饮血宗掌事,号称血炼七鬼,道行高的紧,昨天高师兄就是死在他们手下。” 秦炀脸色大变,“哪个高师兄?!高贤师兄?!” “不错…我们四个拼命逃出来,没想到这帮小丑来得这么快。师弟,这七人每个人道行都与我们在伯仲之间,但临敌经验极为骇人,远非我等能及。” 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蓝色外皮卷轴,“拿着这个火速赶往小旸谷据点,快走!” “还想走?乖儿子们!我看你们往哪…咦?” 那为首光头双眼精光爆射,“我的乖乖!哪里来的两个小娘皮,妈勒个巴子的,老子活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么水灵的妞!” 众人哈哈大笑,当中一个淫笑道:“老、老大!这、这——这回真是赚、赚翻了!” “你闭嘴,结结巴巴听得老子心烦。” 又有人道:“老大,这两个妞真是天上地下少有的极品,咱们送一个留一个好好玩玩,你看怎么样啊?” 光头嘿嘿笑道:“放屁!我呸!咱们都不说,谁他妈知道咱们弄了两个大美人?你看这一个个水灵的,老子才不舍得送上去呢。要是运气好碰到两个小处子,正好给老子吸了阴血提升功力,嘿嘿嘿嘿。” “再说一字,死。” 沈澜脸如寒冰,浑身杀气骤然提升到顶。 冰冷杀机似刀锋席卷弥漫开来,对面七人大吃一惊后退两步。那光头双眼眯起,桀桀笑道:“哪里来的杀胚,气势不错,就是不知道待会儿求饶是个什么样子。” “铮——”只听霄然龙吟战于四野,沈澜手中南斗炁剑疯狂涨动,整个人融入天地巽风朝前攻去。 在这一刻,不仅七个魔教中人纷纷祭出法宝,正道这边,百里烟指尖南斗炁剑与虚宗紫青双剑亦是交相辉映。 只有云菓与众不同。少年此时抱头鼠窜瑟瑟发抖,带着哭腔惊恐万分道:“大师兄!我没道行,快救我!” “哈哈哈哈,小娃娃,老子看你白白嫩嫩,不如把一身精血给老子解解渴怎么样。” 只见魔教七人中一个竹竿也似的男人仿佛背生双翼吸血蝙蝠,遮天盖地便朝云菓扑去。 “小菓!——”,百里烟心中大急,正要回身去救,却见沈澜对云菓的叫声不闻不问,只对着为首光头一阵穷追猛打,顿时心中隐隐明悟。正巧身边一个刀疤男子淫笑略过,大手一掏往百里烟胸口摸来,封住她与云菓之间的道路,她便暂缓救援,一边以南斗炁剑防守吸引对方火力,一边时刻注意云菓那边的动向。 那竹竿男青面獠牙,心中对于所谓的正道弟子极为不屑。这些小娃娃从小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他们浴血长大,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搏杀。眼前少年浑身没半点灵气,哭丧的模样叫他心头大喜,一时间全不防守,眼看就要扑在云菓身上。 然而下一刻,云菓忽然诡异一笑,手边纯黄咒纸霍然发光。 起手为无尽翠色欣欣向荣之兑,化而为坎,变作九天银河之水,兑坎相交,涉猎天地法则,正是万象符咒‘天波引翠’! 然而这一次半球形的光罩并未将云菓罩在其中,反而以竹竿男子为中心呼啸开来,前后翻手,竟将他困在其中。 “妈勒个巴子,小泼皮阴老子?!” “自己蠢,怪得谁来?” 局势陡变,那竹竿男子大吃一惊,便要起手破开面前光球。 本以为符咒之法不过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没想到男子全力敲打竟只能将光球扯出小口,一时间心中惊涛骇浪。 云菓面无表情,只见他手指轻弹,手中两块蓄灵石交换过来。原本的那块被极速雪藏,而全新的这块嵌入大笔,随着少年手腕闪电也似的勾画,竟在同一时间构建五道万象符咒。 震雷变乾坤,霄云点雷符! 艮岳变九幽,黄泉拔山符! 离火变风暴,沧岚溯焰符! 再加上两枚如指臂使的莹灵渡浪符,五符抟天隐隐结成小阵,赫然从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形成合围。 少年衣衫猎猎,狂风里手掌浅浅一握,语气冰冷道:“收!爆!” 随着他口中两个字音吐出,那枚原本罩在竹竿男子身边的天波引翠符咒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五道攻击属性的万象大符风驰电掣,任凭男子如何反应,皆逃不开这惊天一击。 “砰————!” 震动全场的爆炸传来,五符齐出,硬生生将地面砸出百丈之高的齑土尘埃。然而少年并未收手,只见两道凌风符贴在他双腿,整个人如舞在风中速度极快,紧接着少年口中喝道:“百里!同心借我一用!” “嗯!——”百里烟心中欢喜无限,这喜悦情绪传递到少女体内长剑上,同心自百里烟体内爆射而出,划出一条百倍于烈阳的光浪准确无误钻到少年手心。 同心在手,少年虽不能发挥原本此剑原本百一力量,然而,这是一柄超过仙器等阶的绝世宝剑! 如此,便够了。 云菓冲入漫天灰沙里,在场众人纷纷惊愕。 再看大战另一头,沈烟秦木四人各对上一个魔教邪众,余下两个交给古慕与四个身受重伤的剑鼎弟子,倒也并不吃亏。而大战当中,又以沈澜与为首光头最为瞩目。 那光头起初见众人年纪轻轻,不免与竹竿男一般心思大为轻视。然而先见到云菓狡猾如泥鳅,再与面前青年一翻交手,便知道此几人绝不是什么寻常货色。他大喝一声,忽然从身边升起五个黑漆漆的阴森头骨,桀桀怒笑道:“看你这么狂,先吃老子一招。” 话音一落,五个头骨彼此连接,卷起阴邪朔风呼啸而来。沈澜冷哼一声,手中炁剑从迎面阴风中捕捉风轨直送而出。只见他手腕轻转,南斗剑光斩开虚空,正是一招碧海潮生。顷刻间滔天剑浪破开头骨,幻化成千万小剑便往光头身上砸去。 那光头勃然大怒,抽身后退,忽然身上暗红大褂翻天一抖,仿佛乾坤大袋笼罩天地将一众细小炁剑收纳其中。也不知那大褂甚么玄机,原本杀气凛然的炁剑不消片刻便被揉碎,化作莹莹也无数宝光回归天地。 “小子,看来你手上功夫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嘛。” 沈澜眉头一挑,“是吗。” 突兀惨叫霍然传来,光头神色一变转头看去:只见与秦炀交手的那个络腮汉子胸口正中青珩剑一搅,此时正哗哗留着鲜血。秦炀笑道:“多亏沈师兄声东击西,要不是你,一时半会真难分出高下。” 原来沈澜假意追着光头发难,实际以巽风法则融入剑招,千万小剑铺天盖地杂乱无章,虽然绝大多数都朝着光头刺去,却有极其隐晦的一组炁剑冷不丁戳向络腮大汉。 那大汉与秦炀都得正凶,哪知道一剑西来势若飞仙,直取自身面门百汇。这一下直将他吓一个哆嗦,虽然勉力避过,但破绽已出,说什么也躲不开来势汹汹的秦炀了。 青珩剑游剑携风,剑化雷霆,若不是络腮大汉道行夯实,说不得是要命丧黄泉的。 光头眼皮狂弹,气极反笑道:“小子,老子不杀无名之人,敢不敢报上名号?” 沈澜冷笑,“将死之人,不配知道。” 光头怒火攻心,“老三,还能不能打?” 络腮汉子瓮声勉力道:“不打紧!还能坚持!” “你能坚持,这个人可能就坚持不了了。” 云菓的声音忽然在场中炸开。 众人蓦然看去,灰沙渐渐散去,少年手持同心,正架在竹竿男子的脖子上,剑刃流光,已然割开了男子皮肤。 “妈勒个巴子的!老六你怎么这么不中?被几个符咒打中就不行了?” 高瘦男子气若游丝苦声道:“老子、老子轻敌了!这他妈哪是符咒,打在身上疼哭了。” “闭嘴。”云菓冷声道:“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现在滚,要么以后都别想走了。” 光头摸了摸脑袋,忽然笑道:“你他奶奶个熊崽子,血炼七鬼是吓大的?既然交上手了,就…” 他话没说完,云菓手腕一动,同心剑灵芒吞吐,瞬息之间便斩下了竹竿男头颅。 少年手掌一探,将坠落令牌收入怀中。 “我草你妈勒个巴子的!” 少年拎着竹竿男头发,颈口切痕鲜血狂冒,他手臂一挥,径直将头颅丢在光头脚下,“你废话太多。现在十个打六个,教你个乖,麻烦都是自找的。” 除了光头男,其他人大惊失色。 微风吹过,拂起少年鬓边一缕。 “桀桀桀桀桀,有意思,现在的小崽子真他奶奶的有意思。”光头忽然捡起地上头颅,仰天大笑道:“很多年前,还没有血炼七鬼这个称号。” 正道众弟子眼睛一眯,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些是干嘛的。 “当年修炼我们这功法的共有七七四十九人,过了这四十年只剩咱们七个,既是彼此扶持,也是彼此算计。” 他手上用力,竟大庭广众将竹竿男的头颅掰开,取出其中尚存余温的血淋淋黄糊糊大脑。紧接着, 张口吞下!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残暴近乎变态之人,一时间除了沈云二人,其余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 “任何一个人死了,都是剩下人的机会。你把这东西送到老子身边,老子不仅不怪你还要谢谢你。” 他哈哈狂笑,忽然间一股极为凝练的灵气自光头体内爆出来。 “每多吃一个,功力就越强。四十九个人,这是第九个,哈哈哈哈!!”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六) 他话音一落便云菓飞快冲来,少年惊而不乱,后退途中祭出天波引翠符用以防御,然而偌大光球只在光头手下撑了两招便裂成漫天碎片。 云菓瞳孔一缩,暗道不好。爆炸冲击与招式余威冲到少年胸口,他只觉喉咙一甜,差点就要喷出一口鲜血。好在关键时刻金蚕衣卸下大半冲击,这才只后退数步未曾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沈澜一剑刺来,使得赫然是听风剑舞-回风点雪! 剑招一出快逾天光,顷刻间封锁光头所有出招,直将他逼开老远。那光头哇哇大叫便与沈澜战在一团。与方才相比,光头厉害了不只一点,绕是以沈澜道行,不仅不能再援助他人,反而隐隐守多攻少。 云菓观察全场,古慕明显处于下风,沈澜那边也是捉襟见肘。如此下去若对方腾出手来加入其它战团,必然如同滚雪球般、时间一长必定不敌。他脑筋极转,忽然蹿到众剑鼎身边大声道:“大师兄,你再拖一拖那老乌龟,其他人往我这边撤。” 他转头接着道:“四位,此番情况不妙,古师兄那边时间一长恐怕不是对手。但你们若能联手替我百里师姐拦下对面妖人,此局可解。我知道这话是强人所难了些,但兔子尚搏雄鹰,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四人见云菓面目诚恳纷纷点头,当下也不犹豫立即结成四象炁剑剑阵。众人虽然身受重伤,却依然可以彼此补完,同时拖住两个妖道虽然凶险且不能持久,但总好过被魔教妖人逐个击破。 云菓点头道,“百里你过来。” 百里烟飞身跳到云菓身边,“小菓你又有什么点子啦?” 云菓咧嘴道:“来,把灵力传到我体内。我让这几个鳖孙给你演一出狗咬狗。” 百里烟皱着鼻头道:“好好好!叫他们嘴里恶臭,可得好好教训教训!” 她二话也没有立即将灵力送到少年体内。这股听风院的灵气带着百里烟深沉思念,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有依偎少年经脉的趋势。云菓心中大定,泥丸宫中淡绿色光芒潮水也似的涌出,下一刻他十指齐动,一时间源源不绝的万象大符如连珠大炮疯狂轰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在数不清的爆炸声里,万象符咒接二连三飞蹿而出,一时间炫丽光华漫天飞扬。只是一方面因为双方交战云菓施咒不能用尽全力,另一方面众魔教妖人对云菓的符咒已有防备,是以连番轰炸却远远没有先前出其不意的效果来得好。 百里烟大为焦急,“小菓怎么办,好像不管用啊?” 云菓笑道:“这种让你把灵气传给我的法子,本来就降低了我方战力,但是我要的不是击溃他们。古人说兵不血刃方为上策。我便是要从内部将他们瓦解。” 少年嘴角一挑,陡然间调整诸多符咒方向,一众万象符咒如有灵性如指臂使、皆沿着云菓计算好的路线砸向六人当中三个看上去相对较弱的黑衣妖人。 这三人为了躲避云菓源源不绝的万象符咒纷纷闪躲,竟不知不觉汇集到了离云菓不远的地方。众人虽不惧这削弱版的符咒,却也是不胜其烦,不谋而合便准备先将从旁骚扰的少年解决掉,一时间纷纷往云烟二人攻来,吓得少女花容失色。 云菓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他哈哈一笑,忽然十道天波引翠爆开,五道笼罩自己和百里烟,五道关住对方三人。一时间任凭三人如何攻击,打碎符咒的速度却怎么也赶不上云菓勾画的速度。 “空下手来的去帮其他人!” 虚宗四人与古慕压力顿消喜出望外,对着其余三人冲杀而去。 云菓说完转头对着三人笑道:“关在笼子里的感觉如何?” 三人勃然大怒,拼命攻击光罩。但少年气定神闲勾画万象大符,速度当真匪夷所思。 百里烟小声道:“小…小菓,我的灵力也不是用不完的啊…估计大师兄他们还没击败光头,我就要先不行啦!” 云菓点点头,“放心,我大概有分寸。” 他咧嘴一笑,看着符中三人道:“各位,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初次见面,何必拼得你死我活?更何况现在各位最大的威胁,只怕不是在下吧?” 三人脸色一沉,当中一个汉子道:“小王八羔子,你想说什么?” 云菓嘿嘿笑道:“老光头是你们首领,现在吃了九个鳖孙。” “你他妈的才是鳖孙!” “鳖孙说谁呢?” “鳖孙说你啊,小王八!” 云菓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你到底说自己是鳖孙还是王八呢?” 魔教妖人发现被耍,怒发冲冠。 云菓点头,忽然声色俱厉道:“他妈的,老子跟你们说正事呢,一群鳖孙果然目光短浅。” 他故意学对方语气,更是叫众人气不打一出来。 “你看啊,老大吃了九个,也就是这之前吃了八个。八个都能当老大啦,你们这几个也太没用了吧?”少年嘿嘿一笑,“不过我料你们几个鳖孙实力差距不大,要么就是吃了六个,要么就是吃了七个,否则彼此形成不了制衡局面,我说的对不对?” 众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想到激烈交手间,这少年还能把事情想得如此清楚,顿时一股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云菓道:“你们三个哪个是老七?我应该没有抓错人吧?” 几人并不答话,但目光已经出卖了最旁边的黑衣男子。 云菓指着他笑道:“老七嘛?我跟你说啊,你这小崽子算是完了。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就算能逃的了今天,过两天也必定死在自己人手上。” “你放屁!” “好好好,我放屁,不过我放屁你也得吃进去。你听我分析啊,你们老大吃了九个人,实力已经高出你们不少了,反正你们彼此吞噬,到了最后也只会剩一个人下来,但这个人肯定不是你老七。” 少年诡异笑道:“你这废物,几十年才吃了六个人,那光头下一个要宰的就是你啦!” 老七大惊失色,“我…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找老大的麻烦。” “哈哈哈哈,你这才是放屁。”云菓捧腹大笑,“邪魔狡黠尔虞我诈,难不成会舍强求弱和你联手?别幻想了。”他目光一转:“喂,你们俩,现在老大太厉害,你们两个吃了七个人的渣渣恐怕挡不住光头老大啊,要不要考虑把老七吃了重新选个老大出来,不然没有和别人抗衡的资本嘛。” 二人眼睛里一刹那确实闪出了杀机,那黑袍老七又惊又怒,情不自禁离另外二人远了几步。 “唉!你跑什么跑,太伤同伴的心了吧?呐,老子再给你们指条明路,把弱的留下来,先处理强的。俗话说得好,一个人能力越强这变数就越大。我要是你们就直接走。等你们老大死了转头回来吃他,简直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大好事。” 三个人被他说的云里雾里,老七道:“你们别吃我,老大现在比之前厉害太多,就算吃了我也无济于事,要输的还是输,不如咱们先走,让这帮小娃娃收拾老大。” 另外两人眯着眼思忖半晌,终于点头道:“小子,把老子们放了,这架不打了!” 云菓点点头,将三人身上的符咒转移到自己和百里烟身上以免对方耍诈。三人五大三粗,云菓虽然是忽悠他们,但忽悠也要有忽悠的道理,果然巧舌如簧从中策反,至少那老七听了少年一番话是铁定要撒手不管的,剩下两个能走一个赚一个。 在这般想法中,三人忽然炫光离去,留下原地交战的同伴惊怒欲狂。他们怎么也猜不出来,怎么打得好好的,这三个鳖孙说走就走了呢? 云菓哈哈笑道:“光头鳖孙,他们三个怕你一张嘴连骨头都不吐出来。还是实力平均的好啊!你就是太贪,刚才老六给老七吃了多少,你非要横插一杠,现在可好,血炼七鬼可变成血崩七鬼啦!” 那剩下两人见情况不对,忽然撒手道:“小娃娃,老子先走一步,不陪你们玩啦!” 刹那间六人队伍走了五个,光头老大欲哭无泪,偏偏此时正道这些小辈一拥而上,吓得他连忙催动精血逼开众人远遁而去,临别时候恶狠狠回头道:“小王八羔子!下次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云菓哈哈笑道:“妈勒个巴子,总有落水狗喜欢狂几声。下次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虚宗四人急道:“不追了?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啊。” 云菓脸色由嬉笑变为严肃,“我知道你们报仇心切,不过要是被仇恨冲昏头脑就不好了。那光头只多吃一个人就厉害了许多,此战变数太大,能免则免。况且…” 云菓正色缓缓道:“那青蓝色卷轴不用送了?” 提到青蓝色卷轴,四人心头大惊,“是了!差点忘了正事!” 秦炀道:“这卷轴有什么要紧?” “我们边退边说。事不宜迟,诸位请跟上来,我们先前往小旸谷据点。” 一行十人御空飞略,虚宗四鼎也向众人说明情势。 原来几日之前,一向行事隐蔽的饮血宗忽然发难,从旸谷外村落掳走数十个婴孩。根据线人情报,饮血宗高层鸩血老妖正在突破关头,需以童男童女之血炼化体内真气。 正道众人勃然大怒。鸩血老妖两年来手段残忍,是剑宗小旸谷联盟的心腹大患。其实力与童堃相当、在吴钩之下,奈何一身鸩血大法形如鬼影飘渺不定,即便强如吴钩,不仅不能将其彻底抹杀,反而经常被此人牵制。此番若让其成功突破,不仅十几个婴孩性命不保,对于正道联盟也无异是巨大打击。 在吴钩的带领下,连同虚宗八鼎、小旸谷两位长老一众寻常弟子,浩浩汤汤几十人发兵饮血宗。 然而当众人到达线人给出的位置时,那线人竟已身首异处。紧接着四面楚歌,饮血宗人马在鸩血老妖的带领下一齐压上形成口袋,将正道众人团团围住。 洪波气息不畅咳血咬牙道:“那鸩血老妖已经突破,却故意放出假消息引我们上钩。我们以为线人埋得够深,没想到魔教妖人老奸巨猾,这一回真是危机万分。” 秦炀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这青蓝色卷轴又是怎么回事?” “长老杀开血路让我等五人逃出来向小旸谷据点发出求救,他自己留在包围圈里保护其余弟子。逃脱过程中高师兄不幸身亡,要不是遇见你们,恐怕我们四个今天也在劫难逃。” 他神色诚恳激动,“多亏各位!!否则长老他们危矣!” “道盟一家,斩妖除魔也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事,师兄太见外了。” 洪波两眼通红噙泪颔首,拿出卷轴继续道:“至于此物,饮血宗所在之地常年被幻瘴笼罩,地势也被几个老妖不知以什么法子移山填海,早已经形如迷宫,即便是土生土长的小旸谷人也难走出去。这青蓝色卷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吴钩长老绘制的地图,另一部分是魔教妖人的弱点。” 百里烟奇道:“修道中人难道有什么明显的弱点吗?” 洪波苦笑:“这位师妹的想法与我等最开始来到此处相差无几。但魔教妖人之所以为妖邪,其中多半还是修行途中出了岔子误入歧途。那种秉性邪恶生而为魔道的,反而是少数。 误入歧途之人随着妖法侵蚀愈发诡变凶狠,但既然是强行修炼的妖法,就自然有其不完善的地方。老天是公平的,倘若魔教妖人的道行如此简单易学速成且无弊端,岂不是无敌于天下?” 众人恍然大悟,百里烟又道:“卷轴能给我们看看吗?” “自然可以。”洪波也不犹豫,将卷轴交给众人传阅。 一眼心惊。卷轴上地图之详细,妖人之弱点可谓把能做到的做到了最好。比如鸩血老妖,此人一身鸩血招招剧毒,遇火则强,交手间千万不要使用火属性术法。卷轴督促众人小心剧毒,摸清老妖行动规律击而杀之。 如此种种,倘若这般重要的情报若不能传递出来,正道众人想驰援相救绝非易事。而一旦吴钩与剩余弟子命丧魔教妖人之手,恐怕这次甄选当真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事态严重,众人马不停蹄飞速向小旸谷据点传递情报。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七)今天两更 此去据点相去不远,说白了就是小旸谷宗派所在。童堃先甄选弟子一步返回坐镇,一旁分列的有两位谷中长老与一众虚宗剑鼎,再下面是寻常弟子不计其数。 云菓等人将消息带到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得知高贤死讯的虚宗弟子怒不可揭便要杀过去,却被童堃拦下。 “显然这一次妖人有备而来,鸩血老妖只是饮血宗三魔之一,其余两个魔头一直不见踪影,让人颇为忐忑。” 云菓问道:“童长老,能不能说一说这饮血三魔?” 甄选之中云菓给童堃留下深刻印象,老者正色点头道:“这两年对峙,饮血宗三魔出动最为频繁的就是这个鸩血老妖。至于另外两个,北僵老怪据说喜欢抽离活物血脉再用尸身练就傀儡,饮血宗宗主化血老妖擅长隔空摄取和炼化敌人精血。这两人都只从线人口里听过,却没见过真身。” “会不会是妖人虚晃一招,其实并不存在这二人?” “应该不会。这两年局部斗法,鸩血老妖出动也是有进有退游刃有余,似乎并不怕后方空虚。” 云菓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必定有人坐镇饮血宗。” “不错。” 云菓扫了一眼虚宗众剑鼎首,发现算上洪波四人一共也只有二十七人,想来有六位弟子已经卫道身亡。同门之间亲如手足,也难怪方才得知高贤死讯众人怒发冲冠。 “请问长老,血炼七鬼在饮血宗是个什么水平?” “你们怎么知道血炼七鬼?” 洪波道:“这次我们能顺利逃回来传递情报,多亏了六位从中阻截击退血炼七鬼,这位云师弟更是斩杀其一,叫我等做师兄的大为汗颜。” 此言一出众人颇为惊讶,看着云菓的目光也由质疑变得认真。 童堃点头道:“不愧是三清高徒。这血炼七鬼受鸩血老妖直接统辖,在饮血宗担任掌事职位,权力虽不大,但道行了得,深受老妖信任。” “请谷主说清楚一些。” “实不相瞒,像七鬼这般道行的,与虚宗各位小友在伯仲之间,一对一难说谁胜谁负。但老妖不同,据说此人寿过期颐道法诡异,曾经以一人之力大破虚宗小友的九曜剑阵,我与此人交手,他虽胜不了,但我也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云菓皱眉,“看来我们这里没有能牵制住此人的。” 有小旸谷弟子哼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位师兄,你若怕了就留在此地,何必畏首畏尾强行冲锋陷阵?” 百里烟叉腰呸道:“有本事你第一天过来就杀一个妖道试试?” 那弟子再哼一声:“你们同门未曾身陷囹圄,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行了,魔教中人虎视眈眈,怎么自己先内斗了。”童堃脸色不悦,“云小友,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云菓抱拳道:“小子只是年轻一辈甄选弟子,既没有资历也没有威望,恐怕难以服众,还是请谷主发号施令。若有什么见解,我从旁补充就是了。” “云小友与剑圣的约定还作数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弟子并未用一丝一毫自己的灵力,但确实杀了一个魔教妖人。”他手掌一翻,一块饮血令骤然而现。 “为何不除去令牌妖气?” “说不定日后还有妙用。长老还是尽快发号施令吧。” 童堃颔首:“既然如此,老夫就来指挥一二。由于不知道所谓的北僵老妖与饮血宗主行踪,两位长老与二十位剑鼎留守此地坐镇,洪波小友四人安心养伤。 也就是说此战由老夫与其他三位剑鼎带头。目前甄选有六个小组到达现场,南茵侄女最擅长泽兑术法,我希望你能坐镇此地,为受伤弟子疗伤。 南茵三人立刻应是。 “其余五组,无常无尘云菓岳川谷秦炀,留一组守备,剩下四组随行。” 无常双手合十,“小僧愚见,要么由小僧留守,要么让云师兄留下。一方面加强守备力量,一方面整合后面到来的甄选小组。云师兄是天劫下逃生的天命之人,号召力与谋略俱佳,想来能够将此事料理得很好。” 沈澜道:“师兄七考第一,这差事还是交给师兄吧。” 无常看了看云菓,少年抱拳:“劳烦师兄。” “阿弥陀佛,也罢。那就祝各位旗开得胜了。无尘师弟,多听谷主和云师兄的建议。” “多谢师兄提点。” 众人也不犹豫,多等待一刻吴钩等人便多一分危险。是以商量完毕纷纷御空出发直取饮血宗范围。 两地相去不远,只是泾渭分明差异明显。自打饮血宗驻地小旸谷,这一部分地界百木枯死土壤龟裂泛灰,初来乍到必然为满目疮痍所震慑。 根据地图走了许久,中途遇见不少魔教妖人,但虾兵蟹将权当练手。一路浴血拼杀,虚宗三鼎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但无尘等人就吃不消了。眼看残肢断臂淋漓血雾在面前爆开,心理稍微差一点的立刻吐将出来。 辗转于林瘴之中,一马当先的童堃忽然停下脚步,脸色沉了半晌才道:“坏了,这帮妖人果然滑不留手,短短时间里居然又改了地形。” 一问缘由,原来面前小路一分为三,与地图上的记载全然不同。 童堃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岳川谷皱眉道:“魔教妖人知道洪波师兄成功突围,便对地形做了手脚。恐怕是缓兵之计。” “不错,想来吴钩长老情况岌岌可危…” 云菓道:“只能兵分三路了。现在的情形耽误不得,若前路不通立刻转反,争取最快的时间找到长老。” 众人点头纷纷拓印卷轴,一行十六人,童堃带着经验不足不忍杀生的无尘一组,虚宗三鼎与岳川谷三人一起行动,而早先有过合作的听风院和秦木古三人自然一拍即合。 各自选了一条路向前探索。 走了许久,古慕摇头道:“魔教妖人巢穴果然不寻常。天上的幻术屏障,地上的林沼毒气,要不是我等道行看得过去,只怕还没找到长老自己不行了。” 他看了一眼云菓,一路上少年似乎最为轻松,明明这毒瘴异常棘手,需要不断催动灵力分毒萃气,然而少年仿佛没事人一般,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云菓看见古慕疑惑的目光莞尔笑道:“我因为一些原因不怕这些毒气,师兄不必费解了。” 三人大奇,越与云菓接触便越觉心惊,好像很多东西到了他面前不攻自破。一向内向的木浅音道:“我…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云师兄全力交手一番。” 云菓笑道:“有机会再说吧。现在咱们深入敌人巢穴,绝对不是闹着玩的。魔教妖人用心险恶,你们两个妮子尤其小心,千万别着了道。” 百里烟和木浅音正色点头。之前的血炼七鬼已经叫她们心中暗悸,倘若寻常女子落在七人手上,只怕下场凄惨无比。 “大师兄,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沈澜将充满的蓄灵石交给云菓,“回复速度虽然比之前快,不过还是省着用。” 云菓咧嘴一笑,“继续前进吧。” 如此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喘息声,仿佛野兽彼此撕咬。又过一转角,血腥气扑鼻而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十几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趴在地上,赫然吞食着几具尸身。 二女大吃一惊发出轻呼,十几个妖人闻声一齐转头,血红色瞳孔杀气暴涨,仿佛豹子一般弓起身子扑将而来。 这些人大嘴獠牙,手脚指甲又长又尖,再加上迅捷如闪电的速度,如灵猴游走于林间,借助地势植物发起数波攻击。云菓闪避不开被爪牙抓破手臂,低头一看,血肉翻开处一丝黑气往体内钻去,只是一见到少年血液立刻消散。 云菓厉声道:“不要被抓咬到,这攻击有毒。” 众人正色小心。这些妖人实力并不强劲,胜在灵活多变极为难缠。云菓哼一声只在脚上贴了巽位灵风符,又以菩提寺步法闪避攻击,虽然捉襟见肘,好在他不怕中毒,就算被抓破也无须担心。 下一刻少年提笔画符,一道玄焱啸风化作百丈火蛇四方席卷,前后瞬息便将周围枯死树木烧得连灰也不剩。那些魔教妖人躲得过火焰,却失去游走丛林的优势,一时间身法速度大幅降低。 沈澜多年斩妖无数,对于这类妖人极有心得,他手中南斗炁剑化作无限陨星虚空追逐翻飞,只须臾长短便斩掉两人头颅,整个人凛然不惧仿佛战神。 但另外四人效率就没有这么高了。妖人口中喷着恶臭难当的尸气,牙齿爪间带着猩红碎肉,光是近距离接触便让人恶心的不行,何况全力斩杀?前后坚持片刻,多半是众人牵制,沈澜下最后杀手。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真正交手起来,众人才发现的确如门中长辈所言,生死交手最是考验人。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怀着这种情绪,如何把自身的水平发挥出来才是最重要的课题。 在场众人除了云菓和沈澜,其余四人可以说是温室花朵,这般情况下畏首畏尾,十成道行能拿出六七成已经是万幸。 秦炀抿嘴道:“沈师兄师从三清,但剑意非凡,生死间不仅毫不畏惧,反而隐隐遇强则强,不知是怎么修炼的…” 沈澜淡淡道:“没事在外游历诛杀妖邪即可。同辈切磋再如何好看,也只是花拳绣腿罢了。” 云菓苦笑道:“我大师兄说话冷直白,秦师兄千万别往心里去。” 秦炀摇头道:“同辈切磋我秦炀自认与甄选所有弟子皆有一战之力。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种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云师兄,沈师兄,这次救援行动,请你们二位多多担待了。” 云菓抱拳道:“同舟共济自然是生死伙伴,三位放心吧。” 众人相视颔首继续前进。 经过方才斗法,后面又陆续杀退几波妖人。但越往里走众人愈发不安,这条路不仅远远超出地图范围,且似乎过于曲折绵长。前后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暗,可依然不见有走到死胡同的意思。 云菓眯着眼道:“短时间里地势应该不会改变这么大,这条路怕是有古怪。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很可能要面对魔教大部人马。” 话音未落,一声振动空气的巨大吼声如利箭袭来。众人面色一僵,只见不远处一座十丈小峰骤然颤动,竟似活物! “小心!那山峰有古怪!”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八)第二更 “吼——!” 山峰忽然四面晃动,裂开大地向外钻出,众人目之所及,只见一只剑齿利爪铁尾如鞭的硕大猛虎龇牙咧嘴眼看要发动攻击。这巨虎长有百丈,血红瞳孔,踏在地上威风八面,而原先众人看见的小山峰赫然只是其背后一角。 沈澜眼皮直跳,“翻山犼!这是翻山犼!” 他双手之中两柄炁剑交错纵横,索性先下手为强,一边冲上前与翻山犼搏杀一边回头道:“小师弟你保存实力不要出手,后面魔教妖人邪毒百倍,不要因小失大。” 云菓点头,只在腿上贴了两道凌风符闪躲攻击,另外四人毫不迟疑加入战团。 那翻山犼仿佛拉满长弓的龙筋弦,一扑一扫力道十足,碎山裂土端的是凶威滔天。众人生怕被这庞然大物击中,是以招式只送七分力,情况不对便立即撤开。 翻天犼一跃近千丈,掏扫滚吼扑咬抓,此七式与其灵活身法配合起来让众人大呼头痛。好在这孽畜似乎灵智极低,谁打它疼它便追着谁,谁出招华丽它便招呼过去。 沈澜看准这一点,体内灵气催动暴涨,一黑一白两柄南斗炁剑长过十丈,声势波澜极其惊人。他也不如何防守,一边痛击翻天犼一边硬撼其攻击,虽然每一次接触皆震得青年精血翻滚内吸不畅,但翻天犼背后空档大开,上上下下尽是破绽。 翻天犼死死盯着青年狂轰滥炸再不跳跃,原本灵活身法优势不攻自破。 众人毫不迟疑,盯着巨虎四肢全力搏杀。 云菓看在眼里高声道:“后面的砍向后弯曲的关节部位,前面的斩掉肩胛下方肌肉群,快!” 四人闻言毫不迟疑各负责一条腿,一时间漫天炁剑化作飞剑洪流。百里烟使一招听风剑舞,秦木古三人各展神通,刀光剑影下翻天犼四肢被重创,痛苦大吼跳到一边,只是这一次只跳了几十丈距离。 云菓盯着巨虎腿上僵紫色翻出的血肉不禁皱眉暗道:“奇怪,这么深的伤口居然不流血?” 与云菓相反,众人大喜过望。只要这孽畜没了身法优势,光靠一身蛮力又有何惧? 然而没开心多久,翻天犼仰天长啸,背后山峰忽然发光。 原本已经熟悉的地形仿佛河水流淌,山岳成平原,林莽变孤峰,那翻山犼桀桀一笑忽然钻到了地底下。前一瞬间还在百丈开外的巨虎毫无征兆从众人脚下钻出,铁尾狂扫直将毫无防备的众人抽飞数百丈口吐鲜血。一击得手,它又重新钻回地底闪躲攻击。 “小师妹你怎么样?!” 百里烟嘴角殷红,喘几口道:“不要紧...原来饮血宗地势都是这孽障改变的吗?” 秦炀道:“我只在古书上听过翻山犼这种神兽,据说确实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只不知怎会被邪魔驱使。” 沈澜摇头,“多说无益,这次目标是它背后的山峰。它潜入地下的时候我们不要在原地停留当活靶子。没问题就上吧。” 众人点头齐齐涌上。翻山犼虽然四肢受伤,在地底却依旧行走如飞。再加上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的地形地貌,翻山犼每每突击完毕立刻潜入地底,一旦它从视线里消失,众人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找到其踪迹。 场面异常被动。 但众人悬浮半空,只要翻山犼继续攻击,必然会有从地底跃出地面的刹那。云菓认准这一点,忽然伏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上。这一回纵然翻山犼行动再如何隐秘,依旧有阵阵泥土翻滚声从地上传来被少年捕捉。 他手中符咒笔隐隐发光。 随着一声震天咆哮,翻山犼破土而出。这一回它认准了百里烟的方向疯狂抓咬。少女花容失色,若不是沈澜及时赶到硬撼保护,恐怕被抓到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击没有取得预料的效果,翻山犼也不恋战,立刻准备回归地底。然而这一次它却一头栽在一汪蓝紫色的雷霆波涛之中,狂哮一声、被电得浑身发麻。 原来云菓认准方向提前勾画三道万象符咒一齐发出,直在地面演化一池湖水。那湖水蕴含了震雷之力,覆盖住方圆千丈范围,竟将翻山犼与地下土壤死死分割开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你想改变地形,那么我也来改变地势! 受此阻挡,翻山犼狂怒大吼。它血红瞳孔四面观察,赫然看见不远处的少年云菓。 巨虎凶性大发往云菓扑去,只是它四肢受伤,不仅肩胛肌肉群断裂使得整个前肢全然发不出半点力气;后肢关节也是损伤严重,全力一扑竟不过百丈。云菓哈哈大笑道:“小花猫!你这样子连只耗子也抓不住,还怎么抓爷爷?” 眼看翻山犼被云菓困在地面,众人精神大振。当时是,沈澜与百里烟四柄南斗炁剑联合冲杀,而虚宗三人结成剑阵,两股穿天动地的杀气剑意双管齐下,就要狠狠斩在翻天犼背后巨峰上。 忽然一道血光自天边射来与两道剑气打在一起。 在短暂的法术对峙后,那血光被弹射开来,而剑气依旧斩在翻天犼背后山峰上。 “吼阿——!” 凄厉狂叫几要撕裂众人耳膜。只听“咔嚓”一声,原本牢牢长在翻天犼背后的“山峰”龟裂延蔓,下一刻拦腰被断落在地上。 这无疑是致命一击。翻天犼凶戾哇叫,但四周不断变动的地势恢复寻常。此刻就算蓝紫色雷霆波涛渐渐消散,那翻天犼也再不能潜入地下逞凶。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怪物果然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你们好胆!!竟敢杀老祖豢养的翻天犼!!” 一个阴鸷男声霍然传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道血红人影悬浮半空,遥遥与众人对峙。 百里烟刚要说话却被云菓拦下。少年颦眉思忖忽然笑道:“唉呀,这不是北僵老祖麾下的师兄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不去帮鸩血老祖围剿正道那帮崽子反而跑到这里来了?” 血影人双眼一眯,“你是什么人?” “有戏。”云菓心中大喜,表面不露声色,只将怀中从之前竹竿男身上得来的令牌掏出,嘿嘿笑道:“都是自家人,都是自家人嘛。师兄就有所不知,这孽障近日不知发什么疯,原本好好的围剿行动,这畜生却随意改变地形,正道中人找不着北,结果连鸩血老祖也被绕晕了。老祖大发雷霆,让我等上来查看,如果情况不对就地斩杀。” 血影人哼道:“我怎么没听老祖提起这件事?” 云菓苦笑道:“师兄虽然是老祖面前红人,不过宗内事物众多,哪能件件都劳烦您不是?这不,琐碎末节,我们下面的处理掉就行了。” “你是哪个分部的?看令牌不像无名之人,我却从没见过你。” 云菓嘿嘿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人直接对鸩血老祖负责,寻常都是听从老祖发号施令,在宗里也没什么权力,自然也露面极少。真的说起来与血炼七友的地位差不离。这次地势变幻,老祖让我们自行处理。后面的也不用多说啦。” 血影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这孽畜是怎么回事?” 云菓叹气道:“这翻山犼有神兽血脉,就算被老祖操控,只怕血脉作祟,这几日发疯不止,搅得我们围剿众人一个头两个大。” 血影人缓缓道:“此事我会回禀老祖,你们几位…” 他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沈澜眉头紧锁,忽然想到什么,浑身上下骤然爆出一股杀机,震得血影人浑身一抖。那人点点头准备离去,云菓道:“师兄且慢。” “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师兄对这次围剿有没有什么兴趣啊?你看,这一回翻天犼意外死亡,老祖肯定是极为心疼的。但如果此番围剿成功,师兄带着那剑宗长老的尸身回去复命,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吗?反正鸩血老祖用不着尸体,以我们与老祖的关系,可以帮师兄通融通融嘛。” 一语说完,血影人桀桀大笑道:“你说的有点意思。不过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干什么?” 云菓搓手道:“聪明人说话实在轻松。都怪血炼七友疏忽大意,竟然放走了通风报信的正道小子。我听说正道联盟那边正准备派兵支援,师兄道行精深,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出手襄助啊。” “哼,有话直说。” “嘿嘿…其实嘛,咱们师兄弟几个跟着鸩血老祖,自然也是喜欢饮血炼血的。以后若有强横的尸身献给北僵老祖,能不能让咱们几人也分一杯羹?” 血影人半晌点头嘿嘿笑道:“可以,这也是双赢互利的事情。你小子挺对我胃口,这个忙我就帮了。” 云菓大喜,“事不宜迟,咱们立刻赶往包围圈。” 二人对话可谓行云流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全然插不上半句嘴。片刻之后众人启程,那血影在前,和云菓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众人跟在后面一脸惊愕。 察觉不到云菓体内灵流,血影不禁问道:“小兄弟,老哥哥我怎么感觉不到你体内的灵气啊?” 云菓苦笑叹气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少年胡口乱诌编了个凄凉身世悲惨经历,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后来承蒙老祖收留,传了我一门子午阴阳炼血大法,那家伙,厉害是厉害,可是有缺陷啊!” 血影叹气道:“他妈的,咱们修炼得法门就是这点不好,总有点不顺心。兄弟你这是?” 云菓四下看了看,忽然伏在血影耳边小声道:“我跟你不是同一个老祖麾下,这才跟你讲。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黑吃黑,兄弟保不齐哪天就没命了。” 血影正色点头,“这是自然!小兄弟肯相信我,我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云菓脸色一缓小声道:“这‘子午阴阳血炼大法’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每天都有两个时辰功力全消。你看我现在,形同废人,当真是苦不堪言。” “这还真是麻烦!” 云菓嘿嘿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是每天子午两个时辰功力消散,要是被别人知道了,真是必死无疑。后来我自己琢磨,这功力消散的时辰终于可以自己决定了,真是喜出望外啊!” 血影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可以的,我看你机灵过人,没想到修炼也是另辟蹊径,想必是深受鸩血老祖喜爱啊。” “那可不?不然兄弟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把剑宗长老的尸体交给你吗?” 血影正色点头抱拳道:“这一回还要靠兄弟多担待担待了!” 云菓搂着血影的脖子笑道:“好说,好说。”他顿了顿,“妈了个巴子的,说了这么多口渴了。” “喝酒不?”血影从身边掏出个酒葫芦。 云菓哈哈大笑:“喝甚么酒水!我身为鸩血门人只喝血,不喝酒!不仅如此,喝血还能增长功力。” 血影奇道:“我确实听说鸩血老祖有这般神通,喝血真的如此神奇?” “那是自然。”云菓嘿嘿一笑,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石片,便往自己身上割。 一时间血流如注,吓得后面二女面色惨白。好在沈澜等人挡在前头,血影又一直盯着云菓,总算没有发现众人异常。 云菓狠狠喝了几口自己的血,咧嘴笑道:“怎么样?现在能不能感觉到兄弟体内一点灵力波动了?” 血影人奇道:“咦?真的啊!小兄弟你这血厉害啊!难不成真的可以提升功力?” 云菓把手缩回去,“这个…我自己是可以的,兄弟你是北僵老祖门下,我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要不给我也尝尝?” 云菓面色为难,“喝自己的血真叫饮鸩止渴,血流得太多,我就先扛不住了。平时都是杀人喝血,现在真没办法。” 血影长叹一口道:“罢了罢了,没想到我把小兄弟当朋友,你却没把我当兄弟。” 二人一时沉闷,云菓忽然道:“妈的...你这话老子不爱听了。我云某人讲义气是出了名的。不就是一碗血吗?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云菓从路边扯了两片芭蕉,又将口子划开,装了两叶血,一叶递给血影人,一叶自己喝。“来,干了!” 血影哈哈大笑,“这才叫好兄弟嘛,干了!” 二人相视大笑,咕噜咕噜喝了血,仿佛真的是深交多年的好兄弟。 然而片刻之后,血影浑身血气闪烁半跪在地上。“我草!这他妈的有毒!” 云菓打量半晌确定他中毒之后哈哈笑道,“你自己非要喝,关老子什么事?大师兄搞定他。”沈澜二话没有迅速上前,南斗炁剑吞吐在血影脖子间,声音冰冷道:“如果不不想死,把你知道的消息全部说出来。”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云菓笑道:“现在是我们问你,你最好还是老实点。我问你,围剿的准确地点在哪,给我在地图上画出来。” 那血影冷哼一声并不搭理,沈澜炁剑轻递,“找死?” 情势逼人,血影人迫不得已在众人原有的地图上画出一条通路,终点位置离此地约莫还有两个时辰路程。 “北僵老妖和你们宗主现在在哪里?” 血影不答话。 “说,不然解药是没有的了。”云菓笑嘻嘻的,正好怀里还有当初蜃妖洞天安璃留下的小瓷瓶,此时故意拿出来在血影面前摇晃。“你要是放乖一点,说不准还有活命的机会。” “北僵老祖主内,鸩血老祖主外,一个向外扩张,一个坐镇宗门。至于宗主…” 他迟疑半晌也没吭声。云菓忽然道:“去了东海大蓝洞?” 血影脸上惊骇一刹那闪过被沈云二人牢牢捕捉。看来饮血宗果然对东海大蓝洞有所图谋,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总之是不能让魔教如愿以偿荼毒百姓的。 “大蓝洞里有什么?” 血影道:“那都是宗主一脉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再怎么逼问我也只能胡编乱造。” “也罢。把你知道的鸩血、北僵手下众人的实力分布告诉我们。” 血影沉默,云菓冷笑一声,沈澜炁剑一抖,忽然割开血影大腿静脉,暗红色的鲜血涔涔往外直冒。那血影人惨叫一声,只觉得浑身逐渐冰凉,死亡的气息愈来愈近。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那么详细也不会被你们骗啦!饮血宗各部独立,除了老祖之外没有几个人能摸清楚全部脉络,也确实有很多人见也没见过,更别说道行是什么水平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是正道弟子吧?正道弟子不要随意杀生啊,把解药给我我听你们的话,我带你们从内部打穿围剿啊!” 云菓点点头,“看来挖不出什么多的消息了。”云菓手成掌刀,在脖子上一划,示意沈澜可以动手了。 血影此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我…我还知道…这一次围剿鸩血老祖好像请了总部的外援…” 云菓脸色大变,“总部的外援?什么意思?幽煌道的人?” “不错...虽然不可能是总部高层...但想来实力不会弱的…” “没了?” “真没了…” “好了,杀。” “等…!” 话没说完,沈澜手中炁剑滑过,血影人登时身首异处,不消片刻倒在地上化为浓浓血气逐渐消失。一块暗红令牌落下,被沈澜接住收进怀里。 二人站立前方没有说话,后面百里烟和秦木古一共四人呆若木鸡,良久良久,秦炀方才吐出一句话,“太…太狠了…” 百里烟道:“小菓…你、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一下就把他给忽悠了?” 云菓笑道:“我也只是赌了一把,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不知道你们刚才注意到了没有?方才你们四人攻击翻山吼的腿部,伤口极深,但不仅没有鲜血流出来,反而翻出来的肉隐隐泛青泛紫。”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九) 沈澜点头:“不错,的确蹊跷。” “不是蹊跷,翻山犼乃神兽后裔,料想不会轻易被邪魔外道所驱策。我把事情联系起来,恐怕这瞳孔血红的翻山犼是生前被人硬生生抽去血脉,只留下身躯被人炼化操控。然后…” 他嘿嘿一笑,“饮血宗三个魔头,与尸身有关的,果然还是北僵老怪这个名字最为贴切。没想到被我猜对了。” 古慕激动笑道:“我的天,那一瞬间云师兄居然想了这许多!小弟真是佩服佩服!” 云菓摇头,“你们都在全力交战,只有我在旁边划水,自然思考的时间也多一些。那血影从老远的地方发动攻击居然还与你们联手的炁剑对峙了片刻,如果真的打起来,赢也是一场硬仗,不划算。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耽误,更没有时间恢复,这种战斗能免则免。我顺着他的话说,最后半推半就骗他喝下我的血,一切顺利。” “为什么他喝了你的血就中毒了?” 少年笑道:“其实在下体内气血剧毒,常人沾上难逃一死。这一次是大赚了一笔。但却有更严峻的事情摆在面前。” 众人恍然,百里烟道:“你是说幽煌道的外援吗?” “不错,魔教总部幽煌道,一百二十年前正邪大战,其中出世的阴邪大能不计其数。我担心我们这次自以为是的救援实则是羊入虎口。” “那怎么办?” 云菓思忖半晌道:“秦师兄,不知道能不能听在下一句?” 秦炀点头道:“尽管说来,我们会认真参考。” “好。现在我们拥有的情报,饮血宗主在甄选第三阶段的东海大蓝洞,所以当下不足为虑。 饮血宗作为此地众人据点,我料想北僵老怪不会擅自出动,否则这两年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现在我们只知道包围圈实力强横,具体强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保险起见,我希望你们三位可以迅速赶回小旸谷据点,把此间事情说明,重新召集援军。” “没问题,召集多少人?” “最好是在二十位剑鼎师兄们中挑选。无常师兄如果能来也是最好了。其余甄选弟子也可以一同参加。” 秦炀点头,“我这边没有意见。”他转头看了看木古二人,木浅音点头,古慕道:“我们原路返回搬救兵自然可以,不过你们三位继续深入会不会有危险?” 云菓笑道:“再危险能有吴钩长老处境危险么?你们早一点把人带到就多一分胜算。” 三人正色点头,“那你们一定小心。” 正要转头出发,云菓忽然道:“等一下。” 少年取出地图,“此地图还没有验明真假。之后你们带着救兵赶来,如果遇见和血影人画的不一样的岔路,就不要按他说的路线前进。” “这地图有问题?” 云菓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但之前我第一个问的就是这个问题,他那时候刚中毒,发现被我欺骗心里铁定不服气,很可能为我们提供假的情报。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起码走另外一边的可能性更大。此外魔教妖人奸诈狡猾,不管到哪里,时刻小心着了道。” 众人诚恳告别,秦木古三人飞快离去,剩下听风院众人稍作修整便继续朝前方进发了。 果不其然,前方路上又现岔道,众人躲开血影所指的那一边,沿路作上记号,终于发现了一处掩映在灰黑山石死木里的漆黑洞口。 这洞口阴风瑟瑟呜呜狂啸,深不可测的漆黑仿佛能吞噬生灵,简直是建立在偌大坟墓之中,叫人看来浑身发凉。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洞口说不准就是包围圈所在。三人定了定神小心翼翼朝里走去。 山洞伸手不见五指,沈澜在指尖点了一丛火焰,然而还没走多远,一阵窸窣喘息传进三人耳中。云菓感觉到百里烟身上一僵,小声道安慰:“大师兄把火灭了。百里别怕,我们把呼吸放轻一些。” 如此又走了片刻,百里烟忽然一阵尖叫:“小菓!有、有东西在拉我的衣服!” 沈澜大吃一惊,炁剑剑光在少女腿边迸发火光,刹那间闪出一张生青色眼珠爆出的人脸。这人抓着百里烟的脚,刚要张嘴便被沈澜斩下了头颅。然而惊魂未定,那头颅被无头身躯提了起来,口里桀桀嘶吼,霎时间四面八方涌出数不清桀桀惨笑。 众人神思大骇,只见黑暗里无数双血红色瞳孔如赤色鬼火冒将出来。沈澜两柄炁剑围绕三人展开,牵动山洞里阴风之力融入剑法招式,只见一黑一白两柄炁剑带动漫天残影,青色与碧绿如波涛涌动密不透风,正是一招长风三叠。 长风三叠虽只是防御招式,但炁剑带动风刃,虽不能对修道中人造成麻烦,普通人依然当者皆靡。这些青皮赤瞳的怪人冲上来不是被风刃切断手脚就是头身互相分离。只是说来奇怪,不论遭到何等严重的伤害,这些人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从头到尾咆哮着往三人这边冲。 “似乎是寻常人死后炼成的僵尸。”沈澜沉着脸,“这些僵尸身躯依然是凡胎肉体,剑气切割的手感和有道行的生物完全不一样。恐怕是被人掳到此地的。” 百里烟背后冰凉,面前数不清的僵尸嘶哑咆哮恶臭难当,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同门陪伴,少女恐怕立时就要嚎啕大哭。 “不要被抓伤咬到,这些东西浑身尸毒,中招很麻烦。” 如此情形之下,百里烟能保护住自己就算谢天谢地,云菓见势不妙连忙祭出一张离位天火符为沈澜分担压力。 原以为见到这继承天地精纯阳极灵炁的真火,众僵尸肯定四散逃开,没想到随着周围温度升高,前赴后继的僵尸不仅不做鸟兽散,行动反而更加迅敏,三人抵挡起来叫苦不迭。 云菓连忙祭出坎位银汉符熄灭火焰,这一回四周温度降低,僵尸又恢复最开始的模样。 云菓想到什么,忽然用天波引翠符罩住三人身形。这一回三人惊喜地发现原本不断攻击的僵尸仿佛失去了目标,只浑浑噩噩在山洞中游走,发出极为瘆人的声音。 “小菓~”百里烟声音极小,“它们怎么啦?” 云菓道:“温度升高它们就活跃,温度降低它们就迟缓,要么它们怕冷,要么就是热的东西会刺激它们。我思来想去,既然是僵尸,连离火都不怕…总不应该怕冷吧?所以我试着用万象符咒把我们三个的体温遮住,果然它们就发现不了咱们了。” 百里烟长舒一口气,“真有你的,刚才吓死我了…” 沈澜话不多,只沉着脸道:“小师弟,是继续前进还是退走?” 云菓眉头紧锁,半晌才道:“还是退走吧。这地方僵尸太多,不像是鸩血老妖以血炼功的去处,也不像是包围圈,反而更像北僵老怪的地盘…我们可能被血影坑了。” 沈澜点点头,“那厮可能猜到你不会信任他,故意把真的路画出来,我们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事不宜迟,赶紧走,迟则生变。” 三人点起冷火迈开步子连忙往山洞入口方向略去。方才进洞口小心翼翼尚且只走了片刻,这会儿三人速度不比先前,没想到走了一盏茶功夫连洞口的影子也没看见。 云菓停下脚步脸色铁青,“我们迷路了,看来这山腹洞穴大有文章。” “有幻术?” “不知道,无动尊菩萨印没有提示,方才进来的时候也不见岔道,古怪的紧。” “那...那怎么办?强行打穿通路?” “不可!我们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动静太大一旦被魔教妖众包围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哦...可是这里好吓人...” “百里你和大师兄是很宝贵的战力,先前对付魔教妖人的时候都不怕,怎么对付这些虾兵蟹将反而乱了阵脚?” “我…这些超自然的怪物真的很吓人嘛。” 云菓揉了揉少女的头发,“笨蛋,这些东西早就不是人了,你把它们当作被人牵线的傀儡,既然是傀儡,总没有之前那么可怕吧?” “…话是这么说…” 云菓笑道:“百里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 百里烟噘着嘴,半晌才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少女给自己打气,原本僵硬的身躯也温暖柔软了几分。 “总之咱们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困住啦。现在先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横竖没有办法,三人索性在山洞里到处寻找出口。这一路上全是皮肤深青的僵尸,只是在天波引翠符的掩护下众人体温传不出来,那些僵尸便如同睡着一般。有的横尸在地,有的歪歪斜斜靠在墙上,还有的倒挂洞顶,密密麻麻,前后走了许久,少说也有上万之众。 云菓又惊又怒,饮血魔教伤天害理,一天不除当真是洪荒百姓的噩梦。 正这般想着,沈澜突然道:“小师弟,你看这个。” 云菓定睛去瞧,只见一面石门嵌在凹凸不平的石墙面上,门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血红古篆,字中间是一个手印,似乎可以按下去。 百里烟喜道:“是不是什么机关?咱们按一下试试看?” “别急,说不定是什么陷阱。大师兄你认识这个字吗?” 沈澜摇头。他虽然从小熟读文献书籍,但这类字体倒当真没有见过。 二人正烦恼,百里烟忽然惊道:“你们看!这字上是不是流着一层灵气?” 沈澜定睛一瞧,果然暗红色的篆符上流淌一层极其暗淡的红色灵气,寻常人光顾着思索这字是什么,却忽略了笔画本身。百里烟生性比较懒散,有什么耗脑子的事情喜欢交给云菓沈澜解决,没想到一偷懒反而发现端倪。 “是一道封印术,应该可以解开,你们退后一点。” 沈澜正色,待云烟二人稍退几步,只见青年手指灵光飞旋,虚空里划出复杂多变又眼花缭乱的线条,片刻之后那石门忽然一抖,几个小字骤然从篆符上的透出来。仔细看去,竟是: “亡门勿开。” 众人大惊失色四下察看,并未见到一个人影。但这“亡门勿开”四个字震慑人心,难不成是魔教妖人用来提示同门的? 云菓皱眉道:“我料想魔教妖人必定知道通路,没有必要刻意提醒。这封印如此隐秘,小旸谷和剑宗与饮血宗对峙两年,也许是某些误入此地的前辈所留。” 沈烟二人点点头。如此之下众人继续探查,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又出现一座石门,封印解开,还是“亡门勿开”四个字。 如此一连遇见四道石门,每一道皆是相同的四字警示,直到第五座石门出现,那封印中的小字方才变化。 “此地设下八极灵气之八门金锁阵,山腹山洞如石制管道一刻三变共分八重。魔教妖人以鲜血解门,自生门进入、通景门而出,其余七门设下陷阱,贸然进入凶多吉少。 此生门乃八门第一重,入之过惊门,其余七门不可进入…” 众人大喜,这一回封印小字极其详细,不仅介绍了八重阵法六十四道石门的生死,还将破阵顺序一一注明,最后更是用现代文字与古篆对比,尽善尽美解释了此地八门金锁符号所代表的意思。三人横竖没有破阵之法,索性按照小字介绍,除了沿途数不清的僵尸喽啰之外竟一路畅通。 三人经过景门,面前再不是阴暗通道无尽僵尸,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处幽深宫殿。 百里烟浑身紧张死死抓着云菓,三人迈开步子,原本漆黑一片的幽暗殿堂两边忽然蹿出火焰。火焰高悬于两侧立柱,一盏接着一盏游向远方漆黑之中。四周寂静无比,仿佛能将人吞噬其中。 “桀桀桀桀,果然那小子做了什么手脚。你们三个小娃娃胆子挺壮,居然敢来我老祖地盘撒野。”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 一个阴凉怪笑在三人耳边炸开,声音如同蝙蝠翻飞,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响一会儿沉,枯槁嘶哑极为骇人。 三人心头扑通扑通狂跳,这黑暗里的人声自称老祖,难不成误打误撞,竟闯到了饮血宗巢穴腹地? 沉默无语,那怪笑声音又出,“我门下血皮妖气息不见了,是不是和你们三个小娃娃有关?” 三人浑身绷紧,这一回真是呜呼哀哉。没想到被那血影人狠狠摆了一道,居然将三人引到这种绝地。怪笑之人坐镇此地,字里行间已经明确挑清,他就是饮血宗三魔里的北僵老怪了。 这北僵老怪既然与鸩血老妖齐名,道行自然也是精妙无比,想来纵然不及正道四宗高层,料理三个后生晚辈绝不是问题。 北僵老怪桀桀怪笑道:“你们两个男娃眼神杀气不错,想来至少能炼成一具血妖。啧啧,这女娃水灵得紧,不如从了老祖,以后吃香喝辣,免得老祖辣手摧花,先享用一番再将你炼成血妖。” 四面传来无数笑声,有人道:“老祖千秋万代,这小妞若敢不从,不如也赏给大伙儿乐乐啊。” 众人哈哈狂笑,但尽管声音传来,听风院三人却不论如何也找不到目标所在,端的是诡异非常。 情况危险已极,百里烟早已是花容失色脑海一片混乱,沈澜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掌,少女方才找回几分状态。 云菓数年生死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此时脑筋急转,酝酿片刻道:“老祖,我三人虽是正道弟子,但一向崇拜强者。这几年我们师兄妹三人道行进步甚微,其实早就有投身圣教拜在老祖麾下的打算。” “小菓你…” 北僵老怪桀桀笑道:“哦?小娃子倒是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云菓点头从怀里取出从血影人身上抢来的令牌,正色道:“这血影见到我三人立下杀手,结果被我三人反杀。如此摸不清敌人手段便冲出来的蠢材,杀便杀了,老祖英明神武,想必也不会介怀吧。” 黑暗里有人大怒骂道:“小子休要放屁,也不知你们耍了什么阴险手段方才得手。” 云菓捧腹大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你们这帮人骂别人阴险。且不论过程如何,这人横竖是死在我手上了,就算在下真的耍了小手段,难道各位圣教门徒反而不欢迎了么?” 北僵老怪哈哈狂笑,“这些年见过的正道弟子不少,没一个像你这么有趣的。小娃娃你想干什么?” 云菓道:“小子先前说过,我三人崇尚力量,崇拜强者,眼下真心实意投奔圣教怀抱。老祖既然是饮血宗三大高层之一,想必手段不凡,不如露几招出来让我等服服帖帖听候差遣。” 少年顿了顿,“但各位兄弟若是胡来,大不了我三人自爆泥丸宫,可老祖不觉得可惜吗?” 众人沉默半晌。这两个男娃气势不凡,就算面对如此绝境依然有条不紊,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女娃子就更不用说了,如此绝色佳人,倘若能收入怀中日夜痴缠果真是赛过神仙,但要真是自爆泥丸宫,简直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徒留冰凉凉的尸体岂非大煞风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一念及此,北僵老怪呵呵笑道:“你们想见识老祖的手段自然没问题。就怕老祖一出手,你们全都要一命呜呼。” 云菓点头道:“老祖英明神武,小子话还没说已经被老祖猜透了。” 北僵老怪嘿嘿直笑,却不答话。 “其实小子刚才就在考虑,要不然请黑暗里各位藏身的朋友们出来过过招。既然是老祖麾下,有几两功夫,是什么水平,自然也可以管中窥豹。您觉得呢?” 北僵老怪桀桀笑道:“谅你们几个小娃娃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血筋,血骨,你们俩上去跟他们玩玩儿。不要弄死了,也不要弄残了我的小美人,剩下的自己掂量。” “遵命。” 黑暗里钻出两个血影,凌空停在距离三人百丈远的地方。这二人浑身猩红血气涔涔直冒,竟是与先前被云菓鸩杀的血影人一般的魔教妖人。 云菓脸色阴沉,先前那血影举手投足已经显露不凡道行,就算是沈澜一对一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现在突然冒出来两个,鏖战在即,而且这仅仅是当下绝境的开端。 云菓俯在沈烟二人耳边小声嘱咐了什么,二人正色点头,云菓道:“你们一人缠住一人,我用符咒支援。这场对决只许胜不许败。” 他目光决绝,魔教妖人虽看不明白,但沈澜和百里烟将少年话中话看得清楚明白,“如果连这一场斗法都拿不下来,那么今天便是三人魂归黄泉的日子。” 北僵老怪桀桀笑道:“说了半天,怎么?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云菓点头,“请两位血妖大哥赐教。” 那二人嘿嘿一笑,一个朝沈澜冲去,一个朝云菓飞来。百里烟半路杀将而出,手中南斗炁剑剑芒吞吐,回风舞雪几式精妙剑法立刻缠住冲来的血影人。 这人使一根鞭子似的血色细线,削瘦如柴四肢奇长。那细线也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又长又韧,即便被南斗炁剑正面切到也是毫发无损。百里烟每次想全力发招,那细线便如同毒蛇缠绕,既能封杀炁剑剑气又能发动攻击,端的是灵活无比攻守兼备。 百里烟被血影缠住可谓是尽落下风。那血影桀桀大笑道:“小娘皮,要不是老祖不让我辣手摧花,只怕你早就撑不住啦。” “这妖道果然是强横无比”,百里烟冷哼一声,单凭手中并不娴熟的南斗炁剑是不论如何不能奈何对方了。少女心念一点,同心剑带着绝世龙吟自她体内流转而出。下一刻她手腕轻抖,整个人剑意凛然与空中流风交相辉映,剑光划过闪烁虚空,成极耀冷月,赫然使了一招“弧光冷月诀”。 这一式沈澜曾经在与韩太琰的交手中使用过,原是一式不需任何蓄力、范围广大威力又强过回风舞雪的剑招。此时在同心剑绝世剑威下,孤光冷月仿佛能切割空间,霎时间削在围绕百里烟四面八方的血色细线上。 只听“滋啦”一声,那血影人哇哇大叫连忙收回细线,气急败坏道:“他奶奶的,你这剑什么来头,居然能伤老子的血筋?!” 看来这人便是北僵老怪口中的血筋妖了。百里烟咯咯脆笑道:“什么血筋血银的,你再递过来试试,本小姐全给你砍了。” 黑暗里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出声道:“他奶奶的,血筋你这法宝怎么和你正好相反,一遇见水灵妞就软啦?” 血筋妖哼道:“滚滚滚,老子刚才是热身,还能让这小妞翻了天?” 他话音一落,居然从手掌里又抽出一根几丈长的血红细线。云烟二人定睛看去,原来这人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十余个血洞,那细线就是从他左手掌心的血洞里抽出来,而原先被砍伤的细线竟钻入他体内,原想持续攻击破掉对方法宝,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 血影桀桀笑道:“小娘皮,老祖通天大能为我炼这一身血筋。你们若识相就速速拜倒在老祖门下,否则的话,嘿嘿…” 他眼里冒出一阵淫邪光芒,看得百里烟汗毛倒竖。云菓哈哈一笑手中万象符咒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忽然喷出。那血影初时吃了一惊,仔细一瞧发现是符咒道法,不禁心声轻视,只见他长筋一挥,立时将火球劈开。 众人纷纷嗤笑,然而笑声未绝,原本被劈成漫天火星的火球忽然旋转起来,带着漫天狂风愈演愈烈,有的化作千万火流星,有的变为百丈火龙卷,还有的化为流火火线往血影身上飞去。 众人大吃一惊。符咒之法顶多只是交战的辅助咒法,怎么面前小子一道看似平淡无奇的符咒竟能演化成如此威力滔天的法门? 血筋妖慌中出错被这枚万象大符正面击中,众人定睛再去看时,只见他浑身血气翻滚衣裳焦黑破败,早没了先前嚣张的模样。 这番交手下来,云菓不仅用笑声提醒百里烟放宽心情,又给了对面一个下马威,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原本心中暗怯的少女精神大振,连带着同心剑豪光万丈。 她正准备乘着气势继续和对手斗法,忽然被云菓半路拦下。少年俯身在百里烟耳边说话,只是大殿又深又暗,既听不清说了什么也看不清做了什么。 那血筋妖勃然大怒,正好看见云烟二人站在一起,二话不说冲杀过去。这一回百里烟护住云菓,另一手同心剑高速搅动,硬生生将其中一条血筋缠在剑身上,任凭血筋妖如何捣腾也扯不回去。下一刻少女飞身直上,身法与巽风融合诡异无比,虚影穿梭于大殿立柱与天顶之间,那血筋妖碍于同心剑神威不敢大力拉扯,深怕宝贵血筋被拦腰斩断,一时间也是跟着百里烟飞速游走在大殿之中。 然而百里烟只一柄绝世长剑在手,怎敌得过血筋妖数根法宝同时袭来?一众血线法宝如游走虚空的毒蛇,每一次攻击皆带着极为霸道的力量。若不是百里烟自小精通巽风之道,身法在同辈弟子中罕有敌手,只怕光凭手中一柄南斗炁剑绝对撑不了多久。 饶是如此,前后依然有几道攻击打在少女身上。这血筋带着浓浓血气,每次遭到攻击不仅疼痛难当,更是将血影的灵气与血气融合起来透入百里烟体内。前后片刻,百里烟面色苍白嘴角不知溢出多少鲜血。众人看在眼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百里烟依然用同心剑缠着当中一根血筋不放。仗着她灵活的身法与长剑神威,本来不该如此狼狈。 众人嘘声道:“这正道小妮子当真是最好的花瓶,拿着绝世法宝却不知如何使用,果然是蠢得很!小娘皮,你就算伤了其中一根法宝又如何?再被打几下,你还不得乖乖躺着任凭大爷们摆布啦!” 众人哈哈狂笑,然而百里烟充耳不闻,眼里全无犹豫。只听少女娇喝一声,纵然伤痕累累香汗淋漓,依然将浑身灵气聚集在右手同心剑上。 这一招可谓是倾尽全力,以致于少女左手原本用来防御的南斗炁剑都隐隐不稳了。 于是在同一时间,众人只见百里烟右手长剑神光飞扬、血筋妖数根血线一齐出动、云菓笔尖极速勾画。三者立于三处,竟同时出招全然没有丝毫留手的准备。 只听“噼啪”碎裂声四散爆开,血筋妖全力催动的十根细线轰然向前,与凭空冒出来的淡蓝色天波引翠符撞在一起。里外三层天波引翠符受此倾力狂击一层层破碎开来,当最后一层也被洞穿,十根血线撞在半空中的少女身上。 “噗——” 百里烟口中狂喷一口血,直被一击抽飞老远,狠狠撞在一根柱子上。此时看去气息萎靡至极。 另一边与血骨妖交手的沈澜见百里烟模样惊怒交加露出破绽,那血骨妖桀桀怪笑,手中巨大骨棒趁此良机结结实实捅在沈澜胸口,直将青年捅一口鲜血,后退老远。 “小师妹你怎么样?!” 沈澜咬着牙大声发问。众魔教妖人哈哈狂笑,这一轮下来显然是两个血妖大占上风。 那血筋妖看着百里烟嘿嘿怪笑道:“小娘皮,真是可惜了,直到最后都没能把老子的血筋斩断。” 他仰天大笑,一根残破不堪的血筋在身边游荡,“这血筋不仅是法宝,更是炼血生物,很遗憾地告诉你,就算现在受了伤,只要它在老子体内养几天也就恢复如初了。” 他得意狂笑,希望从百里烟脸上看出绝望的神色。下一刻他将被砍伤的法宝收入体内,“还来不来?我看是你这如花似玉的小身板经得住折腾,还是老子的法宝受得住考验?” 百里烟周身欲裂,但依然啐一口血嘿嘿笑道:“还比什么?我马上就去帮我大师兄了。” 众人不解,那血筋妖眼皮一跳,一股不详预感窜上心头。 话音未落,一阵翻江倒海扒皮抽筋的剧痛自方才收回血筋的地方传到血影全身上下。他发疯也似的狂嚎一声,跪在地上血气尽褪浑身发抖道:“妈勒个巴子的,你们...你们两个小王八蛋干什么了?” 云菓嘿嘿笑道:“老祖,论道行法力,我和我师姐加起来也不是这位大哥的对手。但凡事不能只靠武力。”他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得动动脑子,您说是不是?” 北僵老怪心中也是大奇,怎么片刻之前还大占上风威风八面的血筋妖立刻败下阵来。他仔细看着跪倒在地的血影,此时他气息紊乱灵力旁杂,全然不似是装出来的。况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装受伤示弱。思来想去,北僵老怪哼道:“小子,你是真有点意思。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云菓笑道:“是毒。” “什么毒?老子一身僵尸身躯,怎么会怕毒?!” 云菓心头大骇,原来血影身躯被北僵老怪炼化,似乎对于毒物极有抵抗力。好在先前被云菓鸩杀的血皮妖怕这种毒,这血筋妖也没有不怕的理由。 原来方才云菓趁着万象符咒逼退对手的空档和百里烟汇合,察觉到血筋妖的动作习惯,云菓用同心剑在自己身上割了个大口子,又将毒血抹在同心剑刃上。百里烟以同心剑缠住血筋原本就不是要将其斩断,而是将剑身上的毒血缠到血筋之中。 受到同心剑攻击的血筋破损严重却没有彻底断开也是与云烟二人刻意为之。那血筋妖见二人狼狈模样极为自得,没有丝毫犹豫便将沾满了云菓毒血的血筋收入体内,如此下毒完成。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这般生死对局自然是一朝不慎满盘皆输。百里烟一瘸一拐走到血筋妖面前,云菓冷声道:“杀。”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一) 众妖怒发冲冠就要跳将出来救人,却被北僵老怪从中打断:“他奶奶的,你们给老子老老实实呆好。” 他冷哼一声看着云菓,“小子,你胆子不小,敢在老祖面前杀我圣教中人?” 云菓其实也不想如此,饶对方一命以做示好最是简单直接。奈何自己体内毒血无药可解,少年索性一不作二不修,豁出去,魔教人妖凶戾残暴,说不定还能取得奇效。 一念及此,云菓嘿嘿笑道:“老祖,我们师兄妹三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要搞我们,就要有被我们搞死的准备。” 这一刻少年眼里精光大盛,纵然浑身上下没丝毫有灵气波动,光是一股杀气腾腾的狠劲就让在场众多妖人为之心惊。也不知这小娃娃从哪里练出一身杀气,性格也是凭地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 “这什么血妖屡屡败在我师兄妹三人手里,明明道行高深却白痴行径累教不改。老祖,我圣教门派中人若是太蠢,可是会拖后腿的。” 少年嘴角一挑,“百里,杀。” 那血筋妖正是痛苦难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若受到攻击当真再无活路。 但百里烟从小到大从没杀过人,此时少女浑身颤抖,眼下真的要她动手取了对方性命,就算面前是十恶不赦的魔教歹徒,她心头也是惊涛骇浪不知如何说服自己。 这也是云菓最为担心的一环。若百里烟中途掉链子,那么先前他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冷血形象恐怕要在众多魔教妖人心里大打折扣。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百里烟,少女犹豫不决间,忽然一道黑色炁剑从天而降,在离百里烟几尺的地方切下血筋妖头颅。霎时间漫天血色绽放开来,百里烟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总算没有当场吐出来。 众人大怒朝炁剑来的方向看去,瞳孔收缩。 只见半空中的青年一手朝下——正投掷出致命炁剑;而他另一手竟弯曲成旁人万万想不到的角度前探出去,白色炁剑在他指尖灵芒吞吐,狠狠插在血骨妖胸膛。 血骨妖手臂同样弯曲变形,但他手中骨棒硬生生停在离沈澜几寸的地方,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再不能向前有毫厘进步。他胸口鲜血随着沈澜炁剑抽回喷了漫天。青年面色冰冷,缓缓道:“你骨头能弯曲,然而我的骨头却能千变万化。” 众人惊骇欲狂。 那血骨妖之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当年北僵老祖炼制此妖的时候活生生将其全身骨头敲碎然后炼制。骨妖成型那一日,其周身骨骼可分可合。合时与寻常人全无半点异常,但分开的时候却能碎成小块,往往从刁钻古怪的角度发动攻击,不知让多少人头疼吃亏。 没想到这一回血骨妖竟败在了自己成名绝技之上。沈澜手臂如九曲十八弯的细线,白色炁剑粉碎血影心腔脏腑,旁礴无匹的灵力在其体内炸将开来,那血影当场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北僵老怪眼皮狂跳,他能感觉到半空中的青年剑意之强,杀气之盛,就算比起自身也不呈多让。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若是能收到麾下做左右手,恐怕日后无限可能。 他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三人:云菓处在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百里烟姿容绝代,就算是魔教妖人也不忍心辣手摧花;沈澜道行精纯远超同龄,如此三人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宝贝。 只是...北僵老怪心头冷笑,“若不是真心前来投诚,岂不是镜花水月?” 一念及此,北僵老怪手臂一挥,三只血红丹药飞射而出,桀桀笑道:“你三人若是诚心投靠,便将此物吞下。吞下之后便是我圣教高层,受万人景仰。” “这是何物?” “此丹名为春秋蚀魂蛊,每隔三个月发作一次,但凡老祖麾下,多半要服用此物。如果忠心耿耿,老祖自然会为你们赐下解药。” 云菓大手一挥将三枚丹药尽数拦下,二话不说吞入腹中道:“老祖,小子对您可谓是一见如故,早巴不得早日投入老祖麾下。但我这两个同门,一个是绝世美人,一个是修道奇才,您方才手下的表现,似乎并没有征服他们。” 见到云菓毫不犹豫吞下毒药,北僵老怪心头一松,这三人同进共退,不用说也知道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既然云菓肯服下蛊虫,看来这三人投诚应该不假,就是要如何才能打动另外二人了。 他嘿嘿一笑道,“这个好办,你三人接老祖一招,就知道你我之间天差地别。” 云菓摇头道:“这个不行,我料老祖盖世神威,一巴掌拍过来,担心两个同门有生命危险。” “那你说怎么办?” 云菓笑道:“这个好办,我三人齐发一招,老祖若能安然无恙接下来,我三人定然心悦诚服。” 北僵老怪哈哈大笑道:“你们若是以为三个小娃娃联手就能打败老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云菓苦笑道:“小子也算是聪明人,怎么会在太岁爷头上班门弄斧?老祖身为饮血宗三魔之一,麾下精兵强将如云,我三人可谓插翅难飞,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怀揣异心。况且小子方才二话不说便吃了老祖的春秋蚀魂蛊,足显忠心决心,您觉得呢?” 北僵老怪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也罢,老祖便吃你三人一招,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神功盖世。” 云菓点头,“大师兄,百里,让老祖看看我们的实力。” 沈澜和百里烟一齐点头。三人屏息凝神,纷纷出招。 目前沈澜百里烟所掌握的最强招数,自然数听风院镇院绝学八极巽风诀。此时此刻,二人毫不犹豫默念此招心法。只见二人行动整齐划一,步罡踏斗,手里剑光大盛。 下一刻从大殿四面八方汇集出惊动四野极其纯粹的巽风灵气,瀚如星海的灵光围绕二人周身旋转,隐隐流动出毁天灭地的剑光。 而云菓…少年将蓄灵石中的灵力悉数灌入符咒当中,起手为狂风之巽,变而为震,演化一张青紫交加的“兮风游霆符”。 然而这还没有完。 只见原本成型的万象大符在少年指尖旋转若飞,原本咒上五爻莹莹流光透着无尽雷霆紫气,霍然被云菓第二次改写! 五爻变三爻!阴爻化阳爻!在这个瞬间,厚积薄发停滞在一变万象符咒许久的少年终于不再留手。他目光如神,顷刻里勾画了一张前无古人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的二变符咒。 少年哈哈大笑道:“二变,听风霄雷符,去!” 在这一刹那,紫色风霆之龙咆哮苍生跳跃空间,仿佛八部天难轰然落下狠狠砸到少年笔尖那枚符咒纸上。云菓喷出一口鲜血,没想到即便只是想要操控这三极归一的符咒就已经如此困难了,若不是数月以来他对于符咒之道理解更深,恐怕这听风霄雷符一出现就要爆炸开来,而这种威力的爆炸,远远不是当初百里烟在剑宗考核时候的爆炸威力所能相提并论的。 于是乎,缩空成尺的紫色风龙与双重八极巽风诀结合在一起,构成一道叱咤天下鬼哭神号的绝世攻击。 大殿众妖人包括北僵老怪尽皆惊骇绝伦。这攻击纵然对法则涉及并不成熟,然而这股动静威力,在场除了北僵老怪之外再不可能有人能活着接下来。 这一刻连北僵老怪也坐不住了。他虽然有上百年的修行道行,但天资并不算极佳,是以这么多年来堪堪领悟一极道行。如今面对如此强横的攻击,倘若有半份保留,只怕都要身受重伤。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给三个小子表现的机会,三人竟真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攻击。若换作正常交手,北僵老怪大可以跳跃虚空逐个击破,怎么可能给众人蓄力发大招的时间?但事以至此,如果全力躲开,既不能显示自身强横道法,又要在手下面前丢面子。一念及此,躲是躲不了的了。 他二话不说运转体内凝聚如实的灵气,将这么多年法则感悟融汇一身,赫然在自己面前结下一道如东皇天钟的绝世防御结界。这结界坚如万载玄龟巨壳,虽然极耗灵气,但此时此刻自然不能再有所保留。 众人退开老远,等着这一轮惊天动地的交火。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裹着两重八极巽风诀的紫色雷龙居然没有往北僵老怪那里打过去! 待众人反应过来,那凶威滔天的绝世攻击赫然朝上方飞去,狠狠打在宫殿天花板上! 众妖一瞬恍惚,待反应过来爆声狂呼道:“妈勒个巴子!咱们被耍啦!” 这就是云菓的计划。 百里烟与血筋妖交手的时候之所以来回于柱子天顶之间,一方面打碎立柱,一方面消耗此地天花板的耐久程度。而沈澜与血骨妖交手也在悄无声息里破坏着四方立柱宫殿天厅。 “轰隆隆隆————!” 在漫天齑粉尘埃碎石土壤中,那宫殿上头被打出一个硕大黑洞,无数圆柱经不住这般冲击纷纷坍塌,一时间数不清多少山体泥流砸落而下,只瞬息之间便将整个宫殿埋葬其中。 “走!” 关于春节期间口令红包的说明 时至新春,千家万户彤彤,新桃旧符更替,浩瀚东方明珠华夏大地即将迎来丁酉鸡年。在此恭祝全国朋友佳节如意身体安康。 为答谢正版读者们的鼎力支持,《洪荒遗录》在春节期间应阅文集团响应发出口令红包,旨在回应正版读者们的厚爱与关心。赚钱不易,作者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一份绵薄之力。 每次口令红包分成固定的一百枚,截止目前为止,单个红包总额在3500至10000起点币之间波动,既为读者朋友们谋福利,也是为《洪荒遗录》做宣传。 但, 部分拿到红包的读者以多id进行重复领取,在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程度上占用其他读者红包名额,让人颇感痛心疾首。更有甚者,来迟一步没有拿到,开始污言秽语扰乱视听,难以入耳粗鄙不堪。 逢此举国欢庆之时,诚心告诫: 网络虽然是一个即使聊天对象为一条狗也无法即时分辨的奇妙世界,但做人要有底线和原则。 先修身,再谈人生,倘若三观不正,则前路阴晦难料,更莫提为社会谋发展规福利;多读书,再看网书,一旦底蕴不实,则认知容易跑偏,更难说为家人做靠山当盾牌;勤工作,再享消遣,假使浑浑噩噩,则存在意义为何,更不论为未来打基础筑高台。 人,可以差,但为了儿孙晚辈,不能差到令人恶心、俗称傻逼的地步。 最后,再次感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洪荒遗录》会继续陪伴大家走下去。春节来临,万事如意。 以上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二) 云菓高声大喝,沈烟二人没有丝毫犹豫,拉着云菓便往回跑。 “大师兄,‘那件事也别忘了’!” 沈澜点点头,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内含淡绿的蓄灵石扔到隐蔽角落。紧接着三人借魔教众妖被埋的空档,马不停蹄回到先前的八门金锁阵当中。 原本云菓的打算,若头顶被轰穿个大洞三人便从大洞里飞走,然而也不知道这头顶山脉究竟有多么坚实厚重,经受如此一击竟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三人迫不得已实行第二计划,即原路转反。反正此地已经被闹了个天翻地覆,九死一生也不怕再多来几个妖人,大不了到了八门金锁阵的最外层来个强行开路。试想一下,众妖从山中钻出来总要时间,完全足够沈烟二人再使用一次八极巽风诀了。 虽不是万无一失的良策,总好过坐以待毙! 是以三人以万象符咒隐藏自身穿过景门疾驰于八门金锁之中,沿路上数不清的僵尸但凡被动静惊动皆被沈澜百里烟浴血斩杀。终于,当三人通过生门的时候,似乎距离外界已经不远了。 “你们三个小狗崽子,老祖今天要将你们扒皮抽筋炼成血妖,纳命来吧!” “他、他追上来了!!” 那北僵老怪的声音霍然炸开,整个人如蝙蝠蹿出一掌拍来。 “快打通墙壁!” 千钧一发间云菓冲上前挡住北僵老怪招数路线,硬生生接下他来势汹汹的一掌。 “嗙——!” 任凭少年体内“临”、“者”二字如何飞旋,这股毁天灭地的掌劲依然毫无外泄尽数在少年体内爆炸开来。这一刻云菓七窍流血胸口凹陷,他眼前一黑,不仅耳中疯狂嗡鸣,就连四肢五感都感觉不到了。 “小菓!——”百里烟嚎啕大哭,手上同心剑青光大盛。 “你继续!我拖住他!!”沈澜双眼通红,这一刻青年周身阴阳灵气爆涨,每次出招灵气皆如瀑布倾泄而下,每一道南斗炁剑皆是威力绝伦。他是真的愤怒了。 这一刻青年体内“斗”、“前”二字疯狂转动,不仅加持着行招间对八极大道法则的感悟,更强化了每一次出招的威力。黑白南斗,炁剑捭阖,沈澜将整个身子与巽风结合在一起,一时间毫不保留将周身绝学使将出来。 回风舞雪六十四招! 听风剑舞一十三式! 弧光冷月诀! 甚至连先前在剑宗悟性考核时候从第七卷光影里领悟的两仪招数也一览无余施展出来。 一道一道流传百代的绝妙剑法招式与青年全身千变万化的骨骼配合起来,惊为天人的诡异剑招如花朵绽开层出不穷。 不仅是刀光剑影精彩纷呈,更是带着无穷杀机的致命攻击! 那北僵老怪心头大惊,面前小子年纪轻轻,没想到道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沈澜虽然不能单独击败他,但借着瞬间爆发出来的战力确确实实将对手逼得不断后退。 “八、极、巽、风、诀!去!” 百里烟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同心剑青光无限,于八极狂风交错斩出漫天席地的瑰丽剑光,对着墙壁狠狠劈下!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的崩塌断裂与爆炸声传来,百里烟心头大喜,然而片刻之后少女的笑容凝聚在脸上,尘埃散去,她哭腔回头道:“小菓…小菓…没有打穿啊…逃不掉…逃不掉…” 北僵老怪形若癫狂桀桀狂笑道:“八门金锁一刻三变,你们以为是在往外面的方向施招,其实不过是往山体内部轰击罢了!小娃娃,给老子乖乖死过来吧!” 他发狂大笑,掌心里灰色灵气排云击天朝沈澜拍去。生死一瞬,沈澜顾不得许多爆喝一声反拍回去。 二者相接,一股无与伦比的霸道冲击在沈澜体内炸将开来。青年被这一掌拍到石壁里,砸出一个龟裂蔓延的深坑 沈澜口吐鲜血转头看去,方才两者对招,忽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不存杀机的手掌正抵在自己肩头,千钧一发间硬生生分摊了一部分北僵老怪的攻击。若非如此,恐怕这次交手受伤还要比预料严重。 是以沈澜虽然周身剧痛,还是四下张望。 “妈勒个巴子!什么人鬼鬼祟祟?!嫌命长吗?!” 沈烟二人仔细去瞧,却见一个素未谋面黑衣女子咳着血娇喘。与沈澜一样,此时她整个人被砸进石壁当中,也不知气血翻了几遭、骨头断了几处。 竟’蝎妖女’安璃。 云菓趴在地上勉力抬头,看见口吐鲜血的安璃,嘶声竭力道:“你…你怎么来了?” 安璃二话不说,忽然浑身衣衫一抖,霎时间无穷无尽的斑斓毒物遍布细长甬道之中,前后瞬息竟繁殖成一大片,硬生生叠成一面五色毒墙。 她强撑一口气道:“老怪物,你能破了我的毒虫再追过来吧!” 隔着一堵不知用多少毒物组成的剧毒墙壁,北僵老怪身后一众手下也堪堪赶到。他气急败坏狂喝一声,抓起手边一人便往毒物墙壁上砸过去。前后不消片刻,原本活生生的魔教妖人竟在数不清的毒物中化为脓水。 这可是他亲自炼化的僵尸身躯啊!本以为抗毒极强,没想到竟不堪一击?! 北僵老怪怒极反笑,隔着空气疯狂击打毒物墙壁。虽然他掌力惊天灵力强劲,奈何这些毒物繁殖速度实在太快,甬道又过于狭窄,毒虫堆积几丈深厚还在继续,短时间内竟真的不能破墙而出。 反观安璃那一头,她飞快将云菓扛起来,对着沈澜百里烟道:“跟我来!” 二人毫不犹豫跟着安璃撤退。四人飞速蹿到一堵光滑石壁前,安璃咬破手指在墙上画了一张似符非符,似画非画的图案。下一刻她灵气盖住全身道:“学着我,跟上来!” 沈烟二人定睛一瞧,只见安璃竟活生生穿进了墙壁之中!沈澜大概猜到此地正是八门金锁阵与外界的连接点,当下也不犹豫推着百里烟进入,自己则是最后一个往墙上撞过去。 待二人重见天日的时候,面前赫然是先前进来的山洞入口。 百里烟捧着云菓的脸眼泪哗哗直流,安璃道:“哭哭啼啼的,小蹄子当真没用。那老怪物待会儿就要追上来,还逃不逃啦?” 一语惊醒梦中人,就算已经出了八门金锁与饮血宗山腹大厅,但此处总归还算饮血宗腹地。倘若那北僵老怪继续追杀出来,恐怕四人今日都要交待在这了。 是以四人纵然浑身难受伤势极重,还是二话不说朝前方狂奔而去。 之前也说过,饮血宗地界上有层层幻障笼罩,下有蜿蜒小道沼气林海,即便全力奔逃速度依然快不起来。 安璃沿路不断放出毒蛇阴蛊,又以石埙操控四野虫豸,设了重重阻碍狙击北僵老怪。饶是如此,四人前后逃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被后方诸多魔教妖人追了上来。 先前不论是山腹宫殿还是八门金锁,光线晦暗全然看不清对方长相,现在众人回头去瞧,方才看清那北僵老怪是个什么模样。 这人灰色头发三角眼,削尖下巴鹰钩鼻,皮肤呈现不健康的乌紫色,一身黑色斗篷展开仿佛蝙蝠搏击,来势极快。 他话也不多,飞起就是一掌拍来。安璃见势不妙洒了漫天毒虫横亘两方之间。 想那北僵老怪修炼百年之久,道行法则无一不是远胜在场几人。毒虫虽起到几分作用,终究无法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对他造成致命伤害。只见北僵老怪掌气如练,从重重毒虫里杀出一条血路,下一刻便与安璃怼在一起。 安璃受到重击向后飞了数十丈,然而伤势并没有想象中严重。原来这一次换成沈澜抵在女子肩上分担攻击,二人平摊伤害,不至于失去战力,也算是还了先前八门金锁里女子救命之恩。 安璃朝沈澜点点头。青年虽然不认得这半路杀出来的人,但眼下情况是友非敌。正所谓患难见真章,这种情况下还愿意跳出来趟浑水的,沈澜一概愿意将背后交出去。 二人背靠背掩护掩护百里烟云菓撤离,好在对面魔教妖人喽啰并不像北僵老怪那般强横,身处安璃布施的毒阵之中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过于激进。于是面前绝境虽然依旧,总比先前山腹宫殿里要好上千百倍。 那北疆老怪游走于漫天毒虫里浑然不惧,以一敌两旧把沈安二人打得节节败退七窍出血。云菓看在眼里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少年不仅心疼沈澜,竟又有几分为安璃担心。 二人虽然是不打不相识,中间磕磕绊绊互相算计,但这妖女似乎亦正亦邪,坏的时候变态至极,好的时候又仿佛邻家精怪的小妹妹,真情实意全然分不清楚。 “她既然是魔教中人,干甚么要帮我们逃命?蝎妖女名头在洪荒大陆与魔教之中颇为响亮,为甚么不直接亮出身份,说不定还能峰回路转?” 云菓心头疑窦丛生,暗自忖道:“是了,先前蜃妖洞天里这妖女对我下手就畏首畏尾,指不定我身上有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的线索,她不论如何也不想让我死;至于身份,魔教妖人残忍凶狠,恐怕她是担心暴露出来惹了杀身之祸。” 一念及此,云菓点点头,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三) 少年趴在百里烟背后回头笑道:“老怪物,你真是白活了一百多岁,瞎得连招子也睁不开啦!” 北僵老怪心头大怒暗自忖道:“这小子鬼怪的紧,方才受了我全力一掌不死,现在说起话来竟连气也不喘一下,不知道又要耍什么花招。” 云菓道:“天底下有这般身姿如此毒功的女子,除了咱们圣教‘蝎妖女’还能有谁?你这老家伙昏头巴脑,竟打起自己人来了。” 安璃闻言勃然大怒,眼睛冒火回瞪云菓。敢情她不惜性命出手救人,却被云菓背后插了一刀子。看来这小子还记着当初蜃妖肚子里的仇,正愁找不到机会算计一把。一年及此安璃恨不得将云菓撕成两半。 北僵老怪眼皮直跳,他不是没想过这女子的来头,也不是没有怀疑到蝎妖女头上去。思忖半晌,他冷笑一声骂道:“放屁,圣女虽然是我圣教高层,但若公然与圣教作对,只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况且老祖身为饮血宗三魔,难不成连我圣教圣女也不曾见过?你这小子油头滑脑,分明是想浑水摸鱼,看老祖一巴掌把你拍成肉泥!” 云菓心头震动,原来这’蝎妖女’安璃在魔教中的地位凭地超凡,居然还是什么圣教圣女。电光火石里少年心思急转哈哈笑道:“你才放屁!区区饮血宗分支别脉,有什么资格见到圣女大人?我三人奉圣女及背后大人令,专程前来查你饮血宗办事效率。两年时间,东海大蓝洞居然还没收拾干净,你们三个老不死是怎么办事的?!” 北僵老怪打出一半的掌气硬生生收了回去,目光闪烁狐疑不定,来来回回在安璃和云菓身上流转。 其实安璃虽然为幽煌道左使亲生,身居圣女高位,但常年行踪飘忽。是以绝大多数人只听过她的名字,却未曾见过她的模样,这北僵老怪亦是如此。 眼看云菓气势大盛说话咄咄逼人,倘若当真是圣女驾到,他有眼无珠打伤了圣女玉体,只怕不用背后高层出手,自然有圣女裙下之臣前来讨要说法。 北僵老怪双眼一眯紧紧盯着云菓,云菓星眸炯炯回瞪过去,不露一丝一毫胆怯。 “这小子似乎知道不少内情…”他眉头皱起冷笑道:“倘若真是圣教使者,为何不一开始就说明白?” 云菓呸道:“妈勒个巴子,面子工程你以为老子不清楚?如果真是圣教特使的身份前来探查,你们几个王八蛋铁定报喜不报忧,我等查看意义何在?不如微服私访,方能明确回报。” “说得比唱得好听,证据呢?” “要证据?有。圣女大人,解药你可带了么?” 安璃皱眉回头满眼疑惑。 “这老王八羔子先前逼着属下吞了三粒春秋蚀魂蛊,请圣女大人赐药。” 安璃冷哼一声,云菓虽然表面上把自己坑了,但似乎也并没有将她的立场放在与魔教对立的位置,倒也不像她之前所想、少年是故意坑她的了。思绪到此,安璃对云菓火气渐消,笑盈盈道:“你呀,什么都乱吃,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可别找姐姐拿解药。” 她花枝招展扭到云菓身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乌黑恶臭的药丸,立刻递到云菓面前。 少年定睛看去,这东西与其说是药丸,倒不如说是不晓得哪里搓来的泥巴团子。偏偏这泥团恶臭难当腥味刺鼻,联想到安璃养了一身虫蛊,云菓恍然大悟,恐怕安璃是故意整他,掺了些虫蚁的排泄物在里头了。 少年又惊又气,这个节骨眼安璃自然不会给自己挖坑,但看笑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只是箭在弦上,云菓又不能不吃。 他索性顺势抓住安璃的手吞下泥团,贴在女子耳朵边道:“这一回小爷我认栽,不过小娘子手上肌肤当真吹弹可破滑如蚕丝,也算给小爷补偿补偿。”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轮到安璃心头大怒,情不自禁驱使几条毒虫钻到云菓身体里。只是少年自打得了往生蛤蟆便万毒不侵,即便安璃浑身剧毒也丝毫奈何不了他。 少年再不理会安璃,只朝着北僵老怪嘿嘿笑道:“既是蛊虫,自然有催化方法。老怪物你不如催动试试,看看老子肚子里的虫豸还管不管用?” 北僵老怪眼睛一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绿色玉笛立刻吹奏起来。声音一起,不远处几个尚在毒虫围攻之中的妖人纷纷滚地长呼,而云菓云淡风轻咧嘴嘻笑,完全是没事人的模样。 见到这般反应,北僵老怪脸色阴沉,“当真是圣教特使?” “还能有假?” “圣女为何不亮出身份?属下们也好躬身迎接。” 他心头疑虑重重,是以表情冷硬灵力依旧流转,上下躯体并无一丝一毫破绽露出来。 安璃心中焦急,这要她如何解释?她原本没打算把圣女的身份抖出来。这么多年她习惯一个人来去,只有极少数时候那个身为魔教左使者兼护法的亲生父亲才会联系她。然而每次联系都有任务,根本不是单纯的父女之间的想念问候。再加上曾经种种过节,安璃早不对生父抱有半分好感,天性好强她更不想借着圣女名号狐假虎威。 她正迟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云菓勃然怒道:“圣女何等身份,行事何等自在,尔等猪狗怎敢质询其中缘由?!” “是了,这小废物不答反问,全然没有顺着北僵老怪的节奏,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手?” 其实云菓考虑得非常清楚,四人当下劣势明显,安璃与魔教作对是铁证如山,即便她身为魔教圣女,也不能保证这些阴邪妖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看天色,距离先前让秦炀回去搬救兵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倘若能拖延一时半会儿,只要援军到来,面前绝境便可破解。 一不作二不休,这时候若被对面牵着鼻子走反而不利,云菓索性强硬到底反呛回去,说得北僵老怪心头发虚。这般摸不准虚实,众人果真得了一段休整的空闲。 两方人马虚与委蛇,好在安璃是货真价实的幽煌道圣女,纵然常年漂泊在外,对宗内事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只是那北僵老怪老奸巨猾,一定要四人随行回山腹宫殿。 云菓当然不依,变着法儿扯理由。甚么宫殿坍塌不安全,甚么初来乍到不如四方走走,但涉及到鸩血老妖围剿这种敏感词汇,即便少年再如何巧言令色也不敢轻易打听消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僵老怪叹气道:“既然是圣女大驾要求四处走走,老祖也就舍命陪君子,带诸位瞧瞧这饮血宗地界。” 四人暗舒一口气,于是北僵老怪在前,众人跟在后头,最后面则是魔教妖邪。北僵老怪边走边介绍,神情放松,似乎也终于认可众人,此时微微一笑道:“先前以为各位是正道杂碎,几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云菓点头道:“无妨,老祖为圣教奔走效劳,我等自然会美言回报。” 北僵老怪大喜道:“如此就多谢圣使了!” 他心情极好,带着众人又走了一段。云菓四处观察,此时若继续走下去,恐怕当真要迷失在饮血宗迷宫里。到时候援军寻众人不着,纸也难包住火,如若被揭穿果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少年想到这里立刻停下脚步,“老祖,我看此地夜色颇好,不如歇息片刻,吃点东西?” “也罢。”北僵老祖倒是变得极好说话,“看来这圣女的名头果然唬人”,少年心中暗忖,不禁点头。 众人起了篝火围坐,北僵老怪笑道:“圣女,圣使,化血一脉已经在东海大蓝洞里探访两年之久,至今没有找所谓的到乾龙归元心,不知道上头有没有什么指示啊?” “乾龙归元心?”云璃二人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下这话若是接得不好,极有可能漏出破绽。 一向不开口说话的沈澜忽然道:“这也正常。上古天渊龙冢里的东西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得手的?我师兄妹三人道行虽然不及老祖,但天生对龙灵有所感应,这才在圣女大人带领下火速赶来。” 北僵老怪点头道:“原来如此。三位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恐怕以后是不凡啊。” 云璃虽不知道沈澜说的是什么,但看青年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是从哪里得到什么消息,正好误打误撞碰上了。一时间闭口不言表示默认。 北僵老怪又道:“如果能找到龙心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事情,不知道之前护法大人与小人的约定还做不作数?” “什么约定?” “咦?圣使不晓得?” 四人眼皮一弹,方才那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装聋作哑含糊其辞可能更有效果。然而看北僵老怪的反应,似乎众人理所应当知道其中细节似的。 云菓皱眉,索性咬死不认,“你和护法大人的约定,我等不清楚又有什么稀奇的?” 北僵老怪点点头,“是在下唐突,是在下唐突了。” 他挥了挥手,旁边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血影人,递了几张白色皮毛过来。北僵老怪笑道:“这几张白狐皮取自小旸谷本地狐群最为光鲜亮丽的几只,浑然一体如照夜狮子,上下无半根杂毛,保暖漂亮,是做衣裳围脖的绝佳材料。这天气转冷,圣女圣使们奔波幸苦,不如拿去做几件漂亮衣裳。日后回去还请各位在护法大人面前为小老祖我美言几句,当初约定好的事情也希望圣使们能提一提。护法日理万机,小老祖怕他老人家给忘记了。” 安璃皱了皱眉头,一股违和感从心尖生出来,只是还不等她反应,云菓莞尔点头接过狐皮道:“好说,好说。这狐皮倒是漂亮得紧,多谢老祖美意了。” 电光火石,安璃瞳孔一缩:“呆子!你中计啦!” 然而已经迟了。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四) 北僵老怪桀桀一笑,一道蕴含十足掌力的攻击赫然与云菓伸过去准备接住狐皮的右手打在一起。只听“噼里啪啦”爆响传来,云菓手臂经脉骨骼整个粉碎,一股浩大又阴狠的灵气又一次在少年体内如同烟花绽放层层爆炸。 这一回力道虽然不大,但灵力比起先前八门金锁阵中那一次还要强横。云菓端坐在地,然而眼白血丝骤然爆开染红双眸,下一刻少年口中狂喷,暗红血液里甚至有脏腑碎片吐到地上。 安璃心头狂跳,看见这一幕的沈澜百里烟已经忘了呼吸。 北僵老怪阴阳怪气笑道:“我圣教中人,谁不知道安左使极为厌恶狐狸皮毛制成的衣裳物件?即便只是沾上了狐狸的味儿都要怒而杀之。你们几个好演技,然而终究太嫩,怎么敌得过老祖神机妙算?” 云菓此时可谓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要不是经过无动尊菩萨印强化肉身,少年早已魂归黄泉。命虽然尚在,恐怕只再受一击,即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这蓄力一击霸道如斯,若直接打在安璃或者百里烟身上,二女只怕当场便要重伤而亡。 随着一声令下,魔教一众妖人桀笑着围将上来,北僵老怪阴笑道:“先前煮熟的绝色美人飞了,老子心里一百个不爽,现在真是奇哉妙哉,你二人一起侍奉老祖,老祖我还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否则今天晚上有你们好折腾的。” 众人哈哈狂笑,北僵老怪又道:“你们要是敢自爆泥丸宫,老子就把你们两个小娘皮上下扒个干净挂在我饮血宗山门,死也死得难看。” 一众轻佻口哨此起彼伏,暗夜中群魔乱舞,赤红色瞳孔异常骇人,安璃见百里烟眼泪直淌,哼一声道:“真是没用。” 她用灵力沟通了一下北胤留下的源炁。当下情况虽然和白袍人无关,但万一真能把北胤请来,何愁对面这些魑魅魍魉不死? 但那股源炁毫无反应,安璃叹一口气,果然这些妖魔小丑根本惊动不了北胤么? 如此...安璃黑衣一抖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在那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毒虫将四人围在当中形成半圆。这一招可谓倾尽所有毫无保留,那些辛辛苦苦重新搜集培养的虫子也消耗殆尽。 只是也许以后都用不到啦。 安璃看了看沈澜,传音细声道:“冰块脸。” 沈澜皱眉看过去。 “你要是不想让你心爱的师妹受这帮鬼怪凌辱就赶紧杀了我们俩,连尸体也要捣碎。” 沈澜呼吸一重,果决杀伐如他,此刻心中依然是从未有过的百感交集。 “我看你行事作风利落果断,怎么现在却优柔寡断?大不了四人全部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你和小废物再陪着你师妹,总比被糟蹋了要强。” 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我…” 他身边腾起一股炁剑剑圈,忽然拉住百里烟的手道:“小师妹…” 百里烟忍住眼泪,“大师兄...你听她的…百里才不要…” “小师妹…” “我、我害怕...” “不怕。”沈澜轻轻擦干百里烟脸颊泪水,忽然俯在少女耳边道:“那我们几个一起死,不会孤单的。绝不让这群渣子占了便宜...” 百里烟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云菓,又看了看沈澜,边哭边点头。沈澜嘴角一扯,眼睛竟也有几分模糊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有些舍不得死,更舍不得让面前天真烂漫的女孩陪他一起死。这种心境,是他小时候从来不曾体会过的。但那感觉就像燎原星火,愈来愈强盛,愈来愈炽热,到了现在,他霍然发现这股心情已经要漫出来了。 两人间无数画面回山,沈澜喉结滚动,缓缓道:“ “小...嗯…百里…” “嗯?” “其实,其实大师兄一直有话想告诉你…” “什么话?” “你和小师弟要好,但现在我们都要死啦,如果不说出来,我怕做鬼也要后悔。” 他看着百里烟,少女被泪光覆盖的眸子极为漂亮, ”我...百里…其实我…” “妖孽!受死!——” 雷霆大喝轰然炸响。九天之上一道璀璨金芒裂移虚空疯狂而至。四人看不清外面情况,但听一个声音传来如洪钟撞响:“你们几个没事吧?!” 这声音熟悉无比,赫然是小旸谷谷主童堃。 援军已到,四人喜出望外! “妈勒个巴子,早不来晚不来,排着队坏老子好事,看老祖今天撕了你。” 那北僵老怪三翻几次被阻自然是怒极攻心。安璃见状连忙将虫蛊收回来,再去看时,只见不远处童堃已经和北僵老怪斗在一团。 那北僵老怪不愧是饮血宗三魔之一,此时一身高深道行神鬼不测,灌注一极法则之力,每一下皆有开山裂地的威力,纵然只是被攻击扫到恐怕都不好受。 但童堃身为小旸谷谷主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此时他双手各带了一双手套,夜色中虎虎生风金光灿灿,掌法拳路皆可拉缩虚空,拳风掌气亦是霸道无匹。一时间你来我往,竟斗成了五五之局。 另一方面沈澜百里烟与众魔交手,安璃一边守护云菓平安一边驱使蛊虫从旁援助。魔教中人道行精深,纵然在安璃干涉之下畏首畏尾依然强横无比。好在妖人彼此各自不服,出手争锋向前,以多打少不仅不能发挥原有威力,反而因为配合不好时常露出破绽。 于是沈烟二人在刀光剑影中虽然受伤无数,好歹没有丢掉性命。 但时间一长,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 安璃心头大急,“老道士,你身边那些小娃娃呢?!” 童堃道:“老道士察觉这边的动静一个人先来啦!那三个小子只怕还得等一等。” 北僵老怪桀桀笑道:“等什么等,老祖这就送你上西天。” 话音一落,他忽然从背后斗篷里抽出一柄冒着蓝光的大剪刀! “老子一直没用法宝,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众人大惊失色,难道方才五五平手之局北僵老怪居然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当蓝色大剪刀加入战团,场面立刻一边倒过去。二人法则感悟或许不相上下,但北僵老怪一百多年的修为,只论道行精纯度确实胜过童堃一筹。是以风声鹤唳之下童堃在大剪刀攻击中来回闪躲险象环生。好在他虽然胜不过北僵老怪,却足以将他缠住,只是片刻之后身上已经开了几个血口。 沈烟二人就惨了。二人本来就有伤在身,此番遭到众人围攻先吐出数口鲜血。百里烟原本苹果似的脸蛋苍白如纸。沈澜忽然抓住少女的手道:“事到如今,试一试那一招。” 百里烟一愣,“你是说?” “嗯。” “我…我平时偷懒,半点也不熟练…” “大师兄还不知道你的斤两吗?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全当作拼啦!” 百里烟点点头,“好!” 二人相互对视,忽然手中长剑交缠在一起,虚空中二人灵罡融合宛若同源共生,异口同声道:“ 风烟弄云雨,剑气斗九霄。 铮然雷云动,黄泉来相邀! 听风院奥义-风烟云雨诀!” 风烟云雨诀,听风院奥义之一,必须一男一女两人合并方能发动。听风院作为三清上玄院一脉,逾万年历史,一直是男女两个弟子传承下来,其中对于双剑合璧的理解自然独步天下。 无数代听风院男女自小练习双剑合璧,更催生数不清玄能侠侣来去山海之间。但情之一字,总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沈澜左手炁剑与百里烟右手同心如同纠缠千世的命运丝线,霎时间化作漫天乱麻切割众生。两个靠得近的魔教妖人瞬间被割成碎片。 然而不等众人欢喜,百里烟手腕一抖,那原本合璧双剑骤然失衡,当中汹涌剑气反噬回来,直将沈烟二人打飞老远。 “噗!——”二人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沈澜扶着百里烟道:“小师妹!?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原来听风院双剑不拘于形,是为洪荒极致杀伐之招,只是招式一出伤及自身。风烟云雨诀牵动三生因果剑线,代价却也高昂。 “大、大师兄...百里…百里身上好痛。”她话没完全说话,已经吐了一大口血。但双剑合璧已破,尚存诸多魔教妖邪。 沈澜将百里烟背在背后,“还撑得住吗?” “勉…勉强…不过,这回恐怕真的要死在这啦!” “傻瓜,你刚才没发现什么么?” 百里烟已经不太能说出话了,但她的脑袋依旧思考,沈澜忽然道:“刚才我们的灵气合二为一了。” 他顿了顿,想起当初蜃妖洞天里二人一起看《雪蝶词》,那时候有短短一瞬间百里烟体内的灵气与他体内灵气相互嬉戏宛若一体,只是那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类似情况。 不想方才生死关头双剑合璧,那股浑然无隙共生天成的感觉又回来了。 百里烟趴在沈澜肩头,勉力微微点头。沈澜单手将她拖好:“你把灵气传给我。有大师兄在,谁也伤不了你。” 话音一落,百里烟体内意念灵力流转,少女虽然自己没有力气行动了,但这股灵气依然活跃。两股灵气融汇在一处,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如血肉一脉,如魂魄连接。不同于云菓让别人传灵气给他使用,若云菓那种方式对灵气利用率是一百,那么此刻,沈烟二人对灵气的利用则是两百,甚至更高。 然后沈澜忽然不见了。 准确地说他的身形消失了。背着少女的青年在虚空中律动流转,跟随天地里八百风声起舞,他手中握着一柄类似匕首的流光玉剑。 剑身以古篆刻字,赫然是一个“同”。 正是同心剑胎! 在二人意气连接的刹那,同心剑胎自少女体内飞出钻入沈澜掌心。这柄由沈澜亲手打造的一流神剑仿佛孩子般撒娇,而沈澜手握剑胎划破苍穹,身边三丈内无人生还、十丈里无人靠近。 北僵老怪惊怒交加破口骂道:“你们几个蠢货,这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拖住即可!等老子解决了这牛鼻子道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妖人得一指令,行动终于有了配合套路,一层层攻守兼备,端的是有条不紊。此时沈澜纵然能强行催动两个人的意念灵气,奈何魔教中人数量及多,背后少女气息渐若,眼看是要撑不下去了。 “砰——!”一声巨响,中人定睛看去,只见北僵老怪大剪一错,赫然在童堃胸口剪了一个尺长大口,霎时间血流如注喷洒漫天。北僵老怪桀桀一笑反身飞起一腿,直将道士踢飞了老远。 “闪开!让老祖会会这两个小娃娃!”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五) 说时迟那时快,北僵老怪如撕裂夜空的巨大蝙蝠席卷汹涌,水蓝色的大剪刀从上往下咔嚓裁去,赫然与沈澜手里同心剑胎撞在一起。 “乒!——” 悠长却又霸道的灵气疯狂冲进沈澜身体之中,为了不让百里烟再受伤害,沈澜胸膛一挺意念流转,完完全全将这股霸道阴邪的灵气包在自己身体里。其结果便是数道经脉经不住这般强烈的攻击爆炸断裂。沈澜狂喷一口血后退十几步,握着同心剑胎的手疯狂颤抖。 “大师兄、你没事吧?” “哇呀呀——!妈勒个巴子,你们手里是什么古怪东西?!” 众人定睛看去,原来北僵老怪那柄水蓝色大剪刀与剑胎对峙的刹那,受同心剑气攻击竟生生裂开一个三寸小口! 法宝联系着主人血脉内息,一经受损,虽不严重,但北僵老怪体内依旧是精血翻滚行气不畅。童堃抓准时机顶着伤势复攻过来,这一回他认准破绽,一双拳套只盯着北僵老怪法宝裂痕处狂轰滥炸,逼得对手畏手畏脚,生怕剪刀法宝再出意外。 如此斗法持续良久,北僵老怪竟隐隐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趋势。 但安璃沈澜看得清楚,童堃方才被踢的一脚结结实实,恐怕脏腑大伤,已然是强行硬撑了。 又斗了半晌,那北僵老怪缓过劲来冷静思量。先前剪刀受损事发突然,搅得他手足无措方寸大乱,脑子里只想着赶快把法宝收回来,一招一式目的性方向性实在明显。这般又拆了百招,他下定决心,忽然剪势一改再不畏缩回撤,而是激流勇进攻出去一招。 这一下凶狠决绝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只见水蓝色大剪刀和童堃一双拳套皆是排山倒海倾力击出,以意念灵气加持攻击,电光石火间同时砸在对方胸口。 二人皆是吐一口血后退老远。 北僵老怪道行夯实,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算准了硬吃一招纵然受伤却不致死,但对老道原本就重伤在身,眼下再受一击肯定是坚持不了了。 果不其然,童堃跌在地上虚汗直冒,北僵老怪笑道:“你以为鸩血的道行和你差不多,就来跟老祖我叫板?哈哈!蠢才!他道行虽不及我,但身法胜我百倍。两方斗法胜者为王,看的是战力而不是道行。你这牛鼻子的性命今天就留在这吧。” 魔教众人高声欢呼,异口同声道:“老祖千秋万代!法力通玄!” “千秋万代!法力通玄!” “前辈!小僧来迟啦!” 夜空里几道金光梵音闪华而来,众人定睛看去,三个白袍小僧急转而下,霍然出现在场中。正是须芥寺枯悲座下弟子无尘等三个僧人。 此时众人浴血撕杀,更有残肢断臂落了遍地。三个小僧脸色大变,纷纷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里来的三个小秃驴,给老祖当晚餐的吗?!” 众人闻言哈哈狂笑,北僵老怪继续道:“拦住他们,我解决牛鼻子。” 他也不迟疑,剪刀收回拳脚齐用狠狠往童堃所在招呼过去。童堃此时内气经竭经脉紊乱,只能使出小旸谷防御法门压缩空间以缓解对手攻击。但饶是如此,北僵老怪每一次锤打都仿佛狠狠插在他心头。如此童堃又吐一口血。 “前辈你没事吧?!”无尘被身边血妖缠住,一时分身乏术如热锅蚂蚁。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童堃心头狂骂怒极反笑,这帮年轻弟子实战太过差劲,奈何他此时憋着最后一口气,全然不能对三个佛门僧人做出指示。 沈澜强撑最后一口气冲进战团道:“你们去帮长老,让他喘几口气。他一死我们都得交待!” 那三个小僧纷纷点头,但沈澜此时战力大不如前,又如何能拖住一众魔教妖人?安璃心头大急,忽然云菓咳嗽几声道:“妖…妖女…你什么时候这么蠢啦?!” “什么意思?” “咱们自杀未遂,你那些毒虫收回来不少罢?你背着我杀进去,你驱虫,我用招,横竖是个战斗力。” “可你都半死不活啦!” “小爷只要没死透就死不了,快!” 若不是要保护云菓安全,安璃早就进场出招了。此时既然云菓自己提出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将云菓背在背后,哼一声道:“你要是敢占老娘便宜,小心叫你全身烂掉!” 云菓呸道:“废话少说!灵力传过来!” 安璃点点头,霎时间十成灵力传了九成给云菓,余下一成游走在众多魔教妖人之中。 众人仔细看去,只见安璃吹着石埙,身边毒虫有组织地翻飞攻击,可谓是无孔不入极为骇人,沾之则血肉成脓疼痒不堪,其范围之广威慑之强当真远超同辈。而她背后少年一手凝聚南斗炁剑,一手勾画万象符咒,配合菩提寺众多武学绝技,甚么摩诃掌刀、甚么达摩棍路,一时间灵光宝气疯狂宣泄炸将开来,二人配合说不出的默契,俨然将众多妖人缠在当场。 安璃咯咯笑道:“你这小废物的剑招法门倒是不错,攻守精致,叫人摸不着头脑!” 一句话说出去却无回音,安璃心中骂道:“老娘难得表扬你一次,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只是“烂”字没想完,一丝冰凉从上落在安璃锁骨和胸口的位置,她低头一看,确是一滴混着鲜血的汗珠。 她转过头,却见云菓嘴角冒血满头虚汗,玉手一探,竟发现少年身上尽是口子,一时恍然大悟。 原来她虽然步法精妙身法诡异,但此时却没有将背后少年的身形摸透。如此入微的闪躲,哪怕是毫厘之间都有可能受伤,于是安璃虽然安然无恙,云菓却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妖人的法宝砸中了。 只是这半天,少年居然一声不吭。 “小、小废物!你流这么多血怎么不告诉我啊?!” 云菓依然不说话,只是这一次安璃并不气恼。她知道少年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一切行动全靠一口气强吊着。 安璃又急又委屈,刚准备调整身形,云菓忽然摸了一团嘴角血渍擦在安璃额头,强撑嘶声道:“临阵变卦你要出了事我们都完蛋!” 原来云菓不仅仅在观察魔教妖人的动作,更在观察安璃的步法身形,若能掌握其中规律,说不得就能多闪开几道攻击。所以安璃堪堪准备调整身形便被云菓一眼识破,就算他浑身剧痛气息不畅,这句话是再也忍不了的了。 “真的死不了?” 话音石沉大海,但考虑到云菓一直以来机灵鬼怪,心中还挂念着云婉,想必不会强撑。一念及此安璃也不管他了,继续先前的节奏步法与魔教妖人虚与委蛇。 有了安璃云菓加入战团,无穷无尽的毒虫和漫天席地的剑气咒符八方逞凶,场面瞬间轻松许多。无尘三人得出空闲飞快钻到童堃身边,下一刻三人盘地端坐,连成一座金光灿灿的佛像法阵。 这法阵佛像如同金浇,周身萦绕祥云宝气千万“卍”符,似锁链缠绕达摩降临,顷刻间将童堃保护起来,隔绝一切北僵老怪发出的攻击。 那北僵老怪冷哼一声道:“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看老子一巴掌给你拍碎喽。” “嗙!——” 仿佛两座金钟撞击一起,又如同身负甲子内力的高手拍在金铂上,一阵振动四野的钝鸣疯狂传开,轰得在场众人耳中乱响。定睛看去,北僵老怪攻势虽强,但那硕大金佛竟只微微抖了一下! 众人大惊失色,这巨佛好强的防御力! 无尘面有喜色,“小僧打架不在行,抗揍可是一等一的!”只是他刚一开口,一条殷红鲜血从嘴角冒了出来,旁边僧人咳一口血道:“师兄少说话,咱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无尘点点头,三人齐心协力,金色佛像隐隐又亮了一圈。 北僵老怪勃然大怒。方才一掌力道十足,本以为能一举击破金色大佛,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三个小沙弥。他当下也不犹豫,运起体内灵力对着金佛狂轰滥炸,每一次轰击对于无尘等人来说都仿佛重锤砸下,搅得三人心血沸涌金星直冒,若不是三人定力强盛,说不得就要昏倒在地了。 童堃抓住空档恢复伤势,此时若有个精通泽兑术法的同道在场就好了,双管齐下,想必战力能飞快恢复。正这般想着,天空里忽然钻出几道亮光剑线,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剑意杀入场中。 众人定睛看去,一群青白衣裳青年冯虚御风化身炁剑破空而来,为首的,正是云菓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好久的虚宗秦木古三人。 “迎敌除魔!各位师弟,结‘十方九炁阵’!” “是!” 浩浩汤汤的剑意道音充斥开来,一众青白弟子炁剑逍游穿梭虚空,只眨眼便结成了一座由十余人组成的炁剑大阵。 童堃面色狂喜哈哈笑道:“好小子,你们怎么来啦?!” 秦炀笑道:“云师兄神机妙算,我等返回据点,给各位带救兵来啦!”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六) “好!” 童堃大喜过望跳将起来,也不顾身上伤势,立刻与一众虚宗剑鼎联手攻击北僵老怪。 此时北僵老怪面如猪肝。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怎么突然间又跳出十几个天罡弟子?这些弟子与先前交手的正道菜鸟道行虽然相差不大,但胜在作风老练极为难缠。两年间鸩血老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杀了其中几人,没想到不仅没有蚕食众人信心,反而激起对手剑意杀机,是以双方见面不死不休。 虚宗子弟行走天下,二人携手结‘阴阳剑阵’,三人互补则成‘三才剑阵’,到了后面又有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极九曜剑阵,每多一人,其威力又强盛一分,招式行云流水密不透风,往往能越阶制敌,是玉虚剑宗年轻弟子里极为宝贵的战力。 十方九炁剑阵,乃是虚宗三十六剑鼎七十二剑魁发动的十人以上阵法。此阵祭出召天尊临体,为足者以炁剑司天尊体行动;为手者以炁剑司天尊体攻击。众人自小联袂成长,彼此默契无间心心相应,是以这十方九炁剑阵威力可谓惊天动地。 而此阵之上,还有‘三十六剑鼎炁阵’和‘七十二剑魁炁阵’,举手投足开山断海,端的是所向披靡。北僵老怪应该庆幸,最开始两方对峙,小旸谷因为提防饮血三魔,是以每次只派遣部分剑鼎弟子出战,一直没有办法尽数联合布阵。到了后来众弟子陆续战死,再想祭出‘三十六剑鼎炁阵’的时候却已经为时过晚。 此刻十四位虚宗弟子首尾连接,剑意穿霄化为人形虚影。这虚影高约百丈,脚下步子精湛,手中长剑瑰丽,不仅攻击范围极广,一招一式也端的是刁钻强力。那北僵老怪一边抵挡天尊体层出不穷的攻击,一边提防童堃势如断金的铁拳,一时间叫苦不迭大落下风。 另一方面秦木古三人接替沈澜百里烟,与一众魔教妖人斗在一起。本以为不过是乌合之众,没想到对上招才发现对面妖人个个都不是善碴,若不是旁边黑衣女子不断用毒虫干扰对手、天尊体也不时支援,只怕三人支撑片刻就要大败而走。 场面总算控制下来,沈澜和百里烟跌坐一旁调息伤势。此番交手马不停蹄,先战翻天犼,再斗血影人,两过八门金锁,击杀血筋、血骨妖,虚与委蛇生死逃亡,风烟云雨伤人伤己,二人一直紧绷的神经直到此时方才稍稍放松。 一路浴血,只怕有半步差池早已命丧黄泉。沈澜坐在百里烟身后帮她疗伤,而不远处的北僵老怪几次被重伤,知道这一回是讨不了什么好了,终于心生退意,登时化作弥天蝙蝠破开夜色遁走。 云菓心头大喜强撑一口气高声喝道:“老妖怪,魔教圣女在这里,你个龟儿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啦?”他说完哈哈大笑,夜空里传回北僵老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小崽子!下次见到,老祖要把你扒皮抽筋!” 众魔教妖人见北僵老怪夺路而逃纷纷作鸟兽散,天尊体和童堃抓紧机会冲杀一波,霎时间七八个魔教余孽魂归幽冥,可怜北僵老怪只顾自己安危,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这些手下一眼。 鏖战结束,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安璃何尝不是强撑一口气?妖人退散,她脚下一软正好和云菓摔在一起,云菓“哎哟”一声骂道:“真没用!这么点风浪就把腿脚也吓软了。” 他这句话是学安璃先前讽刺百里烟的句子,安璃眉梢轻抬冷笑道:“小废物虫粪吃多啦,嘴巴这么臭?” 云菓勃然大怒在安璃耳边道:“妖女!小爷好心好意你却恩将仇报拿些粗秽东西忽悠我。你现在身陷囹圄,小爷只要说一声,你这魔教身份恐怕是插翅也难飞!” 安璃哼一声:“你若真那样做我也只好认命啦!可怜我拼命帮你们逃命,怎知道却是养了条毒蛇。早知如此,就该让你那如花似玉的师姐被妖人糟蹋!” 二人对视半晌,忽然异口同声大笑出来。 云菓自然对面前妖女感恩戴德,否则也不会小声跟她斗嘴了。这份不顾性命的相救,不论原因是什么,都值得少年好生回报。 至于安璃,面前少年总是能百变迎敌临危不乱。原以为他抖出自己蝎妖女的身份是弃车保帅,没想到后面一步一步早在他算计预料之中。方才北僵老怪败走遁逃的时候,少年最后一句话更是断绝了安璃与魔教圣女的联系。如此看来,少年不仅仅决胜千里,更是颇有担当,该挺身而出决不畏畏缩缩,身先士卒冷静高效,如何能叫人不心生好感? 只是这种好感,和与南宫明灭在一起时的感觉不同。南宫明灭在她心里,一颦一笑牵动思绪,既能让她轻易哭,又能让她轻易笑,而云菓,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 她蝎妖女安璃行走洪荒将无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多年总算遇见一个极对胃口的小子。 一念及此,二人在彼此眼中,不知不觉竟愈发顺眼了。 “喂,你既然是魔教圣女,干什么要救我和我师兄师姐?” 安璃哼道:“我救你师兄师姐干嘛?他们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纯粹是顺带的。” 一句话说完安璃脸上一红,好在有面纱挡着,少年全然看不真切。安璃清了清嗓子道:“你别误会。”她顿了顿,“诶诶,告诉你好啦,可能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被人觊觎,那人不想让你死。” “什么人?你先前提过的白袍怪人?” “问那么多干嘛,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你以后小心点。”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呸,少臭美啦!我关心的只有我南宫哥哥。” 云菓哈哈苦笑,“枉我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咱们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半年多啦,多了解你不敢说,但感觉你肯定不是喜欢被人束手束脚的那一类人。现在被强行命令来关照我,难不成是受了什么胁迫?” 安璃瞳孔一缩心中暗忖:“这小废物也太敏锐了,一两句话就能把事情摸个八九不离十。以后跟他打交道还是小心点,免得没坑到他先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不屑笑道:“用得着你关心嘛?本姑娘何许人也,哪有人能威胁到我?” 云菓点点头,“那就好,如果以后有麻烦,我会帮你一把的。” 安璃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明明自己半点道行都没有,就会胡吹大气。”她抬起头:“你这么担心我干嘛?我可是心有所属的。” 云菓呸一声道:“你心有所属,我还至死不渝呢。你和小婉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啦!” 安璃大怒,一巴掌拍在云菓背后,疼得少年龇牙咧嘴。云菓背上全是血肉模糊的伤痕,安璃只觉得触感粘稠,不用看已经能想像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 “至于为什么担心你,毕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嘛。担心朋友有什么奇怪的。” “朋友…”安璃身子一抖,想当初在蜃妖洞天,两人似乎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不仅天渊极泉中打碎石像,还下毒害夏薰衣毁容,本以为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冰消雪融,没想到现在少年却主动说出“朋友”两个字。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两个字,却叫安璃浑身起鸡皮疙瘩,眼眶里雾气弥漫,夜色下极为诱人。 她吸了吸鼻子,“喂,你伤有点重,会不会死啊?” 云菓哈哈笑道:“我这人别的长处没有,想弄死我还是等几百年吧。你记得不记得先前我被大鸟抓伤,你看伤口的时候只一道两寸口子,你还妈我大惊小怪。”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 “我恢复能力很强。”云菓忽然正色:“应该说恢复得非常快。你想啊,我半点道行都没有,刚才被老怪物打了两下,换成普通人怎么可能不死?你再看我现在,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安璃恍然点头,“搞了半天是个属蟑螂的。” “你才属蟑螂!你全家都蟑螂!”云菓笑骂,又缓缓道:“你自己伤怎么样了?” “我还好,你还是去看看你师兄师姐吧。他们的伤比我重。” 云菓点点头,在《九字真言》的恢复下,此时少年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他径直走到沈烟二人面前坐下:“百里,师兄,你们感觉怎么样?” 百里烟抓着少年的手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今天必死无疑了呢。” 沈澜点点头:“要不是你,我们今天确实在劫难逃。” 云菓挠头嘿嘿笑几声,“怎么样?还能行动么?” “我不要紧,小师妹伤势比较严重,需要小心养伤。” “大师兄还有战力?” “不错。” 云菓正色点头,“好。百里,你在这里歇息疗伤,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百里烟皱眉道:“‘你们’是说谁?我、我也要一起。” 少年苦笑道:“刚才不是让北僵老怪跑了么,现在去找他麻烦给你报仇。” “诶?!你、你别去啦!好不容易逃出来,你怎么又要去送死??” “山人自有妙计。那厮把咱们逼得这么惨,我和大师兄咽不下,是一定要给你出气的。” 云菓咧嘴一笑,忽然对旁边众人道:“诸位,吴钩长老被困数日,现在生死不明,绝对不是让我们放松休息的时候。” 童堃点头道:“不错,我们即刻启程援助吴钩长老。” 云菓嘴角一挑手掌成刀轻劈身前,“不,在此之前,我们不如顺手先把北僵老怪给做了。”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七) 有人皱眉道:“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救吴钩长老。那北僵老怪身为饮血宗魔头,狡兔尚有三窟,这厮纵然远遁败逃,又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找出来剿灭的?多耽误一刻,长老就多一分危险。”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云菓却摇头道:“实不相瞒,听风院从魔教妖人手里拿到消息,这次对吴钩长老的围剿有幽煌道妖人作为外援从中作梗。诸位好好考虑,单单一个鸩血老妖怎么可能困得住吴钩长老?” 众人沉默片刻,又有人道:“那师弟是什么打算?” 云菓咧嘴一笑,“咱们先来分析一下战力。现在童谷主和几位师兄师姐都受了伤,战力大减,最强的手段便是各位虚宗师兄的十方九炁剑阵,此阵对付一个鸩血老妖或许有一战之力,但若有强力援手一并朝你们攻击,到时候剑阵告破,我们顿时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 “与吴钩长老汇合之后还担心战力不足么?” “谁也不能能确定吴钩长老现在的状态。你们与魔教妖人厮杀两年,难不成行事作风竟是靠拿自家性命赌博么?”云菓语不留情,当即有人反呛道:“这位师弟莫不是怕死了?” 云菓笑道:“听风院主动请缨奔赴前线,方才我三人与北僵老怪斡旋斗法,这位师兄若自问可以做得更好,便不用理会云菓接下来所言。” 众人沉默,他们虽然不知道中间过程,但在魔教妖人围追堵截之下全身而退,倒确实是精彩的计较。 秦炀从中调和,莞尔笑道:“这位云师兄师承巽位尊首风时雨,更是从天劫之下逃生第一人,文治武功无一不精,运筹帷幄遍观大局。各位师兄,我们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如此可好?” 既然同宗首席弟子都如此推崇,虚宗众剑鼎面色微缓。云菓朝秦炀点头致谢,慢慢分析道:“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迅速歼灭北僵老怪,他身上有个东西,若我所料不错,正好可以在救援时候派上用场。” “什么东西?” 安璃恍然大悟咯咯笑道:“小废物你倒是好算计,居然打起那支笛子的主意来啦!” 云菓嘿嘿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不错,我观察到不少魔教妖人体内被种下蛊虫,我们如果能把北疆老怪催化蛊虫的笛子抢过来,这一战还没开打,就已经胜了一半了。” 童堃又惊又奇:“云小友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长话短说,总之方才我三人误入饮血宗总坛腹地差点丧命。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侥幸从中探听到不少消息。”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浑身冷汗难以置信。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妖人包围下顺利逃生,当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云菓继续道:“北僵老怪豢养翻天犼尸这种怪物用来变幻地势地形,小旸谷地方不大,我料他此番遁走必定逃回饮血宗总坛重新整顿,随即翻江倒海隐匿起来好好疗伤。云菓不才,先前从总坛逃出来的时候就让我大师兄留了一丝带有他意念力和灵力的蓄灵石在山腹宫殿角落当中。不论北僵老怪再怎么藏匿遁逃,只要距离不远,我大师兄都可以知道他们具体藏在什么地方。” 众人哗然,灵力进入蓄灵石会迅速转变成先天灵炁,但如果掺入意念力,则可以与灵力主体保持感应。如果真的如同云菓所说,那么北僵老怪当真是被狠狠算计了一把。 “现在的情况,敌在明,我们在暗,况且他此时受伤败走,铁定以为我们会援救吴钩长老,万万想不到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先给予他当头一棒。各位若配合的好,此番诛杀北僵老怪的行动当有九成胜算。” 云菓眼睛明晃晃一片,夜色里仿佛漫天星辰,“如何?童谷主,诸位师兄,你们是加入,还是不加入?” 众人沉默。 云菓挑眉道:“直接救援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不仅我们自己性命不保,魔教中人说不准还能尝点甜头。此消彼长,岂不是亏得连裤子也没了?” 秦炀点点头道:“说得不错,我加入,云师兄有什么计划我秦炀第一个执行。” “多谢!” 云菓这一声严肃诚恳,紧接着木浅音、古慕也纷纷表示加入。有了带头人,一切都好说起来。无尘三人早在甄选第一阶段就领教过听风院的厉害之处,当下不再犹豫表示支持。在童堃也表示赞成云菓的计划后,虚宗众剑鼎孤掌难鸣,只好暂听云菓调遣。 如此一来,原本松散如沙的众人终于被整合在一起。百里烟童堃等人纵然受伤,却也不愿意错过如此诛魔大事。于是众人浩浩汤汤朝先前饮血宗腹地的方向飞去。 果然如云菓所料,此时的地势与先前全然不同,丘陵变深渊,高峰变平谷,甚至先前的山腹洞口都消失不见。好在沈澜意念和灵力极为强盛,即便隔着数十里都能清晰感应到之前留下的蓄灵石的方位。前后不过须臾功夫,众人便隐匿气息找到了魔教妖人藏身地点。 原本的八门金锁洞口已经变为一道瀑布。瀑布之后的丘陵普通且不起眼,若不是沈澜认准了丘陵深处的意念共鸣,恐怕众人再怎么找也不会怀疑到这里。 云菓让人群中擅长幻术者在瀑布四面八方布下了幻术及镜像,又扬起烟尘、捉了飞鸟。在少年一声令下中,正道众人忽然爆出周身灵力演化成蓄势猛击,一时间什么八极巽风诀,什么二变万象符咒,什么剑宗佛门镇派绝学,一股脑全部往丘陵漫天砸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定睛看去,整个丘陵仿佛凭空蒸发,而丘陵当中碎石建筑皆为齑粉,残垣断壁延伸无尽。原本就被听风院三人破坏了几分的饮血宗总坛,这一次当真是满目疮痍,若不全力修复,恐怕短时间是不能再藏身了。 紧接着,百来道红的黑的乌的灵影争先而出,尽是隐匿在山腹中的魔教妖人。众人发现四周已经被数不清正道弟子包围,地上烟沙、天上惊鸟,一时间以为小旸谷大部队围剿攻打,惊恐万分做鸟兽散。而其中一道乌青色的光线尤为璀璨强横,此时朝天边疯狂蹿逃,不用说自然是北僵老怪。 众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对手钻进来。北僵老怪片刻之前受众人全力攻击原本就伤势颇重。此番遁逃,忽然被后发先至的天尊体缠住,随后正道弟子纷纷围上,又有童堃在一旁小心牵制,一番交手,北僵老怪垂死挣扎依然难以奏效,而得力手下只顾着逃命,哪管别人死活? 原本北疆老怪高声求饶、声称可以提供更多情报,正道众人确实犹豫了几分。但云安二人看得清楚明白,北疆老怪道通一极实力强劲,就算是安璃的毒虫也不一定能牢牢控制住他。倘若带着这人一齐上路,要么是伺机逃跑,要么是趁众人不备偷袭虚宗弟子。一旦不能结十方九炁阵,谁是老虎谁是羊恐怕都不好说。在云菓高声提点下,众人恍然大悟不再留手,气得老怪破口大骂暴跳如雷。时间一长,北疆老怪终于力竭不逮、惨死在正道众人刀兵之下。 如此,两年来从未出现在正道人视线中、饮血宗三魔头之一的北僵老怪却成了小旸谷正邪斗法第一个陨落的高层。原本是胜券在握,不料被云菓反将一军,命途多舛,果真是千变万化。 云菓在北僵老怪尸身中搜出先前操控春秋蚀魂蛊的笛子交给安璃保管。又作一番交待,众人总算全力进发,朝鸩血老妖的包围圈去了。 -------- 这包围圈所在其实离饮血宗腹地并不遥远,之前血影人画下正确的道路,虚实之间迷惑云菓,让听风院三人误入山腹之中。众人解决掉北僵老怪原路转反,找到血影人指出的岔路,调整方向一路马不停蹄,总算在黎明时分赶到战场。 这是一片葫芦口,中间低四周高,远远观察就能感觉到滔天魔气强大威慑。众人脸色一正,此番斗法围剿,也总算到了白热化阶段。 沿路遇见几个魔教喽啰,皆被众人暗地里抹杀,不留一丝一毫蛛丝马迹。到了葫芦口环山上层,众人往下远眺而去,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盆地中央一个半球形光罩飞快流转,两成地方呈现青白色,八成区域则呈现血红色,光罩里坐着数十正道弟子,为首中年男子身着道家玉白色长袍,剑眉凤目不怒自威,正与众人合力维持防御不破。 光罩四面八方围了服饰各异的魔教妖人,一眼瞧去,少说也有一二百之众。这些妖人轮番上阵攻击光罩,每一次攻击,那血红色便缓缓侵蚀青白色的部分,虽然速度极慢,但只要坚持下去,短则几个时辰,多则一天,光罩必破。 面对如此强横的攻击,想必这光罩也是众人花了吃奶的力气凝聚出来的绝世防御法门。此法一旦告破,不用说便是众人命丧黄泉的日子。 “吴长老他们还活着!动手吧。” “等一下。”云菓摇头道:“就凭我们这么点人,还没和长老汇合,自己先被击溃了。好不容易等来的援军告破,不仅我们自己性命不保,对光罩里长老们的士气也是毁灭性的打击。别急。” “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妖人在此,难不成等一下就能变少了?” 云菓嘿嘿一笑,“变少是肯定的,能少多少我不好说。” “什么意思?” 云菓道:“秦师兄,方才杀的几个妖人,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他们衣服都被我扒干净了。” 云菓点点头,“妖…璃姐姐,能不能麻烦你一趟…” 安璃哼道:“我这是上了贼船啦,本来只是帮你的,怎么现在接二连三多生事端?不行不行,我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不干。” 童堃看了安璃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那里的巾帼?年纪轻轻,道行端的是不凡。” 安璃也不理他,只拎着云菓的耳朵道:“小废物,姐姐为了救你们仨,身上的虫子都用得差不多啦!你倒好,不仅不赔我的虫子,还让我冲锋陷阵,算到老娘头上了,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八) 云菓苦笑道:“什么冲锋陷阵,说得也太难听啦!大家都是朋友,正所谓朋友有难两肋插刀,何况以你的本领,不会有危险的。” “我呸!你不就是想让我乔装打扮配合幻术变成北僵老怪的样子混进去嘛。这送命的计较,要去你自己去,老娘才没那么闲呢。” 众人恍然,原来云菓要这些魔教妖人衣服竟是这个用途。但倘若幻术被破,这些乔装之人顿时身陷数百人魔教大军之中,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念及此众人纷纷打个寒颤。 云菓笑道:“好姐姐,算云菓求你啦。你幻术功夫哪是这些猪狗之辈能识破的?姐姐你帮我这一次,下去之后我帮你养虫子。” 安璃眼睛一亮,但依旧有些踌躇,心中暗道:“我青丘狐族天生幻术就远胜凡胎,自然是极为不凡,但若彼此道行差距太大还是有被识破的危险。先前蜃妖洞天里小废物看见的幻化之术是白袍怪人亲手施法,并非我自己的手段,这一回他是高估我啦!” 但云菓的血受往生蛤蟆影响,对蛊虫来说,只一滴便胜过精心饲养一个月,若真的能让云菓帮忙培养蛊虫,恐怕很多短期内不敢想的虫子都能试上一试了。一念及此安璃道:“你可还有什么后手?” 云菓见她言语有松口之意,咧嘴笑道:“璃姐姐,我云菓说了拿你当朋友,就绝没有让朋友上刀山下油锅的意思。到时候我们吸引魔教妖人注意,你趁机行动,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和吴长老汇合,我们从外面杀出来,双面包夹,趁敌人阵脚未定破而击之。你觉得如何?” 安璃叹一口气道:“到时候你帮我养虫子,不管怎么样都不抱怨?” “绝无半分抱怨。” “那好吧。”安璃点点头,忽然摇身一变,前后只翻手的功夫,赫然变成背披蝠翼青面枯槁的北僵老怪。这变身幻化太过玄妙逼真,要不是众人一直盯着二人,只怕绝对想不到面前老怪居然是片刻间变幻出来的。 云菓哈哈拍手道:“果然妙得紧!有璃姐姐帮忙,怎愁这群妖道不灭?” 安璃狠狠剜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啦,明明我是圣教圣女,现在居然帮这群臭道士臭和尚打击自己势力。安璃啊安璃,你真是太好笑啦!” 她刚准备动身,云菓忽然拉住她,“等一下,你怎么也这么急了?” “你还有什么点子?” 云菓摇头道:“不是点子,我总得跟其他人说明白吧?” 他看一圈四周,“现在的情况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敌人实力强劲,我们硬闯绝对是不智之举。不过好在有从北僵老怪身上搜来的宝贝,这回肯定能大展神威。” 众人不禁好奇道:“你卖了半天关子,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云菓嘿嘿笑道:“魔教妖人为了控制手下,很多人体内都会种下一种蛊虫,每隔一段时间派发一次解药,以达到控制手下的效果。” “这魔教作风果然无耻!” “不管他们什么作风,但要控制蛊虫,自然有相应的法器。”云菓朝安璃一笑,安璃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支笛子,“这是刚才小废物从北僵老怪身上抢来的。简单来说,笛子里藏了一只类似于蛊母的虫子,只要吹响笛子就能催动附近所有蛊虫。眼下这些魔教妖人看似人多,我料多半都被种下蛊虫,只要全力催动,不消片刻蛊发身亡。” 众人又惊又喜,云菓道:“但是让璃姐姐一个人去我还是不放心。何况北僵老怪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跟班?”他扫了一眼众人,“我希望有人能自告奋勇乔装成北僵老怪的手下混入魔教妖人之中。一旦作战打响,不顾一切代价保护璃姐姐完成蛊虫催动。” 他看了看众人:“临阵慌乱经验欠佳者不考虑,负伤者不考虑。有人主动请缨么?” 少年语气严肃,但字里行间差不多已经将人手定了下来。无尘三人不擅长打架,自然不做考虑,听风院三人和童堃都是有伤在身,剩下最适合的,就只有虚宗三十六剑鼎一行人了。 众人踌躇片刻,秦炀刚准备上前,云菓笑道:“秦师兄,你是虚宗首徒,如果身陷险境,我怕出了事情不好向裔剑首交待。” 他笑眯眯看着虚宗众人,既然要统筹全局,自然要将所有人整得服服帖帖。先前虚宗剑鼎众人言语不服,此刻便是让他们服软的最好时机。否则大战展开不听调遣,乃是兵法行军大忌。 “此间适宜和我璃姐姐半点干系都没有,她一介女流受伤未愈尚且愿意帮这个忙,各位…” “好吧,云师弟既然谋算在先运筹帷幄,那我等也不好推辞。” 有了带头之人,其余十三个虚宗剑鼎也纷纷表示愿意前往。云菓点头道:“四个人换上衣服乔装打扮,跟在璃姐姐身边,剩下十人随时准备结十方九炁剑阵诛魔除妖。还有什么问题么?” 众人不语,但面色严肃战意凝聚,显然做好完全准备。 待一切就绪,云菓摆手道:“救援行动开始。” --------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安璃一行五人。安璃腾云驾雾自环山飞出,桀桀笑道:“老怪物,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把屁股擦干净?” 群魔定睛看去,只见北僵老怪踩着晨曦飞速而来,背后是漫天红霞,身边是魔教手下,不消片刻便落在了葫芦谷中。 人群里一个阴鸷笑声传来,不屑道:“不在宗门里闭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安璃道:“我听说有几条小虫子溜了,怕趁你不注意咬你一口。到时候化血老怪物问起来不好交代。怎么,不欢迎么?” “哈哈哈哈——”忽一道血红身影从群魔中钻出来,迅雷不及掩耳落在安璃面前。“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帮杂碎撑不了几天,老怪物你作壁上观就行啦!”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说话这人身高八尺手脚奇长,细眼喙唇满面血光,想必是鸩血老妖无疑。 他看了看安璃身边四人,眼里寒芒一闪桀桀道:“这几位瞧着面生,老怪物你这是玩什么把戏?” 安璃笑道:“这四人是我新找的傀儡,已经下了春秋蚀魂蛊,过一阵子准备用来炼血妖。你可别打他们身上精血的主意。” 鸩血老妖点点头道:“罢了,既然来了就看看戏吧。” 安璃桀桀笑道:“没想到姓吴的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老怪物,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本家来的朋友呢?” “既是本家特使,自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自从我们联手困住吴钩那鳖孙,特使就一直匿在一旁,颇为神秘。” 安璃点点头,迈开步子走到群魔当中隔着光罩对着吴钩道:“龟儿子,你这两年威风八面,怎么现在却困在笼子里,成了只拔了牙齿的小花猫?” 众人哈哈大笑,安璃继续道:“我看你修行不容易,如果愿意给老祖舔舔鞋子归顺圣教,说不定老祖心情好,还能放你一条小命。” 吴钩呸道:“呸!魑魅魍魉,老夫身为剑宗长老,怎会与邪魔妖道沆瀣一气?你们数倍人马一齐围攻尚且如此不堪,我劝你们弃暗投明,说不定天下四宗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一众魔教妖人顿时大怒道:“老东西,死到临头改不了吃屎,你这龟壳一破,老祖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钩哈哈大笑道:“老夫行走洪荒,期颐岁月斩妖除魔,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他目光里剑意炸开,直勾勾盯着面前安璃。鸩血老妖阴阳怪气道:“看你能负隅顽抗到几时。小的们,给我加把劲了。” “遵命!”众人齐声大喊,手中攻击隐隐又强了几分。 安璃看着吴钩,忽然极为细微地动了动嘴唇。盖因为她背对一众妖人,是以除了吴钩,再没有第二人发现这微小动作。 吴钩怔了片刻眉头颦起,满脸狐疑看着安璃。安璃笑道:“小的们,你们也给鸩血老祖打打下手,都出手攻击吧。” 四个虚宗弟子齐声应是,身上爆出四团极为凌厉的真气。 吴钩身为剑宗长老,这两年又与虚宗三十六剑鼎朝夕相对,隐隐察觉四人灵气有几分熟悉,回想起安璃莫名的唇语,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面前“北僵老怪”说的不是别的,正是“援军到,看准时机反攻。” 他心中大喜,但面上不露声色,依旧对着安璃泼口大骂。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映着黎明晨曦的环山上忽然爆出一团旁礴灵气,下一刻一尊高约百丈的仗剑人影霍然现身。 正是十方九炁剑阵天尊体。 此法一出,立刻将葫芦谷中所有人的目光引去。魔教中人如临大敌纷纷骂娘,正道弟子喜极而泣气势高涨。鸩血老妖面色不善道:“来三十人与我迎敌,剩下的继续攻击。” 他没有丝毫迟疑化作血雾飞出,后面跟着三十个魔教妖人,对着天尊体浩浩汤汤冲杀而去。然而刚出动没有多久,一声悠扬笛声在场中飘扬开来。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笛声婉转动听似夜莺放歌,原本是天籁妙音,却如当头一棒砸在鸩血老妖心头。 “老怪物!?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霎时间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鸩血老妖环视而去,只见原本二百来个魔教弟子此时竟倒了大半数之多,尽皆捂着肚子在地上疯狂打滚。如此打击之下,笼罩在吴钩众人身边的光罩忽然间碎裂消散,一声通天大笑中,只见吴钩与小旸谷两个长老仗剑飞出,三人行云流水划开绝世剑轨,瞬间将数个尚未倒下的妖人斩于马下。 吴钩笑道:“鸩血老怪,看来你的如意算盘没打好啊,来来来,老夫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十九) 鸩血老妖面如猪肝暴跳如雷,原本一片大好的局势霎时间支离破碎,其根本原因就是不远处“北僵老怪”口中这支催发春秋蚀魂蛊的笛子。想到这里,鸩血老妖恍然大悟,面前“北僵老怪”铁定是冒充无疑,但这支笛子如假包换,难不成宗门竟出了事么? 一念及此他心头更恼,好在催化需要时间、中蛊之人尚未爆体身亡,若能及时中断,此事尚有回转余地。 他怒目圆睁看向安璃,勃然骂道:“王八羔子,给老子死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鸩血老妖变为铺天盖地的血云,如千万冤魂张牙舞爪直取安璃。吴钩知道眼下情况多半与吹奏曲子的安璃有关,一时间护在她身边,电光石火便与来势汹汹的鸩血老妖交手了上千次。 那鸩血老妖原是山野孤儿,被血蝙蝠养大生长于地渊迷洞之中,便如同真的蝙蝠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在地底蝠群里有极大威望。后来一只千年血蝙蝠临终将内丹传了给他,鸩血老妖方才得以道行大涨,不过花甲年纪已经位列饮血三魔之一,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吴钩虽然强横,但连日苦战再加上领导众弟子维持巨大光罩,此时体内灵力十不存一,隐隐有枯竭的模样,前后交手片刻已经被漫天翩飞的鸩血老怪死死压制。 “哈哈哈哈,这就是天下四宗长老的实力吗?如此不堪,我圣教何愁不能统一洪荒?”话音一落,鸩血老怪将吴钩逼退几步,他并未乘胜追击,反而目标明确直指安璃。眼看血云咆哮席卷尘生,虚空里一道百丈剑光骤然落下,来势汹汹剑气冲天,硬生生隔在安璃和北僵老怪中间。 “妖孽,我众师兄弟陪你过过招!” 整齐划一的男声带着一往无前的剑意劈天而下。原本守在安璃身边、以及光罩里同行的三人,一共七个虚宗弟子再不迟疑旋身上前,与半空中豁然出现的百丈天尊体融合一处。双方接触,霎时间清光大盛,天尊体怒涛狂舞,重重叠叠的灵力剑花连绵不绝往鸩血老妖全身上下笼罩过去。 这十七人天尊体不可谓不强,剑长三十丈,扫搅撩刺无不带着开山断海的莫大威力。然而天尊体毕竟由个体组成,再精密的配合、再无间的默契依旧不如一道意念来得简单直接,是以攻击强度虽够,却怎么也跟不上鸩血老妖的速度。如此双方你追我赶,天尊体攻多守少,鸩血老妖攻少守多,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眼看着吴钩腾出手,正一个一个收拾着现场残余魔教弟子,鸩血老妖气得面色如菜,再也忍不住,对着无垠虚空吼道:“特使!还不出手?!” 话音一落,一道天崩地裂的巨大雷鸣当空炸响,紧接着急促如雨点的鼓声四面八方瓢泼而来。这鼓点霸道已极打乱安璃吹奏长笛的节奏,不仅在虚空里和笛声分庭抗礼、试图中止催化魔教众人体内蛊虫的天籁妙曲,更如洪钟在正道弟子心头敲响。众人只觉得胸闷疲软四肢乏力,战力竟也隐隐降了有一二成之多。 众人大惊失色,如果说原本催化蛊虫的曲子是绕梁三日阳春白雪,那么这鼓点便是蛮横无理下里巴人。若论起两首曲子的技巧对决,自然是安璃远胜一筹,奈何那雷音鼓点灵气充沛,每一次敲打都仿佛金铂在耳边炸开。此时即便是外行人都听得出来,那敲打鼓点之人,正以高深莫测的道行法则填补音律上的不足。 双方一时间不相上下! 但正道众人不需要不相上下,魔教人多势众,若不能趁机除掉一半,局势便是天大的不利。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一场声乐大战上。 安璃琼肌玉指化作无形柔荑在笛子上飞快移动,那曲子仿佛穿梭翱翔于银河星辰间的鲲鹏神鸟,近看硕大遮天,但与整片天空相比却又渺小地不值一提。曲子便给人这种感觉:时而如同生灵至尊厚重威严,时而又似银光沙丁穿梭云海;时而惊涛拍岸潮汐极光,时而急转直下意犹未尽。便就是这样一首叫人如痴如醉的曲子,面对磅礴浩瀚的雷音鼓点不仅怡然不惧,反而逆流而上直捣黄龙。 笛声,竟压过了鼓点! 正道众人大喜过望,而魔教妖众仰天嘶吼,数不清的春秋蚀魂蛊爆炸开来,顷刻便有十几人炸成漫天血舞。 胜利在望! 然而,一声清脆炸裂传进众人耳朵里,所有人的心都漏跳一拍。定睛看去,只见安璃手中的笛子赫然裂开一条缝,五音皆遁,律色偏转,原本惊为天人演奏的曲子霎时间刺耳不堪。 “啪嚓——!” 眨眼功夫,那支笛子碎成无数晶莹亮光,消散于虚空之中。 “糟了。” 在这一刹那,正道所有人心中回响起同一个声音。面对尚存一二百数的魔教妖道,局势反转,如何斩妖除魔?又如何杀出重围? -------- 戛然而止的笛声让原本痛苦不堪的魔教妖人恢复过来,喘息的片刻,这些人恨不得立刻把安璃撕成碎片,于是局势占优的魔教妖道但凡能腾出手的,皆是往安璃的方向攻击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澜背着百里烟,以一柄同心剑胎游走在安璃身边全力保护,童堃带着云菓亦是赶到现场加入战团。 “妖女——你怎么样??” 安璃轻轻摇头,从怀里取出平日经常使用的石埙。她春山微颦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下一刻忽然握住笛子狠狠往地上砸去!只听“咔嚓”脆响,那笛子骤然碎成两截,一道乌白光团从笛子中极速飞出。 安璃眸子寒光一闪柔荑速递,硬生生在半路截下那团光芒,牢牢将其握在掌心。云菓看得好奇,却发现二者堪堪接触,安璃整支手掌都变得乌白发亮隐隐肿大,显然是中毒迹象。云菓心头大骇:“这妖女原来并不是百毒不侵的体制?可她竟然...” 少年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抓住安璃手掌道:“给我!” “干什么?” “笨蛋你中毒啦!让我来,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安璃神色一缓,轻哼一声:“那你可得有点准备啦。”话音一落,她手掌一松,少年只觉得一个触感恶心叫人炸毛的活物钻到自己手心之中,紧接着那东西一口咬在肌肤血肉之上,竟能够刺激神经,叫人禁不住这极致疼痛大呼一声。 “没时间耽误啦!快把它摁到石埙里!” 云菓恍然,原来并不是笛声催动春秋蚀魂蛊爆炸,而是原本藏在笛子里类似蛊母的怪虫发出的声响被笛声带出大展神威。此时笛子虽毁,但安璃显然要将蛊母转移到石埙当中,若能成功,谁胜谁负还是两说之事。 云菓闻言毫不犹豫将手掌朝着石埙的方向摁去。二人一个持虫、一个持埙,狠狠怼在一起,安璃指尖轻点,几缕纯黑色阴气流转盘踞形成一方小巧玲珑的阵法,活生生将虫子封印在了石埙当中。安璃长呼一口气,刚想奏乐反击,云菓忽然伸手去拦,正色肃穆道:“先解毒再说!” “怎么,现在知道担心我啦?” “少臭美啦!待会儿毒发身亡我们不是都得交待在这儿?少废话赶紧的。” 安璃微微点头,一边取出独门药散内服,一边以诡妙指法外推,果然不过转眼功夫,一团浓郁发青的诡异光芒被汇聚在安璃手心伤口处,但再往后却不见其它动静。 “怎么了?” 安璃支支吾吾半晌,“你、你转过去帮我挡着,我要把毒吸出来...” 云菓恍然暗忖,“原来这妖女怕我看见她容貌。只是...”少年眉头一挑,忽然抓住安璃的手掌,也不顾她抵抗,忽然将双唇印在女子手心。安璃大惊失色刚要推开他,却感觉盘踞手掌的毒素已然被尽数吸走。 云菓松开她的手掌,呸一口将满嘴腥臭青绿吐在地上:“你自己来恐怕也有再次中毒的危险,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这次就不用谢我了。” 安璃心头一暖。确实如云菓所说,口腔是极为薄弱的区域,稍不注意就会再次中毒。安璃自负功法了得,就算被稍许感染也能强撑下去。但要她主动请云菓帮忙吸毒,却是万万也说不出口的。好在云菓足够机灵,察言观色灵活变通,的确是讨人喜爱。她轻哼一声道:“少臭屁啦,本来就是你请我帮忙的,我才没有要谢你。” 她咯咯一笑,“保护我,这音律对决,可还没结束呢!。只见她手指婉兮流转,那枚封印了蛊虫的石埙散发出淡淡清光,在安璃轻如蝉翼的黑色面纱下发出悠远深沉沁人心脾的醇厚音色。 此起彼伏的惨叫再次吹响,原本恢复如常的妖人们再次倒地不起,身子扭曲如水蛇缠绕,显然痛苦至极。那雷音鼓点显然没有料到安璃还有再战之力,霎时间倾盆鼓声撼天动地震服四野。但饶是如此,听起来细微柔弱的埙音却坚韧绵长,不受一丝一毫鼓声节奏的影响,不出现半点音色上的紊乱,直勾勾射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当中。 便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哪怕只有一丝光线,都异常明显。安璃的埙声,便是这黑暗里的一点光。 “砰——!啪——!” 葫芦谷中忽然炸开漫天血花,魔教妖人如同血色蔷薇绽开花瓣,一朵一朵争先恐后,不过眨眼又死了几十人之多。春秋蚀魂蛊原本是操控人心的法门,不料却被安璃云菓反过来利用,见到如此情况,鸩血老妖气得连肺也要炸了。 那雷音鼓点见势不妙,索性停止击鼓。以鼓声一边阻止蛊虫催动一边压制正道弟子的气息功力显然是不可兼得了。当务之急,果然还是要将这催动蛊虫的女子尽快斩杀。 于是下一刻一个紫袍男子旋身凭空出现。只见这人手持雷霆长鞭,脚踏球形闪电,大袖一挥当空而来,紫鞭化为咆哮苍生的雷龙,带着开山之威轰顶之压朝安璃疯狂抽来。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 吴钩勃然喝道:“众弟子抵御魔教妖人,童谷主还有两位长老随我迎敌!” 众人肃然应声,半空里三道人影毫不迟疑与吴钩携手朝上,五光十色灵气爆鸣,硬生生将势如九天洪波的雷龙拦了下来。 紫袍男子冷笑一声嘶声厉喝道:“残兵游俑何足道哉?!” 只见虚空里苍云涌动汇聚成一团,仿佛天空生了个千丈漩涡,数不清青紫色电芒狂转劈落,每一次交手,吴童四人都恨不得喷出一大口鲜血;每一道雷霆被弹开,落在地上皆撕开一条十余丈的缺口燃起汹汹雷火,可见这天雷威力之强盛。 前后上百雷霆纷至沓来,安璃的埙声却依然有条不紊时徐时疾。谷中魔教妖人在绝望中陆续爆炸,时至此时,约莫有三位数的妖道已经绽放在晨曦微光之中碎成弥天血肉。 忽然间,一道雷霆突破吴童四人防线,如虎入山林、又如一马平川,风驰电掣当着安璃头顶砸将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连带着手上动作都迟了刹那。 便就是这眨眼功夫,又有三道雷霆趁墟而下轰然坠落。 “轰隆——!” 四道炫目紫光吞吐游弋,卷开了方圆百丈地方的碎肢尘土。待视线清晰,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个焦黑少年衣衫褴褛匍匐在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受此一击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赫然是听风院云菓。而安璃毫发无伤,埙声依旧。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云菓将全部蓄灵石中的灵力调动出来刻画“天波引翠符”,奈何灵力不济,先后四道雷霆威力太强,最终符咒告破,少年只得挺身上前,硬生生用身躯挡下了最后一道雷霆。 “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爆炸,终于,原本浩浩汤汤的魔教妖人,但凡体内被种下蛊虫的,此时尽数在埙声之下爆体而亡。余下三四十人勉强与吴钩麾下众弟子对抗交锋,先前十拿九稳的优势崩分离晰一去不返。 “咔嚓——” 轻微声响传进安璃耳里,她定睛看去,许是因为石埙之中蛊母过于霸道,许是因为之前与雷音鼓点对峙,此时手中拳头大小的乐器也终于承受不住,裂开一道肉眼难以察觉的小口子。 伤口虽小,但对于乐器来说,已经致命了。 她苦笑一声将石埙随意丢弃,蹲下身子帮云菓疗伤,缓缓道:“小废物,你怎么连命也不要了?” 云菓体内此时被霸道刚猛的雷电缠绕,痛如刀绞,更别提有气力说话了。安璃只看见面前少年皮肤泛着森然紫芒,脸上汗如雨下,口中殷红流淌,一时间又气又恼,一巴掌砸在云菓背上怒道:“你这人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仗着身子骨结识些就横冲直撞,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菓咳几口血道:“这差使是我拜托你的,总不能让你身陷险境吧…” “你…”安璃胸口一堵,“好啦好啦我不管你啦!自生自灭吧你。”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把云菓背起来,在吴童四人掩护下飞快撤离。少年只觉得意识模模糊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妖…妖女,用火试试…” “试什么?” “鸩...鸩血…老妖…”话音一落,少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吓得安璃花容失色连忙伸手去谈少年鼻息。好在呼吸虽然微弱,却颇为平缓,想来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火攻?”安璃眉头微皱。方才音律对决,她一门心思全部放在催动蛊虫上,对于场中交战情况知之甚少。然而云菓一直都在观察,以他机敏心思,恐怕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蜘丝马迹。 定睛看去,先前雷霆降下引发的冲天雷火星星点点不在少数,虽然天尊体和鸩血老妖打得难舍难分,但只要经过地面雷火,鸩血老怪绝对不会停留纠缠。 安璃隐隐明悟,当即对着天尊体十七人大声喊道:“用离火属性的剑法招数试试看。” 然而她刚喊完这一句,吴钩当即打断道:“不能用火攻!鸩血老怪遇火则强,千万不要自掘坟墓!” 天尊体众弟子自然更信任吴钩的话,一时间全不顾安璃的建议。如此拖延,场面看似平衡,但时间一长吴钩等人必然不是紫衣妖道的对手。仔细分析下来,局势正慢慢倒向饮血宗一方。 那鸩血老妖攻少守多,一来避敌锋芒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二来浑身鸩血剧毒无比,随着身形移动缓缓发散到天地之间。时间一长,正道弟子受毒雾影响,手足乏力头昏眼花;反观魔教中人,想来众人平日与老妖接触,早已不惧这种程度的毒雾。 原本跟在吴钩身边的众多弟子挂彩的挂彩阵亡的阵亡,一时间受到鲜血影响,不论正道弟子还是邪魔外道,都隐隐杀红了眼,恨不得将面前敌手五马分尸。 此时百里烟不论是内伤外患还是体内灵气,都到了极限,再坚持斗法只怕危及性命,一念及此,沈澜杀开一条血路蹿到安璃身边将少女放下来。他面色苍白,喘几口气问道:“火攻有什么根据吗?” 安璃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思忖片刻道:“不是我说的,是你师弟告诉的。不过他刚刚昏过去,你想问清楚缘由恐怕不可能了。” 沈澜点点头:“既然是小师弟说的,那问不问都是一样的了。” 他毫不迟疑浴血重返战场,双手阴阳两柄南斗炁剑在人群里划出凌烈剑罡,阳属性淡紫色天相剑以震为主,阴属性黑红色天梁剑以离为尊,雷火两剑交织合并,豁然化作吞吐闪电火焰的绝世炁剑。 在这一刻,南方天穹双星闪耀,将堪堪探出脑袋的旭日重新逼回了穹庐之后。沈澜的身影凭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刺出长约十丈的紫红色猎天剑气。 以南斗炁剑之威,以两仪回天阴阳灵气催动,加持《九字真言》诀,此炁剑内敛无匹威力无双,当真是一剑南飞鬼哭神泣。 鸩血老妖正与天尊体打得你来我往,绝不愿多耗心神化解来势汹汹的一剑,索性抽身回撤避而不接。然而当十丈炁剑与鸩血老妖擦身而过的刹那,忽然一阵不可言状的硕大火焰夹杂着精纯雷电自剑身喷薄而出。紧接着炁剑爆开,霸道绝伦的紫红雷火吞噬一切,那鸩血老怪的身影也湮没在无穷无尽的火光之中。 “兔崽子,你闯了大祸啦!” 不等众人反应,一阵阴寒大笑自火焰中心传出,鸩血老怪如陨石极速冲出,如凤凰浴火甦生。他仰天得意,不论身形速度还是招式威力竟比先前强了数成。这一次他即便面对天尊体的攻击都浑然不惧,仅仅靠着一双肉掌便能生生将三十丈长的剑宗光剑拦下来。 “哇咔咔咔咔咔!无知小辈,老祖特意避开地面雷火引你们上勾,没想到真有蠢才以离火灵力攻击老祖。老祖遇火则强,尔等猪猡速速领死!” 所有人心头一沉,原来鸩血老妖遇火则强的说法竟然是真的!一时间所有人目光不善看着沈澜,此子道行虽然强盛,没想到却是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 天尊体众人勃然大怒,但事以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强行攻上。双方先前交手虽然奈何不了彼此,但起码天尊体尚占优势,不想此时竟隐隐有被鸩血老妖压制住的趋势,如何不让虚宗十七剑鼎气不打一出来? 然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听风院为天下巽风之首,引领身法极致游虚踏宙,纵然沈澜道行不如鸩血老妖,但身法竟能勉强跟上对手的节奏!眼看着鸩血老妖道行大涨,沈澜不闻不问竟第二次以极为精妙的剑招封住鸩血老怪所有行动路线引爆硕大雷火攻击对方。并且这一次,青年甚至连符咒都用上了,只见三枚以巽、离为基础的高阶八极卦符一齐打过去,仿佛生怕火势不够,非要要添油加醋。 吴钩面如猪肝气得连肺也要炸了,天尊体众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堂堂听风院首席弟子竟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动。 下一刻鸩血老妖从雷火里冲出,此时他衣衫烧得不成样子,但精气神十足,俨然比起先前又强了几分。 “姥姥的!师兄们小心!这老妖怪好像又厉害了!” 天尊体如临大敌,这一次鸩血老妖桀桀一笑消失半空,忽然出现一拳砸在天尊体胸口,只听“砰——”一声惊天爆鸣,司职天尊身躯的三名弟子口吐鲜血后退百丈,连带着天尊体本身也闪烁不定,明显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 “杂碎!大家小心了!” 十七人同仇敌忾异口同声,霎时间剑意大涨狂奔上前与鸩血老妖斗在一团。这一回鸩血老妖全面占优,天尊体十次有九次都是防守,剩下一次纵然反击也起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如此交手,鸩血老怪发狂似的全力进攻,竟生生击碎天尊体一角,当中四个虚宗剑鼎吐血现身与阵法失去联系,鸩血老妖看准时机疯狂涌上,漫天血云略过这两个弟子,众人再看去时,却只剩下四具白骨。 “师兄!/师弟!” 余下十三人怒火攻心戾气大盛,但十七人剑阵都奈何不了现在的鸩血老妖,更何况现在?一时间正道中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再看吴童二人与紫袍妖道交手,二人皆是身负重伤,反观紫袍人来自魔教本宗幽煌道,道行自然深不可测棘手至极。一来二去,吴钩童堃被牢牢压制,能保全性命拖住对手就不错了,哪里再有余力将对手斩于剑下?眼看形势越来越不利,纵然下面一群小辈占据优势,但一旦这些领头人败亡,恐怕劣势便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最后全军覆没。 这一切似乎都要怪擅自发招的沈澜,如果不是他以雷火炁剑攻击鸩血老妖,说不定天尊体能单杀对方,一旦取得优势,情况自然一片大好。 在如此紧要关头,沈澜第三次发动。 这一回青年仿佛汇聚周身灵气团团爆出,风生火,云生雷,雷火交织凝炁剑,一剑西去走周天。在所有人惊骇欲狂的目光里,辉映着南方天穹六颗星辰的百丈雷火炁剑看准鸩血老妖的身形疯狂劈下! 那鸩血老妖眼皮狂跳,此剑罡仿佛鸿蒙开天灵光一闪,极致迅速到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破口狂骂伸出双手,硬生生将百丈红紫色剑气夹在双掌之间! “小崽子——!老祖不找你麻烦,你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妈勒个巴子,给老子死过来!” 沈澜冷哼一声,手中南斗炁剑忽然吞吐,原本就是由天相、天梁两柄炁剑凝聚的攻击竟彼此生出几丝共鸣。在这一瞬间沈澜有所感悟,一条隐隐流淌着繁杂玉篆的光带骤然围绕雷火炁剑疯狂涌动。 “轰——!”滔天巨震下百丈炁剑爆炸开来,铺天席地的紫红色火焰以鸩血老妖所在洋洋洒洒笼罩了方圆几千丈空间,葫芦谷众人纵然未曾身处爆炸中心,却依然为这焚天煮海的剑罡所震慑,不敢肆意呼吸。 这一剑,竟然强横至此? 然而不等沈澜心生欢愉,鸩血老妖的声音自火焰中爆出。他仿佛自红莲地狱诞生的妖邪厉鬼,八千道烈焰雷光以他为中心变为滔天火龙,朝沈澜狂啸而来。 “小崽子,给我死吧!——”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一) “大师兄!——”百里烟眼看末世火龙朝沈澜冲去,整个人仿佛坠进冰冷无比的寒窖之中,眼泪如海棠花绽放在晨曦火光里,连成线、又被蒸发成氤氲烟霞。 她脚下忽然蹿起一阵灵光,化作徜徉在风中的百灵鸟飞到沈澜身边。她脸上决绝,同心剑带着天地清光铮然出鞘,“大师兄!” 沈澜惊怒交加大喝道:“你怎么来了?!给我滚开!” “我不走!”近在咫尺的火龙张开火盆巨嘴吞天而来,但少女眼睛里写满了坚毅不舍。 沈澜忽然愣住了,生死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他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要你滚就滚,哪来这么多废话!”他朝百里烟胸口一掌拍去,正要将少女劈走。 千钧一发间,一道灰色身影骤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无双铁拳,带着迸碎天地的威力顷刻间朝火龙打出千百道爆裂攻击。 竟是小旸谷谷主童堃! 轰天爆炸中,沈澜紧紧将百里烟抱在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他体内灵气护住周身上下,但饶是如此,那条仿佛能吞噬苍穹的火龙余威依旧惊天动地,仅仅气浪冲来,已经让沈澜狂喷出无数口鲜血。百里烟失措大哭,同心剑围绕二人身躯来回旋转切割气浪,只希望能为沈澜减轻哪怕一星半点的冲击。 良久之后,响动天地的冲击落下帷幕,整个葫芦谷都被烧成一片废墟,大地龟裂成渊,天云灼烧成虹,正道邪魔死伤无数,还活下来的人满脸愕然恍如隔世。 然后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向爆炸中心。鸩血老妖凌空伫立,而童堃仿佛短线风筝朝地面砸去。 “砰——!” 也许是所有人都惊呆了,也许是久经苦战再没有人能反应过来前去援救,童堃结结实实摔在地面,砸出一道深过数丈的大坑。 “谷主?!” 正道中人失声狂喊,然而深坑之中的童堃没有丝毫动静,只有殷殷血液透过他灰色衣袍缓缓渗透出来。 “混账!你是哪里来的魔教细作?” 一切矛盾霎时间对准沈澜,在这一刻,不仅沈澜和安璃略微失神,百里烟也再不敢出言发声。眼下局面危在旦夕,难不成真的是沈澜一手造成的? 鸩血老妖桀桀笑道:“不错不错,待老祖收拾干净这帮杂碎,就让你拜在圣教门下。” 那十三人天尊体早就对沈澜举动大为不满,听到这话更是再也忍不了,当下挺剑冲来,三十丈长的流光炁剑简直开天辟地直取沈烟二人项上头颅。 “大师兄!…”百里烟泪眼婆娑,忽然从后紧紧抱住沈澜,一双小手盖在沈澜手背上哽咽道:“不能坐以待毙!我、我们一起...活下去...” 沈澜精神一振,身边少女淡淡体香在鼻尖晕开,似乎连心绪也平静了几分。 在阴阳灵气的翻腾洗礼下,青年瞳孔中当天而来的炁剑仿佛被分割成无数段,而他手中少女淡绿色意念如涓涓流水涌如四肢百骸。虽然百里烟再挤不出一丝一毫的灵气了,但只要有这份心心相印的信念支撑,沈澜就绝对不会放弃。 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轰然爆鸣下,南方天空六星华闪,辉映着青年身边六柄颜色不一的炁剑,赫然化作两两结合的三道绝世灵光长剑。每一道炁剑都疯狂延展,每一段剑身都刻满了流动着透明灵光的上古宝篆。在这一刻三剑齐发,沈澜将巽风乾天之法则和三才剑意融会一处,朝着前方穹庐全力刺去! “铮——!” 明明是炁剑交锋,却呈现出神剑碰撞紫电翻腾的恢宏画面,发出一声洋洋洒洒席卷千里的尖锐长鸣。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滋——!!咔嚓!” 天云逃窜狂风巨岚,日月昏沉星光不现,两柄在半空交锋的剑,忽然一齐龟裂。正邪两道心中骇然,这深青色衣裳的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以一人之力硬撼十三人十方九炁剑阵天尊体全力一击?! 惊骇过后众人哗然。只见天尊体手中长剑虽然龟裂,却依旧保持剑形,反观沈澜手中炁剑终于支持不住迸碎开来。沈澜面若金纸咳一大口血,近在咫尺的天尊体炁剑虽然颤颤巍巍,但来势丝毫不减。 ‘笨蛋大师兄...同心剑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的同心剑...是你为我打造的...’ 百里烟虽然没有开口,但少女淡绿色的意念将这思绪毫无遗漏传进沈澜心头。青年颔首,忽然将百里烟一双手捧在手心,体内灵气意念反转倒灌汹涌流入百里烟体内。 少女感觉着这杀伐决绝却又温柔的灵气,仿佛是天生一体,血脉亲密,在这一刻同心剑再度钻出,正好与当面劈来的天尊体炁剑抵在一起。 一边是三十丈的劈天大剑,一边是三尺长的剔透小剑,完全不成比例,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噼啪——!” 这一次沈澜和百里烟被劈飞数百丈之遥,但同心剑铮然狂鸣毫发无损,反观天尊体炁剑消弭,百丈身躯愕然伫立。十三个虚宗弟子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凭借两个重伤之人,就接下了原本是必杀的一击。 活下来了。 沈烟二人虽然伤势极重周身欲裂,但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论如何,似乎活下来了。 百里烟晶莹的泪花在风中飘散,整好将晨曦投射出一道美的惊心动魄的虹光。 在众人意犹未尽惊叹不已的空档,一声惨叫传进在场所有人耳朵里,而声音方向赫然是半空中的鸩血老怪。 “你!你这小贱人,你在老祖体内种了什么怪东西?!” 众人定睛瞧去,只见原本已经逃离战场的安璃不知什么时候冷不丁出现在鸩血老妖背后,手中黑色炁刃灵力吞吐,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真可谓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难不成鸩血老妖竟然被这区区小辈擒住了? 安璃冷笑道:“所谓的正道中人,竟一个比一个蠢,一个比一个不知轻重。若这厮当真遇火则强,那还打什么打?迎面撞上了强横对手直接在自己屁股后点一把火岂不是天下无敌?枉你们自诩正道精锐,连几个二十岁毛孩子的眼力都不如,说什么天下四宗,当真笑掉大牙?!” “什么?”众人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鸩血老妖还想挣脱,安璃灵刃一闪,径直切开他颈上皮肤冷笑道:“老东西你给我老实点,老娘给你下的蛊可不是吃素的。” 鸩血老妖脸色生青,安璃“呸”一声道:“你这厮与毒血蝙蝠朝夕相处,修得一身毒功与炼血大法,一身精要自然也在“毒、血”二字。偏偏老娘乃是用毒大家,怎么会不知道天下毒物俱怕雷火二极,世间万血皆畏高温灼烧?若我猜得不错,你遇火则强不假,却如同饮鸩止渴,坚持不了多久便道行大减形同废人,是也不是?!” 众人大惊失色,这样一来似乎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先前交手时候鸩血老妖拼命避开雷霆引发的火焰区域,他完全没有故意做样子引诱别人以雷火攻击的理由。为什么沈澜一直以雷火攻击他,又为什么明明遇火则强,他却不乘胜追击,反而出言挑拨,逼着天尊体对沈澜下杀手。 一切都是因为其实这“雷火两道”并不是他的优势,反而是弱点! 鸩血老怪面如猪肝:“放、放屁!老祖不过是一招不慎被种蛊虫方才受你威胁。有本事放开老祖,老祖再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安璃咯咯一笑放开鸩血老妖,“行,咱们光明正大交手,是骡子是马溜一溜就行了。” 那鸩血老妖怒发冲冠,浑身血气翻腾,眼看就要出手攻击安璃。然而下一刻鸩血老妖虚恍一招在二人身前播下滔天血云,转身撒腿就跑,眨眼功夫便飞出了百丈距离。 “原来竟然是真的!” 那鸩血老妖强横一段时间后极速衰弱,原本想猪鼻子插葱装模作样喝退众人,没想到被安璃当场识破,一时间只好夺路而逃,否则小命恐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虽然道行大减,但身法依旧迅如闪电,天尊体追他不上。众人心中叹息,以为就要被这饮血宗魔头逃掉的时候,忽然一只极速振动背后翅膀的黑色甲虫自安璃手心飞出发出刺耳怪鸣,鸩血老妖听见这声音凄厉惨叫,整个人虚空扭成一团,径直往地面栽了过去。 那紫袍男子一脚将吴钩踹飞,转身接住鸩血老妖,“撤退?” “不能撤!不能撤!这虫子有古怪!” 安璃咯咯脆笑道:“你鸩血老妖号称一身剧毒百毒不侵,然而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百毒不侵的人?” 她心中冷笑,即便修炼了《七绝毒谱》,也只能做到对普通毒物免疫,实在强横的剧毒只能以其它毒物从中调和以毒攻毒。这鸩血老妖充其量只是幽煌道分支高层,怎么可能懂得真的百毒不侵的法门?是以她方才种下的蛊虫既偏门又霸道,果不其然将对手制住。 鸩血老妖厉声喝道:“小毒物,你这是什么虫子?!老祖百毒不侵,你用了什么妖法?!” 安璃“呸”一声,故意诈道:“你一辈子见过多少毒物就敢号称百毒不侵?当真笑死人了。本姑娘手里剩下八万四千种虫,七万九千种蛊,起码有一半都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笑你在菩萨面前唱佛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鸩血老妖方寸大乱,那黑色甲虫来回飞舞,紫袍人原本想一掌将其打死,却被安璃打断道:“蛊母要是死了,恐怕这老怪物回天乏力啦!紫衣服你可想清楚。” 紫袍男子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安璃道:“老怪物,你方才在葫芦谷布下的毒血雾太碍眼了,赶紧给我撤了。” 鸩血老妖受制于人不敢含糊,当即将场中影响正道弟子的血雾收回体内。“小丫头,快将老祖体内的虫子拿走!” 安璃银铃脆笑道:“那可不行,就这样放过你,岂不是太便宜啦?” 鸩血老妖厉声道:“待会儿老祖道行恢复,你这小娃娃的蛊老子自然可以逼出来,我劝你不要太过分了!” 安璃花枝乱颤道“哎哟我好怕啊。那这样,你让手下自杀,等他们死光光了我就帮你把虫子拿出来。” 魔教众人大惊失色,鸩血老妖心狠手辣,现在命在旦夕,说不定真的会让他们自杀。安璃这一招可谓用心狠毒,无形之中已经在魔教人群中撤开了一道裂痕。众妖道一念及此人心浮动,正道弟子看准时机抢攻一波,杀得谷中妖人毫无战意大败而逃。 鸩血老妖眼皮狂跳道:”他们现在已经战意全消不足为虑,小丫头,你赶紧把解药给我,否则我旁边圣教特使可不是好软柿子。” “哦?你们还有什么后招?” 紫衣男子道:“老怪物,你可想清楚代价。” 鸩血老妖面青如铁道:“老祖性命都要交待在这里了,若这丫头当真不给解药,你就将她杀了,老祖那里的东西,只要你喜欢尽管拿走。” 紫袍人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好说了。” 他转头看向安璃,“小姑娘,修行不易,我劝你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好大的口气。”安璃表面轻描淡写,但心中极为警惕,恐怕面前出身幽煌道的紫衣男子当真有什么压箱底的招数。 那紫衣男子冷笑一声,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青紫色流淌的宝珠。安璃眼皮狂跳,这珠子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周身摄魂青紫缠绕,隐隐透出生灵惨叫。 她如何会不认得?正是幽煌道秘宝生灵珠。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二) 紫衣男子笑道:“我若把这珠子祭出,鱼死网破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但如此宝贝若非性命攸关我原本不想用。你如果把解药交出来,我们双方暂且作罢保存实力,以后斗法机会多的是。小娃娃你是聪明人,怎么选应该不用我教吧?” 安璃心道:“这人法力也就是道通一极的程度,在教中恐怕连萃取珠子的法门都不知道,能拿到一颗也是造化。”她小心思量:“用来保命倒有几分可信度,若真把他惹恼了,只怕我首当其冲要遭殃。” 她看了看正道众人,剩下的强横战力只有十三人组成的天尊体,其余众人吴钩元气大伤不能久战,童堃更是生死不知,不晓得能不能救回来。这种情况绝不是双方火拼的良机。一念及此,安璃冷笑道:“你随便拿个破珠子就想糊弄我?这可没门。” 紫衣男子眉头一挑,“生死博弈勇者获利。你也可以和老夫打个赌。只是这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能吃。” 安璃哼一声,半晌点头道:“那好,不过我需要拿东西来交换。” “什么东西?” “饮血宗三魔应该都有控制催动春秋蚀魂蛊的法器罢?老怪物,你把法器给我交换,这件事情咱们就此揭过。” “行!”未免夜长梦多,鸩血老妖只能咬牙答应。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支与北僵老怪身上相差无几的笛子,安璃取出一枚瓷瓶,二人相互交换,拿到东西迅速回撤。 那鸩血老怪将瓷瓶中的解药一饮而尽。片刻之后一只三寸长短细线也似的赤黑怪虫自他眼角飞快钻出。小虫背生蝉翼慌忙逃窜,忙不择路飞到紫衣男子身前吓得他连忙躲开。好在那小虫虽然贴着他不放,片刻之后竟化成腥臭飞灰自动瓦解,眨眼便消弭在静静虚空中。 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鸩血老妖以灵力意念探查体内,这一次似乎没有异常,当下安下心来与紫袍人并肩飞走。 --------- 正是辰时时刻,阳光恰好洒进葫芦谷中,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以为这场围剿救援终于落幕。 然而安璃忽然对着众人道:“追,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追什么?好不容易才脱险。” 安璃冷笑道:“你们脑袋子有云菓一半聪明就够用了,真是对牛弹琴。这招欲擒故纵为的就是松懈敌人防备以达出其不意的效果。现在追上去,我自有办法弄死那鸩血老妖。剩下紫衣服一个人,你们以暗敌明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吴钩皱眉道:“此言当真?” “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么?” “那好。”吴钩点点头,“十三天尊体以及两位长老跟我一齐出发,其余有战力的弟子也可同行,伤重者原地整顿。这一次争取攻其不备一举歼灭这两大魔头。” “是!” 众弟子齐声听令,吴钩率领剩下小旸谷两大长老、虚宗十三弟子、秦炀三人、无尘三人一共二十二个强横战力连天追去,直取片刻前远遁而走的魔教二人。 沈澜百里烟也要追上去,却被安璃拦下来,“你们两个现在上去是送死吗?乖乖留在这里把小废物看好了,我去去就回。” 百里烟也确实撑不住了,当下勉力点头道:“那姐姐你千万小心。” 安璃咯咯一笑,“换了个样子,小妮子就认不得我啦。” 她也不多说,留下这句在沈烟二人听来莫名奇妙的话飞身便走。 “大师兄,她刚才是什么意思?” 沈澜沉默半晌,忽然皱眉道:“小师妹你看着师弟,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都伤成这样啦不许去!” “我不交手,只远远看一看,行么?” “真的只是看一看?” “真的。” “不许骗人,骗人百里就再也不睬你了。” 沈澜点点头,揉了揉百里烟的脑袋,“大师兄不会骗你的。” 他说完破空而去再不回头。接连苦战一身伤病,此时沈澜不论速度还是身形都岌岌可危,百里烟看着他的身影良久方才强压住心头不安。 “大师兄...千万不要逞强…” -------- 话说沈澜朝众人离去的方向飞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终于发现前方几里外打在一团的两方人马。 那紫衣男子显然没有想到众人居然会追击上来,一时间暴跳如雷手足无措,端的是形容狼狈。 十三人天尊体自然强横,虚宗本就是天下修真剑门大家,每一式剑招九曲十环一波三折,威力强横也是威风赫赫。那紫衣男子纵然可以压制天尊体,却怎么也敌不过众人围攻,不消片刻已经吐血半升。 他看了一眼与六个正道小辈打在一起的鸩血老妖。经过一盏茶功夫,二人以坎冰术法冷却血液,如此一来鸩血老妖虽然虚弱却也尚可一战。只是此时他对面六人都是洪荒年轻一辈精锐,你来我往全是鸩血老妖吃亏,再有片刻估计就要殉身败亡。 “特使救我!”鸩血老妖语带哭腔惊恐大喊。 安璃忽然蹿出来对着紫衣男子冷笑道:“生灵珠可是你第二条性命,为了些身外之物随便用掉值得吗?” 鸩血老妖破口大骂道:“特使你别听这狗娘皮儿胡说,老祖收藏琳琅满目,况且现在情形你不用珠子恐怕也在劫难逃!” “你这才叫小娘皮儿胡说八道!幽煌道血影遁诀独步天下,他真的丢下你独自逃命哪里是我们能追上的?”安璃咯咯直笑花枝乱颤:“紫衣服你可想清楚啦!这世上可没有第三次给你选择的机会。是用千辛万苦得来的保命生灵珠换些所谓的宝贝,还是独自离开重整旗鼓?” 她语气讥讽又尖锐:“人死了,什么宝贝可都不管用。怎么选应该不用我教吧?” 鸩血老妖又怒又慌,刚要说话便被身边秦炀一剑刺了个窟窿,“老妖怪,生死关头还有心思讲话,你很闲啊?” 紫衣人此时大汗淋漓强弩之末,再不做决定恐怕就晚了。他眉皱成川正色问道:“你这妮子为何对我圣教如此了解?” “与你何干?小旸谷斗法两年,我们这次势在必得绝不想空手而归。况且饮血宗说白了只是幽煌道附庸,就算这老蝙蝠死了你也犯不着担惊受怕。如此明了的买卖,居然还要考虑这么久么?” “特使!别听这臭表子满嘴放炮!” 紫衣人冷笑一声,“血蝙蝠,这一回可别怪老哥哥。方才葫芦谷威慑带你逃走已经仁至义尽。这一回对不起啦!” 紫衣人桀桀一笑紫袍狂舞霎时间逼开身边众人。只见他手指结成印法来回变幻,须臾片刻转换上百道姿势。下一刻一道通天血光自他体内迸发而出,一股无名威压肆虐开来,紧接着他脚踩虚空如极光蹿走划出一道惊鸿血线。那速度快逾闪电,叫众人心生无力之感。 还是放跑了一个! 众人回过神来目光不善盯着鸩血老妖。此时二十三人围攻一个重伤妖道,恐怕鸩血老妖再如何强横也当真是回天无力命不久矣了。 然而正在这时候,安璃忽然哼着曲子,随即缓缓笑道:“你们磨蹭什么?跟着血线追过去呀,那厮跑不了多远。” 吴钩等人大惊失色,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当真是又惊又喜。想必是安璃还有后招! “老怪物交给我,你们去罢。” 众人也不迟疑纷纷御空追去,只刹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热闹的现场只剩下安璃和鸩血老妖两人,但安璃负手而立云淡风轻,鸩血老妖眼皮狂跳紧张万分。 “小娃娃,老祖现在虽然不济,一对一你也拦不下我。” 安璃咯咯笑道:“谁要拦你啦。你走吧。” 沈澜在远方双眼一眯。这黑衣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的真的要放虎归山?他暗下决心,如果鸩血老妖真的逃走,那他一定要上前阻止诛杀。 鸩血老妖皱眉狐疑道:“放我走?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对一我估计还是不是你的对手,干嘛要自讨苦吃?” “算你识相。”鸩血老妖四处打量,总觉得事情蹊跷心头不安,却怎么也找不出源头。但看见安璃没有出招的意思,当下小心谨慎缓缓撤离。然而还没飞走多远异变陡生。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皮肤又痛又痒,扒开衣服一看,原本正常的皮肤化为乌紫色,皮层蠕动,仿佛有东西正在其中来回游离,任凭他如何抓挠如何拍打都不能缓解一丝一毫。 “妈勒个巴子!不可能!明明检查过了!这、这又是什么?!!” 安璃咯咯笑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只顾着检查经脉脏腑,却忘了毒物最先接触的自然是表层肌肤。你不里里外外脱个赤条条的,又怎么会知道姑娘在你身上下了多少暗毒?” “操!你想干什么?!解药呢?!” “什么解药?我既然给你下毒,早就把解药扔啦。现在这里清净的很,等你一死你,身上的东西都是姑娘我的。嘿嘿,这买卖真是划算得紧。” 沈澜恍然大悟。原来安璃故意支开众人就是想独吞鸩血老妖身上的钱财宝物。之前葫芦谷中正道弟子众多,不可能明目张胆大肆搜刮,她便故意放二人一条生路。现在半路截杀,她又把所有人矛头引到紫衣人那边,自己则不费吹灰之力赚得盆满钵满。 早知道这黑衣女子心机深沉不是善茬,却没有料到已经精明算计到如此地步。恐怕众人当中只有云菓能和她斡旋一二,好在就目前来看此人是友非敌,当真是谢天谢地了。 鸩血老妖凶性大发,不顾一切往安璃那边扑去。两人相隔百丈,原本只是眨眼就能触及的距离,但那鸩血老妖的速度却缓慢至极。紧接着微风拂过,他身体竟缓缓碎裂化成粉末,一开始是毛发,紧接着是十指四肢五脏六腑。在鸩血老妖凄厉绝望的嘶吼中,他整个人消弭在天地间,只剩下一身衣物完好无损朝地面落去。 短短一日之内饮血宗魔头相继死亡,当真叫人唏嘘无限。 安璃飞身上前玉手一抄将衣物拿在手里。来回捣腾翻看,银两她是不屑的,当即笑道:“出来吧,咱们一起分分赃。” 沈澜心头咯噔一下,缓缓飞出来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安璃道:“你道行深藏得好,我是发现不了的。不过我观察你这么久难道对你的性格一无所知吗?不跟上来看看才是怪啦。” 沈澜双眼一眯,“你果然就是蜃妖洞天里的那个女人。” “咯咯,不错不错,你虽然闷声不响,但是脑袋灵光,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啦。” 沈澜脑海一片混乱,之前蜃妖肚子里与云菓在一起的白衣女子按理说因该是当初天劫之下力撼上玄七尊的绝世妖狐,却没想到竟然是面前黑衣女子假冒出来的。还是说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个人? 不对,一个道法通玄惊天动地,另一个虽然道行不错毒功强横,但明显不够看。难道她故意藏拙?可是先前北僵老怪的追杀千真万确千钧一发,谁会在生死关头故意藏拙? 沈澜一个头两个大,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果真是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安璃咯咯笑道:“别想了,接着。” 沈澜定睛看去,安璃抛了一个锦袋过来,青年打开一看,全是金锭银锭,价值不菲。 “什么意思?” “算是谢礼。刚才如果不是你强攻几轮,恐怕场面会越来越失控。” “你自己也有办法干涉局面吧?” 安璃摇头道:“我道行没你强,雷火灵力也不如你,恐怕达不到预期效果。而且那时候我们劣势,我总不能把小废物一个人丢在那里吧?” 沈澜抿嘴道:“…人妖不两立,你最好还是离我小师弟远一点。” 安璃哼道:“小废物挺好玩的,我和他算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哪有背后捅刀子的道理?你这人死板的紧,半点也不知道变通。” 她继续搜刮鸩血老妖的遗物。不得不说这老怪物收藏的都是精品,一些稀有虫卵毒血在旁人看来一文不值,在安璃眼里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再加上十几件品质上乘的宝物,她一股脑全塞进怀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好啦,我去看看那边是什么结果。” 沈澜眉头一皱,“血影遁号称洪荒最快功法,你方才让他们追击难道不只是支开他们?” 安璃咯咯大笑道:“被我算计上自然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血影遁燃烧精血速度极快,但本姑娘方才那只虫子也不是白白浪费的。” 沈澜眼皮一跳恍然惊醒,“那只从鸩血老妖眼角飞出来化成灰的线虫?” 安璃花枝乱颤咯咯冷笑道:“不错,孺子可教也。” “只不过...被我算计的,可不是只有紫衣服一个人呀。”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三) 沈澜脸色大变,安璃笑道:“那紫衣服好歹是幽煌道本宗好手,怎么可能没有压箱底的招数宝贝?刚才那天尊体不是砍了你和你宝贝师妹一剑吗?我帮你们找回来,不用谢谢我。” “胡闹!”沈澜怒喝一声,吓得安璃一个哆嗦。 “妖物思虑与常人大相径庭,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沈澜满脸怒火二话不说朝远方追去。 安璃冷笑自语道:“什么东西嘛,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小废物心疼你们两个,本姑娘早就毒死你们啦!” 她眼里杀机毕露,只是想到云菓,又深吸一口平复情绪。“罢了罢了,看看成果如何,最好死得一干二净,不仅好玩儿还能大赚一笔。” 她咯咯一笑隐匿身形,同样朝前方追过去。 只纵横数十里便找到了众人踪迹。此时此刻那紫衣男子虽然满脸鲜血,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潮水般的青紫色光芒,一身道行威压霸道强横,将在场所有人死死制住。他原本就道通一极,此时道行更是突飞猛进,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吴钩在此也绝不是其对手。 他仿佛虎入羊群八面横扫,众人与其斗法当真是如履薄冰心惊胆战,仿佛身处暴风骤雨一个不小心就是神形俱灭的下场。安璃定睛看去,原本六个年轻弟子现在只剩下五个苟延残喘,不远处地面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横陈,穿着须芥寺月白色僧衣,显然是重伤而亡。 再看其余人,小旸谷两大长老剩下一个,另一个不知所踪,想必凶多吉少,吴钩口吐鲜血浑浑噩噩,呼吸的声音仿佛锯木头一般极为瘆人。 安璃匿在一旁拍手咯咯脆笑道:“好!好!打得好!两败俱伤,这戏真是妙得紧!” 沈澜脸色阴沉能挤出水,这妖女果然不会无的放矢。想来那毒虫毒粉让紫衣人施展不出血影遁,众人围剿之中他为了保命只能放手一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够逼出毒素并且提升道行。 沈澜怒视安璃,恐怕这些小九九都在她算计之中。他虽然心头大恼,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先行剿灭紫衣男子,是以他二话不说冲进战场。只是他连连斗法一刻不停、原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上前岂不是白白送了自家性命?那紫衣人见他气息散乱瞧也不瞧他一眼,只长袖挥舞便将沈澜打飞了老远。 身陷囹圄之中,紫衣人目标明确且只有一个,就是破除那十三人天尊体。倘若能杀掉其中四人,眼下局面还不是任由他摆布?到时候将这一众正道精锐全部诛杀,也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安璃看沈澜凄惨模样躲在一旁咯咯冷笑道:“死吧死吧,你自己送死可怪不了本姑娘。” 那紫衣人再不迟疑,追着天尊体疯狂攻击,一时间十三个虚宗弟子叫苦不迭。彼此招式虽然在伯仲之间,奈何使用过生灵珠的紫衣人打了鸡血一般,道行威力身法速度凭地暴涨数层,手中巨锤仿佛能敲碎天穹,每一下都震得十三人口吐鲜血。 “噗——!”天尊体中,一个弟子面若金纸,只恍惚刹那间跟不上节奏,便被身旁呼啸而来得灵力流与狂风卷出阵法之外。那紫衣人桀桀狂笑,看准方向一锤砸去,“咚——!”的一声,电光石火砸出漫天碎肉。 众人脸色大变。 安璃眼皮一跳破口骂道:“没用没用!什么正道精锐?真是太没用啦!十三个人还打不过一个!” 她似乎略微高估了天尊体的能力。但转念一想,十方九炁阵原本就是多人组成的阵法,能够有如此威力越数阶对敌已经是鬼斧神工,比起意灵统一的玄天大能有差距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一念及此,安璃点头喃喃道:“不过我估摸着生灵珠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情况实在不对,自然是走为上策。” 接下来数百个回合,五个年轻弟子身受重伤不敢随意出招,吴钩更是浑身颤抖状态差到极点。十二人天尊体再破其二,余下十人勉力支撑摇摇欲坠的十方九炁剑阵,眼看着崩盘在即。 安璃心头骂道:“搞什么呀!枉我算计良久,这些正道弟子太也没用!” 她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拿到虫卵宝贝也算安慰。”她脚底抹油准备伺机溜走,这时候十方九炁剑阵终于告破,剩下九个弟子结成九曜琉璃剑阵,虽然是极为精妙的多人法门,却远远不及天尊体强横,发出的攻击一旦接触到紫衣人立即迸碎,全然够不成威胁。 “我们师兄妹三人也来帮忙!” 秦炀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秦炀木浅音古慕三人冲进九曜剑阵,霎时间和一种剑鼎融合一处。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虚宗三十六剑鼎首与七十二剑魁首是集团化培养的实战弟子,单独拎出来或许并不强横,但关键就厉害在同心协力抗击远远比自身强横无数倍的敌人。秦木古三人作为虚宗资质卓绝的弟子,自然不会与众人一起修炼,甚至连学的术法剑招也不一样,擅自闯进剑阵,恐怕有打乱天尊体的危险。 但当前情况,天尊体都不存在了,难道还不放手一搏? 当三人融入九曜琉璃剑阵的时候,一开始九星黯淡,那紫衣人一掌拍出,当场拍死两个虚宗弟子,然而坚持了几个呼吸,天尊体总算再次出现在穹庐之下! 七个虚宗剑鼎,三大虚宗高徒,十人齐心协力总算再次凝聚出十方九炁剑阵! 紫衣人破口大骂,好不容易破解的棘手阵法没想到再次凝聚。原本倚仗生灵珠神威,却不料这些正道中人端的是难缠。早知如此祭出生灵珠之初就该头也不逃跑、亦或者早点把那三个小辈处理掉,但他又哪知道这些人居然师出同门?生灵珠的力量明显衰退,他当下下定决心,趁着还有余力杀出重围。 他目光中寒芒一闪,看见不远处气若游丝的吴钩,“把这些杂碎都除掉绝对是力不从心了,但至少把剑宗长老的人头交上去。如此功劳,不仅鸩血怪物的死不会追究,说不定还能再讨一枚生灵珠来。” 一念及此,他眸子里贪婪之色与凶光一齐冒出来,整个人化作铺天盖地的紫电直取吴钩。吴钩破口大骂亡魂大冒,正所谓人老活成精,只刹那间他就想明白紫衣人心头那些小算盘。 他毫不迟疑认准一个方向飞快逃跑,仿佛背后有十万厉鬼追逐。 “老东西哪里跑?!跟老子一齐回宗里去吧!” “别追我!别追我!我手上这柄剑是鼎鼎有名的仙器至宝,我把它送给你!你饶我一命不要追我!” 局势急转,这场大战看来是要落下帷幕了。安璃笑盈盈看着场中,没想到最后关头还能看一场老鹰捉小鸡,真是奇妙的紧。 她冷笑道:“堂堂天下四宗长老,临死之前居然是一幅贪生怕死的小人嘴脸,传出去只怕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只是法宝仙器虽然珍贵,此时却不在紫衣人考量之中。况且你说仙剑就是仙剑,不小心试一试谁知其中真伪?拿剑宗长老人头换一颗生灵珠好比又多了一条性命,敢问这天下有什么法宝比身家性命还重要?他桀桀大笑毫不理会,“给我死过来!”霎时间一张大手铺天盖将吴钩抓在手心,眼看就要捏爆其身体。 “你不要逼我!——你会后悔的——!” 紫衣人笑道:“后悔?只怕你没这个机会让我后悔啦!”他哈哈狂笑,手上用力,眨眼间将吴钩的身子揉成碎片。 吴钩的头颅迎风坠落,紫衣人桀桀一笑将头颅抓在手里。忽然,那个原本应该死去的头颅张口说话道:“我说过你会后悔。” 紫衣人心头惊涛骇浪条件反射似的要那血淋淋的头颅扔开,恍惚间,只见从吴钩头颅里倾泻出涛如江水的淡绿色意念力,这些意念力重新构造原本碎在风中的血肉灵炁,化为劈天长剑冷不丁插在紫衣人背后。 “剑宗泥丸炁剑,你给我去死吧!——” 紫衣人瞳孔收缩,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能用泥丸宫意念凝聚炁剑攻击。只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流光溢彩的炁剑穿透紫衣人身躯,剑尖如漩涡一般凝聚拉扯着从吴钩残肢碎肉中溢散出来即将回归天地的八极灵气。 “砰————!”在惊天爆炸中,炁剑炸成漫天烟花,而紫衣人也终于被炁剑冲击堙灭成粉。 吴钩的头颅失去所有生命力坠向地面,一时间所有正道弟子冲上前去悲伤至极。 沈澜默不作声,看着一众虚宗弟子抱着已经苍白的头颅哭泣。他轻轻叹一口气,看向远空里的安璃。这一切都在女子掌握之中么?两败俱伤,就是她想看到的结果么? 他有些恍惚,然而正是这一刹那,耳边忽然传来安璃情不自禁的呼喊:“小心!——” 一股杀机如三尺寒芒贴着沈澜脊梁往上走。青年极速后退转身防御,最后一眼看去时,只见一个和吴钩长得一模一样的肉色巴掌大小的“婴儿”近在咫尺桀桀嘶笑、紧接着霸道无匹地钻进他天灵之中。 “元神夺舍?!——!” 这是最后一刻在沈澜脑海里回响的词语。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四)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看见一条肉色光带钻到沈澜身体当中。转头再看吴钩头颅,霎时间堙灭成粉找不出半点人形。 “发、发生什么了?…?” “刚才那道光…难道是...元婴?” “胡说八道!吴钩长老乃是我剑宗长老洪荒柱石,休要出言诽谤!” 秦炀手臂一挥示意身边的剑鼎弟子住口,他缓缓走到沈澜面前道:“沈师兄,沈师兄?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沈澜身上,但青年双眸紧闭一声不吭,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灵气紊乱散发出来,情况似乎极为不妙。 在场众人虽然知道夺舍大法,却从未亲眼见过,只知道这是道行高深之人迫不得已才会使用的招数。正所谓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夺舍他人那便等于害了一条性命,邪魔妖道做出这等事情倒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换成正道高层,在没有经过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强行夺舍,那么与伤天害理的魔教歹人又有什么区别? 据说数百年前须芥寺一位玄天大能与邪魔激战,虽然取得胜利,但自己也是重伤垂危命不久矣。他的小弟子以死相逼请求师尊夺舍,老和尚怀着满腔罪恶感占据弟子肉身,总算成功活了下来。 新的肉身道行虽远不及从前,但天下八极的法则感悟依旧。只要勤加修炼,天道酬勤,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也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 自那以后,老和尚将小弟子生前宏愿一一实现,日行百善抚危助困,不仅道行佛法日益精深早已超过从前,更传道说法普渡红尘,赢得洪荒盛誉名垂青史。 后人谥号“阿难渡惑坛释尊”。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直到他圆寂之前,依然对当年夺舍之事耿耿于怀。六道众生,红尘芸芸,就算是弟子主动献身,却依然洗不掉他一身罪孽。于是名满天下的佛门大能隐于世间,在荒古山林残垣破刹冥想七七四十九日坐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将佛门慈悲惠及倥偬苍生。 只是沈澜的样子,却与书中记载颇有些不同,似乎竟有两道意念正在他体内剧烈挣扎。 秦炀面色一沉,“难不成长老真的做出强行夺舍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安璃观察了半晌,喃喃自语道:“怪了,以这两人的道行感悟意念力差距,怎么却似乎竟陷入了僵局?” 她当空飞来,一双羊脂柔荑轻轻按在沈澜背后,眼睛里一丝惊愕闪现。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吴钩的元婴意念强大无比,却不论如何都不能将青年脑海里最后一丝意念抹除。这意念存在于沈澜泥丸宫与天目穴之间,固若金汤百阵不殆,任凭汹涌如海啸的元婴意念侵蚀撞击,它就是纹丝不动,仿佛亘古山脉横亘绵延。试问区区虎狼之力,如何能凿穿太古蛮丘? 不仅如此,更让安璃眼皮狂跳的情况发生了。原本嚣张疯狂的元婴忽然像见了鬼一样嗷嗷狂叫,便要往青年体外逃窜。忽然沈澜躯干所有骨头分成纤毫小骨拦住一切元婴可能逃跑的去路。吴钩又惊又怒,原本打算撕开这具肉身,却发现不论如何都破不开面前碎骨。他心头一凉,只觉得四周寒冷无比,仿佛身处极地深海的监狱囚牢。 紧接着,一个隐晦笑声钻进吴钩脑海,他背脊一寒心头发麻,定睛看去,只见原本沈澜泥丸天目间如何都吞不掉的一团广点居然如飞鸟翱翔,开始四面八方极速游走。 “这、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吴钩咆哮怒吼,这诡异且蕴含沈澜意念力的光点居然以吞没天光忽略虚空、既无法捉摸又精妙绝伦的方式开始疯狂游动。一丝恐惧感在吴钩心头生出来,下一刻,预感成为现实。 他只觉得左手一股钻心疼痛传来,定睛一看,那光点不知什么时候竟仿佛张了一张无底大嘴,一口就将他元婴整只左臂吞进腹中。还来不及吴钩失声狂呼,这一次光点桀桀大笑,迅雷不及掩耳出现在吴钩元婴身下,电光石火将他两条胖乎乎的婴儿似的腿吃进肚子里。 吴钩已经彻底慌了。 此时此刻他原本巴掌大小的元婴只剩头颅身躯和一条右手,元炁大伤之下,等不及他再次逃跑,光点张开血盆大口从上咬下。他连临死前的呼喊都来不及叫出来,就这么消失在了光点肚子里。 堂堂玉虚剑宗长老,道行高深道通一极,就这么在听风院年轻弟子的身体里被完全吞噬,再不留一丝一毫的生机于洪荒之间。 察觉到有人窥探,光点怒目大喝将安璃掌间那一丝用作探测的淡绿色意念力尽数吃掉,对着安璃几番嘲讽。 安璃松开手掌后退三步,瞠目结舌道:“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话音刚落,只见沈澜“扑通”一下盘腿坐下,众多弟子不明所以,只从旁为他护法,如此过了两个时辰都不见沈澜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到了后来原先受伤的几人也纷纷赶到现场。盖因为云菓百里烟在此,在不确定沈澜是不是被吴钩夺舍之前,众人缄口不言含糊其辞,以免惹恼这两个听风院高徒。但沈澜异于往常的状态依旧让云烟二人分外担心。安璃不清楚个中详情,也不好多做猜测,一时间众人疗伤的疗伤,护法的护法,气氛颇为古怪。 一日之后,童堃和百里烟多少恢复了几成战力,其余众人为大战中死去的同道朋友收拾遗物立起碑冢。沈澜依然盘坐在地不能转醒,众人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昏迷不醒的沈澜返回据点。在所有人殷切期盼下,到了第六日,沈澜总算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面前是百里烟和云菓关切的神情,再后面的剑宗诸多弟子表情紧张。青年缓缓颔首道:“师妹,小师弟,让你们担心了。” 他顿了顿,又对着一众剑宗弟子道:“吴钩长老在大战中为斩妖除魔不幸阵亡,沈澜没能帮上忙反而缺战良久,实在是深感抱歉。” 众弟子听见沈澜这番话不禁长舒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们隐隐看见吴钩元婴出窍夺舍沈澜,但内心深处就是不希望这是真的。倘若事情属实,无异于给剑宗蒙羞。天下四宗里,剑宗原本就是资历最浅的一派,倘若出现长老夺舍年轻弟子的丑闻,恐怕天下道门要口诛笔伐群起攻之,纵然不会动用武力讨要说法,只怕在正道中的威信声望,是要一落千丈了。 秦炀走上前道:“沈师兄,你记不记得我们刚来谷里的时候,遇见了一批什么人?” 沈澜点点头,“血炼七鬼。救援途中我们两门合力击杀翻天犼,对么?” 秦炀大喜道:“好!好!”他感激地点点头,对沈澜传音道:“沈师兄,这件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回禀师尊,玉虚剑宗上下都会感激你不把事情拆穿的恩情。” 沈澜点点头,却不答话。秦炀尴尬一笑,但一块在心里压了数日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这日傍晚,沈澜将云菓百里烟叫到一起,说了这之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夺舍入体的一刹那间,沈澜自知一对一绝不是吴钩对手,电光火石作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那就是解放《两仪回天》之源炁。 源炁吸收天下所有能量,元婴作为修道中人道行高深的具象体现,其实质上就是能量法力与意念联结构成的的生命体。然而这三种东西,都是源炁极为喜欢的饲料。 之前因为源炁被沈澜封印在泥丸天目之间,时间一长,孩子气的源炁呼呼大睡,沈澜将自身灵力与意念压缩成团躲在源炁身边,有任何攻击都拿源炁当挡箭牌。一来二去,他虽然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但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以及想要回护心中重要之人的信念依然帮助他多坚持了片刻。也就是这短短的功夫,睡梦中的源炁终于被肆无忌惮邪威滔天的吴钩元婴吵醒,它仿佛半夜尿床的婴儿哇哇大哭,霎时间极为烦躁怒不可揭。 它刚刚睡醒饥肠辘辘,正是又饿又恼的时候,忽然看见吴钩的元婴,当下哈哈大笑喜不自胜。如此丰盛美味仿佛满汉全席海味珍馐,当下毫不客气,前后不过片刻便将其吞噬殆尽。可怜那吴钩元婴虽然强横,却如何敌得过这赤河洞天的天地奇胎?只是当源炁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沈澜已经重新支配身躯,以阴阳体、阴阳鳞骨和《两仪回天》搭配运转压制源炁。如此双方你来我往斗智斗勇,沈澜终于在持续六天的拉锯战中侥幸取胜。那源炁徒呼无奈,只能乖乖呆在青年泥丸天目中的鳞骨房间里。然后它大嘴一张,竟和先前在蜃妖洞天里被驯化的时候一样,将炼化之后的吴钩元婴能量吐了出来。 正所谓否极泰来峰回路转,沈澜大喜过望,原本是危险万分性命攸关的生死较量,现在总算迎来了丰收的时刻。 那被炼化之后的元婴能量极为纯粹,更为惊喜的是,其中原本属于吴钩的意念力现在竟与青年血脉相连,仿佛从出生开始就存在于脑海之中。青年心脏碰碰狂跳,不仅因为吸收这股灵气之后他的道行水平突飞猛进,更因为意念极速加强,并且…吴钩原先的八极感悟竟也原原本本转移到了沈澜身上。 也就是说,沈澜吸收吴钩的元婴之后,在法则感悟一道上已经道通一极。而这一极正是吴钩所擅长的乾阳空间之极。因祸得福,现在的沈澜不仅拥有三清铸剑长老的实力,甚至连道行方面都具备长老的力量了。 结果虽好,但沈澜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与源炁的生死搏斗了。当初第一次接触《两仪回天》,青年摸索尝试尚且只花了不足四日就降伏源炁,现在驾轻就熟炉火纯青,却险象环生用了足足六天时间。这是一次性命攸关的赌博,倘若前后六天时间的交手以失败告终,那么青年自此之后灵气全无形同废人,甚至更有可能意念思绪被吞噬殆尽,变成一个痴痴傻傻之人。以青年傲气,就算是死,只怕也不愿意变成白痴浑浑噩噩苟活于世间吧? 沈澜一字一句平静说来,听似轻描淡写,在云烟二人耳朵里却字字诛心,对于玉虚剑宗的印象自然是一落千丈。若不是本着天下正道同心一家抵御邪魔的口号,铁定要将事情揭出来找剑宗的麻烦。不过眼下群魔初现,隐隐有山雨欲来的势头,一念及此二人也就缄口不语,但对剑宗中人不自觉多了个心眼。 经此一役,魔教饮血三魔顿失其二,而正道方面吴钩长老也在四方美名下光荣牺牲。事情传回剑宗,众多前辈长老以厚礼葬之,并且重新指认一名长老来到小旸谷坐镇,以免出现重大纰漏。 围剿北僵老怪、诛杀鸩血老妖和紫衣人可谓元气大伤,是以听风院三人一直在据点内歇息。期间参加崇天八极甄选的弟子们陆续到来,每日前往饮血宗地界与魔教众人斗法厮杀。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统御此地的两大邪魔已经败亡,这些喽啰小厮却没有望风而逃,反而继续坚守在此以翻天犼改变地形封锁前往东海大蓝洞的道路。正道弟子们组成团队诛杀翻天犼,只希望能尽快摸清楚通往蓝洞的正确道路。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五) 这日傍晚,沈澜端坐于小旸谷附近一座山头之上,感应天地灵力汇于自身。 相传旸谷为旭日东升之所,小旸谷因位于洪荒大陆极东之地,每每能看见太阳从谷中升起、又蕴含精纯的乾天灵力而闻名于世。这一刻青年周身毛孔尽开,穴位与经脉隐隐散发金色灵光,光芒律动如同潮汐波浪时缓时疾,他忽然睁开眼,喃喃自语道:“道行感悟都有提升,差不多可以修炼三清步法了。” 沈澜所说的步法,自然是指三清上玄院举世闻名的绝世法门。天下四宗皆有一套傲视群雄的顶尖身法,其中剑宗“玲珑游天步”以神鬼不测的走位移动流传百代,扶摇山“鲲鹏翼云步”加持自身威慑敌人,也端的是玄道至尊无上妙法。 而三清上玄院,秉太上三清之德韵,履玄天道门之精髓,传有身法《纤云三弄》。此法上蹑九天霄云,下遁阿鼻冥幽,不仅行招巧妙叫人琢磨不透,更为惊人的是,《纤云三弄》引导天地灵力灌注自身,一步一停节奏十足,每每能储顿势于周身,倾蓄力于招式。在此法加持之下,纵然一朵剑花亦有倒瀑平山之力。 只是《纤云三弄》对于道行与感悟极为严苛,倘若此二项条件达不到要求,不仅身法炼不成,反而有走火入魔爆体之忧。 沈澜心头默念身法口诀,在吸收吴钩元婴之力后,他自问终于有了可以修炼《纤云三弄》的资格。 他目光如雪映照漫天繁星,莹莹小字于瞳孔之中飞速旋转,仿佛淡蓝色蛛网盖在虹膜之上。 第一弄,亦是身法第一重,曰‘玉清元始身弄金阙’。“郁罗萧台,玉山上京。渺渺金阙,森罗净泓。玄元一炁,混沌之先。”,练成之后归引天地乾阳一炁于周身灵脉,目之所及,十丈之内但乾灵繁盛处皆可游空走虚瞬息而至。 沈澜心头火热,十丈虽短,但性命交锋之间哪怕毫厘便可能是生死两个结局。他看了一眼后面两重,一曰‘上清灵宝身弄经纬’、一曰‘太清道德身弄悲圣’,皆是在前一重基础上的扩张提升,倘若连前面的都没有练好,岂不是空中楼阁虚浮不定? 他再不犹豫,在《九字真言》的影响下穹庐笼盖似钟,漫天行似虚无的“卍”符来回撞击,发出了天地间最为恢宏浩大的佛家梵音。 “咚——” “咚————” “咚——————” 声音愈来愈悠远,似诞生于鸿蒙初现时的生灵首唱,又像众生宏愿在心中绽放开来。此时此刻沈澜全身金光灿灿,佛门金芒与乾天灵光糅合一处,在青年的身躯穴脉极速进出。 他目光一凛,脚步一动,竟踏进虚空凭地消失。狂躁翻滚的灵气依旧,却看不见沈澜深青色的衣衫和身躯。当他在瞬息之后重新现身之时,青年半跪在地吐初出一口鲜血。 方才他以“玉清身”感悟乾阳踏步,仿佛整个身躯溶解分散化作莹莹流光,流转翻腾于无穷无尽的天地灵炁之中。 在那一刹那他恍然大悟。如果说之前对乾阳法则一知半解不足以让他揭开“虚空”的真实面纱,那么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所谓的“虚空”,并不是隐藏在洪荒世界里的另一层空间,而是以肉眼察觉不到的天地八极所存在的灵气海洋。这“海洋”就在洪荒空间之中,只是其存在方式玄妙,其流动方式毫无章法,若非修道中人以特殊修炼心法引导,这些存在于天地间的灵力绝对不会显现出来,更不会被人发现。但这“海洋”的确存在。就如同空气无孔不入,却无形无色,没有人能真正看见空气的样子。灵炁亦是如此。 “玉清身”让沈澜在行招的瞬间分解为天地灵力归纳入汪洋灵海中,既然同样是天地灵力,那么“我”也就是“你”,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说沈澜在此地分化为灵力,那么方圆十丈之内同样的灵气为什么就不能变成沈澜本体呢? 这就是“玉清身”的惊世骇俗之处。随着《纤云三弄》愈发精纯,“玉清身”影响的范围也就愈发广大,能够瞬发而至的空间便愈发宽广。如此将先天灵炁利用到极致的法门,也难怪能够被三清上玄院奉为绝世功法,非寻常弟子不可传授。 沈澜咳嗽几声又吐出几口鲜血。显然这法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修炼成功的。人体有五脏六腑十二正经,从出生开始接触天地灵力,纵然是凡胎肉体,呼吸之间也必不可少会将灵气吸纳入心肺之中。只是这股灵力极为渺小,完全不能被人察觉。 至于像沈澜这种天资卓越的修炼弟子,体内八种截然不同的灵气自然繁盛至极。“玉清身”讲求将身躯归纳为一,意念全部容纳于自身乾阳之中,哪怕是最为细微的其它先天元炁都不能容忍,可谓是眼里容不得半分沙子。如此一来,这份对于灵气的操控以及对于意念的使用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纤云三弄》难以修炼,如果道行法则不够,说不定就因为分解自身而导致体内阴阳失衡心智大乱。 沈澜面色如菜,不禁喃喃自语道:“我体内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八极灵气,取而代之的是阴阳两极,就算忽略掉阴属性灵气,从浑然一体的阳属白色灵气中归纳纯粹的乾阳之炁也当真是难如登天。” 他长叹一口气,经过这么长时间,他早就洞悉了阴阳灵气的强横。当初他隐隐有所预感,毕竟这《两仪回天》法门天下少有,万一日后与三清道法有冲突,那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青年的预感实现得这么快。比起寻常人修炼玉清身,他平白无故多了一道剥离阳属灵气的繁杂工序,让原本就难以修炼的《纤云三弄》变得更加虚无缥缈云里雾里。 沈澜并不是受挫便停滞不前的人,这一夜他伫立山间不断练习“玉清身”,但每一次将身躯分解为天地先天灵炁都做不到最为纯粹的地步。阴属四极倒好说,几个时辰后就能完全消除,只是除了乾极之外,要么是坎位水波揉杂其中,要么是震艮两极不能完全掌控堙灭,让青年头疼不已。眼看着旭日东升,彻夜修行的青年浑身虚汗面白如纸,长吐一口气跌坐在地,连带着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这时候从红彤彤的朝阳里飞来一个小点。沈澜定睛看去,那是一个逆着光的曼妙身影,踩着流光点着祥云,仿佛仙子一般。就算看不清面容,青年却也知道是谁。 “大师兄——,我和小菓做了早点,专门拿给你吃。” 百里烟甜美的声音远远飘来,沈澜原本因为一整晚都没有多少进展而颇为不甘的情绪霎时间平如镜湖泛不起半点涟漪。他微微一笑,眼里光芒柔和,紧紧盯着不断靠近的那个女孩。 百里烟落地的时候,手中食盒子里的早点点心还冒着热气。二人并肩坐在山头,一边看云海旭日一边吃着可口的早餐,从后面看去,两人的背影紧紧靠在一起,金红色光芒从云隙裂缝里飞出来形成淡金色条状。随着流云转变,这淡金色也就转换角度投射出来,一时间美得不似凡间、如诗如画。 沈澜的瞳孔映着朝霞,百里烟余光瞥见青年胸口衣襟上斑驳的血渍不禁心疼,用手绢帮他擦拭着,略微嗔怪道:“练功弄的么?” 沈澜抿嘴,半晌点点头。 “那么拼命干嘛…你不是说吸收吴钩那老家伙的元婴之后已经贯通乾天法则了么?” 沈澜慢慢道:“修炼哪有尽头…我身为大师兄,能强一分就强一分,不然怎么保护你和小菓?这几天的苦战如果不是小菓从中周旋运筹,说不定我们三个已经死了。” 他咬了一口手里糕点,“现在既然活下来了,我就更不能懈怠了。”他忽然转头看着百里烟,“后面大蓝洞里还有一个化血老妖,他身为饮血宗首领,想必比起北僵、鸩血二人还要强上半分。如果遇上了,我总要保证你们俩的安全吧?” 百里烟咯咯笑道:“大师兄你真是的...现在大家全部到齐了,就等着杀进大蓝洞一探究竟。人多势众,那化血老怪看见我们这么多人马跑都来不及,还敢上来过招?我们虽然是年轻弟子,浩浩汤汤几十人,耗也把他耗死了。” 沈澜白了少女一眼:“若妖人真的鱼死网破,就算我们这些正道弟子能获胜只怕代价也相当惨重。无尘师兄这几日因为同门亡故大为伤心,我不希望我们听风院也出现这种事情。” 百里烟咬着樱色唇瓣,吸一口气道:“好吧好吧,难不成我还拦着你你让你修炼?不过先把肚子填饱。” 少女纤纤素手,调羹舀了一勺冒着热气的药粥伸到沈澜嘴边,“还好小菓有先见之明,一晚上都在熬这东西,说对身体有好处。”她嘿嘿一笑,“你脸色这么白,来,乖乖喝了。” 沈澜微微一窘,好在他天生面部表情不发达,纵然心跳加速脸上也不会发烫,只张开嘴把东西吃掉。 “好不好吃?” “嗯...” “嘿嘿,小菓做的东西自然是没话说的!不过他说你修炼幸苦,叫我别偷偷吃掉。”少女鼻头微皱,“气死我啦,这么不相信我…不过他要是不说,我估计真的吃光了。” “小菓怎么那么懂我,真讨厌死啦!” 少女嘴上说着讨厌,但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幸福和羞涩的神情。沈澜心中苦笑,但依旧一言不发。 百里烟似乎察觉到氛围有些变化,连忙摆手笑道:“百里、百里不是只会说小菓的事情,大师兄我也很关心的。刚才我来的时候太阳在我后面,逆着光,你是不是马上就知道是我了?” 沈澜点点头,“看身影就知道了。” 百里烟嘿嘿一笑,“亏你能一下子就认出我!”百里烟咯咯脆笑,“光从后面透不过来,明明像影子一样,我看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你认出我啦!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你脸上估计就像冰块一样。” 百里烟摇头晃脑,显然心情大好。 “你说什么?!”沈澜脸色骤然一变,忽然开口。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六) 百里烟吓一大跳,支支吾吾道:“什...生气了?百里、百里说…你看不认识的人像、像冰块…” “不是这个,前面一句。” “啊?前面?前面?哦,我说光从后面透不出来,像影子一样,你能马上就认出我很厉害…” “我知道了!”沈澜忽然抓住少女的肩膀,脸上翻着喜悦之色:“我知道哪里有问题了!小师妹谢谢你!” 百里烟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平日里淡然如水的青年露出这种表情,那自然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好事。她咯咯一笑,“那我看你修炼,等会儿继续一起吃东西。” 她知道沈澜的性子,眼下肯定是急不可耐想参法悟道,索性乖乖坐在一旁看着青年。沈澜点点头,百里烟补充道:“那个…” “嗯?怎么了?” “不要受伤啦!我、我和小菓看到会心疼的。” 沈澜嘴角弯起一丝弧度,“嗯,大师兄厉害得很,不会让你们操心的。”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在旭日的金红色光芒中忽然消失不见。 百里烟惊呼一声,这身法似曾相识,似乎都是以极致的速度进入“虚空”当中,但隐隐间,少女又觉得这身法不同。 如果是以迅雷掩耳之速游走,纵然再如何精通巽风法则,空间里的空气依然会有微小的流动,这股流动对于年轻弟子来说斗法途中难以察觉,对于道行大家玄天大能来说就能轻易识破。 但眼下看见的,沈澜明明凭空消失,周遭空气却无一星半点的异常流动与变化。少女胸口心脏砰砰直跳,她隐隐知道自己这个大师兄应该是触及到了什么已经超过她想像的东西了。 忽然,沈澜从不远处半空中忽然现身,他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百里烟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但等不及她开口发话,沈澜的身子再一次消失,瞬息万变中,青年的身子又蓦然出现在百里烟面前。 “好厉害!”百里烟心头惊呼,只是来不及她反应,沈澜已经再次消失。仅仅眨眼的功夫,青年便在这方空间里任意位置出现了上百次之多,仿佛四面八方全部充斥着青年诡异来去的身影。朝阳下青年深青色的衣衫被镶了一层金,这一刻他来无影去无踪,这一瞬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不是融合于与风中的极速,而是游走于真正虚空的瞬移。 “哐当”,百里烟手里的盘子不自觉掉落,少女眼冒金光,连呼吸都忘记了。 “好、好厉害…” “滋啦——”一声裂地爆鸣,只见沈澜凭空现身,左手双指引导天地灵炁,一式听风剑舞回风点雪,竟将远方山头戳开两个指洞。这灵炁破山之后还有余威,径直朝着远空极射而去了。 “…这第一式的威力怎么厉害成这样?”百里烟虽然不懂,但依然满腔欢喜。 沈澜长舒一口气,浑身灵气如潮水退去。他走到百里烟身边,“吃饭吧。” 少女点点头,“刚才…那是什么?” 沈澜道:“《纤云三弄》。” 百里烟惊呼一声:“你、大师兄你把《纤云三弄》练成了??” “还没有...刚才那个只是《纤云三弄》第一重’玉清元始身’,而且移动的范围也没有尽善尽美,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百里烟哪管那么多?《纤云三弄》的大名震慑洪荒,以难修炼和威力绝伦闻名天下,纵然只是领会其中一部分,依然是让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福缘。 更可怕的是,沈澜还不到二十二岁。 少女嘿嘿笑了半天,一对眼珠来回转动极为水灵。沈澜似乎能猜到她的心思,忽然正色道:“你虽然知道《纤云三弄》第一重的心法口诀,但现在绝对不要修炼,知道了么?” 百里烟脸上一红,方才她心中确实升起了一丝瞧瞧修炼一下的念头。但这股邪火刚刚起来就被沈澜冰冷的语气浇灭了。少女撅着嘴看面前青年,只见沈澜颦眉冷目,脸上寒若冰霜,没有半分退让的地步。百里烟哼一声道:“真的有那么危险么?” 沈澜长叹一口气道:“我因祸得福领悟了乾天法则,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即使是这种情况,昨晚也差点死在这法术手下。” “有这么危险?” 沈澜点头道:“玉清元始身把身体分解成先天灵炁进入空间灵气海,有半点不顺利连身子都恢复不了,只能毫无意识在灵气海里游荡,说不定还会被别的修道者炼化,你说危不危险?” 百里烟花容失色,先前还有些不甘的思绪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练了不练了,以后道行厉害了我也不练…” 沈澜面色一缓,微微点头。其实他是故意说出来吓唬百里烟的,《纤云三弄》分解身躯之后是一定可以恢复原貌的,但倘若因此导致阴阳失衡走火入魔甚至爆体,也是要丢性命的事情。是以青年故意夸大其词,好让百里烟不要引火烧身。百里烟也确实是小女孩性子,随便编一番话就能把她吓得瑟瑟发抖,沈澜看在眼里,心中柔软仿佛要化成春水。 他忽然伸手理了理百里烟头上略微凌乱的秀发:“不过大师兄能摸到门路,还多亏你。” 百里烟嘿嘿一笑,“是我之前说的话提醒你什么了么?” 沈澜点点头,“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还要原地踏步多久。” 原来经过百里烟无意中的提点,沈澜发现自己先前的分解方式完全错误。正如同充满乾阳之力的太阳一样,汇集先天乾阳灵炁,专注此道不知多少岁月,是以洋洋洒洒的温暖即使透过遥遥亿万里时空、漫天无穷尽星辰,依然将光热笔直传递过来。但若当中出现一星半点的遮挡,这光就成了阴影,正如逆光而来的少女。沈澜一心想着如何准确无误操控阳属性灵气、进而从中抽离乾天之力加以控制,却没问过自己,为何玉清元始身心法从头到尾不厌其烦地强调单一的乾天灵气? 就是因为这第一重需要将所有意念专注于乾极之上。 修炼者从头到尾只需要如光线一般专注笔直地控制乾天灵气。沈澜转换思路,果然发现当身体分解于灵气海洋里时,那些所谓的七极灵气自然而然随风飘散,剩下的一道,便是“归纳成一”的精纯灵力。之前的做法,不仅仅为修炼提升难度,更是为自身设置障碍,当真是蠢之又蠢。 发现这一点之后沈澜放手一搏,取其精纯,去其“糟粕”,并且意念记录了身体原先灵力,在重新融合成肉身之时,原本消散的灵气重新补充,完全不存在有阴阳失衡的担忧。 于是乎,在玉清元始身法门上,沈澜终于初窥门径,能做到运用自如了。 便就在这时候,一道洋洋洒洒似乎飘摇过千里万里的道家真音直传进沈澜脑海。这声音慈祥带了三分威严,欣慰带了两分赞赏,沈澜心头一跳,因为这声音的主人,赫然是北胤真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会玉清元始身了,你的资质真的很好。” “掌…掌门…?”沈澜看了看身边少女,发现百里烟对北胤的话没有丝毫察觉,只抱着膝盖静静望着远空。 “她听不见你说话?” “这是我在你小时候留在你泥丸宫里的元炁,其他人是绝对听不到的。” “掌门师伯怎么突然联系弟子…是有什么指教么?” 北胤笑道:“一旦你成功分解练就玉清元始身,我就会察觉到。当下山雨欲来,既然你到了这一步,我当然得亲自出手提点你一下。” “山雨欲来?” “不错。短则数月,长则一二年,洪荒大陆必然天翻地覆。” 沈澜大吃一惊,百里烟察觉青年异样小声询问,被沈澜搪塞过去。 “和幽煌道魔教有关?” “具体情况我也并不能十拿九稳,影烛肉身还在昆仑瑶池之中,本体应该也还在‘八荒玉卦’的无上镇压之下。幽煌道蠢蠢欲动,蛛丝马迹种种异象表明,恐怕这一次他们背后还有别人。” “意思是说幽煌道诞生了影烛之后又一个魔君?” “呵呵…罢了,这事情不日便知分晓。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道士也算准备良久,生死自有天定,你们这些小辈不用多操心。” “弟子知道了。” “嗯,你既然道通一极学会了三清身法,那便有了在风雨中挣扎的能力。老道士在此点你三招保命之术,危难关头,或许能救你性命。” 沈澜眉头一锁:“谢过掌门师伯。只是…” “没有只是。其实这些东西该知道的以后终究要知道,我只不过早风师妹一步告诉你罢了。” “弟子明白了…” “这第一招其实就是《纤云三弄》第二层:上清灵宝身弄经纬。”他一字一句将自身对于上清身的感悟详细说来,沈澜听在耳里,不仅对于玉清元始身的理解豁然开朗,更是隐隐觉得原本虚无缥缈的第二层也可以尝试使用了。但... 沈澜疑惑道:“弟子愚钝,这玉清元始身尚且未曾娴熟,不打好基础,为何要铸空中阁楼?况且,若非突破上清,这第二层难道不是痴人说梦么?” 北胤哈哈笑道:“不错,你现在的灵体境尚在上清范畴,但你且将我方才说的牢牢记在心里,稍后我自会解释。” 沈澜点点头,北胤继续道:“这第二招,名曰‘南华蝶剑’。” “南华蝶剑?莫非是…” “不错,从《太上三清玄天众妙真诀》推演而出的三清绝世妙法。正所谓万物有灵,思绪成梦,灵梦俄然觉,不知灵之梦为蝶与,蝶之梦为灵与?天地物化,万物有分矣。…” 字字珠玑,全篇也只二百余字,只片刻时间便被沈澜牢牢记在心中。 “南华蝶剑分化万物,以上清灵宝韵分判混沌衍生阴阳。剑招一出,不知梦耶实耶存耶逝耶,断因果、斩无常,端的是强悍无比。你体内阴阳灵气繁荣已极,最适合施展此招,但非道行达太清道境不可修炼。” 沈澜正色回应,北胤缓缓道:“至于这第三招么,就要解答你的疑惑了。” “是。”沈澜心神一振。 “你既然从蜃妖洞天出来了,又身具阴阳灵气,想必是见到赤河界的人了吧?” “不错。” “当初我与赤河灵尊约战险胜一招,极为佩服他的人品武功。至于为什么将你带到洪荒来,虽有我一份目的,却没有加害于你的心。你可信我?” 沈澜皱眉良久才道:“弟子先是听风院之人,其次才是上玄院之人。” “罢了,你心有怨怼也无可厚非。赤河灵尊和你一样,体内蕴含源炁,一身阴阳道法出神入化,已甄玄天大能之巅峰。” 沈澜暗自心惊:“如此说来,三清掌门果然厉害。”他紧紧握拳,“什么时候我能也有这般实力,让小师妹无忧无虑,护得听风院安然无恙? 北胤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缓缓道:“《两仪回天》用得好,自然有无比强大的实力,不用操之过急。现在你身负《玄天清妙诀》以及《两仪回天》两大绝世法门,日后成就必然无可限量。” 他顿了顿,“我不知道帮助你打通源炁的是谁,但绝对不是赤河灵尊。关于源炁的使用,当然还是数他称甲天下。 这么多年,关于源炁的由来我考虑过很久,最有可能的,就是赤河界洞天之灵显化,与认可之人融合传承。”他顿了顿,“总而言之,源炁蕴含的能量浩如烟海,恐怕倾昆仑瑶池之灵力也比不上。那么,宿主若是能从其中‘借’用几分灌注自身,又会如何?” 第十一章:东海龙引群魔现 旸谷英萃十日谈(二十七) 沈澜一惊,“还有这种方法?” “不错。当初赤河灵尊以源炁为本强化自然,短时间内不论是道行、感悟、肉体、速度还是感知,都得到飞跃性提升。我体内没有源炁,但根据赤河灵尊的话,借用能量之后源炁怒而反噬,不仅重伤筋脉血肉,更碾磨意念生不如死。其中痛苦艰难我是体会不到的了,但想必是是极为决绝的生死招数,非到关键时刻还是不用为妙。” 沈澜皱眉暗道:“以赤河灵尊如此大能都这样说,果然此招一出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但转念一想,倘若当真是生死关头,哪还有这些顾虑?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百里烟平安幸福,那也是一万个值得的。 “这招要怎么用?” “自然是在《两仪回天》当中。下部里有详细计较,我与赤河灵尊交手时候亲身体会过,可以将这部分记忆感悟和你分享。否则你盲人摸象,再过十几年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救命的招数。” 北胤话音一落,登时间几百张栩栩如生的画面传进沈澜脑海当中。每一幅都带着惊世骇俗的交手,每一帧都将绝世大能生死斗法的感悟蕴藏其中。沈澜连忙回想《回天》篇,果然找出了疑似驱使阴阳鳞骨刺激欺骗源炁以“借用”能量的隐晦法门。这般解惑传导虽只持续片刻,但涌入青年脑海的感悟技巧却浩浩汤汤数之不尽。这一刻北胤这些年对于源炁的感悟倾囊相授毫不保留,沈澜只觉得醍醐灌顶柳暗花明,对于阴阳灵气的理解也深了几分。原本绝对想像不到的修炼方式竟如条条大道显现出来。 “真的可以...似乎真的行得通...” 北胤笑道:“老道士难道还骗你不成?如果有生命危险,不妨以这一招攻敌不备,想必有奇效。” 他嘿嘿一笑:“盖因为源炁的强横之处在于借用的是天地最初的能量元炁,而非类似于别人体内传来的灵气,故而这种能量扩张经脉加强八极感悟,在我看来,你以灵体境施展此招,道行必然在短时间内一举突破上清桎梏,跳过上清归元境直接达太清金身境。” “这、这可能吗?” 北胤道:“赤河灵尊道通八极,施展之后依旧比原先强了几成。要知道道行越高,再想提升就越是困难,有的人甚至冥思苦想百年时间都不得寸进。达到金身境,还只是保守说法。” “所以掌门师伯之前告诉我的两招都是…” “不错。生死关头,先施展《回天》当中‘借炁’这一招。当道行突破上清境,不管是上清灵宝身,还是南华蝶剑,施展起来都不是问题了。”北胤笑道:“试想一下,原本想要杀你的对手,忽然被你反将一军打得措手不及。如果用得好,恐怕对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澜眼皮一跳,一直以来北胤给人的感觉,虽然有些护短,但威严与和蔼并存。直到经过赤河界诸多事情,方才慢慢发觉这个已经活了两百年的老道士是一个城府极深颇为腹黑的人。一念及此,沈澜微微叹一口气,这种性格,倒并不让他觉得讨厌,只是他一直谋划的事情,依旧是雾里看花叫人摸不清头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又是不远万里破界把我掳来,又是费尽心思安排我进入蜃妖洞天,现在又教我保命的法门。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北胤笑道:“老道士谋划的,自然是天下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以往的霸道傲气,反倒是隐隐有一丝无奈夹杂其中,叫人听来没来由一阵伤感。北胤缓缓道:“不料一劫未平一劫又起。罢了,这些后话今日也不说了。进入东海大蓝洞之后万事小心,如果有超出预料的情况,将气息注入泥丸宫,我会跨越时空出现。” 他也不等沈澜回答,整个人存在的感觉就那么忽然从青年脑海当中消失。沈澜一阵愕然,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生怕自己多问什么。几番交谈下来,北胤究竟在策划算计什么?又具体想做什么?带着深深的疑问,沈澜叹一口气回过神来。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嗯,我在...” “真是的~讨厌!坐山顶上都能发呆,我叫了你好多声你都不睬我!” 沈澜尴尬一笑喉结轻滚,“嗯...刚刚学会玉清元始身...不小心冥想半会儿运转周天没注意...抱歉。” 少女嘟着嘴:“呸呸呸,亏百里起个大早来看你。”她苹果似的脸颊鼓起,满脸嗔怪。 “对不起…” “哼,对不起可不行。就当赔礼道歉,要不然你答应百里三个愿望吧,不然就不原谅你啦。” “好。” “诶,你不问是什么?” “无妨。” “那…” 沈澜原本以为少女要说出愿望。 “那就五个愿望。”百里烟咯咯脆笑,“我看你答应得这么爽快,不想便宜你啦!我要你答应我五个~不不不!十个好啦!” “一百个也可以。” “诶?一百个?真的么?!骗人是小狗哦。” “不骗你。你想要什么?” “嗯~还没想好,一下子反而不晓要得说什么了…嗯,有啦有啦,百里问你问题,不许不回答。” 沈澜默认,少女眼珠骨碌一转水灵逼人,笑盈盈问道:“大师兄,你以后会…会成亲么?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问…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嘛。”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沈澜伸手揉了揉少女头发,“我保护你们两个活宝都来不及,哪有时间谈婚论嫁?”他淡淡一笑,“‘不论你们以后捅了多大的篓子我都能帮你们摆平’,这才是我的目标…” 百里烟脸上一红,小声嘀咕道:“什么嘛,说得我和小菓像捣蛋鬼惹事精一样…” “对了大师兄,之前和饮血宗的人交手太频繁,百里都没时间问你。当初我们被北僵老怪追杀,提起东海大蓝洞,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一座龙冢的?” 沈澜微微一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小旸谷外围两个魔头都被剿灭,剩下的就是深入蓝洞直接面对化血老妖。你如果知道什么,总比我们满头雾水栽进去要好吧。” “也对,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详细的情报。”他从怀里取出在蜃妖洞天里得到的那本《洪荒遗录》,缓缓道:“是这本书写的。你看这里,‘去东海三百里,有蓝洞漩涡曰灵泉。漩涡湍急灵气馥郁,生灵入则为浪堙,是为绝地死境。然蓝洞之下为八部天龙之太古龙冢,绵延八百里,龙尸与外界隔绝,灵气精纯,纳极东太阳之力尔后凝聚,有妙用。” 百里烟惊道:“难道就是北僵老怪嘴里说的龙心?” “有可能。小旸谷是洪荒乾阳之气最为精纯的地方,太古龙冢坐落于万丈深海,数不清的岁月酝酿出什么罕见的奇宝也是情理之中。恐怕魔教妖人对这东西是志在必得。”沈澜叹一口气:“不过就算知道龙冢的消息,对于其中详细情报我们还是一无所知,所以说不说也没什么两样了。” 百里烟眉头一挑:“不对,起码我们还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把消息传递回去。我们谁也没潜入过蓝洞漩涡,更没去过龙冢,但这几天下来,似乎魔教妖人真的找到了深入海底的法子。饮血宗终归只是幽煌道的附庸,几番交手蛛丝马迹,明面上是饮血宗在打理这里的事情,我觉得背地里还是幽煌道在捣鬼。咱们甄选最后一阶段就在蓝洞龙冢,既然如此,主力军还是我们,前辈大能们不会出手帮忙,局势很危险。我们若能用龙心的消息把师傅他们吸引过来,一来危难关头求救,不至于再像先前被追杀那样九死一生,二来倘若我们力有不逮被魔教妖人奸计得逞,他们总归是要带着龙心从龙冢里出去的吧?” “所以让前辈们埋伏在此,一旦他们带着龙心出现就半路截杀?” “不错,如果《洪荒遗录》说得是真的,那这东西肯定珍贵无比,一旦被妖人利用,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遭殃。百里不想这样…” 沈澜笑道:“我看你是被北僵老怪追怕了。” 少女脸上一红,“我…我是有点害怕…而且这几天也有同门战死了…是真的死啦,以后都再看不见啦。” “你就是太懒,平时不动手不动脑子,但只要愿意,其实想问题比谁都明白。这方法既不会耽搁崇天八极甄选,又能提高安全性,还能防止魔教妖人得到宝贝为祸苍生,一箭三雕果然妙得很。”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把情报传回去吧?” 青年莞尔道:“还是先吃早餐吧,幸苦小师妹亲自送来,这许久都没吃完,待会儿凉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哈,算你识相,那我们吃完再回去。”百里烟纤纤素手摘了颗点心送到沈澜嘴边,青年张口吞下细细品味。二人心领神会不禁相视而笑,在万丈霞光的山顶享受清晨的虫鸣鸟叫流云微风。 在百里烟心里,身边青年一直是冰冷严厉的印象,但自从云菓重新回到听风院,这种印象逐渐冰消雪融。到了现在,她只觉得身边这个身影既可靠又可爱,这种无形衍生出来的羁绊愈发牢固,以致于百里烟有些失落。为什么失落?就算是修道中人也会结发一心吧?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沈澜以后也许会被别的女孩子“抢”走,一股莫名惆怅在少女心中暗暗滋生,这也是她方才为什么忽然问出那种问题的原因了。 她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金锣急响传进二人耳中。 二人脸色一变,金锣声动,预示十万火急。 待二人马不停蹄单赶回,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甄选弟子汇聚大厅,打听一番方才知道,就在片刻之前,由小旸谷通往东海大蓝洞的道路终于摸清楚,前路只剩下最后一道魔教妖人设下的封锁,只要顺利突破即可完成甄选第二阶段、向着十年一度崇天八极甄选的最终回全速进发。 一念及此,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东海大蓝洞,太古天龙冢,近在咫尺了。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一) 混混沌沌一片,好像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连思绪也飘扬万里朦胧不可捉摸。 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下左右完全不能分辨,放眼看去,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他轻轻握了握拳头,似乎清醒一些了。他四下观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红云翻滚的无尽时空里。明明是陌生的景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有一种颇为怀念的感觉。好像这片天地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 “我怎么在这里…?”少年颦眉,“我不是应该和百里还有大师兄准备出发赶往大蓝洞么…” 他有些沮丧,在望不见边际的红云晓雾里游游荡荡,好像过了一百年,又好像只过了一刻钟。这种感觉太难受啦!仿佛更漏水滴声被无限拉长,又像跨越时光长河,只一步便走完别人的一生。 他越来越沮丧,渐渐的,连脑海里那些和自己性命相连的人都要忘了。云婉、百里烟、沈澜、风时雨、南宫明灭…这些名字留在少年脑海里的印象越来越淡,他们的声音相貌也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我是谁?” 他眼眶忽然氤出两滴珠花,纵然抬头,眼泪还是顺着少年的脸颊滑到腮边。“怎么回事…这种思念的感觉,难道是我在思念什么人?” “可是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少年目光失焦浑浑噩噩,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冰凉,不禁蜷缩身子,把脸埋在臂弯和膝盖间,就像是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他保持这个姿势,徘徊在只有云波的诡谲空间里。 “这股思念到底是什么?”就像钩子钩在心头,不论他飘了多久,不论这片连引力也没有天地如何变幻,那种牵挂却见不到面的失落感就是萦绕不消。真讨厌,这种感觉真沉重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谁?还是说其实是我在害怕呢?” 少年忽然抬起头,“有人在思念我吗?还是我在思念什么人?”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远方红云里点了一下。 霎时间,天地轰鸣一片,所有云雾在眨眼里汇聚成笼罩天地的漩涡龙卷。 惊天动地的绝世末日景色,只是少年竟听不见任何这景色爆发出来的声音,在他的世界感觉中,这片狂景映在脑海里,但他半点也不觉得可怕,因为他发现…这道能崩溃空间的龙卷,居然是因为他轻轻的一点。 “这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浅浅一握,捏成拳头。于是乎,撕开天地的龙卷消散开来,化作山,化作河流,化作红尘倥偬百代浮生。 紧接着,那股思念的感觉更强了。 “有人在呼唤我吗?是谁呢?要不然我去创造出来吧?我在思念谁吗?能不能也创造出来呢?” 少年站起来,伫立于虚空当中,他的思绪指挥四肢行动,于是红云晓雾被捏成人形,并且愈来愈清晰,细节愈来愈完善。 那是一个白色霓裳里带了半分晚霞淡紫的绝世女孩。女孩朝他微笑,虽然只存在了刹那,但少年心弦大震,刚想开口喊女孩的名字,却发不出声。他发现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依然没有突破桎梏,依然藏在其中。他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第二个女孩出现,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了一团红云在手心当中。“百…” 百什么? “师兄?…” 师兄是谁…沈、沈...沈澜…? 对,就是这个名字,沈澜!还有,还有小婉! 少年哈哈大笑,你们回来啦!我想起来啦!他载歌载舞欢欣异常,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蔫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压在心里? 他疑惑地四面看,此时此刻,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在他的思绪下变做千万万生灵汇聚的家园乐土。他仿佛是这片天空的神灵,每走一步,季节变幻,有时是金穗浪海,有时是朔雪湮天,喜怒哀乐的声音全部传进他的耳朵里,好像只要愿意,他就能把福泽赐下,是一种至高神明的力量。 他苦笑一声,即使是这样,为什么总有一种淡淡的缺失感呢? 这里到底是哪里?缺少的那一块又是什么? 他回溯在自己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有哪个地方被忽略了呢?有什么见过的人还隐藏在脑海里么?有什么去过的地方是被自己遗忘了的么?不论是从记事开始时三清上玄院还是后来行走江湖的所见所闻,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件都清晰明了,就像人生被画成画卷写成书本整齐罗列,只要一一翻看就能把什么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毫无遗落找出来。 但…就是有一种违和感,有一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思念。这种思念透过时空、穿过界面,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啊。为什么自己会记不起来呢?到底是哪里忽略了呢? 少年咬着牙继续回忆,他忽然身躯一抖。有一年因为得罪江湖势力被追杀,在一个雨夜他浑浑噩噩睡着,梦里似乎遇见过什么东西,只是那梦异常朦胧,要不是现在全力回想,根本就记不清那个梦的存在。 有如黄粱,有如南柯... 南柯... 他瞳孔忽然收缩,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眉头皱成川字,忽然发现,自己一辈子,竟有好几次留下黄粱一梦的隔世之感。最后一次,他和云婉在山洞当中相依为命,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那时候...好像也有一个梦,并且比以往的更加清晰,更加详细。 “是这里么?”少年的心脏砰砰狂跳,他废寝忘食,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发掘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当他终于进入到少年山洞之夜的梦境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梦中梦?并且…那个空间,和少年现在身处的空间竟一模一样。 那个少年如同天生至尊身冒神光,踩着八荒、指着天地,敕令一切生灵听他号令,诰言界面法则归他掌控。紧接着,山岳河流、人烟物种,都出现了。最后出现的,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陌生男子。 “哗啦——!” 在这一瞬间,梦中梦碎成无数快镜子,少年眼角的泪水停不下来。他愣了良久,也许是一千万年那么久,忽然喃喃自语:“阴...阴前辈?” 当这三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少年浑身剧烈颤抖。 少年心头那一丝沉重竟然烟消云散。 “阴前辈...阴前辈!”他忽然高声大喊:“阴前辈!云菓回来啦!”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忍不住哭出来,“我回来了…”他哽咽不能正确发音,“鸿蒙境南柯浮梦界,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天空里晦暗一片,云菓抬头去看,铺天盖地遮云蔽日的黑色长袍笼罩目之所及的一切,紧接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响起,缓缓道:“你居然记得我。” 云菓情不自禁笑道:“我想起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记啦!” 少年的瞳孔里,黑色衣袍缩小成一个黑色衣衫的男子。他隔着千万里距离,又好像近在咫尺,他眼里噙着泪花,然后温和地笑了。“好孩子,好孩子。” “你到底是谁?”云菓眼皮跳了几下,“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黑袍人抿嘴,刚想说话又顿在嘴里,良久才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他负手而立,再没有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不羁。他忽然移动到云菓身边,手掌搭在少年的肩头。 “云小子,你的第二次天劫快来啦。” “什么?!”云菓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天劫的事情…你明明不是洪荒中人。” 黑袍人哈哈笑道:“我告诉你的话,你不能生我的气。” “你说,我掂量掂量。” “好吧。”黑袍人微微颔首,“其实你会遇到天劫,是我一手造成的。” 云菓浑身一抖又惊又怒,那道天劫让他和云婉遭了多少罪,没想到竟是被人算计。但转念一想,当初重伤垂危的时候,如果不是面前黑袍人的话,自己早就死在了山洞当中,并且方才那种跨越时空牵动全身的思念温暖至极,就像…家的感觉? 少年抬头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子,“你有什么必须这样做的原因么?” 黑袍男子眼里含笑,“不愧是她的儿子,换成其他人,估计要对我破口大骂了。” “你认识我父母?”少年摇摇头,“罢了,总之你不会告诉我对吧。”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因为你天命不凡。” “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罢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你身上做手脚么?” “不知道。” “只有这样,你才能成长啊…” “我有这么贱非要遭雷劈才能长大吗?”云菓没好气道。话虽然这样说,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前黑袍人他却没半点需要担忧的东西。就像当初心中莫名生出的信任,明明是没见过多少次的人,但是仿佛认识了很多年。 黑袍人哈哈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与灵气隔绝的身体不是天生的,而是人为的,你作何感想?”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 黑袍人摇头,“很可惜,我还没那个本事。否则之前我就帮你解开封印啦。” “你体内存在一枚天道封印,这股封印参透天机,自诩为宇宙意志、时光主人,将至高无上的恒大天道也骗了过去。然后…这世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一个废物…包括老天爷。” 云菓打个寒战:“你唱戏呢,我有这么厉害值得被人下这么大一番功夫?再说了,老天都弄不清楚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解释天劫会降在你一个肉体凡胎之上?” “我...” “词穷了?”黑袍人莞尔一笑:“我虽然破不了这道封印,但可以动摇封印的根基,只要你体内持续受到灵气洗礼冲击,封印裂口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封印洞开,再无阻拦。” “什么意思?有什么作用?” “我且问你,之前你受到天劫攻击之前,是不是有其他人的灵力钻进你身体里了?” 云菓浑身一凉,半晌才道:“我、我和我师兄他们一起铸剑...让很多人把灵气传到我体内勾画符咒,持续了几天时间…” 少年抬头:“难道是…” “不错,人体虽然只有十二正经,但还有八条象征着对天地八极亲和度的灵脉。灵脉虽然没有实体,但这个概念却的的确确存在。绝大多数人都有八极灵脉,有的人灵脉粗壮,有的人灵脉孱弱,修炼道行的天资也是在这里划分开来。” 他顿了顿,“你原本拥有得天独厚的八极灵脉,却被人强行封印。之后我从中破坏,再经过外界灵力的洗礼,最终冲破封印。” “然而,在天道意志眼中,你原本只是一个不能修道的废物,却忽然间灵脉洞开,岂不是逆天而行忤逆恒道?” 他微微摇头,“这就是你引来天劫的原因啊。” “轰隆——”,少年脑海中轰然乱作一团,仿佛晴天霹雳炸将开来,一时间思索不能呆若木鸡。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是那个人最大的软肋。天地需要制衡,如果出现一个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黑袍人摇头苦笑,“这条路虽然艰辛,但是我希望你能走下去。不论是北胤也好,我也好,在乱世之中只能独善其身,却无法承担起守护洪荒的重任。” 云菓撇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保护泱泱洪荒?开、开什么玩笑…” “小子,我可没有开玩笑。如果你有性命活到八极灵脉封印尽数洞开的那一天,这方天地要么化为永恒炼狱,要么得到无尽庇佑。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修炼法力,否则体内被单一的一种灵气充斥,除了失衡爆体而亡没有其它可能。”他正色道:“我希望你起码能活到八脉皆通的那一天。” “什么叫第二道天劫…一道天劫不够还有第二道?所以一共有多少…”云菓满脸苦色,“你别告诉我一条灵脉就是一次天劫啊。” 黑袍人嘿嘿笑道:“就是这样。” “我!…我去你…大…”少年脸阴如水,忽然跌坐在地道:“混蛋…你可坑死我啦!”云菓闷闷不乐,良久继续道:“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总是会进到这个古怪的空间里面?如果我想得不错,这二十年里我恐怕进来过很多次吧?” “不错,你来过这里无数次,但真正见到我的只有两次。其余还有一百多次很接近,不过最终功亏一篑。” 云菓恍然,恐怕思绪里有些许印象却无法洞悉过程的梦境,就是黑袍人口中那些接近梦境真相却功败垂成的经历。 “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么?” “当然有。鸿蒙境南柯浮梦界是混沌阴阳两大洞天之一,原本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主动进来,后来你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进来了。” “为什么?” 黑袍人却不答话,只自顾自说道:“这片洞天的存在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守护。” “守护什么?” “守护一个叫‘八荒玉卦’的东西。” “这又是什么?” “宇宙万流,无限洞天,神品法宝为个中至尊,蕴含天地伟力。譬如玉虚剑宗的镇派双剑‘镇狱’和‘寰天’,再譬如风时雨手中法宝‘牵女星’。但‘八荒玉卦’…它是凌驾于神品法宝之上的绝世法宝之一,也是我之前的法宝。” 云菓呼吸一热,“我读书少,你别骗我,你难道比我师傅还厉害?” 黑袍人哈哈笑道:“我没你师傅厉害,我看见她怕得要死,只有挨打的份。” “你认识我师傅?” “嘿嘿,风时雨嘛,当年洪荒天地第一美人,我就算是舔着脸皮,至少也要混个脸熟不是?不然别人问起来,我连风时雨都不认得,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云菓哼哼直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 黑袍人收起笑脸,“不过嘛,这八荒玉卦现在归你了。” 话题转变太快,云菓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鬼?什么叫归我了?你要把法宝送给我?如果没有危险的话那我就收下了。” “真是比泥鳅还滑手。不过,八荒玉卦,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啊?”云菓满头雾水,正在这时少年右手忽然传来一阵钻心滚烫,他大惊失色打开手掌,只见一道黑白二色的阴阳鱼纹在手心飞快旋转。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以往从来没有过的阴阳鱼,自从第一次见到黑袍人之后就偶尔出现。最开始是在天渊极泉当中吸收天地清浊,然后是在蜃妖洞天里蛇人族中大展神威。之前这阴阳鱼一闪而逝,并不能看得清晰明了,但少年此刻仔细去瞧,却发现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竟细致到了生命极限。不错,它们真的像生物一样,不论是脉络血肉还是身躯线条,不论是动作气息还是隐隐可以穿过半透明身体看见的泥丸气海,一应俱全。两条鱼彼此首位相连,幻化成天地间至理之圆,它们是天地造物主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东西。 云菓连呼吸都忘记了,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他手心之中? “这就是八荒玉卦主人的证明。我叫它‘阴阳痕’,原本在我手心里,不过你先后几万次来到守护八荒玉卦的这片空间里,日积月累,我便将它缓缓转移到你身上去了。” 如果之前对于黑袍人说的“凌驾于神品法宝之上”的说法还嗤之以鼻,毕竟百里烟的同心剑仅仅以超越仙剑品阶的姿态就几乎横扫少年所有见过的法宝,那么神剑又强大到什么地步?超越神品法宝又是什么概念? 但这种不屑的想法在他看见两条阴阳鱼之后彻底消失了。这样完美的“生物”,这种蕴含时空至理的圆,绝对比同心剑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云菓心头火热口干舌燥,支吾半晌才道:“这么厉害的法宝…为什么白白给我了?” 黑袍人笑道:“只有能够主动进入南柯浮梦界的人才有资格继承八荒玉卦。我暂时被困在这里啦,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在这里完成,法宝索性就给你了。反正最后关头还要靠你。我一把老骨头,不中啦。”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如此重要的法宝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云菓心中感动,黑袍人立刻一盆冷水浇下来道:“不过你别得意。如果这东西培养不好,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什么意思?我还要养它?”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其实八荒玉卦能够凌驾在神品法宝之上,就是因为它有无限强大的可能。阴阳痕边八极位,每一位对应一极,你需要用绝世材料炼化。” 云菓“呸”一声,“敢情是个大胃王?我一穷二白上哪里找材料养它?” 黑袍人笑道:“我还没说完,这八种材料蕴含的八极灵气还得在伯仲之间,否则阴阳失衡,法宝的威力不增反减。我行走天下这么多年也只炼出一道神品八荒玉卦,再想提升难于登天。” “敢情神品法宝你还不满意?你…”云菓愣是把“爷爷的”三个字吞到肚子里,“那换成我,估计只能炼个宝器出来,到时候辱没了这法宝威名可别怨我。” “呵,既然是你的,其他人置喙又算得了什么?此外,阴阳痕可以吸收天下清浊以及已经实体化的能量,关键时刻说不定有保命的作用。” “吸收实体化的能量?”云菓恍然,这么说来当初蜃妖洞天里蛇人族大蛇应该就是以浓郁的阴阳清浊汇集成的实体,所以阴阳痕一经接触,便将它吸收得连渣都不剩。少年心头一震,忽然问道:“还有什么常见的实体化能量?” 黑袍人笑道:“不错,还知道问我。小到山精鬼怪,大到绝世蜃妖,弱的有伥鬼恶灵,强的有大能元婴,阴阳痕都能吸收。” 云菓顿时瞠目结舌,他确实是因为沈澜吸收了吴钩元婴方才有此一问,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吸收元婴。但少年思忖片刻皱眉道:“那为什么我在蜃妖洞天里不能直接把蜃妖吸收了?” 黑袍人道:“你没有道行,催动不了阴阳鱼,它们能吸收的东西自然也受到限制。蜃妖乃是绝世妖物,凌云峙天威力无比,哪里是你一巴掌就能吸收的?” 云菓恍然,如此解释道也说得通,“所以对元婴没什么用了?” “不然,看是什么人的元婴。如果对手不强,吸不吸收得了我不敢说,但肯定可以威慑对手。”黑袍人咧嘴笑道:“正所谓兵不厌诈,这种吸力极为恐怖,你可以威胁修道中人,叫他人投鼠忌器。” 云菓点头,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清晰明了了。虽然阴阳痕需要持续成长,但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一条保命手段。他恭敬朝黑袍人鞠躬道:“不管怎么说,云菓都要多谢前辈。” 黑袍人摆摆手,“小意思。你能想起来梦境里的事情已经是最好的安慰啦!自己在外行走切记谨慎小心,不论如何,自家性命是最重要的。还有,灵力冲刷越厉害,你体内的封印就越松动,一旦超过一个临界值,天劫就会降临。不要因为你从天劫下逃过一命就小看它。这是苍天降下的绝难,如果不准备万全,你必死无疑。千万不要激进,也千万不能鲁莽,懂了吗?” 他忽然没完没了啰嗦起来,云菓听在耳里却没半点反感的情绪。少年能感觉到面前黑袍人是真真切切关心他,希望他能平安活下去。这种发自肺腑的真情让他不禁感动。 救命之恩、赐宝之恩和关切之情,少年忽然对黑袍人叩了三个响头,毅然决然道:“前辈,如果以后云菓有能力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从这里救出去的。” 黑袍人转过身去,抿嘴半晌才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啦,好了好了,要交待的交待完了,你滚吧,我要休息了。” 云菓嘿嘿一笑,“那我、我要怎么出去…” “睡着了就回去了。”黑袍人大手一挥,云菓只觉得脑海昏昏沉沉一片,眼皮重逾千钧,只刹那间便昏睡过去、人事不知了。 少年的身躯在鸿蒙境缓缓消失,连带着黑袍人以及少年创造出来的那些山川河流亿万生灵也消失不见。天地又变成混沌无尽红云翻滚的模样。只是这一回,天际隐隐传来雷声,紧接着,大雨滂沱,倾盆而下。 “伤心么?伤心了罢?红雨漫天,血泪纵横,呵呵…可怜之人,果然有可恨之处呀。” “与你何干?” “不如我们联手呀。你为了洪荒正道镇守八荒玉卦南柯洞天两个甲子,已经足够啦。我们联手破界,难道不好么?你难道不想再见一见你爱的人么?最后一次见面,竟是那样伤人的分别,难道不会不甘么?心里的伤口若不弥补,又怎么能完好如初呢?来,和我联…” “穷尽毕生之力,你也休想逃出去了。影烛,你死心吧。”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三) 云菓忽然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隐隐抹开一片鱼肚白。群星眨眼,黎明前的漆黑也被缓缓驱逐开。熟悉的檀木香麝香和风信子的香味钻进少年鼻腔,他微微一笑,转过头,百里烟的腿正搭在他肚皮上,依然是毫无睡姿四仰八叉的模样,不远处的沈澜盘膝坐地冥想依旧。 这片温馨宁静的感觉让人沉醉,伴随着一声鸣鸡唱早,也渐渐有细微人声传进耳朵。 今天就是前往东海大蓝洞的日子了。盖因为沈澜百里烟向宗门传递消息,时隔一天,此时此刻不仅仅诸多三宗大能齐聚于此,原本留在剑宗的门派弟子也耐不住性子纷纷赶来凑热闹。 辰时三刻,崇天八极甄选的与会弟子从据点正式出发。这次出击并没有门派长辈协同作战,目的不在强攻,更多则是探听敌情。如此生死磨炼,倒也更能让门中弟子在刀口浪尖快速成长。 沿着其余弟子传回来的地图前进,前后十天时间,盘踞此地的几头翻天犼先后伏诛,是以魔教妖人再没了变幻地形的手段。众人浩浩汤汤走了两个时辰,已经可以看见海鸥盘旋,面前景色突然一变。云菓和无常同时道:“有幻术结界,大家小心。”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顿足堤防。片刻之后对面山林里现出一二百魔教妖众,正不怀好意看着众弟子。 为首光头曾和云菓等人打过照面,正是先前沿路狙击的血炼七鬼当中的老大。他身边站着两个同门,一个结巴,一个络腮大汉,另外三个则消失不见。眼下正是小旸谷正邪决战时刻,云菓料想三人不可能不现身,多半是被吃掉炼化。一念及此少年正色道:“对面人多势众,这里又被施了幻术,不晓得之后会有什么变故。我看还是先退出结界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点头,结成稀松阵型朝后方撤退,然而过了良久都找不到出口。 光头冷声道:“饮血宗早在此地设下最后一层封锁。”他看了一圈场中众人:“全是一帮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是瞧不起我圣教大能么?” 云菓笑道:“小光头,上次你夺路逃跑的时候比现在嚣张多了,怎么今天正正经经的没半点气势。难不成是北僵鸩血两个老妖怪死了打击太大?” “我道是谁。”光头浑身杀气直冒:“既然今天来了,就把小命留下来吧。”他手臂一挥,“诸位同道,趁他们立足未稳,不留活口。” 众妖人纷纷点头冲上前来。大战一触即发,云菓正色道:“先处理光头,他旁边的两个人不要击杀。” 然而战事一起,众人皆是新手菜鸟,生死之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一时间场面豪光四起灵力爆蹿。这边一尊百丈佛陀扫荡四方,那一头漫天血雾大展魔威。 这些魔教弟子道行不俗,仗着人多势众势如破竹,只片刻功夫正道弟子死伤数人士气大减。 正在这时候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合并一处,霎时间风雷大作化为穿梭虚空的璀璨剑光疾光一闪,硬生生将线性区域中的十几人一齐洞开。 正是虚宗双璧,紫弋剑、青珩剑双剑合并杀开一条血路,众人高声欢呼,霎时间战意大作,满腔热血涌上来,硬生生扛下妖人下一波攻势。 “嗡、嘛、呢、呗、咪、哞!——” “铛——!”一声震天梵音金鼓撞击,六尊伟岸佛陀带着光明崇阳之心霍然出现,数不清流转着“卍”符与佛家箴言的璀璨锁链在佛陀手中呼啸挥动,有的化作金色佛蛇扫荡乾坤,有的结成笼天大网罩向妖人,还有的变为百丈金枪疯狂前刺。在这一刻《六字大明咒》成为战场焦点,一万零八照夜狮子念珠神威大现,任何触及念珠三丈之内空气的邪魔外道尽皆受伤后退。 须芥寺绝学与仙器念珠之威相辅相成竟强悍如斯。一时间正道中人攻势大涨,而魔教妖人全力防御。 眼看着势均力敌之时,血炼光头大手一挥,十数个魔教妖人跳将出来,口中念着极为拗口的咒诀,顷刻间正道弟子所在脚下土地龟裂翻滚、身边空气逃窜抽离,众人只觉得胸腔窒息四肢无力,身子也是摇摇晃晃不能站稳。云菓焦急大喊道:“幻术而已!不要中招!地面没有晃动空气也还在,不要自乱心神。” 他一边呼喊一边吹奏之前玉虚七考之后换来的安神笛。此笛虽然不需要灵力催动,效果也不见得有多么强力,但大战关头总归是聊胜于无。经过云菓提点帮忙,一部分弟子心神稍定,体内泽兑灵力疯狂运转,果然将这覆盖面广阔但整体威力并不强横的幻术悉数破解。剩下大多数依然迷失的弟子们在同门帮助下恢复正常,但依然有一小部分方寸大失,被魔教妖人抓住破绽击而杀之。 “咚——!”一阵恢宏巨响,顷刻间天地金蓝光泽一片,众人心头一凛,一个身披海蓝色宝光袈裟的人影飞蹿上天双手合十,在这一刻他两只眼睛仿佛如来显现其中、能破除世间万象因障。 正是须芥寺无常。 “呔——!”洪钟大吼之下,那件原本穿在无常身上的沧海雷音袈裟如有灵性一般流淌成穿梭于天地之间的蓝色雷音。汪洋般的佛家雷音海洋填充了结界的每一寸空间,正道中人对此如沐春风,魔教弟子却如遭重击触电也似的惊惧后退。紧接着漫天雷海带着尊者之力叱咤风云,雷光如蛟似电盘踞在结界边缘,大嘴一张,竟硬生生将结界咬开一条裂缝。维持结界的魔教弟子收此一击口吐献血面白如纸。无常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下一刻他一手操控沧海雷音袈裟,一手成掌刀,顿时劈出一道撕裂天穹的金色刀气。 赫然是雷音分海剑诀! 有漫天雷音海洋从旁辅助,这分海刀霸道绝伦呼啸而去,众魔教弟子不敢硬接,眼睁睁看着维持阵法结界的弟子在佛光之下化作肉泥,紧接着结界破碎,变为星星点点镜子也似的光芒剥离消散,最终缓缓隐匿于天地之间。 佛门中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声音不断,显然即使是对邪魔外道痛下杀手依然是不小的罪孽。其余门派弟子振臂高呼大喜过望。这号称须芥寺千年不遇的绝世奇才果然强横至极,首次出手就震慑全场。 为首光头男脸色铁青,当即旋身上前与无常对在一起。不得不说无常名不虚传,就算对阵实力再度提升的光头依然是攻守平衡游刃有余。云菓心头愕然道:“之前光头吃了九个人已经能压制住大师兄,现在恐怕吃了十个人,没想到和无常互有攻守势均力敌。这人果真如同大师兄所说,不论资质还是道行皆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正这般想着,剑宗岳川谷也再不留手冲进人群。只见他手中一柄流淌着漱玉宝光的三尺长剑被使将地有如神助,挑拨撩刺点扫格洗搅,每一击都是剑路基础,但联合在一起却精妙绝伦、仿佛能将剑身融入虚空,每一次都伴随着切割金石的璀璨剑气疯狂发散,叫当者妖人惊慌失措丢盔卸甲。这般剑法,绕是以见多识广的云菓看来也要拍案叫绝。先前辜剑鸣对战沈澜的时候,剑招已臻洪荒极致,而这玉宗出身的岳川谷虽然和辜剑鸣之间仍旧有天差地别,但已经是惊世骇俗极为不凡。前后片刻,已经有十来个魔教弟子被他缠住不能动弹。 少年点头暗道:“这两个参加过上一届崇天八极甄选的人果真是强横至极。” 有了无常岳川谷两人作为中心支柱,正道弟子一扫阴霾疯狂反攻,原本并不喜欢刀兵的无尘因为同门师弟被紫衣人杀害,此刻也再不留手,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威力莫大。教魔教弟子惊恐万分,无尘身边无嗔以释迦五印攻击支援,二人配合无间势如破竹,硬生生在魔教妖人阵中撕开一条大口子。后续弟子纷纷跟上,将原本整齐划一的魔教敌手冲得七零八落。 另一方面,秦炀木浅音继续以紫弋、青珩两剑率领剑宗弟子左突右冲。剑宗弟子浑身战意剑气凝聚为一柄笼罩众人身边的无色剑罩,数十人仿佛融为一体,进可攻退可守,不仅将魔教妖人杀得大败而归,自己方面也再未折损一兵一卒。 为首光头勃然大怒,明明只是一帮二十岁左右的黄毛小子,为什么联合起来竟能发挥如此战力? 殊不知面前这些人虽然年轻,确是不折不扣的洪荒正道精锐翘楚,哪里是这些饮血宗的喽啰妖人可以相提并论?再加上连日来诸多正道弟子惨死在魔教手下,众人众志成城满腔怨气,就等着能够血洗魔教妖人为同门报仇。于是在几个中心弟子的领导下,竟掩盖了临敌经验不足的缺陷,硬生生把局面推向对自身有利的发展方向。 正在这时,原本跟在光头身边的络腮汉子身中两剑,顿时被四面八方的正道弟子拳打脚踢轰出老远。络腮汉子大吐一口鲜血,正准备反击回去,却被迎面而来的岳川谷抓住空当,头领见面分外眼红,不管三七二十一登时便打在一团。一时间刀光剑影金属交接声不绝于耳。 云菓见状又惊又急道:“岳师兄!不要对这人下杀手啊!” 云菓本来就和剑宗掌门颇有些不对付,偏偏岳川谷是烁一剑圣亲传弟子,此刻交战关头又怎会收手,只对云菓的话充耳不闻。原本络腮汉子吃了一个人道行大涨,奈何此时身负重伤灵气跟不上,岳川谷剑招绵密,一会儿在身前搅成浑然无隙的剑圈,一会儿在周身覆盖凌厉无比的剑花,端的是叫汉子大呼头疼。过了片刻功夫,众人再看去时,那络腮汉子再无还手之力,只能苦苦支撑苟延残喘。 百里烟急道:“大师兄,要不要去阻止一下他啊?” 沈澜摇头道:“不用。既然不听小师弟的话,总该交点学费吧。不然怎么长记性?” 话音一落,一道寒芒从岳川谷手里钻出来,那络腮汉子闪避不开被当颈而过。霎时间头颅喷出漫天鲜血洋洋洒洒殷红一片。 还不等正道弟子欢呼,原本在半空中斗法的光头忽然逼开无常,脚下发力手指成爪,电光石火便往络腮汉子的头颅抓去。而原本在人群之中游斗的血炼七鬼另外一鬼也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那颗尚未落地的头颅飞过去。 他比光头的位置要更靠近头颅,眼看着他大手一挥就要得逞,光头暴怒喝道:“妈勒个巴子的小结巴,你要是吃了老三,今天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不如让老子吃了,我带你杀出重围。” “你、你你当我蠢?我我我把老、老三给你吃、吃了,下一个就、就就是我要、倒、倒霉了。” 他毫不犹豫将头颅抄到手中,掏出颅内血淋淋一片就要往嘴里塞,忽然一道虚影闪过,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结巴已经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本来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忽然之间被斩下头颅?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竟连是什么人出的手都完全看不清楚。 云菓隐约猜到几分,而百里烟原本抓着沈澜的袖口,方才一瞬间手中的袖子消失不见。如此一来少女心澄澈头明了,没想到沈澜故意为之,就是想让光头男教训教训岳川谷。 百里烟小声笑道:“大师兄你也太坏啦,要是岳师兄一巴掌被拍死了怎么办?” “我又跟他不熟,拍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况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后面好。” “诶?为什么?” “小师弟在观察战局决胜千里方面不作第二人想。一方面叫岳川谷吃亏,树立小师弟的威信;一方面让光头逞凶,我和小师弟再将其诛杀,可以进一步树立听风院的威望。后面东海大蓝洞不知道比面前凶险多少倍,如果碰上化血老妖还是这样横冲直撞,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四) 云菓听在耳里,咧嘴微笑却不说话。百里烟恍然大悟道:“你们俩都想好了?讨厌,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云菓笑道:“哪敢,百里可是我们听风院的王牌。要是没有你一直支持我,我哪能回来?如果没有你的话,大师兄也不可能这么拼命修炼啊。” 少年自知略微失言,咳嗽一声算是打了马虎眼。三人继续看向战场。 不管面前局面如何,总之那光头男子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他大喜过望哈哈狂笑,一边将络腮汉子吃进肚子里,一边将结巴男子的道行吸收殆尽。前后片刻,众人赫然发现原本笼罩在男子身边的血气愈发浓重,而他体内灵力愈发雄浑。 显然是道行有了拔高。 岳川谷双眼一眯,他自然也感觉出来面前光头与先前的不同,恐怕这就是为什么云菓叫他不要先动手杀络腮胡子的原因。但是以至此多说无益,他如果想要将过失掩盖起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将光头斩于剑下。一念及此,岳川谷提剑向前,顿时与光头男子斗在一起。 此时此刻,半空中的无常面无表情,他的视线在场中流转,最后停留在沈澜身上,若有所思。 反观岳川谷,如果说之前他与络腮胡子交手是完全压制,此时此刻却发现对面光头灵气雄浑似海,招式沉稳如山,拳可崩山脚可裂地,但偏偏身法速度如同鬼魅,简直是全无弱点的一个对手。 两人拆了百余招,岳川谷不论灵力意念都较之前有所不济,然而光头依然不紧不慢见招拆招,并不见他如何精妙的法门,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矗立天地的玄铁大门,任凭如何发力都不能将门打碎,反而每一次攻击都有弹回来的趋势。 青年又惊又急,忽然双指从剑身抹过,玉宗心法《天心剑诀》第五层“双城一引”的灵力催动到极致。下一刻他游天踏步,忽然在前身画了一组大若须弥小似芥子、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的凌厉剑气。 众人失声惊呼,此法正是玉宗绝学“九旻点云诀”。以笼罩万物的恢宏剑气与凝聚到一点的极致杀伐融合一处的顶尖剑法招数,九层碧落与九点剑尖冲杀而去,于变幻不熄的节奏中洞穿敌人心脉气海,与“剑弈星罗”并列为玉宗三大妙法其一。 “轰轰轰轰轰轰——!”连续十八次毁天灭地的冲击在战场中央引爆开来,霎时间天崩地裂风岚狂啸,所有人都被这蕴含绝世剑意的招数吓得面无人色。 然而正当正道弟子准备欢呼的时候,尘埃里传来一个桀桀笑声,冰冷嘶哑道:“小子,热身完了,该老子出招了吧?” 天地霎时鸦雀无声。岳川谷瞳孔一缩,忽然迎面闪来一道纯色黑影一拳砸在他胸口。 “噗——!”青年只觉得胸口疼痛欲裂,整个人如短线风筝向后方飞了几百丈,嘴里鲜血洋洋洒洒喷了一路。 “哗——!” 正道弟子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受了九旻点云诀全力一击的光头居然没有败亡,更不敢相信的是号称剑宗最强弟子的岳川谷竟然被对手一拳打飞,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云菓道:“大师兄,怎么样?” 沈澜点头道:“岳川谷刚才大意了,被出其不意打了一套。不过光头的实力确实突飞猛进,单论道行已经远远超过我。岳川谷有危险了。” 百里烟道:“有把握嘛?” “这人资质一般,因为修炼邪法才导致道行高深,但本身法则感悟不行。给我十招,可以将他杀掉。” 云菓笑道:“那还等什么?大好的机会。” 沈澜点点头,刚准备动身上前,忽然一道恢宏佛光从天降下,下一刻一道佛陀宝音传音而来,温和笑道:“沈师兄连日苦战,这一局还是让小僧效劳吧。” 沈澜眼皮一跳仰天看去,只见无常忽然出手,沧海雷音袈裟仿佛能将天地包裹起来,在他背后旋转覆盖,以电光雷火之势、裂天断海之威穿过无常的身躯将光头男子盖在袈裟之下。 众人呼吸一热,那罩住光头男子的雷音袈裟骤然缩小将其团团困住,任凭光头男子如何撕扯挣扎竟都不能从其中突破出来。紧接着,凌驾于半空中的无常霍然出手。 只见他双手合十宝音传颂,天地间霎时间化为佛光澎湃的西天海洋,有三千尊者下凡,有八百观音临世,朴实端正的僧人身下不知何时现出一朵金粉二色的硕大莲花,内含六万四千脉络,一灵一息浩瀚已极。 面对如此庄严神圣的佛家真响,所有人都忘记了行动与呼吸。 “外律!”,“铛——!”一阵轰鸣宝钟撞击开来,霎时间千万佛光照射在雷音袈裟之上,霎时间光头男子仿若杀猪的惨叫穿天动地。 “内律!”。随着无常佛音诰言,众人虽看不清袈裟之中的光头男子如何反应,但他却忽然呆立原地再不动弹。 青年双手忽然握拳:“调身调息、制感凝神!”这一次说完,无穷无尽的佛光砸落下来,那光头男子依旧被困袈裟当中,只是内吸与生命力竟正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消散而去。 骇然,除此之外再无他想。明明看似轻若鸿毛的佛光,为何有这般惊天动地的威力?! 沈澜抿嘴道:“《般若八合经》…果然厉害。” 云菓对于这些镇派绝学自然不如沈澜清楚,当即发问。 沈澜解释道:“《般若八合经》是须芥寺万年以来镇寺绝学。经文将般若波罗蜜心经中对应天地八极的八大分支合而为一,演化成对敌人肉体、经脉、骨骼、内息、五感、泥丸、神思以及生命力的全方位剥夺。是须芥寺的立足之本,也是公认的洪荒大陆最难修行的绝学之一。没想到…” 他深深看了一眼无常,“这般年纪居然就修炼成了如此绝世法门。这人当真太恐怖了。” 话音一落,无常淡淡一笑,忽然双掌拍向地面,口中佛音大盛:“入神!合神!” “砰——!噗噗噗噗噗噗!——”在一连串诡异至极的声音自沧海雷音袈裟中穿出之后,无常大手一挥:“收!”那袈裟仿佛能听懂他的话,霎时间席卷天地也似的回到无常身上。众人再看去时,看似普普通通的小僧宝光金面渊渟岳峙;而地面上原本不可一世的光头已经消失不见。不、并不是消失不见...应该说他已经碎成了芥子般的尘埃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半晌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仅仅九招…”沈澜点点头,“厉害。” 这一次不可谓不振奋士气,正道众人无一不对无常钦佩万分感恩戴德。反观魔教方面首领尽灭,余下残兵战意大消,再想和气势如虹的正道弟子交手已经不可能。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分作无数方向逃窜。不少正道弟子为了妖人手中令牌围追堵截疯狂厮杀,仅仅一刻钟左右,绝大多数逃跑的喽啰伏诛。 经过这一战,年轻气盛的正道中人酣畅淋漓得意至极,甚至连斗法中同门惨死也不放在心上。 众人休憩的时刻,角落里一个水蓝色衣裳的女子为同门立了一个简陋木碑,上提“先姊三清坎位温椋西驾之莲位”。云菓缓缓走到女子背后,踌躇半晌道:“师姐节哀…” 这女子自然是夏薰衣了。 她语气冰冷,慢慢道:“椋儿从小跟在我身边,没想到竟然为了救这帮猪群狗辈重伤身亡。她妹妹还在落珠院等着姐姐回去,呵呵…” 她声音不大不小,周围有不少人都听见。当中一人道:“夏师姐,正邪交手原本就危险异常。你这句猪群狗辈会不会太难听了些?不知道方才是谁作壁上观,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招。现在假惺惺为同门哀悼,是想显得我们其余人没心没肺么?” 夏薰衣转头道:“无名小卒也来插话?” 那青年冷笑道:“无名小卒起码不会只拿到一百九十九分。你记好了,小爷我是…” “行了行了。”云菓摆了摆手,“死了这么多同门师兄弟还有功夫内斗?该干嘛干嘛去。” 青年呼吸一滞不敢还嘴,只得悻悻离去。夏薰衣冷笑一声道:“云师兄挺威风的。” “张师姐呢?怎么没有继续参加甄选?三个人在一起至少可以彼此支援照顾吧。” “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菓略一思量道:“不、没什么。”少年深深看了一眼夏薰衣,“进入东海大蓝洞之后小心些,不论外人怎么看,至少三清弟子亲如一家,如果有麻烦可以找我们一起解决。” 夏薰衣点点头,“无妨。我晓得分寸。” 云菓也不多言径自回去了。夏薰衣微微转头,面具里一双眸子寒光一闪。 少年走到沈澜身边道:“大师兄,看得出夏师姐现在的底细么?” 沈澜仔细盯着夏薰衣看了半晌摇头道:“没什么异常。怎么了?” 云菓皱眉道:“刚才本来想拍一拍她肩膀聊表安慰,但手还没碰到她的时候手心血液翻滚,原本睡着的往生蛤蟆也有点异动。” “有这回事?” “嗯。”少年忽然画了一张符咒,“我去找妖女问问,你们在这里等我。”他话没说完已经贴着凌风符跑远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少年停驻身形道:“妖女,妖女你在不在?听到了快出来。” 半晌后,树影婆娑,安璃靠坐树枝上,一双诱惑至极的腿修长如玉来回晃荡,“怎么啦?有什么事请教姐姐?” 云菓道:“你过来一下,手伸出来。” “做什么?” “快点啦那么多废话。” 安璃哼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伸出手道:“干嘛啦?” 云菓抓住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掌。安璃咯咯笑道:“怎么木鱼脑袋开窍,被姐姐美色迷倒了?” 云菓“呸”道:“果然,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你全家都有问题。” “没说你…我如果抓着你,肌肤接触的地方血液会产生奇怪的翻腾流转。虽然不强,不过仔细感受可以感觉出来。” “什么意思?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么?小废物你这招数太俗套啦!”她性感诱惑的锁骨在少年面前摇晃,云菓却视而不见道:“说正经的,你有什么头绪么?” 安璃哼道:“真没意思,让我捉弄一下不好嘛。可能是我修炼的功法的原因。” “功法?”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往生蛤蟆的宿体么?现在万毒不侵,我估计你接触毒物之前血液本身会有反应。” “所以说遇见毒物之前血液会异常?” “可能是的。不过只是我的猜想。”安璃从怀里取出一粒虫卵,“这是用你的血培养的封喉线虫卵,你手伸过来,看看有什么反应没有。” 云菓伸过去,半晌摇头。安璃接着道:“你把意念集中在手上再试试。” “咦?有了有了,能感觉到血液躁动。” 安璃点头道:“那应该十拿九稳了。你靠近剧毒东西的时候体内血液会有反应,封喉线虫毒性并不强,像这种毒物需要意念和血液融合在一起才能察觉。”安璃笑道:“不过这种毒性的东西你完全不用在意。” 她顿了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云菓皱眉道:“我刚才从夏师姐身上感觉血脉异动。”少年盯着安璃,“你是不是又搞了什么鬼?” 安璃愣了一会儿:“夏薰衣?”她恍然暗忖:“难不成这妮子已经开始修行毒谱了?” “我才没那么闲在她身上做手脚呢。” 云菓打量女子半晌:“真的不是你?” 安璃耸肩叹气道:“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之前看她可怜,送了她一本毒经。她可能是练了毒经上的功法,所以让你有靠近毒物的感觉。” 云菓脸色一沉,“什么毒经?你怎么乱来啊,她堂堂三清落珠院首席弟子,现在居然跟着你学毒功?” “毒功怎么了?”安璃眸子寒光一闪冷笑道:“是药三分毒,你这么瞧不起毒功怎么不把天下医者全部杀光?嗤,刚才魔教喽啰四处逃窜,你们下起杀手还不是连眼睛都不眨?道貌岸然蝇营狗苟,装什么善男信女?” 云菓一滞,半晌才道:“我、我和大师兄他们又没动手…”少年气势蔫下去,“唉,罢了罢了,我刚才口不择言,对不起。” 安璃冷笑一声玉手一挥,忽然把身上虫卵尽数抖出来,一时间五颜六色斑斓炫彩的颗粒散了一地,“我堂堂蝎妖女用不着狗眼看人低的人帮我养虫子,还给你、都还给你罢。” 她毫不迟疑转身离去,顷刻就消失在了丛林深谷里。云菓叹一口气道:“真敏感啊…不过我刚才也确实有点过分…”他抿了抿嘴,俯下身子将地上虫卵捡起来包好,“有机会再给她吧…不过我不会养啊,到时候养坏了别怪我…”少年喃喃自语,待虫卵尽数放好方才回去。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五) 此时饮血宗封锁顿开,往前行了不久便是一马平川。众人小心谨慎不知走了多远,蓦然发现地势一直在往低处延展。左右两侧原本并不惹人注目的高地已经不知不觉变成高逾百丈的巨堤,中间是一路向下的通道,坡度不大,但路途极远。又过了片刻,在海平线高度地方忽然出现一个幽深洞穴直通地底。 无常缓缓道:“据说东海大蓝洞壮丽无比,但其中暴虐狂风和湍急水流蕴含天地伟力,常人进入不能生还。既然魔教中人对大蓝洞起了心思,我料想入口应该是这里无疑了。蓝洞凶险,请各位师兄弟做好准备再行前往,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他看了一圈众人,双手合十道:“小僧与同伴先行一步,各位可抱团进入应对各方危险。” 他话音一落,与身边另外两个弟子踏入洞穴之中,盖因为洞穴幽深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片刻便看不见三人身影了。 沈澜踏前一步道:“我们也走吧。” 云烟二人点点头,三人并肩前行,也是来到了洞穴之中。在听风院三人进入之后,与会弟子陆陆续续进入洞穴。夏薰衣孤身一人,眼角余光不时瞄着先前和她起了冲突的别门青年,待那三人动身之后随即尾随进入,也不知作何考量。 四周气温比起外面陡然下降,不禁让三人想起之前饮血宗腹地八门金锁阵的场景。百里烟一手抓着一个人,只是这一回没有遍地僵尸,反而异常平静且全无岔路。终于来到道路尽头的时候,面前景色让三人目瞪口呆。 只见不远处一层流动着莹莹华彩的灵气光罩覆盖在山洞尽头,这边是岩石土壤,外边是一片深蓝。三人定睛看去,这深蓝不是别的,正是无尽大海。三人身处洪荒极东大地之下,没有到竟有人开辟出一条如此匪夷所思的道路将万顷海水隔绝分开。如此工程,要么是经年累月缓缓完成,要么是玄天大能鬼斧神工。但不论如何都叫人瞠目结舌了。 “无常师兄三人已经不在这里了,难道是穿过了这层灵光?” 沈澜点点头:“应该错不了。不过…”他顿了顿,“这洞口只长宽丈许,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端倪。” 云菓上前窥探,忽然惊呼道:“我的乖乖,这后面的大海水流居然是活的!” 百里烟浑身一麻,“什、什么意思…” 云菓正色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刚才所经过的道路类似于延伸到海里的半岛。我们在半岛地底不断前进,洞口尽头连接的不是别的,正是东海大蓝洞无尽漩涡!” 百里烟惊讶道:“那穿过这层灵光就到大蓝洞了?” “慢着。”沈澜皱眉道:“传说东海大蓝洞是必死之地,不要轻易下结论。”他脸色严肃,忽然走到灵光面前伸出手。“我先试一试,如果没什么问题再进去。” 他也不等云菓百里烟点头答应,径直将左手手掌穿过灵光。似乎一切正常,除了冰凉刺骨的颇为湍急的漩涡海水之外,好像并没有多少值得注意的地方。然而他刚刚准备说话,只觉得一股蕴含着沧海天渊的伟岸灵力豁然出现疯狂拉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起不到丝毫用处。下一刻,在云菓和百里烟瞪大的双眼里,青年整个人都被强行拉进东海漩涡当中,硬生生消失在二人面前。 百里烟脑海嗡然一片,眼皮跳了半晌眼泪也流出来,突然决绝道:“我去找大师兄!小菓你在这里等我!” 她正要往海里冲过去,手上却传来一阵温暖。少女回头去看,只见云菓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要去当然是一起去。” 百里烟愣了半晌,“好!” 话音一落,二人朝前方灵光一跃而入,顷刻便被深海巨涡搅到了数十里之外。 刺骨寒冷里,云菓浑身打着哆嗦。这不知道多深的海底不仅冰冷海水无孔不入,全身上下更像被重逾万钧的锤子碾在身上。要不是他身体比起修道者依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恐怕寻常人到这漩涡当中早已被压成肉饼。 但似乎思绪还在,无感清晰,连带着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的少女的体温也清晰明了。云菓睁开眼去看,百里烟青丝长发在海水里氤氲成霞飘渺俊逸,少女此时四处观望,似乎想找到沈澜所在的地方。但海底幽暗一片,视线也看不长远,只能任凭无尽漩涡随波逐流。 云菓只觉得周身水压越来越强,很明显漩涡水流在带着二人往脚下无尽漆黑的海底飞去。少年心头一慌,照这种压强增加的速度,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也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就被万吨碧浪挤成肉泥?往下看什么也瞧不清楚,云菓索性向头顶上方看去。 不看还好,一眼望去直把云菓吓得半死。 漩涡分两层,在阳光普照下,透明干净的海水将二人头顶那一层漩涡的水流映得清晰明了。股狂躁到天地灵力已经显化出在水流之中,每一滴水珠都仿佛灵光利箭杂乱无章充斥四面八方,围绕着一道惊人的完美圆形旋转,并且那旋转速度直逼闪电惊鸿。倘若用狂风骤雨毁天灭地来形容头顶漩涡,那么云烟二人现在身处的漩涡,就只能用平静如湖水来形容了。 “难怪东海大蓝洞虽然灵力充沛,却从未有人敢在其中开宗立派。这种恐怖的自然神力,天下有几个人能直接承受…?” 正这般想着,云菓顿觉胸闷气短浑身不畅。直到现在,少年方才恍然惊醒眼皮狂跳心头喊道:“要死人啦!我特么不会潜水闭气啊!” 无孔不入的海水消耗云菓体内所剩无几的氧气,少年惊慌失措手脚乱摆,百里烟疑惑片刻也终于发现其中问题。少女也不迟疑,手上用力将云菓拉到身边,捧起他的脸缓缓闭上眼睛,樱色小巧的双唇微微打开,眼看就要盖在少年嘴上。 生死关头,她是想以嘴续气,面对云菓毫不避讳男女之别。 云菓这一下可谓大惊失色,他猛然间想到什么,忽然将手隔在二人嘴巴中间。百里烟吻在云菓手心,触感怪异,是以颦眉睁开眼。 “命悬一线,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在意,你竟还在不愿意么?”百里烟心中嗔怪,却见少年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下一刻珠子便被少年含在舌底。 原来关键时刻云菓想起当初众人出发前往蜃妖洞天时候莫少天交给他的珠子。据说此珠蕴含大量空气,不仅在浊气浓郁的地方可以使用,在这深海海底也一样游刃有余。果不其然,他将珠子含在嘴里,霎时间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清新空气涌入身体当中,甚至连鼻腔毛孔都能从海水里过滤出空气来。一时间喜出望外咧嘴直笑。 百里烟的脸红的像煮熟了的大螃蟹,嘟着嘴巴不理睬云菓。她只觉得方才那一下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娇羞无奈嗔怪苦涩一齐迸将出来,在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头开了个杂货铺子,搅得她好生难受。 这般顺着漩涡朝下不知冲了多远,小鹿乱撞的少女手心传来一阵异动,转头一看,却见云菓指着远方。少女沿着手指方向看去,惊呼之下呛了一大口咸到发苦的海水。 只见远方漆黑的海水里闪烁着星星光点,灵气构成的光罩如同蜉蝣般在水中律动,好像水流冲过就能将其粉碎,仿佛手指轻戳就能化为乌有,但这层光罩蜿蜿蜒蜒伸展到远方,似乎存在了千万年之久。紧接着,云烟二人背后一寒全身发麻,因为他们骤然发现,这光罩延伸的模样,赫然竟是一条龙、一条看不见边际的龙! 当触及到光罩的时候,二人身子一轻,随着穿透进去,原本汹涌的海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淡淡陈旧气息的空气。 这光罩之下,竟是一方遗址天地。 “小、小菓我没做梦吧,大海底下居然有这种地方?” 云菓只觉得原本压在身上重逾万钧的水流顷刻间消失不见,浑身上下不能更轻松,哈哈笑道:“管他呢,我刚才还以为要死啦!” 百里烟俏脸一红哼道:“什么要死要活的...就算没有那珠子,我、我也不会让你活活淹死好吧。堂堂听风院弟子被海水淹死…说出去师傅的脸都要丢光啦!” 云菓嘿嘿干笑,“让你担心了…好啦好啦,看能不能找到大师兄吧…” 他故意扯开话题,二人降落到地面上便开始四处搜寻沈澜的下落。放眼看去,周围数不清的高耸石林参差错落似乎向上生长,长到蓝色灵光罩子的高度停下来,是以两方贴合毫无缝隙,构成一片视线看不了几丈的颇为拥挤的空间。石林形态各异,流连其中不免迷失方向,二人沿路刻下记号,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又转了回来。 倘若冲出光罩,外头是浩瀚汹涌的蓝洞巨涡,身处其中不仅身不由己,万顷水压之下也不知道云菓坚不坚持得住。一念及此,二人只好继续在石林中缓缓前进。 盖因为脚下土地松软,步子踩在上面发不出半点响声,石林间淡蓝色星星般的灵火四处游荡,照出嶙峋怪石和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植物。光线不盛,再加上脚下土地松软、踩在上面发不出半点声响,一股莫名寒意涌上二人心头。 这种气氛下,一条带刺藤蔓忽然缠上云菓小腿。少年失声惊呼,霎时间被抛上高空,紧接着一株丈余大小的古怪花蕊从石林中跳将出来,花瓣张开化成硕大口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菓整个吞了进去。 百里烟又惊又怒,同心剑电光出窍划破虚空,那原本来势汹汹的花蕊被斩断花茎萎蔫在地。云菓连滚带爬从花瓣中翻出。浑身上下被切开数道口子鲜血直流,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不能危及性命。 “小菓你没事吧?!” “快跑快跑快跑!没时间说这个啦!”云菓惊魂未定骨碌一圈爬起来抓着百里烟的手撒腿就跑,也不知看见了甚么古怪。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六) “怎么了?” 话还没问完,少女便被云菓抓住手掌飞快逃窜。“刚才被藤蔓抛到空中的时候我看见附近冒出来好多古怪植物,这地方不对劲,咱们先躲他一躲。” 然而说到一半,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百里烟刹不住车狠狠撞在云菓背后吃痛哎哟一声,“又怎么啦?” “…这、这东西…你有把握杀掉嘛?” 百里烟浑身一个机灵,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一个藤蔓虬结的十几丈巨花挡住去路。这巨花生得丑陋无比,杂乱无章五颜六色裹在一团,密密麻麻没的叫人腹中作呕。再仔细打量,原来方才砍断的准备吞掉云菓的花蕊竟不过是这朵巨大花怪成百上千个触手其中一个分支而已。 一朵食人花尚且应付得过来,倘若几百个一齐攻击,谁能保证成功脱困? “打个鬼咧!先跑再说啦!”百里烟拉着云菓头也不回夺路而逃。这东海海底忽然冒出来的奇怪生物谁也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但这模样狰狞来者不善,百里烟又是小女孩儿性子颇为胆小,果然还是三十六计走为妙。 那花怪见二人跑得飞快,咆哮一声,霎时间成百上千条带刺藤蔓如鞭子般抽打过来,每一条都有几尺粗细几十丈长短,每一根倒刺都冒着硬物寒光,就算是狮子老虎被抽上恐怕也要被一下劈成两半。 巨鞭带着风声滚滚呼啸,二人亡魂大冒,仿佛背后有数不清恶鬼追赶。云菓回头一瞧,那些藤蔓铺天盖地,但因为地势狭小,经常会撞到四周拥挤石林上。也不知道是这怪花藤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是说石林太过坚硬,前后追逐了半盏茶功夫,竟没有一根怪石被树蔓打碎。 百里烟看在眼里道:“小菓,刚才我一剑就把花蕊砍断啦,说不定这大家伙只是看着吓人。咱们会它一会,你看如何?” 云菓胆子也壮了几分,当下点头道:“好,小心些。” 百里烟点点头,忽然绕了个大圈,一手同心剑一手南斗炁剑,双剑齐发斩出十字剑轨,轰然爆鸣中与迎面而来的十几根带刺藤蔓撞在一起。 “噗——!”接触的一刹那,少女只觉得一股蛮不讲理的巨力透过剑柄直达胸口,吐出一口鲜血往后飞了老远。 这力量纯粹且没有半分杂质,但正因为如此,竟意外的强横无匹。旁观者不晓得其中山呼海啸,非要双方真正交过手方才能够感受这怪藤的巨大威力。 云烟二人被狠狠砸到一面怪石之上,盖因为云菓在后搂住百里烟的腰,少女没受什么伤,云菓却被砸得金星直冒,连骨头也断了几根。回头一瞧,背后怪石纹丝不动,不说破碎之处,就连裂纹缺口都找不到一丝。云菓骇然道:“这破石头好生古怪!恐怕比上等玄铁母还要坚硬!” 百里烟失声道:“别管石头啦!还是想办法逃命吧。”她拉着云菓继续逃跑,再没有丝毫回头迎敌的意思。原来她发现经过方才一击,那十几根巨大藤蔓原本已经被斩得快要断裂的地方竟极速自愈,只须臾功夫便长好了一半之多。再看此地充斥上百条藤蔓,那怪花轮流攻击,这边的没砍断那边的又长好了。只怕还没有杀掉对手,自己二人先要被蛮不讲理的恐怖力量轰成了肉泥。一念及此百里烟再生不起半点反击的情绪,只能不断向前方飞略。 “这破石头烦死啦,跟迷宫似的弯弯绕绕。” 百里烟正抱怨着,似乎灵光一闪忽然笑道:“小菓,我想到办法啦!抓紧我。” 话音一落,原本尽量走直线的少女身行鬼魅,忽然变作无数虚影在众多高耸石林间来回晃动。那些带刺藤蔓追着百里烟的身影,时而急转时而画圈时而交叉时而从狭小缝隙里钻出。到了最后,原本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巨大花怪上百根藤蔓竟缠在数不清的石林上打成了死结。石林坚硬无双如大山一般不可撼动,任凭花怪再如何也挣扎不开,再加上藤蔓带刺,彼此缠在一起更是丝毫动弹不得,一时间不仅失去了攻击力,就连想要移动半分竟也完全不可能。 云菓哈哈笑道:“厉害厉害,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大功告成,百里烟叉腰咯咯哼道:“我是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不会打架么?”她嘻嘻一笑,将云菓放在地上,自己飞到花怪附近叉腰,“好怪物,忽然冒出来发疯似的,怎么样,现在还嚣不嚣张啦?本姑娘看你一个畜生不与你计较,以后多多行善不要为非作歹,知道了么?” 那怪物似乎并没有眼睛,却不知怎么的能感觉到二人所在。百里烟摇头晃脑地说教,巨花就安安静静地听,似乎颇为乖巧。二人考虑到巨花再生能力极强,就算自断几根藤蔓料想也有法子能从石林里脱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便不再多说准备动身继续找沈澜的踪影。然而百里烟刚掉头,那怪花忽然从茎部裂开一道黑漆漆的大嘴,桀桀嘶吼似乎能吞噬虚无,煞是骇人。 百里烟浑身一个机灵拉开距离抽剑转身,只见一团冒着泡的浑浊液体当空而来,与半路杀出的天波引翠符撞在一起。云菓边画符边喊道:“这怪花怕不是吐了口口水,想把咱们淹死在这儿?”但话一说完仔细看去,竟发现怪花口水竟能腐蚀万象符咒,此时此刻发出滋啦如同滚油遇水的声音,噼里啪啦极为刺耳。 百里烟心头一惊,倘若不是云菓画符速度快,被这口水沾上岂不是尸骨全无?当下怒道:“好你这朵丑花,方才假意乖巧,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辣,看来今天是留不得你了。” 百里烟出手也不含糊,霎时间周身灵气流转覆盖在同心剑身上,三尺长剑变为璀璨凌厉的三丈剑罡,二话不说就往怪花身上招呼过去。那怪花毕竟体型巨大,嘴巴一张就知道口水要往哪里吐,是以只能奇袭,实用性却不大。先前一招失手,大抵也就失去了最好的反败为胜的机会。只是说来也奇怪,那怪花不知怎么形成的,生命力惊人强悍,饶是以同心剑神威配合听风院高阶术法,它依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恢复得七七八八。对着这般不能动弹的怪物,少女就像打木人桩一样先后打了一炷香的功夫。怪物是死了,自己也累得够呛,少女胸脯起伏喘着大气,一双漂亮得眸子盯着从花怪身躯当中流出蓝色的血液。这血液不仅没有血腥气息,反而散发出一种芬芳馥郁极为香醇的味道,别提多好闻。 二人起初并不在意,片刻之后云菓脸色大变,因为他发现那股芳香馥郁的醉人气息,竟隐隐可以勾起少年身体血脉翻引。 这香味有毒! 云菓反应过来,但终究还是迟了片刻。定睛看去,不远处半空中的百里烟忽然往下坠去,云菓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接住,然而刚落入怀中,只觉得怀中少女滚烫如火,全身瑟瑟发抖。 定睛一看,只见百里烟面色潮红眼波如水,樱唇间呵气如兰发出阵阵细微而又诱惑的轻吟。一碰到她羊脂似的柔荑,少女立刻如触电般弹动勾住云菓的脖子,身子如火热春泥和少年紧紧贴在一起,一边扯开自己鹅黄色衣裳一边央求道:“小菓…小菓…百里不行啦...你要了百里吧,百里好难受…求求你啦!” 恍然之下,原来那怪化体内的血液竟有极为强烈的合欢成分。 云菓眼皮狂跳面无人色心头大骂一句淫花,二话不说飞快画了一张凌风符贴在腿上,抱着百里烟发疯似的狂奔。他也不管方向,一直跑到再闻不见香味、意念结合血液也再察觉不到空气里的毒性时方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看,百里烟香肩如玉莹莹外露,胸口雪白一片又泛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潮红,衣裳只再褪下一寸恐怕是要大事不妙。 云菓颤抖着手掌将少女衣襟往上拉,百里烟嗔怪道:“小菓、我好热,你、你帮我、帮我…” 她原本便如天籁般甜美的声线此刻带了十二分诱惑。要不是少年早就心有所属,要不是他知道沈澜对百里烟特殊的情感,堂堂男儿,说不定就热血上头顺水推舟了。 此种定力远非破幻障之定力,遇见这种情况,《九字真言》也没半点用处。云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深呼吸几口气,手足无措下只能紧紧将少女抱在怀里锁住双臂,免得她不由自主宽衣解带。这会儿要真做了什么后悔的勾当,那以后真是再没脸见百里烟沈澜了。 少女软得似柔波,烂得如春泥,盖因为浑身滚烫,体香也愈发明显散发出来。好在云菓在菩提寺修行五载,深谙佛家四大皆空之法,一时间如母亲般拍着少女的背部,又在她耳边唱着庄严梵音,如此过了片刻,百里烟果然再没有意乱情迷主动献身之举,然而不知怎么的身上体温却越来越高。 云菓心头碰碰狂跳不知这体温升高是喜是忧,便停下来询问百里烟情况。没想到刚停止说法讲坛,百里烟便如闸门大开的堤坝,一腔春水倾泻而出,竟呻吟着挣开云菓,仿佛八爪鱼般缠在少年身上,亲吻每一寸可以吻到的肌肤。 少年方寸大失简直要哭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云菓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遇见这种事情竟连半点方法都找不到。“听说很多这种毒物只要撑过一段时间就会渐渐消散,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百里发生意外。” 他刚刚安慰完自己,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咯咯脆笑,流里流气道:“小废物,天赐良机让这么个大美人儿投怀送抱,你忍心瞧她这么难受嘛?不如把她就地正法,同登极乐,岂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差?” 这声音熟悉无比,赫然是蝎妖女安璃!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七) 这声音清冽婉转,云菓平时听来时候并没有多大感触,但此刻却如同天外妙音传进耳中、海月清晖照进灵台。? ? 云菓狂喜四看,颤抖声音道:“妖…不不不,小璃姐姐!你这次帮我一把,云菓给你做牛做马!” “还挺顺溜,你小子到酒楼说书怕是把好手。” 云菓四面张望,此时百里烟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上衣衫褪至腰间,少年只能紧紧闭着双眼,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他语带哭腔道:“别玩儿啦!之前我说话不对惹你生气我向你道歉,那些虫子宝贝得紧,我都给你包起来带在了身上,正准备找机会还给你道歉。你行行好帮我一把啊!” 安璃笑道:“别啊,解毒多麻烦,我看你不如和你如花似玉的师姐恩爱缠绵一番,反正情也是有可原,没人会怪你的啦。”她笑得花枝乱颤,又补充道:“对了,这种毒我刚才研究了一下,如果时间长了还不解决,恐怕血液逆行,轻则日后不能生育,重则危及生命。” 云菓哭道:“我去,你看戏看得很爽是吧?!” “那可不,你这么机灵,看你出糗多不容易啊。” “我求求你啦!你要我干什么都行。” “干什么都行?” “真的,真的不骗你。” 安璃拍手笑道:“那好!”她从手里搓了个泥丸,“这是一坨虫屎,你给我吃了吧。”说完把泥丸弹到云菓身边。 少年面色如菜,但如果这样能让她一泄心头之恨也只能认了。一念及此云菓抓起屎丸扔进嘴里,也不敢尝味道,稀里糊涂吞进了肚子。 安璃哈哈狂笑道:“哎哟喂!诶哟笑死姐姐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吃屎。上一次给你搓了一坨泥巴,这次是屎,味道怎么样?” 云菓暗道:“原来上次上次是泥丸,只不知道掺了些什么东西,味道凭地古怪。”少年赔笑道:“好吃好吃,小璃姐姐再给我吃几粒,然后行行好给我师姐——啊!” 话说到一半,百里烟玉臂如藕摸挲在少年脸上,云菓触电似想要挣开,扭过头道:“你还要我怎么样?” 安璃道:“那我还要你答应我三件事,以后只要我开口你不许推辞。” 云菓道:“没问题,不过不能违悖江湖道义天下公德。” “还有第三点。”安璃嘿嘿一笑道:“我要你立刻把你师姐办了,办完我就给她解毒。” 云菓勃然大怒道:“你奶奶的耍小爷玩儿是吧?!” “注意你的态度,真把我惹恼了,要么你跟小姐姐自己解决,要么等她毒出事。反正跟我也没半点关系。” 云菓悲从中来,感觉到百里烟似乎已经一丝不挂了,情况危急万分,但他反而冷静下来,心中暗忖道:“这妖女没什么朋友,我和她冤家路窄几次三番尔虞我诈斗智斗勇,后来又一起逃命,反而结下奇怪友谊。但之前一番话让她自尊心受了伤,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从这方面下手。” 他点点头道:“妖女,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吃屎的勾当自然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云菓堂堂七尺男儿,和师姐青梅竹马,要是换个人站在这里逼着我吃屎才肯帮她解毒,我还不如跟师姐自行解决当中问题。咱们俩不打不相识,当你是好哥们好朋友才由着你戏弄,你却把我云菓的真心随意践踏,这朋友真是伤透了心!” 安璃心头咯噔一下,脸色一变却不说话。 云菓窃喜,表面严肃继续道:“我云菓一心一意对小婉好,如果今天真的做出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来,恐怕再没脸见百里和听风院中同门,还不如一死了之的好!只可惜你蝎妖女情郎没有找到,先丢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安璃哼道:“你倒是好算计!” 云菓道:“我大师兄为人冰冷,绝对不轻易相信别人。但之前我们命悬一线,他肯将背后交给你,就说明他从心底里相信你。听风院三人,百里,师兄和我同心同德,你救百里一命,她性子单纯天真呆萌可爱,日后你只会多一个好姐妹,却不会生一个好敌人。你这么精明的人,如此便宜的买卖却怎么不做?我当你多聪明,没想到只是一个顾及眼前好玩的糊涂蛋。” 百里烟不管二人如何对话,已经将云菓的衣服撤得七零八落,眼看着二人肌肤就要贴在一起,安璃忽然叹一口气,从远远半空飘落而来,手掌轻挥便将二人分开。 云菓喜极而泣道:“好妖女!我真真谢谢你八辈儿祖宗啦!” 安璃呸道:“滚滚滚,我给你小姐姐解毒,你那刚吃完屎的臭嘴还是给老娘闭上吧!” 云菓面色如菜仿佛吃瘪,跪在地上干呕。其实他是生性洒脱之人,这会儿装作恶心的模样无非博安璃一笑。只要她心情好了帮百里烟治好病,就算再怎么捉弄他也无妨。 少年背过身子穿好衣服,耳边还能听见百里烟诱惑的呻吟,不停叫唤着云菓的名字。少年耳根烫,支支吾吾道:“我、我去旁边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再把怪花一把火烧掉,免得祸害其他人...百里、百里交给你了。” “去吧去吧。”安璃也不拦他。只片刻功夫云菓就消失在视线里。 安璃看着身前少女,百里烟抓住安璃喊着云菓的名字。安璃心道:“这妮子怎么看见我还在喊小废物的名字?噢...原来如此…” 她手指点在百里烟周身诸多穴位之上,以特殊手法灵气将原本分散于少女血肉脏腑各处的合欢物质推血过宫逼到一处,前后良久,百里烟方才清醒几分。 “我、我...” “别说话,毒药还在体内呢。” 百里烟现自己一丝不挂的样子大吃一惊,方才虽然失控,但周围事情毫无遗漏尽皆在脑海之中。她脸色飞红捂住胸前两团雪峰,支支吾吾道:“谢谢…谢谢你…” 安璃道:“哼,举手之劳而已,看了场好戏也挺赚的。你这妮子看不出来身材倒是有模有样,小废物就是小废物,我要是男人早把你上了。”她嘿嘿一笑,“你这个小师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百里烟恼道:“你、你胡说!小菓是正人君子,才不会趁虚而入呢。” 安璃道:“他是喜欢那狐狸精才不搭理你投怀送抱吧。” 百里烟脸色一变,忽然豆大的眼泪菠萝菠萝往下掉,不过片刻便嚎啕大哭起来,话都说不清楚还是继续道:“主动,我,不要,都,呜哇!!!” “你主动送上门他都不要你?” “呜、嗯。” “想,当,一直,他,在一起,喜欢…” “一直喜欢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嗯?…嗯…”百里烟擦了擦眼泪,深呼吸几下,“你、你怎么听得懂…平时只有我大师兄才听得懂这种话…” 安璃失声一笑,“你大师兄?刚才你满脑子都是云菓吧?” 百里烟脸上嫣红一片,美得惊心动魄,她把下巴埋在胸口微微点头。安璃叹一口气心中暗道:“中这种毒的时候,恐怕面前所有人都是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人的模样,也凭地是歹毒。”她深深看了一眼百里烟,“这小妮子哪根筋搭错了,放着英俊厉害的师兄不喜欢,偏偏爱上这个屁用也没有的小废物,真是造化弄人。” 她正想着,手上力,那股被汇聚到一起的毒物化作气体从百里肌肤毛孔里化作黄绿色的烟气喷涌而出。“好了,没事了。” 百里烟连忙将衣衫穿好,“谢谢你…” “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你…之前被北僵老怪追杀的时候…要不是你恐怕我们是撑不过去的。”她看着安璃,“我叫百里烟,你呢?” 安璃道:“别在意,我是救小废物,顺道搭你们一把手罢了。” “你、你喜欢小菓?”百里烟有几分着急。面前黑衣女子浑身上下散一种神秘而又诱惑的美感,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光是惹火的身材已经足以让天下男子倾倒。 安璃咯咯笑道:“姐姐心上人不知道比小废物厉害多少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云菓嘛,也就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才会看上他!” 百里烟也不恼,贝齿含着樱红唇瓣小声道:“小菓厉害得很,你们一个个都没眼光…” 安璃不反驳,这时候云菓也回来了,不知从哪里抓来几条模样畸形的怪鱼,样子虽然不好看,不过一番料理之后倒是极为可口。三人吃个精光,只是百里烟一直不说话,红着脸低着头一脸腼腆。 “百里…你怎么啦?” 百里烟身子一抖,耳朵红到了耳根,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丢死人了…你不许说出去哦,绝对不许说出去。” 云菓笑道:“折寿啦!百里这样的大美人和我亲近,我要是说出去不岂不是等着别人杀我灭口么?” 百里烟轻哼道:“你就是一张嘴巴厉害…那个,也不许跟大师兄说…” “嗯,绝对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听到这话百里烟心腔砰砰乱跳,安璃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小废物是真傻还是假傻?小丫头都要被撩晕啦!”她一巴掌拍在少年后脑勺:“还秘密、还约定!瞧给你出息的。” 云菓一击吃痛方才问道:“话说回来,妖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安璃道:“我在你身上洒了一层香氛,火烧不掉水冲不散,不过每隔一个月要重新洒一次。只要有这层东西在,千里之内姐姐都有办法追到你的行踪。” “厉害啊。那你见到我大师兄没?” “没有,这里地形复杂,那么多甄选的弟子都进来了,我到现在才找到你们俩。而且一路上模样畸形怪物层出不穷,都是外面见也没见过的。” 云菓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你之前丢的虫卵,我给你捡回来了。就算生气也不要和虫子呕气吧,没准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呢。” 安璃接过虫卵点头道:“还算有点良心。” “咳咳,嗯…”百里烟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既然现在没事了,我们赶紧找大师兄吧。”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八) 云菓点点头,三人也不多耽误,立刻启程出了。一路上像方才那种怪花又出现了几只,但因为借助地势闪转腾挪已有破敌良策,倒是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反倒是这东海海底怪虫层出不穷,有的暗施冷箭喷出腐蚀性极强的酸液,有的成群结队纪律高明,千千万万仿佛黑云一般涌上来,只稍微沾上就是被咬得血肉模糊筋骨俱现的下场。除此之外更有各路猛兽忽然蹿出,大的十几丈长短,小的也赛过熊瞎子,总之是力大无穷势可开山,竟然还身手矫健借着四周石林躲藏偷袭,搅得三人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一路上可谓是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其中过程别提多么艰辛。 原本安璃可以操控虫豸,奈何她石埙破损,从鸩血老妖得来的笛子除了催动蛊毒之外再无半点用处,一时间竟无法将一身御虫功法挥出来。云菓嘴上虽然讥笑她,但毕竟石埙是因为和紫衣人斗法方才损坏,心中还是隐隐存了几分内疚,只希望日后能遇见上好的音律法宝送给安璃。 如此蜿蜿蜒蜒走了良久,耳边忽然传来隐约人声。三人小心翼翼向声音方向靠近,只见四个血红色衣衫的男子正围坐一堆烤火。 “奶奶的,这鬼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居然值得宗里这样大费周章?” “嘘,宗主也就是奉宗家行事罢了,你以为他愿意呆在这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生物,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 “谁说不是呢?两年之前本来还可以在这边修炼,哪知道灵气越来越稀薄。诶,你们说灵气流失会不会和宗主的仪式阵法有关?” “有可能。我听人说宗主设置的大阵里灵力充盈无比,只是鲜有人能进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不定有高层想借助此间灵气突破道行。只希望这苦日子早点结束,咱们这一帮打酱油的,总不能给上头的白白当炮灰使吧。” “那可不,现在外头又来了一帮正道小鬼,估计鸩血老大和北僵老大是玩完了。咱们碰见正道中人还是脚底抹油的好,免得误了自家性命。” “我们这不是来了么?你们想往哪里跑?”云菓微微一笑,三人并肩从石林后方走出来。 那四个魔教弟子大惊失色上下打量,虽然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难得看见天仙似的美人,但面前三人气定神闲威压极盛,中间少年负而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四人心生退意,忽觉得手臂一麻,翻开袖子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整条胳膊都肿成了红紫色,掐在上面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这、这是什么?!” 安璃笑道:“你们乖乖站在原地就好了。若是乱跑,恐怕不出十步就要毒身亡。” 四人面如猪肝大喊求饶。云菓从四人嘴里打探消息,虽然这般低级弟子情报不会很多,但终归是聊胜于无。原来据说东海大蓝洞下方是一处上古天龙龙冢,汇聚八方灵气,乃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饮血宗奉命潜入龙冢之中,但具体有什么图谋却并不清楚。 既然有魔教中人驻扎在此,必然会有据点隐藏其中。云菓将四人分开,逐个询问其中据点所在,并警告四人如果敢弄虚作假便逃不过一死。如此诸多威胁之下,四人各画了四张简易地图,更将其中几个据点标注清楚。云菓将地图一一对照,果然出入不大,于是将四人搜刮干净之后便放走了。 “小菓,你之前杀伐果断,怎么现在放他们走了?” 云菓摇头道:“这四个人不过是喽啰炮灰而已,道行也差得紧,根本不能给与会同门造成威胁。看他们欺软怕硬的模样恐怕也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如此,能放一马就放一马吧,生命宝贵,说不定以后还有改过自新弃恶从善的机会。” 百里烟嘿嘿点头,安璃暗道:“这小废物倒是矛盾的很。有时候冷血决断运筹帷幄,有时候又像佛门僧人一样慈悲为怀。也不知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云菓拿着地图道:“我有个想法,这几个据点有强有弱,咱们偷袭其中弱的,慢慢推进,肯定能拿到更多情报。总比我们在这龙冢里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来得靠谱。你们觉得呢?” 安璃点头道:“不错,说不定还能遇见其他弟子,就这么办吧。” 三人也不耽搁,找准方向往魔教小据点里摸过去。说是据点,其实只不过是这一片龙冢区域的妖人聚合地罢了,四面打量,似乎只有十来人镇守此地,围着正中间一个深坑或站或坐守备森严。 安璃道:“小废物,给你瞧瞧我新培养出来的宝贝。” 她轻轻一笑双手作兰花模样划诀,须臾间变幻几十种结印方式,霎时间从她怀里钻出一条暗红色小虫,触须奇长、千足倒钩,精光甲壳、屁股生角,说不得是少年从没见过的丑陋虫子。 这虫子飞快蹿出,冷不丁钻进当中一黑衣男人脖子里。那人“哎哟”一声骂骂咧咧道:“草他奶奶的,这鬼地方怪虫多得要死,甚么杂种叮了老子一口?” 旁边一人哈哈笑道:“这都两年时间了,你特么还没习惯吗?” 然而“吗”字还没说完,黑衣男子突然抽出背后法宝,毫无预兆将旁边两人拦脖砍死,一时间血如喷泉噗噗外涌。 众人大惊失色退开数步,还没问明其中缘由,那黑衣男子认准一人拼命砍杀,不仅招式威力不减,甚至连灵气也极为充沛。 被他盯上的那人又惊又怒,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真的干起架来谁怕谁?当即祭出法宝打在一团。只是双方拆了几十招,黑衣人越打越疯,对面那人越来越心惊,心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时间迫不得已背水出击,用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送出手上势能劈山的硕大斧子。 “噗噗——!”两声兵刃砸进血肉的钝响登时出,黑衣男子腹部被劈开一半,霎时间肠子血肉流了一地;再看对面那人,被当胸而过气若游丝,眼看是活不成了。 原本是同归于尽的结局,没想到黑衣男子桀桀一笑,牙齿间殷红流淌仿佛九幽恶鬼,忽然抽出插在对手胸口的法宝,朝下一个对手疯狂冲过去。他似乎不怕疼痛,又似乎不论多重的伤都影响不了他的行动。 魔教众人亡魂大冒,第二个被盯上的那人破口怒喝道:“这小子怕是招了邪,大伙儿一起上,把他剁成肉泥!否则待会儿都要死!” 众人点头应是群起而攻,但黑衣男子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依然盯着一个人往死里打。到了最后那人活活战死,而黑衣男子全身上下碎成血泥肉块,再翻不起半点浪花。 正当众人虚汗直冒喘一口气的时候,一道暗红电光从满地肉泥中蹿出来,电光石火又钻进另一人脖子里。于是方材诡异情况重新出现,如此这般竟源源不断,前后半炷香的功夫,原本十余人的据点只剩下最后一个。云菓和百里烟看在眼里,顿时噤若寒蝉,只觉得身边女子当真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那怪虫接到安璃的命令重新蹿进她怀里,吓得百里烟尖叫一声连忙躲在云菓背后。安璃咯咯笑道:“小妮子,你胆子这么小,不如回家带孩子得了,还修甚么仙、问甚么道?” 百里烟支支吾吾“呸”道:“你、你这法子太吓人了...姑娘我出身名门,才、才不屑这点伎俩呢。” “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你管我用什么办法?” 她嗤笑一声从石林后面走出来,笑吟吟盯着最后那个虽然受伤却未死去的魔教弟子。 那人反应过来,料想一切都是面前黑衣女子搞的鬼,而紧随其后又冒出来两个模样正派的年轻弟子,一时间跪地求饶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安璃道:“我去找他问问路,你们俩去看看中间小洞里面有什么。小心些,别着了道。” 云烟二人点点头,跑到地洞旁边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只见直径五尺的幽深地洞里摆了个画着青紫色阵符阵眼的小阵,当中躺着一个白衣男子,看上去削瘦枯槁,似乎全身上下被抽干了似的极为憔悴。 那人双目无神,只是看见云菓的时候精光大盛,伸出手嘶哑叫唤,简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衣厉鬼。 百里烟吓得半死,云菓大吃一惊道:“难不成是姜师兄?!” “诶?!诶诶??”百里烟探出脑袋,这人虽然看起来皮毛骨头,但确实有几分眼熟。再看他服饰,绣着飞雪藏剑标志,赫然是洪荒西部大派雪泉宫的标志。 果然这人就是参加崇天八极甄选的雪泉宫席弟子姜霆筠。之前他在悟性资质考核中大放异彩,一举压过田上丘,可谓是烈阳组领军人物。只不知如此英才,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九) 姜霆筠似想从地洞里爬出来,只是地穴颇深,纵然云菓想伸手拉他却也够不着。? ? 百里烟见状凝出一条灵力长鞭扔下去,但据姜霆筠所言,这地穴阵法吸力极强,不说身处其中站不起来,就算御空其上也要被拉扯下去,是以不论云烟二人如何力竟都不能将他拔出来。直到安璃也过来帮忙,三人废了吃奶的气力,才总算把青年成功救了下来。 还不等众人看口问,原本英俊潇洒的青年泪光涔涔哽咽抽搐,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楚。安璃显然对这种哭哭啼啼的男子颇为反感,虽看不清她表情,但满眼写着的都是嫌弃。她索性丢下三人不管,蹲在地洞旁边调戏那个半死不活的魔教妖人。 云菓将杨枝净瓶中储存的灵液喂给姜霆筠吃下,缓了好一阵子方才恢复稍许。问起当中生的事情,姜霆筠便一五一十慢慢说来。 原来与会众人皆是三人一组进入幽深地道。姜霆筠三人见地道尽头淡蓝色灵光罩子也都是小心谨慎不敢冒失。他身为分队队长自然要身先士卒,不料刚刚穿过罩子就被湍急无比的漩涡冲走,也和同道中人失去了联络。他一人流落于天龙龙冢之地,周围那些从没见过的奇怪生物层出不穷,没过多久就遍体鳞伤吃了不少亏。之后他更加小心,几乎每走一步都强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希望能快些和正道同盟汇集一处。他原本就是门派宠儿,几时经历过这种强度的生死搏杀?一番逃窜精疲力尽苦不堪言。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青年遇见一群魔教妖众,众人不仅没有杀了他,反而将他丢在这地洞小阵里好吃好喝供着,煞是奇怪。 一开始他还没想明白其中关节,没想到仅仅一盏茶功夫异变突起。那青紫色的地穴小阵似乎能吸收生命力意念力和灵力,姜霆筠亡魂大冒拼命往外逃窜,不料脚如生根,任凭如何逃离都没有效果。再听众人聊天,原来此阵法可以将阵眼之中的人抽成干尸,再将其体内一切能量物质炼化散出来,对小阵附近的人大有裨益。先前他跋山涉水体力不支,灵气也端的是紊乱,是以魔教妖人吃喝拉撒先给他尝尝甜头,正是屠夫也似的养肥再杀的计较。 他说了半天,安璃一个人也无聊得紧,走过来嗤笑道:“哭完啦?正道弟子要都是这般软脚虾,我看不如早点打道回府罢。” 安璃忽然说话毫不客气,姜霆筠眉头一皱,轻哼一声。安璃笑道:“还给老娘脸色看,没心没肺的东西,不老实点我一脚给你踹下去。” 姜霆筠脖子一缩,也不知道面前女子什么来头,不仅凶狠妖娆,方才调戏妖人也是轻浮浪躁,反而像是魔教作风,不知怎么会和云菓百里烟通行一路? 安璃道:“我问了刚才那个小鬼,这好像是个拘灵阵,找准了天龙血脉穴位所在布下。先前不是听说了么,龙冢里的灵气逐渐消失,我想应该就是这些阵法搞得鬼。根据妖人所说,这小阵怕是有百十座之多,彼此联系,想必是在酝酿什么。” 云菓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这些小阵各自再为阵图,构成了一个更大的阵?” 安璃嘴角一挑点点头,“嗯。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小据点各有一座阵法,彼此联结涵盖整个龙冢区域,并且将这片天地原本浓郁的灵气压缩到了一个地方去了。” 众人浑身麻,如果真是如此,魔教妖人要这么多能量灵气是干什么用的?莫非真的如先前听来那般,有绝世的魔教妖道在此地提升道行冲破桎梏?一念及此,众人背后冷气直冒,整整一座龙冢的灵气,最终会诞生出什么样的妖魔怪物,那可真是无法想象了。 于是解决掉这边事宜之后,一行四人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据点。盖因为那只暗红怪虫不能频繁使用,安璃只能几种蛊虫换着用,效果虽然不如之前立竿见影,但联合四人亲自上阵,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一连捣毁六个据点,万幸只有一个正道朋友中了招,好在抢救及时,倒也没有性命之忧,简单治疗之后那人便也随着云菓等人一同出了。一直来到第七个据点,情况才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明明是标注清楚的据点,此地镇守之人竟只有寥寥三个,守备力量极为薄弱。云安二人皱着眉头,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萦绕。姜霆筠见敌寡我众立刻就冲了出去。云菓刚道不妙,却见那三个魔教弟子如惊弓之鸟飞快逃窜,当中一个被姜霆筠逮住,只一掌就拍出一大口血。那人惊慌失措脚底抹油一个劲逃命,只眨眼功夫就跑得没了影。 安璃冷声道:“这蠢材!放虎归山,别待会儿招来一群妖人。咱们办完事赶紧撤。” 云菓点点头,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姜霆筠伏在地洞旁边爆喝一声声泪俱下,嘶哑喊了句“师妹——”,紧接着脱下衣服便扔了进去。众人不明所以,但隐约猜到有正道弟子被困在阵中。众人一齐现身走到地洞附近,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瑟瑟抖衣衫褴褛的雪肤女子正倒在阵法当中,丝凌乱啜泣不止,此时正抓着姜霆筠丢下去的衣服。众人勃然大怒,不用说也知道这当中生了什么,五人一齐拉她上来,姜霆筠更是抱着女子手足无措。 仔细看去,这女子衣衫和姜霆筠同一款式,也可以隐约看见飞雪藏剑的绣章,可怜妙龄天骄,竟在这万丈东海海底惨遭魔教中人毒手。 只是...几丝疑问始终在云菓安璃心中盘踞。既然之前姜霆筠一个人进入大蓝洞,后面两个同门见状不对肯定会携手进入,那为什么现在只剩下这一个雪泉宫弟子?又为什么这种拘束了正道弟子的重要据点只有三个人镇守?更蹊跷的是为什么那三人见到正道弟子就跑得飞快? 正疑惑不解的时候,那雪肤女子的秀被姜霆筠捋在一边,露出一张五官端正极为清秀的脸庞,所有人都为她惋惜的时候,云菓体内无动尊菩萨印骤然旋转出无穷金光,紧接着,少年眼中的女子陡然变了个模样。云菓眼皮狂挑爆喝道:“不是她!这不是你师妹!!姜师兄小心!!!” 原来那女子在用幻术在自己脸上做了手脚,只是先前一直被秀遮挡,云菓又不愿意看这种场面,是以未曾察觉当中不妥。直到无意间看出端倪,再想提醒姜霆筠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事实证明这一声终归还是迟了。众人惊愕不敢相信,瞬息之间一道匕尖确确实实钻过姜霆筠心口,从他背后透了出来。匕刃冒着灵光带着血槽,泉水似的鲜血自姜霆筠背后喷涌而出,显然是扎穿了青年心口动脉。 “噗哇!——” 青年狂吐一口血,气若游丝道:“你、你…为、为什么…” 那雪肤女子咯咯一笑,忽然手上用力将匕身一拧,伴随汹涌如潮的灵气,硬生生将青年心房搅得粉碎。姜霆筠目光失焦,临死前只见雪肤女子容貌生变化,四面八方也涌出二十几个魔教徒众。紧接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丢了出来,当中一个的样貌,赫然与先前姜霆筠怀中雪肤女子一模一样。 “啊————!!!” 青年最后一丝气力里出一声绝望惨叫,随着雪肤女子飞快后撤,他的身子也逐渐变凉,终于失去生机、被无情地丢在一旁。 “啊、啊!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云菓眼皮一挑,原本跟在身边的正道弟子扑通一声跪下来不停叩磕头。那雪肤女子浪笑一声道:“好郎君,你这正道弟子前途无量,怎么也肯加入我圣教么?” 那弟子颤抖道:“我什么都做、我什么都做、只要你们放我一条性命!” “那好,你过来罢,让姐姐好好疼疼你。” 那弟子如临大赦连滚带爬匐匍到女子身前,“姐姐放我一命,小的当牛做马绝不饶舌!” 雪肤女子伸出修长如玉的腿道:“咯咯咯,你看姐姐脚指甲脏啦,你给我舔干净罢!” “好!好!”于是在几十道冰冷目光里,堂堂正道英才甄选弟子,硬生生给魔教妖人舔拭脚掌指甲。众魔道弟子看在眼里哈哈狂笑不能自己,下一刻那雪肤女子咯咯脆笑,指甲忽然涨长、变做锋利无比的利刃,从青年口腔当穿而过透脑而出,脚掌轻摆,生生将其脑袋削成了两半。 雪色肌肤上温热殷红仿佛冬天雪地里泼洒的墨汁般刺眼。女子笑道:“这两个在阵法里呆得时间差不多啦!留着也没什么用。你们三个…” 她看了一眼云菓三人,目光阴狠歹毒,“一个小仙女、一个神秘美人,还有一个少年郎...统统给我扔进阵法里去。” 众人嘿嘿阴笑包围上去,云菓道:“你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是又如何?” “莫非这阵法彼此联通,你们有法子从别的地方知道其中破损阵法的情况然后设下埋伏?” 女子笑道:“不错,不过你们仨今天难逃一死,就算问清楚了你又待如何?” “不怎样!正好一网打尽!”云菓冷笑一声,忽然一手搂住百里烟一手搂住安璃,竟主动跳进了身后地洞阵法之中!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 魔教中人大吃一惊,原本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死局,没想到面前少年居然气定神闲跳进地洞阵法之中,难不成知道不敌索性主动赴死?那雪肤女子秀眉紧皱吩咐一个弟子前去探查,没想到刚刚伸出头,只见璀璨剑光一闪,竟将他半个脑袋切了下来。 “什么情况?”那女子又惊又恼小心翼翼上前心中暗道:“但凡接触这阵法之人,无一不是灵力如胶难以动弹,但刚才那股凌厉剑气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探头去瞧,忽一道剑气袭来,好在她早有防备旋身一闪、险而又险避开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击。那女子定睛看去瞳孔一缩,原来此时此刻云菓正趴在青紫色阵型中央,而百里烟安璃二女手挽手踩在少年背上,愣是没有接触到青紫小阵! 雪肤女子眼里寒光一闪道:“弃车保帅,你这小子倒是有点种!” 云菓咬牙笑道:“弃什么车保什么帅?小爷舒坦得紧,有种的你们冲进来啊?这阵法凭地不错,有本事你们就直接把阵法打碎。” “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雪肤女子凌空旋转退落一旁,一声令下道:“有什么招数给我往地洞里砸过去。” 众人齐声领命同时发招。只是那地洞极为狭小,落在当中又怕被阵法吸附,是以谁也不愿意单独冲进去,只能飞在半空遥遥施展攻击。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豪光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地洞里。 “你们俩撑好,再趁机往天上放信号,其余弟子看见信号定然会往这边靠拢,一旦有援军来了自然不用怕这帮贼人,正好来个一网打尽。” “你怎么样?”烟璃二人异口同声,显然是极为担心云菓的情况,哪知道少年咧嘴一笑道:“我皮糙肉厚又没有灵力在体内,这东西对我没什么效果。” 二女长舒一口气,对视点点头,再不迟疑便对上了迎面而来的攻击。 盖因为地洞极小,那几十道豪光法宝还没落下来,倒有一大半彼此撞在一起发生爆炸,真正打下来的攻击威不及最开始三成。百里烟安璃虽然守得吃力,但好歹还能坚持下来。一旦得了空隙,要么往天上射出一道绽放开来跟烟花似的灵光,要么钻出一条爆炸起来能发出震天动地响声的古怪虫子。一时间魔教众人勃然大怒,生怕这些信号会召来其余正道弟子。那雪肤女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召集所有手下全力发难,若能杀掉地下三个小鬼自然是最好,倘若一不小心破坏了阵法,反正阵法已经破损几处,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直接推到正道弟子手上就好了。 方针既定,在女子指挥之下五人一组发动攻击轮流上阵。这一回不仅不会彼此碰撞影响威力,反而结合在一起极为强横。每一次攻击冲下来都震得二女头昏眼花气血翻滚。 云菓见势不妙,只能用有限的灵气勾画天波引翠符覆盖洞口,好的消息是洞口狭小,压缩之后的天波引翠符极为抗打;坏的消息是二女无法将自身灵力传到少年体内,否则青紫色小阵发威,不等符咒勾画好体内灵力已经被炼化殆尽。 如此持续了良久,不仅魔道妖人愈发猖狂,也没有半个援军到场驰援的迹象传来。百里烟心头焦急,这情况如果持续下去,恐怕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安璃安慰道:“别急,小废物这法子是最为稳妥的。我看那女人道行极深,再加上旁边一群妖众,我们想逃出去绝对不可能。这缓兵之计已经用到极致,我料想就算有正道弟子靠近,如果人数不足也不会冒然冲出来救援。咱们再坚持片刻,指不定就能吹起反攻号角。对吧小废物?”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少年,骤然惊呼出来,“你、你怎么样了?!” 百里烟心头一沉朝下看去,只见原本饱满爽朗的少年此时面黄肌瘦气息混乱,显然是被阵法侵蚀得不浅。百里烟眼泪一下就钻了出来,这般走神的刹那一道五色豪光轰击而来,先是破开百里烟防守,再波及到安璃,二女同时吐一口鲜血,差点就要跌坐在地。 云菓骂道:“笨、笨蛋,好好防守行不行?我只要不死什么都好说,倒是你们,胡思乱想是闹哪样?” 百里烟噘嘴轻嗔,显然极为委屈,安璃咬牙从怀里射出一条头生盾甲的怪虫。那怪虫迎风而涨,竟变做一条巨盾似的甲虫牢牢躺在地洞入口处,一时间地洞黑漆漆一片再没有一丝光芒透进来,只能听见“砰砰”巨响,显然是魔教众人正在拼命攻击这只甲虫。 “这是金盾龟甲虫,我从鸩血老怪那里摸来的,防御极为强横。我用小废物的血养大,剩下几只应该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半晌过后,那金盾龟甲虫发出一声悲鸣,霎时间裂为无数碎片爆炸开来,不仅波及到附近魔教妖人,腥臭浊血粘稠虫液更是更是将三人里里外外淋了个透湿。正当妖人齐声欢呼以为终于拿下对手的时候,第二只金盾龟甲虫赫然出现,竟又是平躺在地洞入口阻挡攻击,顿时引来一片骂声。 如此这般,当所有龟甲虫全部被灭,时间已经悄无声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雪肤女子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二十几个人面对三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居然半天拿不下。她深吸一口气道:“好郎君,你可还活着么?我听说这阵法厉害得紧,你为了两个女人送死多不值得?不如从了姐姐我,想怎么欺负奴家都不成问题,你看可好?” 她语气极为诱惑,之前尚未发现,此时听来竟是一个修炼了颇为强悍魅惑功夫的浪荡女子。 百里烟大惊失色暗自忖道:“我一个女孩子听见这声音尚且面红耳赤心腔乱跳,何况是小菓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她大为焦急,连忙低头去看。 此时云菓已经快变成和先前姜霆筠那样的皮包骨模样,然而少年运足了内气哈哈笑道:“奶奶的,你这青楼窑窟真是没有人啦!居然让个人老珠黄的残年老鸨出来卖弄风骚,听得老子隔夜饭也吐了出来! 百里烟和安璃齐声脆笑,铃铃妙音仿佛天籁夜莺声传出来绕梁三日久久不绝。魔教弟子大惊失色,照理说这阵法强横至极,若不能挣脱出来,再厉害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怎么那看似呆头呆脑其貌不扬的少年过了这么许久居然还有这般气力出言讽刺? 殊不知少年体内“临”、“者”二字皆为天下至宝《九字真言》所传正宗,一个让他炼体炼心,铸就远超常人的强壮体魄;一个让他深得生命传承,任何不至死亡的伤势只要有时间都可以复原。如此两印齐出飞快旋转,纵然少年现在佛法不够领会不深,还不足以完全抵消青紫色小阵的力量,但也总算聊胜于无,比起寻常人来可以坚持的时间要长得太多。 如此双方对峙,忽然一个魔教弟子喊道:“三、三夫人,咱们退一退吧!我刚才好像听见婴啼帝江兽的声音啦!恐怕是被这里的震动爆鸣引来的。” 那女子摆了个手势,霎时间周遭众人停下手段,四野一片寂静。便就是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从遥遥不知哪里钻出来一阵极为诡异的婴儿哭声,叫人听来浑身寒毛直怵,煞是瘆人。 “真是帝江兽?!该死!就差那么一点,这两个小妞老娘还想划花她们的脸呢!”那雪肤女子显然极为不甘,半晌之后厉声道:“还杵在这干嘛?等死吗?!撤撤撤。” 众人长舒一口气,片刻之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鹰啼帝江兽?这是个劳什子玩意?难不成是这龙冢里的大鸟吗?”云菓刚问完,豁然一阵锥心啼哭哇哇长嘶,明明是襁褓婴儿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不仅大得惊人摄人心魄,更带了十二分的阴笑与戾气,让人不寒而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不敢去想像发出这声音的会是个什么模样的怪物。 “鸟你个大头鬼,是婴儿的婴!咱们快走!!。” 安璃眼皮狂跳,好在有云菓掩护,烟璃二人虽然吃力,但总算成功从地洞里爬了出来。二女再一齐使劲拉出云菓,安璃解释道:“传说帝江神兽原是天帝座驾,后来触犯天道被贬入六道轮回之中,衍生出撕天帝江兽、婴啼帝江兽、修罗帝江兽三种灵智极高狡猾无比的怪物,又有畜面帝江兽、鬼面帝江兽和狱面帝江兽三种灵智不高但力量道行足以翻江倒海的庞然大物。这不是我们能匹敌的东西!快逃快逃!” 百里烟和云菓背后发麻,既然连见多识广的安璃都这么说了,对这传说里的怪物自然是生不起半点回击的意思。三人就要撒腿撤退,然而正在逃跑途中,忽然一阵音波带着穿天啼哭尖啸而来,直将云菓等人震得头昏眼花站立不稳。伴随着地面“咚咚咚”的巨大震响,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地面突降一片阴影,一股死亡的危机当头而来。 三人木头人也似的慢慢转身,传说中的婴啼帝江兽正在面前几尺地方站定。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一) 这是一只四脚踏地长尾龙鳞的怪物,粗略看去约有十几丈,浑身冒着翻腾不息的血雾极为骇人。然而叫人触目惊心的是,这怪物不仅没有脖子,一张硕大无比的婴儿脸仿佛浮雕一般刻在它胸口。更恶心的是在这张大脸旁边生了无数短小触须,触须前段化为数不清的小小婴儿面庞,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愁有的闹,只要怪物轻轻动弹,那些小脸便顺着触须来回弹动,密密麻麻恐怖无比,只看一眼就叫人恶心得浑身麻痹胃中干呕。 百里烟“呜哇——!”一声吐了一地酸水,小脸埋在云菓背后惊呼道:“我的妈呀!百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怪物!” 云菓又何曾见过这般集威压与丑陋与一体浑然天成的活物?一时间也是站立不稳差点一屁股跌倒在地。安璃似乎早有准备,奈何这婴啼帝江兽实在太过难看,即使是她也不禁冷汗直流、眼角肌肤苍白一片。 那怪物盯着三人看了半晌,忽然发出一个婴儿般诡异无比的稚嫩声音道:“你们三个我没见过,难不成新来的玩具?我喜欢、我喜欢!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三人眼皮狂跳,怎么也想不到这怪物竟然还能口出人语,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回真是开了眼界了。那帝江兽咯咯大笑,连带着浑身触须婴儿脸抖动,缓缓道:“你们,第一次见到我。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们赢了,我放你们走,你们输了,就要被我吃掉。” 云菓心头不寒而栗,如果这所谓的婴啼帝江兽真的像安璃说的那样聪慧无比,那眼下这局面当真是糟糕透顶。少年思忖片刻道:“那些魔教妖人以前见过你?难不成他们都赢过你?” 帝江兽哇哇大叫道:“放屁、放屁!他们人多势众跟蚂蚁似的到处跑,本神兽抓着一个就跑了一群。那些猪狗哪里奈何得了我?真的玩游戏他们肯定死得很难看!” 三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根据先前二十来个魔教妖人望风而逃的情况,结合怪物说的,恐怕这帝江兽当真强悍无匹,若不陪它好好耍一遭,恐怕是真的没有逃命的机会。一念及此,云菓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三个陪你玩游戏。不过要玩什么?” 帝江兽嘻嘻大笑道:“好!好好!!终于有人愿意跟我玩游戏啦!好!很简单,你们有三个人,我就问你们三个问题,你们一一回答,如果能答对其中的两个,就算你们赢。” 云菓皱眉道:“你这大块头似乎对自己学识特别自信啊?” 帝江咯咯笑道:“开玩笑,本神兽天文地理无一不知,奇门遁甲样样精通,自然是天上地下也少有的妙才!” “倘若你输了不认账怎么办?” “放屁放屁,老子最喜欢和好玩的人玩游戏,我巴不得你们赢,这样以后还能继续玩儿,直到你们输了再吃掉。不过要是你们一开始就输了,那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啦!不如给我打打牙祭补补五脏庙来得好。” 云菓看向百里烟安璃二人,二女朝他点点头。事到如今虽然无奈,就算是赌一把或者拖延时间,也只有陪这丑恶密集的怪物玩上一玩了。 帝江兽笑道:“你们、谁先来?” 云菓上前一步道:“我先来。” “好。免得说本神兽欺负你,你擅长什么东西,我就问你什么东西。” 云菓心道:“我身无长物,没什么特点,倒是跟随达一师傅学过几年算法数术,倒是可以一搏。”一念及此,少年道:“神兽高抬贵手,小子对数术倒颇有些自信。” “数术?那好,你猜猜本神兽多少岁,猜对了就算你赢!” 云菓愕然道:“这和数术有什么关系?你活了多久我怎么可能知道?” 帝江兽得意笑道:“那本神兽再给你一个提示,天帝劫寿取零头,南斗星宿乘四灵,两两相加正好是本神兽的年纪!” 云菓恍然,“天帝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岁,南斗六星与诸天二十八宿相乘乃是一百六十八岁。看这怪物不可能只有七百多岁吧?” 少年点点头道:“你活了九千七百六十八岁对不对?” 帝江兽哈哈笑道:“错了!错了!这一局是我赢啦!” 云菓呸道:“你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怎么就错啦?” “你以为诸天四灵二十八宿,殊不知本神兽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二十七颗星辰闪耀四灵!其实我只有九千七百六十二岁!哈哈哈哈!” 云菓疑惑回头,安璃道:“好像因为星辰不断移动,现在的二十八星宿确实是后来加了一个进去的。” 少年心头不服,敢情这怪物存心算计,但也确实怪自己被常理束缚不曾深究。如今既然败局已定,只有期望后面百里烟和安璃好好表现了。 “第二个是谁?” 百里烟看见云菓吃了败仗自然不高兴,当即上前一步道:“我来我来!看给你能的,让本姑娘教训教训你!” 帝江兽上下打量百里烟,啧啧道:“倒是个水灵的小丫头。那好,你擅长什么?” 百里烟道:“我、我看杂树小说看得多…” 云菓捂脸道:“你那是小说看得多…人家问个先贤圣人语录你不玩儿完啦?!” 百里烟心头一慌,但话已出口更改不了,那帝江怪物嘿嘿怪笑道:“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拿下这一局!本神兽活得太久,无聊得很,两年前从一个小家伙那里找了一本书打发时间。你如果能把书名说出来就算你赢。” 百里烟暗道:“既然是近两年打发时间的书,说不定我还真知道。”她哼哼一笑道:“你总要告诉我内容吧!不然我怎么猜?” “那是自然!我说给你们听…” 那怪物想必是对书的内容极为感兴趣,滔滔不绝说了半晌,听得云菓安璃满脸黑线。少年心中大呼无奈道:“这是什么鬼书?乱七八糟一窍不通。这回算是呜呼哀栽了。” 没想到话没想完,耳边忽然传来百里烟咯咯脆笑。定睛看去,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笑得站都站不直、眼泪也出来了,喘了半晌才道:“你、你这老怪物,没羞没躁居然看这种书!” 帝江婴儿脸上莫名一红道:“少废话!小丫头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讲那么多干嘛?”他说完阴笑道:“我谅你也说不出来。” 百里烟摇头晃脑道:“哈哈!这回你可错了!这书我看过几页,名字也还记得。听好了,书名就叫《什么?!我一个猥琐废柴写了一本书名字叫‘我穿越回上古变成绝世美女天天虐怪升级一拳搞定天帝一脚踹死阎王打遍天下无敌手迎娶各国王子富商帅哥一路顺风顺水走上人生巅峰!’居然火得一塌糊涂以至于赚了无数银两成为天下第一有钱人并且美女编辑每天晚上找我探讨人生无数漂亮粉丝倒贴过来,这也太爽了吧?!》对不对?!说错了没?!” 云菓安璃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百里烟叉着腰咯咯脆笑,对面婴啼帝江兽百脸愕然哇哇大哭道:“你这小妮子气死本神兽了!不好玩!不好玩!你肯定使诈了!” 百里烟呸道:“我百里烟大姐头行得光明坐得端正,才不会使诈呢!” “那你怎么知道这书的!?书名这么长,有一百多个字好吧?!” “哦,这种书啊,洪荒大陆不少凡人看的,因为不费脑子谁拳头硬听谁的。这类人基数庞大,需要慰借支撑生活所以流传得很广!我平时喜欢看小说,觉得名字新颖所以偷偷看过几页,结果真的是狗屁不通一点意思也没有。江湖上那些有情有义的好汉都不喜欢就是了。很奇怪你堂堂一个神兽居然会喜欢这种书耶!”少女说完笑得直不起身子,指着帝江神兽花枝乱颤,再没了先前那般担惊害怕。 “我呸!我呸!本、本神兽才不喜欢呢,你不要把我和那些人混为一谈好不好?!” 百里烟笑道:“也不知道刚才是方才谁津津乐道说了老半天,罢了罢了,畜生就是畜生,我不会怪你的。” “哇呀呀气死本神兽了!小丫头你厉害,这一局是我输了!” 百里烟抱拳笑道:“承让承让!”说完跳到云菓身边道:“怎么样小菓?百里厉害吧?” 少年揉了揉百里烟的头发道:“不错不错,回头给你买几本好书瞧瞧,免得被毒害了。” “讨厌…百里有自己的审美好吧?” “行了行了,现在一胜一负打成平手,小丫头,最后该你了,上来吧。” 安璃点点头,上前一步道:“神兽大人,小女子别的不会,只颇为精通虫豸蛊毒之法,请赐教。” 帝江兽点点头,忽然从嘴巴里吐出六个模样奇怪的东西,一花一草一木头,一虫一蛾一石头,缓缓道:“既然你精通毒门功夫,想必这些东西也难不倒你。你从这六样里面挑出一个有毒的,挑出来就算你赢!” 安璃秀眉紧皱,如果有云菓在旁边帮忙的话那就妙了。她回头看了看少年,那帝江兽精明得很,咯咯笑道:“只准你一人来!不许找帮手!如果不从本神兽立马吃了你们!” 安璃吐了吐舌头,看来这次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她来来回回盯着面前六个东西打量。第一株小花叶呈深蓝,花瓣却是七彩。若只看茎叶,互生缠绕边有倒钩锯齿,倒是像极了喜欢阴冷潮湿的鬼哭草。名字虽然吓人,却有抑制体内阴阳平衡阳盛阴衰的功效,并非毒物。只不知为什么上头生了那一朵彩虹色小花,两两结合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过俗话说得好,愈鲜艳的东西往往带有剧毒,安璃虽然认不得此物,却颇有些怀疑其药性。 第二个是一株短草,闻起来微辛微冲,叶似菊,花紫色,子类枸杞子,根如远志,无心有糁。但叶成金黄,脉络带血,明明是蜀羊泉的形状,却无蜀羊泉的色泽气味,也不知是什么怪草。 这第三个是一段安璃见也没见过的焦黑木头,只浑身上下带有类似麝香的味道,也不知面前帝江兽从哪里变来这么多古怪稀奇的东西? 要说虫子,安璃是最最了解的,眼前这一只却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只毒物,似乎也并不凶戾,想来并无甚毒性。紧接着,原本以毒功自傲独步天下的安璃竟发现这一连六个东西她竟一个也不认得。一时间大为汗颜,只觉得这些年自家的功夫都是白学了。 她踌躇良久也不能确定到底哪一个是有毒的,云菓见她苦苦思索,轻轻拍她的肩膀道:“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至少还有六分之一的机会,就算真的输了我和百里也绝对不会怪你的。”少年苦笑道:“毕竟我第一场就输了嘛。” 安璃嘟嘴哼一声,闭着眼睛随便挑了一个,“就这个了。这东西有毒。” “你确定?不改了?” “不改了!” 帝江兽哈哈笑道:“你猜错啦!本神兽赢啦!” 云菓道:“慢着!那你说哪一个没有毒?” “蠢材!蠢材!本神兽故布疑阵,其实这六个东西全都没有毒。你们自己分辨不出来,怪得谁来?还是乖乖让我吃掉吧,嘻嘻~”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二) 安璃怒火攻心,没想到天天将人玩弄于鼓掌的她这回却被一个丑陋无比的怪物狠狠耍了一把,一时间体内灵气暴涨,眼看就要发作。但她是蕙质兰心冷静之人,一想到敌我实力相差实在悬殊,只能按下心头不悦,千方百计思考对策,免得真被这怪物一口吃进肚子里去。 那帝江兽得意大笑道:“好了,游戏玩儿完了,你们三个点心给我填肚子吧。”它话音一落张开血盆大口朝三人咬过来,眼看着三人就要惨遭毒手,云菓忽然大喊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嗯?”帝江兽打个响鼻,“怎么?俗话说的好,愿赌服输,小家伙莫不是想耍赖?” 云菓道:“非也非也,这局的确是我们三人输了,我云菓是磊落汉子绝对不会承认。只是这输的太不甘心,气得我怒发冲冠满肚子火气直跳脚。”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我们三个是要吃到你肚子里的,这人火气太大,吃下去不仅味道不好而且容易上火,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多不划算。再说了,神兽大人你这么想跟人玩游戏,既然我们不甘心,不如咱们再来一局。如果这次还是我们输了,我三人方能心甘情愿被你吃掉。” 帝江兽嘿嘿笑道:“你小子花言巧语,有什么资格叫我再陪你们玩一局?” 云菓笑道:“只有你问别人,却不允许别人问你。你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贯通经纬、奇门融汇遁甲,却没想到不过是自吹自擂,连和人多玩几局的胆量也没有,是怕输呢,还是输不起呢?” 帝江兽一张婴儿大脸哇哇扭曲道:“放屁!放屁!本神兽知晓过去未来!什么人敢小瞧我?我知道你小子使激将法,不过我就再陪你们玩一局!你们出题!回答不出来算我输!” 云菓哈哈笑道:“神兽果然气度不凡!那好,还是小子打头阵。不知道神兽大人最擅长什么?” 帝江兽哈哈狂笑道:“天上地下!没有我不擅长的!” “好你个狂妄的家伙,今天小爷叫你吃瘪。”云菓暗道,忽然俯在百里烟耳边说了什么,少女闻言嘿嘿点头。少年转头笑道:“那你听好了!‘接下来我师姐说的话是真的。’” 百里烟接着话题道:“‘之前我们家小菓说的话是假的!’” “这、这是什么鬼?” 云菓嘿嘿笑道:“这就是问题,请问刚才段对话里,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帝江兽哼唧道:“这种小问题,本神兽马上给你回答出来。答案就是!…咦?” 它几百张小脸同时变色,竟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原来在这两句话中,每一句说得都不是它本身内容,也不出现自相关,而谈论的东西却与自己所述相悖。故而不论回答者回答哪一个,都能找出与回答出现矛盾的地方。那帝江兽从出生开始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一时间大为苦恼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暴怒无比捶胸顿足道:“你这小娃娃!气死本神兽了!气死了气死了!这一局算你赢了!” 云菓哈哈笑道:“多谢神兽大人!”他嘿嘿一笑,回头朝着百里烟和安璃挤眉弄眼,显然报了先前吃败仗的一箭之仇极为爽快。 百里烟看见云菓旗开得胜马上跳出来道:“下一个换我来!” 少女叉腰笑道:“你既然是神兽,自然厉害得不得了!本姑娘站在这里给你看,你能找出我身上最厉害的法宝就算你赢!” 那帝江兽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百里烟,嗅了嗅气味喃喃自语道:“你这小妮子身上好香,本神兽喜欢,我决定不吃你了。” 百里烟咯咯脆笑道:“什么嘛!你直接认输不就行啦!装什么大好人嘛!” 帝江兽勃然怒道:“胡说!本神兽什么法宝没见识过?你不就是体内藏了一把心意相通的剑嘛?至于品级嘛,啧啧,小小年纪倒是怀揣重宝,比仙器厉害,比神剑稍差一点,本神兽说得对嘛?” 云菓和百里烟眼睛瞪得老圆,刹那间同心剑也飞了出来,围绕着少女来回旋转。“你、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我是谁!本神兽上知天文下知地…” “哎哟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啦!好了好了,你厉害…这一局是百里输了。” 少女满脸沮丧退回来,拉着云菓的手道:“小菓…对不起…百里以为能赢过他的...谁知道、谁知道…哎呀!如果这次输了全是我的错!” “笨蛋!不管怎么样尽力就好了。而且就算死也是咱们三个死一起,有什么好难过的?黄泉路上居然还有百里陪我,我真是高兴坏了。” “真、真的?”百里烟贝齿,脸上微醺带着三分羞涩,“你、你不恼我?” “我刚才输了你都没恼我,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诶!行了行了!你小子离丫头远点。本神兽喜欢她,你给我小心一点!别离她太近了。” “噗——!”百里烟咯咯脆笑,一时间花枝乱颤青春无限。那帝江兽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擦了擦口水道:“现、现在一胜一负,还有最后一场。” 安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用毒物一决胜负。”话音一落,从安璃袖子里飞出一只怪虫,正落在帝江兽面前。 怪虫一出,嘶鸣声竟搅得四野顿时安静下来、再没一丝一毫的虫鸣鸟叫声。那帝江兽第一次面色严肃,后退两步道:“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居然带着这种阴邪歹毒的虫子…” “少废话,认不认得,报个名字。” 帝江兽看了半晌,只觉得这虫子除了剧毒无比之外果然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份。尾巴似蝎子的毒钩,身子却像蜈蚣暗红油亮。腿脚似蚰蜒又多又长,头却如同螳螂,偏偏伸出两只锋利无比的蚂蚁牙,再加上六片翅膀长在背上,每一片都不一样,这种怪物如何能叫得出名字? 帝江兽冷笑道:“你这丫头故意拿本神兽消遣。这东西不知道嫁接了多少种天下奇毒,不知养了多少年才得这一枚,是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只的怪虫。既然它跟了你,这名字当然也是由你来定,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方才不也投机取巧么?明明都是没有毒的,却骗我说有一味毒物。咱们礼尚往来、彼此彼此罢了。” 帝江兽哇哇大叫道:“你这丫头忒也可恨!我、我今天要吃了你!” “慢着!”云菓笑道:“神兽大仙是认输了?” “我不服!你们能不服,我当然也不服了!这怪虫本来就没有名字,我叫什么都是错的。”它几百张婴儿脸忽然凶光大盛,“我吃了你们俩,留下黄衣服的小丫头陪我。”他嘿嘿一笑,“丫头你看怎么样?本神兽比这两个人类厉害多了。” 他学着百里烟摇头晃脑,结果满身触须婴儿脸一齐摆动,看得三人直吐胃酸。 那帝江兽原本对这些举动并不生气,此时不知怎么的,看见连百里烟也一齐呕吐,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心房,顿时疯狂啼哭,声音仿佛利剑一般震得三人头昏眼花精血直冒。 它叫了半晌才停下来,冷笑道:“这个不算!我赢了一局,你们赢了一局。咱们最后一个问题决胜负!不许耍赖了!” 云菓原本就被青紫色小阵吸收了大量生命力,此时吐血半升,当真是面白如纸虚汗淋漓。但敌人力量实在强横,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少年点点头道:“好,不准耍赖!” 帝江兽道:“问题是,你们猜我身上有几个头?” 云菓心头一沉,他虽然没敢多看这些密密麻麻恶心至极的脸,但也瞟到这些脸可以随着帝江兽情绪而变化。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有时两个合成一个,有时候一个又分成十个。如此哪有定数?又怎么知道究竟有多少? 分明是耍人嘛。 百里烟跺脚怒道:“大怪物!你耍赖!这问题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帝江兽嘟嘴道:“小姐姐别担心,我不吃你…” “我呸!你要是敢吃小菓,我也不活啦!” 云菓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百里对我当真是生死不弃,我、我当真是对不起她了!” 少年长吸一口气,忽然伸手拉住百里烟的衣衫,缓缓上前道:“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小废物…你、你不要紧吧?要不然我来?” “没事。”云菓回头苦笑,“我想到办法了。” 安璃微微点头,“大不了咱们仨一齐死了…”她小声喃喃道:“有朋友一起死...竟意外感觉不错呢…” 帝江兽嘿嘿笑道:“小子,你胆量不错,本神兽就好好听听你怎么诡辩了。” 云菓点头笑道:“你有多少颗脑袋,其实这问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嘿嘿,大话谁都会说,到底有多少,报个数来。” “我的头发有多少,你的头就有多少。” 帝江兽冷笑道:“你少给我蒙混过关!那你头发又有多少?” 云菓笑道:“我现在有头发十万根!” 帝江兽哈哈笑道:“你输啦!我的头才没有十万个呢!” 云菓“咦”一声道:“这可就奇怪啦!我明明数得清清楚楚,绝对和我头发一样多,你这厮净会耍赖,不然你告诉我有多少颗脑袋?” 帝江兽道:“呸!本神兽才不屑于耍赖呢。我这一身婴儿头颅最多有九万三千七百个,最少只有一个,和你说的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 “那可就奇怪了。既然你这头可以变多变少,那我们怎么猜?这还不是存心耍赖么?” 帝江兽哇哇啼哭道:“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忽然摇身一变,满神小脸不再动弹:“我这几天都不变了!现在就有九万三千七百张脸,不变了!你既然说十万,那自然还是输了!” 云菓笑道:“其实是我赢了。”他忽然从头上扯下一把头发,霎时间头皮上血流一片,他却毫不在意,一把将头发撒向空中,笑吟吟道:“我只说和我头发数量一样多,却没说你的头有十万个。这下我头上也只剩九万三千七百根头发了。怎么样,是不是我赢了?”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三) 帝江兽愣了半晌,忽然勃然大怒道:“混账!当本神兽是三岁小孩儿呢?你刚说头顶十万根头发,现在拔了一小撮就剩九万三千多了?我呸。” 云菓挖苦道:“小爷拔了一挫最细的!你这么能耐你自己去数啊。” “哇呀呀呀呀!”帝江兽暴跳如雷怒火中烧,但似乎云菓说的的确有道理,前前后后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反而是它自己先把优势转化为定势,白白放弃了立于不败的局面。一念及此总不能真的去数少年头上毛发,一时间帝江兽抓耳挠腮又气又恼,呼哧呼哧大半天方才趴在地上道:“本神兽是英雄好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输了放你们走,自然是说到做到。你们赶紧走吧,省得我改了主意。” 云烟璃三人大喜过望,纠缠这么久总算是有惊无险把这怪物给摆平了去。三人方才转过身去,那帝江兽忽然半哭半笑道:“好玩好玩!你们三个真好玩!下次被我撞见了我还要跟你们玩游戏打谜语,你们洗干净了等着给本神兽当下酒菜,别忘啦!噢不对不对,小姐姐我不吃你,你不用担心!” 云菓一脸苦色小声抱怨道:“哪里冒出来的怪胎,看来只要在这龙冢里行动,少不了是要提心吊胆提防着它了。” 百里烟拉着云菓的胳膊道:“没关系,有百里在,不会让它动你一根汗毛的!” 安璃转过头道:“唉,我怎么觉着我在这儿似乎有点碍眼啊。” “别别别!开什么玩笑,大家是好朋友,有什么碍眼不碍眼的。” 安璃笑道:“你这小妮子,这么天真,迟早要吃亏。” 百里烟皱鼻子道:“吃什么亏?怕是我吃亏之前,师傅师兄还有小菓就帮我把麻烦摆平啦!”她嘻嘻直笑,满脸都是溢出来的幸福感,抓着身边宝贝似的少年的胳膊一蹦一跳。 不知怎么的,安璃心中涌出一种极为强烈的羡慕、甚至说是妒忌。这种烂漫到有点傻气,灵动又天真活泼的少女,只希望她一辈子都这样快快乐乐,千万别遇上什么叫她难过的事情才好。 三人走出不远,周围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个正道弟子。云菓眉头阴云一闪即逝,终于还是上前与众人客套几番。这些人以剑宗张潮远为首,集合了几组烈阳和晓月组的弟子。本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想邀请云菓三人同行,少年几次推辞,最后愣是没有与大部队联合一起。那些人知道云菓百里烟道行深厚自然不敢多说,只能眼看三人消失在视线里。 百里烟道:“小菓,你不喜欢他们么?为什么不一齐同行?” 安璃道:“傻妞,帝江兽刚刚走他们就出来了,说明什么?” 百里烟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他们一直躲在旁边看我们出洋相?” 云菓冷笑道:“看笑话倒不至于。先前姜师兄随随便便冲出去,中了圈套也就罢了,后面居然还有人临阵倒戈,真是白白丢了正道弟子的脸面。再说这帮人,明明已经集结一起,却眼看着魔教妖人在小阵旁边围攻咱们,十几个精锐弟子没有半分胆色,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我看他们心里怕死才是第一位的。” 少年摇头道:“如果只是这样倒还罢了,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人只能同甘却不共苦,以后遇见敌人只会会严重影响我对局面的判断。比如对手二十个人,我们这边十五个,见到情况不妙瞬间倒戈五个,我特么生死关头找谁哭去?” 百里烟点头道:“小菓你别怪他们...毕竟大家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云菓揉了揉百里烟的头发,“好我不怪他们,不过你以后少跟他们接触。别染上没骨气没侠义的恶习。” “我、我才不会呢。小菓说的我都听。” 少年莞尔点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晌,忽然身边安璃“咦”了一声,将二人目光吸引过去。 “怎么了?” “有两具尸体,你们来看。” 二人定睛一瞧,果然发现安璃身边高耸的怪石林下躺着两具尸体。 “是甄选弟子。” 云烟二人大吃一惊,走进仔细观察,确是两个之前一起参加过剑宗甄选的正道弟子。 “同一时间、一剑划过脖子。”安璃玉指轻抹检查伤口,“炁剑伤痕,边缘整齐一击致命。” 云菓眉头紧锁道:“道行高出很多?”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恐怕是不下于道通极数的强横人物。” “难不成是化血老妖?” “不清楚,不过我们得小心点了。以咱们三个的实力,现在碰见这种人恐怕是九死一生。” 百里烟抓住云菓的袖子道:“小菓…咱们快点找大师兄吧…有他在就不怕了。” 安璃冷笑道:“沈澜来了有什么用?” 百里烟哼唧半晌,将沈澜吸收吴钩元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来,安璃听在耳里啧啧称奇。沈澜原本就是天下正道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人物,现在得了剑宗长老的道行感悟,只怕是千万年也难找一个的怪胎了。云菓也没有阻拦百里烟兜底,毕竟经历这么多,少年心里已经将安璃当成不可或缺的同伴了。 三人继续前行,百里烟眼尖,忽然指着一个角落道:“你们看,那里好像也有几个躺着的人。” 二人顺着指尖方向看去,果然远方石林下方灌草旁似乎倒了几个人。走近一瞧,竟是四个身着黑衣的魔教弟子。这些弟子被一剑当胸,心脏全部碎成齑粉,与方才一样竟也是炁剑的伤口。 安璃眉目闪烁,半晌才道:“这两道伤口极为相似…乍看之下像是一人所为。” 云菓道:“难道不是么?” “伤口可以作假,但是灵力不能作假。刚才那个伤口直接抹脖子,炁剑灵气极为隐晦,几乎察觉不出来,倒像是刻意隐瞒。但这几个魔教弟子不同,炁剑剑芒穿胸之后轰然爆炸,你们看,不仅心脏成了粉末,连体内经脉脏腑也差不多碎成了渣子,手段虽然狠辣,但称得上磊落。” 云菓道:“你是说一个隐瞒灵气,一个却不隐瞒?” “不错…”安璃眼皮一跳,可能是因为这些弟子新死不久,伤口中的灵气还没有完全转变为天地元炁。这种蕴含一丝宿主特征的灵气,隐隐让她觉得有些许熟悉和怀念。但真的要说却又说不上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少年点头道:“也就是说魔教那边有厉害的角色,我们这边可能也有一个厉害的前辈存在。说不定正在交手呢。” “希望是这…”安璃话没说完,忽然瞳孔一缩,毫无征兆突然伏跪在地死死抓住自己胸口,发出一声惨叫。 云烟二人大吃一惊,“喂!喂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然而安璃仿佛充耳不闻,她全身发抖眼皮弹跳,只顷刻功夫便汗如雨下,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眉头已经微微变形,连带着嘴里飞出锯子般力竭的虚喊。云烟二人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片刻之前还好端端的女子忽然痛苦成这样。 “我、我没事…过一下、过一下就好了…” “你、你别逞强啊?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没、没事...蛊虫作怪…等会儿就好…帮、帮我把怀里草绿色瓷瓶拿出来。把里面的浅黄色丹药喂给我。” 百里烟点点头,正要伸手去拿,安璃道:“别、我、我身上有剧毒。小废物…你来。” “啊?我、你怀里啊…” “又…又不是只穿了一件…快…” 安璃汗如雨下,甚至额头上血管都在不停颤动,云菓见她模样实在难受,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闭着眼把安璃衣裳脱下来,再从散落一地的瓶子里找出那个草绿色的,倒出丹药喂安璃服下。最后将自己衣服脱下来搭在安璃身上。 饶是如此,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安璃的情况方才微微好转。她全身虚脱似的倒在地上,上下已经被汗水浸湿,甚至有的地方肌肤渗出星星血渍,不用说也能猜到经历了何种程度的疼痛。 “你、你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你们啦。” 她强撑着坐起来,换好自己的衣服,又把云菓的外衣递回去。云菓伸手只觉得女子手掌一片冰凉,不禁问道:“你、你难不成得了什么绝症?” 安璃呸道:“你才得了绝症。”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她的气息脸色明显好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长舒一口气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担心。” “喂,太不把我和小菓当朋友了吧?什么叫蛊虫作怪?难不成你用毒还要伤害自己?” 安璃撇嘴道:“开什么玩笑。虫子都听我的,怎么会害我。其实我是给自己下了一支蛊虫罢了,方才正好发作…” “妖女你有病啊?没事给自己下蛊?赶紧给我弄出来。” “我不…” 云菓愕然半晌:“我看你病得不轻。” 安璃默然不语,忽然低头看着那四个魔教弟子,朱唇轻启喃喃哽咽道:“我是病得不轻,可是那又干你什么事啦?!”她声音变小,仿佛蚊子一般细细作响,“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能尝到金鸳离情蛊的滋味…” 她说话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被云菓和百里烟隐约听见。 “金鸳离情蛊?那是什么?”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四) “你们、你们听到了?” “嘿嘿,姑娘我耳朵好得很。既然是朋友,扭扭捏捏不干不脆的成什么样子?这可不像姐姐你的作风啊。” 安璃叹一口气,看着云菓道:“其实...其实和‘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云菓浑身一个机灵,“南宫大哥?” “不错…”安璃点点头,忽然叹一口气,“我体内的叫金鸳离情蛊,他体内的,叫金鸯相思蛊,是这天上地下只有一对儿的蛊虫…” “鸳鸯离思,名字倒巧,恐怕个中自有乾坤吧?…” “…这对金蛊作用不少,其中一个,就是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倘若被种下蛊毒的双方二人分别许久,再靠近的时候蛊毒便会发作。两人分离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痛苦,就像成千上万的虫蚁噬咬全身一般...不仅肉身疼痛,对精神也是极为可怕的摧残…” 百里烟哆嗦道:“你、你这脑袋瓜子倒地在想什么...居然给自己种这种东西?” “我就是要和他一辈子也不分开…如果硬要分开,要么须有忍受万虫噬体煎熬的准备、要么就干脆永远不再见面。我、我只是希望他一辈子也不离开我身边罢了…” “你们到底在说谁?姐姐原来你真的有心爱的人啊?” 安璃苦笑道:“怎么,就允你小妮子喜欢别人,却不准我有心上人么?” 百里烟抿嘴道:“不、我、我只是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这么无奈这么难受…我看你又是下蛊又是疼得撕心裂肺...难不成爱一个人竟如此困难…” 少女话说一半突兀停顿下来,目光隐晦而幽怨,轻轻望了一眼云菓方才接着道:“好姐姐,这俗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对金蛊也不过是强行将两人绑在一齐,和硬牵红线又有什么分别?强扭的瓜不甜,倘若你们二人彼此是真心相爱,那这蛊也自然失了用处;倘若只是哪一边一厢情愿,原本还可以真情打动,说不定到最后却弄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姐姐是聪明人,不如将蛊虫取了出来,以免到头来二人心生嫌隙,弄巧成拙。” 安璃笑道:“你虽是好意,只是这金蛊一旦种下,可没有后悔药能吃。” 百里烟急道:“你可真糊涂。你心心念念之人,知道你为了他如此难受伤心,说不得他自己也是要悲伤欲绝的。” “呵…”安璃声音发苦,“只怕他恨我都来不及...又怎会为我难过?”她叹一口气,“难道你不喜欢的人为你受伤流泪,你也会难过么?” 百里烟嘟嘴道:“如果有人这么喜欢我…为了我受伤流血撕心裂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我可能会觉得很对不起他吧…既然觉得对不起,自然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笨丫头…”安璃微微摇头。 云菓心中叹息一声,面前女子虽然出身魔教心狠手辣,行事也是浪荡不羁,但究其本性竟像是个连朋友也没有的痴情女子。和南宫明灭相处月许,便已经不离不弃将他当作心底最爱的那个人,少年心中有些感叹,这种感觉,或许和他见到云婉的时候是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春草遇见阳光、连云遇见海浪的直白却又惊心动魄的爱情。 但转念一想,安璃口中金蛊“作用不少”,言下之意就是还有其它用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不至于要了性命吧? 一念及此,少年刚想继续发问,忽然想到什么惊呼一声道:“你、你此时蛊毒发作?意思是南宫大哥在这附近?!” 安璃目光涟漪四起,良久颔首道:“不错...并且、并且这四个魔教弟子的伤口灵气,应该也是他留的…” 女子天鹅长颈微动,“我、我记得他的灵气…熟悉、温暖…不会错的…” “小菓你也认识这个人?” “就是南宫明灭南宫大哥。太好啦!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到他啦!” “啊?难不成是现在扶摇山掌门?南宫师兄?” “嗯。妖女,你能找到他的方向吗?他现在会不会难受得要命?不会有性命危险吧?” “哼…吃点苦头是免不了了,谁叫他这么久都不现身…不过不会死人的,放心好了。” 少年点点头,忽然又摇头道:“不成不成,这龙冢里到处是妖人歹兽,他现在遇到危险岂不是毫无办法坐以待毙?” 安璃恍然一惊,“我、那、那我们去找他?” “嗯,别犹豫啦,快带路。” 安璃点点头,金蛊之痛已经抑制,但那一缕晦明不定若隐若现的联系依然存在。三人朝金蛊指示的方向一路前进,竟发现不少正魔两道弟子尸首,不用说都是被炁剑一招毙命。想到南宫明灭身边可能还有一个道行高深的魔教妖人,三人急似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但急归急,走了老远依然找不到半点南宫明灭的踪迹。就在三人心神俱疲的时候,远方一道蓝光贴着头顶光罩穿梭于石林之间极速飞来。定睛看去,这人剑眉星目面似冠玉,大手如蒲利落黑衫,赫然正是南宫明灭。 南宫明灭随即往三人所在的方向飞来。安璃胸腔砰砰直跳,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竟在这东海海底重新相见,一时间女子贝齿噙泪,颦眉嗫唇,满腹相思却不知如何倾吐。 南宫明灭在三人面前站定,抱拳道:“三位可是甄选…” “不对!不对,这不是南宫大哥。”云菓心头一惊,拉着百里烟安璃极速后退。 那南宫明灭眼神一凌忽然冷笑道:“了不起,居然能识破我幻术伪装。本来你们三个还能活一个,现在都给我死吧。” 话音一落,黑衣青年摇身一变化为一个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他手中炁剑发散,剑芒电光石火快逾闪电直取三人颈脖。 情况突变搅得二女手足无措,云菓却早有防备。只见他咒纸飞出大笔泼洒,一时间三道天波引翠符凝聚一团试图挡下这风驰电掣的一剑。然而当双方接触,那炁剑剑芒仿佛游走于虚空当中,剑身送出的同时以一种毫无规律的方式颤动前行,硬生生从三枚叠加在一起的万象符咒防御灵光里钻透而出,去势如虹夺命而来。 云菓可谓亡魂大冒眼皮直翻。诚然,任何法术招式或多或少有灵气分布不均的地方,即便是云菓的万象符道也不能跳出这个弱圈。强横的人可以将弱点最小化,而面对敌人的攻击,则可以找出敌人手段中灵力缝隙,送出招式律动虚空减小两招之间的对抗摩擦,是极为高明的破敌之策。云菓自打修行万象符道以来,当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天波引翠的防御悉数穿透瓦解,这份操控与资质,只能用惊为天人匪夷所思来形容。 生死一线,云菓将安璃百里烟拉到身后,盖因为万象符咒改了一丝剑法招路,那剑炁灵刃险而又险错过少年脖子,硬生生划在他身躯之上。 只听“呲啦——!”一声,受此一招,云菓炮弹般被劈飞老远,直到狠狠撞在一道怪石上大口吐血方才停下。烟璃二女又惊又怒连忙检查少年伤势,那黑衣人道行极为高深,恐怕任何人受了这一剑都要吐血半升,自然是极为担心。但仔细一看,少年揉了揉胸口,竟没有当场送了性命。 原来关键时刻听风院三人早先在剑宗考核时候置换的那金蚕衣拦下剑刃上致命一击,紧接着又将攻击中的灵气分散开来以化解攻击。如此虽然云菓肚子胸口仍开了一条尺长剑伤皮肉倒翻鲜血涔涔,并且整个金蚕衣都碎成了齑粉,但好歹没有立刻交待在这里。 那黑衣男子“啧”一声淡淡道:“真麻烦,居然还要一剑。”话音还在空气里回荡,男子身影陡然消失,下一刻化作残影擒剑刺来,正对上铺天盖地的毒虫和宝光一闪的同心剑。 这些毒虫凶猛异常,寻常人只要被叮上一口便要化作脓血尸骨无存。那黑衣人一往无前,只用护体灵罡和单手掌气便逼开身边毒虫,就算比起先前众人曾对付过的北僵老怪也不呈多让。他身形速度虽然受了影响,却依然似死神临尘摄魂夺命,炁剑一闪来势汹汹,径直招呼在同心剑罡之上。“铮——”的一声清霄剑鸣,两柄长剑强强对峙,拉扯出虚空中一大串烟火也似的火花,百里烟虽被震退吐血,但那同心剑绝世无双,竟硬生生将黑衣人炁剑斩断。 人黑衣人轻“咦”一声,前后须臾一瞬,又从手臂穴位上又吐出一柄璀璨炁剑。这一回炁剑似乎更胜先前,携云带电,眼看就要将少女穿胸而过。 云菓嗫血狂吼推开百里烟,那炁剑真空一闪也不留手,将少年胸口正中刺了个通透。 “噗——!”云菓狂吐一口血,丝丝殷红落到黑衣人手中炁剑散成吹樱飘落,在这一刹那百里烟和安璃都惊呆了。 “我看你还不死?”黑衣人冷笑一声,灵芒暴涨汇聚在手臂炁剑之中,九死一生千钧一发,只要再一个瞬间就能引爆灵气摧毁云菓体内脏腑经脉。 忽然一阵冰冷杀机透过虚空当头而来,黑衣人霎时间炸毛,汗毛倒竖不敢有丝毫托大,也不管云菓死不死了,连忙抽身撤开,恐怕只再晚刹那就要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剑气割开脑袋。 “什么人?!”黑衣男子眼皮轻弹,这忽然冒出来的人道行虽不强盛,但其中杀机剑意与法则着实匪夷所思,莫非这东海大蓝洞之中除了南宫明灭还有其它厉害的角色?他定睛一看,却见一个深青色衣裳的冷峻青年凭空闪现在少年身前,瞧也不瞧他一眼,二话不说为少年疗伤续命。 却不是听风院沈澜又是谁?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五) 黑衣男子眉头紧皱,面前这人似乎只二十岁左右,却不知为何剑意超凡,虽然道行远远不如自己,但却不由自主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缓缓后退两步心中暗道:“刚得了空隙甩掉南宫明灭,也不知道经这一耽搁他几时会追上来。现下不能使用本家功法,原本光他一个就够我喝一壶了,现在又半路冒出个棘手的杀胚,倘若这二人联手,计划没成反而先毁一半,又如何回去交待?但这三人先前看见我幻化成南宫明灭的模样,又恐怕是个变数…” “罢了…我远远跟着,找准机会再杀这三人。” 一念及此他灵气翻滚准备撤退,然而身形堪动毫厘,沈澜忽然虚空闪现,目如坚冰语气冰冷淡淡道:“阁下伤了我师弟,不废个一手半脚就想走么?” 黑衣人冷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闪开。” “嘴上我不如你,手上恐怕你不如我。接招吧。” 沈澜话不多说飞起一剑,正是一招子午潮汐。但盖因为剑招里添了七分巽风与三分乾天之力,这澎湃汹涌攻守兼备的招数竟真的如同月夜海渊,不仅绵密细腻,攻势更是层出不穷千变万化。 黑衣人目光凝重边退边闪,二人似乎都没有趁手的法宝,一时间只用炁剑虚空对招,你刺我挡你劈我格,一搅一撩剑花飞舞冒出连波火光,砰砰在二人周围爆炸开来。 不得不说沈澜自从炼化了吴钩元婴,不仅道行有些许提升,一旦将法则感悟融入剑招之中端的是神鬼不测刁钻至极。前后片刻那黑衣人踏了一地碎石烂土后退数十丈,形容好不狼狈,反观沈澜从头到尾压着对手攻击,源源不断所向披靡,正是越打越起劲。 又有片刻,那黑衣人忽然变幻节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爪掏像沈澜。若沈澜强行进攻只能落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就是试图逼开青年趁机逃跑。但叫黑衣人万万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只见对面青年肋骨忽然变形,连带着整个身子扭曲成蛇向后弯曲,呈现一种人类绝对不可能达到的身姿形态,不仅原地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爪,并且将炁剑送来、威风赫赫。 黑衣人大吃一惊,灵力在手中激荡成三寸小剑封锁角度。一招不慎,自然是最先保护周身要穴,其余皮肉伤痕暂且不足为虑。然而这一次他又失算,只见沈澜手臂伸展,仿佛弹簧一般,炁剑送到一半骤然扭曲成蛇,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划开黑衣人大腿血管。那黑衣人哇哇大叫疼得龇牙咧嘴,霎时间身边爆出六柄炁剑结成剑阵,电光石火将沈澜击退老远。 沈澜眼神一凌,这六柄炁剑的构建方式他再熟悉不过了,赫然是南斗剑阁《六星曲》。众人疑惑万分,怎么面前阴狠妖人竟会扶摇山和剑宗收藏的绝世法门? 那黑衣人剑阵联合佯攻沈澜,实则中途变势刺向百里烟三人,沈澜大吃一惊赶去救援,黑衣人趁此良机飞快逃走,只眨眼功夫便没了踪迹。 “可恶,还是让这厮给逃了。”百里烟虽然咬牙切齿,手上还是一刻不停帮云菓运功疗伤。只是不晓得那黑衣人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以云菓的恢复力,这种伤势只要不死应该几个时辰就能复原几成,这会儿过了良久,那道深可见腑的剑痕虽然在慢慢好转,但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少年毫无意识昏死过去,周身上下瑟瑟发抖。 沈澜眉头紧缩检查云菓浑身上下,良久才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师弟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百里烟惊呼道:“小菓之前为了救我们,自己跳到一种会吸人生命力的小阵里去啦!” 沈澜点头道:“那种青紫色的地穴小阵?” “对对!就是那个。” “果然如此。他原本重伤未愈强撑身子,刚才那人招式里带了极为阴狠的坤阴术法感悟,这会儿一直在侵蚀小师弟内脏。他虽然有《九字真言》诀护体,但领悟尚且不深。这死气太过霸道,更重要的是小师弟没有道行,自然也没有丝毫能够下意识保护经脉血肉的护体灵气。照这样下去,只怕不等外伤修复完毕,内脏已经要枯竭坏死失血而亡了。” “那怎么办?!”百里烟闻言眼泪立刻掉了下来,摇着沈澜的手臂道:“大师兄你现在这么厉害,你救救小菓啊?” 沈澜皱眉道:“咱们上玄院不设坤院...就是因为坤地之力过于阴寒,招式颇为歹毒,全然不是正道中人的作风…我…” “要怎么做?”安璃忽然插话。 “嗯?什么意思?” “我对坤阴之道颇有些研究…”安璃指尖冒出一团森然漆黑的灵气,“你教我怎么做,只要能把小废物救活。” 沈烟二人大喜过望,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一时间恨不得把安璃当宝贝捧着。之后三人携手,沈澜百里烟以泽兑灵气从旁辅助,以免云菓失血过多重伤而亡。安璃则在沈澜的指导之下慢慢引导分散于少年体内各处的阴邪死气,再将它们汇聚一处缓缓拔除。如此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累得三人满头大汗,少年的情况方才有所好转。众人看见云菓跳动的心脏隐隐散发金光,终是大松一口气。 剑伤缓缓复原,但一条尺长疤痕依旧隐约可见。百里烟纤纤柔荑轻轻在少年触目惊心的伤痕上磨挲,情不自禁眼泪连了成线,难过无比暗自忖道:“这得有多疼啊…小菓你怎么这么笨…” 众人视线盯着少年身体上上下下。平常时候穿一身浅青色贴身短衣的云菓中等身材,此时却能见到他匀称精结的身躯。且不论柔和又带了三分凌厉的肌肉线条,那一道道数不清的疤痕,有刀伤剑伤钝器之伤,也有利爪獠牙尖刺之痕,虽然男子汉气概十足,却叫人没的心疼万分。众人不曾见过云菓这副模样,但现在看来,这些年不知道他一人在外漂泊究竟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孤立无援。 百里烟将少年散乱的头发捋好,嗔怪道:“还以为是什么死不了的蟑螂,没想到凭地脆弱,以后要是再挡在百里面前,百里、百里、我…”她话都说不清楚,“我再也不理你了。”她眼睛都哭红了,伏在少年胸口抽泣。 两声轻咳传进众人耳朵里,紧接着少年手掌伸起来,拍了拍百里烟的后背气若游丝道:“笨…笨蛋,你要压死我啊?” 百里烟慌慌张张连忙起身,看着云菓耷拉的眼皮和脸颊黑灰,霎时间带着满脸泪花噗嗤笑出来。一眼看去,淡蓝色的天海之光从少女侧面洒将而来,梨花带雨和巧笑嫣然并作一处绽放于她小脸之上,当真倾国倾城不可方物。 四人歇息良久,直到云菓可以勉强行动方才继续动身。 有了沈澜加入,四人可谓是横行霸道所向披靡,不仅寻常阵法可以轻易破解,也再不用畏手畏脚伺机进攻。 云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连续破坏六座法阵之后埋伏于第七座阵法附近,安璃在四周设下镜花水月幻术,等待片刻,果不其然引来一群原本准备守株待兔结下包围网的魔教妖众。 接下来幻术发动,忽然四面八方涌出数不清的正道弟子身影,虽都是镜像水月,但声势滔天烟尘滚滚,仿佛有成千上万人埋伏在此。几十个魔教妖人不明真伪方寸大乱,本就没了战意,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有妖人仿佛中邪似的凶狠内斗见人就杀,更是让众人犹如惊弓之鸟四方逃窜。 沈澜等三人捏准时间冲进人群,云菓因为重伤未愈只能在后方放出几道符咒聊作协助。沈澜自不多说,剑光所过爆出漫天血花,竟没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安璃虽然道行不及沈澜,但胜在浑身剧毒虫豸强横,敌人慌乱之中摸不清虚实,不一会儿就有数人中毒身亡。至于百里烟,她虽然没有沈澜那般坚强的实力,也不如安璃攻击广泛,但一柄同心剑斩鬼降魔好不威风,几番刺杀如入无人之境。 原本就方寸大乱的魔教弟子见三人强横无匹,附近幻障豪光万丈宝气冲天,哪里还敢恋战?如此前后盏茶功夫,众妖人竟死伤惨重,唯有几个重伤之人留下活口苟延残喘。其中就包括先前围攻过云菓三人的雪肌女子。 一番逼问,原来这雪肤女子是饮血宗宗主化血老人的炉鼎宠妃,被饮血宗门人尊称为三夫人。像她这般的女子共有六个,轮流与化血老人阴阳互补合欢双修,道行地位自然也比众人强横不少。只是这次遇见沈澜真算是栽了个天大的跟头。 一招被擒,三夫人连向来引以为傲的魅惑功法都没来得及用出来,自然是极为不甘。再想到自己这边几十个人却被四个黄毛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真是连肺也要气炸了。她媚眼如丝,知道四人当中以沈澜道行最为强横,如果能将其蛊惑几分,不说叫他临阵反戈,就算漏出破绽,仗着自己在这东海龙冢摸索两年的时间,她也有把握能够甩掉众人成功逃走。 一念及此,三夫人对着沈澜坦胸露乳毫不害臊,一身雪白纤滑凝如羊脂的肌肤当真是吹弹可破极为诱人。再加上妖惑容颜一身魅功和娇滴滴的呻吟叫唤,就算是百里烟都不禁面红耳赤,连忙闭上眼睛遮住耳朵,想要提剑打断辣手摧花却是万万不能了。 沈澜身为三清弟子,定力原本就不是他的强项。这女子道行精奇魅功深厚,就算是佛门僧人恐怕也要扑将上去什么也不管了。如此一来,百里烟一颗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也不晓得这般情形之下青年会如何反应?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六) 安璃心中冷笑,这种坦胸露乳程度直白的邪术魅功比起她原来来说简直是小儿科玩意不值一提。只是自从她心中挂念起南宫明灭,似乎功法尽消,不仅本能抗拒在外人面前搔首弄姿,甚至就算真的使用起来也大不如以往。但她也不懊恼,这种功夫从前玩弄那些好色之徒也就罢了,现在既有了心上人,又多了志趣相投的好朋友,不用便也罢了,并无半分可惜情绪埋在当中。 但只不知道沈澜能不能撑过去?安璃摇摇头,径直走到三夫人面前笑盈盈道:“你这野地的骚货青楼的婊,想用这般功夫绝地反击,也太不把姐姐我放在眼里啦!” 那三夫人脸色大变,眼下情况她已经将魅功发挥到极致,且不说热血男儿,即便是娇滴滴的少女也绝不忍心向她下手。但眼前这黑衣黑面纱的女子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冷嘲热讽语气阴狠,一步一停皆带着血腥杀气,没的叫人眼皮直跳。先前同沈澜交手受了伤,此时纵然一对一只怕也不是其对手,一念及此三夫人不禁背后一凉。 安璃正要下手打断,云菓忽然从远处冒出来高声道:“喂,妖女,你且等等。” “等什么?” “你先别急,我也好看看这些下三滥的媚术对我师兄能起多大作用。咱们静观其变,倘若情况不对,你再出手不迟。” 三夫人听云菓说话风轻云淡有声有色,自然是心头大骇。先前云菓困在地洞,她用声音魅惑少年无功而返,还只道是不曾将功法尽数发挥,不以为意。没想到当下情况,那貌不惊人的少年笑嘻嘻坐在地上翘着二郎腿,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取辱感充斥艳名满播的三夫人身心。 云菓嘿嘿笑道:“小娘皮,你胸口那团脂肪在小爷眼里没半分美感,怕是和赘肉无异,我劝你赶紧收回去,别拿出来丢人现眼啦!” 他说得轻巧,百里烟却面红耳赤捂着脸,那三夫人暴怒无比燥火攻心,但只要沈澜受她蛊惑趁乱逃脱,待日后逃得性命,自然有机会将这可恶的少年千刀万剐。一念及此,她不断像沈澜抛着媚眼。 沈澜喉结上下滚动,迟疑半晌竟迈开步子缓缓走向三夫人。 众人大惊,三夫人喜出望外道:“对、对、小宝贝儿,快到奴家这儿来…” 沈澜直直走过去,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脸颊潮红,连动作都有几分僵硬,竟似乎真的受了对手蛊惑。一时间安璃小心提防,只等云菓出声立刻就要对身边女子下杀手。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原本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投入温柔乡的青年行进间憋紫了脸,只听“砰”一声闷炸,几缕鲜血径直从青年七孔冒了出来,裹着他满脸大汗涔涔直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沈澜目光一刹那清明,便就是这么一个短短的空档,“铮——”一道炁剑虚空闪光,电光石火间便在三夫人身上划了一道剑口。那剑口长过七寸、裂开肌肤,在女子惊骇绝伦不敢相信的目光里延迟片刻,鲜血似地涌喷泉骤然滚出。紧接着一声绝望惨叫爆发出来。 魅功大破,沈澜长喘一口气,后退数步跌坐在地连忙运功以保持神思明朗。安璃仔细打量猜到几分缘由,不禁点头暗忖:“恐怕这姓沈的小子在自己经脉里埋了颗灵气炸弹,一旦把持不住便引爆灵气冲击灵台,虽然伤及脏腑,但总比生死关头丢了性命的强。这般决绝,倒的确是了不得的实战经验。” 她咯咯一笑踹翻三夫人,一脚踏在她胸口哧哧道:“小浪蹄子,看来你这功夫学得不到家啊。”她说完,几条模样怪异的小虫从袖子里如小蛇游动钻进女子身体当中 三夫人眼看大势已去血流不止,只能拼命求饶。云菓上前用杨枝净瓶帮她处理了伤口方才问道:“你若是乖乖听话,这条小命倒还留得。” 三夫人噙泪啜泣媚眼如丝,“此话若是当真,奴家便也只能任凭欺凌听小哥哥你摆布啦!” 即便是命悬一线,这求饶的声音依旧是自成风韵,若非云菓有《九字真言》护体,只怕是撑不住的。他暗自心惊,这修道中人的魅惑功夫果然比起江湖女子要强得太多。 “我问你,这地穴小阵一共有多少个?”云菓故意冷着声音,以免面前妖女还有侥幸心思。 三夫人听少年声音清冽冰冷,自知奈何不了对方了,良久才黯然道:“据我所知,这东西以天龙穴脉所在设立,对应天罡地煞星宿,共有一百零八处。” “给我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若是使诈,当心你这张脸蛋不保。” 三夫人花容失色连忙标注一百零八阵的方位,缓缓道:“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功夫了。这种阵法不是我饮血宗可以设立的,你们这些娃娃来了就是送死。” “不是饮血宗设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当初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一百零八个地穴就已经有啦。这地方不管是石林也好,还是烂泥腐叶之下的地面也好,都坚不可摧难以撼动。想在这般地域钻出一百零八个地洞,哪里是饮血宗能做出的手笔?” 她咯咯一笑,“小哥哥,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江湖好再见。你放了奴家,奴家今晚好生伺候你,教你快活赛神仙。我不过贱命一条罢了,对你们并无任何损失呀。” “就你废话多。”安璃翻手抽了她一巴掌,心中暗道:“这浪蹄子眼力倒老,知道咱们几个人围着小废物转,只要把他哄开心了,说不定还真有活命的机会。”想到这里,安璃直接上手,拎住女子头发恶狠狠道:“你们有什么图谋?” 三夫人呸一口血咬牙切齿,酝酿半晌冷笑道:“我是为你们着想,深究下去有害无益。这两年时间君上道行进展神速,再过不了多久,就算是你们前辈来此也是枉然。” 云菓皱眉道:“你们事成之后如何出去?” “怎么?想赶快回去通风报信?”三夫人咯咯脆笑,“你们又是下毒又是种蛊的,还想从奴家手里拿这些重要消息?真是好妙的算计。” 安璃笑道:“方才几尾小虫,有叫人痒入骨髓的三足触蠡,也有让你筋移肉裂脏腑穿孔的剥心蛀,至于最后那个嘛,可以叫你变成天底下最美最美的人儿,你开不开心?” 三夫人眼里凶光大盛惊惧交加,良久噗嗤笑道:“你们若不对我客气些,大不了本宫自爆泥丸,要怎么折腾这具尸体,都随你们罢。” “还挺硬气。”安璃咯咯一笑,忽然摇身一转幻术加身,竟变成一个与三夫人一模一样的女子。安璃原本就有一半青丘血统,幻术造诣远非常人能及,若非顶尖大能仔细检查,恐怕当真不能发现其中端倪。 安璃莞尔笑道:“既然你不听话,干脆当个过街老鼠罢。我们谁也不难为谁,只是委屈你一二,叫你在正邪两道都混不下去。” 云菓反应过来不禁拍手哈哈直笑,连道妙极。于是乎众人在安璃的带领下抓着三夫人继续寻找地穴小阵,见到魔教弟子便由安璃和沈澜出手对付,交手间并不急着杀干净,反倒一而再再而三放人离开,旨在将三夫人投敌叛变的消息传出去。 这般行动一直持续到见着另外一个妙龄女子方才罢休。那女子显然也是化血老人宠妃之一。这六个宠妃平日里争风吃醋互不顺眼自然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这会儿既然逃得性命,不用多说也要将三夫人投身正道投敌叛变的事情大肆渲染,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知道。 魔教门人对这些变节作梗者最是歹毒,一旦发现,下场极为惨淡,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安璃在北僵老怪面前不愿意将蝎妖女圣女身份显露出来的原因。这会儿三夫人与正道弟子联手杀害魔教徒众的消息“不胫而走”,只怕在整个饮血宗里都再没她立足之地。三夫人怒不可揭,安璃这一下断人退路当真凶狠阴险,就算之后她能够找机会逃出去,恐怕也要落得一个天上地下被正邪两道共同追杀的下场。 安璃笑道:“你不是自爆泥丸么?我们什么也不逼你,什么也不问你,你就这样自爆泥丸宫未免太傻太不值了吧?” 少年捧腹大笑,“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现在放你走,日后正邪两道一齐追杀,你又能逍遥几回?不如乖乖听话,索性真的从了我们,以后还有活路。”他一脸戏虐看着女子,”怎么样?考虑好了随时跟我们说。” 三夫人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不会用完就杀吧?” 云菓道:“我们三清弟子说话算话。你这次若将情报传来,自然是立了头一等大功,杀你做什么?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 三夫人迟疑半晌心中暗忖:“这帮熊崽子害老娘名声扫地,但眼下情况当真是被逼无路道。倘若真能寻到正道庇佑,保住性命自然是极好的。想修道中人多年苦修,先前说自爆泥丸宫,一是拖延时间伺机逃命,二是叫他们投鼠忌器,免得真的弄花了我的脸。但到了现在情形,唉,又有哪个蠢货愿意白白交代?” 一念及此,女子缓缓道:“告诉你们可以,但你们能保证日后正道弟子不会追杀于我么?”她颦眉道:“你们几个黄毛小子,能有这个能耐?” 云菓朝沈澜点点头,青年会意,从腰间掏出一枚紫金令牌淡淡道:“此乃三清长老令牌,你如果改恶从善,三清方面自然不会为难你。” 三夫人接过令牌端详良久,她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知道寻常正道弟子绝不敢拿这种令牌作假,一时间感慨点头道:“原来是三清长老,难怪道行凭地了得。唉,既然有长老金口在此,罢了罢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七) 众人大喜过望,云菓酝酿半晌道:“你们受了什么人指示来到此地,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三夫人道:“具体是谁指派任务我并不清楚。命令虽然是幽煌道本宗冯右使直接传达给化血老鬼的,但命令里细节原委皆不清晰,给人一种‘就算是冯右使也不过受人差遣’的感觉。” 安璃皱眉冷哼道:“幽煌道自从一百二十年前道尊圣王影烛被封印,地位就属左右二使最为超然,什么人能命令右使下达圣令?你这蹄子莫不是在胡言乱语,当姐姐是吃白饭长大的?” 三夫人呸道:“我现在这幅样子还有什么理由欺瞒?早知如此,你们还不如一刀将我杀了好了。” 云菓连忙赔笑道:“三姐姐休要气恼,你说的话小子是一万个相信的。”少年嘿嘿几声,“毕竟你现在没立场也没理由撒谎,骗我们完全没好处嘛。” 三夫人嗔笑道:“还是你这小哥哥最明事理,不像某些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安璃知道对方还在恨自己使一招釜底抽薪让她横在正邪两道动弹不得,对于这些嚼舌根的话自然也不在意,索性退到后方,一切交给云菓料理。 少年继续问道:“好姐姐,那你们究竟是看上这龙冢里的什么东西了?” 三夫人道:“上头交代说要寻找甚么‘天龙之心’,真是活见鬼啦!这里名为龙冢,依我看顶天也不过只有一头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刁龙。这传说中的生物两年来没见一条活的,谁还真能拿到龙心?简直是异想天开。” “如此说来是没找到了?” “没有。偌大海底石林遍布蜿蜿蜒蜒,脚底泥土腐叶拨开了就是坚硬无比的地层,似乎和石林是同一种材质,不管怎么敲打都纹丝不动。前前后后翻了个低儿掉也没见半个像龙心的东西。”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说再过不了多久即使是我门派前辈来了也是枉然?” “其实除了龙心还有一个东西也挺关键,否则谁吃饱了来这种有死难生的蓝洞绝地?” “难道是灵气?” “不错,小哥哥果然敏锐。龙心虽然重要,灵气也似乎必不可少。我们根据上头传下来的资料,在相应的位置布下青紫色拘灵阵法,一百零八座小阵连成大阵,最后将灵气汇聚在一处,我们称之为‘法眼’。平常时候只有化血老鬼一个人在法眼之中操控整座大阵,就算是我们这些宠妃也只进去过几次罢了。现在过了差不多两年,整个龙冢的灵气几乎被吸收殆尽,想必是大功初成箭在弦上。所以我才说没有时间留给你们反应阻止了。” “你们要灵气,又只让化血老人一个人操控,分明是想减少灵气的消耗程度...莫非真的有人想借助此地灵气突破道行贯通法则?”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法眼之中灵气浓郁的像水一样。先前只知道此处灵气充沛,却也没想到充沛到如此地步。只可惜我们这些炮灰是无福消受了。两年时间老鬼一直在法眼之中,想必是道行飞涨,现在已经不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了。” 说起化血老人,云菓倒是不担心。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堂堂魔教总坛幽煌道,既然能够把这件差事交给一个分宗宗主来做,那么这其中必然不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福利。化血老人原本道行也就是在一极左右,能不能击退沈澜还是个问题,现在再怎么蹦跶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到时候有沈澜、无常二人联手,众精锐弟子在旁辅助,还能让他翻了天不成?话虽如此,更让云菓担心的是汇集灵气的目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似乎是真的有人想利用灵气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如果真的是这样,引导整个天龙龙冢的灵气灌注于一人之身,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妖魔,对洪荒正道无疑是一个巨大打击。 一念及此,少年又道:“还有两个问题,请三姐姐指点一二。” 三夫人咯咯笑道:“你这小哥哥干甚么这么见外,横竖奴家都跟你穿一条裤子啦!” 百里咽忍不住擦嘴道:“呸呸呸,甚么一条裤子,当真没羞。” 三夫人撇嘴道:“你这小妮子看模样就是个处子,如何懂得阴阳承欢的极乐妙事?不如把你这小哥哥让给我,你看如何?” 百里烟勃然大怒道:“你想得美!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三夫人连忙躲到云菓身后,娇滴滴柔弱弱缓缓道:“你看!她这么凶,简直吓死奴家啦。” 云菓叹气道:“好啦好啦,别玩儿啦。百里我现在在问正事呢。” 百里烟又怒又委屈,指着云菓的鼻子道:“玩?我玩儿什么啦?我还不是担心你被邪魔外道给骗了,好歹不分青红不辨,我看你是被这妖女迷惑啦!现在帮着外人数落百里,我恨死你了!” 她说完跑到一旁,留下安璃和三夫人在旁哧哧看笑话。云菓示意让沈澜去安慰安慰,自己则继续问明情报。 “据我所知以前从没有人进入过东海大蓝洞。小旸谷那个进来的通道,你知道是谁打通的么?”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当时我们也都吓了一跳,恐怕十个饮血宗都不能做出那样的工程。” “那就是幽煌道的杰作了?” “八九不离十吧。一个龙心,一个灵气,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不过我们呆在这里两年都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联系。你听听就好了,不必较真。” 云菓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三夫人叹气道:“知道是知道,不过我劝你们还是找地方藏好,等这边动静结束再说;又或者等你们前辈过来救命,也不失为上策。 当初进到这龙冢之前,上面说这里灵气浓郁非常适合修炼,又许了君上诸多好处,这才半骗半拐带我们来此。哪知道一进来就没有出口啦!君上也许事先就知道什么,那时候淡定无比,让我们不要慌张,说什么时机一到自然可以出去。后来我们几个妃子心头不安,软磨硬泡才撬开他的嘴。你猜怎么着?这儿虽然没有出口,但只要法眼功成,化血那个死鬼再以法眼异能向外界传递消息,自然有本宗大能打开通道,救我们飞出升天。” “你们倒也天真,这卸磨杀驴的事情可不少。” 三夫人叹息道:“我们又何尝不知?但是以至此,只能先一步稳住手下弟子啦。我们只盼着化血老鬼道行厉害些、能入得了本宗的眉目。到时候他若能逃离这绝境,念在多年来阴阳双修的份上,我们几个妃子说什么也是要搭上这班顺风车的,至于下头小人们嘛,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些妖女果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只可惜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云菓眉锁如川思虑良久,假设魔教汇集灵气当真是要设法突破道行,那么后续一定会有玄天大能过来接手。东海蓝洞绝地,想必饮血宗只是先行部队,一来探查龙冢情形,二来充当炮灰完成布置,而真正幕后大手绝不会以身犯险首当其中。表面上看只待一切安排妥当再由化血老人向外界传递信息,但其实龙心法眼才是最为重要的,甚么饮血宗,一旦功成又怎么会在幽煌道的考量范围之内?魔教中人心肠歹毒,化血老人仗着自己有法眼在手,但恐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只不过这种事情当局者迷、盘观者清,也是颇为可怜了。 想清楚这一节,云菓问道:“你把这片石林的地图给我们,再将法眼所在之地和化血老鬼的弱点一一说来。如此就没你的事了。” 三夫人道:“你们放我走?” “君子一诺千金,自然应当如此。” “好,地点告诉你们没有问题,不过我瞧几位俊杰英才,着实心生几分欢喜。我劝你们不要以卵击石,方才那位三清长老固然强横,但必然不是此时化血老鬼的对手。你们去了,也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我料想你们长时间没有消息传回去,正道四门只怕也坐不住,等他们来施救方才稳妥。”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只顾逃命任凭法眼完成,是对天下四宗身份的辜负,更是对泱泱洪荒的不负责。这般畏首畏尾,绝不是云菓的作风。” 三夫人眉目含笑颔首莞尔道:“不知是说小哥哥初生牛犊热血青春呢,还是说你愣头愣脑不知天高地厚呢。” 她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只盼小哥哥能一辈子都如此澄明,自然是羡煞天下碌人。奴家能认识诸位,倒也并不坏。” 云菓笑道,“有拍马屁的功夫,不如想想日后如何行善,为这半生罪秽洗刷污血。你且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此间邪魔溃败,我等会为你请一条生路。” 三夫人大喜道:“好说、好说。事不宜迟,把地图给我吧。”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八) 饮血宗众人在这龙冢盘踞两年,自然对地形熟悉无比。只片刻功夫三夫人便将一百零八处小阵以及法眼所在悉数标记出来,又画清楚了大小道路提供给众人参考,以免中途绕道。她原是不必如此尽心竭力的,或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许真的对云菓颇有好感,心之所至,情不自禁便表现在了地图上。待地图画完她接着补充道:“盖因为龙冢灵气充沛遗自太古,这里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比如先前那婴啼帝江兽,道行极为高深,就算是化血老鬼都不是它的对手,你们碰见了远远躲开就好。” 云菓苦笑道:“以当下化血老妖的道行都奈何不了它?” “不错,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那帝江神兽不知为何,似乎颇为害怕鸡鸣之声。你们若远远听见婴儿啼哭,就学几声晨鸡唱晓,它自然匆忙躲开不敢追逐了。” “还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此外还有几样珍奇怪物,我一一说给你们听,别到时候法眼没走到自个儿先阴沟里翻了船,那我可就呜呼哀哉了。” 三夫人也不耽搁,一字一句说着,对于龙冢这些上古遗灵的分析可谓是详善尽美,甚至还专门叮嘱他们不要杀死植物类的怪物,说此处植物死后血液变质,会释放出合欢剧毒,端的是防不胜防。云菓等三人已经亲身经历过一回,听见三夫人此时提醒,对她所言事物真假再没了半分疑虑。这般说了盏茶功夫,总算是把这些怪物给交代清楚了。 云菓恭声抱拳道:“多谢三姐姐关心援手。此间事了,必不会忘记与三姐之间的约定。” 三夫人嗔笑道:“呸,谁关心你们?我是担心你们这帮小娃娃死光了,本宫岂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追杀当中?那法眼入口处有一处封锁,需要咒语方能进入,强行破开万万不可能。” 她俯在云菓耳边将咒诀缓缓道来,“至于化血那老鬼的弱点…我在他身边几年,从不曾发现什么异常。要不就是他没什么道行缺陷,要么就是藏得太好。姐姐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啦。”她顿了顿,“好了,知道的我都说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小心行事,不要和老鬼硬碰硬。法则感悟他或许进展不大,但道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云菓抱拳笑道:“放心好了,我们活到现在又不是有勇无谋的蠢货。之前从帝江兽面前成功逃离,靠的可不是武力啊。” 三夫人噗嗤一笑,“也对也对,小哥哥真是招人怜爱,这次若成功脱困,以后还请多多拂照啊。” “只要三姐姐改过自新,云某人当然一百个欢迎。” “那就说好了。”三夫人裙秀一展飞遁而去,临别回头朝云菓抛了个媚眼,一眼看去春波荡漾妩媚绝伦,不禁叫人脸上发烫。 “走了老远了还在看,不知道云婉那妮子知道了该多伤心。” 云菓正色哼道:“小爷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安璃看他面容严肃,不禁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总之我们要赶在幽煌道妖人得手前从中破坏才行。酝酿了两个甲子时间,再加上近年各方异动,说魔教没有大的动作我是一百个不信的。虽然前面危险重重,化血老妖和先前刺杀的黑衣人厉害无比,但我们这边也有大师兄、南宫大哥和无常师兄三人,都是极为强悍的战力。倘若能够一举控制化血老妖和法眼大阵,再将此间信息传递出去,魔教图谋自然是不攻自破。” 少年从容冷静地分析,百里烟纵然还在生闷气,也不至于事理不分无理取闹,当下也在认真听他发言。三人众星拱月围在少年身边,云菓道:“咱们先打破阵法集结正道弟子清除魔教余障,随后攻打龙冢法眼。一旦大战打响,巨大动静之下以南宫大哥道行也找不到咱们。你们看如何?” 众人纷纷响应,如此一边破坏地穴小阵一边层层推进,但一直到了最后也只遇见四组甄选弟子,其中包括之前有过接触的小旸谷狄霙和青木句芒宗的花氏姐妹。 回想起来此番参加甄选之人共有一百余位,纵然经过连番苦战死伤不少,也绝不该只剩下四组弟子。众人料想想来有人已经先云菓一步汇集众多正道弟子,而这个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须芥寺无常了。 是以云菓一行人也不慌张,只不断朝阵法所示方向走。正如拘灵阵法所示,越是靠近法眼的地方,空气中就越是能感觉到不断流转的灵气。这股灵气虽然稀薄,但比起众人刚刚进入龙冢时候依然浓郁了好几倍。恐怕当这些灵气都被搜刮干净的那一刻,就是魔教妖人吹响阴谋号角的那一天。 众人小心翼翼前行,一路上虽然珍奇怪兽数不胜数,好在没有遇见像之前婴啼帝江兽那般强横的怪物。再加上有三夫人经验傍身,是以虽然有惊但却无险。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要达法眼前方的时候,一道水蓝色半球形光罩横亘不远处,即便隔着这些距离,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中无与伦比漩涡暴雨般纯粹的天地灵气。 “应该就是那边了,咱们小心些,以免遭妖人埋伏。” “等等,你们看那个!”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两方人马彼此对峙。面朝法眼的众人服饰各异,皆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法宝不俗道行精深,正是甄选诸多弟子。这些人浩浩汤汤联合在一起,由须芥寺无常领头,约莫有四五十人之多。而背靠阵眼的是一群血衣黑衣参杂在一起的魔教徒众,当中有几个白衣女子,似乎是化血妖宠妃的模样。 百里烟等人大喜,刚要走出去,云菓却摆手道:“不急,我们看看他们在干嘛。一会儿真的打起来我们还能当作奇兵驰援,比现在愣头愣脑冲出去要强得多了。” 百里烟点点头乖乖后退,这时沈澜皱眉道:“无常师兄旁边那人可见过?” 众人找到弟子最前方一身海蓝袈裟的无常,此时他身边还站了一个白衣翩跹的年轻公子。这人手持一柄三尺长剑,隔着这老远,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剑光流转,竟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气。 沈澜不禁动容道:“好剑。” 云菓奇道:“这人似乎是初见,恐怕并不是甄选的弟子罢?” 周围人纷纷好奇打量,但皆是摇头道:“应该不是甄选的师兄,确实没有见过此人。” “奇怪,难不成这天渊龙冢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师兄弟也进来了?” “先不管,他们好像动上手来了。” 云菓仔细去瞧,果不其然,先前打头的无常和白衣公子领着一众甄选弟子便与魔教妖人厮杀起来。 “我们也去吧?!” “等一下!你们看!” 众人顺着手指目光方向看去,瞳孔一缩身子一抖。无常以一敌二正与两个化血老妖的宠妃斗在一团,但无常原本就道行高深,倒未曾让众人吃惊事态。真正惊讶的,却是那个白衣持剑的公子哥。 只见白衣公子步拈珍珑,剑荡虚空,衣摆尚还纤尘不染,剑刃已然飚红。前后须臾之间那白衣公子便穿透了四个魔教弟子的心口,随着一声沉闷爆炸,那四人体内碎成稀巴烂,七窍流血倒地不治,眨眼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人好深厚的道行感悟!” 一招击毙数人,正道弟子声势滔天攻势大涨,反而魔教妖人个个如小鬼索命惊骇绝伦。那白衣公子趁着邪魔气竭空档又冲杀一波。这一回他身法讯敏步子仿佛游走星空苍穹,旁人看来只觉一人一剑藏身于虚空,闪光于刹那,当真是“出剑无势、来剑无痕、游剑无影、去剑无风,收剑无踪”。如此绝妙的步法与剑招融汇天成,不禁让所有人心生一股绝望之感。 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为什么会强横成这样? “玲珑游天步…” “你说什么?” 安璃颦眉道:“幽煌道与天下四宗交手多年,影烛更是世间少有的道行奇才,教内有许多研究四宗绝学的书卷文献,如果我看得不错,这白衣小哥使的当是玉虚剑宗绝顶身法‘玲珑游天步’。” “管他什么法子,总之是一大战力。”其余弟子听安璃此言皆大欢喜,看样子这场斗法就算众人不现身援手,拿下来也没什么悬念。既然如此,倒不如“养精蓄锐”,以免陷入战团不小心丢了性命。 云菓自然不希望让百里烟跟着冲出去以身犯险,众人这般反应,甚至连沈澜也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他便只能躲在一旁静静观看。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魔教妖人伤的伤死的死大有倾颓之意。无常虽为须芥寺首席弟子,但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先后三个白衣女子皆折在他手。不仅如此,海蓝雷音袈裟过处滚滚梵音恢宏,搅得魔教中人无心恋战思量后路,这般乱军之中生死交锋,一刹那的分神就是两个结果,于是在无常看似轻描淡写的辅助之下,正道弟子势如破竹,当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当一众妖人或伏诛或被擒,虽然正道弟子也有死伤,但这一战还是在意料之中以正道甄选弟子大胜收场。云菓身边四组弟子长舒一口气,刚想现身之时,一道淡蓝色灵气人影从远方高耸的石林中蛇形飞来。 这灵气在虚空里划出闪电,在众人瞳孔里劈开火花。明明是璀璨的运行轨迹,但轨迹灵光聚而不散,竟追逐着主人人影复又进入其身体。 众人惊骇欲狂。这人操控灵气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从没想到爆出体外维持高速御空飞行的灵气居然还能重新返回身体当中,如此说来,岂不是连半分灵力也不用消耗?一念及此,一时间人人瞩目,不知这蓝光里的人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人虽惊,却不及安璃和云菓呆滞出神。少年对这淡蓝色的灵气如何不熟悉?当初昆仑山雪夜的伥鬼,便是被这淡蓝色灵气的主人以一组震元一炁剑阵瞬间击溃;之前山门拜山,也是这个人影,千钧一发救少年于生死危难之间。二人在昆仑山神庙结下生死,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是为金兰。 安璃对这人影又如何不相思入骨? 漂泊洪荒二十载,情根深种一瞬间。那是天上地下第一个叫她真心喜欢不愿分别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不顾一切种下金蛊的男子。 这个人,不用说,正是南宫明灭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十九) 青年降落在法眼之前,一袭黑色劲衣更显他利落大方。他剑眉如画自成气韵、星眸若点熠熠生辉,薄唇轻启大手负背,一凝一望当真是气盖云天。一时间傲视当场,所有人都不敢抬眼直视。 “是他…!妖女,这次真的是南宫大哥。妖…”云菓目光看向安璃,话没说完已经顿住了。 他从没见过安璃哭得那么伤心,虽然面纱遮住了脸,安璃却还是下意识用手臂挡住,生怕旁人瞧见她落泪模样。认识这么久,百里烟嚎啕大哭是家常便饭,但要说安璃,就算受了再重的伤,即便陷入几重绝境,都未曾见她如此失态。 她给人的印象,恐怕压根就不会联想到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抽泣吧?但她不断抹眼泪,肩膀颤抖根本停不下来。 心底藏得最深的那个人,自以为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回忆里也只有和那人最后一次分别时候的场景。日日在脑海里闪现,夜夜陪伴着困倦入眠,忽然间…却又和那人见面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思呢?恍若隔世,还是不似凡间?再续前缘,亦或物是人非? 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原本想冲出去和南宫明灭汇合,却不论如何也想让安璃和南宫明灭先一步见面。一念及此,原本激动喜悦的心情也被强行压了下来。 这时候,耳边传来南宫明灭的声音。 “扶摇山掌门南宫明灭,见过各位师弟师妹。”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满地魔教妖人尸骨,顿了顿道:“在下来晚一步,不曾为这大战出力,当真惭愧得紧。在下自洪荒南境追杀一黑衣妖人至此,不知各位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语气诚恳抱拳发话,但良久竟没有一个人回答。 那白衣公子轻声道:“各位师弟师妹,结阵,迎敌。” “是!”众人拧成一股绳,霎时间宝光大盛众志成城,似乎要将毕生道行与杀气融汇到一处。四五十人里里外外结成阵法蓄势待发,而目标,赫然是法阵当中的南宫明灭。 南宫明灭先是脸色一变,随即颦眉问道:“各位,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弥陀佛,南宫师兄,我两个师弟皆死在你剑下。若不是小僧逃得快,恐怕也要遭你毒手了。” 这说话之人竟是无常。云菓大吃一惊,定睛看去,果然未在人群里寻到先前跟在无常身边另外两个须芥寺僧侣。原先以为不过是众人走散不曾汇合,毕竟人群里也没有看见殷飞羽、田上丘等人的行踪。但听无常一番言语方才恍然,没想到分别不久,那两个僧人却已经惨遭杀害、与众人阴阳两茫,再结合眼下情形,南宫明灭必然是被先前那黑衣人陷害,以至于甄选弟子分不清真假,错把他当作为非作歹的魔教妖人了。 一念及此,云菓自然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当下再也忍不住当即冲出去道:“无常师兄,你们弄错啦!我南宫大哥是义薄云天的好汉,绝不会做出伤害正道同门的事情。这其中其实是有魔教妖人伪装成他的模样四处行凶,你们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啊。” “二弟?!”南宫明灭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当初那个一丝道行法力也没有的少年竟会出现在这万丈东海海底。“二弟,你怎么在这?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大哥!” “二弟!”南宫明灭哈哈大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便无数刀剑直指身躯脸庞亦是凛然不惧,只满心欢喜拨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到云菓身边,来了个阔别许久的熊抱。 二人相识仰天大笑,一时间甚么法宝兵刃八面围剿也不惧了,四目闪着泪光上下打量彼此。南宫明灭拍着少年臂膀笑道:“好兄弟!你居然跑到这儿来啦!” 云菓点头道:“我和我师姐师兄一齐来的。”他说完头一转,不远处百里烟和沈澜连同十二位正道弟子一齐现身,唯独少了安璃。 “哦?听风院两位也来了?”南宫明灭咧嘴一笑:“百里师妹,别来无恙啊。” 百里烟抱拳笑道:“原来是你这泼皮浪子,我都没抱过我家小菓,你快给我放开!” 南宫明灭看见众人显然心情大好,也不分彼此哈哈笑道:“你这小妮子,有本事自己来抱。” 百里烟哼一声,但也是极为颇为开心。毕竟当初云菓性命垂危,多亏了南宫明灭从旁出手方能逃过一劫。后来云菓也时不时说起自己这个结义大哥,于是听风院三人对于南宫明灭的印象自然是极好。 南宫明灭把目光看向一旁深青色衣衫的青年,正色抱拳道:“这位想必是听风院首席师兄沈澜了。久仰大名,一直无缘相见。没想到今日风云际会在这东海大蓝洞绝境死地,当真是奇妙得紧!” 沈澜抱拳道:“扶摇山南宫师兄大名如雷贯耳,小师弟承蒙照顾,大恩无以为报。” “哪里的话!二弟与我金兰之交,又是你沈澜师兄的师弟,咱们自然就是一等一的好朋友了!只可惜这深海险地没有好酒,否则定要举杯共饮浮一大白。” 眼看几人没完没了地说,无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云师兄,此人表里不一歹毒得紧,你休要被他外表所迷惑了。”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小秃驴,我南宫某人头一遭见你,你却死咬着不放没的泼几盆脏水过来,要不是小爷今天兄弟重逢心情大好,绝不让你有好果子吃。 我南宫明灭身为天下四宗扶摇山掌门,行得磊落坐得端正,是我做的不会不认,不是我做的不会承认!你们不把其中原委弄清楚就来兴师问罪,当真是糊涂得紧!” 云菓知道面前这二人皆是洪荒正道年轻一辈翘楚之人,若真打起来恐怕得不偿失,连忙打圆场道:“无常师兄,请听小子一言可好?” 无常颔首道:“云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先前我和师姐等人遭到攻击,那人幻化成我大哥的模样想杀人灭口,却不料被我从中识破。随后我大师兄沈澜赶到,这才将那厮击退。这其中显然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到我大哥头上。” 众人听云菓这话不禁怅然,自从来到东海大蓝洞之中,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陆陆续续死了有二十位正道弟子,活下来的与阵亡的天人永隔,自然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如此说来,那人幻术自然厉害得紧,我们都没识破,不知这位小朋友如何识破的?”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说话的却是先前大展神威道行深不可测的白衣公子。 近处来看,这人头挽剑髻,眉成羽玉,眼睛不大,笑眯眯的,但瞳孔中寒光冷凛,叫人心中莫名一紧。 “不曾见过这位师兄,敢问高姓大名?” 无常站在中间道:“我来为二位引荐一下。这位是剑宗高徒商伝子师兄,传承玉宗功法,乃是剑圣大能前辈一手教诲,道行深不可测。” 云菓抱拳道:“见过商伝子师兄。” “这位是三清听风院云菓云师兄,师从巽位风尊首,实力之强小僧恐怕难以望其项背。” 云菓苦笑道:“无常师兄快别折杀我了。” 无常还没接话,商伝子笑道:“我听说风尊首销声匿迹百年之久,以为已经驾鹤西去,没想到还有传人在世,真是可喜可贺。” 云菓皱眉道:“家师道法通玄,自然不会为寿岁所扰。有劳挂心。” 商伝子抱拳笑道:“云师弟大名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有小道消息,说云师弟当年杀害同门被赶出听风院,后来虽然回到门派,却也只是一个无法修道的弟子,周身全无半点灵气。不晓得这件事是真是假啊?” 几个知道内情的弟子大吃一惊,云菓眼皮狂跳背后发烫,这商伝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竟对自己的事情这般了解? 无常道:“商师兄不要听信谗言。先前甄选时候云师兄差点以南斗炁剑伤人,多亏风尊首及时阻拦方才没有酿成惨剧。后来剑圣前辈与云师兄约法三章,是以云师兄一直没有使用道行法力。” “原来如此,那不知能否向云师弟讨教几招?” 云菓冷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约法三章,自然要遵守诺言。” “这个简单。”商伝子忽然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众人看去,此令牌身如莹蓝宝玉,上流生生灵光,正中写着一个翻飞遒劲的“剑”字,给人一种极是稀罕凌厉的感觉。 人群中所有剑宗弟子忽然惊呼一声齐刷刷半跪下来,商伝子淡淡一笑,看向人群中的岳川谷,缓缓道:“岳师弟,见掌门令牌如剑圣亲临,为何不跪?” 岳川古眉头一皱缓缓单膝跪下去。商伝子微微点头,随机莞尔道:“云师弟,令牌在手,我说这约定不算数了,那就是不算数了。自此以后你当可不必再畏手畏脚,只管全力卫道斩妖除魔,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大师兄...怎么办?”百里烟心头大急,小心翼翼询问。 沈澜道:“若这人实在逼人太甚,只能找机会做掉了。” 百里烟一幅见了鬼的表情,“这、这样不好吧?而且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大师兄你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不过谁让他这么讨人嫌呢。先看小师弟怎么应付。” 云菓双眼一眯,“抱歉,在下与烁一约法三章,并非与剑宗掌门许下约定。还是说阁下自以为拿了一块甚么令牌就能以弟子身份冒充自己师尊么?” “果然巧言令色能说会…” “我看是你胡搅蛮缠居心叵测吧?”南宫明灭忽然打断道:“云菓是我南宫某人结义二弟,便是扶摇山坐上贵宾。你小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在这绝境死地挑拨是非,莫不是魔教细作嗜血妖魔?” 商伝子哈哈笑道:“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了。你自己立场尚且有鬼,哪还有功夫惦记旁人?你行凶杀人铁证如山,这位云师弟既然为你辩解,我自然要先试试他的道行是否如传言所说高深莫测、以至于可以勘破我等庸才所不能识破之幻障迷法。否则让一个浪得虚名之人空口白话,再让你这两面小人藏在队伍里,指不定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顿了顿,“我是为了诸位甄选师弟师妹的安全着想,甚至不惜忤逆剑圣师尊的约定拿出剑宗掌门令牌。不知道这位云师弟究竟是如何精贵,竟连切磋一二都要推诿半天。” 他一番话完,众甄选弟子纷纷点头,反观云菓这边却是猝不及防被闷了一棍,一时间不知如何答复。这般沉静许久,商伝子笑道:“看来不过如此了。连无常师兄都看不穿的幻障又怎么会被云师兄识破?无非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幻术’。”他单手举起发号施令:“各位,总而言之还是先擒下南宫明灭方为上策。”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 众人默契上前,手中灵气流转法宝流光,气氛当真是紧张万分。 南宫明灭目光闪动,看来这场遭人构陷的无端战斗是避不开了。他哈哈冷笑道:“仗着一帮虾兵蟹将乌合之众便想效仿先贤来个群雄围攻。只可惜这围攻之人是狗非熊,而被针对的是龙非虫,连黑白清浊都分不清,只怕是丢了天下道门的脸面。” 商伝子笑道:“嘴上功夫留着押解回宗再说吧。区区断水境,便让你看看差距在哪里。” 南宫明灭心道:“这厮怎么知道我道行境界?当真奇怪。”只是话没想完,对方已经提剑刺来。 南宫明灭后退两步,指尖七十柄扶摇炁剑浩瀚飞出汹涌连成炁剑洪流,眼看要与商伝子对上,却见须臾间白衣一闪,那商伝子竟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荡出一剑。南宫明灭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商伝子哈哈大笑道:“虚晃一招便将你吓成这样,扶摇掌门,凭地没用。”众人啧啧心惊,这剑宗高徒的剑法招式当真玄妙无比鬼神不测。 商伝子话音堪落,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掌风一改竟又直取云菓。少年只道他针对南宫明灭,如何料到会忽然找上自己?匆忙间画了一张天波引翠符抵挡防御,却不料白衣公子掌若柔波,并未耗费太大气力便穿破符咒防御,这一下甚是突然,在沈澜尚未来得及援救之前便将少年一掌拍飞老远。 “啧啧啧,云师弟,我这人别的不会,一旦肉搏交手,探查敌人内息灵气的功夫却是一流。你体内空空如也浑浑噩噩,别说甚么灵气,就连半根毛也没有,还谈甚么破解幻术?我看你和南宫明灭一丘之貉,不过是想为其掩饰罪行罢了。” 要说先前甄选弟子心头尚有疑窦,毕竟云菓在玉虚七考当中表现极为抢眼,这一次却被商伝子一掌打得口吐鲜血,自然是四处哗然大跌眼镜 无常皱眉道:“云师兄,莫非你…” “无需多说。”商伝子忽然抵住无常后背,“无常师弟,我来看看你道行程度,若说对了,自然代表我有这个能耐。” 他话语强硬,也不等无常反驳,大手灵光璀璨拍在无常背后,片刻之后点头道:“果然厉害。”随后在无常耳边说了什么。 无常脸色一变,“没想到仅仅灵力就能探查得如此精准…” 众人恍然,想来商伝子是想为无常保留几分隐私,这才故意在他耳边小声言语,不让众人听清楚。 有人皱眉道:“无常师兄,结果如何?” 无常咬牙半晌道:“说得滴水不漏,分毫不差…” 在场甄选弟子尽皆心惊,这么说来,那商伝子口中对于云菓的几番说法恐怕也是真非假。敢情云菓其实真的半点灵气道行也没有?难怪以少年古怪刁钻聪明机灵的性子,当初却会忽然头脑发热般当着大庭广众顶撞前辈、并且和烁一剑圣定下不使用道行的蹊跷约定;也难怪当初会有梁晨看不过眼出来搅局。只是那梁晨有勇无谋,在天下群雄面前被少年耍得团团转,最后不仅没有揭穿云菓底细,反而身陷囹圄落得奸险不义的局面。 一念及此,众人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梁晨是不是也被云菓给坑了。 云菓被拍飞一掌堪堪缓过劲来,没想到局面已经失控,眼下种种和这半路不知哪里杀出来的白衣男子当真将一切计划全部破坏。 正在这时,一道血红诡影如闪电般忽然钻出直取商伝子,当真是势若雷霆快逾天光。那商伝子正洋洋得意,被这忽然冒出来的诡影吓一大跳。他旋身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手中长剑游动,瞬息间便将那血红影子斩成两段。原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从分为两截的诡影当中忽然射出暴雨般的黑色小籽,瓢泼狂骤也似的往商伝子腿上招呼过去。 那商伝子虽然道行了得,但连续两次出其不意的功夫依旧让他防得捉襟见肘。好在他剑法绝伦身形超凡,如此连续强攻之下竟没有受伤。少许打在他衣裳上的黑籽也被他第一时间以长剑削去。前后不过须臾,双方却在生死间交手两回合。那商伝子稳住身形勃然大怒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话音落下,却无人答应。只良久才传来一个漾得众人心神摇曳血气上涌的天籁妙音、对着云菓沈澜百里烟道:“看他腿上的伤。这人就是先前冒充南宫明灭刺杀我们的人。” 云沈烟南四人大吃一惊,目光朝商伝子看去,却见他大腿衣衫被黑籽抓破,露出一条绝对是新伤初愈的剑伤。 原来商伝子几次三番从中挑拨刁难,安璃埋伏一旁早就心生疑窦。正好不久前沈澜与黑衣人交手削破对手大腿血脉,就算要恢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肌肤新生如初。于是安璃弹出小蛊,这商伝子道行这么高,她原本就没打算能制服对手,但只要撕开他大腿处的衣裳,自然能够确认这人和先前冒充南宫明灭的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了。 一招得手,果然如她所料无二。 南宫明灭道:“二弟,你们之前被刺杀是个什么情况?” “有人幻化成你的模样杀我们。被我识破,后来又被我大师兄击退。” “什么样子的黑衣人?” “寻常夜行衣,但上上下下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连头发也看不见一根。身形来瞧确实与这厮无二。” “竟是同一个人!”南宫明灭又惊又怒,暴跳如雷道:“你这厮跟在爷爷屁股后面灭了南海道界诸多门派,还推在我身上。我只当是魔教歹人,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你竟是玉虚剑宗之人。” 沈澜道:“难怪那黑衣人会使南斗炁剑。我还奇怪,难不成《六星曲》竟被邪魔外道偷学了过去。” 百里烟叉腰怒道:“不是已经被邪魔外道学去了么?你这人好生阴险,居然几次三番害人于不义。说,是谁背后指使你的!否则今天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商伝子嘴角一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传言里扶摇山掌门南宫明灭和魔教蝎妖女私通竟是真的。还不给我现身?!” 他眼里寒芒爆闪,起手丢出一柄剔透如玉的炁剑直往安璃所在的方向飞去。那炁剑仿佛能听懂人语,和商伝子心意相通,竟随着他手指移动飘忽不定。云菓大吃一惊道:“小心!快躲开!” 那炁剑钻出老远,众人定睛看去,先听一声细微痛呼传来,紧接着一个黑衣女子从石林后方飞出,虽然用尽全力劈开炁剑,但虎口裂开,身影已然暴露无遗。 众甄选弟子皱眉暗道:“这是何人?” “方才暗施毒蛊背后偷袭,蝎妖女的名头果然没有半点虚浮。” 蝎妖女艳名在外,擅长蛊毒惑心之法,可谓是洪荒大陆臭名昭著的邪教妖人。众人大吃一惊,这女子畏首畏尾暗施虫豸,难不成真的被商伝子说中了,就是魔教蝎妖女本人? 商伝子道:“各位师妹师弟恐怕还不清楚这妮子在魔教里的地位。堂堂邪魔左使的女儿、幽煌道圣女,居然胆大包天跑到我们正道弟子的包围圈里撒野。怎么,难不成是舍不得你那南宫情郎?” 若说蝎妖女毒艳凶名威震洪荒,那么这个魔教圣女的身份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众人见安璃并未还嘴,当下大喜过望。没想到天助甄选弟子,倘若能将此女擒回去交给四宗处理,当真是一等一的功劳。一念及此,众人纷纷出剑拔刀,隐隐有将安璃合围的趋势。 云菓脸色生青道:“没想到商伝子师兄对魔教事物这般了解,我听说魔教中人各自为政,其中结构错综复杂难以分辨。想必师兄在里头是游刃有余八面玲珑,方能将几番言语说得天花乱坠。” 他也不把话点明,让商伝子没有反驳的机会。白衣青年杀气一凛,忽然又笑道:“我身为剑宗影子首席,自然不是尔等明面上的弟子可以相提并论。不论如何,这妖女毒虫诡计自投罗网,众师弟,速速将她拿下了。” “是!” “且慢!谁能证明她是蝎妖女?!”云菓暴跳如雷叱咤当场。 “云师兄,你若没有道行,还是不要胡掺一脚的好。” 云菓眼皮直跳,没想到当初身陷饮血宗腹地之时尚且没有如此危机,现在与一众正道弟子在一起反而有一种百口莫辩黔驴技穷的感觉。“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目光看向安璃的时候心中一沉。原来安璃浑身颤抖,正噙着眼泪,一言不发怔怔看着不远处的黑衣青年。 再看南宫明灭,原本豪爽不羁潇洒翩然的青年也是如木如石,呆呆讷讷站在原地,嘴唇数次开启又数次合拢,良久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啊!”云菓大喝,商伝子哈哈笑道:“堂堂扶摇山掌门,却被妖女蛊惑自甘堕落,当真是我洪荒道门一大耻辱。” “给我闭嘴。”云菓狂怒大喝,商伝子笑道:“没本事的野狗叫得凶,这话确实不假。” “你才是野狗!穿了件衣裳就以为是个人物了?”百里烟勃然大怒,同心剑霍然流转而出钻进少女手心。 沈澜脸若冰霜语气森然:“你到别的地方撒野我管不着。但是欺负到听风院头上,那就是不死不休。”话音一落,一黑一白两柄南斗炁剑在青年指尖疯狂吞吐。 商伝子莞尔笑道:“各位,想来这妖女蛊惑人心的道行着实了得,竟能让听风院三人出手襄助。倘若不快点拿下来,恐怕咱们这边也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迟则生变啊。” 众人尚在犹豫当中,商伝子又道:“我来对付听风院这二人,你们拿下妖女。咱们正道弟子光明磊落,也不就地格杀,只带回去交给师尊们发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人群里有人道:“云师兄,你把大伙骗得好苦,今天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不得已而为之。这妖女歹毒得紧,我劝你们三人还是早点和她撇清关系的好。否则刀剑无眼,白白伤了通道和气。” 无常道:“阿弥陀佛,对面的十二位师兄师妹,这件事错综难料,你们是要和同门兵刃相接么?” 原本跟在云菓身边的众人恍然大惊,其中九个连忙跑到商伝子那边。云菓怒极反笑指着众人道:“好!好得很!你们几个扪心自问,要不是我们出手相救,你们被困地穴小阵、安有性命活到现在?!”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一) 剩下三人之中,狄霙、花望曦二人犹豫不决进退两难,一时拿不定主意。??那花舒和见此形状柳眉倒竖,声音虽然轻弱,但语气笃定决绝一字一顿道:“姐姐、狄师兄,难道我们竟是忘恩负义不明事理之人么?要不是先前云大哥他们出手相救,又带着我们一路过来,不知现在早已是几人丧魂,几人丧魄!且不说沿路魔教妖人,即便是半途岑出不穷的怪物,也万万不是我们能应付得过来的!” 狄花二人闻言醍醐,跺了跺脚道:“是了,我们可真糊涂!各位,云师兄这等磊落侠义之人,绝对没有受到所谓的…” “你是什么东西?区区小旸谷弟子,也有你说话的份?” 这说话之人赫然是堪堪倒戈的那九个弟子之一。人之常情,倘若让狄霙继续说下去,岂不是让在场众人觉得这九人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狄霙刚要说话,云菓伸手拦下,言语诚恳道:“狄师兄,两位师妹,此番前路难料,你们侠义心肠在下领了,但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好。” 花舒和眼泪涔涔直冒,哽着嗓子道:“云大哥是觉得我们三人法力低微帮不上忙瞧不起么?” 云菓摇头道:“我一个浑身上下没半点道行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们?实在是此地凶险,你们万万犯不着…” 花舒和哭腔道:“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云菓心道:“如果这样能撇清关系倒也值得。”一念及此,少年点头道:“不错…我其实不过一介凡胎**,身无半点道行法力。之前欺骗于你们,对决也胜得毫不光彩,当真是惭愧得紧、过意不去。” 他本以为这番话说完三人会撒手不管,没想到花舒和忽然抬头盯着云菓,眼泪尚且反射着淡蓝色的光,吸了吸鼻子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云大哥虽然骗了我们,但不论如何当初比试我输了就是输了,论气度从容决胜千里,我连云师兄万分之一也赶不上,更何况...更何况…” 云菓眉头微颦,这般情况之下,这三人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少年是真的不想让三人徒遭围攻、白白让人嚼舌根毁了前程。他朝花望曦狄霙眨了眨眼,花望曦反应过来,忽然从背后出手封住花舒和经脉穴位,“妹妹,这件事情恐怕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云师兄智谋无双,我们两不相帮,或许更为妥当。” 花舒和大怒挣扎,但经脉被制,道行挥不全,再加上狄霙反应过来也一起出手,总算把花舒和按住退到了一边。 商伝子也不着急,看着事情告一段落方才微微笑道:“云师弟倒是聪明人,这浑水,也不是人人都淌得。各位,动手吧。” 众人纷纷应是,霎时间豪光宝气狂蹿而出,直往云菓安璃所在的方向风驰电掣击去。 沈烟二人堪堪想要出手阻止,被半路杀出来的商伝子截断,三人刀光剑影霎时间斗在一团。 那商伝子出身玉宗,汇集天下剑法招数之大成,深谙剑宗功法之精髓。试想一下,即便是炁剑一道他造诣都极为深厚,更何况此时多了一柄绝世仙剑?沈澜之前与他交手是占了商伝子不能使用本门绝招的便宜,这会儿斗起来方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小看了对手。 想那商伝子深谙剑宗妙法,资质感悟无一不精,自然也懂得借招借势之说。眼下沈澜道行虽然强横,但百里烟却是薄弱的一环,是以商伝子全不顾沈澜的动作,只一心一意认准了攻击百里烟。 百里烟是头一回和这种道行的人斗法,当真是捉襟见肘狼狈不堪。如此一来,沈澜心心念念少女安危,不得不频繁回身相救,一时间行招大受牵制,不仅身法优势挥不出来,强力攻击也万万不敢动。在外人看来,二人毫无悬念被商伝子压着打,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另外一边,云菓画了几张天波引翠符保护安璃,奈何一拥而上的甄选弟子实在众多,铺天盖地的法宝轰击直下,纵然少年竭尽全力也不能多守一刻。 千钧一间,剑光炸开、残影重现,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浑身四百零九穴位尽数流转着仿佛九天星辰璨然银河的扶摇炁剑,电光石火,炁剑翻飞成剑海炁涛,凌厉无比绝尘而出,只须臾刹那便逼开四面八方十几个正道弟子。 “大哥!” “二弟,你到我后面来。” 安璃咬着嘴唇道:“小废物,你果然和他是一丘之貉,甚么敬仰侠名、萍水相逢,全是在骗我。” 云菓苦笑道:“没有向你坦白是我的错,以后云菓负荆请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回。” 安璃似乎没有和他拌嘴的心思,只幽幽看着与众人对峙的南宫明灭。此时此刻数十个甄选弟子小心谨慎缓缓包围上来,定睛看去,盖因为南宫明灭出招强横,众人知道单独上前必然不敌,索性结成法阵彼此互补,如此情形就算是南宫明灭也绝对讨不了好。 无常身处人群最,后双手合十道:“南宫师兄,我看你还是不要维护这魔教妖女了。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扶摇山万年传承,若毁在你手上,日后如何向扶摇先贤大能交待?” 南宫明灭笑道:“有劳挂心。南宫某人一不曾愧对先辈,二不曾忤逆赤心,三不曾背叛正道,何来回头是岸一说?我背后这女子,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南宫明灭的手上,还请诸位不要逼我向正道同门出手。” “南宫明灭,无常师兄好言相劝,你若一意孤行,不是我们逼你出手,而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活路。”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如此今日一战是必不可少了。” 他顿了顿,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云菓道:“二弟,这妖女作风喜怒无常,端的是心狠手辣,你在她身边可吃了什么亏么?” 云菓拇指擦过鼻尖嘿嘿笑道:“我和她半斤八两相互算计,到最后反倒成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若不是她,恐怕二弟早就给魔教妖人害了性命啦!” 南宫明灭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方才侧眼看着安璃,一字一顿道:“你究竟和我师傅的死有没有关系?” 安璃颦眉噙泪良久才道:“你当初拿炁剑杀我,刺我心口、穿我胸腔,何必现在来假惺惺装作好人?”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道:“我几时杀你了?” 安璃梨花带雨哽咽道:“我那时虽然重伤瞧不见,却亲耳听见你凝聚炁剑杀我,事到如今却还想抵赖么?” 南宫明灭一头雾水,当初他请求白袍人救安璃性命随即失魂落魄离去,回想起白袍人言语之中似乎不赞成这段姻缘,想来或许是他从中作梗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安璃误会自己出手杀她。理清楚这一节,南宫明灭顿了顿,盯着安璃的眼睛,聚精会神仿佛抽干了灵魂缓缓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安璃呼吸一滞,忽然哭道:“你、你...” “我南宫明灭顶天立地说一不二,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绝不会出手害你。你…可相信我?” “信!…”安璃脱口而出,呜呜啜泣道:“我、我就知道不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你!…”她泣不成声的音色和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心碎,云菓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般,浑身上下仿佛连毛孔都迸开泄也似的嚎哭,不知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那…你和我师傅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安璃玉肩微耸,胸口起伏,缓了良久嘴里方才轻轻哼着,唱一曲哀婉歌谣,仔细听去,却是: “伶仃飘摇关山藏,弄虫豸,戏浑郎。惊鸿七寸,忽把相思尝。山盟不及六月雪,同心结、归何方?” 声音自喉间淌来,恰似莺啼空谷,皎皎兮子夜氤晖、月残风晓;鲛唱珍露,漠漠兮海夜连天、愁肠百结。 南宫明灭顿时双眼通红,有顷哽咽涩声回唱道: “顿入瑶宫神女乡,萤火夜,怎相忘?涸辙之鲋,只缘情仇惘。安敢与君相决绝,黄泉伴、意未央。” 话音一落,安璃已然泣不成声,她泪眼婆娑,目光拂在南宫明灭脸颊上。青年抿了抿嘴,忽然伸出手,将那个泪人儿也似的的倩影紧紧抱在怀里,呢喃在她耳边,深情款款道:“我、是我错怪你了...璃儿,你、你…” “别说了…”安璃将头埋在青年胸口,泪水只片刻便打湿了衣襟。她轻轻摇头,“别说了...只要你相信我…只要我还能跟在你身边…” 南宫明灭蒲扇似的手掌轻轻捋顺怀中女子三千青丝,“傻瓜…我以后都不会再错怪你啦。” “你们两个,一个是扶摇山掌门,一个是幽煌道魔女,正邪勾结,倒是这天上地下独此一家的狗搭档。今天这东海海底天渊龙冢,就是你二人伏法之地。” 南宫明灭莞尔一笑将安璃刘海拨到耳畔柔声道:“有几只蚊子聒噪的紧,璃儿且等我打了。” “嗯…”安璃美目盼兮轻轻颔。 南宫明灭转身对着众甄选弟子咧嘴道:“只怕你们动不了我的女人,反而白白上来着打;若聪明识相,现在就给我滚。” “南宫明灭,你自甘堕落病入膏肓,今天你公然与洪荒正道做对,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南宫明灭笑道:“既然你话最多,就先拿你开刀。”他话音一落,前一刻浑身上下尚还毫无灵气,后一刻却忽然爆出无与伦比精妙绝伦的灵力操控,仿佛意念无穷无尽、泥丸成百上千,瞬息之间闪烁移动到方才说话那人身前。 那人还没来得及吃惊,胸口已然中了一记扶摇山独门炁剑。众人只听“哇呀——!”一声惨叫,那人在南宫明灭瞬攻击下被刺飞数十丈,撞在一丛石林上,但南宫明灭刻意留手,是以那人重伤未亡,只噗哇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脸上青白交加,没想到同样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彼此之间的道行竟有云泥之别。原本自视甚高的甄选弟子连番看见几人惊人道行,盖因为彼此相差太多悬若霄壤,对于商伝子无常只生出一种高不可攀的仰望拜服感;但对于似乎已经坠入邪道的南宫明灭和青红不分的沈澜,却正好相反,竟隐隐生出一种妒火中烧的感觉,搅得众人心浮气躁大为难受。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二) 南宫明灭却丝毫不管众人想法。他平生行事磊落快意恩仇,扶摇山一脉镇守洪荒南境万年时光,先贤师祖为这片泱泱浩土可谓是费尽心血。哪知时逢大难,平日里同气连枝的正道朋友却翻脸不认人。先前道门大会便寒了他的心,现在冒出一个栽赃嫁祸欲把扶摇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妖人,竟又是玉虚剑宗的心腹好手,如此事实细思极恐,当真是叫青年满腹苦水徒叹奈何。再看那几个被云菓呵斥却依然我行我素的甄选弟子,不用说也是忘恩负义立场摇摆的见风性子,在南宫明灭眼里,这般道友无情无义,即便刀剑相对,倒也没有半分违心。而众人眼里的蝎妖女,纵然狠辣刁钻杀人不眨眼,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比这些道貌岸然之人要来得招人喜欢。 佛家说众生平等,也说普度众生,善恶之间泾渭何曾分明?退一万步来讲,一次之错,难道统统归结成一生之错?如此儿戏武断,岂不荒唐?岂不可笑?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被南宫明灭打在怪石上的弟子还未恢复过来已经又吃了他一记攻击,当第三道攻击也要送到的时候,那弟子却一改慌乱哇哇大笑道:“杀吧!南宫掌门,来杀我!自此以后你便与洪荒正道彻底决裂,堂堂扶摇山掌门为魔教妖女蛊惑堕落,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快!有本事现在就动手杀了我!” 南宫明灭眼皮一跳心中怅然,原本刺出去的炁剑霍然偏了几寸,擦着那人脸颊划过、竟在关键时刻强行收手。那受伤弟子显然早有谋划,趁南宫明灭犹豫瞬间动攻击,使了一手毫不留情的致命杀掌,灵气吞吐朝南宫明灭身上拍去。如此近在咫尺,想要现这隐晦杀招都极为困难,再想避开攻势又谈何容易?众人大吃一惊连眼睛也忘了眨,生怕错过这瞬息万变的生死交锋。 但须臾之间一闪而过的杀气依然被南宫明灭捕捉到。想他跟随慕容归一出生入死,数年间为民除害斩妖除魔,即便一丝杀戮怨气也逃不过他的灵觉。再加上他当下身负十处泥丸,灵力操控之妙、意念洪流之盛冠绝同辈,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亦是立刻惊醒。此时反应过来,那铁掌虽然近在咫尺,但南宫明灭道行飞涨、可谓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要躲,倒也当真躲得。是闪是接,刹那间他心中主意已定。 只听“砰——!”一声巨响,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一掌风驰电掣狠狠拍在青年胸口。见此情况仿佛被击中的人是自己一般,安璃霎时间瞳孔收缩,眼角边白皙的肌肤竟隐隐充血,但下一刻她轻“咦”一声,忽然转忧为喜。 原来那突施冷掌的弟子拍在南宫明灭身上竟引来灵气反噬,一时间面如金纸狂吐几口鲜血,后退了十几步方才狠狠摔在地上;反观南宫明灭那边,他受这一掌虽然受伤吐血,但仅仅后退三步,此时气息颇稳立在半空,低眉冷笑道:“如此伎俩,如此正道弟子,倒是叫人不耻。” 众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南宫明灭道行凭地深厚,方才那一掌来得突然,若换作别人来接当要以两败俱伤收场;但更让人费解的是,既然南宫明灭有能力在千钧一间操控灵气动攻击,那他为什么不选择直接闪躲以谋后招?判断来路御空闪避,岂不是比繁杂的硬接两伤要来得划算么? 南宫明灭缓缓落在安璃身边,咧嘴一笑皓齿明眸,和煦如三月春光,便是不想让安璃为自己的伤势担心。紧接着他转头横眉,忽变作漠北朔风飒飒呜呜,对众人正色道:“我南宫明灭继承师尊祖师衣钵,任扶摇山第四十七代掌门,岁只廿一,但多年来匡扶正义维护洪荒南境安平,行事作风不曾有半点愧对‘道门正宗’四个字。不想今日为一群正道甄选弟子围攻,当真是上天作作造化弄人。今天受这一掌,不为别的,我南宫明灭非圣人化身,人若犯我,只要无愧于心,我必然,加倍奉还。” 众人脸色一变,南宫明灭忽然单手举起,“苍天在上,六道可鉴。非我南宫明灭事理不明五谷不分,实在黄口小儿扭曲黑白德行不耻。” 他微微一笑,面对众人围剿丝毫不惧,头可顶天、脚可裂地,渊渟岳峙、豪气盖云。紧接着,从他身躯当中骤然射出十枚剔透灵针围绕着黑色衣衫极转动。这十枚小针灵气旁礴,众人如临大敌纷纷祭出法宝回护周身,南宫明灭见此情况哈哈大笑,下一刻那十枚灵针忽然调转方向,竟狠狠扎在南宫明灭自己的身体经脉上! “明灭!” “大哥?!” 南宫明灭大手一挥仰天笑道:“此十枚灵针,伤我南宫明灭手少阳三焦经。施针之后,诸围攻甄选弟子,但凡出身洪荒南境者,自此道谋两路各不相干,生死,须怨不得我!” 众人哗然震惊,当中几个宗门属于洪荒南境的更是面色生青大气也不敢喘。生死交锋自损八百,若撇了这份情、断了这缕联系,只怕待会儿交手之间是不死不休。原本只是围剿,何曾想竟将南宫明灭逼到了这种程度? 第二轮惊呼传来,定睛看去,只见又十枚剔透灵针反射而出,狠狠戳进南宫明灭血肉当中。青年熟视无睹面不改色,云淡风轻道:“此十枚灵针,伤我南宫明灭足太阴脾经。施针之后,众围攻弟子但凡出身洪荒东境者,从此各自为道互不亏欠,生杀,皆凭手上本事!” “大哥...你......!” “让他说罢…”安璃幽幽地念着,此时她眼里微波荡漾,浓的化不开的深情与灿若星辰的眸子搭配一起,叫人不禁失神。 第三组灵针射下,南宫明灭上前一步,气势凌天俾倪四野,“又十枚灵针,伤我南宫明灭手厥阴心包经。施针之后,众围攻弟子但凡出身洪荒北境者,今后阳关独木各走一边,交手,不再有丝毫顾虑。” 在场所有人冷汗直冒,为面前青年凌云通天的气势所震慑。 “最后十枚灵针,伤我南宫明灭足少阳胆经。施针之后,众围攻弟子但凡出身洪荒西境者,往后肝胆不再无话可说,斗法,再不留半分情面。” “兹啦——!”他毫不犹豫扯下袖口扔在地上,“扶摇山身为天下四宗洪荒砥柱,不会做出分离正道之事,今日割袍断义、种种只在我等之间,却不在宗派层面。你们此时罢手还可,但若一意孤行,待南宫取了各位项上人头,再往天下宗门,道明缘由!” 他冷笑一声,周身霍然出仿佛能燃烧起来的杀气,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与之前大不相同,“要么滚,要么死。” 商伝子逼开沈澜哈哈笑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各位,拿下此僚,还扶摇山一个旷世威名!” 众人眼皮直跳依然纷纷应声,一时间刀光剑气围攻而上。这些围攻弟子虽然年轻,但好歹都是洪荒翘楚正道年轻一辈魁,道行最差的只怕都有勉强匹敌三清辟谷境的实力。而南宫明灭虽然身负十处泥丸,但似乎一来自伤周身四大正经,二来他道行与法则并未像沈澜那般有突飞猛进的进展,是以一对一强横无匹,此时在数十人包围之下却有灵气不支的迹象。前后斗了片刻,鲜血已经将他黑色衣衫染得愈幽邃。 安璃大急道:“死木头!你招招留情,他们却招招要命!你先前说得好听,却原来只是说着玩儿过家家么,全然不顾你我二人还有你二弟安危。如此畏畏尾干脆丢盔弃甲认输算啦!还打甚么打?”她话音一落飞跃场中,衣衫翩飞射出漫天毒虫,顷刻间四面八方鬼哭狼号,不晓得有多少弟子瞬间化成墨绿脓血消弭世间。 “妖女!我要你的命!!”众弟子怒火烧天杀气大盛,眼看着安璃就要支撑不住,南宫明灭炁剑飞流化成恢宏剑斗璀若星辰,只须臾功夫便将四个正道弟子当胸而过。众人定睛看去,这四人伤口触目惊心,血肉粉碎窟窿透明,显然是脏腑皆坏不能更死。 无常佛瞳含煞脸色生青,海光荡漾、将四野染成淡蓝色的沧海雷音袈裟霍然飞出仿佛乾坤一体笼天罩地往南宫明灭身上盖去! “阿弥陀佛,南宫师兄你心魔入体冥顽不灵,小僧只能全力以赴,生死交锋、各凭本事!” “来得好!”南宫明灭哈哈大笑,霎时间浑身上下剔透炁剑铺天盖地爆出来。只见万千炁剑各成色泽分为八处,金色如烈日当空九曜焚尘,青色如沧海桑田变换无限,红色如火神降世三昧凡间,而蓝色则如九霄碧浪万顷泼洒,余下黄紫黑绿各占一席,八处剑阵遥相呼应八荒成圆,构成一面混沌无极的八阵元炁图! “八元一炁阵!去!” 南宫明灭心中毫无畏惧绝世向前,风姿不羁逍遥天地。想年初时候,单单使用一道乾元一炁阵、震元一炁阵就已经精疲力竭,而现在八极归一互相补完,管中窥豹,道行实有不可同日而语之飞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在辉映天地八极的惊天豪光中,八元一炁阵与携带诸天佛光雷音的遮天袈裟撞在一起,轰然巨响,仿佛天地昏沉混沌一片,就算是斗法正酣的沈烟二人与商伝子亦是忍不住驻足眺望。 万丈深海波涛汹涌,龙冢灵光飘忽不定,似乎无尽海水就要撕开光罩倾盆落下。在如此末世绝景下,所有人都振动了,但忽然,一道梵天同德的佛家真音咏唱而来! “外律内律、调身调息,制感凝神、入神合神!” 赫然是须芥寺镇派绝学《般若八合经》!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三) 云菓瞳孔收缩,先前无常以这一招对付血炼七鬼大获全胜,即便是沈澜也极为震惊,当下生怕南宫明灭有什么不测,急火攻心大声喊道:“大哥!这《般若八合经》不能硬接啊!” 南宫明灭却不退缩,只见他指尖炁剑合一凝聚,霎时间诸天星辰之光竟硬生生穿透万丈漆黑深海、辉映东海蓝洞漩涡普洒而下,拓着“太微”古篆的纯白剑气骤然成型、加持融聚在青年手心扶摇炁剑之上。 只听南宫明灭脚踏星斗哈哈笑道:“ 北斗之南,翼轸之北,观星大垣存气海,五帝尊座化中椎。太微星官二十节,听我号令八千回。” 随着南宫明灭敕令天地的御灵诰言爆开,原本三尺炁剑瞬息间狂涨成十丈纯白并且还在涨大,二十颗灵光各异的星辰连成镌刻了肃杀咒文的锁链缠绕在炁剑剑身之上。在天地唯一的一体十泥丸巅毫意念操控下,原本最终散为百丈大小的剑身竟复又缩小凝聚,如此反复七回,终得一柄三尺灵光、斩断因果劈开混沌的绝世炁剑! 那一剑!被青年毫不犹豫疯狂送出,伟岸的身躯与不羁的笑声,震动四野席卷八荒:“扶摇山门人一剑,荡平世间冥顽奸邪,诛杀天地孽障妖鬼。甚么般若八合经,看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轰隆隆——!” 这一次的交锋比方才还要狂躁,若不是龙冢屹存几万载坚不可摧,安能承受得住如此惊世骇俗的攻击?一边是沧海雷音袈裟乾坤一罩联合须芥镇寺神通,一边是八元一炁阵与三垣剑诀太微剑,碰撞斗法霎时间晦明不分四象不明,仿佛连气流空间也被压缩碾破打入虚无。 “噗——!”流光百色下,一个深色人影自交锋之处倒飞而出狠狠砸在石林之上。众人定睛看去,这人一身黑袍剑眉蹙紧,但七窍流血气若游丝,赫然是南宫明灭! “明灭!——” “哗——!!!!”众甄选弟子大喜过望欢呼震天,再看盘坐半空的无常,此时僧人袈裟暗淡毫无灵光,周身颤抖口吐鲜血,但比起南宫明灭的模样已然是好了太多了。 “众、众位师兄...擒下此僚...日后回门听惩!” “是!” “看来胜负已分。”商伝子嘴角挑起,“咱们是不是也快点才行?” “如你所愿。”沈澜俯身在百里烟耳边说着什么,少女正色点头,下一刻同心剑与南斗炁剑十字联动双剑合璧,一道风烟**诀骤然吞吐。 切断三生情思的璀璨剑线仿佛将时空切割成无数碎片,如此传承万年的两伤剑招,即便是玄天大能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商伝子起初面带戏虐,但瞬息之间剑线漾开,无穷无尽的危机与杀气爆炸传开,一种毒蛇爬上脊梁的恐惧感瞬间占据商伝子全身上下。 此剑法绝不能小瞧。 认清这一点,须臾之间只见商伝子爆喝一声长剑雾成流云防御周身上下大**位、阴走阳去玲珑游天,硬生生将风烟**的致命杀线避开九成,余下一成闪躲不开,他怒从中来索性挥剑回挡。只听“乒——!”剑唱龙吟响彻九天,双方剑刃碰撞震得几人虎口裂手臂酸麻。 但饶是如此剑线仍在,穿梭虚空直往商伝子心口而去! 商伝子眼皮狂跳破口大骂,刚想挥剑格挡,却骤然现原本加持在仙剑剑身的精纯炁剑已经在风烟**得攻击之下裂成无数灵气、早已不堪复用。这一下叫他呼吸一凉思绪一慌,炁剑强韧虽然远远不如仙剑,但他精通南斗剑阁六星曲,凝聚出的炁剑胜在生生不息顽强不羁上。方才察觉风烟**诀的强横,他情不自禁加持了一百余道南斗炁剑剑罡于手中仙剑剑身之上,饶是如此,万万没想到只方才一次交锋就消耗殆尽。倘若刚才万一拖大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如此剑线凶威当真要用‘不可理’喻四字来形容。 他定睛看向长剑,只见剑身上被划出一道浅浅痕迹,此伤虽然闲暇时候可以炼化修补,但依旧心疼万分勃然大怒。一念及此,眼看着无穷无尽的剑线似漩涡席卷,商伝子亡魂大冒飞后退。须臾眨眼,纵然有玲珑游天步加持身形,他浑身上下仍旧被风烟**诀戳穿了十几个透明窟窿,要不是沈澜百里烟二人道行差距太大挥不出全力,说不得这次交手下来就能要了商伝子的小命。 一招完毕,双剑合并骤然分开,沈烟二人同时吐一口血,而对面商伝子失血过多气息混乱,早没了追着百里烟狂轰滥炸的气力。沈澜冷声追击道:“你招呼给我小师妹的,我就原封不动招呼给你吧。” 话音一落,青年顶着体内似要炸裂的疼痛豁然施展《纤云三弄》玉清元始身。在这一刹那他分解成天地元炁跳跃虚空,每次虽只十丈左右,但出剑频率和剑势走向完全不能捉摸,每一次现身只存在一个瞬间,却有成百上千的南斗炁剑动攻击,在商伝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更是结束攻击重新回到虚空当中寻找下一个进攻机会。 如此漫天残影无限瞬移闪烁,商伝子气息原就没有调整好,这一下当真是叫苦不迭浑身飚血,不知道眨眼功夫又添了多少伤口。 当下情形原本就是沈澜背水一搏,先前二人被商伝子死死压制寻不得半点反击空间,但道通一极的沈澜结合纤云三弄,一旦吹响反攻号角必然凌厉无匹摧枯拉朽。是以风烟**诀虽然对沈烟二人均有损伤,但为了扳回局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边是商伝子以玲珑游天步后撤防御,一边是沈澜以玉清元始身前进攻击,霎时间漫天剑影八方残象爆出惊天动地的灵气震荡,容不得旁人半分插手,也势在必得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商伝子攻少守多,眼看情势不妙,当下皓齿一咬剑光翻飞,边防守边道:“三清绝顶身法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也教教我吧!” 沈澜剑眉颦起,不知道商伝子是什么意思。然而下一刻年青心头惊涛骇浪,因为他豁然现,原本疲于奔命顾此失彼的商伝子竟隐隐有分解自身并加持于玲珑游天步跳跃虚空的趋势。 这一下当真是匪夷所思搅得沈澜不知所措。堂堂绝顶功法《纤云三弄》,自然是三清上玄院不传之秘,非三清翘楚不可翻阅。此法门不仅心法冗长口诀复杂,修炼起来更是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略知皮毛。怎么面前这人竟只是看着自己施展招式就能揣摩得有模有样?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思绪飘忽刹那,沈澜骤然惊醒,但面前忽然闪来一个白色身影,手中仙品长剑劈天而来,其剑势诡谲万变,其身形妙烁周天,竟似乎真的将一星半点纤云三弄结合于玲珑游天步当中! 沈澜心头大惊,面对如此身法,仓促之间是绝对应付不了的,所谓天下招数唯快不破,快到极致、甚至操控时间,自然就是天道最强,如此须臾转瞬之间,眼看着商伝子近在咫尺飞攻而来,即便分解跳跃恐怕化为元炁的身躯都要遭殃。沈澜迫不得已只能用南斗炁剑招架攻击,只是双方堪堪相接,炁剑便为仙剑所折。好在沈澜道行精深法则强盛,霎时间又重生凝聚出十几柄南斗炁剑上下防御,虽有有伤却无大碍。 只是先前大好的局势反转,变成了商伝子压着沈澜全力攻击,封锁了青年所有威力强横的出剑法门。 几家欢喜几家愁。正当沈澜身上也被划开几道口子的时候,南宫明灭的声音忽然传来,嘿嘿笑道:“小秃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道通一极,来来来,我们再来战过!” 众人尽皆哗然,沈澜也大吃一惊!感悟一极者便有资格申请天下四宗长老之位。无常一身海蓝色袈裟,沈澜原本以为他是靠什么别的法子方才成为须芥寺长老,但现在听南宫明灭亲口说出来,方才知道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僧竟是凭借自身真实实力领悟一项八极**,不过而立领袖群伦,如此天资,如此奇才,叫人感慨万分唏嘘无限。 无常双手合十凌空颔道:“我也正有此意。” 话音一落,二人消失在虚空之间,化为一金一蓝两道璀璨轨迹眨眼功夫便展开了千万次猛烈交锋。 南宫明灭得扶摇山道行真传,行招如行云,出剑如游龙,他原本就是潇洒不羁逍遥天下的妙人,当初以鲲鹏翼云步参照惊鸿阁身法自创剑招,经过三个多月的反复锤炼日夜推敲,此时施展出来更是将‘奇、谲、诡、异’四个字挥到极致。 奇在何处?脚踏八极抟灵炁,天地真元聚手中;谲在哪里?残影自有嗔痴怒,千虚一实假乱真;诡在何方?剑出走势中途变,无章之中又有章。 众人唏嘘,这‘异’又作何解?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四) 至于这个‘异’字,只有真正与此时的南宫明灭交手之人方才能够察觉:天下招数尊行云连接绵密无隙为上乘,偏偏南宫明灭的剑法却清一色是极致杀伐的攻击套路。?? ?? 旁人认准他招式破绽打算欺身进攻,没想到他却不要命似的盛怒绞杀递剑送招。如此交锋,他伤一千,你伤五百,正应了那句老话:‘对自己比对敌人还要残忍’。只是这份‘残忍’,轻则大伤,重则丧命。如若不是心念坚决浑身勇胆之人,恐怕断然不会使用这疯狗狂犬般异于天下武学灵招的决绝招数。 一念及此,无常摄于南宫明灭的疯狂,自然是暂且按捺心中焦躁,就算现破绽也不敢立刻上前拼杀,只能伺机寻找更好的良机。但如此一来,无常招式未免坚守封闭畏手畏脚,南宫明灭却愈战愈勇越不羁。众人这才恍然,扶摇山这套打法虽然破绽层出,但比的无非就是‘狭路相逢’四个字,生死交锋势均力敌,搏命胜过固守,而守旧无异于自掘坟墓。 攻势如虹,只见南宫明灭虚空踏浪脚划涟漪,突然身子歪歪倒倒似乎醉酒,声音洪亮桀骜不驯,忽似脚点漫天大雪、手挽金杯饮樽,哈哈笑道: “莎行霜飞白岭松,新炉浅温三百觥。” 剑势穿云,一挑、吐出千丈剑光;一削、吞进万里苍穹,绝世炁剑在手里,遇强则强定心中。 “阑珊混劲催狂意,助我扶摇祛萍踪。” 只听南宫明灭霸道狂笑,流影溯光寻不着他身影,以最巧妙的意念操控最高效的灵气,一举一动都可堪同辈行招之极致。 “堪炙鲲鹏啖弱水,又踏建木擒云龙。” 章法大开大阖,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其指尖炁剑锋锐到极致的杀机与剑意。明明只一份灵气,却能将招数威力十倍出,时而浩瀚旁礴,时而精纯凝练。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无常,在场所有人,都不想与这剑招所指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洪荒谁冠薄云义?唯我南海吞!酒!翁!” 语中带着俾倪寰宇的绝世气概,在如此冲天意兴之下,就算只是普普通通的攻击,竟也变得分外强横、容不得丝毫大意。众人看在眼里无不为南宫明灭豪迈身音所折,至于云安二人,更是眼冒神光倾慕无限。 只听“铛——铛——铛——铛——”连成一线的剧烈爆鸣迸,直欲震碎众人耳膜。南宫明灭如剑鬼剑仙疯狂递招,无常则将须芥寺绝学融入掌法之中、幻化出两张如同黄金浇铸梵音旁礴的手掌。掌法成四十九路,分封自身诸多破绽与僵直,又能在危机时拍开扶摇炁剑,再有余时则夹断剑身。但饶是如此,场面有守无攻,对无常来说依旧难看得紧。 眼看继续下去无常只有坐以待毙败阵逃走的份,众甄选弟子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便就在这时,无常脚下忽然绽开一朵硕大金莲。与之前见过的莲花不同,虽然同样成六万四千脉络,但这一朵每一片花叶都镶着纯粹佛光,无穷无尽的“”符顺着脉络流转,循环往复无生无息。南宫明灭轻“咦”一声,只觉一股庄严宝意夹杂着杀气爆出来,震得他浑身一颤。 有其他须芥寺弟子认出这招式,激动万分语无伦次道:“这!…这是,这是我寺绝顶身法…无常师兄如此年纪道行已然通玄,当真万古奇才也!” 南宫明灭毫不畏惧哈哈笑道:“什么万古奇才,看我挑了你的破布袈裟!” 无常骤然睁开眼,一双佛瞳金光灿然,两只手掌合若佛陀,袈裟狂舞爆喝一声:“狂妄!呔——!” 这一声如九霄天雷陨落爆开,绵延方圆百里范围,紧接着无常脚下的莲花豁然绽放,一脉对一花,六万四千片带着天地梵音铺天盖地飞散出来,将这片空间舞成了一片莲花海洋。南宫明灭还没反应过来,剑势劈去的地方无常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竟从青年身旁一片细小花叶里钻出来,来势汹汹拍了一道蕴含至尊佛威的裂天大掌。 南宫明灭眼皮狂跳,心中却不退缩。只见他怒笑一声抽剑刺去,两者交锋,霎时间炸开虚空,破碎涟漪辐射开来,所有人都为双方毫不退让的搏杀瞠目结舌。然而更为诡异的还在后面,无常以六万四千莲花瓣为倚仗唱响反攻号角,霎时间主导攻势,让人完全摸不清他下一次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又会出怎样的攻击。要不是南宫明灭经验老辣意念将招式加持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换成其他甄选弟子恐怕顷刻就要败下阵来。 “妙音冯莲步!此法一出,何人能掩我无常师兄锋芒?!”一众须芥寺弟子兴奋激动高声狂呼,而云菓安璃看着南宫明灭大处下风不禁面若猪肝心腔狂跳。 ‘妙音冯莲’为须芥寺至尊身法,自然是非比寻常通天彻地,这样下去只怕南宫明灭又要败阵! 忽然,一阵嘹亮笛声穿霄洞云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众人一凛定睛看去,只见安璃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取了一支笛子出来。云菓大奇,这笛子是先前从鸩血老妖手上交换过来用以不时之需催化春秋蚀魂蛊的,只是现在在场都是正道弟子,不知道吹这笛子又有什么用? 然而下一刻云菓就现异常了,原本漫天飞旋来去无踪的莲花瓣忽然紊乱起来。笛声高亢如出海游龙贯穿九霄,则莲花轨迹僵硬不知变通;笛声连绵若春潮涌动驰骋推移,则莲花轨迹规律陈旧甚是好懂。 云菓虽不通音律,但也知道安璃这曲子时而如天龙丛云冠绝九霄,豪放不羁;时而似潇湘烟雨淅淅沥沥,缠绵悱恻;又仿佛碧海大潮月盈则盛,滔滔不绝。如此一来无常这妙音冯莲步的局限性也被无限放大,再难不倒身法诡异绝伦的南宫明灭。 众人勃然大怒,不知这妖女使了什么妖法竟对无常产生了影响,而云菓恍然大笑拍手道:“我晓得啦!我晓得啦!妙音冯莲步,胜在一个‘音’字上!倘若这漫天梵音糅了些’杂质’在里头,这步子也就不攻自破啦!” 安璃传音咯咯笑道:“不错!妙音冯莲步位列天下四宗四大顶尖身法之一,幽煌道对其有极为深刻的研究。冯右使号称天下音律第一人,自创《绵波裂岸曲》,专门克制妙音冯莲步!” 云菓眉头一皱道:“不对啊,天下四宗的身法既然被称为道门化境神通、梦寐以求的宝典,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破?” “还算没有被冲昏头脑。其实这曲子只能对付尚未修炼完全的步子,如果是须芥寺那几个老和尚用起来,恐怕就没多大用处了。” “这是为何?” “据说此步分为三重。第一重借天地芥子之力,将自身缩小融入梵音莲花瓣,以虚无脉络沟通来去自如。以达身法诡异之效,是以脉络越多、威力越强。这无常小小年纪凝练六万四千脉,当真是匪夷所思。” 云菓点点头道:“我记得无嗔师兄当初和大师兄过招的时候,莲花座上三万二千脉。” “据说使用这步子至少也要四五万脉络。无常现在所在的阶段,也就是芥子妙音莲花步,即便是下一层须弥妙音莲花步,遇见我也要跪地求饶!” 云菓脸上一寒,“照这么说来,你们幽煌道不会对天下四宗的身法都设计了针对法门吧?” “不错。比如你那大师兄,倘若教中高层赐下‘勾元胎’印在法器上,挥舞起来大大加强周身天地元灵亲和力,不仅强化招式,还能吸收施法者分解出来的元气,如此一来玉清元始身也就不足为惧了。只不过勾元胎很宝贵,我也只是见过几次。” 安璃只是传音,是以嘴上并未有半刻停息,一天籁笛声将无常引以为傲的步子搅得支离破碎。二人正说着,虚空里黑光一闪,南宫明灭炁剑捭阖准确递出去,众人再看时,剑尖正在无常脖子处悬空,却没有再进一步。 无常脸色一青,南宫明灭收回炁剑后退十丈,侧身道:“璃儿,这场斗法酣畅淋漓。我若仗着你的援手,就算胜了也不光彩,更震慑不了这群甄选弟子。”他微微一笑,“小娘子却信不过自家眼光么?” 安璃水晶瞳孔闪过一丝羞涩慌张,哼一声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本小姐年纪轻轻,忽然守寡岂不是耽搁了自家青春?” 她嘴上这么说,羊脂玉手却已然将笛子收了回来,眼波如水点春煞,远黛似山掩娇羞,微微嗔道:“罢啦罢啦!如果不想让我担心,那就早点拿出真本事来!” 南宫明灭道:“既然夫人话,小的自然是不敢不从的。原本打算和沈师兄切磋时使将出来,没想到这小和尚凭的厉害!” 他顿了顿,忽然对着无常咧嘴笑道:“今日一战奇哉畅也!天下四宗四大身法彼此对决,一边是纤云三弄与玲珑游天,一边是鲲鹏翼云与妙音冯莲,且看谁生谁死、孰胜孰负!” 话音一落,南宫明灭骤然跃起,在海蓝色灵光照耀下,在场所有人都恍惚了一瞬,在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看见南宫明灭脚上生了鱼鳍、背上…长了羽翼。 那是遮天揽月的硕大羽翼!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五) 鲲鹏一展翼垂天,扶摇一去入北冥!极致的快,快到连光线都难以捕捉、快到连瞬移都望洋兴叹。鱼龙之威鲲鹏之力宛如神祇,以星辰为单位大小徜徉宙宇,吞天气场震慑在场所有的人。 在这一刹那,众人赫然现,身处这鲲鹏翼云的绝世身法范围里,每一毫厘的移动都需要对抗盛如天威的鲲鹏气势。南宫明灭一往无前气盖云天的打法与鲲鹏翼云步相得益彰大放异彩,一时间众人心生渺小如同面对着遮天巨啸心神晃荡,就连漫天飞舞的莲花瓣也仿佛被拉着粘在一起,再没有往日飘渺灵动。 “鲲鹏翼云步没有什么一层两层三层。我扶摇山上摘星辰下临虞渊,气在人在,剑在,则天下在!”他哈哈大笑疯狂冲杀而去,炁剑迸,斩一条龙形虚空裂痕,与无常缠着袈裟的掌刀碰撞在一起。 “轰——!轰——!轰——!”这是强横至极的进攻,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半点花哨的套路。二人一个如鲲鹏翻飞,一个流转于漫天莲花;一个炁剑无穷结成漫天灵剑洪波,一个梵音无限织成笼天佛光大网。几方缠斗你来我往,光轨绮丽眼花缭乱,竟是五五局面! 再看另外一边,沈澜与商伝子的对决亦是如火如荼。 那商伝子不管是真的绝世奇才还是虚晃一招,但这一式纤云三弄与玲珑游天的结合,依旧抓住沈澜震惊的空档一改颓势,将局面彻彻底底搬了回来。 “怎么,镇派绝学不过如此,看几遍也就学会了。” 沈澜眉头紧锁慌忙应付,正危机关头,百里烟出声道:“大师兄你别听他胡说大气,《纤云三弄》有多难修炼你自己最清楚啦!说不定是心法泄漏被这人偷学了去。这厮一开始不施展出来明显是修行不够,现在故意拿出来混淆视听打心理战,可不能被他蒙了。” 沈澜暗自点头道:“不错,如果只看几遍玉清元始身就能将其学会,那还要什么心法口诀、那《纤云三弄》也不可能位列三清绝顶神通行列,难不成这法门当真泄漏给了玉虚剑宗?” 一念及此,沈澜心中笃定几分,手心南斗炁剑也坚强几分,隐隐有蓄势反攻的趋势。又拆了几招,沈澜继续忖道:“错不了,他身法中带着纤云三弄的影子不假…商伝子…商伝子…这半路杀出来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盯着对手出招,盖因为商伝子带了几分玉清元始身的痕迹,行招之间在沈澜看来竟有些陈迹可循。 “这人冒充南宫明灭杀害正道弟子,意图引起双方火并从中挑拨,硬要说是烁一狼子野心故意构陷扶摇山倒也说得过去,但不管怎么看,还是更像是魔教作风。” 这般思量着,商伝子长剑一挑,正中沈澜左肩,直戳得青年鲜血大冒。百里烟看在眼里又惊又急道:“大师兄你小心呀!这厮招式刁钻,有时候绵不透风有时候又浩浩汤汤,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原本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关心话,沈澜却恍然一惊,霎时间冒了一背的冷汗,转头对着百里烟道:“小师妹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百里烟吃了一惊,“我、我说…绵不透风…浩浩汤汤,怎么了?” 沈澜瞳孔明光一闪,一个极为大胆却又似乎合乎情理的猜想瞬间在心头绽放开来。他微微颔,忽然对着商伝子道:“小子,《纤云三弄》你能偷学,我就不信三清上玄院所有法门你都能偷学。” 商伝子哈哈笑道:“便让你看看其中差距。三清以《玄天清妙诀》为核心尊法,固然厉害非常,我就斗胆僭越学上一学!” 沈澜冷哼一声,下一瞬间身旋如龙卷,剑出似排云,团团簇簇舞成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八色剑花,如同流星陨落强行攻出。 这一招冲虚八元剑取自《玄天清妙诀》第五层灵体境,以周身感悟天地八极,舞成八部剑花攻击敌人,盖因为有了沈澜强横的感悟加持,霎时间星光乱坠剑花爆炸,身处其中仿佛无穷无尽的天外陨星落下,煞是壮观。 然而剑花未至,对面商伝子竟同样地旋转身躯,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感应八极,舞漫天八色剑花对冲过来。两式几乎相同的冲虚剑法交织在一起,商伝子道行深厚,沈澜法则强横,一时也是不分上下。 围观众人惊为天人,百里烟气得直跺脚,商伝子咧嘴一笑道:“如何?你服不服?” 沈澜面无表情道:“再来。” 又一式三才落英剑,取自灵体境,感应天地人三才,悟透花木叶枯荣,落英缤纷震兑相合,辅以孕育生命之水,在沈澜手里呈现金、碧、蓝三色灵炁绞杀递去;商伝子不敢拖大,迟了半刻果然以长剑划出同样的一道三才落英剑后先至,只是剑法颜色与沈澜颇有些不同,却是紫、碧、蓝三色,除此之外再无二致。二者相交,沈澜后退十步,而商伝子后退七步。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众弟子只见商伝子占据上风,虽然不好明目张胆摇旗助威,但眼看听风院几人吃瘪,心头也是颇为快活。 接下来几轮沈澜将《玄天清妙诀》中感悟衍生的绝顶招数一一施展出来,但无一列外尽数被商伝子原封不动施展回来,并且威力之强当真是匪夷所思。 以彼之道还是彼身,换作其他人遇见如此对手,只怕早就无心再战弃剑认输了。 但沈澜却毫不懈怠继续进攻,这一回起手了一招听风剑舞,便要招呼过去。 那商伝子起初认真端详,但看清沈澜来势,章法却不再是《玄天清妙诀》的招数,当即冷笑回撤道:“这法子属性单一以巽为尊,想必是听风院自家绝学,没甚么意思!怎么?难道怕我将三清道行学光了么?” 沈澜也不理会他,回风点雪点出繁星也似的星辰炁光往对面泼去,那商伝子眉头成川硬接下来,不知是看不起还是怎样,果然没有再学其中招式。百里烟怒火攻心,这人明摆着瞧不起听风院,奈何自己道行不够,否则定要上去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陪你玩了这么久,不想再学啦!还是动真格的吧!”商伝子长剑骤然光,从中钻出金灿灿红彤彤的强横灵气。轻轻挥扫,便如同万顷滚烫大漠黄沙滔滔而下,小小剑身、却蕴含无穷无尽空间。二者对接势均力敌,即便是听风剑舞都讨不着便宜。沈澜一眼即明,商伝子方才行招以乾离二极为基础,而这柄仙剑的铸剑材料也与乾离二极脱不了干系,两者相辅相成,果然是强的一塌糊涂。 面对绝伦剑招与仙剑的组合,沈澜凛然不惧面冷若冰,一黑一白两柄南斗炁剑融和一齐不退反进。二人四目相对,沈澜忽然开口道:“‘商’师兄,别来无恙啊。” 商伝子瞳孔一缩大吃一惊,破绽顿时露出。沈澜看准时机劈开对面剑路,反身一脚狠狠踹在商伝子胸口,直将他踢飞老远砸在龙冢石林上,只片刻功夫已经吐血半升、煞是狼狈。 众人惊骇欲狂,“这…这沈澜比起不久前在剑宗时候,是不是又强了?!” “好像是的,之前他和无嗔师兄斗法虽然胜了,但还颇为吃力。现在居然可以和商师兄打得你来我往,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的?商师兄不会输吧?” 百里烟破口骂道:“你们这群熊瞎子!这小白脸没安好心,你们却是非不分!” 她正准备继续骂,商伝子已然从石林里冲出来,嘴角尚还带着几丝鲜血,目露杀机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澜淡淡道:“《玄天清妙诀》演化的招数神通你一学一个准,甚至我故意使用别的灵气,你都能立刻改成最适合某一招的某种灵气,你可真行。” 百里烟恍然大悟,她虽使不好《三才落英剑》,但其中心法口诀依然清楚。方才沈澜剑法之中紫色的‘震’灵被替换成了金色的’乾’灵,导致剑法之中破绽大出吃了一亏,百里烟先前以为是他关键时刻行气运功出了纰漏,现在看起来竟是刻意为之。 “这又能代表什么?” 沈澜冷笑道:“你连心法口诀都不知道,千钧一自然应该心随意走模仿我这个施招人的行气套路,结果你竟然将我故意用错的改正了过来。如果说《纤云三弄》和《玄天清妙诀》同时泄漏到你一个人身上,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接着我改用听风院独门技法,你跟个软蛋一样马上就怂了。我听风奥义闻名洪荒冠绝天下,你是真的不想继续学了,还是根本就不会?‘商师兄’。” 商伝子眼皮一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战便战,休想花言巧语糊弄人心。”他也不多说,全然不顾身上伤势全力攻来。这一回比起之前,杀气外露显化成罡,竟然是真的要致沈澜于死地的节奏。 沈澜冷笑道:“拼命?...愚蠢。”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六) 当初为了让云菓回到听风院,沈澜请缨游历四方除魔,不仅面对过数不清狡诈凶戾的妖魔鬼怪,亦是炼就了一身同辈望尘莫及的冰冷杀气。此番商伝子再不留手,原以为盛怒杀机之下气势如虹、能叫青年畏手畏脚,不料沈澜却跟没事人一样平淡回击,丝毫不受凝练如实的杀气影响。此时商伝子剑法固然凶狠,但沈澜自从修习南斗炁剑以来,何尝不是在实战中升华招数,在冥想间寻求南斗真谛?当初葫芦谷口大战鸩血老妖,之后又和百里烟硬撼天尊体全力一击,其中南斗炁剑绝对起到了举足轻重的意义。这一刻沈澜手足身躯一共六柄南斗炁剑流窜而出,列于周天、化成星勺,两两合一、再成三才,即使在这万丈海底,遥遥千万里苍穹中的六颗璀璨星辰竟也交相辉映透海而出,比起先前南宫明灭的扶摇山太微剑亦是不呈多让。三才与六星剑结合一齐,射出一道黑白交织彼此缠绕的古韵炁剑。以此炁剑为媒,听风剑舞十三式在青年手中一一施展开来。 电光石火十三道剑光划过头顶汹涌海浪,紧接着数不清的清光爆鸣陡然炸开,一时间灵光乱蹿晨昏不知。待烟沙褪去,众人定睛一看,沈澜微微喘息,手中黑白一体的三柄炁剑已然消失不见;对面商伝子虽然衣衫褴褛,却正在游天踏行,一柄煌煌长剑豁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道: “星斗为子,穹庐相弈。乃结于斯,鬼哭神泣!” 玉虚剑宗妙法:剑弈星罗! 这一瞬间,不仅仅剑宗弟子沸腾激动,沈澜也是惊涛骇浪眼皮直跳。想当初辜剑鸣道行百不存一,光靠着贯通八极的法则感悟就将这一招施展得毁天灭地迸山裂河。现在商伝子道行与法则俱为强横,不知这一式施展出来又会有何种程度的威力? 一念及此,沈澜也是绞尽脑汁不能留手。更确切地说,眼看着头顶横纵十九列剑气成形,当中三百余颗“棋子”发出生杀予夺叱咤风云的绝世剑光和杀意,沈澜霍然发现,仗着绝世仙剑施展出来的剑弈星罗,恐怕是他当下领会的所有招数都不能一对一挡下来的。 手无寸铁,千钧一发! 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倘若借炁一用突破太清固然可以打败商伝子,但斗法之后两败俱伤,又要如何应付之后的困难?化血老人在法眼之中修炼两年,绝对不是吃素的。 他眼光余光看了看百里烟,风烟云雨诀?的确可以抵挡下来,但却要让百里烟再受内脏反噬血气逆行之伤,却又哪是他舍得的?至于同心剑胎,也似乎只有和同心剑本身双剑合击时才能发挥威力,这种危难关头,他绝不想把百里烟牵扯进来。身为大师兄,信誓旦旦要守护听风院,到头来却总要靠小师妹来交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他眉头成川,目光里剑气迸发,直盯迎面坠落的三百星罗。 南斗剑法,既然两两合一的三柄炁剑成三才之势依旧不能匹敌...那就以六合一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六柄南斗炁剑极速蹿将而出。当初沈澜与剑宗天尊体交锋时候,南斗六剑融合成三柄,最终以三才剑意再合并为一把,其根源依旧是三柄剑、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以便于青年施展剑招。但以此为引子,沈澜隐隐明悟,倘若能够将六柄炁剑真正融合在一起,恐怕威力再不是从前所能相提并论。此时他心中默念口诀,指尖流光幻动。恍惚间,一柄长约四尺通体晶莹剔透有形无实的炁剑在青年胸口浮空流转。。 紧接着,沈澜食中两指划破虚空指点江山,心中爆喝道: “令星司命归天府!召来!” 那柄原本围绕在沈澜身边浮空画圆的天府剑气霍然传出一阵龙吟,震动四野,剑如化灵,听无上法旨疯狂窜动,只瞬息须臾便钻进青年面前四尺长剑之中。 “嗡————!!”,原本有形无实的炁剑忽然迸发出扫荡八荒的极致杀机,此时此刻竟隐隐可以握在青年手中。 “荫星司禄归天梁!召来!” 第二柄南斗炁剑闪烁成极耀炫光钻进四尺炁剑。众人赫然发现,原来的天府剑不知何时竟变为星辰一般的纯白星点,如绝世匠人精雕细琢镌刻剑身,就那么浑然天成印刻炁剑之上。紧接着,随着天梁剑进入,真白无暇的星光继续点缀,与第一枚相互辉映,融汇了世间万般道法千般绝学,来去变幻如意随心。 在沈澜极速默念中,先后六柄南斗炁剑皆化成真白星光镌刻于那柄原本朴实无华的炁剑剑身之上。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构成一根仿佛笼盖了无垠星空宇宙的浩瀚大勺。此六颗星辰,囊括天下八极无极至理,每印上刻一颗,沈澜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当七杀剑幻化为星辰融合听候差遣,沈澜面如死灰狂吐一口血,甚至连持剑的双手都干枯也似的炸裂开来。 但沈澜不忧反笑,因为原本有形无实的炁剑,此时洗净铅华,蜕变成一柄锋锐无双无可匹敌、仿佛有一种能斩断一切灵气流动因果循环的伟岸神力的神剑。 甚至比起同心剑胎似乎更胜一筹!紧接着,‘八极巽风诀’引导天下八部天风汇集于此因果神剑上,对着天空里星罗棋盘疯狂搅去! 星辰爆鸣华光万丈,这万丈深海之底,却变成了恢宏炁剑与天地棋盘绝世交锋的战场。紧接着,虚空中剑意滔天的南斗六星炁剑竟硬生生从三百星辰中撕开一道裂口,在所有人目瞪口呆时候,在商伝子心头咯噔一跳中,那柄精绝炁剑狠狠插在星罗纵列十九线的棋盘上! “咔嚓——!” 随着一声爆鸣传开,原本不可一世笼罩头顶海涛穹庐的棋盘骤然破碎。流波灵影下,六星炁剑肆无忌惮披靡破风,狠狠劈中隐藏在破碎棋盘里的白衣人影。在这一刹那,时间都似乎被定格了,众人瞳孔大缩,被这道攻击正面击中,焉有活命的机会? 然后,那白衣人影便真的吃了这一招。一腔鲜血漫天洒,漫天星罗皆不见,商伝子披头散发衣裳破败,被狠狠砸在了远方石林上。 “输了?商师兄竟然输了?!” “真的假的?!这沈澜究竟是怎么修炼的?为什么...为什么...竟然可以打败商师兄?” “我原本以为这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可现在看来...太可怕了。”众人目光闪烁,看了看人群里白袍僧人无嗔。 先前无嗔慑于无常和商伝子实力势力,纵然有心相帮也是孤掌难鸣,便索性学着狄、花三人,中立当场两不相帮。此时沈澜杀得商伝子落魄狼狈,他心中也是喜忧参半五味杂陈。他静静看着半空中的沈澜喃喃自语道:“又强了…只这么短的时间,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还是说...先前斗法,他压根就没有拿出实力?” 他微微颦眉,轻轻摇头,“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虚长沈、南宫两位几岁,道行却差得这么离谱。当真有愧师尊悉心教诲了。”他转头看了看另外一边,南宫明灭和无常的交锋微微平息,竟一直都是不分上下。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小和尚,凭你们两个想拦住我们,恐怕是痴人说梦。沈师兄果然厉害,真希望有一天能交手切磋一二。” 无常合十道:“阿弥陀佛,南宫施主自损经脉尚且与我斗成平手,小僧是自愧不如。但商师兄却并未认输。” 南宫明灭眉头一挑,发现不远处沈澜已经落在地上,单膝跪地灵吸散乱,显然强行将南斗炁剑融合为一大伤元气。不过即使是这样,莫非商伝子还有再战之力? 他目光看着白衣公子被刺飞的地方,忽然一惊,果不其然,尘埃之中一道隐晦灵气缓缓发散。既然隐晦,自然是还在自身意念操控之中,如此一来再交手几次,沈澜哪有气力重新凝聚六合一的南斗炁剑?不用说也是必败之局。 南宫明灭点点头,“倒是吃了兵刃上的亏。” 无常笑道:“沈师兄先前说过,法宝也是实力的一种,难不成怪别人法宝强横,却不自省没有趁手兵刃?可笑。” 正说着,商伝子伤痕累累从远方飞来,凌空俯视沈澜哼道:“你这厮分明是三清弟子,为何南斗炁剑感悟却如此娴熟?” 沈澜强撑着站起来,一双手掌却已经鲜血淋漓不住颤抖,但语气依旧冷淡如冰缓缓道:“这一场同道切磋是我不敌。下一次交手,你没有胜算。” 商伝子暗忖道:“这小子恐怕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决计不能留下。不如趁他受伤就此铲除,否则必然影响大局。”他冷笑道:“南宫明灭勾结魔教妖女,尔等为妖女迷惑助纣为虐。我既然身背剑宗掌门令牌生杀一念,恐怕不会给你们活着出去的机会。” 众人颇为惊讶,看商伝子的意思是要取几人性命,这和先前说好的似乎不太一样。听风院三人为正道精锐弟子,众人在甄选大会上也见识过北胤、风时雨的强横,都是俾倪天下丝毫不怵剑圣烁一的主儿,贸然下杀手后果只怕难以承受。但饶是如此,商伝子已经出招。 沈澜点点头,手臂轻挥,南斗炁剑随即重新迸发,“原来不是同道斗法,而是杀人灭口…可惜了…” 商伝子眼皮一跳,难不成斗到现在,沈澜还有什么后手不成?正当他小心提防的时候,众人耳边忽然传来安璃焦急的声音道:“别打了别打了,这里的灵气马上就消失殆尽了!”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七)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纷纷出神感知这方空气当中的天地灵气。果不其然,眼下四面八方漂浮于虚空当中的灵气已经极为稀薄。众人来到此地并不算久,盖因为靠近法眼,先前还可称得上浓郁,按照这个速度,恐怕抽干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云菓自身不能感应灵气,也是听安璃直说出来方才察觉事态严重,当下对着在场甄选弟子正色道:“魔教妖人在这龙冢当中布置了拘灵法阵,用以汇聚蓝洞龙冢数万年精纯灵气于一起。具体用处虽然尚未查明,但化血宗宗主就在诸位后面不远的法眼当中操控阵法,倘若不能及时阻止他,恐怕会让妖人奸计得逞。各位师兄师姐,事不宜迟火烧眉毛,可不是内哄斗法的时候了!” 众人见云菓义正严辞磊落挺拔,反倒是先前商伝子傻气毕露与先前言行有些出入,一时间踌躇犹豫,不知道少年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商伝子冷笑道:“漂亮话谁都会说。化血老妖身为饮血宗宗主,道行自然高深莫测,倘若贸然行动进入法眼,当中有没有陷阱、这场斗法如何具体作战都还没有交待清楚,到时候葬送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性命?你几人和妖女勾结尚未清白,休要花言巧语蛊惑人心!” 他这话也是有理有据不好反驳,云菓急道:“若让拘灵阵法完成,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早已查看过这里的灵气,已经稀薄的不成样子。甚至整个龙冢里的灵气都所剩无几。如此情形,就算魔教真的有什么企图,恐怕也已经阻止不了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发现得太晚,给了他们韬光养晦的机会。” ”冥顽不灵于迂腐不化!法眼里有向外界传递消息的渠道,魔教此间谋划已经远远超过我等小辈弟子所能干涉,若不能请来门中大能,谁也没有办法活着从龙冢出去!” 眼看众人惊愕哗然,云菓趁热打铁道:“玉虚七考的时候云某的确欺骗了各位,但不曾害你们性命。现在局势十万火急危及洪荒芸芸众生,诸位都是道门栋梁,理应分得清轻重缓急。若各位愿意再信在下一次,不强求共同进入法眼除魔卫道,也请让开一条路,让听风院做这个先锋!” “二弟、璃儿,这里交给我来应付,你们进法眼,一定请三宗大能平息祸端!” “痴人说梦!与魔教妖人勾结者一个也不许走!众人结阵阻止他们汇合!” 商伝子话虽强横,但这一次响应的只有先前一半人数,另外一半受云菓厉声呵斥义正严辞的话语影响,又有无嗔几个不愿针锋相对的弟子混迹当中,此时脑中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正在这时,一阵剧烈颤抖从众人脚下横纵传来,紧接着远方烟尘肆起,定睛看去,原本坚不可摧的石林,竟纷纷化为齑粉坍塌消散。 所有人的心头都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莫名恐惧。进入龙冢这么久,就算是方才惊世骇俗的斗法也不曾撼动这大地龙冢和坚固石林丝毫,现在却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究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云菓等人眼皮狂跳,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从不远处蓝色球形拘灵法阵阵眼中,豁然蹿出一道直插海天的绚烂柱形亮光。这亮光穿破漂浮在龙冢四周的淡蓝色灵罩,照亮旋转不息似乎可以吞噬任何生灵的硕大蓝洞漩涡径直向上。众人仰头看去,漩涡被光芒照成由亮白到澄蓝再到漆黑的色彩,每一缕波浪都清晰可见,无边无际极速肆虐的海水带着惊心动魄震慑人心的恐怖,仿佛随时都会倾斜而下将一切生灵化为虚无。 这是极致的天地伟力,仿佛任何人身处其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紧接着,一道贯穿天地的龙吟音爆上湮穹庐下屠九幽,在所有人耳畔炸开。 龙...竟然是龙的吼声。虽然没有人听过龙吟之声,但那道声音入耳,浑然天成就在所有人心头生出了“龙吟”二字。 眼前是末日绝景,耳边是八部龙吟,众人感受脚下“土地”的震颤,然而片刻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土地震动,而是生生的生命活动。众人面无人色,不知是谁惊恐喊了一句:“那是什么?!”顿时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定睛看去,借着阵眼亮光凝神注目,无穷无尽的海洋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蜿蜒盘绕,众人背后一麻,忽然见到缠绕黑影的尽头,一双金色瞳孔在深海里缓缓睁开。 瞳成金黄,开阖有膜,遥遥千里,却如面前。 “龙瞳”两个字在众人心头炸响。所有人亡魂大冒,居然真的有龙!活生生的龙!众人恍然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就站在这条龙的身上。 要死了吗?难不成大蓝洞海底八部天龙竟从黄泉回归向众生索命? 顷刻间天龙呼啸破水而行,一条横亘百里的硕大尾巴狠狠抽打在蓝洞漩涡之上,原本似乎可以撕裂海天的漩涡受此击打发出雷霆滚落似的轰鸣,数以亿计的巨大气泡密密麻麻杂乱无章迸发在两股天地伟力交锋碰撞的地方。仅仅是一次攻击,那巨大漩涡便遭到重创,但饶是如此,天地自然巨力岂是说败就败?漩涡仿佛有了灵魂,此时遭到挑衅愈发疯狂凶狠,两相攻击苦了一众年轻弟子,每一次传来的震动都足以让众人胸闷气短精血翻滚,更有不济者眼冒金星口吐鲜血,恐怕时间再长一些,就要气绝身亡了。 云菓浑身颤抖缓缓道:“如此撼天动地的神威,这…难道就是幽煌道这些年的谋划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倘若这般凶威古龙被魔教妖人所用,洪荒正道当真是如遭重锤。 “这只是一小半罢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豁然传来。云菓等人疑惑不解,但南宫明灭和安璃仿佛触电一般眼皮狂跳。 这声音浩浩汤汤连成八重,一层层堆叠在一起,沙哑枯槁不似活人,叫人听来不寒而栗。南宫明灭仰天四看,大声喊道:“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不错,龙冢成熟,是时候该收网了!” 话音一落,一个白袍身影裂开蓝洞巨浪从虚空里踏出,不带一丝一毫灵气,不荡起任何虚空涟漪。他仿佛就是自然天道,要不是真实出现于那里,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 他并不是一个人降临,跟随着他出现的,还有气势吞天的九人。这九个人尽皆黑袍加身,其中七人挺拔魁梧,两人玲珑曼妙,给人的感觉,就是众人所在的地方连光阴都畏惧,连时间都逃窜。 道可通天! 甄选众弟子面对如此风华十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茫然困惑,不知道这万丈深海,是哪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群道行高深的人。只有南宫明灭和安璃浑身绷紧,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正百思不得其解,原本灵光流窜的拘灵法阵法眼光芒消散,当中出现一个一身血衣形容枯槁的老者,恭声跪拜道:“属下饮血宗化血老人,恭迎君上大驾!” 正道弟子连心脏都要停止了。这血衣人威压极盛灵气内敛,不必说也知道道行深不可测,显然就是饮血宗宗主化血老人。如此人物都唯唯诺诺恭敬非常,那么他口中这个君上,十有八九是幽煌道高层了。 白袍人点点头:“你做得不错,这两年辛苦了。” “君上铺平一切,不论通路还是阵法都非属下之功。卑职从中打点,不过是绵薄微力罢了。” 白袍人道:“很好。你从当初道通一极,到现在不仅道行精进,感悟也又有提升,看来是不用再待在饮血宗了。” 化血老人心花怒放狂喜绝伦,白袍人言下之意,果然是要作提拔,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直接到幽煌道宗门当一高层也未可知。他面有喜色俯首恭声道:“属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能听候君上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错,那你自爆泥丸宫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住了。化血老人瞳孔一缩颤抖道:“君、君上?” 白袍人道:“主持拘灵法阵之人原本就是弃子,道行低下催动不了法眼,道行高深者一开始又进不来。这两年你在拘灵法阵里看见了什么,还用得着我说么?” 云菓眉头一皱,“难不成这法阵当中有什么秘密,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 化血老人咬牙道:“属下知罪!但其中关节属下并不明了,更不会对外人说道半个字…烦请君上看在小人为宗门辛苦百年的功劳上放属下一条生路…” 白袍人迟疑半晌道:“那好,你接刀圣一招,活则活矣,死则死矣。” 化血老人浑身颤抖双眼通红,抬头看了看白袍人身边众人,眼中阴鸷一闪而过缓缓道:“原来是圣教各大高层降临。小人在此见过了。” 人群里走出一个魁梧黑袍人,微微抱拳道:“抱歉,君上吩咐不敢不从。请阁下好生准备。” 化血老人缓缓站起身,眼皮狂跳长吸一口气道:“君上,若卑职接下这一刀,还请君上信守承诺,放小的一命。” “君上说话从无虚言。再嚼舌根死路一条。” 那刀圣呵斥一声,虽无半分灵气夹杂,却带着千丝万缕的霸道与狂躁,仿佛幽冥鬼啸,气势端的是撼动天地叫人心头大惧。化血老人纵然心中怨恨却也不敢多言,忽然立定原地,爆出体内最为精纯的道行法力,配合燃烧周身精血加持道行加固防御,就算元气大伤要修养数年,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一切,只为了构建一道自身最强的防御,唯一目标,就是撑过这一击存活下来。 黑袍刀圣侧头道:“君上,属下出手了?” “去吧。” 刀圣点点头,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柄橙光鬼头刀,也不见他如何运转体内灵气,豁然出手劈出一道百丈刀罡,虚空划出完美弧线当头斩去。 这刀罡凝练已极,却依然犹如九万重滔天巨浪跟随旭日与皓月升涨排涌。在出招之前,那黑袍人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但在出刀的一刹那,却迸发出让沈澜也大惊失色胆战心惊的狂刀霸意。这刀意一闪而过,再看去时,已经劈在化血老人头顶。 与众人想像的截然不同,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更没有五光十色的爆鸣。那百丈刀罡犹如极丝蝉翼,极速切开灵光防御,连一个眨眼须臾都不到,便将化血老人自头而下斩成两半,甚至连坚不可摧的龙冢地面,都在泥土之下裂开了一个大口。 死静之外,再无其它。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八) 道通两极的魔教大能燃烧精血拼尽全力,竟连一招也没有撑过,怎一个震撼了得?在场甄选弟子已经忘了呼吸。紧接着,一道响绝天下的龙吟伴随着山崩地裂的脚底震颤疯狂传开,硬生生将发懵中的众人扯了回来。众人大惊失色,盖因为此时脚下所踩乃是天龙龙躯,却忽然被刀圣斩开一条巨大伤口,不用说也是疼痛难当狂怒非常。漆黑的头顶海水之中,那一双硕大无比的黄金龙瞳狰狞可怖,似乎要张开血盆骨口将众人吞噬殆尽,八百里身躯盘卷劈浪,仿佛要将此间所有生灵抹杀干净。 众弟子面无血色,恐怕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白袍人长臂一挥,手掌对着漩涡方向豁然握紧,电光石火,虚空中一道浩瀚巨手配合白袍人的节奏同时出现、引动蓝洞漩涡滔天灵气狠狠抓住天龙身躯。被如此天地伟力加身,那龙瞳骤然充血变为赤金之色,巨龙哀声长啸,只僵持片刻便被巨手牢牢摁在掌心之中,仿佛终于知道不敌,天龙暴怒之中不失理性,竟然掉头逃跑,再不与浩瀚大手纠缠半分。众人看在眼里,堂堂蓝洞天龙,片刻之前与天地搏杀威风绝伦,此时居然不敌白袍人单手一握?纵然此人借助了蓝洞漩涡中的超凡灵气,但这毫无疑问是难以言状的逆天修行。 天龙受此一击缄默无声不敢造次,那刀圣亦是收刀回鞘站回人群当中。沈澜和南宫明灭一一看去,以白袍人为中心,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黑袍男子,而那刀圣站位还要靠边,恐怕地位颇为不及。一念及此,纵然这江湖世界并非武力强者为尊,但这二人的道行也绝对是惊世骇俗。二人惊骇欲狂,没想到幽煌道的实力已经强悍如斯了。 “南宫小子,别来无恙?” 南宫明灭皱眉道:“救命大恩不敢相忘,必有回报。但正邪不两立,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哈哈哈哈——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告诉我。”白袍人笑声嘶哑重叠,半晌才道:“烁清,除了南宫明灭和前面青衣服的小子,其他的全部解决吧。” “是。” “谁敢?!”南宫明灭又惊又怒龇牙咧嘴咆哮道:“你若动这里人一根汗毛,我南宫明灭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终有一日取你狗命!” 正当众弟子心惊胆颤大呼吾命休也之时,云菓神色悲鸣颦眉良久,方才缓缓道:“小婉,我看见你了。” 黑袍人当中一个窈窕女子身影一抖,她看了看白袍人,那白袍人轻轻一笑道:“去吧。我就是带你来找他的,不必拘束。” 女子点头,忽然如穿梭虚空一般,只一步就踏在云菓面前。 全身上下尽皆笼罩在黑色长袍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在少年看来依旧熟悉无比清澈漂亮的大眼睛,此时眼眶晶莹,泪水不停溢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忽然解下身上黑色长袍,露出一身带着淡淡紫色晚霞的白色霓裳。淡蓝色灵光照耀下,那是一个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的绝世少女,容貌一现,即便苍凉如上古龙冢也霎时间光辉绝代。所谓倾城天成众星黯淡,大抵就是上天赐予的这般姿容罢。 她皓齿轻咬下唇,脸颊半带嫣红,玉肩耸动呼吸不畅,良久才道:“野人…不…那个…我、我…”她支支吾吾半晌,不敢看云菓的眼睛,“我找不到你…” 不远处百里烟心腔渐沉,面色发青。 云菓咬牙半晌道:“你为什么会跟着幽煌道的妖人?那个人…那个人要杀我师兄师姐,你若不跟他划清界限,我…” 云婉忽然伸出羊脂美玉般的手指轻轻盖在云菓唇间:“我只是想找你罢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啦!” 云菓撇过头,“所以呢?” “我跟那些人没关系的。” 云菓固然心有芥蒂,毕竟正邪两路,混在其中却是什么道理?此时安璃连忙道:“小废物你忘了?上次天劫这妮子救你只怕受了不少苦。等她醒来的时候,恐怕你已经身处蜃妖洞天之中,又要叫她如何寻找你的踪迹?” 云菓心中一软,舍命相救自不敢忘,山洞岁月也是货真价实,“所以你真的、真的一直在找我?” “嗯…”云婉虽然颔首,却第一时间将云菓护在身后,满脸警惕盯着安璃道:“小璃…你又想干嘛?” 安璃耸肩眼珠一转道:“紧张什么?小废物中了我七七四十九种毒虫,本姑娘想要他的命用得着等到现在么?” “什么?!”云婉惊呼一声,紧接着眼中寒芒一闪,“我知道你毒功厉害。”她的身形霎时间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安璃面前,一层月白色光芒裹住少女的手,而那只手掌看似柔若无骨,却牢牢钳住安璃的脖子,就这么原地将她举了起来,“解药呢?!拿出来!!” 她柔弱的声音却蕴含极为惊人的力量,仿佛能洞穿在场所有人的神经,南宫明灭又惊又怒提剑上前,却被盘旋虚空的踏星孤月轮击飞老远。安璃嘶声道:“不给怎么样?你敢杀我吗?杀害同族的罪名可大着呢,你担得起吗?” 云婉毫不迟疑暴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安璃被掐得双眸充血,翻白眼儿道:“小废物,看够了啊,看够了差不多得啦。” 云菓苦笑上前道:“小婉快住手,你忘了我身体里的往生蛤蟆了?” “你、你们骗我?” 云婉顿时一惊,方才盛怒之下只想着如何将解药逼问过来,却忘记少年体内有一只万毒不侵的往生蛤蟆。正所谓关心则乱,她虽然涉世未深,但也算聪明伶俐,没想到却没识破这样的伎俩,一时间也是又羞又恼。 安璃被她放下来,喘几口气总算是又活了,冷嘲热讽道:“小妮子,你对这家伙倒是真好,我虽然只是半血的青丘狐妖,但你要真杀了我,恐怕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啦。” 云菓眼睛一热,他自然知道安璃是在帮忙调解,当下也承这份情,对着云婉缓缓道:“你真的没有和这群邪魔外道沆瀣一气?” 云婉急道:“我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谁逼我我也不会做的…” 云菓眼眶一红,“此话当真?” “当真。”云婉喉咙哽成一团,“小婉知道同门对你有多重要,怎么可能故意对付他们惹你生气?我、我一辈子都不会这样的,你不信我?” 她语气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云菓听在耳朵里,欢喜与悲伤一齐涌上心头。喜的是云婉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悲的是这么久没见,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厮守下去了。 少年正踌躇不知如何回答,云婉颦眉抬头对着白袍人道:“其他人我不管…不过我不许你动他们。”云婉指着百里烟和沈澜,她虽然没有正式见过二人,但先前天劫时曾经惊鸿一瞥,方才横空出现又察觉到此二人对云菓超乎寻常的关注,自然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听到这番对话,商伝子勃然怒道:“你们果然是勾结邪魔妖人的无耻之徒。一个是妖狐成精,一个是魔教头子,我商伝子今日就算战死,也要让你们看看正道弟子的骨气。” 他话音一落飞冲上前,用尽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发起一次惊天动地声势浩大的攻击。然而白袍人动也不动,他身边出列的独臂黑袍人手掌轻点便破了商伝子拼尽全力的攻击,连带着一掌轻拍,直将青年打得倒飞而回鲜血狂吐不止。 “商师兄!商师兄你怎么样了?!”众甄选弟子又惊又怒直视虚空众人,但其中几个怕死的却跪地求饶。独臂黑袍人冷笑一声将这几个求饶者一击杀尽,白袍人淡淡道:“如此不忠不节又没有道行的废物,我幽煌道要来何用?”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救你性命开你泥丸,你说话却没大没小。罢了,马上你就知道了。”他手掌一挥,“烁清,不用理会云婉,把舞台清理出来准备迎敌。” 那独臂黑袍人应了一声立刻上前,此人正是被慕容归一斩断一条手臂的烁清无疑。先前扶摇山顶一战寰天丢失,此时他只能凝聚炁剑发动攻击。好在他也是道通数极的玄天大家,对付一群小娃娃自然是不成问题。正要动手斩杀在场众人,沉寂良久的安璃忽然上前一步打开双臂道: “安无涯,堂堂幽煌道左使就这么任人驱策,我以往只知道你是厚颜无耻的卑鄙之人,竟到现在才看出来你不仅卑鄙,还是个吃软怕硬的小人角色!这些人道行低微,干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他们对你们的计划难道会有半点影响吗?” 白袍人左手边的男子轻轻闭上眼却不回答,安璃失态咆哮道:“当年你花言巧语天花乱坠,骗得她不惜离开族人断绝关系也要跟你在一起。没想到你竟只是图谋月光法术、修炼什么法相神功。她堂堂青丘仙子高傲得紧,不愿意落魄回乡,更不愿承认自己眼光太差,最终落得一个郁郁寡欢无疾而终的下场。她死后你又把我丢给青丘族,从小到大从未问过我过得好不好,要不是血浓于水,我须叫你一声爹爹,我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 那黑袍男子忽然睁开眼,原本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一丝煞气,“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我娘亲笔写的!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休想抵赖!” “原来你之所以对我如此冷淡...竟是这么回事…”安无涯自嘲一笑,“我以为你怨我把你丢在青丘族,让你做了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还一直想方设法哄你开心弥补过失。幽煌道圣女的位置也好,让你传承古剑寰天也罢,这些年种种,看起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呸,谁稀罕你那些东西了?”安璃声音有些变形,“我…我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几个可以说话的人,你、你不要杀他们…” “求求你了...” 她虽然强忍哭腔,但云菓还是发现了。百里烟也忍不住眼泪,安璃身为幽煌道圣女,想必是性命无忧的,现在却站出来帮他们说话,少女对此自然是感激涕零。就连一向对安璃抱有戒心的沈澜也大为动容,这段时间以来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正道弟子,也见识了安璃的转变。不知为什么,蜃妖洞天里的那出《雪蝶词》隐隐在青年心头回荡。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斩妖除魔的观念,忽然第一次有些动摇了。 “哦?这位就是幽煌道圣女安璃?” 安无涯眉头一跳,“正是小女安璃。” 白袍人点点头,双眼看着地面上黑衫女子,忽然道:“她和南宫明灭不清不楚,我先前说的除了南宫明灭和云菓,其他人一概不留,其中也没有打算放过这妮子的意思。你没意见罢?” 安无涯沉默良久,方才淡淡道:“君上吩咐,我自然没有意见。”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二十九) 安璃心底纵然已经料到这般结果,真的听安无涯亲口说出来依旧是满腔酸涩一肚苦水。她瞳孔一缩脚下发软似要跌倒,南宫明灭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对着安无涯冷笑道:“这种寡情盗名的老子,呵,不要也罢。” 他周身凝聚如洪波星河般的炁剑,目瞪如铃口可吞象青筋暴起喝道:“我二人同心一体,谁要杀她,南宫明灭唯有舍命抵抗方才不辜负这个女人对我一片真心。”他目光炯炯盯着安无涯,辞藻激烈,又似乎出言讥讽。 云菓趁着屠杀未起,当即见缝插针道:“诸位,眼下再不是内斗之时,据说法眼之中有向外界传送情报的渠道,不管是谁,尽快把此间消息传出去方为上策。” 他目光一转,“大师兄,百里,大哥,妖女…”少年忽然抓住云婉的手,“云菓虽然不堪大任,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不管今天是生是死,云菓都不会丢下你们!” “好兄弟!”南宫明灭狠狠正色点头。 沈澜将百里烟推到云菓身边道:“百里,这一次我恐怕没有办法保护你了。云姑娘,倘若能护得小师妹周全,沈澜来生当牛做马。”他盯着云菓,“小师弟,既然那人没有杀你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一定保护好小师妹周全。” 他也不多说,南斗炁剑轰然送出,霎时间与南宫明灭联合一处,在半空中和烁清形成对峙之局。 烁清轻蔑笑道:“你二人道行虽然不俗,但年纪尚轻未成气候,莫不是想牵制住我,让小狐狸趁机偷袭?” 安无涯闻言缓缓点头道:“君上,要看住小狐狸么?” 白袍人摆手道:“本座自有主张,我也不是月老善人,为什么万里迢迢带这妮子过来,可是有讲究的。” 他微微一笑,“戴御帝,这出大戏人尚没到齐,你去暖暖场罢。” 几个黑袍人当中飞出一个挺拔身影,看形容身姿沉稳不失威仪,像个壮年汉子。那汉子足尖一点,却如矫龙游海飒爽飞来,鲜活与沉重形成反差,凌空行礼道:“天皇帝戴阎王,向青丘圣女讨教几招!” 云菓定睛看去,这人全身笼在黑袍当中看不清面容,右手捏了一支散发莹莹白光的五尺大笔,左手捧了一本冒着腾腾黑气的厚重旧书,虽然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威压,但既然跟随白袍人一同到此,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一想到道通两极的化血老人在刀圣手下走不过一招,云菓登时头皮发麻如芒在背,生怕云婉斗法吃亏。 云婉却不搭理戴阎王,只皱眉哼道:“白袍怪,就像小璃先前说的,这里的人道行又不厉害,你干甚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你是天性如此,还是心肠扭曲?快给小婉我说道说道。” 白袍人笑道:“这可就奇怪了。说正邪不两立不相为谋的是你们,到头来求我们这些所谓的邪魔外道饶命的还是你们,岂不是滑稽可笑?有人要给我说道说道么?” 云婉一时语塞,白袍人接着道:“既然如此,要杀要剐自然不用多说。” 他顿了顿,“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你要是胜了,我就放这些人一条性命。” “小婉不要理他,这人居心叵测,势必有所图谋。” “不错,我的确有所图谋。对付敌人,怕的就是他没有弱点、无欲无求。你们难道不应该庆幸么?起码还有一根保命稻草,起码还有那么一点点价值。” 云婉脸色一白,不顾云菓阻拦咬牙道:“你要赌什么?说来听听。” “就赌你手上那枚青丘至宝——踏星孤月轮。你若胜了戴阎王,我便留你们性命。” 云婉似乎早就有所察觉,毕竟自己全身上下,恐怕也就是这法宝最为罕见了。此时少女背后一枚银光冷月也似的玉轮似乎聆听着主人心思缓缓出现浮空旋转。这玉轮皎如皓月光,冷若瑶宫雪,上点十八孔,附天地八极初元篆纹刻印,乃是青丘狐族耗时一千八百余年方才炼成的绝世神器。以踏星孤月轮加持狐族特殊的月光法术,可谓是天造地设、再没有更适合的了。 “那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连着法宝带上性命,一并留下罢。” 云婉道行感悟自然强横,但正是有了踏星孤月轮十八孔秘法方才能与玄天大能一较高下。倘若白白将法宝输给别人,且不说族里会如何惩罚,以后道行战力自然也是一落千丈。这浮华乱世无技傍身,如何叫人不忧心忡忡?一念及此,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你、你要小月干什么…不是青丘狐族的血脉是用不了的…” “这个你不必多问,就算是拿来把玩,也和你无甚关系。你愿意打赌、倘若胜了,那么这里一众甄选弟子皆可活命,我说到做到。如果不愿意和我打这个赌,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他微微一笑,“你觉得真斗起来有胜算么?” 云婉自知不是白袍人的对手,这个赌是将她逼上了绝境。踏星孤月轮炼成时间不足百年,自打出世以来就一直跟在云婉身边,这是一枚集天地灵气的月光神器,神器有灵,也仿佛一个倾听者陪伴云婉渡过漫长的日子。 正犹豫纠结,云菓忽然紧握着云婉纤滑细腻的手掌,轻轻道“小婉…我不想让你和他们交手,太危险了。这法宝珍贵无比,一旦出了意外以后你要如此自保?好不容易再见、我…” “都难活过今天啦,还谈什么以后?”云婉嘟嘴苦笑道:“万一赌赢了,你的师兄师姐不是也可以活下来么?” “这法宝有可能被人生生抢走么?” “不可能,小月自有无上灵意,一旦认主只能是主人心甘情愿放弃才能回归无主之身,旁人是绝对抢不走的。”云婉咬着嘴唇道:“没关系…小婉说过啦,只有身负青丘血统之人方能驱策小月,他即使拿去了也没有半分用处。倘若不去试一试,怎么能拼来一丝生机?” 云菓点点头,见云婉似乎主意已定,他心头也是万分感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沈澜和百里烟,不论如何他是不想亲眼看着这两个一生之友葬身东海海底的,他叹一口气,挡在云婉答应赌约之前对着白袍道:“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踏星孤月轮乃是千年炼制的绝世神器,我们这些轻如蝼蚁的年轻弟子的性命哪有资格和其相提并论?”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云菓正色道:“很简单,不论输赢,此间弟子并不能对阁下大业造成困扰,烦请高抬贵手留条活路。” “时至此时你们还有这么说话的筹码么?” “自然没有,但我知道倘若小婉本人不如不同意,你也休想拿到踏星孤月轮。” 少年神色决绝冷笑道:“如果不能答应,那这个赌我就不会同意。你想得到踏星孤月轮,不如去梦里找罢。” 这一回轮到白袍人沉默半晌,有顷淡淡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作罢。我说过了,这东西不过我心血来潮,既然你们不要这个机会,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此时烁清正和沈澜南宫二人对峙半空,白袍人侧身道:“后土帝,你代替烁清收拾收拾吧。” 众黑袍里身材最为魁梧的那人瓮声出列,他也不多话,周身威压由淡至浓,到了最后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那一身仿佛无始无终的滔天灵气疯狂发散,如同辽阔大地,厚重又不失威严,承载万物百代流转。众甄选弟子肝胆俱裂,原本尚有一丝生机,却不想被云菓白白葬送,一时间有人出声诘难,响应者数人,被无嗔以佛家狮子心梵音镇压。只听无嗔毫无惧色道:“救与不救在于这位云姑娘,与各位又有什么相干?前一刻张口闭口狐妖凶徒,现在却指望她为了尔等反复小人舍弃神器至宝,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他瞳孔泛着佛家金光,对着魁梧黑袍人道:“能死在幽煌道大能手下,倒也没有折了我须芥寺的脸面。佛家弟子可有追随者一二?!” 十来个须芥寺白衣僧人挥手响应,众人盘膝而坐结阵当场,从上而下看去,就仿佛十几颗金灿灿的卍符飞快旋转,构成了一副庄严肃穆的宝相大佛。即便是败亡,也要沐浴在佛光之中圆寂涅槃。 受无嗔等人影响,一多半弟子皆是视死如归,一改先前阴霾沉寂。云菓见此情形亦是赌上一把,在黑袍大汉出招的刹那对着白袍大声道:“只要死一个人,赌约就不要考虑了!——” 白袍人还未开口,那后土帝手上却一收,硬生生将一道已经发出的攻击打偏了去,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众弟子发现尚在人间,皆是出了一身冷汗。 云婉道:“白袍怪,我云哥哥都这么说了,小婉肯定听他的,你可考虑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倒是有趣。”白袍笑道:“我上不畏天下不敬地,妙道无常之中,竟被你这没有道行的小子威胁了一次。” 云菓冷笑道:“彼此彼此,不是你说得么?‘对付敌人,怕的就是他没有弱点、无欲无求’。这么快就忘了?” “哈哈——”伴随几声大笑,白袍人道:“现学现卖,倒是机灵。好吧,就依你说的,不论输赢本座都放你们这些甄选弟子一条性命。” 众人大喜,云婉也微微点头。事到如今话是这么说,但少女心头依然滴血也似的难受。她咬着嘴唇,眼里雾气弥漫,忽然又作叮咚泉水汹涌溢出自腮边落下。踏星孤月轮围绕着少女缓缓旋转,原本皎白轮身晦冥不定发出阵阵悲鸣。云婉指尖从十八孔上一一轻抚而过,“小月,对不起你呀,要拿你作赌注…” 那踏星孤月轮似乎真通人性,霎时间月白色的柔光洒在云婉清丽绝伦的脸蛋上,冷月清辉,缓缓围绕少女旋转,似乎在说并没有因为云婉如此决定而生气。 云婉心中笃定几分,仰头对着白袍人道:“你说吧,怎么个赌法?”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三十) 白袍人对戴阎王轻轻颔首,那戴阎王声音平静毫无波动,“都说青丘狐族得天独厚幻术超凡,我手上一对法宝‘判官笔’、‘生死簿’也是内有乾坤。并非自擂,对着这天下少有的生死幻障法器,小狐狸若有胆子进生死簿走一遭,半个时辰能出来,便算是我输了。” “那…那要是出不来呢?” 看见云婉为难的表情,幽煌道众人纷纷发笑,戴阎王道:“你有踏星孤月轮傍身,就算真的出不来,难不成君上会放任你死在生死簿当中么?” 云婉微微点头,如此倒不用担心被困在书中出不来,其实她倒不是害怕,只是不放心留云菓一人在外,生怕又像先前那样、找不到他的踪迹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是再不想体会一次了。她吸了几口气道:“不过区区一本破书,看小婉给你撕碎了去。” 戴阎王也不搭话,只左手前伸,翻开那本厚达二三寸的古老书卷;而云婉则化作一道璀璨的皓月光芒,隐约间还能看见柔和月光下少女俏皮的脸庞。少女满脸认真,霎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向那本散发着腾腾黑气的大书。两道光芒接触,原本沉寂的生死簿仿佛忽然活了起来,竖立在半空距离戴阎王一尺的地方。那戴阎王轻喝一声提起右手白色大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泼墨也似瞬息之间刻下无数枚形状怪异相互连成锁链的黑白咒言。众人远远看去,只从外面瞧着咒言,就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的地狱咆哮阎罗审判,心魔大妖狞笑其中、生死绝境展开眼前。而白光如惊鸿,又似雷霆,划出一刹那的光华便消失在了生死簿扉页之中。 现场沉寂下来,除了沈澜南宫二人与烁清交手再无任何动静。横竖看不见云婉在生死簿当中的情况,云菓索性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沈澜那边。烁清仿佛老鹰捉小鸡一般,显然并未将二人身手放在眼里。 少年小声问道:“百里,你们平时切磋斗法消耗的灵力都是怎么补充的?” “自然是运功吐纳将天地灵气快速补充到体内,不过若是不着急,就算吃饭睡觉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云菓皱眉道:“那…现在这龙冢没有半点灵气,你们不能从天地之间摄取灵气了,这时候该怎么办?” 少年原以为遇见这种情况修道中人也自有一套解决的法子,没想到刚问出口,百里烟捂嘴惊呼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现在这里半点灵气也没有,真刀真枪打起来,灵气岂不是用一分就少一分?” “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吗?” 安璃闻言也插嘴道:“灵气是修道根本,与武学家不同,习武之人没了内力,倘若招式精妙倒也可以自成一派,但何曾听过没有灵气的玄天大能?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内力所提供的威力颇有有限,而灵气不同,有没有灵气加持道行,那就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你一问就问到了本源问题上,要我们如何解决?” “如果是这样的话…”云菓眼睛一亮,招呼百里烟和安璃小声商量对策,二女闻言会心一笑,一个给沈澜传音,一个悄悄联系南宫明灭,二人得了主意霎时间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彼此商量片刻,行动起来立竿见影,也是立即发生了变化。 盖因为南宫明灭自诩有十个泥丸宫存在体内,自问在意念操控灵气方面的能力是烁清远远不能企及的,是以往往能以一成灵气发挥出十成的招法威力。沈澜知道南宫明灭虽然道行与法则感悟不如自己,但正因为有了这股强大到无解的十处泥丸宫方,才能够以弱胜强,在经脉自损的情况下将无常逼到绝境,对于南宫明灭操控意念的成就也是自愧不如。 此时此刻沈澜双手成掌抵在南宫明灭背后,二人仿佛连成一体,霎时间如滚滚长河涛涛海浪般的阴阳灵气澎湃着涌入南宫明灭体内。南宫明灭得此雄浑灵气哈哈大笑,如同脱缰野马归山猛虎,在十个泥丸宫的操纵之下原本扶摇山灵气与阴阳灵气彼此配合,竟构成了一种凝练如实却仿佛可以斩断万物的至尊灵气。灵气成罡浓郁如水,如果是沈澜来操纵,只怕两个人的灵气被强行塞进一个人的身体,沈澜只能以排出灵气构成护体灵罡以保证尽量不浪费灵气;但交给南宫明灭来处理,情况却大不一样。 时至此时南宫明灭才发现自己先前的道行与法则感悟有多么差,那么点灵气却用十个泥丸宫来控制,简直是暴殄天物!十处泥丸宫究竟可以统御多少灵气呢?就算浩瀚如沈澜的阴阳灵气毫无保留涌入他体内,他竟然也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自如。不,更确切地说,是完美操控——还没有到他目前的意念极限。他不禁心头怒骂自己,原来这么久以来都是身处宝山而不自知,非要亲身体会,方才知道如今这幅身躯已经发生了多么神奇的造化改变。 两个人的灵气交融一起,被压缩成晶莹的丝线流淌在南宫明灭奇经八脉血液脏腑之中。千丝万缕如网汇集而成的水流,却仿佛其中每一缕都有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沟通着青年神经大脑,原本应该杂乱无章的回路网竟明了无比,以至于哪一缕灵气该用、该在什么时间点上使用,该用在道行的什么地方、该如何与其它灵气相互搭配,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于是在众人看来,联合一起的南宫明灭和沈澜二人化作了一只开天辟地吞吐混沌的齐天大鸟——鲲鹏翼云,那翱翔在东海龙躯上的绝世神鸟,振翅高鸣,震得在场所有人心惊胆战! 这份鲲鹏翼云步竟带着沈澜一起展开,并且比起先前斗法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南宫明灭哈哈笑道:“沈师兄,你体内的灵气当真是南宫某人平生仅见,这份威力当可称作天下第一!” 沈澜回道:“能把不是自己的灵力驱策成这个模样,就算是我自愿的,这十枚泥丸宫也是惊世骇俗,当可称作唯你独尊。” 二人相视而笑,鲲鹏翼展八千丈,振翅排云九霄间,撼天动地的威慑与气场发散开来,那些甄选弟子大声叫苦,因为在这般鲲鹏威慑之下,别说行动了,四肢仿佛被粘稠无比的胶水沾在一起,就连运气进攻都困难万分。 没想到这二人联手,竟能发挥出如此惊世骇俗的道行。 烁清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想他堂堂剑宗奇才、现在幽煌道的高层,倘若不是先丢寰天、再断手臂,最后本命御器东皇钟被破导致元气大伤,又怎么会忌惮这样两个二十来岁的小辈?虽然虎落平阳,但他在修真世界摸爬滚打,自然也不是蠢材,以他现在的实力水平,倘若再看不起二人,恐怕结果是难看得紧了。 烁清冷哼一声,霎时间祭出一柄玲珑剔透的炁剑,随着他手指轻摆,如闪电雷霆追着南宫明灭的身影极速飞去。只听“砰——!”一声巨响,那枚炁剑仿佛淡蓝色的烟花在半空绽放,鲲鹏巨翼一拍,径直将凌厉绝伦的炁剑原地拍散! 众人哗然,万万没想到幽煌道大能的攻击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化解了。 安无涯道:“烁清这一下虽然只是试探对面的斤两,但这两个小辈能有如此战力,当真是有些可怕了。” 白袍人哈哈笑道:“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尽心尽力救他性命。不拿出点真本领,如何对得起我一片苦心?” 正说话间,三人大战正式拉开。 说是大战,也只是烁清攻多防少罢了。众人只见铺天盖地的璀璨炁剑自烁清体内迸发而出,无穷无尽的炁剑滚滚翻涌如生生不息的满月大浪朝着两个年轻弟子疯狂攻去。好在鲲鹏翼云步神妙绝伦,不仅能以雄浑气概影响敌人,甚至连这些极速划过的炁剑都能影响。原本迅疾如风惊鸿如电的绝世炁剑极为难缠,可一旦进入鲲鹏翼云的气场范围,速度几乎凭地下降七八成之多,得此空档南宫明灭手起剑落,三尺长剑每一式皆对应着翻天大鹏绝世无双的攻击。剑身一扫,则巨鸟摆尾横扫千军;剑身一刺,则九霄大鹏单骑俯冲;剑身一搅,则神鸟振翅拨弄乾坤。如此一来璨若星辰河流的炁剑竟半晌都不能给予南宫明灭和沈澜致命打击。 随着交手持续,沈澜不断将自身对于法则的感悟讲解给南宫明灭听,青年虽然不擅言语,但对于道行法术的讲解却一直都颇有一套。受青年点拨,原本诸多在南宫明灭看起来如镜花水月的关键点纷纷云开雾散拨云见日,他原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此时更是醍醐灌顶豪气大涨,霎时间手上炁剑捭阖,盖因为法则感悟较先前强横几分,反应在剑招与鲲鹏反击之中,那威力在短短片刻间竟有了长足进步。 面对如此两个天纵之才,就算是幽煌道众人也不得不拍案叫绝不禁赞叹。安无涯点头道:“南宫小侄厉害倒可以理解,不过这黑衣小哥却是什么来头?竟有如此强横的灵气与法则感悟,再有个几十年,岂不是我幽煌道心腹大患?” 白袍人右边的青年缓缓笑道:“固然是厉害,但这二人终归不是同心一体,恐怕再有百招,胜负便逐渐明了了。” 果不其然,双方纵然一时间斗得有来有回煞是好看,但堪堪过了一百招,烁清便牢牢占据了场面上风。他体内的灵气没有丝毫枯竭的意思,繁若星光的炁剑依然无始无终练成滚滚剑线,不断冲击着鲲鹏联盟。就算沈南二人再强悍,面对狂风暴雨也似的攻击,也是渐渐不支,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云菓冷色惨白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却没有半点灵气耗尽的迹象?!”原来云菓先前布置的战术,便是用二人联手的鲲鹏翼云步进行缠斗,以南宫明灭的意念力,拉锯战下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战胜烁清。如此一来就算是幽煌道众邪魔,倘若输给了两个小弟子,总不好意思舔着脸皮第二次要赶尽杀绝吧?不论是云婉赴宴生死簿、还是沈南合力战烁清,双重保险之下方才更有可能保全在场众多甄选弟子的性命。 想法是好的,烁清却仿佛不怕累,灵气化形的漫天炁剑逐渐击溃沈南二人的防御,情势千钧一发。 少年极速思考对策,忽然间眼瞪如铃,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当即兴奋大笑道:“有法子了!我有法子了!大哥拉我一把,咱们三人一齐,会一会这蒙面的独臂妖人!”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三十一) 南宫明灭心头大奇,云菓没有道行这件事情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说起来他虽与云菓义结金兰,归根究底是因为意气相投相见恨晚,实际朝夕相处的日子却并不多,是以完全弄不清少年想干什么。此时面对烁清这样的对手,无端将他卷进来岂不是徒增危险?正这么思忖,沈澜拍了拍南宫明灭的肩头道:“没关系,小师弟自有分寸。” 南宫明灭见沈澜也发话了,虽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沈云二人都是资质顶尖的人物,总不会拿自家性命开玩笑。一念及此南宫明灭脚下腾挪,一个大鹏搏天极速移动,电光石火拉住云菓的手,将他整个人带上半空。 少年仿佛雏鹰振翅,牢牢抓住沈澜的衣裳。三人联手,眼看滔天巨浪也似的炁剑瞬息而至,云菓双目炯炯衣衫猎猎——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随着神威盖世的游天鲲鹏与星辰璀璨的磅礴剑河撞在一起,这方空间似乎都安静了一刹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百里烟、安璃,甚至隐隐要哭出来——安逸的日子一去不返,所有人都为了生存拼命战斗,二女在心中祈祷,期望心头所系之人平安归来。 正在这时,天皇帝戴阎王手中的生死簿,似乎也随着斗法愈发兴奋起来,黑腾腾雾也光也,投射出仿佛能吞噬所有生灵的邪魅光芒。 穷极目力,方才能在当中寻找到若隐若现的、极为微弱的月白色光芒。这生死簿之中,果然别有玄机。 -------------------- 周遭似乎是一片流淌的墨色海洋,身处其中五感迟缓,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世上。云婉深吸一口气,这已经是在生死簿当中变幻的第六个场景了。先前五个已经叫她吃尽苦头。 刚进来的时候,少女身处极端压抑充斥着诡异绿色的异界时空,虽然身边有诸多青丘狐族的同伴,但面对百万厉鬼围攻、同伴在不知不觉中死亡殆尽。以云婉的幻术修为就算识破其中玄妙,但生死簿营造出来的绝望气氛却依然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信念。好在少女成功挺了过来,除掉最后一只冤魂之后,周遭仿佛镜界崩溃碎成了漫天齑粉。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那才只是开始。 这生死簿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法器,生死幻术强悍无匹,每次被云婉破掉幻障,下一次构成的便愈发真实。到了第五次时候,身处其中无限逼近真实,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云菓化身冷血妖魔,当着少女的面将南疆青丘族屠杀干净,面对如此疯狂的少年,云婉声嘶力竭也不能阻止半分,要不是心中对于这份感情不曾动摇,只怕云婉就真的要迷失在第五次幻术当中了。 这该死的生死簿,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云婉有些绝望,好像要撑不住了。这个念头堪堪闪过,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山清水秀的桃源也似的地方。虫鸣鸟啼,云淡风轻,紧接着,一阵柔和绵长的琴声传进了少女耳朵里。她四下张望,这场景虽然秀美,但空间破绽和裂缝却丝毫不加掩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穿并且瓦解。总体来说,简陋的很。 “难不成生死簿的全力就是方才第五层了?”云婉这样想着,刚准备抬手点破空间,却发现伸出去的手指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进一步,因为她忽然间很想看一看这弹琴的人究竟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知道是幻境,是虚假,她还是发疯似的想知道。 于是云婉循着琴声向前,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农家院落。 尚有袅袅炊烟徐徐上升,琴声如水,潺潺流淌,又有窃窃歌声,温润如玉。 似乎是有一个男子,正打着拍子、随着这琴曲轻轻哼唱。 云婉从没听过这么动人的曲子,不管是弹琴之人高山流水的技艺,还是唱歌之人磁性温厚的嗓音。又或者是弹琴之人在唱歌、有人专门为这人敲打拍子。至于到底是哪一种,还是要亲自上去看清楚了。她有些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篱笆土墙,鸡犬相闻,正兴冲冲的时候,少女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她发现,有个人正蹲坐在篱笆外,将头埋在膝盖间,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被这柔和天成的琴音妙曲所吸引过来。只是下一刻,云婉发现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个人也许并没有在欣赏,因为琴歌动人婉转哀而不伤,蹲坐的那个人,不,准确地说,那个女子,肩膀却在抖动,隐约有淡淡啜泣传来——她竟是在哭么? 她是谁?为什么院子里两人霁月清风琴音合鸣,她却似乎沉入孤单的大海,溺水也罢、窒息也好,怎么伸手都抓不住海面时隐时现的光。云婉胸口发堵,眼睛也不禁红了起来。正在这时候,琴声终了。 男声笑道:“这曲子,你是愈发娴熟了。” 一个女声淡淡一笑,带了三分羞涩。 云婉恍然,看来弹琴之人是个女子,而奏拍歌唱的,自然是这个男人了。听见歌声结束,那蹲坐篱笆外的女子面庞在膝间来回晃动,只怕是在偷偷擦眼泪,然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抬起脸来。 便就是这一瞬间,云婉如遭重击,似乎被当初云菓惹来的九天雷劫正中魂魄,顺势瘫坐下去。 这蹲坐的女子,模样与云婉有三分相似。云鬓贴粉、青丝落肩,堪堪还挤满了泪花的眸子愈发水灵,笑起来的时候眯着,让人忍不住喜欢。她一身青衣,落落大方,笑嘻嘻喊道:“老远就听见这好听的曲子啦,快歇歇,看小霓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云婉脑海轰鸣,没有认错。 这青衣女子,正是她已经一百年都没有见过的、那个被镇压在三清上玄院炼火渊当中的青丘狐儿——云霓。 云婉的眼泪决堤似的涔涔往外淌,这一下她更想知道院子里的人是谁啦。她连忙抬头,想要看个一清二楚,正在这时候,四面八方破碎了,再也找不到半点先前的痕迹。云婉又惊又恼,只恨自己的动作没能再早一分。 只是下一瞬间,她又喜出望外。因为空间重组,她竟身处洪荒南境、青丘狐族。对面是高高在上的青丘狐祖姥姥,姥姥背着光,看不清脸上表情。她的手被人拉着,转过头去,居然是云霓。 “一千多年来你都在青丘之中,不曾涉足红尘俗世,人心险恶,若有朝一日想回来了,便只管来找姥姥。” 云婉心头笑道:“姥姥虽然一直是病蔫蔫的模样,但平素威严无比,怎么会像这样温柔?这幻境也不过如此。” “姥姥…小霓会回来看你的…” “好,好,如果有人欺负你,跟姥姥说。” “嗯。” 云霓转头,“走吧。”话音一落,青衣少女拉着云婉的手,从此离开了青丘狐族。看着云霓眼中的欢喜,少女恍然,似乎在幻境之中,自己竟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云霓看着这个人的眼神,在云婉看来,不用猜测,恐怕和自己看云菓的时候差不了太多。 少女恍然发现,或许一百年太久太久,而无忧无虑的日子又太过消磨人的意志观念,她这一千年的时光,回想起来竟已经忘了许许多多。一百多年前,姥姥是不是也曾温柔地、和颜悦色地对待过别人呢? 她忽然惊醒,拉着青衣少女的手问道:“我是谁?” 云霓笑道:“什么你是谁?你开心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所以我到底是谁?!”云婉大声地,激动地喊出来。 “你、你不就是...” “哗啦——”声中,四周所有的东西都碎了,虚空里形状各异宛如玻璃片的支离场景一闪而过最终消弭。云婉忽然明白了,在这幻境之中,似乎只要一切和‘那个人’身份有关的事情发生,那么这场景就不复存在了。 紧接着,又一个场景呈现。 还是那个院落,还是那片篱笆,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屋内烛影摇曳缠绵悱恻,屋外雨中的青衣少女失魂落魄,雨水泪水全然分不清楚。她喃喃自语,但来不及云婉听清楚,四周破碎、又重新建立。 这一回云婉四周是无穷无尽的赤红火焰,青衣少女仿佛飘零凡尘的仙子,她的目光一直看向云婉这边,嘴角虽然在笑,泪水却不断在眼角被蒸发。她青色的衣裳在赤红之中格外显眼,以至于云婉悲从中来,忍不住嚎啕大哭,紧接着,最后一个场景也发生了。 满头银发的青丘狐祖大闹昆仑山,其中过程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落寞的姥姥最终返回南疆,而她的脸上,赫然变成了正如云婉印象里的那般,冷若冰霜,凉薄尖刻。 “悲欢情爱,不过虚妄,一夕陷落,百世为魔!” 不知活了多少岁的银发妖狐仰天长啸,而这一句话也将云婉的内心彻底击碎。她顿时跌坐在地,就算周围的虚空黑暗里洒进一缕外界的光,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行动了。就是这么看似短短的距离,她竟没有勇气去走完,更不知道如何将其征服。 正在这时候,半个时辰的时间也到了。 片刻前黑气腾腾的生死簿忽然碎成漫天星点,云婉抱坐虚空,像先前幻境之中的青衣少女那般,将头埋在膝盖间。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半个时辰过了,这赌局竟似也是输了。 白袍人并没有任何显示他高兴的动作和言语,良久才缓缓道:“愿赌服…” “嗯——?!”一个‘输’字还没说完,他忽然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半空对峙的鲲鹏与剑阵。 无穷无尽的炁剑澎湃冲击,但鲲鹏屹立不倒,按理说以年轻三人的道行,早应该在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击下败阵,时至此时,白袍人方才察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些灵气化形的炁剑竟然被鲲鹏尽数吸收。 “八、荒、玉、卦?!”四个字从白袍人牙缝间吐出来,他冷笑一声,再不管踏星孤月轮,忽然闪烁到遮天蔽日的翼云鲲鹏面前,朝着云菓所在,伸手拍出一掌。 第十二章:蓝洞通幽生灵显 黄泉吟龙惊天变(三十二) 那是一种灵魂被拉扯撕碎的错乱感,八极失色顿成黑白;也是一种血肉经络厘厘崩坏的恐惧感,意识龟裂生命流走。???少年瞳孔爆血,一瞬间头脑中的认知天翻地覆充斥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受这一击,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了。 因为他有一种错觉——在这一次攻击之下,自己的身体恐怕已经变成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怪模样了。 “砰——!”云菓的身躯如炮弹一般飞射出去撞在远方石林。在众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中,翼云鲲鹏陡然爆裂,而云菓撞上的坚不可摧的石林、自少年身躯撞击处硬生生裂成两段倾倒下来。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前后生得太过突然,甚至连一丁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现场安静了片刻。片刻之后云婉撕心裂肺也似的放声大哭唤醒了呆滞中的众人,她什么也不管了,飞快往云菓那边飞去。百里烟已经动不了了,少女瘫坐在地上,一双手掌捂着嘴唇,瞳孔放大盯着白袍人,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无意识留下来。 “你杀了我二弟?” “这小子倒是好福气,明明什么都不会,关心他的人却不少。” “我在问你。”南宫明灭青筋爆跳,他不是不想亲自去确认,他只是因为心绪激烈手足无措而动弹不了,“我他妈在问你话——!” 众人心头一寒,恐怕现场敢这么跟白袍人说话的也只有南宫明灭了。也不知这二人是什么关系,当真叫人费解。 白袍人伸出手掌,掌心里一团淡蓝色灵气如火焰飘散,淡淡道:“方才一击只有感悟、再无其他。”他嗤笑道:“放心,以兑位尊的实力,约莫十年功夫,便能让这小子恢复过来啦。” 还有救?众人悲喜交加,沈澜也立刻飞到云菓身边,定睛看去,少年早已经没了意识,但全身上下竟似完好无损。正在沈澜疑惑不解的时候,云婉边落泪边用极为精纯的泽兑灵气给云菓疗伤,此时经过碧绿色的生机洗礼,沈澜方才现少年身上布满了肉眼也看不见的裂纹。这些裂纹爬满了少年身上每一寸肌肤,甚至翻开眼皮,他的眼球也被这看不见的裂痕占据了。 就像神匠呕心沥血烧制的极致瓷器被轻轻碰了一下,听得见清脆的炸响、却难以察觉裂痕,只能仔细放大慢慢检查。这种前所未见的伤摸清了一个人生自天地的因果过程,仿佛在嘲笑天道造化,逐本溯源,向恒大昭示一件事——我就是天道。 白袍人也不迟疑,忽然大手一挥,那烁清如得天命,以一宗炼至化境的玲珑游天步霎那间消失。下一刻待南宫明灭反应过来,烁清指尖炁剑已经送到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安璃身前丈许。 “你要干什么?!” “踏星孤月轮呢?” 云婉咬牙切齿道:“愿赌服输,给你就是了,可你伤我云哥哥这笔账是算不了了。” “欢迎随时找我报仇。废话不多说,拿来吧。” 云婉手掌颤抖,踏星孤月轮哀鸣着飘荡在少女身边,那白袍人看准时机大手一抓,电光石火间牢牢握住踏星孤月轮轮身,接着他用力一扯,一股月白色光芒爆炸也似的冲出来。 “不要抵抗,否则到时候受了不可挽回的伤我可不管。” 云婉吐一口血,一时间瘫软在地,那踏星孤月轮也在这个空档被白袍人彻底掌控。神器剥离,白袍人看着手心里变得只有三寸大小的玲珑月轮微微笑;而云婉精血翻滚气息紊乱,显然法宝被夺反噬极重。 “吉时已到,送我们的魔教圣女上路吧。” 烁清闻言长剑一送,抵上安璃胸口。 “你、你干什么…” “我只说放过甄选弟子一条性命,和圣女安璃有什么关系么?” “况且我本来就没打算让安璃活下去,区区一个赌又算得了什么?” “言而无信,不耻天地。当初你也不想让小璃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南宫明灭有些绝望,“如果是我的原因,请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天地无道,本来就是言而无信之辈,多说无…” “大、大哥...跟这人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今天大家一起战死。” 熟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真真切切。 所有人都要疯了,目光看向远处崩塌的石林,那个千疮百孔的少年,虽然还站不起来,但他耷拉着眼皮,竟然喋血说着话。 “怎么可能?!——”最先惊呼的是白袍身后一个窈窕的黑衣女子,“他——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东方九大吃一惊:“什么门道?” “君上说十年复原,是以我的道行来估计的。我和南馨的生命法则恐怕不相伯仲,外伤内患要不了多久,真正困难的是那些裂痕。每一条生命都是造化神奇的无上产物,这也是为什么几十万年来能自创生命体的人屈指可数。但那些裂痕,正是君上以天道之力破坏了造化生命的证明,每一丝裂痕都要穷尽生命法则慢慢修复,可谓是呕心沥血极为复杂。就算我有能力修复,愿不愿意出手还是两说之事。这小子…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白袍人负而立,“我就说,这一百年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有‘第三方力量’插手了。”他嗤笑一声,“不过也可以理解,世界将倾,再不出手恐怕就晚了吧。” 他盯着云菓的身子,别人看不出来,但在白袍人眼里,此时此刻少年的心头一个金光灿灿的“”符极旋转,在这般金光的沐浴下,少年身上的裂痕在不断被修复。 “天道显化...既然如此,就给你拔除吧,看看还能不能翻起浪来。”他语气阴冷,一双手掌往少年所在地方盖去。“八荒玉卦、天道之力,要不是当初冒着被现的危险封印了你的八极灵脉,现在可真是麻烦。”他喃喃自语,“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他竟然要动第二次攻击。 与此同时,烁清也不留手,眼看要将安璃斩于马下。 大手凌天飞扑而去,云婉沈澜二人联手,构建了少年身前最后一道防线,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人面前恐怕任凭二人如何拼命都是徒劳。 “叮——————” 一声悠长尖响钻进甄选众人耳朵里。定睛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安璃和沈澜面前同时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道袍须皆苍的老者虚影。 虚影金光剑髻高耸顶天,苍眉红面挺拔巍峨,一双瞳孔知晓阴阳普观世音。 北胤! 他手掌轻轻伸出,轻描淡写将烁清刺来的炁剑夹在指尖。紧接着袖袍翻转,也不知如何变幻径直拍在烁清胸口。 受此击打烁清脸色一白后退上百步,双眼一眯冷声道:“北胤?虚影分身?” 北胤并没有理会他,电光石火须臾刹那击退烁清,他的身影陡然消失,与沈澜那边的虚影合二为一。于是乎,老者的身形不再是虚无飘散的影子,而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实体。 北胤真人盘坐于云菓身前,双手伸出,一道金光灿灿的光罩拦住白袍人阴冷一掌。二人虚空对峙,停在半空。紧接着泥牛入海,两两后退。 “还算没有来迟。”北胤莞尔一笑,“先前种下一道炁果然不错。” 在场没有人想过有人能和白袍人平分秋色,即使是妙道通天的三清掌门。 白袍人收掌回身缓缓笑道:“当初这孩子天劫遭难,你故意藏拙不出手相助。怎么现在却来装模作样当好人?” 沈烟二人闻言一惊,原来当初北胤有能力救下云菓却故意不管。白袍人现在说来,便是故意在正道众人心里埋个种子。但转念一想,北胤身为三清掌门洪荒砥柱,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谁都不知道天道劫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北胤从盘坐缓缓起身道:“对一个孩子下杀手,太难看了。” 他也不管白袍人,竟将后背露出来缓缓走到甄选弟子当中,“你们去阵眼当中,请洪荒四方大能前来助阵。这里有我。” 众人喜形于色感激涕零,纷纷朝着已经消散殆尽的淡蓝色法眼飞奔而去。北胤就那么站在常中,幽煌道却没有一个人敢擅自行动。一人威慑强横至此,在沈澜和南宫明灭二人看来当真是心头火热,只恨自己没有足够实力斩妖除魔。 白袍人微微一笑,“这东海龙冢我筹备良久,你既然来了,我们自然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他白袖翻飞,“愣着做什么?闻名天下的三清掌门在此,什么话都不说岂不是失了礼数?” 一众黑袍人缓缓点头。安无涯上前抱拳道:“北胤,多年不见了。” “我道是谁,幽煌护法左使者安无涯,手下败将,何足道哉。” 安无涯莞尔道:“你现在道行通天自然强横,但狂妄轻敌,恐怕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你以为修成‘第三法相’就足以傍身了?《法相神功》?末流而已。” 安无涯摇头不语,轻轻退后。紧接着白袍人右边的男子缓缓上前。 这人身材偏瘦,提着一张檀色古琴,琴身如浪,琴弦如丝,莹莹也也自然生辉。琴头古篆有“凰翼凤来”四字,端的是天下名琴。 “幽煌护法右使者冯相子,见过三清掌门。” “百二十年前被幽煌道寄予厚望的绝世奇才,没想到此番道通八极,果然厉害。” 北胤话音一落,在场云菓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声音柔如春风不带一丝一毫杀气的柔弱男子竟然道通八极。再加上白袍人和安璃的父亲,不知道如此阵容之下尚且为北胤一人震慑,究竟是北胤太强,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冯湘子过后,那个背负橙红鬼头刀的魁梧男子瓮声瓮气上前抱拳道:“刀圣东方九,见过三清掌门!有机会比试比试,各凭本事断生死。” “旭日潮汐分九刀,固然强横,但这话等你领悟到第十九刀再说吧。” 众人哈哈大笑,那东方九脸上一红,刚要说话被白袍人打断,“小九,北胤师兄是客气的说法。依我看,你练到二十九刀再去罢,否则一招落败岂不是折了我圣教面子?” 东方九哼道:“如此,待东方某人改名换姓东方二十九,再与北胤师兄一决雌雄。” 北胤淡淡一笑却不说话,显然不曾将此人放在眼里。 接下来的男子眉清目秀儒雅天然,拿一折白玉龙扇缓缓抱拳道:“四御帝之,紫微帝谢玄,见过北胤掌门。” “什么四御帝、五闲星,一齐报上名号罢。老道士没那么个耐心听你们这帮杂碎慢报家门。” 先前说过几句话的窈窕女子咯咯冷笑道:“老头儿,君上是不跟你计较,否则就算你道行通天,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北胤笑道:“小妮子,要不是老道士不跟你计较,就算你那君上道行通天,只怕你们八个穿黑衣服的也活不到现在。” 白袍人挥手道:“千桐,你怎么说话?” 女子怒哼一声,道了句“长生帝音千桐”便不再说话。至于判官笔生死簿的戴阎王自不必再多说,另一个大汉双目炯炯看不出法宝,自称‘后土帝韦狂人’。这七人介绍完毕,还剩下最后一个烁清。 北胤笑道:“烁清,你偷走的那柄寰天剑呢?我听说幽煌道传承剑尊刀圣两位玄天大能,这里属你最弱,难不成你就是那剑尊?” 烁清冷笑道:“就凭我扶摇山顶除掉南宫明灭那厮,剑尊之职谁敢不服?” “果然是你!”南宫明灭暴怒欲狂炁剑情不自禁流转布阵作势就要攻击。北胤手掌轻按,青年只觉得一股清流涌进身躯,原本悲伤嗜血狂躁悔怒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左右使者、剑尊刀圣、四天御帝,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不只是为了唱出戏逗我开心罢?” 话音一落,从摇摇虚空里忽然出现一众人影。定睛看去,以须芥寺释尊枯法禅师和剑宗烁一剑圣为,后面有风时雨裔残晓、南馨何秋生、枯荣枯悲等一众洪荒道门玄天大能齐齐汇聚。但凡崇天八极甄选到场的三宗高层云集于此。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道门年轻弟子一辈的崇天甄选,竟愈演愈烈,最后成了正邪两道顶尖高手的直接对话。如此阵容倘若双方交起手来,当真是毁天灭地了。 白袍人见众人降临,忽然伸出双手哈哈笑道:“既然都到齐了,那么,这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碧海中黄金龙瞳血光大盛,骨嘴张开,传来一阵通天龙吟。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一) “呜呼兮,悠远杳哉!昆仑与方丈,烟波随浩海!后来蓬丘出黑涛,十洲三岛藏仙霾。 尔来九万六千岁,颠星辰,环弱水,荡涤世间七大罪,不观洪荒是与非。 今宵列游、邀君鉴赏、揭这仙山风岚几千回!” 白袍人语带癫狂,浮白狂唱哈哈大笑。北胤眼皮跳了几跳,脸色阴沉缓缓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袍人负手而立,“干什么…?我要…换了这苍天。” “轰隆————!”一道九霄惊雷划过重重深海顷刻降临,那紫电缠绕的雷罡水银泄地璨若星河,前一刻狂暴无匹,后一刻莹莹闪光,竟忽然便得温顺起来、围绕白袍人飞快旋转,最后消弭于无形之中。 正道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枯法双手合十道:“以一言引动雷劫,以无形归化天道。施主大能,倘若潜心向善,比为洪荒倥偬造就无上安平。” “枯法大师谦虚。然我一生命定,坎坷孑然无亲无友,挣扎于混沌之中、苟活于天道之下。既然如此,要这苍天又有何用?只可惜尔等不能为我所用,故而今日聚集,便是当着诸位,将这泱泱洪荒,换个主人。” 枯法袈裟流转,慈眉笑道:“阿弥陀佛。人生在世,为名为利,为情为爱,为安为定,为流芳百代,为后人景仰,亦或者为普度众生往世太平。施主即便忍心生灵涂炭,又怎能不为自家着想、偏偏要在丹青史册上添一笔混世魔王?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施主怨念达天,但吾等造化之物生于天地,又怎能不对天道心怀敬畏?不信神佛尚可,不信苍天,岂非狂妄?” “天道是什么?‘恒大者乃为天道’,既然有大,那便有小,堂堂天道,莫非还怕我替换了这所谓的恒大之法?倘若真的如此,尔等还敬什么天、畏什么地?直接向我参拜,因为我就是恒大。” 枯法苦笑一声轻轻摇头,“既然如此,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自当年正邪大战以来,老衲百二十年未曾杀生,今日若有闪失,请幽煌道各位大能海涵见谅。” 冯湘子指尖轻拨莞尔笑道:“一曲《观世音》助兴,请释尊放开手脚。” “师傅!弟子也要为道门正宗一战!” 从后方法眼当中,忽然涌出一群正道甄选弟子。众人回身去看,只见三清佛门与剑宗弟子聚集一齐面色坚毅,死死盯着半空中幽煌道中人。枯法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一齐吧。生死有命,道不逆天,即便顷刻战死,也不枉一朝生而为道门正宗。” “是!” 众人心潮澎湃一齐上前,以道行最高的商伝子和无常为首,与三宗大能一同遥遥与幽煌道对峙。 北胤朝沈澜点点头,似乎是交流了什么,青年心领神会,与百里烟云菓等人集结一处,以应对突发情况。 “哇啊————!” 原本凝固如胶的紧张氛围忽然被一声惨叫打碎。众人头皮发麻向叫声方向看去,那惨叫之人不是别人,竟是须芥寺云游长老枯言! 那枯言跌坐在地,身躯竟以肉眼看去也心惊的速度自他心脏部位疯狂消散成沙。瞬息片刻,枯言肉身消散,只留下一颗头颅从跌在袈裟之中。释尊枯法似乎有所防备,但还是受到波及,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吐出几口鲜血。 紧接着,甄选人群里蹿出两条光影飞快往幽煌道方向蹿去。北胤大手一挥想要拦下,却被白袍人从中阻挠。待众人仔细看去,那逃走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商伝子和无常。 局势突变,一众甄选弟子惊慌失措大惊失色。 枯法双眼通红手指颤抖,盘坐在地一边运功一边喝骂:“孽障!你、你这…欺师灭祖的孽障!…” “无常师兄!为什么啊?!!” 白袍人冷哼一声道:“北胤,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北胤冷笑道:“没想到居然是你…我虽料到身边有鬼,但一直不能确定是谁。要不是沈澜方才传音,问先前商伝子行事是否为我指使,只怕我和枯法师兄,现在已经重伤了。” 众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这所谓的“商伝子受北胤指使”是什么意思。这商伝子明明是剑圣高徒,却怎么又和三清道门扯上了关系? 沈澜淡淡道:“商伝子,或者应该叫你上乾院前任首席弟子汤行云,我说得对么?” “什么?汤行云?!”众人惊愕万分,沈澜继续道:“汤也可读作商,是为浩浩汤汤之音。行云与一个伝字又极为类似。先前斗法我几番试探,自然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商伝子却不理他,只抱拳道:“君上,小人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白袍人哼哼笑道:“罢了罢了,也只是以防万一。你二人今后跟在我身边,要再犯这种错误,可就逃不过一死了。” 商伝子连忙应声。百里烟怒道:“这欺师灭祖的小人!” 商伝子转头笑道:“欺师灭祖的大帽子我可接不住。我与无常原本就是君上一手养大,何来欺师灭祖之说?” 北胤心中透凉,良久拍手道:“好,好、好,果然妙得紧。一颗棋子从小开始培养,你果真是处心积虑。” “过奖了。” 这时烁一冷笑道:“北胤师兄,商伝子是我座下弟子,却又是你门下汤行云。你表面说别人处心积虑,暗地里又帮他商伝子改头换面混进剑宗,何尝不也是处心积虑?你对我剑宗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北胤冷笑道:“烁一师弟,当下情势危急,难道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么?” 烁一心头狂怒,沉默半晌才道:“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 “有没有以后还是个问题呢,你说是吧,北胤。” “你待如何?若要交手,老道士就陪你玩一玩。” “没想到你这么心急,总有我们再交手的机会,现在不如抛砖引玉吧。” “怎么个抛砖引玉法?” 白袍笑道:“我不是豪取强夺不顾江湖道义之辈。以这洪荒苍生作场豪赌,尔等可敢接上一接?倘若输了,便将宗派山门让出来罢。” 云婉不禁呸道:“这白袍怪从前多半是个赌徒,先前便将我的法宝弄去啦!” “两厢情愿,愿赌服输。一枚法宝换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小妮子又有什么不满的?” 云婉一时语塞,正道众人满脸愁容。北胤嘿嘿冷笑道:“如此豪赌,就怕到时候你输了却拿不出筹码。” 白袍桀桀嘶声,“这第一局,以须芥寺作赌注,你们若输了,从今往后再不存在‘须芥寺’三个字;倘若我输了,我便绝不将当年的魔君影烛唤醒带入洪荒。你们看如何?” 枯法颦眉道:“阿弥陀佛,此事事关我须芥寺存亡,但仅仅凭借阁下一句话,是不是太儿戏了些?当年魔君影烛被我洪荒正道击败封印,岂是你说放就能放出来的?” “想调查清楚这些东西又有什么难的?当初影烛被封印,巧了,同一时间古剑司冥也被封存起来,不得不让人起疑心。先前我让安、烁二人去扶摇山顶,不就是为了调查司冥的下落么?” 南宫明灭惊道:“你早就知道司冥不在扶摇山?!” “不错。后来的事,就多亏你心急火燎前往昆仑山给我们带路了。” 南宫明灭惊怒欲狂,白袍人道:“影烛肉身被封印在司冥剑界里,至于魂魄嘛…则是被封印在八荒玉卦南柯洞天之中。诸位,我说得对么?”他云袍飞舞,“想放出来,又有何难?” 裔残晓道:“知道又如何?昆仑山铜墙铁壁,八荒玉卦神秘无比谁都不知道在哪,这两个东西说白了,只怕你一个也拿不到罢。” “不见得,北胤,你跟他们说一说,如果我强行闯进瑶池之中,你们有几分把握守住古剑司冥?” 北胤沉默不语,白袍人笑道:“既非生死对决,又有什么困难的?至于八荒玉卦嘛,之前还颇为头疼,毕竟一百二十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天助我也,居然让我在云菓身上发现了八荒玉卦。” “什么?!——”这一回正道大能顿时炸开了锅,上前查看,果然发现了少年掌心的阴阳痕。以北胤的眼力,自然能确认这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八荒玉卦主人的标志。他心念急转理清了个中关节,但佛门剑宗两家不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号称凌驾于神器之上的绝世法宝竟会出现在一个年轻弟子身上。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云菓在这里,一不注意恐怕就要落在邪魔外道手中,如此一来情况更加糟糕。 烁一炁剑一挥冷声道:“不如将此子一剑杀了,起码不用担心玉卦落到别人手中。” “不可——!” 几个声音异口同声,众人霎时间围在云菓身边摆出拼命也要保护少年的样子。枯法缓缓摇头道:“同道后生,怎能轻言生杀予夺。不可、不可。” 他顿了顿,“当年正邪决战,世人只知晓最后影烛被正道封印,却不知道究竟被封印在什么地方。但这位白袍施主却仿佛亲临现场,将其中关节查探得一清二楚。北胤师兄可知晓其中缘由?” 北胤轻叹一口气,俯在枯法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那枯法如遭电击浑身颤抖,即便先前被无常暗算也没有如此失态。 “北胤师兄,此事当真?” “关系天下存亡,北胤怎么敢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枯法长叹一口气,对着白袍道:“老衲此时有伤在身,恐怕并非你的对手。这一局即便你胜了,须芥寺僧众也不会服气。须芥寺万年兴衰,就算名亡实存弟子漂泊洪荒,也会与邪魔外道抗争到底。” 他话说完,引来正道众人一片惊呼,须芥寺的小辈弟子更是瞪大双眼不置可否。难不成万年历史的洪荒巨擘竟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么? 白袍哈哈笑道:“这么说你是答应对决斗法了?” “阿弥陀佛。胜之不武,有何高兴可言?” 白袍负手点头道:“一山更有一山高,追求极致的力量不过是愚者的痴心妄想,我可没说过要亲手与你过招。”他侧过头,“安左使,你可会一会释尊,他现在受了伤,正好与你有一战之力。” “君上安心。” 安无涯前行三步道:“枯法大师,请赐教。”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二) 枯法面色颇为憔悴,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道:“法相神功第三层,不想竟有道通八极如此威力。当年正邪大战,你连第二层都还没有修成吧。” “多谢大师挂心。当年卡在第三层,多亏了内子相助方有今日所得。” “呸,卑鄙小人,不许你提我娘——!” 安无涯也不理睬,接着道:“第二法相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方神祇,每一分身道通五极,但恐怕应付不来大师这般绝世人物,是以一直以来如芒在背日夜苦修。今年年初,我第二法相玄武分身受到重创,至今不曾复原,故而现在你我皆不是顶峰状态,斗法也算得上公平了。” 南宫明灭闻言激动道:“你和我师傅的死是不是也有关系?!” 安无涯看了一眼南宫明灭,安璃紧紧握住青年的手掌,“连女儿死活都不顾的人,难道害怕承认?” 安无涯点头道:“不错,慕容归一是我和烁清一起联手铲除的。” 南宫明灭眉目欲眦青筋暴起。安无涯继续道:“当时我青龙朱雀白虎身分身乏术,烁清道行感悟高深,又有寰天剑护体,再加上我二人皆有生灵珠在手,原本以为除掉他不成问题。未曾想到慕容归一不仅道通八极,更参透天道一角,我二人拼命逃走方才没有被他当场格杀。他战后身亡,也和他自己用了太多的紫微、天市和太微剑有关。三垣剑诀疯狂反噬,就算他再如何强横,也终归难逃一死。” “够了!”南宫明灭眼泪流淌,指着安无涯看着安璃咬牙切齿道:“我如果杀了他,你会伤心吗?” 安璃沉默良久,忽然轻轻搂住南宫明灭的臂膀,“南宫哥哥…父仇不共戴天,慕容前辈身死,你也清楚当中伤痛。安无涯再如何恶贯满盈…却终究是我的父亲…” 她眼眶湿润,“我们、我们一起远走高飞不好么?再不理这些仇杀啦...不好…么?” “啊——————!!!” 南宫明灭放声大哭,心头矛盾裹成一团乱麻。是啊,如果真的下手,这可是杀父之仇,倘若安璃当真冷血如此,恐怕也不是那个南宫明灭认识的率真无常、敢爱敢恨、亦正亦邪内心又颇为温柔善良的女子了。青年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安璃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两颗心连在一起,却又是无与伦比的遥远。 忽然,南宫明灭轻轻推开安璃嘶声道:“小璃,我南宫明灭自诩洪荒豪侠,慕容归一养育我二十年,做人也好,处事也罢,乃是我至情之父。倘我不杀安无涯烁清二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明知凶手是谁,却要浑浑噩噩苟活世间不去报仇,日夜煎熬辗转反侧,又怎么能安心释然?所谓不共戴天,便就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否则黄泉之下,岂不是让师傅失望伤心!” 他失声痛哭,“你若因为这样怨我恨我,南宫明灭…也只能认啦!” “你明知道我不会怨你恨你…”安璃抽泣不止话不成声,“可你若真的杀了我爹,我、我又要如何面对你?” “对不起…”南宫明灭轻轻阖上双眼,“对不起,小璃、对不起…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狂吼一声,周身翻滚这数也数不清的扶摇炁剑,如徜徉与剑气星辰间的神祇,朝烁清飞快冲去。 “狗贼,纳命来!” “南宫兄,我来助你。”沈澜抽剑旋身流光而去,二人联合一处,翼云大鹏第二度狂怒现世。 “哈哈,妙哉,妙哉。” 白袍人指着二人道:“北胤,这场对决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要不要再赌上一赌?”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年初之时烁清被慕容归一斩断一臂、护体法宝东皇钟被破、神剑寰天遗失,此时战力不足原先十一。这两个小辈,一个是慕容归一的弟子,一个是你三清上玄院的高徒,他们联手极致究竟能发挥出怎么样的力量,难道你不期待么?” 北胤沉吟片刻道:“这一局倘若洪荒正道胜了,便将烁清交出来,任凭我们处置。” “可,但如果你们输了,我要这个孩子。”他手指指向沈澜,“你看如何?” 北胤眼皮狂跳,当初他千幸万苦将沈澜从赤河界带入洪荒抚养,自然有极为重要的计较。不知道白袍是不是发现了先前自己在沈澜泥丸宫之中留下了一道可以横跨时空的炁,洞悉了当中不为人知的重要联系,此时竟然不偏不倚将主意打到了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青年小子身上。在旁人看来,把幽煌道剑尊和一个三清小辈放在同等位置做赌,这本身就很奇怪,倘若北胤不答应,沈澜身上的猫腻就不言而喻了。 电光石火之间北胤背后冷汗尽冒,却不能表现在脸面之上。此时若有半分多余的动作,不晓得沈澜能不能活过今日?就算成功活命,日后成长过程,又不晓得平添多少生死障碍。 但北胤不愧执掌三清百余年,又是胸有韬略遍观大局之人,前后思量一番,当下稳住心绪微微笑道:“你那两个欺师灭祖的孽徒倒的确不如沈澜万一,心生觊觎也是常情。罢了,就按你说得来又何妨?” 白袍人端详北胤良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是以沉吟片刻轻哼一声。沈南二人与烁清听见赌注内容自然愈发不能留手,霎时间扶摇炁剑与南斗炁剑交织的大鹏鸟辉映海涡,朝着半空中烁清的无垠剑河风驰电掣搏击而去。 “不必留手,全力即可。” “遵命。”烁清话音刚落,无穷无尽的风云巨翼滚滚涌动,霎时间将他淹没其中。 “枯法大师,请赐教罢。” 枯法袈裟无风自鼓,一根金光璀璨的丈长宝杖忽然从他指尖跃动盘旋而出。只听“咚——!”,长杖杵在地面,发出一声沁透心脾脏腑的声响。这竟是一杆与枯法心意相通人器合一的绝世法宝! 在那一刹那,枯法旋身而起化为金光佛陀,坐下莲花百万脉络,一掌一拳宝相庄严。 身处无穷无尽的大乘雷音佛法之中,安无涯大喝一声,八枚光色各异的水晶头骨桀桀飞出,虚空衍化一张赤红黑金的炼狱万鬼图。霎时间诸天佛家梵唱与遍地厉鬼哭号冲在一起,动静却仿佛泥牛入海,在无声中静静蚕食! 与年轻弟子不同,这般玄天大能交手,招数相接碰撞的动静,反而没有先前那般惊天动地。他们是用尽全力防止一丝一毫的灵气浪费! 众人惊叹不已,正在这时白袍人继续发话,“这第三局,我看不如就拿剑宗开刀好了。” “竟还有第三局?!” 白袍人看了看烁一,又看了看裔残晓,“老规矩,输了便将宗脉山门让出来,从此‘玉虚剑宗’四个字不复存在。” “你们输了呢?” “那么…我就把辜剑鸣的所在告诉你们。” 裔残晓冷笑道:“辜师兄固然是剑宗砥柱,但你这样开口,怕是不够吧?” “那么这样如何?倘若我们输了,我就将辜剑鸣疯疯癫癫的毛病治好,还你们一个道通八极的玉宗剑首,如何?。” 北胤大手一挥长眉一挑看向白袍人,“果真如我所料,辜剑鸣师兄出事也是你的手笔?” “不错,一旦辜剑鸣突破成功,你二人再加上慕容归剑联手对付我,我也只能退避三舍,当真麻烦得紧。原本是想杀了他以绝后患,没想到他以剑宗秘法引爆十二正经困住我成功逃走。”白袍人顿了顿,“不过嘛,狮子搏兔尚用全力,我又怎么会没有后手在他身上留点东西?引爆经脉之后虚弱无比,正好乘虚而入。恐怕他日后道行百不存一,行事疯疯癫癫不足为虑。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先解决你们最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瓷小瓶,“这一瓶千华雪露散能恢复辜剑鸣神智,至于拿不拿得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裔残晓心头狂怒,辜剑鸣乃是剑宗奇才,更是他极为佩服的同门师兄。当年二人虽然玉虚两别,盖因为二人悟道成痴,不仅没有疏远,反而时常切磋技艺,一二百年的交情,哪里是只言片语能说清楚的?裔残晓手中炁剑钻出,盯着白袍人淡淡道:“今天让裔某人会一会你。” “且慢,裔师兄,这是我玉宗之事,自然也应该由我这剑宗掌门亲手料理。你与辜师兄情谊深厚我理解,但此间事宜还是不要僭越了吧。” 此时冯湘子虚空半坐,一张凰翼凤来琴弹奏出悠长绵远的无色音波。他双眸轻轻闭着,仿佛不食红尘烟火,只静静听着从指尖流淌出的淡淡音色。看来这一局是他出手无疑了,但他此时气定神闲似乎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天然韵律。 裔残晓颦眉道:“掌门师弟,此事关系宗门安危,可有把握?” “我若没有把握,你就能保证打败对手么?” 裔残晓一时语塞,良久颔首道:“罢了,小心些。”话音一落,烁一前踏一步,与虚空中垂眼素手的冯湘子遥遥对峙。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盯着场中二人,此二人道行强横绝不在第一场对决二人之下,其赌注亦是关乎天下苍生。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正邪豪赌似乎一直是由幽煌道那白袍魔君主导,给人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叫正道众人没的喘不过气来。这般想着,也不知即将与他交手的烁一会用什么样的招数来破解这兑位极盛的妙音? 一声大喝,烁一黑白二色的玉光长袍疯狂翻飞,在百万鬼哭声里,西天黑云骤然现身,一柄形状怪异叫人不寒而栗的四尺黑剑骤然出现。这剑钻进烁一手心蓄力备招,当今剑圣嘶然冷笑道:“镇狱神剑,百万幽冥从剑令!小心了!” 话音一落,烁一身影闪烁跳跃虚空,以一种融入天地的感悟深度游走。就在那一刹那,北胤心头漏跳一拍——因为他发现就算以他的道行,竟没有在冯湘子身边感受到一丝一毫烁一引动的虚空涟漪! 难道说烁一也已经突破极限,强悍到同化天地如此地步了? 不! 北胤眼皮直跳,电光石火醍醐一惊,猛然闪身离开原处,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漆黑剑刃穿透北胤袖口,紧接着灵气炸将开来。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三) 这一剑将北胤逼退数步,待众人定睛看去,豁然发现烁一并未攻击冯湘子,而是出乎众人意料闪在北胤身后、朝他原先所在的方向刺出将毕生剑宗修为凝练一处的极致杀招! 倘若被刺中,强如北胤只怕也是重伤难支。 “烁一!——你!你干什么?!!”裔残晓因为狂怒而扭曲的脸庞皮肉抽搐,难以置信指着不远处镇狱在手的剑圣烁一。烁一长吼一声,“北胤,你果然难缠!” 话音一落,他身子虚空一闪,下一刻竟站在了冯湘子身边。白袍笑道:“一人持剑、一人奏琴,风华绝代、剑胆琴心。” 北胤长长吐了一口气,“你才是幽煌道剑尊,我说得对么?” 烁清从大鹏攻击之中抽身冷笑道:“不错,烁一师兄才是圣教剑尊。我之前故布疑阵,没想到还是被你识破了。” “你纵然道行已经与烁一不相上下,法则感悟却还差得太远。连刀圣东方九都已道通七极,你就算有寰天在手,资历还是差了些。虽然这世界并非强者为尊,你和安无涯杀了慕容归一原本应该是奇功一件,只不过,嘿嘿…” 他话锋一转:“白袍,你两次想杀我,看来对我很是忌惮嘛。” “换作一年之前,你虽然强横,对我却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没想到先前我过于拖大,又过于小看你,竟成了你绝处逢生破而后立的跳板。如此奇才,我自然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承蒙夸奖。”北胤语气冷淡,但裔残晓却再也忍不住。先是辜剑鸣神秘失踪,被证实是白袍人从中作梗,搅得名动天下的玉宗剑首疯疯癫癫形同废人;再是商伝子大战跳反,与无常一同害了几位玄天大能性命,最后又发生剑圣烁一倒戈相向,稀里糊涂成了魔教高层。如此数千年名门基业,不想一夕崩溃至此,饶是以裔残晓的人品道行都经不住怒火攻心,急得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秦木二人看在眼里,自然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万分。 裔残晓嘶声怒吼,大袍一甩爆喝道:“玉宗投敌者现在站出来亮明身份,我裔残晓还饶得你们一条性命,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但此时若躲躲藏藏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他日被裔某人知道,那就不是千刀万剐的下场!” 他话语之中剑意爆鸣,震得在场众人心惊胆战。白袍人哈哈笑道:“裔剑首多虑啦,我要这群酒囊饭袋又有何用?辜剑鸣不在,烁一烁清二人为我圣教高层,剑宗里玉之一脉名存实亡,自然不需要我再过多操心。堂堂天下四宗的剑圣亦投身幽煌,这亿万洪荒愚民恐怕也得掂量掂量究竟谁才是正,谁才是邪了吧。” 他嘿嘿直笑,却被裔残晓当中打断:“同门二百年,今日道不同不相为谋。”剑眉中年人周身炁剑璀璨,兹啦一声斩断云纹长袖,“既然你助纣为虐甘当犬牙,剑宗自然再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玉虚剑宗,与你烁一再无半分瓜葛!” 烁一颦眉道:“我所追求的,不过是极致的剑道。剑宗根基不盛,这些年声望每况愈下,不说三清佛门两家,即便是一脉单传的扶摇山,其威名似乎都隐隐在剑宗之上。东方三叶盆地的玉虚剑宗常年裹着面纱,说好听些是神秘,说难听些,却是能力不足。我为这剑圣虚名所累,何时才能得证大道承天下剑法之极致?” “哈哈哈哈...”北胤嘿嘿笑道:“为剑圣虚名所累?我看不过是剑宗在你手里有退无进,这位置如坐针毡,而当年那柄镇狱剑也来得不明不白,正愁不知前路在哪,忽然见到白袍那厮道行惊天,索性跟随他为祸天下,美其名曰追求剑法极致罢了。” 北胤负手而立:“这天下之赌还玩不玩了?” 白袍笑道:“你有话直说。” 北胤转头道:“风师妹,之前师兄没能看到你和烁一的交手比试,现在倒是颇为期待呢。” “风时雨?”白袍轻哼一声,“赌约呢?” “若烁一输了,就将镇狱神剑还给洪荒道门。” “你们输了呢?难不成三清上玄就此解散?” 北胤哈哈笑道:“愚蠢。区区一柄神剑,哪有份量与三清媲美?” 白袍颔首,“三清掌门精明算计,确实不会愿意做这等亏本买卖。”他微微一笑,“不过我听说,当年名动天下才貌双绝的风时雨有一柄护身神剑‘牵女星’,不知从何而来。是太古遗珍?亦或是他人铸造定情相赠?我看不如就以‘神剑换神剑’为题揭开这场惊天大战,你们觉得如何?” 风时雨听他这话脸色煞白,想那牵女星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她身旁,倘若败阵,又该如何是好? 北胤不知何时出现在风时雨身后,低声缓缓道:“你若不愿,那便罢了,三清上玄,除了牵女星,不是还有混沌剑么?天下四宗理应同气连枝,怎可中途搅毁甭分离析?镇狱、寰天乃是剑宗至宝,亦是剑宗剑意之象征、道行之图腾,决不能落在邪魔宵小手中。从这一刻起,恐怕四门复兴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了。” “混沌难得修炼出剑中时空,是掌门师兄一大依仗,威力亦在牵女星之上。在场恐怕也只有师兄能与那白袍人周旋一二,岂能为这些小事分了法力?”她面如冰霜抬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牵女星,但一柄镇狱,恐怕还不够,不如将寰天也加进来当作添头,你看如何?” 白袍道:“牵女星的确不凡,风美人亲言,我谦谦君子,自然不会煞了风景。只是那寰天现在并不在我等手中,你们若胜了,我便将寰天所在告诉你们,绝不再图染指,你看如何?” 风时雨微微点头款款上前道:“烁一,你甘心为幽煌道爪牙,看来这一仗是免不了了。” 烁一冷笑道:“来得好。表面上的清冷美人、暗地里的自私自利。你看我不顺,我也瞧你不爽。销声匿迹一百多年,我就来看看你现在能翻起什么浪来。” 铮然长吟,伴随着天龙怒吼波涛湍急,两柄绝世无双的神剑骤然出鞘!镇压万鬼,称尊幽冥;迢汉徜徉,是为牵女星。一刹那间,风时雨和烁一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在虚空里引爆千亿次震动魂魄的剧烈交锋,光轨缠绕,凭虚御风,八极尽显,平分秋色。 裔残晓脸色铁青,沉默良久才道:“北胤师兄,剑宗出了这种事情,是我们对不起洪荒正道。” “剑宗遭此大劫,自然也是洪荒正道顿失一臂。裔师兄身为虚宗剑首,这重建宗门的重担可全压在了你的身上。” “裔某自问闲云野鹤,恐怕没有资格来当这个剑宗执掌者…”他看了一眼白袍,“倒不如平息这场祸端,将辜剑鸣师兄请回来主持剑宗大局,总比我这不成器的要安稳得多。” 白袍人笑道:“是了,方才剑尊弃暗投明,这第三场比试也就耽搁了下来。怎么,裔剑首打算接下这一局?” “不错。那瓶千华雪露散以及我师兄的行踪,怎么能让你咽在肚子里?”他剑眉挑起,周身衣襟无风自动,霎时间成千上万的剔透炁剑捭阖盘旋,在这一刹那他仿佛天人剑三者合一,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绝世剑意。 “虚宗剑首果然了得。既然赌约还作数,那么便先破了小生一曲罢。” 话音一落,如九天清泉的潺潺音波肆意荡漾开来。但凡音波过处,石林坍塌碎成齑粉,龙骨灵光之外的蓝洞漩涡激流湍飞。仅仅是一张毫无灵气的古琴,竟能够演奏出如此精妙绝伦杀人于无形的乐曲。这人在音律道法与感悟上的造诣,果然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冯湘子莞尔淡笑突然闪现在裔残晓身前十丈立定,颊如春风飘拂,眉若柳叶舒展,长发俊逸玉面薄唇,看上去人畜无害,指尖轻点,却在手边古琴上拨出一串杀人于无形的幻梦天音。 裔残晓面色森然,瞬息之间仿佛身处海天巨浪之中,狂风、海啸、漩涡、雷电,环环相扣连绵不绝。身处其中,纵然是道通八极的玄天大能也依然生出面对天地鬼斧神工的渺小之感,仿佛一丝一毫的松懈,就会被无限自然伟力撕个粉碎。裔残晓以玲珑游天步徜徉在无穷无尽毁天灭地的音色中,观察良久似有察觉,忽然出声道:“浅音,秦炀!看好为师这一招!” 话音一落,一柄轮廓模糊的莹蓝炁剑豁然冲破幻境阴云迎接璀璨天光。定睛看去,只见裔残晓身形过处,那炁剑便留下一地模糊的炁剑残影。瞬息万化之间,他身形化成的光轨不知在狂风暴雨里游走了几千几万回,随即那些炁剑残像如同剑柄生了个环串在光轨之上,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数不清的炁剑残像已经往四面八方疯狂爆刺而去。 “光虚撷影剑!”秦炀面色潮红激动无比,虚宗传承数千年的高阶炁剑心法,行招期间,身法愈是巧妙则能幻化出来的炁剑便越是强横。看似模糊飘渺的炁剑残像,其实每一柄都有灭杀宝器的威力。裔残晓以剑法配合玲珑游天步,在瞬息之间幻化出数亿枚夺命小剑,此招一出,谁与争锋? 冯湘子虚空半坐,拨弄琴弦的速度已经快得看不清他的手。见到裔残晓发招,他微微一笑道:“幽煌圣教,法力无边。四宗妙法,皆服我言!” 随着他潇洒不羁的笑声传开,琴声自凤来琴上叮咚流出织成潺潺流水也似的音色大网。这网无形无色却可以扭曲空间,定睛看去赫然发现,每一道音符都对应上了一柄光虚炁剑,每一次律动都暗合裔残晓的剑法轨迹。二者接触相交,炁剑崩碎、音色混乱,竟如泥牛入海没有引动天地狂动。 冯湘子微微笑道:“影烛君上与四宗对峙数千年,这些绝世法门纵然威力无穷惊为天人,我圣教却也找出了一系列应对方式。诚然光虚撷影剑是凌厉无双的杀招,以柔克刚,却也只能在绵绵音色下化为虚无了。” 在场众年轻心神大动,百二十年前大战,的确听说过魔教妖人有诸多应对四宗妙法的招数,但一来众人没有亲身经历,更不曾见到顶尖魔头出手,二来眼前这一番斗法,魔教招数的威力还是超出了众人预料。 秦炀木浅音见自己师尊受挫,皆是大感焦急,但裔残晓游走于幻境狂澜中,忽然笑道:“早知影烛道行通天,不仅对于天下八极炉火纯青,肉身更是当世称甲。当年我正道前辈吃尽苦头,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伎俩?” 冯湘子眉头微颦,裔残晓接着道:“幽煌右使道通八极、尤以兑盛。这幻境我虽然看不破,你却助了我一臂之力,多谢多谢!” 他话一说完,掌心里骤然蹿出一柄鲜红色瑰丽炁剑。这炁剑在幻境之中长约千丈凝练已极,有断绝生机之神威,裔残晓这一刻擒剑举天哈哈大笑道:“音律虽强,却掩盖不了心中思绪。幻境的缺口在哪,自然有音色为我指路!” 话音一落,鲜红炁剑自天而下插进裔残晓脚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硕大漩涡当中。只听“滋啦”一声,随着炁剑深入漩涡,海水不断被蒸发开来,剑身朝着漩涡相反的方向疯狂搅动。裔残晓虽然也被无垠漩涡的无上伟力拉扯吞噬,但终究在被完全吞噬之前将其搅得支离迸碎。 漩涡一塌仿佛天缺一角,顿时间海啸不见、雷鸣远遁,取而代之是一片春消雪融浅草莺莺的早春美景。 远黛连山、接天翠滴,雪落红梅、牧童与笛。 冯湘子柔和声线如雪融化涓涓流来,缓缓笑道:“未曾想虚宗剑首也懂音律,深入漩涡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气魄胆识当真是喜不自胜相见恨晚、不禁有湖心煮酒举杯共饮之意。拂《惊蛰雪露曲》,邀君共赏。”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四) 裔残晓仗剑挺立渊渟岳峙,忽然间一道惊蛰雷鸣于远空炸响。原本是九天雷动,不知为何与冯湘子指尖音色结合起来却温柔如唤醒贪睡孩童的母亲吟唱。裔残晓一瞬恍惚,便就是这一瞬,致命杀机涌上心头。 他骤然惊醒使了招玲珑游天,饶是将身法催到极致依然迟了一步。只听裔残晓闷哼一声,众人定睛看去,却见他左肩已然被洞穿一个指孔血洞。这指力原本瞄着裔残晓咽喉,倘若不是他反应迅捷,恐怕现在已经魂归黄泉。 裔残晓眼皮狂跳道:“好一个惊蛰,好一个幻境!” 白袍人身旁音千桐咯咯笑道:“冯大哥这芥子指力又有精进,当真是了不得!” 冯湘子微笑摇头,“若非道不两立,我哪里愿意和剑首知音相对决?这惊蛰雪露曲,芥子指力配合惊蛰雷动,将灵气凝聚到芥子入微大小,其杀伤力便近乎无限;须弥宝音将琴声融入早春盛景,所见所闻,皆是无量因障扰人清明。一指一惑步步惊心,裔剑首,还请小心应付了。” 裔残晓长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忽然取下酒葫芦咕噜咕噜喝起来,半晌袖口擦嘴嘿嘿笑道:“有酒诗三百,剑意当胸来。小心了!” 饮酒之后的裔残晓行踪比起先前隐隐又飘渺几分,每一次出招皆吟诗一句,每一回对决皆越战越勇。一诗唱完剑势便强横一分,十词结束剑意便汹涌一成!说是诗酒三百,在裔残晓口中却如墨海倾洒信手拈来,洋洋洒洒浩浩汤汤、早已超过三百之数!众人心下骇然,这人并不是将诗酒剑融合一处,而是借酒之力,兴之所至,诗篇跃动,剑招乃成!如此打法,连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招会演化成什么样,更何况幽煌道中人?仔细思量,当真是时而婉约时而豪放、时而凌绝时而中庸,时而激进时而保守、时而现实时而浪漫的不可复制的化境神通。在这一刻,剑与人一体,人与剑融汇,百亿种变化、万物成剑罡!辜剑鸣之后,裔残晓所甄剑境,绝对无愧于“虚宗剑首”四个字! 白袍人叹为观止负手点头道:“一门三杰,可惜只有一个能为我所用!” 他眸子流转,看向与风时雨激战正酣的剑圣烁一。镇狱神剑号令九幽亡灵倾囊相助,终成纯黑死亡神器。一旦被剑刃划破肌肤,其精纯的坤阴之力必定如虎入山林大肆入侵。 正说着,《纤云三弄》与“玲珑游天步”之间的巅峰对决一触即发。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道行法力亦是如此。玲珑游天步的速度称甲四宗身法,烁一携带着镇狱神剑神出鬼没,盖因为连光也难以追上他的身影,当肉眼看见烁一的时候,其实那已经是前一刻的影子了。无关于残影,无关于幻象,看见的身影的确是他,却又可以说不是他,因为化境的玲珑游天步,就是以“过去的真实”迷惑对手,以绝对无法看见的身法占据主动! 在这一刻应接不暇的极致超凡剑招从白袍与北胤都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发动攻击。这种情形之下局面岌岌可危,但不知为何原本预想之中的《纤云三弄》竟然没有出现。 难不成风时雨已经狂妄到就算不用三清身法也能够击败剑圣烁一么? 在所有人都疑惑万分的情形下,北胤骤然惊醒脸色阴沉道:“此地被拘灵法阵抽得一干二净,寻不得一丝一毫天地元炁。原来如此…” “呵呵…发现了么?”白袍人哈哈直笑:“这拘灵法阵的用途数不胜数,虽然布置起来极为困难,对地形要求也极为严苛,但这东海龙冢与外界隔绝,正是抽干天地灵气的绝佳场所。《纤云三弄》?只怕在这里是用不出来的吧?” 众人恍然大悟,《纤云三弄》的基础就是分解自身同化于天地元炁之中,以做到天地之内处处皆是我。但东海龙冢远远不及洪荒辽阔,灵气总量与洪荒大陆相比也不值一提,让此间天地灵气被抽干成为了可能。白袍人如此精心准备的决战场所,在瞬间便限制了三清大能极为仰仗的绝顶法身。试问两两交手身法速度大落下风,岂不是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 只听“啊”一声短促尖叫,百里烟看见镇狱剑从风时雨鬓边擦过,差点切开肌肤,禁不住心中大急叫唤出来。“小菓!这下遭了啊!!师傅会不会有事啊?!这混蛋!!下三滥的手段!!什么剑圣什么剑宗!欺世盗名不得好死!!” 剑宗弟子听见这话不仅不像往常那样生气,反而个个如芒在背脸色羞红,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当下情形,连剑宗掌门都叛向魔教那边,这所谓的洪荒道门天下四宗,果然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么。 焦急归焦急,战斗依然在继续,如此险象环生风时雨尽落下风,不仅北胤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这场斗法,连白袍人也意犹未尽不再管其它三场大战。又过了半晌,白袍人戏虐笑道:“北胤,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帮助风时雨,只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北胤冷笑道:“好算计。” 旁人尚且不明所以,音千桐咯咯嗤笑道:“其实法子很简单,三清掌门这般通天实力,体内灵气自然是浩如星海。只要他愿意将体内灵气排出,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转化成天地元炁。后面的也不用我解释了吧。” 她眨了眨眼,“只不知道这位掌门大人愿意为同门做出多少牺牲?碰见这种情况,千桐是不会管的,让同道自生自灭罢。” 白袍人莞尔轻笑,“你这妮子,北胤堂堂三清掌门,你一介幽煌道众,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师兄,让我来,你保存实力。” “胡闹。这龙冢虽不比洪荒,但亦是幅员辽阔之地,想让已经炼化的灵气回归最初,就不能参杂一丝意念在里头。换言之只能任凭灵气流逝均匀散布到龙冢空间之内。风师妹玄天大道,她的《纤云三弄》对灵气的要求何等惊人,这样一来,即便是你也要油尽灯枯。” 何秋生大急,刚要说话又被打断:“用师弟的安危换师妹的安稳?那要我这掌门又有何用?” “三清大掌门还打不打算出手了?” 百里烟等人气得咬牙切齿,幽煌道众人这一招杀敌攻心,当真是狠辣无比。 眼看着场面一边倒,听风院弟子急如热锅蚂蚁,北胤淡淡道:“听风院引领洪荒风之法则,有气的地方就有风,有风的地方就有无穷变化,而风时雨又是听风院一脉足以引傲十万年的所在。为弟子者,怎么能对师尊没有信心呢?” “风师妹,如何了?” 风时雨嘴角忽然一挑,幽幽道:“大约已有七成。” 众人疑惑万分。 “现在呢?” “约莫九成了。” 北胤双袖翻飞两手如羽翼展开,莞尔道: “隅梳妆,芙蕖香,孤风一缕围深墙。初识月,满庭芳,错人错事,风信花开,紫紫紫!” “就你话多。”风时雨暗恼一句轻轻叹气,“澜儿、烟儿,记住为师的话,如果有人胆敢和我巽风之尊听风院门人比速度,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百里烟心神一怔随即兴奋点头,远方和南宫明灭一起攻击烁清的沈澜虽不作声,却也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烁一冷笑道:“玲珑游天的极致,就是在交手过程中超越极限之光。即便是号称洪荒第一遁术的血影遁,终究只是直线距离上的极致身法,要论起实际交战速度,谁能比得上剑宗身法玲珑游天?” “舔着脸提剑宗二字,却做着给先贤抹黑的事情。风时雨不才,今天就替剑宗清理门户。” 她星眸流转,对着北胤指着烁一道:“师兄,我若杀了这厮,有什么问题吗?” “师妹尽管出手,若有人出手干涉,我会帮你争取时间的。” “如此甚好。” “大言不惭!”烁一剑意大涨催动身法,在所有人期待中,风时雨骤然闭眼停在当场,紧接着她藕臂伸出皓腕流转,玉指轻捻缓缓道: “风来!” “咚——!哇呀————!!!” 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一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扎进在场所有人心中。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烁一鲜血狂喷腹部开了条硕大裂口。他爆喝一声重新施展玲珑游天步准备攻击,这一次竟又是一回撞击声、一个惨叫声,紧接着人影喷血后退。烁一心头大怒满脸惊愕道:“这、这是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风时雨脸色冷凛,缓缓嗤笑道:“玲珑游天步虽然为四宗最快的身法,却也是四门身法中唯一不涉及瞬移的身法。换言之,剑宗精髓在于‘经过的速度’,而其它三门,精髓在于‘招式的目的’。 既然有过程,自然能在过程上做点文章;让你打了这么久,我自然也要好好揣摩你脚下玲珑游天的习惯和轨迹。听风院指掌洪荒天地巽风大成,我身为巽位尊首,在风的引导下不说尽破剑宗步法,但在大概位置布下成千上万的风墙风刃却不成问题。试问总有一道,能让你撞上。” 她冰冷一笑,“剑圣师兄,这么快的速度撞在风墙上,滋味不好受罢?”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五) 正道众人哈哈大笑,对于风时雨在危难关头冷静分析扬长避短的处理法子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百里烟抓着云菓的衣裳高兴得哇哇大哭,对于这个在弟子面前温柔如慈母、在外人面前冰冷若寒霜的师傅当真是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可怜少年云菓原本就气若游丝,这一下简直要将他五脏庙也摇了出来。 白袍人不禁拍手,一连道了三声妙:“烁一,看来这听风院倒是你的克星。眼下敌我双方两门绝世神通身法都宣告作废,但说到底也只是恢复到同一起跑线胜负未分,可别给圣教丢脸。” 烁一脸色铁青冷笑道:“三清与佛门招数的弱点皆在烁一心中。风时雨,现在高兴为时尚早。” 风时雨神剑流淌,荡漾起涟漪也似的星光,“正合我意。剑圣怎么能如此不堪?”二人说完虚空闪烁,霎时间斗在一团,瞬息万化刀光剑影,当真是好不热闹。 “好了,北胤,现在四场交手,我这边剩下刀圣与四天御帝,你那边可还有什么好棋么?” 北胤眉头紧锁,因为方才无常和烁一的两次偷袭,导致正道这边战力减损。如今尚能出战的唯有南馨何秋生枯荣枯悲四人,就算把青丘狐云婉算进来,人数上对等了,但失去了踏星孤月轮的少女又能将本身实力发挥几成,也是未知之数。那四天御帝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如此一来,原本实力就不足,倘若贸然出手,岂不是引火自焚?一念及此北胤也是焦急万分。 这时候音千桐搅乱气氛咯咯笑道:“南馨小妮子,你号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又有洪荒大陆兑极第一人的美誉,咱们一对一,可敢与我比试比试?” 南馨奶声奶气笑道:“哪里来的骚婆娘,口气可真大。” 音千桐负手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生着小萝卜头儿的幼女模样么?不是为此一直伤心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音千桐看了看白袍人,见对方颔首应允,忽然解开身上黑袍。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二八少女水灵灵站在那里,肌白若雪柳眉凤目,鼻子小巧唇点朱砂,却是位看上去天真烂漫极为可人的小姑娘。 她叉着腰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已经差不多一百岁了,但十六岁之后模样却再没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南馨呼吸一滞,“你、你想说什么…” 到了这一刻,任谁也听得出来,不知为什么南馨的声音微微颤抖。 “咱俩比试一场,你若赢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你生命法则通神依旧长不大!我若赢了,你就把洪荒兑极第一人的称号交给我!我要让天下所有人知道,三清上玄院大泽院的尊首,连我圣教四御长生帝的一只小脚丫子也比不上!” 南馨婴儿肥圆嘟嘟的小脸涨红,虽然是气喘吁吁的模样,却依然极为可爱。北胤颦眉道:“恐怕是心理战。这长生帝道通七极,与你不相伯仲,故意说些有的没的让你分心。此事不仅关乎正道士气,也关系三清荣誉,三思后行,就算不接下来也没有关系。” 南馨沉没良久,终于还是前进一步,叉腰挺身一脸倔强道:“比就比,谁怕谁!怎么个比法?” “五局三胜,斗法出题样样皆可,战平继续直到分出胜负。” “输了可别哭鼻子,我比你年长,让你先出手罢。”南馨回头扬起下巴笑道:“茵儿,看师傅怎么教训这小蹄子的!” 南茵在后面加油鼓气,音千桐红唇斜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她玉指一点地面,“方才刀圣东方九一道刀罡斩破天龙玉骨,俗话说得好,破坏容易恢复难,咱们同时出手修复龙骨伤势,谁修复得多谁就胜。” “正合我意,那还等什么?” 话音一落,二人化作碧绿光影如春风吹拂扫过那道切口整齐深不见底的硕大刀伤。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倩影过处骨骼轻颤血丝重组,原本裂开几丈的大口子,竟在盏茶功夫里重生了一半之多。枯荣见此双手合十道:“早听闻南尊首有构筑生命重组血肉之力,没想到这魔教妖女竟也有如此本事,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衲这些年偏安一隅坐井观天,可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枯荣大师道行精神普渡芸芸,论起无量功德,且不提这魔教妖女,就算是南师妹恐怕也难以望你项背,又何必谦虚自薄呢?” “北胤师兄金玉,老衲感激受教。这场生命法则的对决当真是旗鼓相当精彩绝伦。” 话虽如此,纵然一开始二人平分秋色,时间一久还是南馨快了一筹。想她寿近二百每天钻研医道,施法行招自然比音千桐要娴熟几分,众人正安下心来,却不料音千桐忽然出招袭击南馨。正道众人勃然狂怒破口大骂,音千桐却咯咯冷笑道:“姑娘一没说不能相互干扰,二不曾借助外力,况且两方生死交手难不成看着对面施法疗伤不做干扰?真是天真可笑。” 众人一时语塞不好还嘴,南馨轻哼一声运功抵抗。既然是纯粹泽兑灵力的交手,二人不约而同只使用兑位一种灵气,比的就是操作技巧与精纯度。在这一刻南馨身边豁然生长出成千上百株纤长柳树,柳枝如鞭千丝万缕,根根缠绕缕缕绞杀,翠绿生机中暗藏凌厉,织成大网柔中带刚。一时间人人喝彩,为这精纯到极致的生命法则所倾倒。 音千桐双眼放光咯咯笑道:“果然厉害,不过看看我这招如何!” 众人目光望去,只见音千桐婀影摇曳仿佛百花仙子,一丛一丛娇艳花朵在她身边花团锦簇团团绽放。在碧绿色生命法则与灵气的洗礼之下,从花骨朵儿到盛开怒放只用须臾转瞬,紧接着花瓣如雨漫天飘飞。甚么一月的梅花二月的杏,三月的桃花四月的薇;五月石榴陆芙蕖,七月栀子八月桂!雏菊芙蓉与水仙,是为秋冬三大美,大雪纷飞一点红,数九冰锥催腊梅。除此四季十二花,山茶牡丹红药夜,梨花带雨樱吹雪,勾得游人年年归。当真是叫人沉醉其中眼花缭乱。 此人模拟生命生长,竟把自然之力掌控手中,将象征着生命盛景的四季鲜花同时展现!赢来现场一片惊呼。 二八模样的“少女”,纤纤柔荑拂过成百上千种娇艳鲜花,将这游弋在东海漩涡之中的天龙龙冢也点缀上了生命的颜色,曼妙轻娜,而不是轻浮荡艳,不知道是人照亮了花儿,还是花儿衬托了人? 正是沉迷其中恍惚刹那,音千桐嘴角一挑十指轻弹,霎时间无边无际的花瓣带着切割山川海洋的天地伟力与出则见血的极致杀机疯狂冲出,不仅将南馨身边千丝万绦斩断,更追着她四处逃窜。受此阻碍,南馨虽然尚有余力修复龙骨,速度却比音千桐慢了不少。须臾片刻胜负已分,那龙骨再生完毕,其中南馨修复的区域约莫四成。 “你输了!” 东方九哈哈笑道:“千桐妹子,你这道行一日千里,以后大伙儿受伤可全指望你啦!” 戴阎王嗤笑道:“刀痴,你每天练习刀法浑身臭汗,千桐妹子躲你都躲不及,还帮你疗伤,做梦吧你!” 众人哈哈直笑,白袍人莞尔笑道:“做得不错。”他手指轻点南馨,“再拿两局,我帮你将她除掉。” 现场哗然,南馨身子一抖冷笑道:“丑八怪你说什么?” “这妮子做梦都想超过你,一旦你今日被超过了,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若不想被我杀掉,还是用尽全力的好。” 北胤挡在南馨面前冷笑道:“大言不惭。”他指着音千桐,“你有胆子动三清的人,就要有被我灭门的心理准备。” “那就拭目以待了,看是我先杀掉南馨,还是你先杀掉音千桐。”他语气戏虐浑然不讲北胤的话放在心上,正道众人怒不可揭,恨不得将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煌道魔君生吞活剥了去。 音千桐凌空俯视南馨冷笑道:“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么?” 南馨小脸煞白面色不善,音千桐却不搭理,仿佛嘲笑一般继续道:“我施法救人,从伤势较轻者入手。倘若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耽搁后面无数人疗伤,岂非出力不讨好得不偿失?” “胡说!就算拼命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就算后面所有的人伤势加重我也会一个一个救回来!你我都是能够创造生灵之人,深知生命来之不易,就算是一只蚂蚁、一片树叶,也是天地神奇鬼斧造化的产物,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音千桐笑道:“倘若没有‘杀’存在于心中,如何感悟更高的‘生’之法则?方才花叶柳枝,便是最好的证明。” “多说无益,方才是你出题,现在换我出手。你既对泽兑之法如此自信,可敢与我一比再生之力?” “有何不敢?尽管出招。” 南馨冷笑道:“我二人将头颅斩下,提头对峙,谁先坚持不住将头颅安放回去,谁便输了。” 她话音一落也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在现场众人尖叫惊呼中手刀一闪,竟硬生生将自己脑袋砍了下来!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六) 众所周知,人脑泥丸是修道者肉体意念之所,也是灵魂徜徉之地,一旦失去头颅,周身灵气便无法自由调控统一,灵气自然也会对自身身躯造成冲击破坏。南馨与音千桐乃是洪荒兑极称尊者,在没有意念力的引导下,如何指挥体内生命之力修复受损的血肉经脉四肢脏腑,自然是极为严峻的考题。一念及此,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翘首以待。 南馨将头颅拎在手中,音千桐自然也是毫不迟疑白刃闪光。现场诡异至极,两个无头之人相去十丈彼此对峙,一个是娇巧玲珑的幼童,一个是美艳动人的少女,但气氛却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奶奶的,这要是把老子的头砍下来,过不了多久早就嗝屁啦。千桐妹子平时嬉皮笑脸的,没想到道行感悟这么厉害,她排在四御之二,我韦某人是一百个服气啦!” 谢玄玉龙宝扇轻挥笑道:“千桐妹子可比你宝贝多了。只怕在君上眼里,剑尊也不及她地位尊崇。” 东方九笑道:“那是自然,开团没奶妈,不如趁早回家找妈妈。” 话虽粗糙戏虐,但每个人脸上都隐隐藏着担忧的神色。这边二人斗得正欢,安无涯与枯法的交手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此时此刻,枯法已然化身金铸佛陀,攻守兼备,原本盛开于脚下的百万莲花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金身佛陀融合一处。仔细看去,能隐隐从佛陀皮肤血肉里看见净土莲华脉络,错节扎根相辅相成,端的是浩然恢宏。 随着佛家般若八合经字字吟唱,以百万脉络加持,以无上神杖激发,霎时间金光无垠伸展笼罩住在场所有人。安无涯首当其冲承受八合神通,在外人看来,此般须芥寺镇寺神通倾盆而下,纵然是道通八极的绝世大能,说不得一不小心也要殒落当场。 然而醇厚佛光中,忽然钻出一道森然骨光,紧接着漫天牙齿相磕的诡异声音豁然爆出。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八合经中心地方忽然破开一个小洞,从中钻出一枚玉色头骨桀桀狂笑。那头骨撕扯佛光,不寒而栗的诡异声响打乱佛家梵唱,紧接着从小洞之中又陆续钻出七枚头骨。一共八个玉色头骨盘旋半空编织成森白巨网,仿佛网罗世间万象,同样无限延展开来,与凌空金色佛光相互对峙。 “好一式八鬼巡天诀!红尘因障悲欢离合,果然了得!” “过奖,在般若八合经神威之下,安某人自然得小心应付。”二人同时狂喝一声,金白二色光芒比起之前光芒又盛了几分,但饶是如此场面僵持,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二人不仅道行相仿,甚至连神通法则的感悟都在伯仲之间。 “八鬼巡天诀”在当初扶摇山大战五鬼巡天的基础上再做拔高,以安无涯第三法相施展开来,可谓是一招一世界,一瞬一倥偬,无穷威力与高阶幻术联合一齐,倘若有半分心智空隙,都会被这法诀趁虚而入碾轧粉碎;而般若八合经以大成佛法为基础,夺去人道六感,降下涅槃灾劫,同样是幻术与力量的顶尖绝学。唯一不同的是,八鬼巡天更重杀戮噬魂,而般若八合强调普渡苍生荡涤罪秽。如此交手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迢迢大河虚空轮转,一金白、一赤红,如盘踞两边的天龙神蛟彼此搏杀。这般持续刹那功夫,只听两声闷哼同时传来,霎时间金光乱窜赤红支离,枯法和安无涯同时现身吐血后退,二人皆是蹬地十步稳住身形,眼中敬佩惊愕一览无余。 “大师佛法精深定力超凡,竟连我第三法相的八鬼巡天也奈何不了,实在叫人汗颜。” 枯法颦眉道:“安施主道行了得,也让老衲大为心惊。只是有一疑问,一直在老衲心中不曾消散,还请安施主不吝赐教。” “释尊但问无妨。” “天下四宗以佛门、三清两家历史最为悠久,七千年前三清大能昭上真人前辈贯通八极,是为洪荒大陆天下四宗时代第一位通天彻地之人。之后昭上真人广开讲坛遍说道法,穷极毕生心血,悟法于佛、道、剑三门,甚至为了归化魔教不惜以魂入魔,希望能找到正邪之间沟通的桥梁,还这清平盛世一个安定。虽然最后功败垂成,却也推动洪荒道法突飞猛进。自那以后,贯通八极者虽仍是凤毛麟角,却不像从前那般万年不遇。这些多亏了昭上前辈打下的坚实基础。” “不错,昭上真人名号,道行为次,人格为首。试问天下大能,有几个能做到昭上前辈那般英雄豪杰以魂试法构建两方纽带?在我幽煌圣道之中亦有昭上前辈铜身石像供后人瞻仰。除了‘通天道主’、‘孕天道母’两位神祇与历任君上,恐怕要属他地位最为尊崇了。只不知枯法大师忽然提及此事有何见教?” “当年正邪大战,魔君影烛乃是心魔本尊,统御四方邪众荼毒苍生,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不说一时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是以天下道门群起攻伐,实在是迫不得已。今时不同往日,影烛早已被古剑司冥、八荒玉卦分割镇压,幽煌道也有新任君王上位,既然同为凡人,尔等道行逆天之人所追求究竟为何,甚至不惜戮亿万生灵,冒万世骂名,却是叫人匪夷所思。”枯法慧眼流光盯着虚空中的白袍人。 安无涯眉虽颦,嘴未动,一时没有回答,白袍人打个哈哈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想点化我这‘罪魁祸首’。” 枯法苦笑道:“天下亦正亦邪者数不胜数,我从各位身上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杀戮权谋,甚至还有慈悲、情爱与眷恋。老衲不才,其实时过境迁,以天下为棋盘、以生灵为棋子,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千百年一瞬,最后坐果登西荣归极乐,岂非自我涅槃与苍生安乐的最高升华?” 白袍人嘶声笑道:“枯法大师,你以梵天圣极杖为法宝,以芸芸生灵满为宏愿,终铸成无量金身百万脉络,就算在历代释尊里也是得上是出类拔萃之人。” “阿弥陀佛。” “但思量,怎的如此幼稚?” 众人一惊,白袍人接着道:“修道中人追求长生,却怎知长生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一生爱过几多人、一世洒过几行泪,回想多少生死别、回首阡陌烟云起,这才惊觉,原本以为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原本奉为铁律底线的东西,到最后竟连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啦。” 他苦笑一声,“何以生大樁,何以竭海石?…唯证恒道尔…” “说到底,只是在被一次又一次嘲笑罢了。” 枯法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自以红尘之外的眼光看这世间,却忘了‘宏’生自‘微’,‘一’铸成‘万’。以一人心揣万人意,怪于时光长河,已然是生了魔障。菩提明心尘埃染,那便要以佛光箴言以洗练。老衲愿继承昭上真人之遗愿,当一回洪荒道门与幽煌道之间之桥梁,倘若能消弭魔性回归清平,区区一条性命又何足道哉?” “师兄?!” “掌门师伯!” “枯法师兄,魔教妖人之所以为妖,并非生而为恶,而是一生坎坷,一世畸零,求而不可得,得而不能久。心魔何生?罪秽何来?是妻离子散也,是众叛亲离也,是梦碎路杳也,是命定不甘也。今日少了一个幽煌道,明日再来一个煌幽门,无穷无尽也。倒不如将有用身躯留下来,普渡苍生惠及倥偬,才是我正道人士引以为傲的纲领,难道不是么?” 白袍人哈哈笑道:“北胤,你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今日少了一个幽煌道,明日再来一个煌幽门!”他大袖一挥,“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以心魔生也,万族林立不融融,是以战祸起也!偏偏这狗屁天道命数恒定,可笑这芸芸终生浑浑噩噩,如此,倒不如让我改换苍天又有何妨!?我尊枯法大师宏愿,但也仅此而已。你想点我,怕是不够格。” “白袍施主,天道恒大溯古向未,如此妄悖岂非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哈哈哈哈...若当真自取灭亡,先搅他个天翻地覆,也不失一件天底下最痛快的事。” 北胤怒道:“有我在此,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北胤,你不必急着送死。总有一天我会将你除掉。现在是幽煌道与枯法大师之间的较量,你一个外人,怎的却如此多嘴?” “北胤师兄,我知你道逾化境。但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罢。倘若老衲当真身死道消也不能感化其人,也只能说明老衲佛法不精,愧对先祖前辈;倘若有幸拨云见日,岂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罢了。”北胤摇头,“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这佛门释尊也该让自己门人好好看看佛家实力了。当你那一届崇天八极甄选,仿佛昨天。” 白袍人道:“安左使,看来你现在的道行不是枯法的对手了,用‘那个吧’。” 安无涯回身道:“胜负未分,君上何出此言?” “事实罢了。枯法的道行感悟超我预料。当年那一届崇天八极甄选当真是人才济济,北胤也好,双慕容也好,辜剑鸣也好,本以为当年并不出彩的小和尚枯法是软柿子,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来居上,竟也如此难缠。” 枯法双手合十,“施主对当年甄选颇为熟悉,想来莫不是老衲故人?何不借此卸下面上幻障,让在场诸位瞧个清楚?” 白袍笑道:“你们这些人自诩正道,臭比狗屎,我哪敢与你们扯上一星半点的干系?闲话不多说,大师还是好好打算如何应付下一招吧。” 众人定睛看去,不知何时安无涯指尖钻出数枚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青紫色珠子。随着珠子当中诡异的嚎哭怪力被安无涯吸收殆尽,就算是在场的年轻弟子,都能隐约感觉到,这个魔教左使与先前大不一样了。 “胜负手,百万生灵珠。” 枯法显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周身气息忽然尽数消失,再寻不着一丝一毫。在周围一群年轻弟子眼里,枯法的气息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是以还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但在北胤白袍等大能眼中,却着实吃了一惊,因为枯法似乎融入天地当中,将众人能够察觉到的最后一丝隐晦气息也抹除了。难不成他竟窥探天道? 安无涯冷笑一声,心中暗忖:“装模作样,看我打破你这伪装。” 话音一落,安无涯脚下爆开一团内敛炁花,豁然出现在枯法身前,一掌拍去狠狠与枯法伸出的拳头砸在一起。 嗡然闷响声中二人同时后退数步站定,安无涯自知百万生灵珠加持在自己身上究竟有多么恐怖,此时满脸惊愕不置可否。白袍脸色骤变一字一顿道:“难怪你能将最后一丝气息抹掉...竟然,竟然是 息壤...”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七) 话音一落,众人尽皆哗然。 云菓强撑着问道:“百里,这息壤是什么?”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安璃见多识广解释道:“相传息壤是艮位绝宝的能量载体,可以无限扩大,也可以无限缩小,可以无限变重,也可以无限变轻,刀枪不入,坚硬无匹,有世间第一神土之名。不要说难得,这几万年历史都没记载说有人遇见。没想到这老秃驴竟能得到息壤,果然是福泽深厚。” 云菓大吃一惊,心中暗忖道:“艮位绝宝…能量、载体?…”少年悄悄看了一眼右手掌心,心头升起一丝疑惑。 枯法颔首回道:“不错,隐藏气息并不是因为我与天道融汇一体,而是神土息壤将我的气息储藏了起来。当年我偶然得到此神土,修炼息壤神功,就连同门也并不知晓。” 他深深看了一眼远方的无常,“你原本是我最为钟爱的弟子,待我涅槃西去,或许要将这息壤神功传授于你,却不料你助纣为虐事理不明,叫为师心中大为伤心。” 无常眼皮一跳,缓缓道:“就算有息壤又如何?永远臣服在天命之下,对这苍天无常生不起半点反抗。懦弱如此,又有什么可惜的?我为何叫无常?并非为你所赐,而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忘这苍天视众生为刍狗,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日日无常,年年悲伤。” “你…你这…孽障…我教你这些年的佛法,竟不曾感化你一丝一毫…?” “他说得不错,就算有息壤加身,弱者终究是弱者。”白袍人桀桀一笑,安无涯应声而出,霎时间在枯法身边打出光逾时光的拳掌攻击。 盖因为有生灵珠威能在身,安无涯似乎全然不顾及灵力消耗,每一下都毁天灭地,每一次都引起山崩海啸,须臾之间数亿次攻击如倾盆暴雨倾泻而下。在这般震动里,北胤不得不构建结界保护年轻弟子安危,但这样一来心神分散,一旦枯法有难,能不能有效救援当真不好说了。 北胤眉头紧锁定睛看去,只见倾天交锋中,枯法纹丝不乱竟稳稳将数亿次攻击尽数接了下来!在这一刻垂垂老僧周身佛光与脉络尽显,而其中有一丝精纯到极限的黄色线条不断游走在他身躯血肉之中。随着这黄色光芒涌动,枯法的身躯时而伟岸如天,时而渺小如尘,他的手掌拍去则排星捣海,点去则入微芥子,他的双腿时而一步登天,时而降低重心灵活无比,搭配须芥寺妙音冯莲步,可谓是闪烁于星汉,跳跃于认知极限。 没想到枯法的招式,竟有如此强悍的想像力!他的步子已然超越传统意义上的妙音冯莲步,变为‘心中有花瓣,则天地何处无花瓣’的境界。如此巧妙的身法,就算安无涯攻击再如何精妙迅速,竟也打他不到! 正道众人激动万分大为欢喜,枯法实力之强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此时此刻安无涯也暗自点头,倘若没有生灵珠在手,恐怕就算倾尽全力也不是修炼了息壤神功的枯法的对手。佛门道行精深,实在叫人折服。 面对伟岸身躯法天相地,安无涯小心防守伺机反击,这是他头一次在第三法相加持生灵珠的情况依旧处于下风,敌强我弱,绝对是极为艰难的一仗。场面一时间显得颇为平淡。 在这般情况下,南馨与音千桐的第二场对决也分出了胜负。 起初二人斩下头颅都是游刃有余风轻云淡,但过了这么久时间,南馨的身影尚且稳当,但音千桐雪白羊脂似的肌肤渐渐泛红,隐隐有充血之意。 又过了片刻,只见音千桐浑身冒血气息紊乱,灵光法罡腾腾直蹿,显然已经无法调和体内纷飞如絮的狂躁灵气。只见她玉手抬起将脑袋安放在天鹅脖子上,柳眉倒竖哼道:“这一局我输了,算你厉害。” 南馨微微颔首,也是将头颅重新放在脖子上。众人啧啧称奇,这二人对于生命法则的感悟不知已经到了什么地步,这头说斩就斩,说愈合就愈合,重新长在一起的头颅和身躯之间没有半点痕迹,无不是光洁如玉白璧无瑕,当真叫人倾佩不已。 北胤颔首道:“南馨,你的檐蛇神功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音千桐冷笑道:“檐蛇神功?不就是再生能力强一些么,取个天花乱坠的名字装神弄鬼,还不如叫断尾巴功、臭蟑螂功岂不是更好?” “输了就输了,哪来这么多话。你要是不敢比了直接认输不就好了?” “呸,咱们现在一胜一负,该担心的是你吧。要是输了,只怕小命不保。” “废话少说,第三局,你出题吧。” 音千桐咯咯笑道:“你可听好了。”她眉目一挑,忽然从黑云长袖中摸出三枚小针,“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咱们既然比试生命灵气悬壶医术,对于毒性的了解自然也必不可少。我二人同时在对方阵营里挑出一人施下剧毒,再为自己阵营里中毒之人解毒。谁先将这毒药给拔除干净了谁就算赢,怎么样,你敢不敢接?” 北胤道:“倘若千方百计种下必死之毒,又作何解?这毒功虽然厉害,大多数歹毒法门施展起来却甚是繁杂。现下给你当了活靶子,岂不是将自身安危置之邪魔外道之手?” 音千桐冷哼一声道:“不愧是三清掌门,才思敏睿骗你不得。不错,倘若放弃这一小局输赢毒死一个正道大能,恐怕是极为划算的买卖。”她目光流转,“其实我刚才也是这么打算的。” 正道众人纷纷哗然,这妖女好歹毒的心思,方才只顾着思量对决过程,却忽略了个中漏洞,要不是北胤及时提出来,也不知片刻之后要被毒死的会是谁? 音千桐继续道:“既然你指出来了,那就不能下没有解药的必死剧毒。这样总可以了吧?” 北胤沉吟片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权当默认了。 众人眉头紧锁,这种刁钻古怪的比试方法也就是魔教妖女方才想得出来。为对方阵营下毒倒确实免去了当中投机取巧的机会,对双方而言都称得上公平。只是谁来当这个试验品倒是叫人颇为忐忑,年轻弟子肯定是不行的,这长生帝音千桐道通七极,怕是手段还没显出来,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后辈弟子化成飞灰。一念及此正道大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幽煌道这边却不然,毕竟相对于三宗,幽煌道是一个整体,又有道行深不可测的白袍人统帅,此时丝毫不担心谁被选中。南馨左右打量,眼下除了白袍魔君之外,只有东方九和其余三大御帝空闲。四方御帝既然齐名,一来道行不会低,二来说不得这四人其中还会有什么合璧的厉害招数。如此一来,那刀圣东方九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南馨心思简单也不多想,胖乎乎肉团团的小手指着东方九道:“大个子你过来,姐姐给你施施针,拔拔你的杀气。” 东方九哈哈一笑也不迟疑,大步流星走出来没有丝毫恐惧,只撇头道:“千桐妹子,老哥哥这条命就交给你手里啦。” 音千桐微微颔首,莲步上前对着正道中人咯咯笑道:“我就不挑人了。咱们刀圣大哥响当当的好汉,你们正道人士也自诩是豪气干云之人,哪一位有胆子的就上前一步。不过道行太差的可得掂量掂量,小心被我几支毒针送去了阎王那里当小鬼。” 那何秋生是大大咧咧的爽快人,如何愿意被邪魔外道比下去?正准备出声前行,却被须芥寺枯荣禅师拦住。枯荣双手合十道:“何师弟,当下天下四宗各位道友属你年纪最轻,也是资质绝伦前途无量之人。但你不曾见识过邪魔伎俩,老和尚风烛残年,就算有什么岔子也不打紧。这一局不如让老衲代劳如何?” 何秋生回礼道:“南师姐的道行法力我是将心放在了肚子里,一百个踏实!大师莫不是瞧不…” 他话没说完被北胤打断,“师弟,枯荣师兄一番好意,你道行又的确粗鄙不堪,确实需要像大师这般得道高僧敲打敲打。这一局就不要坚持了。” “阿弥陀佛。”枯荣微微行礼,转身道:“音施主,可以动手了。” 音千桐玉足轻点飘到枯荣身前,瞬息之间南音二人手指齐动,原本翠绿荡漾生机勃勃的光芒忽地转变,竟似有灵性一般化为了阴森诡异的墨绿色。与南馨九九八十一枚墨绿色毫针破空发出不同,音千桐玉手成掌,墨涛绿波连绵不断层出不穷,仿佛大浪淘沙层层叠叠,最后竟汇聚成了六道汇集数不清墨绿色的虫痋毒斑的掌气。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毒掌就算隔着老远都让人汗毛倒竖眼皮直跳,倘若真被打中,不晓得接下来会如何痛苦凄惨? 那音千桐却不管这许多,只狠狠拍在枯荣禅师胸口,霎时间墨绿色的古怪毒斑如开闸洪水般倾泻奔腾占据枯荣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原本面色红润的老僧忽然七窍流血,枯槁皮肤竟如蛇皮一般层层剥落煞是骇人。这还没完,只见音千桐玉指轻点,围绕着枯荣禅师周身转了七七四十九圈,每一圈都运转着古怪绝伦的指法步法,若仔细看去,此时此刻老和尚全身经脉十有七八都被这妖女毒气洗劫了一遍。众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人究竟还会如何折磨枯荣。 如此冗杂的施下毒药的方式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不是被针对者不能动弹任凭摆弄,想将这一套功法完整施展可谓是千难万难。这也是为什么功法练到了化境巅峰,毒术蛊法在一对一当中颇为吃亏且不甚实用的原因。历史上毒功大家不在少数,大多是范围攻击之大成者,能笑傲天下的,却只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二人施毒完毕准备解毒。南馨以毒针刺在东方九身上,深浅拿捏之准确,施针位置之完美,都可以管中窥豹其经验手法。音千桐自诩针法大家,见到如此娴熟奥妙的毒针布施也不尽心悦诚服,自问以现在的手段恐怕还要逊色半筹。但这是比试解毒的时间,并非施展药针毒针的手段,想让她认输自然没那么简单。只是越往后解毒,音千桐就越是心惊。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八) 原来这九九八十一枚墨毫分成几大部分,以当中七枚为例,此七道墨毫引导东南西北天地人七种方位,将东方九体内血肉经脉与天地万物归化,竟让解毒者分不清生命组成的纤维细节,只觉得这人体内混沌一片浑浑噩噩,饶是以音千桐法力也呆滞半晌不晓得从何处下手。好不容易拔出毒针,立刻出现在眼前的又十二枚阴阳毫针正中十二正经。以针为引,阴针对阳经,阳毫刺阴脉,其中层层不息的墨绿色毒气融化经脉,竟让这十二道人体中最为重要的灵气运转通道联结一处。倘若不能将其重新切割、拔除毒气、排除淤血以及修复经脉,恐怕日后东方九行功用招之时灵气混乱不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音千桐大气不敢多出,此时小心翼翼分经补穴,一时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头上白毛细汗不断钻出,就算流到眼眶中也换不回她半点多余动作。 这九九八十一枚阴阳毫针布局巧妙一层套着一层,虽都不是危及性命的狠毒招式,但想根除确实困难无比。那东方九也算得上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这融化血肉割经划脉的疼痛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忍受,但自始至终他半生不吭,引来正邪两道一片佩服。 如此耗费九牛二虎之力,八十一枚针只剩下最后一组。这一组根据方位来算,对应诸天四御,若要命名,可分别称作紫微、长生、天皇、后土针。只是说来奇怪,这四枚针阵有一明显缺口,就在刀圣东方九脾脏的长生针上,就好像在告诉音千桐:这长生针最为无用,天生缺陷拖累了其余三枚,不如尽早拔去。 音千桐只觉得四枚毫针上隐隐透出幻障靡音,不断吸引着她去拔那枚长生针。她鬼使神差伸出手去,堪堪要碰到小针的时候身子一顿,霎时间清醒过来,背后冷汗如雨后春笋疯狂冒出来。她心中不禁骂道:“这老丫头好强横的幻术根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让我中了招。看来这缺陷明显的长生针果然是个陷阱。” 她再不迟疑,沉吟片刻从天皇针下手,但前脚拔出墨毫,后脚东方九“哇呀”一声大叫起来。众人大吃一惊,能让这顶天地里铁打的汉子失声狂叫,想必其中痛苦不言而喻。音千桐心下一慌,猛然想起来自己只怕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原来接触虽然不久,但音千桐这种不服输的性子早已经深深印在南馨心里。她布下的这长生针虚虚实实,一面隐射长生帝音千桐没有半点用处,用以刺激音千桐高傲的性子,让她尽可能将目光集中到其它三枚小针之上;一面又露出破绽吸引她上前拔除长生针。彼此完全矛盾的心理裹在一团,受幻术影响,音千桐恍惚之间只考虑了其中一种便冒冒失失取了天皇针,此时定睛一瞧,才发觉经过这番演化,东方九血脉逆行毒气攻心,情况远比先前要严重复杂得多。 “果然应该最先拔长生位的小针。” 她心头狂怒,没想到小心翼翼还是被南馨摆了一道。但即使是如此危急情况,音千桐忽然静下心来,踏踏实实步步为营为东方九祛毒疗伤。 再看南馨那边,枯荣禅师周身皮肤掉了又长、长了又掉,此间疼痛不知几何,盏茶功夫他已经瘦了几圈,里里外外皮包骨头一般模样极为吓人。南馨号称泽兑无双天下第一,面对音千桐施下的毒掌手段虽然陌生却不慌乱,只从头到尾慢慢拔毒。又过了片刻,枯荣只觉得身轻如燕呼吸顺畅,再看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剥离,连带着颜色也恢复如常。本以为这一局胜券在握,不了南馨小手一抖。 “不好,被这妮子摆了一道。” 音千桐听见南馨的声音,不禁咬牙切齿咯咯笑道:“咱们彼此彼此,你摆了我一道,我自然也要以牙还牙。” 枯荣双手合十缓缓闻到:“南尊首,老和尚现在神清气爽,不知有哪里不对?” 南馨指着枯荣心口两寸道:“这里有一缕墨绿元炁,倘若不除,大师恐怕只能剩几天的寿命,这一局自然也要作罢认输。” 枯荣皱眉道:“莫非拔除不了么?” “非也。毒气非常好拔除,但坏就坏在这墨绿元炁之中带着强烈的致幻灵力。一旦我将它拔除,这幻障炸开径直攻入心肺五脏…” “老衲苦修二百年,对于幻障定力倒颇有些心得把握,南尊首不必担心,施法便是。” 南馨满脸严肃,“问题是,这致幻灵气…出自心魔影烛…” 众人失声惊呼。任谁都知道,影烛为心魔一种,数千年来汇聚天下万物七罪污秽,说是世间最为诡变最为阴邪最为琢磨不透的生灵也绝不为过。当年正邪交战,惨死在影烛心魔幻术之下的通天大能不计其数,况且眼下这污秽灵气由内向外,便好比魔由心生浑然一体,比起别人布施不知又要凶狠多少倍。 一念及此,正道众人面色如土,没一个不为枯荣禅师担心。 枯荣缓缓点头合十道:“生死有命,天道循环。老和尚虚度二百年岁月,未曾普渡普天众生,也未曾修得大雄极乐,实在愧对佛门子弟称号。今日命中此劫,倘若过不得,那也便过不得了。” 他边说着,人群里的白袍小僧无尘早已是痛哭流涕倒地不起。这崇天八极甄选期间,他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同门兄弟,未曾想到就连师尊也可能就此圆寂涅槃。无尘悲痛欲绝,眼前一黑,竟急火功心晕了过去。枯荣叹息道:“阿弥陀佛,枯悲师兄,这孩子心地纯良,倘若这次我不能撑过去,便只能请你和掌门师兄费心照料了。”他看了看不远处半空中的无常,“不要让他误入歧途啊…” 枯悲如此佛家高僧此时也不免呼吸沉重眼眶泛红,良久合十颔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枯荣道:“南尊首,此番决战有关天下正道威名,不必犹疑了。是福是祸早有天定,出家人五蕴皆空,不在乎一叶生死。” 南馨点点头,小手一动,径直将盘踞在枯荣心腔的黑色雾气拔了出来。在这一刹那,一条血箭从枯荣嗓间喷出,紧接着原本禅定如钟的老僧浑身赤红血气散乱,连带着周身经脉噼啪作响,肌肤之下无数个凹凸怪点四方游走,看得周围众人心惊胆战。 便就在这时,一尊伟岸金佛在枯荣背后豁然出现,这无量金佛蕴含无上西天佛光,其中隐隐流淌着碧绿色莹莹生机。两种贯穿天地的法则神力加持一齐,竟将枯荣的身形稳了下来,就连原本赤红色的皮肤也冒出卍符金光。 众人还没来得及大喜,那金色佛陀轰然破碎,虚空衍生成一张时红时黑面目可憎桀桀怪笑的龇牙鬼脸。鬼脸一出枯荣浑身长毛,嘴角边獠牙顿出瞳孔喷血,如野兽般嘶吼狂叫,其中言语恶毒粗俗淫邪污秽,要不是亲眼听见,绝不会相信一代高僧竟会吐出这些话来。但即使如此枯荣也不放弃一丝一毫的生机。下一刻他瞳孔金光大盛,无量佛陀再现虚空,双掌劈开氤开鬼脸再一次将枯荣从失控的边沿拉了回来。 枯荣乃是须芥寺泽兑功法之大成者,体内生命灵气生生不息,此时此刻他正以自身佛门定力与生机对抗着由五脏而生的心魔诡力。所有人都盯着枯荣,不知道面对这一缕影烛幻障他能不能挺过来?只要幻障尚在,音千桐布下的功法就不算彻底被解除,而就算他挺了过来,倘若在这时候音千桐先一步完成解毒,这一局的胜果恐怕也要拱手送人。 众人的脸色随着佛陀与鬼脸交叠变幻,佛陀现则众人喜,鬼脸出则众人忧,如此来回九轮,即便是北胤和白袍都不得不佩服枯荣禅师心念之坚定、佛法之高深了。试问心魔影烛无上魔功从五脏汹涌而出,天下能抗衡者又有几人? 但恐怕这也就是极限了。那鬼脸存在的时间渐渐长过佛陀金身,堪堪转醒的无尘见到如此情形悲从中来又是昏死过去。枯荣嘴角苦笑,这心魔当真凶戾无比魔威滔天,其中针对佛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招数层出不穷,又有无限幻障让人以为身处酒池肉林。试问枯荣一代高僧,恍然惊觉自己荤酒尽染杀人越货**良女,还有什么更能让他心死绝望的呢?然而这一刹那的负面情绪、一刹那的痛苦和罪恶感、一丝一毫的不坚定都会被心魔趁虚而入。置身其中,凭借两百年来一心向佛的无上信仰与心魔抗争,竟让这个彷徨无助的老僧感觉足足过了百万年时光岁月之久… 百万年时间的概念,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寿岁不过两百,没想到身处这般煎熬之中,却过了“五千个”一辈子这么久... 两行清泪从老僧眼眶流了出来。他忽然睁开眼睛,音千桐那边,四方御帝针只剩下最后一枚尚未拔除,一旦成功抹掉,正道再败一局,堂堂洪荒正宗威严何在?时隔一百二十年正邪大战再起,怎么能不让天下人知道须芥寺的风骨? 百万年抗争,确实是太累了。 枯荣深深呼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开口道缓缓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唎娑婆诃”[1] 须芥寺众僧声泪俱下,枯荣所诵念经文正是佛家《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神咒》。他担心自己死后为心魔所控,敕令魂魄早登西天,倘不能归于佛祖燃灯之中,即便化作六道小鬼,也不要为惑苍生。 在庄严繁浩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神咒》经文下,无量金佛迎风大涨,在音千桐拔下最后一枚紫微针之前,与枯荣禅师的身躯一齐,碎成了漫天芥子。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九) 一代高僧与心魔同归于尽,如此一来恶咒尽解、诡毒被破,虽然人死,但并非南馨解不开毒咒,如此一来便是她快上音千桐一筹。那音千桐秀眉紧皱,半晌咯咯笑道:“老秃驴知道集合众人之力有很大把握驱逐心魔,却刻意不说,怕你们为了他的性命浪费法力道行又折了这一局,可真是感人呐。不过谁叫我们的南尊首凭地没用,一开始就没有看穿我下的毒呢?罢了罢了,这一局让给你们,又有何妨?” 正道众人闻言惊怒绝伦,恨不得将这心肠歹毒的魔教妖女撕成碎片。云菓看在眼里,一方面对须芥寺枯荣禅师敬仰之极,一方面对音千桐恨之入骨。他点了点安璃指着音千桐哼道:“看见没?你以前就是这么遭人嫌的,现在跟着我南宫大哥,可得改邪归正向善从良,否则他认你这媳妇儿,我可不认得你这个大嫂。” 安璃暗道这音千桐暗施诡计颇为了得,不管输赢横竖都是幽煌道占了便宜,没想到被云菓中途怼了一句,本来想拍手叫好也不敢再显露出来,只能哼哼唧唧还嘴道:“我跟明灭哥哥远走高飞,以后见也不见你,少拿什么大哥大嫂的凑近乎。” 云菓见热脸贴了冷屁股,当下也不理她,只继续关注场中交战。 三局已过,南馨看似两胜一败占据优势,实则正道折损一人元气大伤,赢了面子,输了里子。受此影响南馨自然是内疚自责,音千桐趁机于幻术之中又下一城,硬生生将对决延续到了第五局。到此疗伤自愈毒法幻障都已比过,第五局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预料不到。 音千桐款款几步走到南馨面前,众人小心提防,她只咯咯笑道:“我有这么可怕,须得你们如此防备么?” “比试什么说来便是,凑这么近却是要弄什么花招?” “非也非也。方才君上说了,倘若这对决是我胜,你岂不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咱们都不能保证必胜,到时候万一我赢了,只怕你我二人都有性命之忧。” 南馨缓缓点头,以白袍人藏头露尾古怪性子,恐怕说出去的话不会无的放矢,到时候北胤搅合进来,不论是南馨还是音千桐都难逃一劫。 “咱们不如先缓一缓,这龙冢乃是上古遗迹,你难道不想一探究竟,说不得能见到咱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石草木入药虫蛊呢?” 南馨圆滚滚的眼睛忽然闪闪发光,整个人的气势与先前全然不同,呈现一种跃跃欲试的情绪。二人一拍即合,也不管身后正的邪的黑白两道的,只顷刻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冢长有八百里,自成一方小天地,其间未知生灵果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详记心中的。白袍负手而立淡淡道:“看来这一场的结果还要等一等了。”他面庞一转,众人情不自禁也向着他脸庞朝向看去,目之所及,却是裔残晓和冯湘子二人。 此时对战已入白热化,凰翼凤来琴的醇厚音色如愁肠百结的滚滚浆水充斥天地。冯湘子行招并无半点花哨之处,一张毫无灵气的红尘老琴、十根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却拨就一支接着一支的曲子。呜咽也好,嘶吼也罢,哀婉也好,豪迈也罢,一个人的心境究竟要何等澄澈与空灵,方才能将千万种人世间的情完美融合一起?他的曲子喜的时候百鸟朝凤,恸的时候却掐得人无法呼吸,要不是裔残晓风流儒雅志趣高远深谙音律琴心,光是对抗这曲子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吧? 何况还有无穷无尽的《芥子指力》。 是的,从头到尾,冯湘子好像都只用也只会用这一个攻击招式。指力随着青年拨弄,如玉珠迸碎时急时缓,急时大雨滂沱避无可避,缓时涓涓山流无孔不入。裔残晓已经中了几指了,但他在不断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冯湘子就好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射手,听来矛盾,却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他一直努力保持着安全距离,只要这份距离在,则不败之地在。裔残晓纵然顶着满身重伤,为了“玉虚剑宗”四个字的名号,为了给予叛节者当头棒喝,更为了重建剑宗的第一步,这场对决说什么也不能失败。他深呼吸一口气,又向着冯湘子靠近了几分。这时候众人惊觉,裔残晓的身影仿佛炁剑流水,徜徉在音律节奏之中。 这二人神交物外,用一种超脱红尘的频率琴瑟和鸣高山流水,唯一可惜的是,外人始终不能领略一丝一毫! 白袍人不禁鼓掌道:“论音律,我是不及裔残晓的。实在没想到日理万机的虚宗剑首,竟在剑外之道亦有如此深厚的造诣,天纵之才也。” 随着他话音一落,裔残晓表情虽痛苦,精神却安逸,他律动在虚空之中不断接近冯湘子,就像面前摆着条条大道,就算是盲人也难以冲到这条道路外面去;就像把问题数字化,一就是一,百就是百,结果再明显不过。 精确无误,胜负已分。 所有人都被折服了,虚宗剑首,一战留名。 但就在所有人认为胜负已定的时候,就在炁剑被递到冯湘子胸口之前一刹那, 曲调陡转。 裂浪惊涛在极限的高处又升高了两个八度,在这一刹那海龙战野,天龙坠渊,只一个音节,似乎能撕开这世界所有生灵的耳膜。 裔残晓灵罡尽碎脏腑龟开,仿佛一颗音爆炸弹在体内生生轰开,不仅仅他的瞳孔红了,就连皮肤也被血液染红了。原本渐趋平稳的曲子激烈起来,仿佛在告诉所有人,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年轻——实则内心住着一头猛虎、一头独来独往不愿意任何人靠近的猛虎。 高山流水?不过自欺欺人。 “裔兄,抱歉了。” 天地安静了一刹那,紧接着曲子爆开。裔残晓只觉得自己是一条海鱼,前一刻如鱼得水,后一刻海水却被煮沸。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和谐了。一道芥子指力当胸而来,避不开了。 “铛——————!!!” 悠扬的撞击声如涟漪晕开,裔残晓缓缓睁开眼,北胤挡下了这一道要命的芥子指力。 外人插手保命, 如此,剑宗告败。 裔残晓眼角泪水如滚,冯湘子莞尔一笑道:“我生自囹圄,周遭皆凉薄。你以为能读懂我,却不知我根本就没有心。承让。” 他收回老琴,缓缓离去。白袍人笑道:“玉虚剑宗,以后就不用存在了吧。” 裔残晓“噗——”地喷出一大口血,“剑魂依然在!” “剑魂依然在——!” 在这一刹那,剑宗弟子泣不成声,一股从未有过的和谐剑意在那五个字中发散出来,虽然这剑意青涩,还太过不堪一击。 嗤笑声显得格外刺耳,众人怒目注视着冷血发声的白袍人,但他仿佛浑然不觉,目光又径直看向另外一处。众人心头一紧,莫非又有一场要分出胜负了? 这一回是风时雨和烁一二人的对决。 失去了玲珑游天步的剑圣面对风时雨似乎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风起云涌,攻防兼备,不知一身素白的女子究竟是如何领悟,明明都是道通八极,但在巽之一道,烁一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那些平日里如指臂使的风...竟尽数背叛、连一星一毫都不再听他的号令了。他毫无招架之力,迫不得已早早祭出生灵珠。 修道至此,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烁一祭出生灵珠的时间甚至比安无涯还要早,怎叫他心头不恼?此时生灵珠消耗殆尽,如果不能利用这段最后的时间击败风时雨,以烁一的心性,要他第二次祭出生灵珠?恐怕他引以为傲的剑宗剑心就荡然无存了。试问一个没有剑心的剑客,如何挑战一个绝顶高手? 烁一陷入癫狂疯狂送招,加持了百万芸芸众生的意念与气,不论是身形还是道法都暴涨起来,一剑剑平天颠海,一步步踏碎苍穹,这种致命的攻击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风时雨苦苦防守,每一次对上都是生死一瞬,在这般情况下二人已经交手了亿万次之多。 但风时雨没有败。她面色冷峻丝毫不慌,纵然气息开始紊乱,纵然浑身香汗淋漓,但只要有手上这柄剑在,只要坚持过这一刻,甚么玉虚剑圣,不过是手下又一败将尔。 百里烟已经忘记呼吸了,她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师傅全力以赴,也是第一次见到风时雨的法宝。 ‘牵女星’,随着风时雨销声匿迹百年之久的神器,那是一柄如星辰河水般蓝黑浩渺不成固定形状的法宝。你或许可以叫它剑,也或许可以叫它剑河,总之牵女星借用周天星辰之力,化宏大宇宙的伟岸力量为己用,也从未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时此刻,风烁二人仿佛战于银河之中,每一次烁一疯狂的攻击,都会有一颗璀璨恒星闪烁于剑轨之上从中阻拦。迢迢河汉,星辰无数,烁一几乎已经绝望了,当年名动天下的这个倾城女子,直到今天自己竟都没能将她超越吗? 正在这时,白袍缓缓道:“烁一,这一场若是输了,你就死吧。” 他声音沉静如水,带着让众人心头发寒的力量。旁人只觉得这人心狠手辣,却不知这一句话就让烁一冷静下来。 刹那间回想起什么,烁一深吸一口气,目光吞吐着通天剑芒,徜徉在无垠星河之中,他这一刻忽然停止了攻击。 生灵珠的青紫色光芒已经越来越淡了,难道斗法无望,他竟是要放弃了么?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风时雨也不懂,在这般顶峰关头,他漫步星系之间,在追寻什么? 他的目光不像失去斗志,反而锐利无比。风时雨天生冷美人,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意,二人对峙其中,静候生灵珠的威力消失。 约摸还有五个呼吸的功夫,生灵珠就不起作用了。这一刻没有人呼吸,死死看着虚空中的烁一。 时间还剩下三个呼吸,紧张,氛围凝固在一起。 两个呼吸,风时雨气息愈发沉重,她眼皮狂跳,烁一究竟会在最后一刻发动怎样的必死反扑?沉静如她,心跳竟似比平常快了那么一两分。风时雨绷紧全身,做好一切应对,她要将这只垂死的狮子彻底绞杀! 最后一瞬! 来了。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 …嘀嗒…,似乎有更漏水声,这一刻居然过了,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烁一没有行动,笼罩在他身上的青紫色魂魄意念之力彻底消失。白袍人背在背后的手掌陡然握紧,在那一刹那北胤感觉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强烈杀意。 “败了,既然败了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然而话音刚落,反转开始。 当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的刹那,当强如白袍北胤风时雨都以为烁一已经放弃的那一刹那,烁一忽然仗剑劈来。 他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剑圣烁一,道通八极。生灵珠?锦上添花尔。 神剑镇狱!在那一刹那,烁一敕令百万幽冥附于剑身之上,漆黑的光芒游走于星辰之间,划开了一道凄美又诡异的弧。 这并不是最近的、能最快劈中风时雨的一道剑路轨迹,它绕了一个不合理的远路,但这个远路,让风时雨震惊。 牛郎织女星,相去几光年?浩瀚宇宙兮,相望不相见!这条剑轨不偏不倚,走在了这两颗闪耀恒星的正中间。 仿佛无情分割开情人的无垠星河,镇狱剑终于第一次劈开了牵女星的防守,只听“砰————!”一声巨响,风盾支离,经脉皆伤,风时雨如断线风筝被击飞老远。 “师傅——!!”听风院三人同时喊出来,而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风时雨腰间一道漆黑血口煞是骇人,纵有再战之力,但已然颇为勉强了。 她不认输,她还想继续,不料却被北胤拦了下来。须发皆白的老者想为她驱逐伤口中凶戾的邪灵与死气,被风时雨翻手打断。 “镇狱剑全力切开的伤口蕴含万鬼阴气不能小看,认输吧,继续打下去性命不保。” “不行——!”风时雨虚汗涔涔,“不行…不行…” “他知道牵女星的弱点,对吗,否则破不开这道防御的。” 风时雨没有说话。 “我只知道牵女星有弱点,这是你当年告诉我的,但时至今日我都不清楚这个弱点究竟是什么。看方才结果,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风时雨嘴唇乌白微微咳血,“是…他、他竟看穿了这个弱点?…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的…” 北胤摇头一笑。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风时雨目光雪亮,看得北胤心头一紧。 “没什么。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法宝已破,这场对决就算了罢。输赢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的?” “可是…我的牵女星...”风时雨摸挲着那柄流淌着的蓝黑色的神剑,“这是我…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起了一层雾气,她立刻吸了一下鼻子,扬起头,不让烟雨氤氲成泪水。 “不要了,风师妹,你最宝贵的东西也不是它。不要了,我…” 北胤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帮你打造一把神剑吧。”他苦笑一声,“我知道说这话很不负责,我一把年纪了,不知还有多久可以好活,也不知道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能不能成…不过身为同门,我会帮你打造一把神剑的。” “他们要牵女星,给他们就是,再打下去,这种伤口连南馨都救不了你了。” 风时雨脸上毫无血色,“我做错了吗?” “是的,你做错了。”北胤淡淡道:“情仇事,咽心房,宝玉却落琼宫藏。泪满浥,贺新郎,玄冰深重,百年凉苦,过过过!” “够了!”风时雨不耐烦地打断北胤。她挺直身子,神剑出鞘,缓缓走向前方。烁一小心谨慎打量着白衣女子,然而风时雨却将目光一转,看向白袍人,“给你。” 话音一落,牵女星划出一道湛蓝孤光、连成弧线,被白袍人接在手中。 “好剑。” 下一刻人剑剥离,风时雨也是如同先前云婉一般遭到法宝反噬,一时间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弃剑认输,洪荒正道再败一局。北胤将风时雨拉回来,似乎并不关心连败两场的颓势,只缓缓给同门处理伤口。 “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输的是你的法宝,又不是我的。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他运转着生机灵力,风时雨身上被碧绿色的光芒轻轻覆盖,“南馨回来之前,我先滥竽充数吧。” 风时雨轻轻颔首,喃喃自语道:“连师兄都发现不了的弱点…”她看了看烁一轻轻摇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经历这么多生死战斗都没有人察觉的牵女星的弱点,竟然被烁一发现了。 不知是看不上其他几人的小打小闹,又或者觉得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用来作赌,白袍人似乎并没有将这场涵盖整个洪荒大陆的豪赌继续下去的意思。裔残晓和风时雨先后败北无疑给整个洪荒道门盖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当今佛家释尊枯法的身上。那个身影,或力挽狂澜,或一败到底,收到了太多殷切和期待。 而枯法似乎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息壤神功不愧是吸收世间艮极神土的绝顶功法,且不说隐匿气息叫人难以察觉,单单其可大可小可轻可重攻守兼备的特点就足以让对手绝望投降了。安无涯祭出生灵珠的时间较晚,此时周身青紫色光芒尚且浓郁蓬勃,但一味单方面被压制,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一念及此,他计上心头。 只见黑袍中年双手结印,十指间黑光流淌,霎时变幻四种手法,依次迸发出青红黑白四种威严肃杀的刺眼电光。下一刻龙吟凤鸣虎啸蛇嘶,以安无涯为中心,四张旁礴浩大栩栩如生的四神法相图赫然横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魔教功法千奇百怪数不胜数,枯法虽没见过这肃杀四神之法,却也不敢心生轻视。正所谓擒贼擒王,只要将安无涯成功击退,这四神功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下定决心佛掌拍出,正中安无涯身影。 看似打中,却没有半分实感,仿佛一掌拍在了空气上。不等正道众人齐声欢呼,那原本被息壤硕大神掌拍中的中年人竟忽然消散成烟,下一刻四神法相图上荡漾起涟漪,从其中,竟走出四个不论身材还是样貌都与安无涯绝无二致的人来。 枯法大吃一惊,原来关键时刻安无涯解除第三法相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将道通八极的身躯分成第二法相的四个,究竟是他谋划在先,还是迫不得已施展一道保命手段将他暂时从息壤掌法的天罗地网中逃出来? 枯法小心分析,纵然自己拥有息壤神功这种绝世法门,但道行根基依旧是八极大道,速度相比先前也没有丝毫提升。以安无涯深厚功力,此时加持生灵珠之后就算依旧不是息壤功的对手,但东躲西蹿总不难避开这招,更不致于千钧一发忙中出错将第二法相显露出来。 这么细想,他果然是有所预谋。四个道通五极加持了百万生灵珠的四神分身,究竟能翻出什么浪?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下一刻答案揭晓,安无涯道分四重各处一方,枯法原想逐一击破,却不料四神分身速度之快比起先前第三法相也差不了多少,不要说短时间内逐一击破,就算灭杀其中之一都要费一番功夫。众人明白过来,并不是四神分身强横,而是加持了生灵珠的第二法相,即使一对一不如对手,但已然具备了可以与顶尖大能周旋的实力。 如此就足够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分身轮流与枯法周旋,其余三人分立三方施展攻击。二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巅峰高手,意识经验已臻化境,前一刻枯法以妙音冯莲步瞄准一人腾挪虚空,下一瞬四神分身感应危机立刻作出反应:要么转换方位躲避攻击要么联合出手发动杀招。于是战场之中无垠灵光八方爆蹿,仿佛夜空里数不清星辰陨落也似的身影电光乱逃,场面虽然恢宏浩瀚,但真的说起来隐隐反转,倒成了枯法一筹莫展被安无涯牵着鼻子走了。 “师兄,释尊原本就有伤在身,这样下去恐怕又要落败。” “枯法师兄执掌须芥寺也有百年时光,既然连息壤神功这种绝顶功法都能练成,难不成看不出现在的局面?我们拭目以待就可以了。” 正道众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观战,四神分身此时占据上风各种招式招呼在枯法身上屡试不爽,要不是息壤防御强横,换作常人只怕早已坚持不住。 安无涯哈哈笑道:“难不成堂堂佛家释尊已经黔驴技穷了么?太让人失望了。” 何秋生破口骂道:“人要脸树要皮,若非仗着邪门歪道提升道法,尔等岂是枯法师兄的对手?!” “成王败寇,艮位尊首这么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枯法忽然停下身形双手合十道:“看来到最后关头了。” 安无涯嘴角轻挑:“不错,看来你有觉悟了。” 枯法微微颔首,霎时间息壤神土如棕浪翻腾疯狂涨大,这龙冢空间原本就小,忽然被塞进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身形维持到这么大的地步,攻击范围也自然扩大,四神法相再想像先前那样闪开攻击已然不可能,再加上灵光之外乃是东海漩涡,倘若被通天法力强行打出龙冢灵光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安无涯仿佛笼中囚鸟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场面似乎再次反转,百里烟长松一口气,安璃却颦眉奇道:“既然这么简单就能化解四神分身的攻势,为什么一开始不使用?难不成这老秃驴反应了这么久才想出解决的法子?” “不像,可能有咱们没有想通的关节。”云菓正色打量,他二人虽然聪明绝顶,但经验较量又怎么是枯法和安无涯的对手? 直到下一刻,一众年轻弟子方才察觉不对。 电光石火之间,安无涯四神分身忽然化作血色红影,以流光不捕雷霆难追的极限速度朝硕大无垠的枯法本尊钻了过去。 幽煌道血影遁诀!钻进了释尊枯法的身体之内!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一) 来不及众人反应,安无涯竟硬生生从枯法口鼻之中钻了进去!原来安无涯早已想好了这一招妙棋,一番决斗几回反转,到了最后竟演化成了安无涯大闹息壤身的情节。难不成枯法早已料到此节,所以才迟迟不巨大化以破解四神分身?是了,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步步为营将四人逐一击破最为妥当,但到了这一刻,枯法先露颓势,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把这场惊天斗法拉到了最后一环。是胜是败在此一举。 化作逾光血影的安无涯在枯法体内重新凝聚一体,在这一刻他周身灵气腾腾如剑,加持百万生灵珠血影遁极速和精血燃烧之力,三位一体道通八极,破坏枯法肉身可谓来去无影神龙无踪。穿天彻地之下,何人敢与魔教左使正面一战?! 枯法狂喷几口鲜血,然而他并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将胜负赌在是自己先承受不住败下阵来,还是安无涯精血耗尽元气大伤,他要绝地反击! 在这一刻息壤神僧双掌合十,无量金光如九天之水倾覆直下,他忽然端坐在地,瞬息之间巍峨身影缩为芥子!众人惊呼,倘若枯法变做芥子大小,安无涯在其体内要如何自处?在这一刻不仅仅年轻弟子目瞪口呆,就连双方撼天大能也是心惊肉跳。 答案只有一个,安无涯必须效仿《纤云三弄》神通,在刹那间分解自身方能不被瞬息缩小的息壤肉身压为肉泥。 紧接着,枯法身形迎风复又涨大,堪堪分解的安无涯全身灵气充斥芥子大小的息壤肉身忽然又随着枯法变大四面飞舞,为了不让灵气消散,安无涯只能以意念驱动灵气重新凝聚,如此一来本尊再现,但一来一回浪费了许多时间不说,没有《纤云三弄》心法口诀强行分解自身原本就与自杀无异,亏得他天纵奇才,方能在昔日与三清门徒交手过程中摸索出一丝端倪。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早些年商伝子进入三清修道,无常则被奉为佛家高徒,白袍人却以‘道在精不在杂’为由,不让此二子将三清的《玄天清妙诀》、《纤云三弄》和佛家《须弥芥子真佛经》、‘妙音冯莲步’泄漏出来,后来的剑宗法门也是如此,一旦被他发现有私下传授或者要求学习的杀无赦。那时候幽煌道众大能已有自己的修炼法门前进道路,比如安无涯的法相神功,也都自诩是桀骜孤高不轻易认输之人,并不认为自己修炼的功法会比天下四宗的差,倒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安无涯悔不当初,怎么就没有坚持谏言?倘若学会《纤云三弄》,任凭枯法如何变大变小闪转腾挪都不是问题了,又怎么会落得现在狼狈不堪的下场? 什么道在精不在杂,这特么不是坑人么? 好在枯法拼尽全力极速缩放息壤神功也是不小的消耗,二人交手你有妙招我有对策,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论是枯法还是安无涯都已经到了极限。 是须芥寺棋高一着,还是幽煌道技高一筹? “喝啊——————!” 二人同时大喝,仿佛榨干了最后一丝力量,只见枯法周身血雾爆开,霎时间七窍流血跌坐在地,而一道淡淡黑光自枯法体内飞了出来,众人定睛看去,安无涯立定原地,死死盯着枯法。 “又输了?” “连释尊都不是对手?” 一丝绝望在众人心中蔓延开来,然而下一刻安无涯向后倒去,盖因为精血燃尽,此时从他嘴里喷出的血液已经变为灰黑——原来人失去精血之后,竟会是这种情况么? 众人愣了半晌,不知是谁欢呼了一声,一时间正道众年轻弟子山呼海啸,对这个佛门高僧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双方大能并未发言。 “怎、怎么了…” “应该是赢了吧?为什么不说话?” “不…”北胤缓缓摇头,“双方同时失去战力,这一局、怎么算?” 白袍点点头,“精彩,实在超乎预料,息壤果真是旷世奇宝。以安无涯方才那般疯狂的攻击,就算放在你我二人体内恐怕都坚持不了这么久。息壤…息壤...呵。这局就算平手罢,须芥寺之名,就算我不铲除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枯法强撑一口气,“老、老衲在一天…不、不会让须芥寺蒙尘。” 安无涯缓缓站起来,“很快就会知道了。” “回来吧,做得不错,看到息壤的时候我已经这局要输,没想到被你力挽狂澜搬了回来,实在是大快人心。” “君上,倘若当年学了《纤云三弄》这一招,今天是赢非输。” “看来你对枯法释尊的道行是心悦诚服了?” “不错,撇开息壤不说,佛家功法的确有其独到之处。释尊与息壤的结合,就是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生灵珠加持之下的八极大能,不得不叫人敬佩。此事还请君上考虑考虑。” “此事之后再说。” “君上…” “行了,回去再说。” 安无涯还想说话,被谢玄从旁拉住。何秋生哈哈笑骂道:“妈勒个巴子,知道自己道行不济就想着偷习我们正道绝学,果真是无耻至极。” 他嘴上虽然骂得厉害爽快,但心头还是拧着一块解不开的疙瘩。方才惊天动地一场大战让他惊觉自己与顶尖大能的差距,以往年纪轻轻身兼五极,他表面上不说,心里一直是颇为引以为傲的。现在忽然察觉,但真的生死相搏,谁会在乎你是一百岁还是两百岁?过去三场对决的六人,恐怕都能在几招之内将他击溃。想到这里,何秋生不禁百感交集。 “知道差距了?” “是,师兄,知道了。” “以前害怕打击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是一件坏事。” “今后一定抓紧修炼,以掌门师兄为目标。” 北胤莞尔一笑,“要定目标,那你还是向风师妹看齐吧。” 何秋生疑惑不解,北胤缓缓、正色道:“你风师姐…可是有一百年时间,没有修行啊…” 也不知北胤浅浅和何秋生说了几句什么,原本大大咧咧的魁梧大汉脸上神情极为复杂,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须芥寺那边已经将枯法搀了回去开始疗伤,在三局不胜的情况下,正道气势降低到了冰点。紧接着远方惨叫传来,在良久对峙之后鲲鹏告破,两个人影硬生生被从鲲鹏身躯里打散现形。众人仔细看去,沈南二人口吐献血后退数百丈,说是浑身浴血气息三乱半点也不夸张。 “大师兄...别打了...别打了。”百里烟哗哗流着眼泪,“小菓…你劝一劝大师兄,让他别打啦!” “没用的...大师兄肯定不会向黑恶势力低头…” “你没试怎么知…” “不错。”远方沈澜竟打断百里烟泣不成声的话语,他站定身形调整呼吸:“区区一个剑宗叛徒,身为正道弟子,怎能向这等猪群狗辈认输?” “说得好!我乃扶摇山第四十七代掌门南宫明灭,今日为师报仇,要么胜,要么死——!”他哈哈大笑狂声道:“烁清——你还早了一百年呐————!” 沈澜走到南宫明灭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烁清倒也不着急,或许是因为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在他看来就算再如何商量只怕也难以跨越道行感悟之间的巨大差距。平静片刻,翼云大鹏振翅高飞,沈南二人再次联合一处向烁清发起攻击。 “一年时间未满,谁能想到之前连我随意一招都接不下的少年,已经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对不起了!”烁清冷笑一声,掌心向上手臂自下抬起,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剑河剑阵剑罡剑网悬浮其身后,剑心凝聚剑意大成,朝着撕天大鹏鱼贯绞杀而去。 “轰隆——!”在大鹏与剑浪撞击的地方,淡蓝色灵气仿佛涟漪绽放霎是好看,然而大鹏悲鸣灵身龟裂,沈澜倒飞而回,禁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沈师兄?!”南宫明灭惊怒交加,“为什么只针对他?” 烁清耸了耸肩膀,摊手不作声。 “再来。”沈澜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青年伸出手抵住南宫明灭的后背,雄浑的阴阳灵气在南宫明灭的操控下再次化为翼云大鹏,然而有伤在身的二人实力每况愈下,而烁清的灵气却仿佛源源不绝用之不尽、一次有一次将沈南联手的攻击打回去。 那个吐血败退的身影已经声嘶力竭了,他的喉咙卡着血,发出叫人心疼的锯子摩擦的声音,但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就算浑身伤口,就算意识也有些模糊了,他居然还是一次又一次冲到第一线把力量借给南宫明灭,对准烁清发动攻击。 百里烟不敢看了,她哭丧着埋怨这个死心眼的大师兄,简直跟木头一样,简直一点变通都不知道,简直不把自家性命放在眼里,简直…简直没有把听风院的人…比如说自己,放在心里。 她有点沮丧,莫名的,和担心沈澜安危的感情截然不同,而是一种看见自己这个大师兄拼命和人斗法产生的酸酸的、委屈的感情。 少女第一次体会这种心情,但是难受程度就好像和当初看见云菓云婉在天劫之下生死不弃一样。她叹一口气,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泪眼汪汪看着远处的沈澜,除了她,好像四面八方都没有人想要出手阻拦的意思。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挫败感,非常揪心。 已经是不知道被第几次打回去,沈澜就像打不死一样不断重复不知疲惫。烁清脸上疲态渐重,他的道行已经修炼到玉虚剑宗的顶端了,就算和烁一相比也不呈多让,是以体内经脉浩瀚繁杂且灵气浓郁如水——一个人体内可以储存多少灵气,就是根据道行来判断的。烁清缺的是感悟。面对沈澜和南宫明灭,就算感悟差些也不打紧,只是没想到这场战斗居然持续了这么久,更不小心让八荒玉卦吸收了很大一部分灵气。那些被吸收掉的部分,就真真切切一丝一毫也回不来了,龙冢之中无法恢复,这个失误让他大为恼火。现在交战良久,他渐渐感觉灵气有些不支,后面还不知有多少战斗在等着,看来是时候结束战斗了。 他仔细观察对手,沈澜和南宫明灭的战力远超同辈,决计不能阴沟里翻船。保险起见他又把沈澜打回去了几次,这一回青年面如金纸垂垂危矣,连飞身作战都几乎不能了。烁清等的就是这一刻。趁着翼云大鹏尚未凝结的瞬间,他踩着玲珑游天步,以迅雷之势朝沈澜飞击过去。 独臂出掌,裹着生生不息的灵气,在“砰——”一声巨大爆响中拍在沈澜胸口。 自上而下,脚下泥土轰然消散,青年被一掌拍进了森白龙骨之中。他满脸都是血,胸口整个凹陷下去,要不是尚存一口气息,只怕和死人无异了吧? 现场一刹那间死静,之后被百里烟和云菓的呼喊打破。 “为什么拦着我?不是你的弟子不心疼么?” “我和白袍下了赌约,你去插手,这一局就算输了。” “人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你自己的徒弟,刚刚要露出峥嵘呢。”北胤微微一笑,“不磨砺磨砺,神剑是那么好打造出来的吗?” 风时雨眼皮一跳,情不自禁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了沈澜的方向。 “失去战力了,没了这个小子,光是南宫明灭一人我看是不用打了吧。”白袍人微微一笑,然而话音刚落,一个虚弱的声音,如夏夜蚊虫低嗡几不可闻,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南…”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二) 烁清眉头一皱惊忖道:“怎么可能??…这个小子,不过区区三清上清境界,吃这一掌不当场死掉已经很奇怪了,怎么可能还能说话??!” 他前进几步,一眼看去就能发现青年的身躯卡在被轰裂的龙骨之中。烁清眉头一皱,一种叫人心悸的违和感忽然钻上了心头——他觉得这个青年的样子怪怪的。 哪里奇怪?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突然眼皮一跳。 青年胸口刚刚挨了一掌的凹陷,居然在短时间内复原了。 烁清倒吸一口凉气,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而正在这个时候,龙骨之中的浴血青年忽然睁开双眼——那是一双薄冰也似的淡蓝色的诡异双瞳,分不清眼珠眼白,浑然一体的蓝色如静谧碧海,却又能吞噬一切。青年啮着血,而后唇齿间钻出了第二个字。 “华——” “什么什么?南华——?”有人低声道,“他在说什么?” 烁清后退一步,然后沈澜嘴唇一挑,竟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不好!——”独臂的中年男子忽然狂喊一声,飞快朝天空飞去。然而忽然间,惊慌失措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紧接着四面八方竟浮现出了数不清的镜子。 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烁清,有的镜子相互平行,是以镜子里又有镜子,而烁清的眼里又多出无数个烁清。 “南华——,南华——怎么可能,难道是南华幻境?!…这怎么可能————??!”烁清心态有些崩溃了,这些镜子仿佛生了嘲笑的嘴脸,仿佛在讲述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的一生。然后这一切的一切,在一个青衣少女坠入烈火般的深渊的画面之中爆炸开来。 蝴蝶翩飞,南华一觉。万物有灵,思绪成梦。灵梦俄然觉,不知灵之梦为蝶与,蝶之梦为灵与?天地物化,万物有分矣。 烁清分不清是自己的胸口炸开还是周遭万物破裂,有一种头顶太阳把面前所有的东西都熔成液体的错觉;又像一种镜子斑斓了整个世界,却唯独留下一个人孤独沉进深海的感觉。只是不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人绝望了。 然后他重新置身他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幕——赤红深渊里,青衣少女不断坠落,仿佛身下是无尽深渊。而随着少女一齐逝去的,还有烁清原本俊朗的脸庞。在这一刻,已经不再年轻的独臂者即将彻底失控。 ”吼啊————!”他揪着自己的头发,这种原本对他而言低劣的幻术,居然真的要把他吞噬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咆哮着,紧接着传递了最后一条讯息给自己:“杀——杀了沈澜,他已经没有力气闪躲了。” “是了!只要杀了这个小子——”在外人看来,烁清摇摇欲坠的身形极为狼狈,“只要杀了这个小子,南华幻境就不复存在了。”他凝聚了全身最后一缕可以擦控的力气,朝身前的青年拍了过去。 以青年的状态,只要被这一掌打中,任你是大罗神仙,也休要再玩什么戏弄人心的把戏。 然而一掌拍空,那种失落感澎湃着冲击着烁清的神经,他定睛看去,从千百张镜子中间,发现卡在破碎龙骨间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蝶、剑——!” 声音在左耳炸开,烁清想抬手将这道虚弱的嗓音拍散,忽然惊觉,自己的左臂早已在当初扶摇山大战之中被慕容归一斩断——盖因为注意力一直放在沈澜身上、盖因为白袍人铁令不许对南宫明灭下手,黑衣青年在这一刹那无人防备,霎时间引爆了体内所有灵气,而沈澜借着这位置固定颇为稀薄且随时都会消散到天地之中的灵气使用了最后一次纤云三弄,即‘上清灵宝身弄经纬’,绝世的三清身法第二重境界以烁清措手不及的方式闪到了他的左侧盲区,然后在烁清反应之前,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 《南华蝶剑》! 便就是这么千钧一发的时间差,狂蝶翩飞剑心洞明,一道梦幻斑驳无影无形的炁剑破开烁清护体罡气,在他体内引爆开。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带着血雾的闷响自烁清体内传来,锥心疼痛与倾覆天地的无边幻象将他笼罩,他的身影单薄无助,就这么被一剑刺飞了几千丈,消失在众人目光之中。 绝地反击,震慑在场所有人。 “太清…元神境。” “什么?!” “错不了。”白袍人转头看向北胤,北胤也死死盯着他,“刚才一瞬间,此子道行突飞猛进达到太清元神境界,阴阳晓梦南华蝶剑,趁着烁清以为胜券在握大意的空档绝地反击,没想到,惊喜总是这么多。” 只是听着白袍人说话,却没有人接茬,不知为什么现场的氛围凝固起来,变成了只有北胤和白袍两个人目光思绪的对决。 纹丝不动的二人神游物外,在旁人看来似乎过了短短一瞬,但在他们眼中却依然拆解了千百招。下一刻白袍人霍然出手,目标不是北胤,而是沈澜。 “休想在我手下伤人——!”北胤狂怒追击后来居上,在沈澜身边布下天罗地网迎击对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身边必有后手。” “还是没能瞒住你。” 二人边说边交手,动作看似缓慢毫无灵气,实则一招溯流时光,一式蕴含无穷。虽有崩海之威,却无断天之形,一切的一切都倾斜在对手身上,即便是在场其余大能者,亦不能感应分毫外泄的灵气。 “你差点就成功骗过我了,命数天定,这一回你也被老天摆了一道,当真可笑。” “什么意思?” “此子提升道行的法门我虽未亲见,却也听闻。区区上清灵体境,以秘法突破至太清已然惊世骇俗,怎么可能绕过金身,直达元神境?” 北胤心头一惊,是了,当初他教沈澜借炁一招,也坦言预测可以帮助他突破上清达到金身境界。但方才沈澜一刹那的威压,已经超越金身境无疑。莫非是当初自己看走眼了?这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白袍指着沈澜,“若非洞灵之身,何来天道显化?北胤啊北胤,我真是小看你了,居然找到这样的胚子,我怎能留他性命?” 北胤眼皮直跳,虽然一直对沈澜经脉内隐隐流淌的无上金光的威力感到心惊,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那并非什么绝世功法之力,而是不折不扣的天道之威。 沈澜究竟是从哪得到的天道传承此时在北胤心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这一刻北胤再无留手,二人奋起全力斗在一起,看似简简单单地,毫无花哨地对了一掌。 没有交手的声音传开,但烈阳与皓月辉映沧海,暴雨和朔雪同时降下。忽而惊蛰炸开蝉鸣啼哭,紧接着着雁唳悠远于万籁无声的背景之下。是为春、夏、秋、冬。 不似惊天动地的绚烂豪光,也没有贯穿霄云的无上法力。风过山老,玉容渐枯,高原迁海,云卷云舒。一掌之下,永结同心也好,万世不朽也罢,也都逃不过天道审判,时间虚无。 不明者浑浑噩噩,稍觉者钦慕景仰,而能体会其间深意者,思来想去神色繁复,也便只有五个字了。 “欲辨已忘言。” 下一刻双方分开,北胤后退七步站定,白袍吐一口血,足足退后了十步。 死静。 难道北胤在不声不响中,道行已经再次突破了吗?难道他已经可以正面抗衡白袍人了? 正当幽煌道众人不置可否、正道之中欣喜洋溢的时候,北胤颤颤巍巍指着白袍道:“这…又是一个局?!你…你…这居然是你的分身?!” “一分为二,一个在此和你周旋,还有一个,现在在做什么呢?”白袍虽在下风,但此时云淡风轻纹丝不乱,莞尔笑道”:“真是万万没想到你进展这么快,已有压制我灵身的道行,啧,真可谓是百密一疏。” “快走——!这天龙龙冢是调虎离山——!” “没用的,就算你道行通天也毫无用处。我千方百计构建的龙冢世界,岂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图穷匕见,幽煌道真正意图似乎即将浮出水面,正道众人第一次看见北胤面露惊慌,虽然立刻就被沉静掩盖,但依然没有逃过众人眼睛。绝望如传染病般蔓延开来。 “找到了。” 突兀的声音自白袍人嘴里传来,他桀桀一笑,伴随着笑声,远方不知多远的地方一道纯粹如流淌金子般的光芒迸发出来,搅动着,将头顶蓝洞漩涡染得一片庄严浩大。 “那是什么?!” 白袍人并没有理会这些琐碎问题,他旋身一闪,径直向光芒迸发的地方飞过去。北胤抓起沈澜带在身边,亦是追逐白袍身影狂略而去,紧接着正邪两道鱼贯响应纷纷飞走。 八百里龙冢对于此间大能来说不过须臾,当云婉带着云菓百里烟和安璃到达金光翻腾的地方时候,眼前的景色叫所有人目瞪口呆。 那是一处被硬生生扯开的森冷龙骨。龙骨裂缝中浓郁的金光流动着,馥郁醇厚的气息灌溉每个人的气海经脉,随着“咚咚、咚咚”声音钻进耳朵里,再仔细些去瞧,不难发现一颗跃动着的散发着天地威仪的纯金色心脏。 “乾元龙心?”云菓脱口而出。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三) “倒是有些见识。”白袍看了云菓一眼,又看了看枯法,“释尊见多识广,应知此物来历。” 响应众人目光,枯法淡淡道:“这…这与老衲当年第一次见到息壤神土的情况有所类似。那时候也是至纯极彩流淌在神土四周,只不过息壤属艮,极彩为纯黄,而这个,却是纯金之色...若我所料不错...此心脏汇集天地乾元,乃是足以和息壤匹敌的的乾极至宝,可说对吗?” 话音一落,众人沸腾。 这一次正邪交锋能够见识到息壤神功已经是不得了的造化,万万没有想到竟还能看见另外一种八极至宝。融汇了息壤神土的枯法禅师道行已臻化境,就算是生灵珠加持的安无涯也只能勉强和其打个平手,可见八极至宝的珍贵程度。倘若能将此乾元龙心掌控手中,不论对于正邪两道哪一边,都无异于是天大的造化。 风时雨皱眉道:“师兄,上乾院以乾极灵气为修道最初的基础,进而衍生至八极大道。倘若你能炼化这颗乾元龙心,想必有足够实力和此人交手了。” “你错了。” “哪里错了?” “八极至宝强横的确毫无疑问,但偏向性却过于明显。对于超脱八极之人而言,强行炼化这些东西反而会因为某一极太过突出而导致好不容易找到的超越传统八极的‘道路’失衡崩溃,那不仅仅是境界上的跌落,更是道行上的退步,不折不扣是得不偿失了。这种天地奇宝,还是要像枯法师尊他们这样的大师使用才不会堕了威名。” “按你的意思...我...” “你不要打这龙心的主意了。风师妹,你资质是我平生仅见,八极至宝只会局限你的发展。” “师兄这么说,倒让我惭愧得紧。” 北胤戏虐一笑,“现在开始后悔当初虚度的百年时光了?” 风时雨阴着脸道:“既然对你没有用,对这白袍人想必也没有什么作用。那他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我也好奇。”北胤皱眉,忽然又道:“除非...” “除非什么?” “不、没什么,应该是我多心了。” 二人正说着,冯湘子莞尔笑道:“恭喜君上,过程虽然艰辛,总算找到了。” “贺喜君上。” 白袍人笑道:“这还要多亏了千桐。”他顿了顿,“以及南馨尊首了。” 众人不解,如果说音千桐帮他寻找龙心也就罢了,这其中又关南馨什么事?现场一阵惊讶,“莫非南馨也是幽煌道卧底?”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私底下爆炸开来,一时间矛头直指南馨,这许多人的目光锐利如剑,盯着南馨浑身上下一百个不舒服。 看上去不过几岁的幼女“呸”了几声道:“关我什么事,白袍怪你嘴巴太臭了,到处泼脏水。” 看见南馨叉腰赌气婴儿肥的小脸嘟起,不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替幽煌道卖命的角色。音千桐咯咯笑道:“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你难道对这龙心没什么反应么?” “反应?你…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因为我也能感觉到啊。” 南馨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长不大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好了。” “慢着。” “怎么?你又不想知道了?” “既然方才打赌,只有我赢了你才会讲明个中详情。那么我可以理解为这场对决你自己认输了吗?不然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音千桐叹一口气道:“你刚才把找到的草药直接吃了吧?” “是又如何?” “这就是第五局比试,我认输。” “什么意思?既然是比试,自然就要堂堂正正,我兑位尊首不希望对手以这种方式认输。” “我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 音千桐有些沮丧,“太古有先贤尝遍百草,记录药性以供人疗伤救命,确实是了不得的泽兑修为和大魄力。要知道世间毒物数不胜数,不乏有见血封喉没有解药的东西,胡乱吃一通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虽然不承认在道行上不如你,但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俏皮的脸居然红了一下,“像你那种自杀的吃法本姑娘才不稀罕呢。不过魄力归魄力,觉悟归觉悟,我、我勉强认输好了。” 南馨抱臂咯咯笑道:“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小妮子不好意思承认我比较厉害,东拉西扯说半天。”她顿了顿,不过看见从没见过的草药在面前,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尝一尝我就不叫南馨啦!”她极为高兴,“你没有舍生忘死的决心,想要这洪荒兑极第一人的称号,果然还早了几十年呢。” 音千桐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就算这一次我输了,但充其量也是伯仲之间。你如果稍有懈怠,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南馨点头道:“放心吧,只要我不死,你就没这个机会。”她顿了顿,“好了,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不错,你仔细听好了,为什么你长不大,为什么你我都能感应到乾元龙心,那是因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刻意吊着众人胃口,又似乎是因为有些犹疑,良久才道:“因为我们都不是人,而是…” “承天地灵气,自兑极至宝分裂演化而来的生命。” 一言出则八方惊动,这一次就连北胤也坐不住了,他虽然知道南馨的体质极为特殊,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演化自兑极至宝。 “百十年来,适逢正道盛会你一定会跟在北胤身边,盖因为你是洪荒大陆兑极第一人,倘若门人出了什么事,自然得有你照料方能让人安心。君上便是利用这一点,把你我二人一齐引到这天龙龙冢里,为的就是感应乾元龙心的准确位置。寻找龙心的过程不能长,否则一旦被天龙发觉,就算自爆也不会让人取走这颗世所罕见的兑极至宝。” 音千桐双手环抱,并没有耗费多大的气力,竟硬生生将乾元龙心连根拔起。那龙心一离开天龙身躯开始极速缩小,与此同时八百里天龙咆哮翻滚着,但在浩瀚蓝洞的无量天威和此间大能的强势镇压下并未掀起半点浪花,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天龙的生命力也在不断流走。恐怕这一次也活不久了。 南馨却没有管乾元龙心的事情,她脸色微白,只缓缓问道:“你和我是兑极至宝演化的生命…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音千桐沉默半晌,叹一口气才道:“不仅仅都是至宝演化的生命…甚至是同一件宝物里衍生的两条生命…” 众人哗然,音千桐接着道:“你我出自同一块‘初元梧桐芯’,据你所说,当初梧桐芯经过亿万代时光孕育,生出了一丝灵智,并且开始慢慢成长。” “那…那一缕灵智...是谁?” “是你。” “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连心都舍弃了,还能记得什么?”音千桐冷笑。 “你最初不过一缕灵识,却想脱离梧桐芯修成肉身去看大千世界。但那兑极至宝乃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奇宝,以你的力量恐怕一生也不能与其正面抗衡,想要从中成功分离出来也只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于是…于是你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法子…一个非常自私的法子…” 南馨小手一抖,莫名的似乎很害怕听到音千桐接下来说的话。此时龙冢当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听那个少女诉说一段往事。 “既然不能脱离出去,倒不如从内部分裂吧,梧桐芯什么的,从内部破坏掉,岂不是最好么。梧桐老树,既然能生出第一缕灵智,自然也可能生出第二缕。你千方百计摸索了千百年,终于让天地精华集中在一起,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一枚梧桐芯,却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个性存在其中。” “不要…不要说了…”南馨忽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脑海里闪烁了几张让人无力接受的画面,她小声喊着,但软弱无力,似乎都没有人听见。 “两缕灵性,一个活泼、有创造性,天不怕地不怕,总想着脱离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而另一个安静、乖巧听话,怕黑暗怕孤单,总想着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不要改变。” 音千桐的脸上不知不觉已经爬了几条泪痕,忽然道: “姐姐,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值得期待吗?我们一起住在梧桐树里,难道不开心吗?” “姐姐”两个字像闪电钻进南馨的耳朵里,她忽然蹲下去,缩成一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出去,你知道我一直都那么听你的话,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拒绝你的。可是我只不过是刚刚出生几百年的襁褓婴儿,而你早已在梧桐树里存在了数不清的岁月。你可以好好掌控你的那一半梧桐芯,但我却不行。看着你对我的眼神一天天失望,但就算我昼夜不眠努力修炼,也依然不是时间的对手,依然等不到你的耐心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音千桐自嘲地笑着,“我真傻,真的。姐姐修炼亿年岁月才完全掌握那一半梧桐芯,就算我不眠不休,难不成在短短几百年就能有所成就么?况且…你就算连几百年都等不了罢?” “不要说了!”南馨脑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不是早春的新芽,而是被封存了不知多久的,血淋淋的东西。那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但音千桐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好在你原本就做了两手打算。一个计划不行,就实行另一个计划。你对我,从失望变成斥责,从斥责变成嘲讽,最终从嘲讽变成冷漠。姐姐你知道吗,我那么努力地想要跟上你的脚步,就算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出去不愿意改变,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不会拒绝你。你骂我也好,嘲笑我也好,我都能承受下来,可是…” 音千桐的眼泪止不住了,“可是我受不了你像不认识我一样,受不了你对我的一切置若罔闻,更受不了你全心全意想着怎么出去、却连半点关心也不愿意分给我的心情…我们明明是在那个梧桐树世界里相依为命的姐妹啊!” 原本刁钻略显刻薄的少女盖因为呜咽着嗓子,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叫人听来心也要碎了。 “形同陌路的两缕灵性,虽然住在一起,心却越来越远,我还一直等着你重新对我说话的那一天。 但是...姐姐对不起… 时间啊时间,我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 对不起…不知道过了几百年,拼命修炼的我,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对你的埋怨。 姐姐…对不起…” 南馨虽然没有说话,但她也情不自禁哭了出来。 音千桐用力擦干了眼泪,又抿了抿嘴,“心既背道而驰,梧桐芯从内部分裂的那一天还会远么?明明…明明是一个东西,却被你硬生生分成两部分;明明是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却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孤零零的角落里;明明自诩是生命法则大家,却不知道零不如整、分不如合的道理,所以...姐姐...所以我才最讨厌你啦——!!!所以我要把你现在有的,全部拿过来——!”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四) “是真的。”白袍人没有在意南馨激动的情绪,他似乎故意说出来,只是对象并不是瑟瑟发抖的幼女,而是在场所有人。 “南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察觉到你的本尊了。只不过一半的兑极至宝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开始寻找你的另外一半。” “我...我们以前见过?” “陈年旧事,你是不可能记得的。说起来,寻找另外一半至宝的过程虽然艰辛,但总算还是被我找到了。昆仑山下,朔雪梧桐,一颗原本并不如何起眼的小树,却让我移不开目光。” 他顿了顿,“明明不是苦寒之地生长的树木,却怎么会在昆仑朔雪中顽强生存下来?我走进去看,发现那一株只三四丈许的梧桐,竟然凝练已极—— 呵,不错,就是凝练已极。究竟要多少次的锤炼,多少次的凝结,才能让一个生命变得那般浑然天成,比八极大能的灵气更加无隙,比最最上等的锻剑铁母还要坚硬。然而就是这么样的一颗梧桐树,我竟在它身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树洞。 要知道那时候的我,道行虽不如现在这般,却也称得上通天彻地,即使是那样都难以在梧桐树上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忽然出现一个树洞,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众人安安静静听他说着,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后来我在树洞里,发现了一枚并不完整的梧桐芯。它似乎被剥离了,缺口明显,剩下的一半偶尔会发出淡淡的,带着一丝孕育了悲伤黑色的、碧绿色的生机。我那时候就知道,那棵梧桐,恐怕就是南馨千百年前的本体了。” 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白袍人的声音没有先前那么枯槁冷峻,反而带着淡淡的柔和,“我带着另一半梧桐芯,帮她塑形,助她生长,再后来——就如你们现在看见的,千桐就出生了。” 他轻轻一笑抬起双臂,“生命果然是世间最为奇妙的东西,就算是将生命创造出来的老天,只怕也没有料想到被创造出来的这些生命,是如此的独一无二,如此的富有个性,如此的奇妙;从生命间衍生出来的感情,也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却又叫人着迷。 也许他就是故意的,也许他害怕生命一旦无情,就开始上窥天道了——那应该是他不想看见的东西。 不过也多亏了这份鬼斧神奇,我想的话,南馨还是太过小看兑极至宝的威力了。你强行分离的时候或许是受了什么反噬、亦或者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以恢复道法,总之你想不起前世今生啦,直到两百年前才再次苏醒过来——以一个崭新的婴儿的身份苏醒过来。只是强行脱离出来的缺陷却叫你永远都长不大。说是惩罚也好,说是报应也罢,南馨,曾经困扰你多少年的问题,其实都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白袍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试图打断他,这个故事梦幻里带着几分残酷,就像一副浓妆淡抹的黑白山水笔勾勒的俄鼻小鬼,氤氲在墨色里,有时候像泛黄纸卷上的上河图,有时候又叫人害怕——但就是沉浸其中不忍心移开目光。 “千桐在我的帮助下凝聚成长,虽也逃不掉至宝反噬,但总归比你要更加完美。生老病死是生命最美丽的表演,而你终将在生命开始的地方凋谢。” 他的话莫名有些伤感,“你和千桐一心两分,现在靠在一起,就是天地间自然造化尚未被人炼化的兑极至宝。同样是天地至宝,这就是为什么枯法感应不到龙心所在,而你们待在一起,就能帮我找到乾元龙心的原因。” 在一片沉寂之中,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传来。 “等等,有点不对。” 就像秋月平湖被投进去一颗小石头,声音不大,溅起的浪花涟漪也不起眼,但这般氛围下,就是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的是云菓。 “我从小在昆仑山间长大,如果有一颗你说的那样的梧桐树,我不会不知道。但是…”他脸色有些奇怪,看了看百里烟,“百里,你有印象吗?” 百里烟颦眉道:“梧桐树倒是没有…不过…” “不错...梧桐树没有,但梧桐树的化石…却有一个。” 云菓盯着白袍道:“瑶池以南九十里的悬崖边,是昆仑柔然氏族生长的地界,我当年曾经误入那里,然后,柔然族的人就带我见过那么一颗三四丈高的、长在悬崖上的梧桐化石。因为化石实在奇特,我也带百里去看过一次。 故老相传,那颗梧桐树是几千年前一夕之间化为化石的,当地人以为上天触怒,将一颗神树变作石头以警示柔然部族对天道心怀敬畏。” 众人听完云菓的话顿觉奇怪,云菓接着道:“就算传说没有多少可信性,但天然化石总不假,我也不相信昆仑山脉有第二颗我没有发现的梧桐树。化石古旧,没有长久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形成的。以你的说法,且不提南师叔离开梧桐树之后多少年你发现的音千桐,但从音千桐被你带走,直到梧桐化为老石,这中间又不知多少日月春秋。 也就是说——你...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你活了很多很多年…你、究竟是谁?你…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一刹那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其实按照云菓所说的话合理推敲,并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白袍人浑身都绷紧了,他的气势凝练在一起压得所有人不敢出声,虽看看不清他面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双眼应该死死盯着云菓。 修道者御剑高飞从云贯日,昆仑山麓朔雪苦寒冰天凉地,决计不可能有人发现得了这梧桐树,可是...白袍人似乎多嘴了,说漏了。他没想到除了他之外竟还有人知道这棵梧桐树。 然后破绽出现了——琥珀里除了蜘蛛,还染了一颗尘埃;玻璃背后的水银破了一个小洞,以至于可以从前看穿到后。紧接着白袍人头皮发麻,他瞬息万变飞快闪烁到了一个人身边,奋起全身道行出招。 “轰隆——————!!!!!!” 这恐怕是自从进入龙冢以来所有人见识过的最恐怖的对招,双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盖因为情绪逐渐失控,交手之间些许灵气溢散出来,刹那间震死了十几个年轻弟子。众人定睛看去,北胤衣袍无风自动,他的脸涨红,拍出的双掌被白袍人全力挡了下来,二人同时后退两步,只是白袍人气息更加紊乱,不折不扣处于下风。但这并没有叫人惊讶,真正让人看不懂的,是白袍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被白袍保护着的人,也是在刹那间被北胤攻击想要抹杀的人。 此人一身玄黑劲装,剑眉星目,蒲扇也似大手也许是不知所措,所以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正是南宫明灭。 刹那间无数个声音响起,充斥着不解和困惑,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冲着北胤去的。云菓抓破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片刻之前还好好的,忽然间却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为什么北胤堂堂三清掌门竟然要杀扶摇山后辈弟子?和云菓有着同样问题的人遍地都是,甚至幽煌道众人也一脸震惊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对招在继续当中,北胤每一招都可以绞杀南宫明灭千百回,但每一次攻击都被白袍人完完全全接了下来。风起云涌幻影漫天,白袍枯槁着声音让南宫明灭赶快逃到幽煌道众人那边,而北胤则封堵了青年所有试图逃走的轨迹。他居然是真的动了杀心。在这一刻安璃恐惧地跌坐在地上,她本以为不论如何,南宫明灭的安危是可以得到保证的,万万没想到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白袍人竟处在下风,更没有想到要杀南宫明灭的居然是当今天下正道魁首北胤真人。 “要不是云菓发现这丝端倪破绽,恐怕我是猜不到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我说得对吗?” “不错,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没有道行的小子搅了局,让你看破了当中的漏洞。” “确实成功迷惑了我一阵子。现在看来,乾元龙心也好,南馨千桐也罢,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息壤神土算是意外之喜,长久酝酿都是为了瑶池下面的那柄剑,那柄古剑司冥!一旦司冥复苏,就是霍乱开启之日!你要的不仅仅是一极至宝...你要的,是八种倾天覆地的奇珍!” “你真的知道得太多了——”二人边说边拆招,但白袍人为了保护南宫明灭显得捉襟见肘,固然是防多守少。但白袍人不急反笑道:“幸亏我思谋周全,尚能绝地一击。” 北胤仿佛想到了什么,狂怒爆喝道:“南馨小心!枯法大师——誓死保护息壤神土——!” 与此同时白袍人的声音也是爆炸穿出,仿佛敕令苍天道:“左右使者,剑尊刀圣,四天御帝,拿下枯法南馨二人!我们收网——!” “遵命——!”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五) 这场惊天动地的正邪混战,终于拉开了最终帷幕。矫矫天龙兮蓝洞溯洪,迢迢百里兮末世狂流。天光云影一眼万年,正魔两道围绕着巨大的蛇形龙冢身躯形成了阵营鲜明的旷世纷争。风时雨裔残晓何秋生枯悲四人包围在枯法南馨二人四周,而由冯湘子领导的烁一东方九和实力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四方御帝则向正道众人发起了惊天动地疯狂攻击。在这般摇摇欲坠的防守之下,北胤既想要尽快解决掉南宫明灭,又想要回身相救,一念及此倾盆杀机无尽涌动,自漩涡之中大手劈开滔天巨浪,插破灵光龙冢,从浩瀚无垠的蓝洞灵气里抽出一柄无拘无形的混沌剑光紧紧我在手中。 三清至宝——古剑混沌! 混沌昭天道,司掌百万重,在这一刻老者将混沌神剑舞成了至理之圈,是为“万圆之祖”剑法。剑法一出神鬼皆靡,白袍人当初以全盛之体尚不敢在这套剑法之中狂妄拖大,此时身分两地,又如何能在万圆之祖当中全身而退? 无穷炁剑构建出世间最为完美的无始无终之圆,上囊苍天,下逆黄泉,前不可追其源本,后不可测其将来。倘若强行躲开,倒是行得通,但身后的南宫明灭则必死无疑。 白袍人狂怒骂道:“青丘狐族修炼千年通天道,三清大能寿逾二百而窥恒大,如此狗屁苍天不仁不义不公不允,我必诛之!”他倾尽这幅身躯一切力量接下万圆之祖剑,霎时间白袖成齑双臂喷血,无数灵光自白袍人体内飞蹿而出,他后退百丈浑身颤抖,鲜红血液从他看不清面容的脸庞箭射而出。 “得手了吗?!——”白袍人狂怒大喝。 “得手了!君上,我们走——!” 白袍人仔细看去,幽煌道众人知道此时杀气腾腾的北胤强横无匹不是善茬,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一时间将生灵珠尽数引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退风时雨等人,成功将垂垂重伤的枯法擒拿手中。南馨以兑极术法渐长,但生死对决并不擅长,这是很早之前就依然众所周知的事情。眼看着幽煌道众人来势汹汹,手忙脚乱的幼女不过片刻便被生擒手中。 眼见大势已成,白袍人双手结印上举苍天,下一刻一段超脱红尘八极上应天道的咒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 不同于佛家咒言庄严恢宏,这咒语有悖于时间一切语言,但却硬生生组成了奇妙的发音,仿佛能将时间倒流,又似乎可以忘却一切回归虚无。他盘坐地上,咒言发出,紧接着所有人的身上都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光分二重:一种是纯黑只色,莹莹缠绕在以白袍人为首的幽煌道众人以及枯法、南馨、南宫明灭身上;另一种是和龙冢蓝色灵光全无二致的光华,缠绕在除此之外所有人的周身,包括北胤真人,包括烁清。 “君上,你真的要把我交出去?!”烁清近乎疯狂的语气,但此时却没有半个人理会。 “这是什么?!”当浑身上下被淡蓝色的陌生光芒笼罩,所有人都慌了。 “是他另外一个分身在蓝洞外面施展的时光传送咒言——他在借用天龙龙冢法眼所有的灵气发动大型时光传送法阵——!”北胤怒吼道:“抢回来!把他们两人抢回来!”他边说着,混沌如钟摆狂舞,发出如同太初混沌第一声的剑鸣,“看看是你的传送咒言先完成,还是我先杀掉南宫明灭!” 北胤毫不迟疑,踏出一地破碎的森白龙骨,朝着南宫明灭刺出最快的一剑。 用最快的速度,不需要花哨,此时白袍人堪被逼退,只要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档杀掉南宫明灭就够了。 “叮——!” 然而当混沌刺在南宫明灭胸口时,竟然刺不进去! “什么?!”北胤眼皮狂跳,但时机已过,白袍人复又杀来哈哈笑道:“以你聪慧,自然很快就能想清楚,然而时间不等人,恐怕你是没机会啦!” 北胤强压住心头怒火冷静下来,咒诀尚未完成,只要能把白袍人这道分身连同南宫明灭一起灭杀,就是最好的翻盘。 他沉心后退,忽然举起混沌,脚下连点,手腕翻转,仔细看去,一条条悖于《纤云三弄》身法至理的线条彼此连接,竟构成了一张极端复杂又让人眼花缭乱的身形图。 如果说似曾相识,那么,就是当初扶摇山顶大战的沧海阵,白驹步吧! 沧海白驹声声慢。 在这一刹那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新八极”大道超越传承数万年的道法究极,以混沌剑为媒介正式出世,一道道轻如蝉翼薄膜也似的灵光从混沌剑中飘了出来,每一道都似乎掌蕴了芸芸众生。 “没用的——!” 白袍人瞬息之间解放了这红尘天道一切感悟:落英悬空而不坠,时光流逝又回返!蓝洞定格天龙不走,甚至这方天地的众人以千奇百怪的神情被定在原地,而能够行动的只有白袍以及灵光之外悠远悱恻仿佛苍天恸哭的传送咒言。 然而,一只大手打碎镜子似的、捏碎了空间! “天道如恒人如尐,沧流万世九重劫。 生死七情各为一,须弥六道怎相别? 我欲遁羽飞鸿蒙,奈何浮生不舍撷。 只效蜉蝣撼碧落,剑荡乾坤遗清绝。 神剑混沌——三千剑界——!!!” “什么?!?” “区区分身的道行,怎困得住我北胤的八极大道?!”纵然众人依旧定格其中,但北胤真人衣袍狂动,他以全新的八极感悟,成功抗衡了天道,于是,混沌剑三千剑界顺势而出。 蝉翼剑界看似一点即破,然则八极道华氤氲其中,无量真诀贯穿始终。这三千剑界彼此印证,比起数月之前的,竟又是强横了许多倍!那时候八荒玉卦联合三千剑界成功逼退白袍人,此时此刻,仅仅一道分身又要如何对抗强横至此的混沌神剑? 白袍人气急败坏吐出一口血,泄气的刹那间,就连时光大道也如流水一般回归到了他的体内。漩涡复流,天龙长吟。前一刻还不知战局如何的众人,此时忽然间发现北胤手中剑界已成,而白袍人退缩一旁踌躇不前,一时间大为震惊。 云菓已经语无伦次了。 “为什么要杀南宫明灭”这句话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沈澜和百里烟也是满脸愕然,但是以至此,眼前整个洪荒大陆最最巅峰的两个人的交手,绝不是他们可以动摇破坏的。 北胤哈哈笑道:“你若敢接,就要有损失这个分身的觉悟;你若不接,就等着南宫明灭被三千剑界彻底绞杀。” “掌门师伯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北胤看了一眼云菓,毫不迟疑道:“他一死,便为洪荒众生争取到了至少几十年的时间啊…” 众人不懂,但北胤再不多言,剑界已出,浩瀚洪流的世界之力如同创世界的磨盘,笼罩在南宫明灭身上。是的,面对这种力量,南宫明灭生不起丝毫抵抗逃命的心思、他也没有半点力量可以逃离。 白袍人似乎也放弃了,癫狂哭笑道:“北胤——!你不过是为这不仁天地续命数十年而已,数十年后你们不会再有机会!” 他应该是一副声色俱厉的神情,因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甘心,直到那个玄黑色劲装的青年彻底被三千剑界淹没,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仿佛一粒尘埃消失在茫茫红尘,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百里烟和沈澜的心中无奈尽显失落泉涌,然而云菓则是跪坐在地放声大哭。 如果说这么多年来谁是他兴味相投的兄弟朋友,无疑是南宫明灭;如果问谁是让他倾佩景仰的英雄豪杰,无疑是南宫明灭;如果数放荡不羁潇洒桀骜却情谊至真者,无疑也要算南宫明灭一份。不论是昆仑山神庙义结金兰三清拜山,还是以扶摇掌门的身份不顾世人眼光和蝎妖女安璃结发同心,发生的种种,都是让云菓热血沸腾五体投地的人格魅力。 然而这个人居然死在了三清掌门举世闻名的混沌三千剑界之下。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瘫软无力,少年已经站不起来了。 北胤沉浸在剑界发出并且正中目标的实感上,白袍人加持于南宫明灭身上的防御并没有起到抗衡混沌三千剑界的作用。他有些恍惚,扶摇山位列天下四宗之一,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对扶摇山的弟子大下杀手。换作在从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四宗掌门也难辞其咎吧。 黑、蓝两种颜色的光芒已经愈发浓烈,北胤虽然不知道这传送阵的终点是哪里,但不论如何争取到了几十年时间,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正这般想的时候,三千剑界引起的烟尘也终于消失了。 起初并没有人继续关注南宫明灭被轰杀的地方,直到不相信自己大哥已经死掉的云菓惊呼一声,因为他发现,齑粉消散的地方,那个玄黑色劲装的青年,竟然茫然无措傻傻站在原地。他一脸震惊,低头看了看抬起来的手,恍如隔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着少年惊喜的呼声,所有人都把目光看了过去,当他们看见南宫明灭活生生站在那里的时候,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仅仅是他们,北胤和白袍人的心情也彼此交换了一下。霄云坠九幽,九幽升霄云... 活下来的南宫明灭僵硬地转了转自己的头,他听见了云菓的声音,也听见了百里烟的沈澜的声音,充满了欢喜和震惊,但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少了点什么东西。 然后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小璃。” 这一声虽然不大,百里烟还是听清楚了,她恍然问道:“小菓,你看见璃姐姐了吗?!” 第十三章:生死契阔年年有 沧海白驹声声慢(十六) 是了,自从北胤对南宫明灭穷追猛打开始,似乎就再没听过安璃的声音了。她明明应该是最担心南宫明灭的那个人,但就算刚才所有人都以为青年死掉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听到她发出来的半点声音。 一种冷到骨髓的感觉像虫子般狠狠叮了少年一口,视线里的画面左右摇摆、忽远忽近,瞳孔也跟着四处聚焦,他焦急地寻找着那个黑色衣裳的女子,然后他找到了,但也吃了一惊。 其实安璃一直都在不远处,只是现在的她侧躺在地上,依稀可以看出是从盘腿的姿势直接倒向一边的。 她衣衫完整没有受伤的迹象,眼睛轻阖的样子也颇为安详,浑身上下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否则以云菓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离得这么近,他肯定能闻见血腥味的。但就算是这样,少年眼皮不由自主地乱跳,小心翼翼走近,安璃已经没有呼吸了。 南宫明灭尚在远处,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个自己最爱的人的身上生机已尽,他红了眼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云菓腿上一软跌跪在地,恍然惊愕道:“难道…难道是...金蛊…” “当初说的金蛊…除了彼此感应,另外一个用处却不曾提起…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命换一命…你这妖女…这么狠心打算让大哥一个人活下去吗…” “什么金蛊?!说清楚?!什么金蛊?!”南宫明灭咆哮着,眼睛里的血丝炸开,染红了原本清澈的眸子。 “我们走,留在这里我保护不了你。”白袍拦住南宫明灭,拉着他的手。青年在这一刹那仿佛发疯的狮子,堂堂七尺男儿痛哭流涕手足乱踢,口里喊着那个已经流逝了生机的女子的名字。 蝎妖女安璃…第一次见的时候,怎知两条孤单的命运线条竟会纠缠得如此紧密? 他想再见一见那个叫安璃的妖女,他连她的样貌都还没真正见过,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他还没想起来两个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呢,明明就在不久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啊!不是前不久才冰释前嫌打算从此以后远走高飞神仙眷侣呢,怎么能爽约?他还没有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踩着祥云以盖世英雄的气概把她抱在怀里呢,怎么能把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里呢?他还没有听够那个难以揣摩的女子搂着他的手臂喊他“南宫哥哥”呢,他还想听几百年呢,想从黑头发听到白头发、从俊秀听到枯槁呢,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好啦…不要闹啦…你以后就算杀人我也不会再怪你啦。为什么还不醒,这样不够吗?难不成要我和你一起胡闹一起杀人吗?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行么?以后你看谁不舒服,我会帮你解决掉的,谁叫你是我的女人呢...” 南宫明灭的性格让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嚎啕大哭过,只是这一刻心闸洞开,他总算知道就算再坚强不羁的人,都有放声痛哭的那一刻。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醒过来啊——”仅仅四个字已经足够让青年吼哑了嗓子,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撕心裂肺”四个字的意义。但是任凭南宫明灭这四个字再怎么痛彻心扉,安璃都没有反应了。 她听不见了。 北胤抿了抿嘴,他的手情不自禁有点颤抖,但他还是继续发动攻击,南宫明灭必须死。只是,攻击还没刺到的时候,普天之外的吟唱终于结束。 戛然而止,毫无征兆。炫光之中白袍人带着南宫明灭就那么忽然消失了,没有给北胤再一次绞杀的机会。 虚空里青年黑色的影子残留在原地,他的手掌张开,朝向地上已经死去的女子,至于他发出的声音,也已经听不见了。 幽煌道众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北胤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忽然蹿到沈澜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走——!” 下一刻他流光爆蹿,竟硬生生抓住了后土帝韦狂人——那是最后一个即将被传送离开这天地的幽煌道众。 “北胤——你不要痴心妄想!强行破阵,你会被时间压碎的——!” 但北胤只紧紧钳住韦狂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另一手则抓住沈澜不让他挣脱开。青年眼里写满了焦急,撇过脸庞,最后看了一眼尚在震惊里的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少女。 要分开了吗?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沈澜有点明白南宫明灭的伤心了,一份不确定已经叫他呼吸不过来了,如果是阴阳两隔,又怎能让人不绝望? 这电光石火间,不论是百里烟还是风时雨,没有一个人反应了过来。真正等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披蓝色光芒的沈澜北胤二人已经随着韦狂人和传送法阵消失在了天渊龙冢之中。 后世书,鸿蒙历一二九四年,东海之滨天崩地裂,有白衣魔神凌天吟唱,致洪荒死伤无数;蓝洞漩涡陡然倾塌,有八百里天龙龙尸浮于东海,万世不朽。 蓝洞役后一年,西境昆仑山。 “新物色了一张古琴,虽不见得比你之前那张好,但绝对是这一年里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张了,赏脸试试?” “谢兄好意心领,但所谓琴心剑胆,便容不下半分砂子。若我还能抚琴,一年前也不会将‘凰翼凤来’焚毁了。几番将谢兄好意拒之门外,冯某心中甚是不安,但也只能请涵致歉了。” “唉,罢了罢了。” “确是一张好琴,我不要却不代表别人不要,何苦将它也砸坏呢?” “琴心赤诚之人才配抚奏好琴,既然冯兄不愿意要,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与之相配的了!如此,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你那时候看起来风轻云淡,却没想到心里却是如此悲伤。” “过眼云烟,不提也罢。有南宫的消息么?” “没有,或者说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当初要特地把他引到蓝洞去,有些东西欲盖弥彰,同样的,越是表现得不在意,也越是惹人怀疑。现在落得这般也是造化弄人。” “呵…你错了。” “…?” “不是特地引他去,而是特地引他和圣女一起去…这样说,你可明白了么?” “…意思是…圣女的结局是注定...而并非巧合?” “方式不同罢了。” “…” “怎么?” “不,有些恍然罢...对了。” “嗯?” “是今天么?” “不错,此时应该在后山炼火渊。” “看一眼?” “看一眼。” “安兄,东方兄,倒是好生热闹。” “哈哈,你们俩不也是吗?我自然是想一睹风采的。” “我也不想错过,毕竟和内子还有些血缘关系。” “安兄也早点走出来才是。” “多谢费心。唔,君上出手了。那是之前从青丘小丫头手上赢过来的法宝?叫‘踏星孤月轮’吧?没想到抹除原来的灵气,竟花了这么久时间。” “果然是罕见的神器。” “三昧岩浆上来了,各位小心,被沾上只怕有些麻烦。” “有人出来了。” “嗯,确实是。” “青衣衬素容, 莲足点月轮, 颦笑皆隔世, 梦醒已千年。 果然是叫人心疼的绝世人儿。” ------------------------------------ 洪荒北境,往西看去,天空红彤一片,夕阳与冷月悬挂,秋水共诡云一色。 “炼火渊…被打开了么。” “师伯?怎么了?” “没什么。《纤云三弄》第三层记好了吗?” “是。” “太清不灭境的口诀呢?” “也已经滚瓜烂熟了。只是现在道行不够,弟子怕有空中楼台之嫌。” “无妨,你有天道显化的两枚真言加身,就算在洞灵之身里也是极为难得的,不枉我对你一片期待。日后不灭境炼成,时机一到三清妙法水到渠成,自然会助你突破太清大成境。每个人的‘道’都不同,世间自然也有千万种不尽相同的太清大成境,你要努力修行...咳咳…” “师伯…你怎么样了?” “无需担心。你要努力修炼,谨记心无杂念,是时水到渠成,自然应天封神。咳咳…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 “你在这里不安全。当初我带着你强行脱离龙冢洞天,那个人以为我们死了,其实不然。” “弟子拖累,您的伤…” “伤势不要紧,我就怕哪一天不小心泄漏行踪被那个人发现,你一定必死无疑。所以我要送你走。” “走到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去。” “家…家乡…” “以你现在的道行,差不多了…你不在我身边,我周旋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弟子惭愧...” “记住,不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寻找那些人身上,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时光大阵把他们传送到了哪里——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死是活。 十年之内,我等你十年。把《玄天清妙诀》、《两仪回天》以及天道显化的‘斗’、‘前’二字修炼到化境。那时候我们联手,是成是败,关乎无限洞天的同一种恒大天道。你责任重大,记好了。” “弟子…弟子明白了。” “咳咳…唉,天地倾覆…虽生死契阔年年有,却依然‘乐在其中’。人呐,真是矛盾。” --------------------------------------------- “呜哇————!!!百里!大师兄!大哥...妖女——!” “公子醒来了?” “你…你是?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死了还是活着?” “噗嗤…公子活得好好的,自然是不曾死去的。小奴龙媛,这儿是‘三岛钦道十洲巡海府槎’,公子大可安心。” “什、什么玩意儿?” “‘三岛钦道十洲巡海府槎’,即世人口中的‘巡海贯月槎’。” “贯月槎?嗯…没听过。” “…六十年巡海一周,弱水沉鸿毛不沉贯月、禹强统四海不破沦波。公子竟没听说过?” “啊————!” “是吧。” “还是没听过…” “那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干什么啊?” “就…看你一脸骄傲...觉得肯定是很厉害的地方嘛。” “当然厉害!这可是龙玥大人亲府。罢了罢了,府主吩咐过,您醒过来就带您去见他。小奴在外候着,干净衣物与热水已经准备妥当,待您沐浴更衣,小奴为您引路。” “噢,哦哦...诶,等一下。” “要小奴服侍沐浴么?” “啊…不是...” “公子有何吩咐?” “我、你们看见我的同伴了吗?” “公子见到府主自然知晓。” “噢…诶,再等一下。” “公子请说。” “你们说的巡海...巡的是什么海?东海?南海?北冥之海?这儿离洪荒有多远?” “…” “为什么满脸疑惑的样子…” “抱歉…小奴才疏学浅,不知道洪荒是哪里,也没听过这东海、南海、北冥之海一说。贯月槎既围绕十洲三岛运转,巡的,自然也是以十洲三岛命名的海了。不知道这样解释,公子还算能理解么?” “啊…多谢...多谢…” “如此,小奴在外等候了。” “十洲三岛?这…不是神话里的地方么?…”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一) 房间简约宽敞,檀香木榻外,一张八仙桌,几柄老竹凳。纱帐那边热气轻舞,云菓叹了一口气,踩着水面的花瓣将整个身子泡在热水当中。 水温正好,疲惫不堪的人或许会在这里睡着,云菓就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但心里的不安时刻敲打着他。草草擦干身子,少年换上干净的衣服开门出去,龙媛已经等候多时了。 也许是一番洗漱神清气爽,龙媛看着云菓的眼睛里有些惊讶,但脸上表现得颇为平静,只缓缓走在前面引路。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木制长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其它房间,虽然没有细数,但少说上百,门扉样式一致,不知道门后的房间是不是也一般无二。云菓有些惊讶,脚下这“巡海贯月槎”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大物。难道说称之为槎,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船么? 弯弯拐拐又走了半晌,隐隐听到人声以及丝竹管乐琴瑟和鸣。云菓路过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那是一间约莫容纳百人的殿堂,此时男男女女尽兴,有的席地而坐浮白共饮,有的羽衣飞舞广袖流云,还有的击节与缶嘹声高歌。感觉到云菓的目光,众人莞尔示意,目光友善,云菓连忙作揖回礼。 “好热闹。” “都是族中好友。有的来拜访,有的借着贯月槎游海观岛,还有的长途跋涉,贯月槎便载上一程。” “难道说脚下真的是一艘船么?这么大的船?” “自然是船。贯月槎有雅间九千九百九十九,回廊三千三百三十三,长逾万丈,风波不侵,为龙玥大人巡海府邸。” 云菓暗暗咂舌,且不说这么大的船如何制造出来的,就现在来说,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才能见到这位神秘的府主。 “就要到了,不必心急。” “你能读人心思么…” “察言观色自然是会的。贯月槎虽然大,但船上的人并不多,安排起来也都是以玥大人居室向外扩散的。” “原来如此...多谢费心。” “公子客气。到了。” 龙媛的脚步停在一扇硕大无比的玉石巨门前,门边铜环轻扣三下,顿两拍,又扣两下,顿一排,再扣一下。如此巨门发出轰隆声响,随即缓缓打开。 “客人醒来了?” 说话的声音磁性大方,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是。” “虽是不巧,我与漱石兄正在对弈。万涵稍待。” 云菓定睛看去,说话那人侧脸清俊,夹着棋子的手指修长,虽盘膝坐地但挺拔娟逸,给人一种浑然气质。他穿一身淡青色长袍拖在身后,经纬细腻,纹饰繁杂,当是珍品。 “玥兄,这着棋你可想了一盏茶功夫了,既然有客人在此,我看不如先停在此下回继续,也不会失了礼数。” 这次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白衣公子,公子单手撑着脸颊,嘴角挑起,饶有兴致看着云菓。云菓作揖,那公子只微微颔首,并未回礼。 虽是如此,但并未给人一种无礼的感觉。盖因为此人气质璞若天玉,与生俱来的桀骜清高,能颔首点头,恐怕已是不易了。 青袍青年伸了个懒腰笑道:“漱石兄倒是体贴。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我也乏了,正是时候。不必相送。” 白衣公子站起身,与云菓擦肩而过。少年回头看了一眼,此人背影利落,似比穹庐高远,让人不由赞叹。 “龙玥失礼,让客人笑话,快请入席。” “府主不必起身,云菓承蒙照顾感激不尽。” 龙媛取来果盘点心与茶水,龙玥道:“小媛,去把另一位客人请来。” 少女颔首离席,云菓心头有些急切,“另一位客人”,应该就是和云菓一起被传送过来的同伴,不知道究竟是谁?云婉?风时雨?还是其他同门同辈? “失礼了。自我介绍一番。在下龙玥,聚窟海龙族,见过这位公子。” 云菓起身道:“在下云菓,洪荒北境人士,见过龙府主。” “唔…洪荒北境…”龙玥微微苦笑,“另一位也说出生洪荒,只是在下学识粗鄙,辨不得这洪荒位置,见笑了。” 云菓心头虽有千般疑惑,但此时毫无头绪,只好先换个话题道:“小子醒来已经在府上,想必是府主相救,云菓万谢。” “哪里的话。龙玥冒昧,几日前贯月槎破浪前行,差点撞上正在海水里的二位,要不是发现得早,只怕龙某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海里?” “不错,二位落在海里,公子意识昏迷,另一位尚且清醒。龙玥查看了一下,是时海中并无其它船只残骸,二位究竟是如何落在那般浩瀚水域?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我也不清楚。” “公子不必为难,龙某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话没说完,案上果盘倾倒,云菓忽觉一阵剧烈抖动自身下传来。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有习惯穿上风波,不想龙玥也是大吃一惊,待震动平息,连忙将散乱棋子重新摆好,随后轻扭手边扶手,一支长管从屋顶钻出,申到龙玥面前。 “撞上什么东西了?有损伤么?” 长管想是中空,不仅龙玥的声音可以传递过去,那一头的声音也可惜清晰地传递过来。 “撞上了南元礁,具体损伤程度还要检查一番,应无大碍。” “南元礁?现在星经月纬是多少?” “星经九百九十一,月纬一千两百四十七,与记载无误。” “怎么会?难不成真的是星月仪出问题了?” “尚不清楚。请大人稍安勿躁,属下们会尽快察明缘由。” “好,辛苦你们了。” 那跟通话长管向回收缩,片刻便钻进了屋顶小孔中。龙玥轻叹一口气道:“让客人见笑了。” 云菓踌躇片刻道:“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公子何出此言?” “你刚才说‘难不成真的是星月仪出问题了?’。” “倒是敏锐,不错,去年也撞上过暗礁。颇为奇怪。” “洋流误差?或者说船太大了,不仅长宽难以预测,吃水深度想必也极为惊人。操作起来困难,难免会撞上暗礁吧?” 龙玥眼睛一亮,“公子懂得驾船?” “不…只是粗略学过些许数术算法。” “原来如此。实不相瞒,的确如公子所说,贯月槎因为体积太大难以驾驶,所以在最初的时候经常触礁。但那是几千年前,府主也并不是我。都是史料记载的东西,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过。到了近几千年,航路已经滚瓜烂熟了,很少会发生贯月槎触礁的事情。” “府主是说贯月槎已经服役数千年了?” “不错,航路被不断修复,后来终于找到一条安全的航线,是以后几千年来极少有触礁的时候。” “那...” “说起来,去年因为触礁,龙某不才,还被责罚一番。这一回想必也是难辞其咎了。” “府主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并不是很担心。” “都是身外闲言,有什么好在意的?况且聚窟龙族除我之外,也没有人能统御贯月槎了。” “原来是有恃无恐。” 二人相视一愣哈哈大笑,云菓虽料到这样说并不会惹来龙玥反感,没想到龙玥竟开怀大笑,与先前清俊的气质匹配起来,让人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云兄与我想像中不同。” “想像中?” “是我失礼,妄自揣度。光顾着说话了,云兄快尝尝糕点。” 云菓吃了一口,不禁点头道:“甜糯可口,香远益清,添了夏蕖秋桂与白露,御品尚不过此,掉了几块当真可惜!” “云兄弟居然还懂赏鉴,莫非是食道高手?” “高手不敢当,生活所迫,果腹、果腹而已。” 龙玥拍手莞尔,“好吃就多吃些,我看云兄眉宇间隐泛愁思,俗话说一醉解千愁,这美食又何尝不是?不如享受当下,暂忘烦恼。” 云菓叹气道:“府主胸襟,小子不及万一。” “云兄这般模样,我甚是揪心,不如说来一听,或许能稍减几分?” 云菓苦笑摇头道:“如此,云菓有一问题想请教。” “但说无妨。” “知心挚友与惺惺相惜,这两者选一个离你而去,你会选谁呢?” 龙玥颦眉良久道:“原来如此...高山流水,剑胆琴心,知音逝去便如日月昏沉。短短百年,能遇见知音已属绝幸,失去的时候自然是肝肠寸断。 棋逢对手,见招拆招,究竟是一生之敌,还是一生之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仅仅体现了存在的价值,还印证了自己的信念与道。同样的,能遇见已经是不可思议,失去的刹那自然是愁肠百结。” 龙玥顿了顿,“抱歉…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云菓嘴角向下轻扯,“我啊…一下子都失去了。知音也好,对手也罢。” 两人沉默许久,“云兄后悔没有抓住他么?” “不…她为了心爱之人决绝赴死,我虽然伤心,但心底里佩服她。” “如此豪杰,龙玥不能结实,也是一大憾事。” “什么豪杰…一个玩弄人心的妖女罢了…” “云兄的眼泪已经把你出卖了。” 云菓深呼吸一口气把泪水压下去,“抱歉,让府主见笑了。” 正这般说着,不远处的大门轰然打开,二人的视线被拉扯过去,门扉开启的地方,龙媛领着后面的女子缓缓进来。这女子一身白衣,身姿婀娜,颦笑风韵自成,妖娆间颇现风尘。 云菓轻轻皱眉,这是谁… 女子笑吟吟看着云菓,少年此时总算想了起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先前龙冢之中有过几面之缘的化血老人宠妃,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巡海贯月槎之上?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二) “公子总算醒来啦。” “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公子吧?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就落到海里了?” 云菓恍然,先前蓝洞之中正邪交锋虽然激烈,但外人一概不知,后来白袍人凌天唱阵,在面前女子看来却并不知晓个中详情。理清此节,少年便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清楚。 “你被传到这里之前,身上是不是莫名出现了淡蓝色光晕?” “不错,没想到竟是传送法阵...当真匪夷所思。” 龙玥听了前后,也猜到了些鳞爪。云菓又问道:“如此说来,整个天渊龙冢除了幽煌道那一伙人,其余应该都被传过来了。咱们能在这茫茫大海里遇见也是不易。” 女子轻笑道:“实不相瞒,奴家可是在大海游了几日方才偶然寻到公子的,公子怕是体质奇异,就算昏迷不醒竟也没有沉入海底。当时无意发现有人的呼吸,奴家自然是喜出望外,近了一看竟是公子,叫奴家好生欢喜。” 云菓有些失落,原以为一齐上了这贯月槎的是同辈朋友,千算万算没有猜到居然是... 想到这里,少年歪着头道:“我只道喊你三夫人,却连个本份名字也不知晓,想来甚是不便。那化血老人既已魂归西天,你不如改回原名吧。” 看女子滞了片刻,云菓顿了顿道:“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名字倒是有,但奴家出生贫贱父母早亡,只得小名一个…入不得耳。” 云菓颔首道:“贫家子女多是贱名加身,以期顺利长大成人之意。你可记得家中姓氏?” “记不得了…” “不用露出那么落寞的样子…跟你的印象完全不搭嘛。” “我应该是个什么印象?” “饮血宗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还在乎好印象么?” “我...” 龙玥看了看云菓,又看了看对面那女子,莞尔笑道:“这位姑娘,之前你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可是巧舌如簧能言会道、几番虚情假意叫人全辨不出好坏。怎么现在只是换了个说话对象,就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云菓闻言叹一口气,“咱们也算是流落异乡,以前的好坏就过去吧。”少年顿了顿,“你看如何?暂且结伴同行?” “公子此话当真?” “噫~你这样的表情让我很不放心啊…” “公子若是愿意,斗胆请公子赐个姓名…” 云菓有些犹疑,半晌才道:“罢了,那你以后也跟着我姓云好啦。至于名字么…” 少年看了看龙玥,这贯月槎主人自是风韵高雅之辈,想必起名字也是一把好手。只是此时看去,龙玥只摇摇头,意思无他,自然是让云菓亲自拿捏。既然龙玥不肯帮忙,云菓只能硬着头皮上,思虑良久道:“不如就叫云悛心吧。” “云…什么?” “悛心。这些年你身在隐血宗,跟着化血老人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不仅如此,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心甘情愿当那奸邪老妖的阴阳炉鼎,也是一百个糊涂一千个对不起亡去亲人。取这二字,便是希望你日后好生自省改过,不要再做那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不自怜自爱的事情。” 一口气说了许多,云菓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顿时有些窘迫,但抬头一看,面前白衣女子脸上却是喜泪交加,不断默念“悛心”二字。龙玥点头道:“这局外人虽说看得明了,却又怎知局内人错节心思?有过而改,是为悛心,云兄果然好文采。” “班门弄斧而已…府主没有讥笑我胸无点墨已经是客气啦。”他撇过头,“那个...云姑娘?” “公子既然给奴家起了新名,自然是主人也似的人物。不如直接叫名字吧,这云姑娘岂不是太过生分?” 云菓也觉得不妥,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在他的心底里,“云姑娘”三个字特指云婉,虽说他和云婉两情相悦,嘴上也喊的是小婉,但把“云姑娘”安在别的女子身上,他的确是不愿的。 “那好吧。悛心,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我能不能跟在公子身边?” “有什么企图?” “难道一定要有企图么?公子是无视我魅惑功法之人,更是赐我新生之人,现在我们落流至此,难道跟在公子身边就一定是别有所图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啦…”云菓有些无奈,原以为二人不会相处太久,最多在贯月槎上同行一阵子,却不料竟被缠了上来。但自己身无长物,又没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宝器良品,料想她的确并非有所图谋,这样考虑倒也不用担心。佛家讲求普度众生,倘若云悛心跟在自己身边,能彻底改了往日毛病,那天下岂不是少了一个坏人、多了一个好人?这样一想,倒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云菓点头道:“好吧,就依你。” 云悛心自是喜不自胜,不仅向云菓行万福,亦是万分感激龙玥。龙玥颔首道:“既往不咎,近朱者赤,犹可改之,你懂了么?” 听出其中言外之音,二人皆是一愣,云菓苦笑道:“若不听劝谏,不如将我二人一同丢回海里吧!” 龙玥哈哈大笑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顿了顿,“云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我的那些同伴朋友。” “…” “府主因何沉默?” “实不相瞒,根据云兄所言,二位似乎是被传送阵法从遥远的地方送来的,前几日将二位救上船之后,我让族人监海一周,贯月槎监海八百万里,并未在范围内找到其它人类。” “…” “云兄不必如此气馁,我看不如先在槎上小住,待贯月槎靠岸之后再做打算,你觉得如何?” “云菓冒昧,这贯月槎司是何职?对谁负责?又是开往何处?” “这并非什么秘闻。云兄不是十洲三岛中人,我就来为二位讲解一下吧。 元生混沌,亿万年乃有生灵,但生命何来?无人知晓。十洲三岛处于无尽海中数不清岁月,自然也是万族林立。非龙玥自夸,盖因为浩瀚汪洋远不见边际,深不得尽头,龙族不仅数量众多,也是最为古老、最具威严的种族,受其余万族推崇,理巡海一职。 所谓巡海,即调和十洲三岛种种矛盾。每十二年绕行一周,贯月槎设立‘戎武间’,联系聚窟龙族内里,维系十洲三岛安定的同时,倘若局势超出预料则进行干涉,传送百万龙族从中调解。 然而巡海贯月槎真正的意义,则在于设立‘浮生间’。浮生间储藏贯月槎运行所见的十洲三岛浮生悲欢阴晴圆缺。聚窟龙族入浮生间感悟生命初元和生灵共同点,期望找到‘万物共生同源’的证据,摒除门户族别、消除歧视不公,以达一劳永逸之四海升平大同。 贯月槎直接对龙族负责,也是泱泱龙族活跃于十洲三岛的证据,更是和平的象征。万族之中,无人敢侵犯贯月槎威严。” “难怪有‘弱水沉鸿毛不沉贯月,禹强统四海不破沦波’之说。龙族底蕴胸襟已然超越我能思量。” “云兄快别行此大礼。这话说得虽好听,但需要完善的还太多太多。” “有万物归一的想法已经了不起了。斗胆发问,玥兄一直在说聚窟龙族,所以还有其他龙族么?” “不,相传龙族发源于聚窟洲,现在只有血统最为纯净的才被称为聚窟龙族。云兄一定觉得先前的消除歧视不公都白说了,但其实这聚窟龙族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就拿龙族权力核心长老院来说,十大长老仅有一位聚窟龙族,而其他几位多少都有其他种族血统。龙族不是固步自封的种族,鲛人也好,羽人也罢,都是欢迎的。” 云菓感叹道:“倘若洪荒之中也是如此…” “期许是好的,行动起来千难万难。要不是贯月槎横空出世,这个念头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云菓暗道:“是了,这贯月槎既设戎武间,又有浮生间,无一不是惊世骇俗的去处。换而言之,说整艘贯月槎都是一件绝世法器也不为过。那么当初制造贯月槎之人又该是何等的通天彻地?” 想到这里,云菓不禁问道:“所以贯月槎是应愿而生,集龙族祈愿之大成的产物?” “非也。十洲三岛彼此相去太远,几千年前倘若两岛相争,必然是举全岛之力、人财两伤,再加上情报传递缓慢,就算是龙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反应集结足以调和矛盾的力量。后来先祖在聚窟洲海底深渊之中发现巡海贯月槎,是为划时代里程碑,足以万世流芳。龙族根据贯月槎的特性开始巡海调和,并仿制贯月槎制造巡海沦波舟,性能虽不及贯月槎万一,但仅机动性却比从前好上太多。一旦出现多岛矛盾连贯月槎也反应不来的情况,就出动沦波舟。总体来说也是另一种调和力了。” 云菓想了片刻,总觉得当中有些地方的概念颇为模糊,忽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钻上心头,少年满脸惊愕道:“玥兄可懂得御空之术?” 龙玥笑道:“冯虚御风自然是世人景仰,领略天下山川,飞越泱泱深海,但除了羽人,哪还有能够乘虚飞舞者?云兄说笑了。” 云菓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头看了看云悛心,女子摊手道:“这里没有灵气,否则我也不会和你一齐泡在海里了。” “没有灵气…”云菓心中大惊, “我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三) 转眼在海上航行了三个多月,四周始终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汪洋。起初略带腥香的海风变得单调,而连天白浪也逐渐枯燥起来。好在船上有果园菜地,贯月槎过滤海水用以灌溉,云菓每日与槎上龙族打理作物,不仅受众人欢迎,日子倒也颇为充实。 根据龙玥所说,二人刚刚登船的时候贯月槎堪堪从元洲出发一个月。适逢次年凤麟洲凤族生辰诞盛会,龙玥先在元洲撷了许多“玄涧玉芷草”,又准备前往炎洲采些“火林芝”。此二者以龙族秘方调和研磨,可得一芷香延寿膏,有延年益寿龟蛇长命的药效,最适合寿礼盛宴所赠。 凤族孕育期漫长,故而人数不多,但生来不仅力大无穷,更能吞吐火焰,背后七彩羽翼虽不能高飞长空,却可助其一跃百丈。凤族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挡百,是十洲三岛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凤族把孕育期当成神圣而充满希望的延续过程,每十年举办一次生辰诞,龙族作为海中霸主,不可能错过这种重要盛会。 距离炎洲约莫还有一个月的航程,龙玥除了每日调校航线星经月纬,便是看书、下棋。 据说龙玥棋力超凡,从前有一穿十大破龙族棋道最高机构弈合院的壮举。在输给龙玥这个无名青年的消息被传开之后,弈合院棋力地位遭到多族质疑,龙玥为捍卫龙族名望,假借弈合院名号,联合当时贯月槎府主,以“巡海东游切磋战”为名、“决定十洲三岛弈之圣”为饵,邀请了当世五大棋手。 当五位大棋手齐聚贯月槎,却发现所谓切磋战不过是一场骗局。五人被困槎上,唯有打败龙玥方能重获自由。 五大棋手皆是当世决定人物,自有风骨傲气,绝不愿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下棋。于是龙玥每日当着五人的面黑白自弈,起初大棋手们无动于衷视若无睹,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人无意看了一眼,从此深深着迷。在之后此人主动邀战,不想中盘投子,方知二人之间天地霄壤,恐怕就算再过几十年也难有一战之力。 经过此事,其余四人将二人对弈棋谱反复研究,也终于承认龙玥棋力超凡。四人先后邀战,不想龙玥一一回绝,不是不战,而是于贯月槎上设立“五王战”棋局,即以一人之力同弈五人。 如此羞辱之下众人勃然大怒,但软禁已成,龙玥也表示绝不将此间胜负宣扬出去。对峙数月之后五人别无他法同意五王战。六人对弈,五盘经纬,千军万马奔腾厮吼,尔虞我诈攻守杀伐,但仅仅持续了一日时间,五人先后投子认输惊为天人。 如此还未结束,大棋手们以“船上风波颠簸”、“软禁影响心境”等理由,要求下船一战。时任贯月槎府主的龙族前辈坚决不同意,要求五人为龙族弈合院正名,但龙玥开口放众人离去,没有丝毫犹疑。 下船之后五人潜心聚合日夜磨练棋力境界,一年后邀请龙玥第二次五王战。这一次交锋与船上又有天壤相别,若说先前对弈乃是红尘攻伐,那么这一次便是星魂交锋神游物外。 对局足足持续了七天七夜,最终龙玥取其中四胜,另一局以半目告负。 五王战大败,此五大棋手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而因为胜了其中一局而斗志昂扬,自知棋力境界仍然不在一个水平,发誓穷毕生精力研究棋道。 五人要求龙玥取那“十洲三岛弈圣”头衔,但龙玥主动请罪,坦言私自软禁五大棋手乃是大不敬,绝没有资格承接弈圣头衔。况且棋道无穷,犹如宇宙经纬演化,以圣自居,无异于与天比高,太过狂妄。 五大棋手终于拜服,事后各自告别,并且自行说出五王战细节,齐称龙玥当之无愧“无冕弈圣”头衔。从此龙族少年声名鹊起,不仅仅有着超凡棋力,更为整个龙族赢得声誉名望,一时风头无两。 再后来前任贯月槎府主问起当时为何放五大棋手离开,龙玥答:“几位棋臻化境之人,胸襟已成,睿智无双,慧眼深邃,皆是为棋道痴狂的拳拳赤子。这般人物,是绝对不会欺骗于我的。” 听到这番话,当初质疑弈合院质疑龙玥的人皆是无地自容,前府主也是极为钦佩龙玥,主动向龙族长老院提出移交贯月槎统御权。起初龙玥不愿接受,但长老院以“龙玥私自勾结贯月槎冒名弈合院”的理由“罢免”前府主,“惩罚”龙玥以新府主之职司役贯月槎。众望所归之下龙玥别无他法,只能登上这巡海贯月槎主人之位。 龙玥名声在外,不仅星经月纬拿捏极为准确,所过洲岛也是极受当地族民尊敬推崇,是以到了后来,龙族之中说起贯月槎,自然想到龙玥,而说到龙玥,又想到他惊为天人的棋力。就算去年不慎触礁,也只是责罚了一番,若换作他人恐怕早就免职了罢。 这些过往多半由一齐劳作的龙族所说,龙媛想是对龙玥极为钦慕,就算不主动去问她也会兴高采烈地说个没完。这会儿有人轻叩房门,云菓料想是龙媛过来喋喋不休了,少年苦笑一声前去应门。 “咦?” “怎么,奴家来不得公子这吗?” “那倒不是,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吗?想念公子了,就过来啰。诶诶诶你别关门别推我,我有话说。” “说吧。” “站门口?公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别伸着脖子往里面看啦…没藏什么人在屋子里。” “咯咯,公子怎么知道奴家心里怎么想的?难道在奴家这儿偷、了、心?” “…” “好啦我开玩笑的,不要一脸窘迫好么。这次过来有两件事跟你说。” 看见云悛心脸上终于从妩媚调笑变得严肃,云菓知道她的确有事情,等她进来之后两边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关上房门道:“好了,说吧。” “换成是别人,我肯定以为你要动手动脚呢。” “正经不了一下,我算是服了你了。” “嘻嘻…好啦,其实这三个月我到处看了看,首先说一下灵气的事情。” “有什么发现?” “我发现之前我说的有点问题。这里并不是没有灵气,而是灵气的形式不同。” “别卖关子啦,快说吧。” “说简单一些,咱们修炼的时候摄取提炼天地八极元炁,但这里感觉周遭混沌一片,不仅分不出八极,甚至连阴阳也没有,所以体内灵气用一点少一点,完全补充不来。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元生混沌,后分清浊阴阳,阴阳之后乃成四象八极。这种所有东西都搅在一齐的感觉,和洪荒截然不同,和之前你身边那位三清长老体内的黑白灵气也不同。你老实告诉我,那位长老体内,是不是阴阳灵气?” “是的…我大师兄有些奇遇,体内八极灵气的确转化成了阴阳灵气。” “这就对了。我和他交手的时候还能感觉出来阴阳灵气的强横,但这里不一样,是一种万物模棱两可混沌不分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引导,更不知道怎么利用。你懂我的意思么?” “你是说这十洲三岛的程度,就像是混沌未分的时候一样?” “我还问了一些消息。咱们洪荒纪年用的是鸿蒙历,再之前是太初历,而太初数万年历史,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神话传说?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是我发现了一些很吓人的巧合。” “什么巧合…” “《大荒南经》记载,‘有羽民之国,其民皆生毛羽。’,是不是和龙府主说的羽人极其相似? 我又问过府主一些族群见闻,比如天敌、同盟。府主说在长洲之上多山川巨木,有两个种族生而敌对不死不休,你猜是哪两个?玄蛇,黄鸟。” “‘有巫山者,西行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云菓感觉浑身一阵麻痹,“难道真是巧合?” “最巧的还是十洲三岛本身了。” 云菓深呼吸一口气,“不错,神话里的十洲三岛居然呈现在了面前,实在太不可思议。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这些仙山仙岛并不是太初古人们肆意杜撰虚构出来的,而是确实存在过的,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二人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被传送回了混沌未分的神话时代?!” 云菓有些坐不住了,“等等,等等,你看过多少神话古籍?” “并不算很多,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有一本叫《云笈天鉴》的古志异,说传言十洲三岛其实是龙生十三子,十三子最终相争同归于尽?” 云悛心打个寒颤,“不…我没看过这本书…” 云菓浑身一个机灵,“我想到一个事情,你跟我去找府主吧。” “你别这么严肃,吓死人了。” “别说了快走。” “诶诶诶,抓得好疼,我会走啦!快放开!” “噢噢…抱歉,我有些急了,唉咱们快走。” 少年拉着云悛心往龙玥起居室那边快步行去,在船上待了三个多月,就算没有龙媛引路二人也是驾轻就熟了。少年扣了扣玉石巨门,可能因为不是龙族之人,就算模仿龙媛顿扣,那门也不得丝毫回应,是以每次都要等待龙玥亲自来应。 打开大门的龙玥依然是超然物外朴素里却仿佛散发出淡淡清晖的俊秀模样。看见云菓二人来拜访,青年也是极为开心。然而云菓却直奔主题道: “府主,这几个月检查,那星月仪可曾有问题么?” 龙玥虽不知道云菓问这个做什么,但一来少年不是十洲三岛之人,不会卷入种族阴谋,二来经过几个月相处,也知道少年是耿直磊落之人,现在一脸紧张不似玩笑,便直言道:“实不相瞒,反复检查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知道真的是我的疏忽,还是我技艺不到家,检查不出星月仪的问题。” “之前撞上的暗礁,我记得是叫南元礁?” “不错,云兄倒是好记性。不知怎么突然提起,还显得颇为不安?” “那是个什么去处?” “你们来之前,贯月槎不是去过元洲么?” “不错。” “那南元礁位于元洲海,去元洲南岸一百万里,因为距离海面有数十丈距离,原本并不出名,海图上也没有注出。几千年前贯月槎路过南元礁海域发生碰撞,我们才知道那里有一大群暗礁。贯月槎吃水深度太过惊人,所以别的船能通过,我们却不行。” “府主确定当时的星经月纬没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不仅星经月纬是正确的,我对于整艘贯月槎的尺寸拿捏、掌舵分寸也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就是以往的航线有些纰漏,而我自负对于船只的拿捏异常精准。没想到这份精准和前人留下的纰漏结合一齐,反而让贯月槎触了礁。” 他顿了顿,“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的方法。” “不…还有一个解释。” 龙玥皱眉,“…云兄有何高见?” 云菓盯着龙玥的眼睛,“除非,海洋和岛屿自己在动。”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四) 对于云菓这番大胆假设,龙玥先是一愣,随后莞尔道:“的确是非常新颖的猜想,求知过程要的就是如云兄这般好奇与热情。” “玥兄…” “实不相瞒,龙族执掌汪洋数万载,贯月槎监海几千年,倘若海洋和岛屿一直在移动,我们应该不难察觉。触礁的事情是最近一年才出现的,这并非一个积累之后爆发的过程,要说突然开始移动也极为牵强。诱因是什么?理由是什么?天灾还是人祸?没有证据。” “可是...” “云兄,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但此事不要向外说。” 云菓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贯月槎是龙族面门,对十洲三岛意义重大,从船上传出去的消息是要负责任的。云兄懂我的意思么?” 龙玥拍了拍云菓的肩膀,“不过此事我个人记下了。龙玥斗胆,云兄若有闲暇,能否也帮我查探一二?” “这是自然,就算玥兄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果然是满腔热血少年豪杰,那这就是你我二人的约定了。” 二人微笑击掌,云悛心则是静候一旁。盖因为在船上施展不开,蛛丝马迹果然还是要从狭窄海域或是岛上开始调查,留下无事,云菓这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巧大门轰然开启,云菓以为是龙媛等龙族到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位白衣公子。 这人云菓曾见过的。几月前堪堪登船的时候看见龙玥与此人对弈,似乎被称为“漱石兄”。其实云菓本不在意,但先后三点让他不得不对此人记忆犹新。 其一,第一次见面白衣公子那种与生俱来的桀骜清高与嘴角挑笑,让人有一种无力感,而他的背影则给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其二,此人神龙首尾,身边并无龙族跟随,却能够自行打开这扇玉石大门,身份特殊。其三,此人撂下一局残棋翩然而走,让龙玥冥思破棋两策,在得知龙玥“无冕弈圣”的称号之后,这白衣公子的境界更是让人心惊。 云菓朝白衣公子作揖,那公子莞尔颔首,却只信步向前道:“玥兄,前几日那一局可有对策了?” 龙玥摆手道:“没有没有,你专门给我出难题。” “投子认输?” “投子认输。” “今天继续么?我又想了新局,可惜只有你能陪我下出来了。” “九十九负零胜,你这是拿我消遣了。” “其他人太弱,你以为我想天天对着一个男人?” 二人哈哈一笑,云菓见两人极为投契,正准备退走,不料那白衣公子道:“这位兄台。” “叫我?” “难不成是叫你身边的美人姐姐?” 云悛心噗嗤笑道:“总算还有明眼人。” “朝为云,暮为雨,海月清晖犹不若,怎教伊人过错?只要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不得美人容颜?” 云菓心里是有几分崩溃的,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另类的理解方法。少年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我看兄台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甚是亲切。若是可以,不如一同对弈一局,你看如何?” 云菓摆手道:“我不会下棋…” “半点也不会?” “倒也不是,两位都是顶尖人物,我就不必献丑了吧…” 白衣公子哈哈笑道:“那不如这样。你与玥兄一同,他若想不出来了,说不得兄台还能指点迷津呢。” 龙玥点头笑道:“不错,正如之前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有云兄这般赤子灼见之人从旁指点,龙玥那就不是如虎添翼,而是如龙添翼了。” 云菓原本对白衣公子无甚好感,但既然连龙玥也极为期待,倒不如答应他们也无妨。再说了,这般绝顶的两人对弈,一般人想看也看不见。之前玉虚剑宗有一门镇派绝学名叫《剑弈星罗》,威力奇大。据说剑弈星罗和施展之人的棋力、施法时候的黑白布局有直接关系。倘若能加深棋力,再求一本二人对弈棋谱,日后交给玉虚剑宗绝对是一大战力。 思量至此,云菓点头道:“那好吧。不过玥兄可不要太期待了。” 龙玥大喜,忽然道:“对了,还没有为二位引荐。” “云菓云兄弟,我也不多介绍了,之前云兄从海里被拉起来的时候,漱石兄也是在场的。” “这一位漱石兄,嗯,叫他漱石就行了,出生年纪姓氏全不知道,不晓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 “喂,你这样说朋友是不是太失礼了?” “难道不是怪胎?明明不是聚窟龙族,甚至连龙族都不是,居然能使用贯月槎上一切设备,我这起居室都成了你家后院了。问你从哪来,不知道,多大了,不知道,为什么下棋这么厉害,居然说是天生的。云兄你说说,这还不是怪胎?” 漱石哈哈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没有人在夸奖你啊!” 看见龙玥哭笑不得的样子与平日全然不同,云菓道:“两位关系真好。” “嘛,这家伙人还不赖。” 异口同声,云悛心听得噗嗤一笑。漱石啧啧道:“为博美人一笑,玥兄你以后当我的托儿倒是不错。” “谁要帮你干这种事啊!还下不下棋啦?” “下、下,你这家伙,真是没有情调…” 二人一边拌嘴一边落子。而随着局面打开,龙玥愈发认真,似乎沉浸其中,眼神就像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君临世界的王者;反观漱石,他嘴角轻挑,与先前别无二致,竟还有时间朝云悛心吹口哨。 龙玥的布局打法极为稳妥扎实,漱石的下法则全然看不懂。对弈之中有金角银边石肚皮的说法,漱石并不拘泥于一子一目一边一角的局部得失,而是着着放眼全篇。如果要形容,就像横纵十九条在他心里闪闪发光,犹如沉入星辰大海之中,每一颗星星的运转、每一次局面的变化都早早被算在了他的心中。 云菓棋下得虽然不好,但依然能感觉得出来,漱石能极致发挥出每一手棋子的压迫、并能累积龙玥落子当中不平均的压迫而埋下铺垫——龙玥的不平均不能被称之为失误,而是“一招神来之手”和“一招惊人妙棋”的差距。云菓深陷棋局无法自拔,他从没想过原来对弈之中还有如此繁复无穷的变化。龙玥的棋天马行空,仿佛让人亲临浩瀚宇宙深处,观测那恒星演变星系碰撞;而漱石,他的每一手都仿佛悖于常理,但又能向死而生、探求宙宇初元,有一种更生的、无常的、掌控似的魔力。 少年看得目不转睛汗如雨下。 “嘀嗒——”当汗水点到地上,那种意识里的清脆传进了三人的耳朵,或者说传进了心里。 龙玥修长的手指三次拈棋,又三次放下。他叹了一口气道:“又是这般,怕是又要输了。”他顿了顿,“云兄觉得呢?我要认输么?” 云菓将心头情绪沉淀半晌才道:“两位棋臻天人,按理说原不该我来干涉。但我觉得...人生如棋,有时面对同一件事需要换一种思考的角度。” 漱石眉头一挑,龙玥道:“愿闻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漱石兄的棋告诉我一件事,他这个人没有条框概念。”云菓摇头道:“这不是贬义...漱石兄不要见怪。” “你说得很好啊,没有条框概念,我自然不会斤斤计较。” 云菓微微一怔,点头道:“有一条大路在面前固然好,但大路太过平静,一旦出现问题,容易束手无策。这时候不如逆着走吧。” “怎么个逆着走法?” “自己铺一条路,头破血流总比停滞不前要好。” 云菓忽然拿起一颗棋子, “啪——!”清脆声响起,四双眼睛齐齐看着落子的地方。 “反劫。” “一辈子经历的东西太多,有时候需要享受过程,从过程里领会,至于结果如何就无所谓了;而有时候则要不择手段,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血性狠劲,就只能当待宰的羔羊。” 少年吃掉自己的棋子,一枚、两枚…一共十一枚棋子被提到了棋盘之外。“选择不择手段,就意味着失去很多东西。于我而言,万幸依旧有一条底线守护我的道义。” 云菓莞尔道:“你看,这不是又可以周旋一二了么?” 龙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震惊久久不能消失,漱石则闭目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手指上下轻点。 如此过了良久,龙玥颔首道:“不错,的确是我局限过多了。我自诩行招如星辰,不料星辰亦有轨迹、如流星,不知流星也稍纵即逝。不圆满的圆满可以说是妥协,也可以说是成长。” 他微笑拿起棋子,君王之息加身,而棋招愈发诡变。 行至最后,龙玥虽然依旧不敌漱石,但至少安安稳稳下完了。从前九十九局,都是中盘投子。 “如何?我的眼光一向不赖。” “何止不赖。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 漱石笑道:“云兄,这局棋可谓惊世骇俗震古烁今了,白白让你欣赏,不如让这位云姑娘陪我喝上几盅权当酬劳?” 云悛心笑道:“喝几杯倒没什么问题,但这棋能下完分明是我家云公子的功劳,与你倒没几分相干。”她自行斟了两杯,“要喝也是与云公子一同。” “如此无情,但能欣赏美人饮珍露的妙景,倒也不失为一种抓住男人心思的好棋。想一亲芳泽先拜倒在石榴裙下也只能认啦!” “他就是这个毛病,云兄见谅。” 云菓笑道:“还是和悛心说吧。不过我看这两位倒是习惯了,似乎乐在其中。咦,漱石兄要走了?” “不错,这棋也下完了,酒也喝了,剩下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人,我这心里还是觉得猴挠儿似的不得劲,还是先撤退吧。” 他依然是调笑的模样,龙玥却颇为正经问道:“要去浮生间?” “嗯。” “你究竟要找什么?不如说出来,下次聚窟龙族探索浮生间的时候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知道是酒量不好,还是一下子喝急了,漱石站起来摇晃了几步,“你要帮我?” “这是自然。” “那好。”他突然指着云菓,“让云兄陪我走一趟吧。”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五) “浮生间?” “不错。” “我应该早就解释过,贯月槎听从聚窟纯血龙族差遣,也只有聚窟龙族才有使用浮生间的能力,你这怪胎纯属意外,几千年来再无他例。” “元生混沌,再分清浊。也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不是么。” “…” “你这家伙,试一试又不会少一块肉。最多回头我给你送几个美人儿过来,环肥燕瘦任君采撷,我绝对不皱下眉头。” “谁要你送美人过来啊混蛋!”龙玥叹一口气,“云兄怎么看?” “之前听玥兄简单介绍过,似乎是龙族重地,如果不方便那也不用勉强。” “你看吧,不方便才不勉强,意思是想进去瞧瞧。明明不过举手之劳,非要扭扭捏捏不干不脆,明明为朋友应该两肋插刀,你却半点面子也不给,怎么倒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云悛心看漱石胡搅蛮缠一时笑得花枝乱颤,漱石咧着嘴朝她挤眉弄眼,轻佻中带了几分玩世不恭。龙玥摇头道:“罢了罢了,那就去试试吧。云兄,你们跟我来。” 他说完从前面引路,辗转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一间模样极为古朴的房间前面。 这房间看起来不大,门扉之前立着一个云雕黑木牌坊。想是几千年浸润,这黑木牌坊油亮光泽,与后面檀色建筑辉映,有一种神庙也似的错觉。抬头仰看,外吊顶下写着三个古篆,正是“浮生间”。 很难想像,这么一间并不大的去处,竟然是龙族重地,也很难相信这里暗藏玄机,能够储存贯月槎所历浮生悲欢离合。 “悛心娘子要不要也试一试?” “咦,我?可以么?” “有什么不行,你把手放在门上,感觉到吸力就是被认可,被弹开则是被拒绝。” 云悛心早听闻浮生间异闻,自然是想亲眼看看的。她也不管龙玥的表情,正所谓先斩后奏,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站到门扉之前,毫不犹豫伸出手。 只听“砰——”一声轻响,云悛心“啊!”一声,只觉得手掌被狠狠弹开,知道自己被拒之门外,不由心头一阵失落。 “我说过了,浮生间认可聚窟龙族,你是特例。” “云兄,你也去试试吧。” 云菓看了看龙玥,龙玥朝他颔首,但显然是因为更相信云菓会被拒绝方才如此气定神闲。少年心里好奇与不服输一齐冒出来,当即上前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木门之上。 “咦?!”龙玥大吃一惊,“没有被弹开?” “不过也没有吸力。”漱石若有所思看着云菓,又绕着他背后来回打量。 “是不是被拒绝了?要不算了?”如果说不失望那是假的,这扇门后面是什么样子,少年是极想见识见识的。 “不,那倒没有。如果拒绝的话不会让你触摸这么久。浮生间在思考。” “在思考?”云菓心里一凉,原本想放手离去,现在却继续坚持。 正在这时手臂上穿来一阵细痛,云菓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漱石竟取出一把扇子,径直在少年手臂上划了个小口子。伤口不大,以云菓的恢复力来说不过片刻功夫就能复原。他心头金色的“卍”符开始流转,金光如流水,开始在少年体内徜徉开。 紧接着浮生间门扉震动,少年只觉得一股巨大吸力似无量漩涡涌来,只眨眼功夫就将他吞噬其中。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周遭的景象让人大吃一惊。 他仿佛悬浮在星辰间隙里、宇宙虚空中,不论哪个方向都是漆黑的背景加上星系也似的光团。 他定了定思绪,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浮生间里面?” “不错,欢迎来到浮生间。”漱石的嗓音,云菓回头一看,白衣公子从黑暗里现身,满脸戏虐看着他,“我果然没有看错。” “没看错什么?” “我认识你。” “你认识我?什么意思?” “我以前认识你,也可以说我未来认识你。”漱石绕着云菓打量,“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我听龙玥说了。我的意思是,在你原来的世界,我认识你。” 听到这些话,云菓既震惊又混沌,一时完全弄不清其中来龙去脉。漱石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要听我是怎么来的?” 漱石若有所思道:“不。天机不可泄漏,你对我开口说不定会引来恒大天劫。你死了会怎么样我不知道,现在也不太关心,但要是这贯月槎也一齐被毁,那我就欲哭无泪啦。” “你知道天劫?这里的人明明不会道行法术,你怎么知道?” “道行法术?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冯虚御风,举手投足有开山断流之力。” “哦~~这样啊,好厉害,你也会吗?” “我不会…” “哈,那你以前不就是小废物么。” “喂,我开玩笑的,你别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喂。” “不是…我只是想到一个朋友…她也这样喊我,不过她已经死了。” 漱石顿了顿,没有以往的嬉皮笑脸。 “小废物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有很多兄弟朋友,有他们在我就没什么好怕的,现在我和他们走散了,所以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 “朋友啊…”漱石若有所思,“倒是也不赖,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他笑道:“虽说学会忍受寂寞是必须的,但谁不希望多几个朋友,对吧。而且正好这里的人不会那个什么道行法术,没人笑话你了。” “也是。我发现你这个人还不赖。” “之前觉得我不好?” “对,看见漂亮姑娘眼睛都冒心,还想留好印象?亏得是悛心,换成小婉,换成百里或者那个妖女,肯定对你不客气。” “小婉?百里?妖女?都是漂亮姑娘吗?都到咱们十洲三岛了么?诶诶诶到时候介绍给我认识啊!你人虽然不怎样,不过好像女人缘不错,你跟我说道说道?和悛心小娘子比起来怎么样?有没有身材特别火辣的那种?” 云菓直接把手掌按在漱石脸上推开他道:“小婉是我的,你别想,百里不在这里,至于妖女...她已经死了,你要找她就自杀吧,自杀你也别想靠近她,毒死你。” “果然还是只有悛心姑娘啊。”漱石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完全感觉不出失望。他拍了拍衣服道:“好了,闲话说完,开始领略这几界浮生?” “我第一次来…麻烦你了。” “嗯,你选一个吧,这里的光团,选一个。” 云菓点点头,四处张望一番,二人也是徜徉虚空,最后选定了当中一个。 “决定了?” “决定了。” “好,那就看看这里面记录了什么吧。” 漱石拉着云菓的手,径直飞进了那道柔和的光团之中。越靠近,光芒就愈发耀眼,当一阵炫目过后,少年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翠色欲叠的山林。 “这里是?…” “哦!~这一次是生洲啊,咱们有眼福了。” “什么意思?” “十洲三岛每座岛屿都有人类,但除了人类之外也有许多其它种族。你看大一些的树上,是不是很多树洞,还有木质的悬挂小屋,这生洲之中最出名的就是羽人了,这些木屋树洞也是羽人特有的住处。羽人不仅体态婀娜相貌倾城,而且背生双翼雪白无暇。文能掌上舞、蹈霞练;武能骋长天,百步穿杨,是个极为迷人的种族。”漱石嘿嘿直笑,“听说羽人女孩子羽衣轻薄如蝉纱,为了方便展翅,终年露出雪肌后背,啧啧啧,云兄,托你的福!托你的福!” “喂,擦擦口水,被人看见丢不丢人?” “擦什么擦,咱们是回溯了时光,只能旁观,无法干涉,没人看得见咱们的。” “原来是这样?那会发生什么?咱们就干等着?” “干等着,等着看戏就行了。” 两人等候良久,正要不耐烦的时候,密林之间终于有了动静。 那是一群全身上下笼罩在金属甲胄之中的兵士,除了双目和鼻梁裸露在外,几乎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应该不是羽人,羽人没有这种装扮,并且羽人使用弓箭匕首,而这些兵士两腰别弯刀,背后负槊矛,更像是人类的模样。 正在这时,锐啸破空,电光石火的羽箭从一闪而过短暂遮住了太阳的阴影间射出,云菓定睛看去,那是几个背生双翅翼展两丈左右的人。 云菓惊道:“以我听风辨位的本事,方才竟没发现有人潜藏其中!” 羽人搭弓拉箭五珠齐发,瞬息之间便有二十余支羽箭从天而降。 箭无虚发,百丈之外直入瞳孔! 霎那间二十多个兵士惨叫倒地,剩余的极速反应,在统帅之下忽然围成数团,以持盾手在外保护、连弩手发动反击为阵型缓缓推进。掩盖了弱点的人族兵士极为强悍,就算被羽箭射中也不会造成致命伤害,反而会根据箭路回击,给予羽人致命反击。 但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那几个羽人极为灵活,不仅以羽箭打断反击的连弩箭矢,还能利用这些箭矢半空碰撞改变箭路,让敌人防不胜防。这般射箭技艺神乎其技,一时间云菓和漱石惊为天人。 眼看羽箭射在铠甲上无法致命,当中一个羽人道:“改五珠箭为连珠箭,能杀多少是多少。” 其余四人应声,下一刻箭路突变。只见羽箭如闪电划破苍穹钉在铠甲上,紧接着第二支羽箭正中第一枚箭心。如此第一枚羽箭深入血肉,而当第三枚羽箭也射正目标,第一枚羽箭终于穿透敌人铠甲。三箭不同路却同目标,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这般打法对羽箭的消耗也极为惊人,当羽人弹尽之时,人族兵士还有十数人存活。漱石道:“羽人骨骼特殊不擅近战,这些人族兵士临危不乱井井有条,绝对是训练有素。看来羽人只能先撤退了。” 然而事实并未像漱石预料那般,出乎所有人预料,五个羽人俯冲斩杀,竟与十几个人族兵士斗在一团。行招之间行云流水,配合之间默契无双,腰间冷月弯匕华闪而过,先伤双目,再拔出尸体上的羽箭,一戳一拔一搭弓,只听弓弦脆响,便倒下一人。而双方指挥的二人短兵相接,那羽人竟可以勉强抗衡,并且身法更为灵活、招数更为诡异,拆了百来招,终于将敌人斩于马下。 云菓点头道:“这些羽人的战力实在强悍,就连招式也是几无破绽,正面对上简直没有胜算。” 漱石点头道:“不,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 “生洲有内海,以内海为界,北岸是羽族地界,南岸是人族地界。当年人羽两族为争夺内海制海权大打出手,人族数量众多,在战争里占据优势,直到霄羽军出现。 霄羽军约莫百人规模,是羽族皇家亲军,都是以一挡千的好手。羽人虽然可以凌空飞翔,但一次不能飞太久,霄羽军则不同,不仅可以长时间飞行,并且近战远战都是好手。毫无疑问,这五人都是霄羽军。当年霄羽军横空出世,由羽族一位皇子担任军长,成功刺杀了那时人族征羽大元帅,最后制海权也被羽族取得。” 云菓叹气道:“总之是血流成河,不晓得铁蹄之下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了。” “这还没有完,后来那位被刺杀的元帅的儿子重掌军权,训练十万折翼军,不仅为了制裁霄羽军,也为取回制海权,更为父报仇,拉开了生洲人羽两族持续数年的大战序幕。 战争结束之后双方达成盟约,也是十洲三岛极为有名的《内海之盟》,内海盟约维系了人羽两族近三百年的平安。据说这当中龙族也发挥了不少作用,但流传最广的、为什么最后达成盟约,却似乎是因为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 ------------ “伤势如何?” “不碍事。” “那就好,仔细搜一遍,不要放过一个角落。” “队长,找到一封书信。” “我看看。” “…” “写了什么?” “纳尔黛莎王女殿下有危险。来不及了,我回都找军长驰援,你们四个启程去祈天神木,不论如何保护好王女安危。月诃,你和殿下一起长大,这次你负责,若有纰漏自断双翼。” “用不着大叔你说啦!我先走了你们快跟上!” “这小子…一旦和王女殿下有关就不得了,嘛,真是青春,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么?”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六) “小然,这次只有一天时间让你任性,要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么?” “咦,段叔不怪我了?” “怪你有什么用,从小执拗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倒不如跟你约法三章,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说的。别忘了当年你爹是怎么死的。” “…我当然知道。不过一码归一码,家事、国事、政治、文化,有时候不能混为一谈。就拿这羽人建筑来说吧,参天古木,上坠轻屋,冬暖夏凉也不惧风吹雨打,这结构是极为巧妙的,难道不该学习学习吗。” “行行行,你学吧,我一把老骨头学什么都慢,只保护好你别死在这里就好了。” 说话的两人身着白纱衣,老的大约半百,小的也有而立之岁。这二人背后敞开,看服装是羽人模样。 “虽是羽族小城,但以树为径,以木为房,根茎也好、叶片也罢,藤条柳枝编织一齐,杂乱里又隐隐显出规章。既不像我们皇城那般方正巍峨,又绝不似纷扰僻壤不堪入目,既显示了羽族崇尚自然的精神传统,又不失这‘祭祀圣城’的名号。真是教人心旷神怡大开眼界。” “你都要把他们吹上天了,怎么,皇城住不惯,给你搬这儿来?” “段叔别笑话我啦,搬这里来,怕是活不了几天。” “你知道就好,看完了赶紧走吧,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别想那么多啦,咱们现在一身羽人装扮,时值祈天节,这祈天神木到处是千里迢迢赶来的羽人,不会有人发现咱们的。我是真想看一看这闻名天下的神木祭,究竟有什么神奇的。” ---------------------------- “这二人原来是假扮的羽族,漱石兄,你不是说羽族背后长翅膀吗?他们这背后光溜溜的,不会被发现?” 漱石笑道:“你错啦,羽族平日里除了体重轻,和人族没什么区别,只有展翅的时候背后才会生出双翼。不然你想啊,那么大翅膀,多不方便。” “原来是这样…这祈天神木是个什么去处你知道么?” “羽族崇尚天空流云风雪冰霜。这祈天神木是羽族祭祀自然天地所用,至于这会儿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你看不就完了吗?你瞧,那棵树肯定就是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这树得有上千丈高了吧。” “谁说不是呢。诶你说这羽族挺会享受的,这么大一棵树,随便找个地方都能和美人幽会还不怕被人发现,自带静音!啧啧啧~妙哇,妙哇!” “…还好这里没人听得见,不然我肯定一脚踹死你。” “有机会一定让你踹我,一个美人踹一下,两个美人踹两下。” “三个呢?死里踹?” “你能给我变三个,我就是你的人了。” “滚。” “嘘——你听到歌声了吗?” “什...噢!听见了,那个方向,正好是刚才那两个假羽人的方向。” “走!”漱石抓着云菓,“这一开嗓唱得我骨头都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啊啊啊?!” “瞧你那点出息,我...” 盖因为二人只是溯流旁观,想去的地方仿佛缩地成尺瞬息而至,云菓刚刚准备嘲笑漱石一番,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祈天神木上一座巨大的天然木台,木台四周修了栈道台阶,此时数不清的羽人双手向天祈祷和平宁静,而他们目光虔诚,全部集中在木台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那毫无疑问是个羽族少女。银发流云,雪肌凝脂,轻盈曼妙的身姿已经不能用更多的语言形容,而先前听见的歌声,也从这个少女嗓间涓涓流淌而出。 就像一个从云端落到凡间的羽仙,不仅生不出半点亵渎的意思,也为歌声折服、为舞姿倾倒。云菓心想可怜这般神女,估计已经被漱石在心里蹂躏一百次了。 少年转头准备请他“高抬贵脑”,却看见漱石抱着手臂虚空站定,抿着嘴,目光极为悠远。发现云菓看着自己,漱石忽然又嬉皮笑脸道:“看我干什么?我比美女好看?可惜这只是浮生回忆,见不到真人,真气死我了。” 话是这么说,云菓却并没在漱石声音里听出气恼,而就在这时候,潮水似的呼声拍打在云菓心头。少年呼吸一滞,条件反射看过去,只见一道月白色的光芒从那羽族少女体内氲出,紧接着天云流窜,一片片光影凝结的羽毛卷在一齐,在这千丈大小的祈天神木正上方,结成了一个连接天地的羽人影子。 “羽神!——” 千万人齐声呼喊着“羽神”二字,在这一刻无数羽人背后的翅膀张开飞上天空,洁白无瑕的羽翼流淌着淡淡的月白色清晖,异口同声地,听不懂的咒文从漫天羽人嘴里吐出,浩瀚如洋,庄严如钟。 云菓不禁浑身麻痹起来,有一种面对天地的渺小感觉钻进心中。他又往身边看了看,漱石依然抿着嘴,用轻的几乎看不见的幅度微微颔首。 羽神光影持续到那个羽族少女的歌唱完。内容虽然听不懂,但云菓能感觉出其中对自然的向往以及对岁月静好的歌赞,这种歌声,似乎能将一切戾气抚平,似乎能让心更贴近天地。 真可谓黄泉碧落唯此音,人间难得几回闻。 光影消散,覆盖在羽族们羽翼上的月白色光芒也逐渐散去。身子不如方才轻盈、体力也开始快速消耗,成千上万的羽人陆续降落在地上,而少女也仿佛累了,细汗层出,跪坐在木台中央。 她缓了一会儿重新站起来,于是乎,这场祈天盛宴正式开始了。 “那个女孩子是谁?” “记得我跟你说的《内海之盟》吧,传说的那个女子就是她了。当年羽族的王女,官方祭天时候的名字叫‘纳尔黛莎·普南多’,闺名是雪澜冰。” “居然有两个名字…” “羽族文化源远流长,繁文缛节也诸多。就拿刚才听到的祭天咒言来说,其实像那样的咒言不同场合还有很多,但已经和现在的语言完全不同了。奉古礼祭天祈祷,用的自然也是从前的咒文语言。纳尔黛莎·普南多就是音译过来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你花天酒地的没想到知道的很多嘛。” “哼哼,那是,叫我百晓生、文曲星那都是拉低了我的身份。” “得瑟,夸你两句还喘上了。所以这光团到底想说什么?看了半天也没闹明白。” “红尘浮生哪是那么容易看明白的。云兄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福星?” “是,诶先不说我,继续说这纳尔黛莎吧。她有个亲哥哥,就是刺杀了前征羽大元帅的那个霄羽军皇子,据说在击退人族之后已经实权掌控了当年的羽族内阁。这场戏,恐怕和人族战争脱不了干系。你看。” 云菓顺着漱石的目光看去,原来光影变幻时间流窜,不知何时,这场盛大的祭祀已经结束了。远道而来的各方羽人在见到这位羽族王女和羽神之后“满载而归”,原本热闹的祈天城也逐渐平静下来。雪澜冰不论走在哪个角落,无一不是备受拥护爱戴,这会儿少女停下脚步,对身边两个羽人士兵说了什么。这二人和云菓先前见过的五个霄羽军衣着相似,二人犹豫片刻,终于离开少女身边消失在茫茫树涛之间。 雪澜冰甜甜一笑,踩着小步子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 “公子留步。” “小然,这祭奠也看了,羽神也瞧了,是时候该回营了吧?” “嗯,可惜不能多留一会儿,一天时间还是有点不够啊。这里的人倒是很热情,段叔你吃饱了吗?” “能不吃饱吗?走几步就有人送吃的过来,差点没撑死。” “你一开始还担心有毒呢,你以为是皇城啊。” “我那还不是担…” “公子~” “嗯?” 青年终于听见有人呼喊,回头看的时候心漏跳一拍,不远处的那个银发少女背着双手,笑盈盈看着自己。 让人有点无法呼吸。 “王…王女殿下…”青年少有的失态,定了定心神,与身边的老者一齐以标准的羽族动作行礼。 “太正规啦,不用行礼,你看别人行礼了么?”雪澜冰笑道:“你叫什么?” 青年皱眉,“我叫...” “真名。”雪澜冰打断他,但脸上还是笑盈盈的。 青年眼皮一跳,与此同时身边的老者身上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里不方便说话,你们跟我来吧。” 雪澜冰并没有理会两人答不答应,只背着手哼着曲子踩着碎步在前面走。青年和老者对望一眼, “有马脚?” “不…应该不会被发现。” “去还是不去?” “走吧,见机行事。情况不对你先走。” 青年皱眉道:“连累你了。” “我和你爹生死兄弟,可从来没说过连累。你是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有危险肯定是老子在前面。” “怎么啦?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店,快来。” 雪澜冰转头,四十五度角的侧脸似乎晕出月光。青年自以为准备好了,但心绪竟还是起了涟漪。他皱眉,跟上少女的身影。 三人来到一家树屋小店,二楼没有人,少女捡了一张靠窗户的坐下,“快请。” 青年和老者对望一眼,却并没有入席。 “羽族是礼仪之邦,这次二位虽是不请自来,但还是我们失了待客的礼数。这家店我可喜欢了,专门请二位尝尝。”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七) 青年顿了顿,“从前我们两族虽然有过多次矛盾冲突,但现下却是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他对着雪澜冰坐稳,“不知道王女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先别急,让我吃点东西,祈天舞消耗太大啦。” 雪澜冰对面二人没有丝毫胆怯,只等着木屋老板送来吃的。想是极为熟稔的原因,少女竟还会去厨房帮忙。 羽族喜吃瓜果生疏,端上来的菜色也是五彩缤纷煞是好看。雪澜冰邀请二人一同,青年也不含糊,立刻尝了一口,吓得老者坐立不安。青年道:“味道确实极好,难怪连王女殿下都亲自过来。不如叫窗外的两位羽族朋友也一齐进来用餐?” “什么羽族朋友?” “殿下不要取笑我了。这树叶固然茂密,羽人也固然亲和天地,但箭矢却是攻伐杀器,既掩盖不了其冰冷,又搅乱了林间流风,难道我感觉不出来么。三百步之外的二位搭弓盈弦,让他们别费劲了,我不是过来找麻烦的。” 雪澜冰笑道:“你是祁然么。” “区区薄名出殿下兰舌竟别有韵味,实在是备感荣幸。” “你父亲祁无异有百步不藏身之名,洞察周遭蛛丝马迹,看来你不仅胆色过人,这方面也是青出于蓝嘛。” “过奖。我很奇怪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认人羽二族单单外貌上并无多少区别。” 雪澜冰咧嘴一笑,两颊梨涡嫣然,“祁公子现在可是身陷囹圄,怎么倒先套起我的话来啦。” “别的不说了,我听闻你们在内海西岸的苍山行军,约莫二十万人。”雪澜冰盯着祁然的眼睛认真道:“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么?” 祁然思忖片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雪澜冰抿嘴接着道:“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但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殿下请讲。” “国仇家恨四个字,国仇在前,家恨在后,公子想过原因么?当年为了争夺内海制海权双方大打出手,是为国仇,针对的是两族千千万的百姓。刺杀祁无异,是为家恨,针对的是你一个人。如果公子是拿一人的情感凌驾在百姓之上,雪澜冰觉得有待商榷。” “世间原无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错误,殿下原来是来当说客了。” “你错了。正如你所说,现在双方还没有正面冲突,这次二位前来,是我私下宴请,而不是上层政治交涉,没有说客之说,只有劝谏之言。” “殿下真是能辩会道。” “你父亲的名字取得好。无异、无异,和他排除异己扩张领土倒甚是相配。羽族崇尚自然和平,当年的战争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伤口,如果再在伤口上撒盐,相信很多人都会难过吧。” 祁然冷笑道:“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么?” “内海海面有很多漩涡、难以横渡,这些我们都知道。羽族振翅高飞,如果想横跨内海侵占他人领土,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内海东西苍山洱海是阻挡人族进军重要的两大关隘,如果当年你们拿到制海权,你能保证祁无异大元帅不会长驱直入海北羽族腹地么?”少女的眼神清澈认真,和头发一样颜色的瞳孔高光如星辰一般闪烁,美的让人不由一怔。 祁然沉默了,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父亲性格霸道,当年朝堂之中党羽丰满,其余人难以抗衡。倘若当年战争胜利了,只怕的确如雪澜冰所说,这十来年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又或者生洲已经统一了? “你尝过失去父亲的滋味,现在要让人羽两族千万的孩子也失去父亲?” 雪澜冰的气势咄咄逼人,军旅出身的祁然一时竟不敢正视少女的眼睛。这是一个羽族少女应该有的气质么?她的样貌声音身份,难道不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么?祁然有些失神,忽然笑道:“本只是仰慕羽族祈天节盛会,过来游赏一二,没想到被殿下抓个现行,真是难堪了。” 雪澜冰吸一口气,气质又变得天真温婉,咯咯笑道:“那这祈天节如何?” “很好。比传言里、比书本中讲的还要好。建筑、街道、格局、每一个角落都有文化的沉淀,整个节日洋溢着欢声笑语。原本傍晚昏黄的日光下面,木质的祈天城有一种…嗯,沧桑感、朴实无华的沉重感,但和热情的羽人搭配在一起,就变成了文化传承之后的异国风情。叶琴、风琴、口琴、管乐、尺八、木鸢、莺啼、虫声,振翅,是交响乐。” 雪澜冰噗嗤一笑,银眸流转,修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跳跃。“祁公子如果喜欢的话,澜冰每年都可以邀请你来。” “这请帖太贵,我怕付不起。” “能换来百姓喜乐的帖子,再贵也值得考虑吧?” “你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了。吃得差不多了,在下...” 祁然话没说完,树屋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杂乱声响,雪澜冰和祁然脸色同时一变,下一刻有人喊道:“包围这里——拿下异族——!” “小然!缓兵之计,是陷阱!” 老者勃然大怒,正要对雪澜冰出手,一支羽箭从窗而洞自老者指尖穿过钉在木质桌子上,定睛看去时箭羽尚在颤抖。 “月诃?你、你怎么来啦?” “殿下受伤了吗?” “我没有,谁要你们来啦?快撤开。” “不行。” “我说撤开!” “和你安危有关,你怪我我也不会撤的。” “月炙、月归,月绒,你们也不听我的?” “殿下,这两人没安好心,他们在…” “住嘴。”月诃打断道,“殿下,放他们走,你会后悔的。” “不放他们走我才会后悔。” “回头跟你道歉。把殿下隔开,架走!” 三个霄羽军振翅而飞,两丈巨翼如月光璀璨清晖逼人,羽族精锐疾似闪电动若霆雷,眼看着就要冲进树屋。雪澜冰又气又恼,情急之下跳上桌子抓住祁然,月诃不敢将羽箭对准少女,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一个短暂的功夫,少女已然将握住青年手掌放在自己脖间急道:“拿我当人质,他们不敢动手。” 祁然点点头,擒住雪澜冰与身边老者背靠建筑缓缓退走,来到神木外围,祁然高声道:“准备两匹快马。” 月诃怒极反笑道:“马匹?你以为在你家?羽族中人振翅高飞,何来马匹一说。” 祁然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来羽族军队确实没有骑兵一说,思忖片刻道:“霄羽军大名如雷贯耳,你把我二人送走,我绝不动你们王女殿下一根汗毛。” 月诃轻哼一声,目光却只盯着雪澜冰,少女朝他轻轻点头,少年叹一口气,将长弓悬在背后,遮天蔽月的月色羽翼展开,一手一人将祁然和那段姓老者抓在手中。 “不放人?” “到了地方自然放人。”祁然作揖道:“殿下,失礼了。”话音一落青年揽住雪澜冰纤细腰肢,回头对着月诃笑道:“三个人,你飞得动么。” 少年咬牙道:“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饶不了你。”他话也不多,仿佛抓起兔子的老鹰一般拎起二人,回身道:“月炙,你布置一下,不要说多余的话。” “知道了,你小心。” 少年微微颔首,下一刻羽翼高展破天而去,月白光辉舞动天云,他仿佛和风融为一体,只瞬息便将祈天神木抛在了脑后。 飞了片刻,脚下依旧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树林,只是在暮色之中,苍翠的林层由远到近分出了诸多色彩,在晚霞之中异常美丽。 祁然感叹道:“羽人每日都能享受这样的景色,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废什么话,这里行不行?” “可以了。” 少年哼一声,将二人放在地上,连忙接过雪澜冰上下打量道:“没事吧?” “没事。”少女咬着下唇嗔笑,“差我一次道歉,我可记着呢。” “忘不了。” 祁然微微一愣,少女的表情在看着月诃的时候忽然融化成了叮咚清泉,那么简单纯粹。 这才是那个少女内心的样子吧?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少女的性子了,但没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依旧只是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来的罢了。笑容虽然真诚,但却没有带着别的东西。 他有点失落,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 少年瞪了祁然一眼,“再不滚就滚不了了。” 老者怒道:“你一个羽人以一敌二,我劝你不要太嚣张了。” 月诃笑道:“只要小月在我身边,羽皇雪朝羽也不是我的对…” 雪澜冰掐了少年一下,“你们快走吧,待会儿追兵来了,你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祁然抱拳道:“对亏王女殿下,这次情面在下记住了。” 老者道:“先前误会殿下,老朽赔个不是。”他拉着青年,“小然,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祁然点头,最后一眼回头看了看雪澜冰,轻轻颔首,随即和老者消失在了夜色的层林中。 “呜哇——”少女伸个懒腰,微醺夜色下纱衣如月霞,露出隐隐可见的盈盈腰肢,“累死了,你怎么那么笨。” “我怎么了?” “有我帮忙所以哥哥不是你的对手?他们起疑心怎么办?” “他们发现不了。” “哼~算了,诶诶,难得只有我们俩,带我去看月亮吧。” 少年将雪澜冰抱起,双翅展开,利剑也似的直上云霄。流云与月色交融一齐,微风与馨香拂过面颊,少女银色的头发仿佛一刹那透明了起来,“你好久没带我看月亮了。” “怎么在发抖?冷吗?把衣服裹上。” “嗯~不用,你冻僵了把我摔下去怎么办。就是有点累,看看月亮就好啦。” “祈天舞?” “嗯...” “笨蛋,以后真要好好训练你,每次祈天舞都满头大汗,体力太差啦。” “不要说别的啦,陪我看月亮。你看你看,小时候我们还给月亮上的圆环起过名字呢。” “这么喜欢月亮,叫你小月真是名副其实。” “谁叫我没有翅膀…想看却看不了…” “所以我就是你的翅膀啊。”少年笑道:“你想看星星看月亮还是看大海,我都陪你一起。我可是霄羽军,是最好的翅膀。” 雪澜冰脸上一红,掐着月诃的腰,“鬼扯,半年没见到人,干什么去了?” “找你哥哥去,被他派到洱海关了。” “洱海关也有人族军队活动?” “嗯,不过重点应该还是在苍山关,一直蠢蠢欲动,所以都没有时间回来看你。没想到一回来还碰见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绑架人质?我不是没受伤么,不要担心啦。” “不是这个。因为祈天节,大叔带着我们四个暂时回到附近巡视,结果发现了人族斥候。” “什么?” “嗯,从斥候那里拿到情报,又埋伏了一支先行军,约莫百人队伍,素质非常高。刚才城里有普通居民,我怕月炙说出来会引起混乱。” “嗯嗯,幸亏你让他住嘴。这些军人从哪里来的??发生冲突了吗?” “正面交锋了。” “受伤了吗?” “担心我?” “当然啊。” “你看我的样子像受伤了吗?月炙月绒他们两个受了点伤,不过没关系。” “斥候呢?先行军呢?你们有杀人吗?俘虏在哪?” “你这么紧张干嘛?” “你们、你们没有杀人吧?” “…” “他们是官方军队,带着战争情报的,私自踏入我们羽族领土,就算…就算杀了…” “真杀了?” “…嗯...” --------------------------- “哎呀,我们这位小美人苦口婆心都白费啦。”漱石笑道:“要我看,羽族还是恨人类,不然也用不着赶尽杀绝嘛。可怜王女小美人,煮熟的鸭子飞了,估计是欲哭无泪。” “天真起来就像粘人的小女孩,认真起来却变成了心向和平的一族王女,的确不简单。现在我相信了,恐怕这《内海之盟》确实和她有关系。继续看?” “下次再看吧,你一选就选到了一个这么长的,炎洲近在咫尺,总得做点准备。” “这么快就到了?!说好的一个月呢?” “还得准备上岸吧,还要下棋呢。走啦,下次再来看她,炎洲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去了就知道了。”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八) 云菓以为炎洲之所以被称为炎洲,起码要和这个名字沾上关系,想像里是一片烈阳炙土、火山环绕的景象。但面前呈现的却是极为丰饶繁华的千里沃野。 借着龙玥的面子,所行之处无不是众星拱月倍受尊敬,而根据龙媛所说,炎洲之中除了人族,还有更强大的一方,被称之为树人。 树人并不是树木成精,他们大多身材高大肌肤槁如树皮,但阳光正好的时候却可以吸收日光更新身体机能循环血液,是个长寿的种族。云菓等人现在就是走在树人的城市里,前面引路的树人名叫飒驮,可以理解为这片地域的一方诸侯。 飒驮掌管的这片区域有一片称甲炎洲的火芝林,甚至在整个十洲三岛也极富盛名。这次龙玥慕名前来采撷火林芝,自然是要拜访一二的。 从码头到飒驮府上虽然不近,众人权当游赏,一路倒也是大开眼界。而这其中最让云菓好奇的是一种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据龙媛介绍,这种怪物名叫“风生兽”,身似豹,背生翅,是炎洲特产。风生兽毛皮雪白,局部有火焰般的赤色花纹,盖因为其行动灵活甚难捕捉,所以一头活的风生兽往往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 待众人行到飒驮府上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晌午的阳光慵懒,好在一路上异域元素层出不穷,非但不感觉疲惫,反而异常兴奋。龙玥将上好的海明珠、玳瑁、红珊瑚等海洋特产取出,名义上是相赠,但实质上则为换取等值的火林芝。龙族是海中霸主,行事更需一板一眼端正不阿,也正因为公衡如此,十洲三岛之中没有一个族类敢明面上和龙族对抗。 飒驮命人收好东西,也不多耽搁,不多时便带着众人前往火芝林。这是一大片距离城镇十余里的红林,林间赤红翻滚,自远峦看去仿佛火焰海洋,波澜大浪层层踏来,且不说此间生产火林芝这种珍贵药材,就算只是迷人景色,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了。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真正进入红林,云菓才发现这红色竟是不折不扣的真正火焰。红叶层层叠叠,上面冒着橙红火光,下面则是幽幽蓝焰,在这般得天独厚的环境下,方才诞生了火林芝这种极为珍贵的药材。可以这么说,树人原本并不是一个繁荣强大的族群,但因为树人赤足踏在地面可以感知这片土壤中的生命,无意间发现火林芝,自此之后方才一飞冲天成为炎洲最强大的种族。 这会儿飒驮吩咐下人们确定火林芝的位置,找到之后云菓龙玥等人和树人一齐挖掘,往往方圆百丈才能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火林芝,可见其珍贵。前后掘了十几枚火林芝,龙玥估计差不多了,飒驮坚持多送几株,如此众人忙活整整一日终于是踏着晚霞满载而归。 飒驮准备了丰盛晚宴邀请众人一齐,龙玥不好推辞,与众人合计第二日再离开。如此一番宴饮疲乏上身,各自回房准备歇息了。 晚间静谧,云菓平躺在踏上,这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来到十洲三岛三个月,也不知道云婉等人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如此一来辗转反侧甚至想念。而百里烟,正是最让他担心的那个。 当初天渊龙冢迸碎在即,身附黑光的幽煌道众人陆续消失,正道魁首北胤真人亦是带着沈澜舍弃了其余所有洪荒同道,抓住后土帝韦狂人破界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这个脊梁骨,正道之中方寸大乱,紧接着出现了第一个消失在当场的正道弟子。 那是参加崇天八极甄选的某个小弟子,莹莹蓝光之中青年身躯从下到上分解成芥子尘埃,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所有人身心。 那个人是死了?还是被送去了什么其它的地方?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紧接着惊惶惨叫传来,又一个弟子看着自己身躯消散而无能为力。 百里烟抓着云菓,少女原本就是爱哭鬼,此时生离死别,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而正在这时候,天龙哀嚎,那层笼罩在天龙身躯外面的灵光罩也终于裂开了。 震耳欲聋的海水挤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齑粉的光罩,外头撕天裂地的蓝洞漩涡吞噬天地,狂躁的灵气随着时光传送阵不断被消耗,而天龙的身躯就是罪魁祸首,仿佛一个无尽黑洞贪婪拉扯着亘古灵脉漩涡当中的所有灵气。海水侵蚀,所见一切开始坍塌,恐惧的尖叫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海水轰鸣。 要死了吗?百里烟死死抱住云菓,她的嘴唇动了几下,但她的声音太小,海水轰鸣声太大,以至于少年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少年躺在榻上,“百里那时候要跟我说什么呢?”他心绪低落, “百里…你没有死吧…那个突然钻出来的婴啼帝江兽...真的把你吃了吗?” 想到这里,少年愁肠百结,深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咚。” “哪位?” “公子是我,可以进来吗?” “噢,没关系,进来吧。” 云悛心推开门,进来之后又轻轻关上门。 “有什么事吗?”少年看去,云悛心抿着嘴,脸上神情有点落寞。“不开心?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吧。” “嗯…其实,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认识公子,现在我就是孤身一人流落在这种不知道年代、也不知道地域的怪地方了。现在想想,真的多谢公子。那时候在天渊龙冢里,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放我一条性命。” “活着都不容易啊…我不想自以为执掌生杀大权,那样对生命太不尊重啦。你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干嘛要取你性命。” 云悛心笑道:“公子总是这么温柔呢。” “你要说的不只这些吧?” “嗯…其实…前几天在贯月槎上照镜子…发现眼角都有皱纹啦。” “…” “…” “公子,我...我不是...” “我懂了。你是说,这里没有灵气,所以就算是你这样的修道中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了?” 云悛心舒一口气,“嗯,就是这个意思。” 她坐在云菓身边,“我有点怕,别看我这样,也是好几十岁的人啦,我在想,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身体机能会很快很快退化吧?也许我活不了太久了?” 云菓一瞬间失神,回看过去,云悛心近在咫尺的眼睛写满了害怕,完全不像当初在龙冢里见到的时候那样。那时候就算在绝境里,也并没有见到像现在这样的神情。 少年将云悛心的头发捋到耳边,咧嘴笑道:“笨蛋,十洲三岛可是神话里的仙山,我就不信找不到可以返老还童的法子。” “公子你愿意帮我?” “咱们现在既然是同伴,我当然不可能不管你啊。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你这名字里的云和我名字里的云也是一样的呢,怎么可能不管你?” 云悛心低着头,她原本似乎想抱住云菓,但双臂刚刚伸出毫厘,又缩了回去。她身体发抖,用头顶住少年的胸口,声音像蚊子一样,“谢谢…” “云兄——咱们出…哎哟我去,眼睛瞎了眼睛瞎了。” 随着门被推开,漱石的声音传进来,紧接着那个成天想着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开始骂天骂地。云悛心条件反射似的弹开解释道:“不是那样的,我是、我是有点心事,找公子商量,没有你想的那样。” 漱石哼唧半晌没好气道:“云兄你太不够意思了啊,我一心想着找你出去饮酒赏月,你却在这里和悛心妹子悱恻缠绵,我、我!”他气得直跺脚,指着少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云菓摊手笑道:“话不能乱说,真的没什么。悛心一个女孩子家,你不要嚼舌头毁了人家名声。” “真的没什么?” “真没什么。你不是要饮酒赏月吗?还去不去啦?” “哼,去可以,你不够兄弟,这得罚啊。这样吧,让悛心妹子也一起,我就原谅你了。” “怎么样?” “公子觉得没关系的话悛心也没关系。” “那行,一起吧,漱石兄,请。” “咱们去哪?” “嘿嘿,好酒好菜都备着呢,我看那片火芝林白天里像赤红大潮,料想夜晚肯定更是壮观漂亮。这不,偷偷搞了辆马车,咱们三人同乘,去见识见识晚上的火芝林,怎么样?!激动吧。” 云菓拍手叫好,其实他也想看看那片火光绚烂的树林晚上又是什么景致,只是先前飒驮说只有白天才能去采撷,所以云菓也没有往这边考虑。没想到这漱石天不怕地不怕,全然不管这些凡俗规章,行事作风皆是由着自己性子。云菓少年热血,既然木已成舟,焉有不去之理?漱石看云菓毫不犹豫也是拍手称快,言语皆是什么“龙玥那个死板肯定不会去”,什么“云兄真是和我臭味相投”云云。云菓笑骂他不会用词,漱石却毫不在意,一路饮酒赏月,就等着到火芝林见识一番。 果不其然,夜晚的火芝林比起白天又要壮观数倍不只。放眼看去,盖因为夜色昏沉,更显得林间火焰的灵动秀美。红的像旭日,橙的如柑橘,白的似鱼肚,蓝的则像穹庐,一丛一丛的火焰仿佛老天点缀妙笔生花千姿百态,真真是人间绝景了。 因为这片火林是树人宝地,自然有诸多守卫,以免有人浑水摸鱼。是以三人下了马车潜行林间。然而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撕裂天空的哀嚎。 三人脸色一变,循着声音的方向蹑着步子前行,不多时便发现许多树人围在一起。定睛看去,树人中间正躺着一个通体雪白的背翅豹怪,却是先前见过的风生兽。 漱石道:“原来是在猎杀风生兽,倒是场好戏。” 云菓皱眉,那风生兽此时被刀网裹住,刀片划开皮毛,慢慢将玉白色的身躯染红,再仔细看,这风生兽双翅已折,断了一肢,模样果然是再凄凉不过。少年咬牙道:“这些树人端的是凶残,手段竟如此凶狠。” 云悛心道:“不是说风生兽又少又难以捕捉吗?他们干嘛要这样?毛皮也毁了,奄奄一息了,就算想卖钱也卖不了了吧?” “不错。”少年点头,“所以他们应该不是拿来卖钱的。”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咱们爬近点,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三人掩映在树干之间,又悄悄推进了十来丈,终于听清众人交谈内容。 “这畜生叫了老半天,怎么还没把人给引出来?” “放心,今天不论如何也要把那厮抓住,不然这长生药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兄弟们哪还有活路?” “不错,继续抽,让这畜生叫大点声,妈的,等了半宿还不出来,真他娘的属王八的。” 那风生兽也许是通灵性,在众人虐待下咬着牙,反而不像之前那样偶尔还会惨叫几声,气得众人拳打脚踢统统招呼过去。树人原本就高大夯实,拳脚虽然没什么套路,但力量奇大无比,这幸亏是只体格健壮的风生兽,若是换个人在那里挨打,只怕三拳两脚已经丢了性命。 云菓气不打一出来,刚准备出面制止,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尔等鼠辈——!今天既然来了,就留下当肥料吧!” 定睛看去,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人影高大,约莫丈许,此人踏着树叶行在焰中,一身杀气纤毫毕露。 云菓惊道:“这人...好厉害的轻功。”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九) “终于出现了。”领头者上下打量一番,周遭打手们缓缓围成一圈。 那黑衣树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虽在包围圈之中,却无半分胆怯,只扯下衣裳给那只风生兽包扎伤口。 “行风人一共有多少?巢穴在哪?头领是谁?只要你愿意协助,便是戴罪立功,几位府主绝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你们想知道?”黑衣树人开口,声音干涩,听上去应是一位老者。 “你告诉我们情报,我们绝不会泄露你的消息。长生药是我们树人最珍贵的资源,行风人胡作非为一百多年,是时候结束了。”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告诉你们,你们便活不过今天。倒不如你们每人自断一臂算是两清,然后可以走了。” “老家伙,不要敬酒不吃吃...” “诶,住嘴。”领头者缓缓道:“你也是树人,和整个族群对立绝不是明智的事情,希望你三思后行。这些年对行风人的围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往后只会越来越严,越来越难跳脱,奉劝你不要误了卿卿性命。告诉我们,放自己一条生路。” “既然知道数百次围剿没有一次成功,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是。” “那就告诉你们吧。行风人只有我一个,抓住我就等于除掉了你们心腹大患。”黑衣树人站起来,“我说过,告诉你们,你们就得死。”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忽然放出寒光,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柄通体乌黑的大剑。剑阔一尺,赫赫生风,盖因为树人身材本就极为高大,以至于云菓等人也没有发现他竟藏着这么一把大杀器。 杀气外露,众人也不敢含糊立刻取出兵刃上前迎击。 那黑衣树人抓着大剑舞成剑圈,前一刻才刺出一个刁钻角度,后一刻右手拍剑格,剑身反顿飞柄钻入左手,竟又在电光石火间防御了背后几道铁器的劈砍。紧接着黑衣树人手腕翻转,以一人之力搅动数人兵刃,回身一拉,夹在腋下,爆喝一声将众人兵刃拦腰折断。这一套动作看似简单,但对于臂力腕力要求极其之高;行招之间行云流水,不仅掩盖了重剑僵直过大的问题,还能利用重量化繁为简快速破敌。若不是有威震江湖的名师亲囊相授,便只能以长年累月日夜积累来磨练技艺了。前后几十合下来,围剿树人只剩下领头者一个,二人在夜色里对峙良久,忽然一齐发难举剑前刺,须臾之间月光闪烁,二人交换了位置背对着背,又过了片刻,领头者颈部喷血,“哐啷”一声倒在地上,想是活不了了。 黑衣树人没有动,他的胸口也中了一剑,伤口深可见脏,此时正涔涔流着鲜血,但他身上的杀气丝毫也没有减少。 “藏起来的朋友,现身吧。” 云菓一惊,这人感知如此厉害,自己三人隔着这些距离一动不动,竟还是被发现了么?难不成此间还有埋伏?不会,少年四处打量,并未发现其余人的气息。再看那黑衣树人已经把目光看了过来,知道行踪已露,当即站起身抱拳道:“我三人途经此地,偶然撞上这位好汉…” 话还没说完,那树人冷笑一声道:“深更半夜途径火芝林,这借口也就是哄哄三岁小孩。我只感觉到了一个人,你们却有三个,看来我功夫还不到家,两位隐匿气息的本事如此厉害,又怎么会是寻常之辈。” 云菓刚要解释,却不料黑衣人已经提剑杀来。这江湖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偷听谈话,云菓对这人根底半分不知,既不能诱之以利,也不能让其投鼠忌器,看来这一仗是免不了了。 少年后退三步站定道:“你们两个离远点,小心被他的大剑伤到。悛心,你照顾一下漱石兄。” 话音一落,黑衣树人大剑袭来直取要害。少年步踏莲花让了半寸,右手成掌刀,顺着剑路迎头直上,狠狠拍在重剑剑身之上。云菓这一掌削可成刀,推可成浪,乃是菩提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摩诃掌刀功”,意味无量宏大之掌。这黑衣树人套路刚猛重剑巍峨,又因为剑身奇长,攻击半径颇为可观,是以以“快灵”招式反击恐不奏效。思来想去,还是以大制大,以刚制刚最是明智。 只听“砰——!”一声脆响,那重剑受云菓一大掌失了重心,拉着树人侧跌三步,而少年胸口一闷后退五步,方才站定。 “公子你没事吧?!” “不碍事,别担心。” “你瞧不起我?方才那掌招式精湛,但绵软无力,若不拿出真本事把我杀了,在下也不会放三位离去。” “是你内力太强。” “内力?内劲?废话少说。”树人并不给少年歇息的功夫,趁着云菓尚在喘息又是攻来。这人内力虽还不足以加持在重剑上,但浑厚无匹内藏七层暗劲,云菓刚才就是吃了一道暗劲,此时眼冒金星双耳嗡鸣,短时间内是决计不敢再接一下的。 然而这时“卍”符瞬间旋转,如雪中送炭暗夜逢灯,金色光芒如血液游走云菓周身十二正经,天道显化的《九字真言》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修复着少年模糊的神思。试想当初数次重伤,恢复起来都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更何况此时只是被闷了一下?云菓只觉得头脑愈发清晰,四肢愈发有力,回想起当初在菩提寺中观望的“多摩伽夜尊者趟西天八十一雷音观想步罡”,这步法虽有缺陷,但在云菓的记忆里却见过几位师兄曾经使用的完整版。此时他缺的就是这么一门能够与敌人周旋的绝妙步法,一不做二不休,面对黑衣树人层出不穷的重剑劈斩,云菓竟闭上双眼以耳辨位听风,开始琢磨起这套闻名菩提寺的绝顶身法来。 起初施展并不顺利,这身法前后分为九九八十一步,对应多摩迦夜尊者西行途中八十一道天地感悟。有浩瀚如星辰的雄壮霸气踏法,也有微渺如花叶的灵动万化走法,二者结合感应周遭万物,不论是草木溪石还是金戈铁马,即便不用眼睛,也能够清楚感知其运行轨迹。云菓第一次认真钻研,但黑衣树人招式精妙,手中重剑数次招呼在少年身上,也是叫他吃尽苦头,引得一旁观战的运悛心惊呼连连。 然而更让众人心惊的是,不论少年受了几次攻击,他那副在树人面前看起来极为袖珍的身躯就是不会倒下。黑衣树人从没见过如此怪胎,他手中重剑重逾千钧,就算砍在其余树人身上也是瞬间撕裂身体。但这少年血肉仿佛金铸,砍在上面不仅不能彻底划开,甚至还有极为夸张的反作用力弹回自身。那黑衣树人心头大怒,所思所想不过是趁早了结云菓,但他哪里知道《九字真言》的奥妙?是以全力进攻并未变招,这般持续了三百多回合,不仅自己胸口伤口迸开,云菓的身法绝技也是越来越娴熟。起初十招就可以得手一次,后来变成二十招才能在少年身上开个口子。而三百招之后云菓身如鬼魅,眼看要逼近四百合,竟还没有一次成功劈在云菓身上。 黑衣树人又惊又怒,云菓咧嘴一笑,忽然睁开眼睛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打了这么久,该我了。” 话音一落,云菓忽然踩着一地碎步极速逼近,大手一掏自成气韵,五指生风似有龙吟,赫然是菩提寺绝技龙爪手。黑衣树人大吃一惊抽剑回防,正在面前舞成剑圈封锁周身弱点,却不料少年虚晃一招,下一刻龙爪向地,抓住地面反身一推,整个身子瞬息之间从攻中路改为攻下盘,炮弹一般飞射而去,狠狠撞在树人左腿之上。 那树人起初大惊失色,少年这一下迅疾如雷,来势如电,自己避无可避之下,想是这条左腿要报废。但堪堪叫苦,却发现云菓整个身子发动的蓄力一击却完全没有预想中那般强横的攻击力。树人哈哈笑道:“小崽子,你是在跟爷爷挠痒痒么?我道你瞧不起我,原来你体内根本没有内劲一说,真是天助我也。” 云菓看攻击不成连忙拉开距离,这树人身高丈许五大三粗,果然连防御力也端的是惊人。方才他以龙爪手扭力加上推力全力蹬踏,居不能将此人击倒,一念及此也是极为头疼。他心念极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将树人重新打量了一番,忽然看见他胸口伤口依然在淌血,灵机一动,一条妙计顿上心间。 “大个子,我打不过你,难道还跑不过你么?”云菓咧嘴一笑,忽然撒腿就跑,“悛心,漱石兄,别愣着!跟我来!” 二人见云菓模样胸有成竹,也是立刻撒腿跟着云菓逃跑。那黑衣树人冷笑一声,内劲一提,只觉得脚下踏着云朵,身轻如燕一跃百丈,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追上了少年。 “没有内劲,还想跑到哪去?” 云菓四下打量道:“这里不错。” “什么不错?” “刚才那里太宽阔,这里解决你正好。”云菓哈哈一笑,拇指在鼻尖擦过,“在这里,我就能跑过你了。” 话音一落,少年忽然蹿上身边大树,手臂一揽劈下十几根熊熊燃烧着火焰的火芝林树枝,只见少年手指如电,去势如风,“拈花指法”四个字与十几根火焰枯枝同时发出,闪电般朝黑衣树人钻去。 “区区暗器手法,看我打掉…咦?!”十几枚火焰树枝彼此碰撞,须臾之间变幻千万种前行路线,夜色里仿佛绽放的火焰花朵,时而大时而小,时而连绵成山岳,时而又集中成羽箭。树人从没见过如此精妙不可揣度的暗器手法,一时间瞠目结舌心中大乱。那重剑成圈,好容易劈掉了其中几枚,但剩下的火焰枯枝还是打在了身上。以少年毫无内劲的情况,被这枯枝击中虽然不疼,但火焰沾在衣服上却是极为麻烦的。 树人正为身上着火的地方分心,不想少年穿梭树干之间,身法比起之前多摩迦夜尊者步还要诡异。仔细看去方才发现其中端倪,原来云菓将这些树木当作暗器,以“拈花指法”投掷树木,但树木根植百年纹丝不动,少年没有内力身材瘦小,试问又如何能将树木当作暗器发出去?其结果便是这一瞬间的爆发力将云菓往投掷暗器的反相向极速推出,少年心中早已计算好了攻击路线,如此以树木为媒介,以拈花指法为方式,竟在空中穿梭不停,灵活得仿佛山间神猴,任凭你如何削劈刺搅都不能沾到少年半分衣裳。正是这般鬼魅不可捉摸的动作,忽然间黑衣树人手腕一抖,云菓不知何时已欺近身子,趁着树人毫无防备双手拍在重剑剑身上,那重剑受少年全力一击,劲道内含拈花指法指哪打哪,下一刻剑柄回戳,精确无误狠狠撞在了树人胸口的剑伤之上。 这伤口是先前那树人头领留下的,原本并不致命,奈何伤及血脉,好容易捱到流血减少,这会儿被重新撞开,霎时间鲜血淋漓不断侵蚀着黑衣树人的感知和生命。云菓借着拈花指法的身形先前四次将重剑弹在伤口之上,到了最后黑衣树人流血过多,只觉得浑身冰凉凉一片、模糊糊一团,一时间跌倒在地昏死过去,再没了半点战力。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十) 黑衣树人醒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胸口剑伤已经被包扎完好,盖因为失血过多头晕步软,除此之外并没有性命之忧。回想起昏迷之前的种种,这会儿直到云菓等人现身解释,他才捋清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云菓三人将黑衣树人抬上马车,偷偷送回了贯月槎上,不仅为他处理伤势,还提供了一个藏身之所。此时飒驮的人马四处搜寻行风人下落,但怎么想也不会怀疑到龙族贯月槎上来。起初黑衣树人颇有些怀疑,但看到连风声兽也被一起移到船上好生照料,这才明白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挑衅了好人,也算大水冲了龙王庙,当即赔礼道歉。 这黑衣树人解开面罩看得出已经垂垂老矣,此时正和云菓等人说话。 “这位是龙玥府主吗?在下陆行风,承蒙府主出手相救。” “救你的三人都不是贯月槎成员。这件事诸多不明,我希望你能解释一番,贯月槎是龙族核心,行事必须小心谨慎。我私下调查了一番,行风人和树人作对已经有一百多年接近两百年的历史,你们和炎洲风声兽有什么关系?又想得到什么?” 陆风行看了看云菓,少年知道他担心龙玥和树人做交易,擅自开口可能引来杀生之祸,当即解释道:“龙族是洲海霸主,行事固然端正严明,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不用避讳。” 毕竟云菓等人有无数次理由可以动手杀人,得了他一番承诺,陆行风终于安下心来,酝酿良久道:“就如我先前所说,行风人只有我一个,我已经活了七百多年了。” “树人虽是长寿的种族,但平均下来也就是百岁高龄,你是怎么活到七百多岁还生龙活虎的?” 龙玥这番话问完,最紧张的反而是云悛心,此时她竖起耳朵,生怕漏听半个字。 “树人繁盛的历史并不长。” “这个我知道。” “起初是因为在炎洲众多火芝林中发现了火林芝,这种珍贵药材有延年益寿的效果,天下虽大,但谁不想多活几岁?多领略这大好河山?有的树人带上一箱火林芝,漂洋过海前往其它洲,价格还能翻几翻。用半辈子的时间渡海行商,之后有的树人卖掉货品直接定居当地,而但更多的则是花下半辈子带着整船整船的宝物回到炎洲来。如此累积大量资本,不仅为了族群繁荣,也是为了后人着想。现在炎洲的四大树人家族,几乎都是那时候脱颖而出的,奠定了炎洲树人强大的实力基础。” “炎洲大航海时代,我也听说过。” “不错,起初商人前辈们为了让族群摆脱被奴役被欺凌的生存环境毅然决然踏上航路,很多人都死在了海上,回来的自然是英雄,值得所有人尊敬。只是后来,却发生了一件事,准确地说,是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我不过二三十岁的青年小子,家中祖辈积累了些钱财,树人在炎洲的地位也日渐高涨。我年轻气盛,称得上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那时候人族一个公子起了冲突。 我二人天性不坏,总算是不打不相识,不仅没有激化矛盾,反而成了至交好友。他长我一岁,我叫他大哥,两个人勾肩搭背天天混迹街头巷尾,自诩侠义的名号根据自己的好恶行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那时候,大家看到我们都躲得远远的。不过我二人全不在意,后来他还把他的亲妹妹介绍给我认识。 那是我第一个妻子,跟着我姓,名叫陆婵。我和小婵刚刚认识的时候互看不顺眼天天挑刺,没想到后来耳鬓厮磨,倒成了海枯石烂生死不弃的神仙眷侣。现在想起来,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永远活在那时候的时光里…” “这和风声兽、行风人有什么关系?” “别急…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徒叹奈何…” 陆行风纹皱如刀刻,眼睛雾气弥漫,良久才接着道:“那时候我们两家不允许这段婚姻。我爹娘算是有钱有势,也想让我和同族联姻巩固地位;小婵家则觉得树人说到底不过是一些暴发户,人族讲究门当户对,她家中是有名的望族,绝不想让女儿下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的原因…” “是什么?” “树人长寿,而人生七十古来稀。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人族女子能活到五六十岁已经是不得了了。两家都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觉得寿命不同,等到阴阳两隔的那一天对两个人都是很大的伤害,虽然是借口,但也确实是不得不在意的事实。 后来…我就悄悄和小婵离家出走了。一开始肯定不习惯的,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家徒四壁亲历亲劳的感觉让人陌生又恐惧。不过小婵真的很坚强,她开始学做饭、学女红,跟着当地女人去河边洗衣裳,把织物整理好拿去卖。我看她这么努力,也打猎为生,有时候被逼得没办法了偷偷潜入火芝林想着采点火林芝去卖。那时候火芝林已经是树人战略资源点了,到处都是守备的军队打手,千辛万苦不见得能找到一颗,还要有被打死的心理准备。我笨手笨脚的,去了四五次半颗火林芝没找到,最后一次被守军发现,要不是带队的是我以前的朋友,只怕早就没了性命。遭了一顿毒打,那之后我也不敢再去偷林芝,安安心心和小婵过日子。艰苦是艰苦,不过真的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 陆行风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跳跃着幸福。 “但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小婵身子太弱,长年累月操劳,后来身体坚持不住一病不起,我整个人像天塌了一样,没日没夜打猎、打工、卖血,给她买药,但那时候很多女子都是操劳过度致死,小婵只怕也要走那条路... 你们知道吗,人这一辈子能遇见相爱的人已经是不可思议了。也正是因为我那么幸运,和小婵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要分开的时候,那种无奈…那种一切都不再重要的感觉,像野兽一样把整个人都要咬碎了。 为什么…不能长生呢?如果可以长生,如果可以长生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听到“长生”两个字,原本已经在悄悄擦眼泪的云悛心肩膀一抖。 “后来呢?你真的长生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那年秋天,眼看天气要转寒了,小婵的哥哥找到了我们。当年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告诉大哥一声,也是怕拖累他吧...只是那时候人族在炎洲的地位已经大不如树人,小婵的家里远不如从前那般辉煌,对于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也是不闻不问。大哥找了我们很多年,看到小婵那副样子,从没有过的狠狠打了我一顿,我没还手,后来我们兄弟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大哥说要想办法治好小婵。 我大哥那样子…大家知道的,纨绔子弟,也不受家里重视,活到那个岁数也不富裕。那时候树人操纵市场,火林芝的价格比从前有增无减,大哥倾家荡产买了三枚火林芝给我们夫妻二人就消失了,从此再没出现过。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大哥找了一帮从前厮混过的地痞兄弟,去劫运送火林芝的车队,死在了树人刀兵之下。”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龙媛哭不停,陆行风叹气,接着道:“ 原本大夫说小婵活不过那年冬天了,结果吃了一枚火林芝居然撑了过去,我喜出望外。火林芝药性太强,小婵身子弱,直到第二年春天我才准备给她吃第二株。借着春猎时节,我进山打猎,准备多赚点钱,然后机缘巧合里,发现了一只重伤的风声兽。 风生兽,炎洲特产,稀有到不行的风生兽...全身上下都是宝贝,一层处理完好的毛皮最受上位者欢迎,牙齿爪子雕琢之后价值连城,而骨头、血肉也是顶级珍馐。据说把风生兽的脑子磨成浆还有强身健体的效果。我只道老天开眼,让我和小婵绝处逢生,却不知道那只是一切的开始。 风生兽太大,不仅带不回去,还要担心遭人盯上。我思量片刻,毫不犹豫给了风生兽最后一击,现场将它的毛皮剥了下来,又撬下牙齿、拔了爪子,筋骨血肉相对价值低一些,所以没有带走。最后我又掏出风生兽的脑子,埋了它的尸体,兴喜万分回了家。 小婵还是很虚弱,我告诉她以后日子就好过了,然后把风生兽的脑子磨成浆,就着熬好的火林芝一起喂给她喝,就是那时候...长生药出现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风生兽大脑和火林芝一起服用有比火林芝强得多的长寿的效果。我卖了毛皮和爪牙,换了一笔钱,小婵的病也慢慢好转。后来我和小婵一起开了店,她的病也终于全好了,而且我还发现,她好像不怎么会变老了。 准确地说,会变老,但很难发现、极其缓慢。一开始我以为是火林芝的效果,但多方打听旁敲侧击,火林芝虽然有延年益寿的效果,但作用并不显著,一般是治病去病,可以多活个三五年,却从没听过有驻颜效果。我觉得可能是风生兽脑浆的作用,为了让小婵过上更好的生活,也为了风生脑、火林芝,我准备猎杀风生兽。 现在想起来,是我太贪婪,才导致了后来所有事情。小婵的死,风生兽族群的危机,长生的痛苦…呵呵…长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十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陆婵是你第一个妻子,后来你又爱上了其她人么?” “不错…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我知道风生兽很难对付,那时候拜访了很多武术师傅,也学了些拳脚功夫,准备了一两年,开始频繁进山寻找风生兽的踪迹。只是风生兽实在太少了,别说活的,连半点痕迹也没有,反而因为长年累月在野外不回家而冷落了小婵。我还记得那两年她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等我回家,结果我连凳子也没坐热乎就又出门啦。现在想起来,也是五味杂陈。” “后悔了?” “...世上的事情,且不说‘后悔’本就是最没有用的,红尘纷扰,又哪里是这两个字能概括的呢。也许我是后悔,没能多陪小婵两年;也许我又没有后悔,因为出发点都是为了那个家、为了小婵能安安心心过好日子,不试一试搏一搏,怎么知道最后是成是败呢?人啊,有时候就是进退两难,你责怪心爱的人放弃了爱情选择了事业,但换一个角度想,也许创造好的生活,也是滋润爱情的一种方式。我和小婵都是从大富大贵之家落魄下来的,彼此相依为命,比常人更渴望安逸的生活,也更知道彼此在心里的份量。我确定我内心深处一直把小婵放在第一位,她见不到我自然是难过,却也给予了我足够的理解,仅此,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 我进山两年颗粒无收,家里全靠小婵开着店子维系。有一次回家她哭着劝我不要再打风生兽的主意了,两个人一起,从前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怎么现在越来越好反而还不满足呢?一语惊醒,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如果不能陪在小婵身边,岂不是本末倒置?从那以后我也不再考虑进山的事情了,山野两年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武术也算是夯实可靠小有所成,于是就在当地开了一家武馆,专门教小孩子强身健体的招式,那应该算是最安稳的一段时光了。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小婵算是高龄产子,之前一胎胎死腹中,所以我二人都对他极为宠爱。” 提到孩子,陆行风眼里全是泪花。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街坊间有些流言传开,说小婵是妖精变的。原来自从我们搬到那里,前前后后也有快十年了,小婵的模样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小地方的人崇信山神怪力,开始对我们一家敬而远之,不仅营生的小店生意愈发难做,就连武馆也没有生源了。我寻思着继续下去不是个办法,变卖了家产,收拾细软举家搬离,又定居在另外一处。之后的十五年里,我们又搬了两次家,好在孩子逐渐长大,再过几年他有了事业就轻松了。 然而忽然间,小婵开始迅速衰老。” 云菓明显感觉到云悛心抖了一下。 “她那时候已经快六十岁了,在当时人类女人里算是长寿,但我不可能让她就那么离开,绝对不可能。我料想那风生脑、火林芝的药效将尽,只有再拿到一些风生脑,才能给小婵续命。箭在弦上,我不得不重操旧业进山猎杀。 第一年没有发现,回家的时候小婵已经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满脸皱纹,行动迟缓。第二年没有发现,回去的时候她卧床不起,如果再找不到风生兽,只怕无力回天。我急白了头发,想起书上说风生兽稀少,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忽然想到,能不能用当年那具风生兽的尸身引诱几只过来呢? 一不做二不休,我跋山涉水回到当年发现风生兽的地方,找准方位把那具风生兽的尸体又挖了出来。血肉筋骨自然早就腐烂了,剩下一具白骨,我在附近搭了个草棚,天天用火烧风生骨,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既然这里曾经出现过风生兽,说不定还有其它的,而这种香味,说不定能有作用。” “然后就真的出现的?” “我等了半年,没有任何风生兽的踪迹。” “…?那怎么…” “这就是老天捉弄人的地方。那年冬天,有三只风生兽突然出现了。我喜出望外,以为是风生骨把他们引来的,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过来祭拜的。” “什么?!” “祭拜??” “不错,当年我杀掉的风生兽,是他们的兄弟,他们寻找多年终于找到他的尸身所在,正所谓入土为安,他们不想再打搅死去的兄弟,所以每年都会过来祭拜。” “所以是冬天?” “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自己说的…” “风生兽说的?他们会说话?你不要信口开河…” 陆行风苦笑,带着众人去看那只被云菓救上船来的风生兽,边抚摸它的下颚边和它说话。那只风生兽,不,或许可以说是一个朋友,居然真的开口了。 “万物有灵,谁说风生兽不能口吐人言呢?如果不会说,最多…只是他们不想学罢了…” 贯月槎众人目瞪口呆,要不是亲眼看见风生兽和陆行风聊天,他们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陆行风把风生兽身上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之后退出来,才开始继续讲述其中原委。 “一次三只风生兽,我高兴坏了,四周早就是天罗地网的陷阱,虽然以一敌三,最后还是被我成功拿下。就是在那个时候,三只风生兽突然口出人语,求我放过他们。” “不得不说风生兽就是很简单的生物。”陆行风苦笑道:“他们求我高抬贵手,却不知道投桃报李,也许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那个概念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行杀业,才得净土转生。换成是这样的贤圣高人,那自不必说,我却只是区区凡俗,又怎么会听他们的话?况且…我太需要风生脑了,小婵不能死,谁也不能带走她,就算老天也不行。我和小婵,都要长生。 我说我没有办法,必须用风生脑救家中娘子。当中一只风生兽求我放过其他两只,而他愿意任凭我处置。我当然不肯,千辛万苦近在咫尺的风生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看见我毫不犹豫杀了其中两只,那只风生兽狂怒已极,龇牙咧嘴,又是朝我咆哮又是吐口水,我知道他们也是生灵,也有情谊,待他精疲力竭,终于给了他最后一击。之后我取了他们的风生脑,十万火急赶回家。小婵还没有死,当年大哥给的三枚火林芝剩下最后一株,我按照当年的法子熬成长生药给小婵服下。果不其然,不过几日她就又变得精神十足病态全消,又有半个月,她开始返老还童,从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妪,逐渐又变成当初那般天真烂漫的少女。 长生药果然是神物,我这么想着,如果有足够的风生脑和火林芝,我就能和小婵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小婵病好之后,我按耐不住对长生的渴望,回到猎杀风生兽的地方准备守株待兔,没想到…我刚刚到那里,就发现我搭的草棚被掀翻了,就连那些被埋起来的风生兽尸骨,也被人刨了出来。 不,不是人…土壤被利爪挖开,那显然是风生兽干的。 一刹那间我亡魂大冒,背后全是冷汗。忽然想起来当初风生兽往我身上吐的口水,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发疯似的赶回家,但是…” 陆行风眼睛红了,哽咽良久,“小婵…和即将成年的孩子,全都被风生兽咬死了…” “啊!”短促而惊讶,龙媛捂着嘴巴,大眼睛里全是震动。 “如果当初我听了那只风生兽的话,只杀他一个,我或许可以和小婵白头偕老吧?一家人其乐融融,儿子有自己的事业,我和小婵都能活到一百多岁,然后相拥入土...”他呼吸变重,显然非常痛苦。 “可是那时候仇恨已经把我吞噬了,杀妻杀子之仇,怎能不报?我提着刀追着风生兽的痕迹,从此漂泊江湖山野,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复仇。数不清多少个春夏寒暑,数不清有多少只风生兽被我斩杀,我的武艺越来越好,能和我匹敌的人也越来越少。出入火芝林无影无踪,长生药吃了又吃,我从一百岁活到两百岁,又从两百岁活到四百岁,这三百多年间…唯一支撑我的,就是用永世的长生来葬送整个风生兽族群。我要让所有风生兽知道,杀了我最爱的人,是他们犯下的最大过错。” “可是后来…你又为什么开始保护风生兽了?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 陆行风苦笑良久,深呼吸。 “当年小婵死的时候,因为一切因果都和风生兽密不可分。我将小婵和孩子的尸骨葬在了第一次发现风生兽的地方。从那以后不论多远,不论在哪里,不论狂风暴雪大雨瓢泼,我都会在祭日那天去看他们。三百多年岁月,没有一次例外。我还记得,小婵坟前的青石板,都被我跪凹了下去... 也许是这么多年杀了数不清的风生兽,他们对我也是恨之入骨,后来他们发现我每年都要回小婵坟前祭拜,所以有一年,三十多只风生兽埋伏在那里,就等着我现身。 我在小婵坟前嚎啕大哭喝醉了酒,也就是那时候,风生兽群杀出来。突如其来的危机,我又没有一丁点的防备,若不是有长生药、要不是树人体格高大,要不是三百多年来我内劲雄浑,那一仗…又哪里有活下来的道理?我杀了二十多头风生兽,但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危在旦夕,但是我不能死,我还要复仇,不杀光风生兽,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杀出重围重伤逃跑,后面风生兽穷追不舍,眼看跑不掉了,然后那时候…遇见了另一只风生兽。 她救了我…她就是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妻子…”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十二) “没想到你竟会和风生兽在一起...实在难以想象。” 陆行风苦笑道:“岂止是难以想象,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目光朝上似乎看着槎顶,然而神思飘渺、早已将他拉回了数百年前。 “她把我藏好,又把追杀我的风生兽引向了其它方向,过了很久,一切才终于平息了下来,而我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顿时昏死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小风也已经在我身边了。 噢,小风就是救我的风生兽的名字,我后来给她取的。我也不是什么文豪大家,但名字虽然简单,小风却很喜欢。 还记得那是一个山洞,洞口背风,干草干柴铺得很好,有点儿家的味道。小风在风生兽里算是很小的一只了,一看就知道弱不禁风,根本捱不住我一掌,所以可能天生胆子小,看见我醒了也不太敢靠近。我讽刺她说,你既然这么怕我,又为什么要救我?那时候我对风生兽是恨之入骨的,要不是身受重伤,也许当场就把小风杀掉了。 她说我杀了很多风生兽,所以不敢靠近。 我又问她,那你为什么救我性命?我杀了你那么多同族,你不该特别恨我吗? 她居然说,你不是坏人,不能看着你被同族杀掉。那样的话不仅你死得冤枉,同族也是枉造杀业,到最后只能两边都落得吃亏的下场。” 说到这里,陆行风噗嗤笑了一下,“你们说,这妮子是不是傻的可以?她或许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改变什么,或许还是烂漫到以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世界的天真年纪。不过我的确是个幸运的人,事实证明,小风虽然瘦弱,但确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自己虽然不能改变世界,但那份心意却蕴含了无限可能。” “心意?”云菓幽幽地问。 “是的。我从一个追求长生渴望与相爱之人永世不离的红尘俗人,变成一个满腔复仇杀戮数百年的阳间厉鬼,究竟是进步了呢?还是退步了呢?一开始追求长生,是为了自己,情爱也好,永生也罢,即便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有贪婪的欲望夹杂其中。我问过自己,倘若小婵也能活几百岁,反倒是我会先死,那我在临死之前,会不会也发疯似的寻找风生脑、火林芝,然后告诉自己,我只是因为想要继续和小婵生活下去呢?答案是肯定的吧。我会继续杀死风生兽,然后在他们临死前告诉他们‘上一次不得不杀死你们,是因为我必须要救我的娘子;而这一次杀死你们,是因为我行将就木,迫不得已。’这些欲望无可厚非,但始终只不过是‘小我’的境界吧。 至于后来,妻儿被害,我本再没有独活下去的理由,却因为复仇的信念充斥全身上下叫我无法瞑目。从那天起,报仇就是我的脊梁骨,为了妻儿,我一定要让风生兽血债血偿。那又是一种什么心境呢?我发现我可能不是为了自己的快乐而活着了,而是虽然痛苦、却也一定要为至亲挚爱之人苟活于世间。说是小我?不是吧…小我,又怎么会让自己如此痛苦呢。那么取个名字,叫‘中我’么?唉,直到今天我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这小、中二字遍布芸芸众生胸口心间,究竟是‘小’更胜一筹,还是‘中’值得学习?我也不知道。” 陆行风温暖地笑着:“要不是小风,我可能也就是淹没在红尘里的一粒尘埃啦。 我在小风的山洞里养伤,伤势也一天比一天好,我对小风虚与委蛇,她单纯的要命,全然没有意识到我可能随时都会要她的性命。她之前说我不是坏人,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杀了那么多风生兽,对她而言怎么就不是坏人了? 我问小风原因,她说因为她就住在附近,所以每年都知道我会回来祭拜。她说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一个不忘根本的人,一个每年都会在亡故妻子坟前嚎啕大哭的人,那么这个人,想必心里肯定是柔软的。 更何况几百年来,我的凶名早就遍布了整个炎洲风生兽族群,或许就是那样一种反差,更让小风那样一个单纯的孩子生出了救我的心思吧。 她老是叮嘱我不要乱跑,说风生兽没有找到我,经常在附近巡逻,以我现在的样子,一旦被发现说不定又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她每天都会带着野味野果回来,睡觉的时候也不设防备。 有一天晚上我悄悄摸到她身边,掏出匕首,然后小风说话了。 她胆子小,说话声音又软又轻,那时候匕首寒光森然,她不仅哽咽,还直打哆嗦。 她说,如果只要杀了我就能让你不再伤害我那些同族了,我死也不要紧。她说,风生兽的想法都很简单,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就算知道外面有你妻儿的坟墓墓碑,几百年来也没有一只风生兽想过要破坏你妻儿的尸骸。她说,你在坟前哭丧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我很喜欢这样有信念的你,你能为心爱的人活着,而我从小就很瘦小,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做不成,现在你杀了我,我求你不要再为难别的风生兽了。她说,这件事情你也好,风生兽也罢,没有对错可言,那么别把自己囚禁起来啦,别为难自己啦,除了报仇,不是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吗。” 陆行风握紧拳头苦笑道,“风生兽真的不会说话啊。小风明明救了我性命,却一个字也不提,真是太傻了。 那天我终于没有杀她,她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一个瘦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还是一个喜欢有信念的我的笨蛋,我实在下不了手。小风从我手下逃过一命,不仅没有害怕我,反而愈发粘我。因为我不吃生肉,所以每天都会把她找回来的野味烤熟再吃,然后有一天她也吃了烤熟的野味,从那之后她就缠着我要我教她烹饪食材...区区一只风生兽,居然跟着我学吃熟食,那幅场景,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滑稽可笑却温馨啊。冬天的时候山洞很冷,她就挨着我睡觉,一点也不冷,外头的大雪让天地所有东西都非常宁静,那种安心的感觉,三百多年都没有过了。 “我是不是倦怠了?有几次惊醒,然后复仇的种子也重新生根。前后四次有过杀掉小风的念头,最后一次我甚至捅破了她的肚皮,但是下手之后我马上又后悔了,连忙帮她治疗伤势。她伤得很重,原本身子就不强,匕首血槽又放了很多血,她身体越来越凉,眼睛也开始翻白。 我那时候才惊觉,小风不仅仅救了我,还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港湾,让我漂泊三百多年疲惫的身心慢慢愈合,更用一点一滴把仇恨的种子挖走。可能是帮我烤肉、可能是为我讲述风生兽族群的单纯事迹,可能是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傍晚把我爱吃的拖进洞里,也有可能是那双眼睛。 我觉得她的眼神和当初小婵看着我的时候很像。不是说她像小婵,而是眼睛里蕴含的东西。等我发现过来的时候,我满手都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我从没那么恨过匕首。 人啊,总是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近在眼前的东西却永远看不到,一个字,贱。” “所以小风被你亲手杀死了?” “没有…她挺了过来。”陆行风笑了,“她挺了过来,风生兽毕竟不像小猫小狗,虽然养了很久的伤,不过总算挺了过来。那段时间就是我照顾她了。虽然种族不同,也算是精神上的感情吧,不知不觉她就成了我第二个妻子。小风从没有怪我捅她的那一刀,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不过可能那就是她打动我的地方吧。她跟我说了很多风生兽的事情,比如风生兽不会主动攻击人,反而要时刻小心提防,因为一旦被人抓住,死之前还要受到不敢想象的痛苦。我也终于慢慢走出来,说到底整件事情很简单,如果换作在江湖之中,无非就是单纯的仇杀。我杀你,你杀我,来来往往没有尽头,真的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三百多年我到处找风生兽,到处杀风生兽,因为我一个人,把他们一个族群杀得只剩下十之三四,难道那样还不够吗?风生兽原本就稀少,那时候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龙玥莞尔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及时停下杀业,也算不得为时已晚。所以因为小风,后来你都在保护风生兽了?” 说到这里,陆行风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 “难道还发生了什么?” 云菓惊道:“对了,长生药,我听见树人说长生药生意,莫非?!” “不错,就和云小兄弟想的一样。长生药的消息泄漏出去了。当年我和小婵四处搬家,但始终留下了流言蜚语,说小婵是不会变老的妖精。那时候对于山神怪力封口严重,这件事情,树人官方是记录在案的,并且派人探查过。发现蛛丝马迹,也就是小婵活到六十岁,却和少女模样并无二致。树人不相信有神怪一说,四处查访,怀疑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在里面。甚至后来我行走江湖神出鬼没,也有树人暗中搜集证据,希望能从我这里打开突破口。 树人是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更想弄清楚这当中的来龙去脉,是不是有商机在里面、能不能让族群更加强大?所以在这一条线索上几百年都没有放弃。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原来我的身形被坊间流传开来,他们认定我活了几百岁,开始四处跟踪,终于发现我将风生脑和火林芝一齐服用的秘密。然后树人开始实验,这个秘密也终于受不住了。” 陆行风长叹一口气,“风生兽非常难捕捉,从前并不是树人商业的重点,毕竟数量稀少,吃力不讨好。但是一旦和长生有关,这件事情就复杂了。他们开始不遗余力大肆猎杀风生兽。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陆行风咬着嘴唇,知道咬出血,才幽幽道:“小风就是被他们杀掉的。 不知道小风的风生脑...被谁当成了长生药。” 死静,在这一刻,这间房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面前这个叫陆行风的男人,畸零坎坷,空有长生,却无法和相爱之人相守。七百年岁月,是多么漫长的煎熬。难怪他对于曾经期盼过的长生,是如此的不屑了。 “我原本想杀回去报仇,但小风一定是不愿意我这样做的吧?她就是个善良的笨蛋傻瓜,如果我走了从前的老路,她就算不在人间了,也会在某个角落伤心难过吧。 然后从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造的杀业,我差点屠杀的风生兽族群,也是时候偿还了。不仅仅是为了小风,也是为了种族的延续。我知道欲望过剩伤人伤己,那么我也不能让树人把错误延续下去。 不论过程有多少艰难,不论一开始我有多么不被风生兽相信,但我都坚持了下来。小风被树人杀掉,只剩下一具尸骨,我用她的尸骨,加上玄铁铁母铸成了现在手中这柄重剑。小风有些自卑,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小风是我的妻子,我也要把她带在身边,这柄重剑,就是小风,小风,也再不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孩子,她是我守护风生兽族群的信仰。 万族林立不融融,这是多么无知又可笑的话啊。我花了几十年年时间和风生兽成为一家人,又花了几十年时间带着他们东躲西藏,最后还是逃不掉天罗地网。五百多岁的时候,我正式向树人对抗了。只要有风生兽受难的地方,就有我行风人陆行风,树人倘若心有悔改,我便放他们性命,但若无可救药,我也只能自卫杀敌了。 龙族能够想到构建大同世界,让我从心底里由衷敬佩。只可惜我形单影只,势单力薄,龙族又和树人有频繁的来往,我只能一个人守护风生兽族群至今。这其中虽然艰苦,却是我这辈子最有意义的时光;我虽然坎坷,但不后悔;只是这长生...本就是一切的原罪,老天若能让我再选一次,我,不要长生。” 一切说完,陆行风如释重负,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神情温暖,也许还在思念着小婵和小风。 气氛融洽,然而正在这时,云菓忽然发现,云悛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少年眼皮狂跳,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十四回:云菓误登贯月槎 漱石亲尝浮生间(十三) “小媛你看见悛心了吗?” “悛心姐?刚才好像出去了,怎么了吗?” “没什么。”云菓颦眉,“抱歉失陪一下,我去找找她。陆大哥你还有什么事就跟府主商量吧。” “好的,多谢云小兄弟。” 云菓抱拳示意,也不耽搁,立马往贯月槎上储存间走去,如果记得不错,之前从树人那里换来的火林芝统统都存放在那里。贯月槎龙族民风淳朴,而槎上之人不是亲朋就是好友,故而储存间一向看守松懈。此时龙玥漱石龙媛等人又统统聚集在陆行风这边,现在下手,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云菓越想越急,云悛心是魔教妖女出身,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也不知道她骨子里到底还藏着什么东西。况且流落到这十洲三岛之中,容颜老去寿岁将近,对于任何人可能都是难以接受的事实。现在陆行风故事里长生药的消息不期而至,并且两味原材料全在这艘贯月槎上,假如换位思考,云菓虽然不会动手,但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犹且如此,那么云悛心呢?从前心狠手辣借化血老人淫威逞凶的妖女,会不会把风生兽的性命放在心上?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人唾弃的傻事? 往事如烟,过去也就过去了,但若是在康庄大道上掉头转反,岂不是世间最傻最笨最无奈却又可恨的人? 正这般想着,少年行径转角,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云悛心。二人吃痛各退一步,云菓定睛看去,云悛心正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些水果,还有的被碰到了地上。 “真是的,公子急急忙忙的这是要上哪去?”云悛心嘟嘴,“我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你赔我?” “你...你干嘛去了?” “没长眼睛呀,我看陆大叔说了那么久肯定口干舌燥,大伙儿也傻愣愣的在那站着,就寻思着弄点瓜果给大家解渴充饥啰。”云悛心咯咯脆笑:“怎么,才一会儿没见公子就想我了?” 云菓一时语塞,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感恼火,但表面上又不好说出来,只能含糊其辞将水果洗干净给众人送了过去。 这日傍晚红霞连天,海云交接处海鸥的叫声更让空旷无垠的大海显得寂寞。 贯月槎一眼看不见尽头停泊于此,巍峨如山岳,蓄势如汪洋,仿佛和深海融汇一体。然后,暮色四合了。 云悛心影绰在廊道间,却忽然被人叫住。 “悛心妹子,不陪着你云公子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呀?” 云悛心浑身一个机灵,四下张望,方才发现廊顶木梁上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嘴角挑笑,一条腿悬着、一条腿弓着,手里提着长嘴玉壶酒气冲天。 竟是漱石。 “我、我去甲板看看月色...” “走错方向了吧?” “噢…贯月槎太大了,我、可能迷路了吧。” 云悛心皱眉,刚准备转返,不料漱石轻盈一跃从顶上跳下,伸手搭在她肩上道:“啧,急什么。这月色正好,我也有诗酒赏月的兴致,不如咱们一起呗?我给小娘子带路,免得你又分不清,东西南北。” 云悛心甩开他的手,“你…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没有,我是什么人?美酒千盅方漱石,这区区一壶又算得了什么?”他嘿嘿直笑,抓着云悛心的手径直往甲板上去。云悛心没了灵气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几次挣脱不开,便娇滴滴求情,原以为漱石就是个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自己撒个娇就没事了,没想到他不仅照单全收,手上一样不含糊,没过多久二人便到了甲板上。 “你、你怎么走得这么快,甲板一下子就到啦?” “嘿嘿,你被我抓着光顾着卖弄风情了,哪里注意到咱们同行了多久?别说啦,来,月色正好,星霞漫天,美酒美人,海风微醺,当真是一大快事。”他哈哈一笑坐在地上,手也没闲着,把身边女子也一起拉了下来。云悛心没反应过来,顺势栽进了漱石怀里,刚准备出声呵斥,没想到白衣公子手上酒壶一歪,山泉美酒反射着月光划出优美的弧线钻进了女子温润如樱桃美玉的唇齿之间。 云悛心差点没有呛着,用力推开漱石站起身指着他鼻梁骂道:“你这轻薄浪子,我警告你,以后别打老娘主意,当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咦,原来悛心妹子还有这么凶悍的一面。这是怎么个兜着走法?纱帘、落红、小肚兜儿?” “你!——”云悛心气得脸色通红掉头就走,只觉得身后这白衣公子真是天底下最最恶心的人,要不是道行用不出来,她铁定是将他碎尸万段了。 “慢着。” 云悛心气鼓鼓地走着,却被身后的公子叫住。她浑身抖了一下,明明只是个轻佻的公子哥,却不知怎么的,那声音穿透心肺,叫人不由自主顿住身形。 “做什么?”云悛心没好气地回应。 “不赏月了?” “看见你就恶心,还赏什么月,观什么星?没事我就走了。” “那真是可惜了。你看这月亮,皎洁如此、银盘美玉,不知多少文豪大家挥毫颂月。可是呢?” “可是什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完美如此的月儿,也有残缺泛冷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月亮,而是星星。星辰闪烁固然漂亮,但那也是众星之辉,一对一远不及月亮那般清晖普照,暗夜指灯。一颗星星给我看都不想看,但银河迢汉汇聚一齐,却成了如此壮丽的盛景。” 云悛心一愣,抬头看天。原本漆黑的穹庐被众星闪耀成了深蓝色,一条横亘时空宇宙的旁礴星河隔开夜色,成千上万、不,上亿、也不对,数不清的星光,画出了一副瑰丽的天道自然画卷。云悛心失神,星辰似近似远、甚至有身处其中触手可及的错觉。 “杀破狼三星绝命,尤有成败得失,好容易抓住的众星拱月之势,唾手弃之,又成天煞孤宿,那么这一辈子,怕是也就是这样了。” 漱石又饮一口,“罢了,悛心妹子不喜欢陪我这风花雪月的轻薄俗者,我也不强求。” “…” “怎么?改主意了?来来来,漱石哥哥的胸膛臂膀随时向美女敞开。” 云悛心哼一声,没有理他,径自离去了。 她心头烦闷不安,这个漱石真是叫人讨厌,自己都没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却大大咧咧讲些天煞孤星的鬼话,没的叫人全身上下沉甸甸的。“要是刚才直接撕烂他的嘴就好了。”云悛心这么想着,叹一口气,独自走了好久,最后停在了一个槎间大门之前。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怔怔出神,木头也似的站了良久,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就这般站了一盏茶功夫,她忽然自言自语道:“云悛心,名字挺好听的…”然后转身走了。 “这次多谢了。” “嗨,你这话说的,兄弟找我我能不帮忙吗?况且我也想多跟悛心妹子接触接触培养感情嘛。” “你觉得悛心为什么放弃了?” “你傻啊,这妮子喜欢你啰。” “别扯了,那是感激,我把她从水深火热里拉出来,你不懂就别添乱。” “不然呢?那因为陆行风说的那句我不要长生?”他学着陆行风的语气,全身上下都是不正经。 “长生有什么不好?” “那长生有什么好的?”漱石狡黠一笑,“咱们都回去想想,我就想呢,长生的好处,你呢就想一想长生的坏处。怎么样?” “嗯。对了,风生兽的事情准备怎么办?” “啧唉,让小玥子操心吧,他有办法的。”漱石说完转身离开了,少年看着白衣公子的背影,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扑面而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贯月槎上?为什么进入浮生间?又想在芸芸众生里面找到什么? 长长的廊道,一眼看不见尽头,然而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漱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菓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而是到厨房做了些点心,拿到云悛心房间去的时候正碰见她回来。 “我做了点吃的,给你拿来。” “公子…我…”她咬着嘴唇,忽然噗嗤笑道:“一起吃吧?” “嗯。” 两人对案而坐,云菓的手艺自不必说,云悛心停不下来赞不绝口,要不是少年给她端茶送水最后还拍背,指不定就要噎死在这。 “肚子很饿?” “是心情好加上太好吃了。” “心情好?”云菓苦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巴不得我不开心么?” “没有没有。”少年也笑了,“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消息?” “等风生兽的事情弄完了,不是要启程去凤麟洲么?” “嗯嗯,怎么了?” “听玥兄说凤族大会上有比试。杰出的挑战者可能拿到凤睛麟鳞。” “凤睛麟鳞?那是什么?” “凤麟洲以弱水环绕,掬弱水配合这东西服下去,听说有驻颜的效果。” “你…公子是说…” “嗯,我准备去看看,尽量帮你弄来。好了别哭别哭,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咱们现在是同伴,自然要相互扶持。不然到时候一个老婆婆成天跟在我身边,岂不是掉了我的面子?况且这东西...和长生之药差远了。” “不说长生药,我在你身边几个月,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要面子?”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二人相谈甚欢,云菓告辞之后云悛心平躺在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角在笑,眼睛在哭。少年没想那么多,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反复思量陆行风一生坎坷的事迹以及揣摩云悛心在最后关头放弃了长生药的原因。 随着少年思绪愈深,他心头两枚“卍”符也旋转得愈快。他的眼睛轻轻阖着,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那两枚卍符,似乎比原先要愈发厚重了。 之后几日里龙玥数次拜访树人,旁敲侧击长生药的事情,也暗示愿意从中调解,并且以龙族的名义支持树人在炎洲的进一步发展。然而交涉无果,树人重商圆滑,龙玥也不好撕破脸皮,只有悻悻而归。 在那之后陆行风得到龙玥允许,将炎洲风生兽聚集起来悄悄带上贯月槎。此时风生兽总共只有二百余只,贯月槎通天彻地,运送起来自然不成问题。龙玥打算在聚窟洲为风生兽重建家园,虽然对不起树人,但却是维系物种延续迫不得已的方法。 一个名利双收的人,是否回报自然是其自由。但有人看不过去从中推波,倒也无可厚非了。 贯月槎载着风生兽族群,也是载着新的希望,终于从炎洲重新启航。下一站,凤麟洲凤族大会。 《十洲秘鉴后世书》, 陆行风高寿八百零四岁,终于聚窟洲。西去之日三千风生兽不饮不食恸啸盈天,七日不绝于耳。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一) 距离东海蓝洞正邪大战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且不说扶摇山慕容归一早已驾鹤西去,玉虚剑宗和须芥寺也先后被幽煌道占领。若硬要说这当中有什么不同,或许就是魔教对于须芥寺僧人网开一面,而飘渺峰弟子若非宣誓效忠,则不留活口。是以成功逃出来的剑宗后生十不存一,一不敢对外宣称身份,二不敢抛头露面,情况简直糟糕透顶。 至于昆仑巨擘三清上玄院则最是惨烈。据说紫雷院尊首吕泊协同苏玥雯、廉光三人死守山门,与幽煌道四天御帝斗得天昏地暗。那吕泊道通八极,端的是强横无匹,一手八部神雷出神入化杀得戴阎王尸骨全无。而就在韦狂人也神形将灭之时,刀圣东方九暴怒赶到加入战团,最终谢玄与东方九合力击败吕泊,并将其头颅斩下悬于山门之前。廉光战至洞天劫火佩化作齑粉力竭而死,而苏玥雯独木难支,自刎而亡。至此,三清上玄院正式沦陷。幽煌道以昆仑山为根本,巨细大小皆在山上处理。天下四宗名存实亡,在百姓看来,一个新时代要开始了;而在白袍人看来,新时代是一定会来的,只是和芸芸众生所设想的,全然不同罢了。 这是鸿蒙历一二九五年的冬天,北方早已是冰天雪地一片白皑,而南方,特别是沿海、西南,不仅因为极地朔风被山岳阻挡难以肆虐,也因为日照充足,依旧是鸟语花香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 深山老林里早已经见不到人家烟火,距离最后一次投宿也有三天时间了,脚下是时有时无极难辨认的泥径,四周是诸多花草叠生、各种树木绞杀,南宫明灭一言不发,这地方无时无刻都要小心翼翼,否则被冷不丁钻出来的毒虫咬上一口,说不得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脸上没有丝毫犹疑,他是一定要穿过这片瘴气弥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林地的。据说苗疆人居住在距此更深的南疆大山里,终日以虫为友,以蛊为伴,练就了高深莫测的蛊痋之术;甚至连得天独厚的青丘狐国也偏安一隅,坐落在这片神秘西南之地的某个角落。此间瘴气浓如水滴,是天然的保护伞,倘若御剑高飞,只怕一百年、一千年都难以找到青丘国和苗疆之人。别无他法,南宫明灭孑然跋涉没有选择。 蹚过沼泽钻树洞,游过花海沾白露,又行了许久,虽说修道中人辟谷不食,但几日下来嘴里没半点味道,随身的酒壶也早已见底,南宫明灭脸色愈发阴沉,他连半个人影都还没有见到。正在这时候,踩掉几颗崖边碎石,青年这才发现面前地势低矮,连绵着层次分明的绿涛。他“咦”了一声,一只探出深林的琉璃飞檐抓住了他的视线。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建筑?青年又惊又喜,几日下来别说吃不好,就连一块干燥的休憩之地也没有,他认准方向跃下山崖,不多时便找到了目标。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深山古刹,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样式古朴大方,设备一应俱全。不论是剥落了红漆的大门,还是干涸的放生池,且不说大雄正厅,甚至连偏殿之中都有泥塑的金刚菩萨。南宫明灭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南疆之地,还会有如此中原特色的庙宇。他转了一圈,找了大雄宝殿里干净的地方歇脚,正准备小憩几分解解乏气,又担心一觉醒来时到深夜,倒不如先找些食物饮水与柴禾,也免得夜里温差太大挨冻受饿。 一不做二不休,青年起身往门外走去。踏出门槛,却见一尊威严佛陀顶天立地矗立面前,他咦了一声,这佛陀明明就是背后正厅中央的雕塑,怎么竟跑到面前来了?他回头一看,身后是通往外面的大门,难不成自己转糊涂了?青年颦眉四顾,半晌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只道自从安璃死后自己太过压抑,现在到了南疆寻找金蛊的消息线索,怕是患得患失有些心神不宁。要是找不到金蛊的蛛丝马迹怎么办?当初天渊龙冢崩分离析,安璃的尸骨恐怕也在无尽洪波里被冲成了碎片,他想为安璃立一个衣冠冢,却发现身边连半个可以替代的物什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一块没有写任何字的木碑。他总是想弄清楚金蛊之中的命理联系,总是在思索一对蛊虫是如何把因果能量必死的命运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的?如果可以弄清楚,也许还能让安璃复活过来。 就算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也无所谓,没有安璃在身边,他才知道人生是多么枯燥无趣。 青年苦笑转身,又迈过门槛,这一回,那尊佛陀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南宫明灭浑身恶寒,这一次他确信是古刹有问题,隐隐和坊间传闻的南疆鬼打墙有相似之处。他不是害怕厉鬼,这么多年斩妖除魔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死在他剑下,但这一回不同。 传说南疆蛊术凶戾残忍,极尽灭绝人性之能事。数千年前日月同天七星连珠,发生了蛊人痋妖破土而出进犯中原的浩劫。据说上古毒法大家以百万生灵炼蛊留下虫尸怪人,是时上应七星还阳索命。记载里天下四宗为抗击百万蛊人痋妖伤筋动骨,这些怪物血肉皮筋丝连,即使以法宝劈砍也能像韧泥一般恢复如初;浑身剧毒,所过之处烟瘴靡靡,且不说普通百姓,即便是修道弟子也不敢掉以轻心;躯体中空,暗藏千亿虫蛆,不仅仅从五官七窍里钻出来伤人,有的甚至纤毫扭曲,从毛孔烂肉当中似暴雨梨花射出,见血封喉。更让人头疼的是,百万怨魂深埋地底不见天日,聚集成了十余个道行精深的恶灵灵体,非道通数极的修道大能不能正面匹敌。 盖因为人死之前被蛊痋毒术折磨太狠,这些怨灵也端的是难缠,如果此时遇见这样的妖怪,倒的确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南宫明灭恍然发现这古刹之中自从自己进来就没有发现其余生物,按理说坐落于南疆深处,不说蛇鼠遍地,也该是虫虺成群。正这般想着,耳边忽然传来说话声:“小哥,小哥,你被困住啦,跟我来。”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那是一只油光发亮肥硕异常的大耗子。 “别愣着,跟我来!” “你…”南宫明灭话没说完,老鼠已经朝一个方向钻了过去。这老鼠是敌是友青年不知道,但此时进退两难,有东西出来打破僵局,不论后面会发生什么,都是一个破阵机会。一念及此青年快步跟上。 老鼠一溜烟撞在大厅内墙上消失不见,南宫明灭啧啧称奇。这墙面看不出丝毫端倪,却没想到竟是幻障所成,他小心翼翼穿透墙壁,面前又成洞天。 这一回自己踩着什么东西,俯身看去似乎身处高空,周遭是层层叠障的南疆密林,而前后左右都是灰色石块。他绕行一圈,发现灰石分成五根,一短四长一粗四细,南宫明灭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石像手掌,按照这个比例,这石像怕是有万丈之高。他刚想往手臂方向走去,却见先前引路的大老鼠被忽然钻出来的怪蛇一口吞进肚子里,怪蛇打了一个饱嗝,长杏吞吐,看着南宫明灭道:“小哥哥,这老鼠没安好心,尽在骗你,你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南宫明灭发现在这石像手中竟无法御空而遁,想是施法之人幻术高超,自己实际上在飞行,却被层层迷雾绕在其中;自以为飞过千山万水,现实里很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然后借着这一眼看不见肩膀头颅的巍峨石像,让人有一种被困在其中逃不出五指山的错觉。 寻常人遇见这般情形自然是心生惧意,南宫明灭却是胆大包天,丝毫也不气馁。他笑盈盈看着怪蛇,让它在前面引路,自己则祭出扶摇炁剑趁机将其斩成数截,果不其然,怪蛇嘶啸化成黑烟,袅袅升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什么伎俩都使出来,休用这幻障之中的魑魅魍魉蛊惑人心。” 正这般说着,南宫明灭只觉得自己脚下的手掌震动,紧接着远空重重青烟迷瘴里忽然伸出另一只硕大无边的手,拨云见日也似的搅乱了周遭气流。下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通天而来,“乖乖进到我嘴里不知不觉也就丧了命,半点痛苦也没有,岂不是比被我捏碎了吞进腹中要好过地多?” “抱歉,我还没准备把小命丢在这。” 南宫明灭冷笑站定,一时间八枚流光溢彩清晖璀璨的扶摇炁剑浮空轮转剑尖直指,有风吹来,端的是英气勃勃风姿天成。 然而下一刻,那巨大石像显出真身,南宫明灭瞳孔收缩眼皮狂跳。 不是因为这石像太过巨大,也不是因为面对如此精怪心虚,而是因为,青烟散开之后的巨石,生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居然是蝎妖女安璃戴着面纱的脸庞!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二) 青年愣神的刹那,石像双掌遮天盖地拍在一起,千钧一发间南宫明灭从巨石指缝里钻过,踏满地斑驳气流爆蹿,迅雷不及掩耳朝着石像肩部冲去。 “这幻术怕是将我心中所思所想映照出来,若换作其余小猫小狗也就罢了,偏偏用小璃的音容笑貌蛊惑人心,今天不将你搅个稀巴烂,我就不叫南宫明灭。” 他心中又气又恼,八柄炁剑领会他心意信念,嗡鸣之下震颤虚空连成剑线,一眼看去只觉得一条星光闪烁的璀璨轨迹绕着万丈巨石极速旋转,仿佛连空间也要被割裂了。然而攻势虽强,也不知这巨像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以南宫明灭的道行竟不能将其彻底斩开。 青年好胜心上来,只见他双指戳天,口中敕令,八柄颜色各异的流光炁剑分散开来各据一角剑锋冲天,紧接着流淌着纯色炫光的八极小阵勾连一齐自苍穹而坠,但听“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八声狂响,小阵叠在一齐环环相扣,当中灵流肆虐自成一方循环,任凭巨石怪像如何挣脱竟也挣脱不开。这阵法根据当初八元一炁阵演化而来,平时化作八枚绝顶炁剑流转身边,威力稍减,胜在行招迅速防不胜防,当中各极灵气自成周天,取名“云极八迭”,是南宫明灭最近一年钻研出来的精妙手段。 云极八迭阵仿佛一道捆仙金索可大可小可松可紧,巨石双臂身躯被困其中无法发动攻击,登时仰天咆哮怒不可揭。南宫明灭见状刚要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松懈的瞬间杀气自对面涌开。青年暗道不妙,定睛看去,却见原本小阵之中被镇压的两条手臂霍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背后新生的两条崭新巨臂,仿佛云龙长鞭蓄力抽来,威猛不可一世。南宫明灭心头大惊,这怪石示人以弱暗渡陈仓,倒真是叫人万万也没有预料到。然而身形迟了片刻再想闪避已然来不及。眼看着巨像手臂以搅天破云必杀之势撞来,青年低骂一声指尖狂点,莹莹流淌的淡蓝色光点在虚空之中顺着笔锋勾画成字,有的遒劲有的飞草,有的圆润有的方正,还有的剑意三千深流暗涌。 “斗牛女虚危室壁木金土日月火水獬牛蝠鼠燕猪貐北帝玄者武山鬼!” 同一时刻,连珠咒言二十八字炮弹钻出须臾而成,对应指尖古篆上应七星,霎时间天地昏沉四野震颤,北地玄武携着蛮古大岳般的沉重从灵光古篆中钻出,愈变愈大,给人的威慑压力也愈发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听“轰隆——”巨响,玄武七宿正面迎上万丈巨石像,仿佛上古巨人鏖战于野,龟蛇嘶啸怪石怒吼,瞬息之间满目疮痍,交手气流爆蹿而走,压得百里之内草木皆靡。 虽是幻境之中,但这幅景象已经足以证明交手双方的道行了。 南宫明灭后退数步,忍不住胸口一甜嘴角溢血,没想到还未真正深入苗疆狐国已然碰见如此棘手的对手。他手掌伸向背后,那里挂的是一柄长条兵刃,以扶摇山传承来说应是法剑无疑。先前东海蓝洞之中吃了法宝上的亏,不论是商伝子还是无常都有仙器傍身,若非如此他和沈澜二人说不得就能阻止蓝洞法眼发动,自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他犹豫片刻又将手掌伸回来——虽然石像堪堪损毁的双臂已经又重新长了出来,但情况或许还没有糟糕那个地步。他吸一口气,一时间在巨人手臂间来回逃窜,不是他不想反击,而是以他现在的手段,只怕十有八九都不能对这不知什么材质的怪石像造成伤害。纵然自己十处泥丸对灵力的操控妙到巅毫,却也不能在心里没有底的情况下肆意挥霍。 这怪石一定有弱点,是什么? 南宫明灭周旋良久,忽然有些明悟了。之前石像曾口吐人言说:“捏碎了吞进腹中”这句话,一开始听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看来既然要先把人捏碎杀掉再吞了,这其中必定有鬼。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南宫明灭盯着巨石脸庞下定决心。 只见他腾空而起势在必得,却不知道为何又行招犹豫、踌躇不前。那巨石见状只道大好良机在眼前,丝毫也没有多想,立时双拳出击拼尽全力。这一击若是正面接下,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然而南宫明灭等的就是这一刻。 刹那间青年周身灵气蹿开于背后化为遮天羽翼,蕴鲲鹏之息,含游天之怒,万丈巨鸟仰天唳,十亿流云聚手氤。那一瞬间南宫明灭的气势压制了这片天地间所有生灵,强如幻境之中的巍峨石像,竟也为这浓如沼泽的万灵之尊威压而顿足刹那。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瞬间,南宫明灭一步千丈,踏碎了巨人手臂,在巨人堪堪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勾连,引爆了一直笼罩在巨人身躯上的云极八迭阵。巨石像身躯震颤,以至于手臂攻击失了准头,南宫明灭看准时机剑跃而去,竟穿过石像面纱,杀进了巨人身躯之中。 一瞬间四野的寂静显示了巨石像的震惊。下一刻巨石双手抱头半跪在地,长啸之中被从身体里钻出来的剑光炁浪搅成稀巴烂,紧接着周遭空间支离破碎,只听“咔嚓”脆响镜面斑驳,下一刻万物归复,原本南疆的深山老林呈现眼前。 南宫明灭嘴角一挑,“自作聪明,没想到却是自曝弱点。现身吧,你道行虽强,临敌经验却是三岁小孩,没得打。” “哦?我承认你很厉害,不过大话等破了我这招再说吧。” 声音虽然动听,却带了一种不服输的中性感,既任性又叫人不得大意,显然年纪不大。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对我动手?”南宫明灭并不着急,也许是有恃无恐,也许是因为这少女身怀绝技又身在南疆,很可能与苗族狐国有联系。倘若轻易放她离开,自己盲人摸象不知道还要耽误多久的功夫。 然而那少女却不回答,南宫明灭心头一紧,只怕这神出鬼没的小鬼在憋什么大招。 “你知道苗疆蛊痋之术么?” “不说话也没事,那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抓住。我再问你,你知道青丘狐国吗?” “你是干什么的?青丘族用月光法术,苗疆人使痋虫妖术,两者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你到底要找谁?” “愿意说话了?” “少臭美,来了,接招!” 话音一落,四野林间阴风大起,窸窣的破土声仿佛千万虫蚁钻出阳间,听得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南宫明灭抓了抓脑袋,“小鬼,年纪轻轻玩这些阴毒邪法可不好,待我给你全剿了,你可别哭鼻子!” “谁哭鼻子还不知道呢,乖乖当我的肥料,就差你一个大功告成了。” 她语气里信心满满,南宫明灭不敢托大,既然先前有巨人石像那般厉害的手段,现在这个自然也不是等闲道法。一念及此,青年炁剑流转,八柄围绕周身,一柄握在手心,这林中深远摸不清底细,果然只能等对方先动后发制人。 然而下一刻南宫明灭就有些后悔了。虚空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鬼影嘶笑闪烁,前一刻杀气还在百丈之外,后一刻竟然近在咫尺,骨爪一伸虚实交半从极为刁钻的角度掏心而来。 像极了瞬间移动,竟和纤云三弄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爪非同小可,南宫明灭一边后退一边以炁剑搅成剑花用以防御。二者堪堪接触,纯黑阴森的死气便如同水银升温般自剑身疯狂上涌,要不是南宫明灭及时毁掉炁剑,只怕这死气就要进入手掌直攻身躯了。 “好精妙的坤阴感悟!”南宫明灭不置可否,危险还没解除,自己已经退了三百多丈距离,而鬼影穷追不舍,稍有大意恐怕这颗红彤彤跳动的心脏就要交代在这。青年额间冷汗直冒,一连八柄炁剑陆续钻进手中,前后九朵剑花阻截追击,防得虽然是滴水不漏,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死气侵占,不得不主动撤掉。 九剑尽毁,青年又祭出南斗炁剑联合御敌,然而效果并不显著。不仅先后一共十五枚绝顶炁剑尽数被毁,鬼影千变万化的力量传递方向也让他叫苦不迭,虎口鲜血淋漓,想是被怪力震裂疼痛难当。 眼看南宫明灭大落下风,那少女讥讽嘲笑道:“我这蛊鬼搜集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因为阴蛊妖痋惨死的人的三魂七魄,最后一个硬是找不到,便就在这路上设下幻障吞噬行人。行人虽弱,却可以聚少成多,没想到天助我也,你这大个子道行精深,正好填了最后一个缺口。” “你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南宫明灭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杀了又怎么样,没杀又如何,关你什么事?” “哼,小小年纪心术不正。”南宫明灭脸色阴沉,面对迎面鬼爪再不犹豫,忽然间抽出背后长剑电光刺去。 幽暗的林间七色极光绚烂了一切杀机,天光云影、流虹映叶,就连天穹万里也被染成了霞光七色。南宫明灭背对着鬼影,那汇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怨灵灵体哀嚎一声,先是看了看手爪上一直被洞穿到身躯的伤口,随即发出千万道不甘的鬼啸,仿佛要把南宫明灭撕碎般,却终究化作齑影消失在了天地间。 南宫明灭收剑回鞘,“乖乖出来吧,神剑寰天之下,你别想耍滑头了。”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三) “你、你这贼子!!赔我的痋鬼!!我杀了你!”深林当中忽然蹿出一个矫健黑影,那影子形似野人速度极快,四肢在树干花叶间发力,像蜈蚣一样飞射而来,隔着衣服一口狠狠咬在南宫明灭手臂上。 这一咬不可谓不疼,青年只觉得这不是一个人,更像一头饿了十几天的野兽。也不知当中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一个堂堂修道中人这么野蛮不顾形象地攻击。这“野人”看不清面容,嘴上用力,眼看就要撕下嘴里自己的皮肉筋骨,南宫明灭怒从中来,体内意念统御浩瀚灵气织成灵罡爆炸开来,只听一声惊呼,罡气崩开“野人”口齿、手上用力一挥,便将她扔飞老远砸在树干上。 野人哀叫一声落进灌木林,又隐匿了身形。 “你这妮子逻辑有问题,且不说你杀不了我,我死了还怎么赔你养的怪物?脑子有问题。”南宫明灭看了看手腕,虽然血流如注,但颜色鲜红,不像是有毒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野人浑身吃痛,藏在林间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才脑子有问题!你狗杂种的全家上下七姑八姨脑子都有问题!” 南宫明灭不想跟她胡搅蛮缠,脸色顿时沉下来,指尖剑气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蹿去,换回来的是一声痛苦呼喊。 “还不现身?” “你!算你狠,总有一天看我弄死你、弄死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话真的前后矛盾,行了行了,再不出来死路一条。” 话音一落,林间钻出一个看去二十左右的不知是少女还是少年的野人。南宫明灭想了想,这野人声音虽然偏中性,但胸口起伏,应该是个假小子无疑。 这少女齐耳短发小麦肌肤,盖因为常年在野地里打转,也不管身上粘着的花叶枯草,再加上破得不像样子的衣服,让人误以为是野人皮毛。仔细一瞧,虽然看得出来是苗疆呕欠装,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换过洗过了。她五官脸颊不算漂亮,雀斑也很有辨识度,但一双圆晶晶扑闪扑闪的眸子却炯炯有神。 此时她满脸怨气看着南宫明灭,不敢离开也不敢靠近,只有头上零星几支苗疆银饰偶尔碰撞发出细微响声。 “你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 “现在是我问你,小小年纪,多为自己的性命着想。” “你威胁我?” 南宫明灭没有说话,但身边八柄浮空旋转的扶摇山炁剑已经替他回答了。 “别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就是了。”不甘心三个字写在少女脸上,小声嘀咕道:“狗杂种仗着神器逞凶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是聋子。” “...知道你狗杂种不是聋子。” “我叫小安子,苗疆人士,你一口一个小小年纪倚老卖老,说不定我比你大,只不过本姑娘驻颜有术罢了。” “你驻不驻颜有什么区别吗?” “你!…”小安子剜了面前青年一眼,“咱们苗疆大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她眼珠一转,“你来这是干嘛的?” “带我去苗疆村落。” “你找苗疆人干什么?” “不说清楚我死也不带你去。” “我妻子中了蛊,来这里探访一二。” “你是中原人士?” “算是吧。” “哧,中原人士有几个懂蛊毒道法的,不过是过家家罢了,大惊小怪。” “哦?口气不小,这么说来你也懂蛊痋之术啰?” “那是当然,要不刚才那九千九百九十九蛊鬼是怎么弄到一起的?费了我多少功夫,一不小心被你杀了。”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南宫明灭生吞活剥。 “那正好,我要找苗疆精通虫蛊之人,你既然也熟知此道,这点小事应该信手拈来吧?” “我为什么要帮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你还驱使邪法。” “虫痋毒蛊就是邪法了?你这人…” “我从没说过毒虫狠蛊是邪法。兵可杀人也能救人。”南宫明灭打断她。 小安子显然对南宫明灭说出这番话颇为吃惊,上下打量半晌才道:“带你去村子里倒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这些外行人对蛊毒认识不深,你要是不把你妻子带来,不能亲眼瞧瞧那蛊毒的症状模样颜色,只怕也没什么作用。” “这个我知道。我也中了蛊,和她中的蛊是一对。” “一对?”小安子眼睛一亮,“我能瞧瞧吗?” “可。” “你不怕我下蛊杀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战力强横,但你本身道行很差,下蛊也难不倒我,我劝你少费点心思。” 小安子冷哼一声,小心翼翼走到南宫明灭身边,“手伸出来。” 南宫明灭照办,接触到小安子的手指,能感觉到粗糙的老茧,也能看见手臂上风吹雨打的烙印。南疆密林环境险恶,果然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生活颇为辛苦。 看了良久,小安子收回手掌问道:“这蛊是谁给你下的?” “无需多问,你能解吗?” “不能,是正宗的南疆施蛊手法,不仅手段娴熟,这蛊也非常稀有。中原居然有这样的手段...真是匪夷所思。”她顿了顿,“不过嘛,我确实认识一个人,说不定能解这蛊。” “带我去见他。” “这个人神出鬼没,南疆密林大大小小村落繁多,珍惜毒虫出没无常,他跟着找,今年在这里,明年或许就去了那里。”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们去找他,不如让他来找我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计划呢?” “边走边说。”小安子在前面领路,南宫明灭则三分戒备七分观望,隔着一丈距离时刻提防。 “这里叫脚印沟,中间低四周高,从上面看就是一个脚印形状的盆地。脚印沟后掌两侧是摩娅山系和苏娅山系,隔开中原和南疆,你之前就是从那两座山之间进来的。” “离真正的南疆大山还有多远?” “脚印沟前掌连着月美剎娅河,见到河,才算是摸到了苗疆村寨百万大山的边啦。嗯,从我们这里往前,大概还要七八百里才能看见月美剎娅河。” “你过来,我带你御剑飞行,很快就能到。” “要不说你是门外汉呢,不可能的。越往脚印沟前掌进发,笼罩在空中的毒瘴就越来越厚,就算你屏息凝神,毒素也会透过毛孔侵蚀身体,和慢性毒药差不多,虽然不会立刻丧命,但后果很麻烦。” “这么说你不是正宗的南疆人?” “怎么这么问?” “你皮肤的颜色显然经常接触到阳光照射,如果生长在苗疆村寨,终年毒瘴笼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肤色。”南宫明灭想起从前去过的三叶盆地,那里积云积雨鄙犬吠日,生活在飘渺峰周遭的百姓肌肤水嫩白皙无暇,和面前的麦色少女完全是天壤之别。 “不是这样的,南疆毒瘴名叫青瘴,从地面到空中一共分成三千多层。单独一层青瘴因为太薄了,几乎看不见颜色,透光性也非常好。但三千多层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浓浓的青色了。阳光照下来的时候不仅不会被遮盖,反而会有淡淡的绿色。你如果有机会看见就知道了,和外面白晃晃金灿灿的太阳光完全不同。” 南宫明灭点点头,心中暗道:“这假小子一开始对我咬牙切齿,现在却颇为耐心。我瞧她心思不服输,好容易炼的蛊鬼痋妖被我杀了,说不准打着什么杀人越货报仇不晚的主意。”他点点头,“又或者她发现我体内蛊毒的特别之处,觉得可以利用。” 一番思量,走在前面的小安子也时不时撇着眼珠小心翼翼,二人心怀鬼胎各有谋划,只不过颇为默契没有戳破罢了。 “问你个事情。” “我如果知道的话。” “我探查了一下你的内息,说实话,很差,估计还不能御剑飞行。” “我资质不好,不正对了你的意思吗?” “少来了,且不说你炼化的蛊灵灵体,就那个鬼影,先前的幻术以及幻术里的石像,都不可能是你这个水平可以施展出来的。” “你想知道?”小安子嘿嘿一笑,“其实很简单,你也不用担心。蛊鬼聚集起来虽然很厉害,不过单个却不强,我还是可以应付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弱小的蛊鬼是被我一一降伏的,我再把它们联合提炼,最后产生的大蛊鬼当然不是寻常修道人可以匹敌的。至于你说的石像嘛…” 小安子道:“我也不骗你,那个幻术不是我布置的。” 南宫明灭眼皮一跳,灵觉仿佛无形大网瞬息之间向四面八方笼罩过去。但除了方圆几里内数不清的虫兽之外,绝不可能有人能半点痕迹也不留下,除非那个人的道行远远高于自己。 “看你紧张的,那是早些年苗疆前辈布置下来的陷阱,我只不过借用了一下,控制了幻术中枢吸引过往旅人。没想到你道行太强,居然把那么厉害的幻术也破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早知道就不对你下手啦。” “应了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血淋淋的教训,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是是,我自作孽,我要是够厉害,一定把你炼成蛊鬼。” “现在去哪里?也该说一说计划了吧?” “行,我就跟你说一说。月美剎娅河蜿蜒七十九道拐,咱们逆流而上到第九道拐,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老藤山庄庄主,藤条老怪根长庚,咱们找他‘借’个宝贝。”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四) 老藤山庄坐落于苗疆人口中的大山边陲、月美剎娅河与脚印沟交界处。山庄围绕一株低矮的万年大榕树建立,房屋建筑都是以榕树树藤编织,因而得名。在南疆人语言里,“娅”代表美好,月美剎娅河则是“流淌星月的美丽河流”的意思。此河发源自南疆深处,终年水量充沛,当中生物种类繁多,不乏水蟒鳄鱼等凶禽猛兽,逆流而上虽然艰难险阻,好在南宫明灭道行精深,这九道湍急河拐再顽劣,倒也没有难住他。 前后走了两三日,过了七八拐,眼看快到目的地,小安子向南宫明灭简单介绍了一下老藤山庄的情况。这山庄从何时建立已不可考证,但历代庄主都是道行高深的好手,要不是有南宫明灭傍身,她一个人是决计不敢打老藤山庄的主意的。 南宫明灭听在耳朵里,想必这山庄是个易进难出的险地。他虽担心小安子居心叵测,但眼下抓住这么一根线索,索性顺藤摸瓜将计就计,自己有神剑寰天在手,这一年多道行又是一日千里,不管是什么情况,相信自保总没有问题。 正这般想着,小安子道:“我这里有四句口诀,你记一下。” “什么口诀?干什么的?” “待会儿进了老藤山庄有用,别问了,爱记就记,不记就不记,我只讲一遍,学不学随你的便。” 她也不管南宫明灭的反应,自顾自说起来: “心分八叠,阴阳五行,气走十二,意贯奇经。观天拟道,生衍两径,法相初成,聚散无常。 阳维阳跷,统御天气,阴维阴跷,执掌地气。冲带勾连,五分归元,任督君王,上应紫微。” “这…”南宫明灭心头惊诧万分,四句六十四字,听似简单,但又好像晦涩难懂。修道中人以十二正经为主,习武之人以奇经八脉为尊。这口诀当中将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联合起来并驾齐驱,不知道倘若真的研习起来会有什么后果?有可能小安子为了老藤山庄一行下了心思,也有可能是想趁机引诱南宫明灭走火入魔,好报先前一箭之仇。 南宫明灭行事颇为稳妥,虽然在心底里记下了这四句口诀,但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绝对不会主动修炼。小安子看在眼里,知道青年还有戒心,只嗤笑一声,也不搭理。 又走了半晌,总算过了第九道河拐。那株万年大榕树极为好辨认,说它低矮,只不过是相对于它的大小来讲,比起周遭树林依旧高出了许多。粗略估计这榕树荫占地六七百亩,高约百丈,二人跋山涉水一路过来,此时满眼都是缠在一起的榕树藤,若不是小安子认得此间道路,光靠南宫明灭一个人是决计要迷失在四周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榕树林里了。 独木成森,说的就是这般景象吧。 走了大概一盏茶功夫,榕树树干愈来愈近,而半空里也终于出现了用藤条编织悬挂起来的树屋,不远处悬挂着榕藤编织的四个大字,正是“老藤山庄”。 “叮铃铃——”一声清音脆响传进耳中,南宫明灭身子一紧,“是不是碰到什么了?” “嗯,老藤山庄名花异草数不胜数,经常有摘星手光顾,所以老怪物在藤条上设置了很多感应热量的铃铛,这种铃…” “这个你不用解释得如此清楚吧,后果呢?”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南宫明灭顺着小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忽然腾起一片黑云,伴随着嗡嗡响声朝自己这边席卷而来。 “那、那是什么?” “蜜蜂,会杀人的蜜蜂。” “…躲一躲?” “躲什么躲,你不是道行厉害吗?把那把神剑拿出来,这几只小蜜蜂蹭蹭蹭三下五除二不是都消灭干净了?” 南宫明灭满头黑线,这蜂群少说也有百万之众,此时已经近在咫尺,小的约莫一寸,大的怕是有半个拳头,身处南疆之中,说不得每一只都剧毒无比,怎么可能真的正面对抗?青年冷哼一声,忽然紧紧抓着小安子的手臂道:“我看你气定神闲皮肉放松,肯定很对这些怪蜂的口味。” “你要干什么?”小安子挣脱不开,想要施蛊,估计对南宫明灭又起不了作用,一时气得牙痒痒。 “你是聪明人,总不可能自己来送死,别卖关子了,摊牌吧。” “要你提醒?我知道啦!放手,很疼啊!” “先解决问题。” 小安子哼一声,另一只手抓着一根藤条七摇八晃,那铃铛也跟着她的动作发出极为古怪的节奏声音。南宫明灭明灭听来只觉得怪异绝伦索然无味,连想要扒下音符的兴致也没有,一直到铃铛曲完毕,才惊觉恐怕是这曲子带了幻术,专门不希望有陌生人偷学了去。一念及此,这老藤山庄的主人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曲子摇完,远方一个苍老声音道:“是哪位朋友到了?” “我我我,是我来了。” “长…” “什么长啊短的,你不认得我了?” “原来你是这小妖精,你来干什么?老夫没工夫陪你过家家。” “根老头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像是胡搅蛮缠的主吗?先把蜜蜂撤了,我们俩要死在这里,我跟你讲,你可就亏大发了。” “哦?还有别人?你带来的?”那苍老声音也不等小安子回答,吹了一首极为精短的曲子,于是黑云消散,数百万杀人蜂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南宫明灭暗自震惊,这么多蜜蜂操控起来有条不紊,绝对是一门深晦艰涩的神通,也不知这根长庚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了得虫豸功力,不晓得和安璃比起来谁强谁弱?一想到安璃,青年面露悲色、伤从中来。 “大个子,走了走了发什么愣。” 南宫明灭回过神来,跟着小安子笔直前进,到了一间极为气派的藤条木间前。那苍老声音又起:“要是没什么好东西,就把你们俩当花肥。” 小安子道:“他是我朋友,出身不凡、道行上佳,自然是有事情才和我一同来拜访你这山庄。” 根长庚迟疑片刻才道:“哪里哪里,河拐湍急,自然来者是客,奉上好的香茗一盏,请进吧。” 南宫明灭只觉得这二人言辞忽然变得古怪,但思索半晌又看不出什么暗里玄机,眼瞧小安子已经抓着藤条几步蹬上半空,南宫明灭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二人来到藤条大厅里,小安子哼道:“这次来是互惠双赢的事情,老家伙你可别犯糊涂。” “明白了,老六,你出来罢。” 话音一落,南宫明灭只听得背后窸窣声响,回身望去,只见一个绿罗裙裾的少妇坐在藤条编织而成的如意之上翩跹而来,指尖一弹,一个黑影直射向小安子。小安子也不慌张,张嘴偏头,竟稳稳将黑影吞进了嘴里,完了咀嚼两下,点头笑道:“这又是什么种子?味道不错。” “今年刚出的毒杏仁儿,能叫你肝肠寸断七窍流血。” “钟姐姐给的毒药,且不说味道甘美,就算难以下咽我也喜欢。” “你这张小嘴儿越来越甜啦,可惜你是个女儿身,否则钟姐姐非把你绑回床上不可。” “我是没福气享受了,不过今儿个不是给你带了位如意郎君来了么?”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急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绿萝裙少妇莲足轻点踩上木屋,笑盈盈看着南宫明灭。 “怎么样,我这位朋友值几分?” “俊是俊俏,可惜煞气太重,钟姐姐把他带回去,其他男宠该吓坏了。” “什么其他男宠,庸脂俗粉。你看我这朋友,这身段,这气质,这样貌,不顶你床上十个百个?赌不赌?不赌我可就走啦。我跟你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少妇迟疑片刻道:“罢了罢了,就依你。”话说完,从腰间取出一枚土黄色的小锥,锥口成齿,颇为锋利,也不知有什么作用。小安子看见土锥两眼发直,忍不住伸手去拿,少妇连忙撤手道:“猴儿急了不是,这赌还没分胜负呢。” 她朝南宫明灭莞尔万福道:“妾身钟灵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南宫明灭。” “公子知道咱们老藤山庄的规矩么?” 南宫明灭皱眉,“不知道,请小姐不吝赐教。” 钟灵毓扑哧笑道:“猴崽子,你让人家来帮忙,却连来龙去脉也不说清楚?” 她顿了顿,对南宫明灭解释道:“咱们老藤山庄有南疆宝阁之称,汇集天下至宝珍奇琳琅。来者带着宝贝来,和我们做赌,赢了便可带走一件宝阁当中的宝贝,但要是输了,就得将随身赌注留下了。” 南宫明灭道:“所以这一场拿我当赌注了?” “不错,妾身男宠三百,唯独没有南宫公子这般英气勃勃气宇轩昂之人,如何?赌还是不赌?” 南宫明灭颦眉看向小安子,那假小子笑嘻嘻道:“我这是受你胁迫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好法子。我也不兜圈子,你想找到那个人,必须借助老藤山庄里的宝贝。至于究竟赌不赌嘛,随你的便,不过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以后可别缠着我。” “有别的赌注吗?” “你看我这一身破烂,像是有东西能入小姐姐法眼的样子么?” 南宫明灭一时语塞,“赌什么?” “就赌小哥哥在我幻术之中能不能坚持下来,你看如何?” 南宫明灭自诩十处泥丸宫极为了得,钟灵毓虽然气息隐晦,但绝还到不了让他忌惮的程度,思忖片刻点头同意。 钟灵毓道:“我这姓氏原本是种子的种,但先人前辈觉得不好听,便改了过来,只不过写法不一样,意思却没什么区别。俗话说得好,花木有种,这六道牲畜自然也得留下种子方能延续。我身为老藤山庄六庄主,对南宫公子这般英雄男儿自然是倾慕至极的,不如陪妾身缠绵一曲,留下些种子如何?” 她噗嗤乱笑,南宫明灭小心戒备,忽然此间藤条乱摆,成千上万的铃铛摇曳成摄人心魂的合欢曲。青年起初还能分辨真真假假,没想到片刻之后音符变为娇喘,而藤条飞舞仿佛一个个赤身露体的绝世美人投怀送抱,若不是南宫明灭意念坚强定力强横,只怕顷刻之间便要中了招数。 正准备反击,一个****藕臂伸来似要***南宫明灭堪堪闪过,却被迎面而来的另一个少女缠住了身形。他心头大怒炁剑斩去,直将周遭美人劈成青烟,那些个“死”在南宫明灭剑下之人有的叹息有的恸哭,有的嗔怪还有的撒娇,下一刻十几个美女蜂拥而至,南宫明灭刚想退后两步荡开身形,忽然背后一凉,吹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他反身一剑刺去,定睛一看,身后之人绿萝裙裾,韵味天成,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目光,正是钟灵毓。青年掌间炁剑虽然将她胸口洞穿涔涔流血,但钟灵毓不惊反笑,樱唇轻启,南宫明灭霎时间血液翻腾,心底里一个声音不停喊着:“听,听她说什么,月色美酒,良辰逸景,怎教美人伤心?!快听她的情话、听她的呢喃!” 南宫明灭恍惚的刹那将头伸过去,似乎真的要将钟灵毓口中的话语一字不落听个清楚明白。 然而并没有话语过来,钟灵毓莲瓣张开,一团淡黄色的雾气自口中喷出,疯狂钻进了南宫明灭鼻腔之中。 南宫明灭惊惧恍然:“不好!这雾气有毒。”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五) 南宫明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招式运转让身体情不自禁地呼吸,钟灵毓就是看准了这一刻方才出招。淡黄色雾气进入青年体内,南宫明灭这才发现,所谓的雾气,其实是数不清的细微蛊虫。此时百万之众的蛊虫肆虐于血肉之中,一股按捺不住的欲望涌上心间,恨不得要将面前这些女子狠狠蹂躏一番。 南宫明灭恍然,这恐怕并不是什么剧毒之物,而是配合幻境施下的合欢系蛊痋毒功,旨在让自己败下阵来。正满面愁容不知如何破解,耳边传来小安子的声音笑嘻嘻道:“看你这狼狈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你有办法破局对不对?” “那是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带你来这老藤山庄,又怎么会把口诀告诉你?” “口诀?”南宫明灭暗自忖道,“莫非那四句六十四字口诀就是破局良策?”刚准备回想,小安子又道:“别会错意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我随随便便找几个道行高深的传几句口诀都可以,为什么偏偏选你?” “是了,这南疆之中奇人异事诸多,为什么偏偏找上我?绝对不可能是被我要胁这么简单,这假小子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我有什么特别的?神剑在手?还是说…” “是因为我体内的蛊?” “不错,反应挺快。钟灵毓给你用的蛊你不用担心,人体血液循环生生不息,这些蛊虫别的作用没有,正好给你体内那只金蛊当了下酒菜。你现在要担心的不是中了招,而是怎么顶住钟灵毓的美人幻境。据说这幻境愈到后面愈难熬,挺不下来不仅功亏一篑,恐怕你还得担心被她在床上榨干。” 南宫明灭自然不想被困在这南疆险地,自己道行虽然强横,但老藤山庄怕是也不好惹。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把事情闹大了,铁定是要影响自己后面的行程的。一念及此青年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拖大。 起先那淡黄色蛊气确实让人招架不住,没想到正如小安子所言,原先身体里被安璃种下金蛊的地方此时蠢蠢欲动,但凡顺着血液流淌到那个地方的蛊气无不是一开始惊惧四散、紧接着被吞噬殆尽,煞是神奇。当务之急还是破阵而出,至于个中缘由,还是之后再问小安子吧。不过经过这件事情,这山野之中的假小子确有几分本事,不管她是不是觊觎老藤山庄的宝贝,先帮她赌赢应该是正确的抉择。 说起来容易,周遭幻境已经融汇天成自成一界,晃花了眼睛的雪白胴体千姿百态,每一个动作都诱惑着南宫明灭丢盔卸甲。这样坚持下去肯定不成,倒不如试一试小安子那套不知名字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并驾齐驱的古怪理论。 一不做二不休,气走十二,意贯奇经,这一刻青年将体内原本融汇一齐彼此不离的灵气意念分隔开来各司其职。灵气那边还好,虽说失去了意念统御横冲直撞,但好在自己正经坚韧宽阔一时半会儿不成问题,但奇经八脉那边就惨了。南宫明灭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修仙道法,至于这奇经八脉就像是缺少锻炼的大胖子,稍微运转就难受得紧,不消片刻已经叫他满头大汗。 “蠢蛋,你先前和我交手的时候灵气运用极为精湛,行招也好,御空也罢,一分灵气当两分用,三成威力能放出十成,怎么这里却成了怂包?” 南宫明灭听在耳里如醍醐灌顶,这么说来倘若对意念的操控极为巧妙,不仅可以克服奇经八脉的局限,说不定还能功法速成。巧了,自己身负十处泥丸宫,或许在操控方面还不及白袍人和北胤等几个通天彻地的怪物,但也绝对是洪荒顶尖了。他心头一松,下一刻十处泥丸对应八大脉络,根据四句短歌,这八处脉穴又以任督二者最为重要,于是这两处各添一道意念,如此分配完毕,运转天成。 气在外、意在内,皮在外、血在内,五感在外,魂魄在内,南宫明灭观天拟道对应星辰,这一刻他心头大笑,自己出身南海巨擘扶摇仙山,一切道行都是以穹庐星屑为根本,不论是二十八宿北斗紫微,还是四值功曹九曜星君,不管是天琴织女天鹰牛郎,还是南方六仙太白金星,八荒星辰尽在胸中!起初他还疑惑,为何四句短歌只说明了任督二脉对应的星辰,但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任督便像是魂魄,为此法道行之根本,而其余六处,才是这套神通千变万化不可揣度的精妙之处。 因为周天星辰百亿万,便衍生了亿亿万种截然不同的组合,正如那诸天星辰,各有分工,擅长的也不尽相同。 南宫明灭不再犹豫,这一刻青年双目炯炯直望苍天,纵然榕树树荫婷婷盖盖,纵然天色尚早星辰不现,但它们就在那里,它们运转的轨迹、它们所处的方位,都在南宫明灭心中滚瓜烂熟。 青年心中敕令、执掌九霄,双指昭天、万星相应。 第一星:北方星宿斗木獬,司掌玄武,不动如山! 第二星:东方星宿房日兔,青龙中枢,动如脱兔! 第三星:南斗天枢度厄君,苦难涅槃,小乘称圣! 第四星:西天雷音般若僧,五方揭谛,美人白骨! …… 先后八大星辰,诞自东西南北中五行诸天,衍化八条各具特色的奇经八脉,南宫明灭只觉得身躯仿佛要被撕碎了一般,灵魂之力分散至八处,然后周遭的幻想侵蚀竟然刹那间更加疯狂了。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怎么明明已经对应天星观想悟道,结果却适得其反,原来还能坚持一盏茶功夫,现在却在崩溃的边沿?他忽然想起当初在东海大蓝洞之中安璃的生父安无涯使用法相神功,第一重法相分身虽多,但每一个都不强横,直到第二重分成四神法相方才有了大作用,至于第三层,法相归一,道行通天,就连须芥寺释尊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如果这里借鉴一下,将八道经脉融合成一,又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他是胆大心细之人,方才诏令的房日兔原是看中其游走花间不沾衣的本事,但现在看来却和斗木獬两相冲突。思索片刻,南宫明灭转换一颗星辰,下一刻以真武大帝玄武为首,开始融合八道奇经。盖因为这八处的泥丸宫实在太过奥妙,这融合的过程竟然顺畅无比没有丝毫停滞。紧接着,当八颗象征着不同星辰的经脉与青年身躯融汇天成,南宫明灭只觉得,这副身体和原来大不相同了。 他缓缓睁开眼,瞳孔里星光流窜,眼珠间连高光之处竟都化为了繁星几点,既神采奕奕,又俊朗非常。诸星加身,不论是定力还是战力恐怕都提升了不只一个层次。青年再看去时,原本叫人欲罢不能的美人胴体悉数还原成了榕树老藤,他咧嘴轻笑盘膝坐地,云淡风轻不为丝毫所动。 钟灵毓惊骇绝伦,但任凭她再如何行动都无法撼动南宫明灭。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青年此时就像亘古大山不可撼动,钟灵毓两腮泛红心中又嗔又喜,这一局看来是输了,但她对南宫明灭的兴致却愈发浓厚了。 绿萝裙的美妇人也算拿得起放得下,认输之后也不询问南宫明灭如何解蛊、如何撑过幻境,将那枚土黄色的锥子扔给小安子道:“你这小妖精,倒真会给我们老藤山庄出难题。罢了罢了,我就看看这南宫公子究竟能过几关。” 南宫明灭诧道:“怎么,后面还有?” 话音刚落,一个嘻嘻笑声从远方传来:“诚也诚也!吾辈老藤山庄非善堂也,如此易于,吾辈岂非亏得裤子也没了呜呼哀哉也?!六妹落马我四哥上,四哥落马...噫吁戏,四哥不落马也!黄口小儿,我来也!” 南宫明灭满脸黑线,这忽然冒出来的满嘴狗屁不通古文的究竟是何许人?难道说打赢了钟灵毓还要打老四,那老五又去了哪?青年一个头两个大,钟灵毓已经够难缠了,只怕后面的更不好对付。 那声音的主人坐在一个巨大的西瓜上面陀螺也似乎的凌空转过来,末了脚踩西瓜腾身点地,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转晕了,七摇八晃差点栽下去,同时也露出了腰间别着的一枚火红色的小锥子。 南宫明灭有些明悟。这锥子恐怕是宝库钥匙一类的东西,颜色则分成金木水火土,分别给五个人保管,想要打开宝库,就必须把锥子全部拿到手。看来这一趟老藤山庄之行果然没那么容易。 那从西瓜上飞来的人五短身材,长得怪瓜裂枣,再加上满嘴怪话,若是出去红尘俗世演喜剧肯定能大红大紫。 “小儿,四哥弯弓撘箭英姿飒爽也,尔等小辈速速退去,四哥大人不计小人过也。” “五哥,你可别小看这小子,厉害得紧。” “呜哇哇!四哥也!非五哥也!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喂喂喂,果不其,你少装蒜啦!明明就是老五,说什么老四?就你那身材别被人当箭射出去就谢天谢地了,还什么弯弓搭箭,小心把你那大黄牙吹掉!第二场赌不赌啦?” “呜哇哇!老四!非老五也!赌也!赌也!赌注何在?速速现身也!” “这人叫果不其?”南宫明灭失笑,原来这老四是他自己封的,真是个怪人,他又自语道:“前面有个钟灵毓也就罢了,现在来个果不其,那照这样说,植物有根茎叶花果种,难不成下一个叫花天酒?” 没想到声音不大,那人耳朵倒好,哈哈笑道:“哎哟喂!小子聪明也,老五花天酒也,乃老四果不齐跟屁虫也。” “你才是跟屁虫!你全家都是跟屁虫!再嚼舌头人家在你舌头上种一颗霸王花,叫你张嘴恶臭再也不敢说话!” 这回应声的又是另外一人,这人从远处踩着花瓣过来,鬓角额头都贴了鲜花,甚至连手指都攥着一株堪堪采下来的不知道名字的花朵。虽是男人无疑,但给人的感觉阴气十足娘气森森的,极为不舒服。 “这老藤山庄的人不仅稀奇古怪,性格也很古怪,你看看就行了,别往心里去。什么钟灵毓秀,果不其然,花天酒地,非要扣掉一个字,还好我不是强迫症。” 小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似玉非玉的透明摆件道:“赌注就是这个。” 果不其捻着胡子撇着眼睛,“何物也?” “你不是喜欢瓜果吗?这东西名叫聚光镜,可神了,能把青瘴之下的阳光重新聚集,只要对着还没成熟的瓜果轻轻一照,诶!这果子就甜得不能再甜了。” “不信也,不信也!”嘴上虽然说不信,但果不其已经钻了过来,“试一试乎?” “请便。” 果不其大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尚且发青的芒果,又将聚光镜拿在手里对准芒果。果不其然,纵然榕树下面光线不充足,依旧有金灿灿的日光聚集起来照射在芒果上面。过了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青色的芒果逐渐变黄,又由黄色变得橙红一片。果不齐哈哈大笑拿起芒果一口吃下去,“诚不欺我也!诚不欺我也!赌也!赌也!” 南宫明灭心中苦笑,这山庄几人虽然性情古怪,但好像不是什么坏人,一个能把果子变熟的宝贝就让他们高兴成这样,看来这里最应该提防的不是老藤山庄,反而是身边看似和自己统一战线的假小子。小安子这个名字太过随意,南宫明灭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且不说先前自己问她有没有什么别的赌注被她一口回绝,现在又忽然摸出一个聚光镜,单单是先前的四句短歌已经是极为可疑了。她身上一定还藏着很多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秘密,倘若不小心提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栽个大跟头。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六) 这第二局的比试依然是老藤山庄方面出题。果不其领着众人到了一片果园之中,这果园占地颇广,其中各色瓜果成立体栽培,下有掩藏土壤之中的瓜类,中有悬挂灌木之上的小莓,上有香飘四溢的树果,放眼看去五颜六色沁人心脾,当真是叫人眼界大开。 果不其极为得意,“吾辈照料果园之本领天下无双也!”又指着果园道:“吾二人入园取瓜果十枚也,只可眼观、不可口尝,后出园品鉴,孰甜孰胜也,如何?赌也?” 南宫明灭不仅对料理一道一窍不通,对这生疏瓜果自然也是半吊子,如何能比得上果不其精心料理果园几十上百年的经验?若说谁能选出更甜的,那铁定是果不其了。青年面有难色,但身边小安子笑嘻嘻道:“小老头儿,这摘下来的果子如果后悔了,可以扔掉吗?” “不可也!不可也!万物有灵,岂可随意抛弃也!小妖精没个良心也,老前辈痛心疾首也!” 小安子点头笑道:“那行,果不其,你这回是自作聪明踢到铁板了。我这位朋友甄别果蔬可是当世称甲,你坐井观天足不出户,又怎么知道这江湖之上能人异士到了怎样的水平?这场我们赌啦!” 南宫明灭皱眉,那小安子忽然踮起脚对他悄悄说了点什么,青年闻言眉头舒展缓缓颔首,对着果不其道:“果不其前辈,您是长辈,南宫明灭区区一个小子不敢造次,您请先摘几枚,小子随后就到。” 果不其吹胡子瞪眼,莫非这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黄毛小鬼真的这么厉害?居然敢让自己先进果园?要知道瓜果可是摘一个少一个,最甜的那几个被摘走可就没了。他又打量了南宫明灭几眼,依然看不出问题,只能先进果园开始采摘。南宫明灭目送果不其进入园子,忽然盘膝坐在地上,引得钟灵毓花天酒二人大呼奇怪。 再说那果不其进入园子当中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敲一敲西瓜,一会儿嗅一嗅芒果,再一会儿捏一捏橙子,既然南宫明灭让自己先动手,那么他也用不着着急,如此良久方才将目光锁定在一颗长得颇为畸形的草莓上。仿佛发现了宝贝似的,果不其豁嘴咧笑绕着草莓转了几圈,确定就是这颗,刚准备伸手去摘,那草莓忽然凭空消失。果不其抓了个空,愣在地上半晌方才暴跳如雷破口骂道:“母婢也!母婢也!吾辈树莓行何处乎?!” 他转头看了看尚在果园之外的南宫明灭,青年此刻尚在盘膝打坐,和自己这边的动作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块。果不其自言自语道:“莫非是蛊非莓乎?”他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瞧走眼也!瞧走眼也!”说完继续寻找甜美至极的瓜果。 如此又转了一圈,刚想采撷一只橙子,没想到堪堪伸手,橙子又消失不见。这一下惹得果不其血脉贲张捶胸顿足,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两颗极为香甜的瓜果,居然全都不见了。这会不会太诡异了点?如此一连三次所选定的瓜果全都莫名消失,果不其终于察觉其中异常。 身材五短的小老头儿四面打量,忽然一股极为隐晦的气息传进他灵觉之中,他登时明白了什么,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嘴上依旧骂骂咧咧,脚上却踩着轻快的小碎步四处晃荡,良久停在一颗红彤如玉果香四溢的苹果前。小老头儿满意地上下打量,紧接着伸手去摘。 这一回他的手成功碰到了苹果,而且苹果没有消失。果不其愣了片刻,下一刻只见树枝摇晃,那枚苹果与树枝分离,就那么停在了果不其手掌之中。 小老头儿呜哇大叫一手捏着苹果一手捏着自己抓着苹果的手上下摆动道:“呜呼!呼呜!非也!非也!此果非我果不其欲摘也!” 他说完便要将苹果扔掉,不想小安子咯咯笑道:“果不其然,这果不其就是个耍赖的老骗子,浪得虚名,说什么天下无双,我看只不过是给老藤山庄丢了脸面而已。这规矩是你定的,现在要反悔的也是你,还说什么万物有灵的话,吓唬谁呢?反悔可以,你认输,想怎么丢就怎么丢。” 果不其老脸通红气急败坏,但一来他不想就这么认输,二来这苹果只是十枚瓜果的其中一枚,要说胜负还为时尚早。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南宫明灭道:“黄口小儿,与吾辈同取也,免教他人嚼舌头,果不其非以大欺小之人也。” 南宫明灭睁开眼睛,看果不其这架势肯定是不会擅自行动了。他莞尔一笑站起身,闲庭信步走进果园,开始和果不其一同采摘。 二人分处两地,果不其只看不取,眼睛一直盯着南宫明灭,而南宫明灭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着身边瓜果——根据小安子所说,果不其这园中有约莫一半的果子都是南疆恶蛊幻化而成。这些假果子不仅惟妙惟肖到就连身为施蛊者之人的果不其也偶尔会看走眼,并且剧毒无比,寻常人进入其中多半是丧命的下场。南宫明灭似乎有些明白小安子之前说的“下酒菜”是什么意思了,先前钟灵毓淡黄色蛊雾相对于这果园来说的确不值一提,最起码那蛊雾不会让人丢了性命。 正这般想的时候,一颗火龙果刹那现行,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还原成一只千足怪虫张嘴咬来。南宫明灭条件反射喷出炁剑斩杀,但老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怪虫生命力异常顽强,纵然被炁剑斩为数十段,最前面带着让人生出密集恐惧的牙齿的怪嘴已经牢牢咬在手臂上。南宫明灭登时吃痛,连忙将怪虫扯掉扔走,末了还不忘用炁剑将其身躯搅了个稀巴烂,然而再看手臂,已经有数不清的细小蛊虫自皮肉破损处往身体里钻了进去。 果不其见状哈哈大笑,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挑选瓜果。 南宫明灭盘膝坐地,就像之前引导淡黄色蛊雾一样,让这些进入身体的蛊虫被安璃种下的金鸯相思蛊吃掉。这金蛊不知是怎么了,饥饿异常,眨眼之间便将这些虫子尽数吃下了肚子。前后不过十来个呼吸,青年神智转醒,精神百倍又重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果不其伸手采果子,这一次果子又凭空消失不见。 果不其气急败坏转头看去,见南宫明灭正咧嘴嘴巴看着自己,情不自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道:“怪哉!怪哉!吾辈从未见过这般古怪情况也!” 此时的果不其当真是一百个失望绝望,他隐约猜到应该是南宫明灭明灭耍了什么怪招,但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大伙儿几双眼睛看得清楚明白,两人一直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算自己揭发也没人会相信。只怕是诉苦不成,反而要被小安子冷嘲热讽一般。 俗话说的好,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动不如一静。果不其一屁股坐在地上,冷眼看着南宫明灭,反正这场比试也没限制时间,自己是绝对不会先动手了。一开始的时候南宫明灭面有难色,料想其实他对于甄别蔬果的本事稀松平常,现在自己静观其变,应该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南宫明灭见果不其像一颗矮冬瓜一样扎在地上登时笑出声,一边提防蛊虫,一边挑选香甜可口的瓜果,虽说当中又着了十几次道,每一次都叫人难受一次,但好在金蛊强横,最终都让他化险为夷平安而归。如此找了三个多时辰,果不其便等了三个多时辰。待南宫明灭挑选完毕,果不其方才继续动手,最后两人一共二十枚瓜果全部挑好,就等人品鉴分胜负了。 这鉴别胜负是门学问,参赛的两人定然不能掺合,而小安子肯定向着南宫明灭,钟灵毓和花天酒潜意识也一定是向着果不其,那果不其应该早料到这个难题,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里头装着一只同体黝黑的大蚂蚁。 原来这蚂蚁尤喜甜食,对于熟成瓜果鉴别可谓是举世无双。果不其将蚂蚁放在二十个标明了采摘者的瓜果之间,蚂蚁每挑选一个,便将那一枚拿走,让蚂蚁重新选择。每选一个计一分,以前十个为标准,到了最后南宫明灭总计得七分,果不其总计得三分,胜负明了,这一次南宫明灭再下一成。 果不其嘴上虽不认输,但事实摆在面前,撂下火红色锥子之后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留下南宫明灭和小安子满脸戏虐目送其离开。 南宫明灭道:“你这假小子点子挺多,居然能够想到这种法子,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我是扶摇山弟子?” “你自己想吧,不过这一场赢得漂亮。” 南宫明灭微微颔首,没想到这四句短歌配合扶摇山道法,当真是千变万化妙用无穷。 原来二人自知在甄别方面绝对不是果不其的对手,便借力打力拿下这一局。那四句短歌不仅仅能让南宫明灭奇经八脉对应八颗星辰回归至一以增强战力,也可以分散开来幻化为八道分身。虽然这八道分身并不强横,却因为对应周天星辰,可谓是千变万化不可揣度。 扶摇山道行以天星为主,这一次南宫明灭选择北斗星丛之中的天暗星以及地隐星两颗星辰。这地隐星隐匿行踪让人难以察觉,当果不其成功挑选瓜果的时候便先他一步摘入怀中。之后地隐星故意显露行踪让果不其发现,果不其自以为可以骗到南宫明灭,却不想轮到天暗星发挥作用。这天暗星象征星辰奇点微若芥子,南宫明灭以一道分身响应天暗星,虽然战力微弱,但胜在灵活无比不能为肉眼所看见。南宫明灭这一道分身钻入那枚苹果之中大吃特吃,发现这一枚外表鲜亮的苹果只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是当果不其假意摘下果子的刹那,由地隐星分身打下果子,让众人以为是果不其自己摘的。 如此一来果不其最先选择的最为甜美的果子都落入了南宫明灭手中,而他想算计南宫明灭的歪瓜裂枣却尽数落入了自己怀里,如此变幻无常,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是暴怒无比了。 至于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直接上阵,当然是因为果不其眼光老道又不受果园当中蛊虫侵扰。如果同时开始,最甜美的果子肯定是果不其先摘完,剩下的瓜果纵然甜美,也一定比不上果不齐手中的十枚。后来果不其被逼无奈以静制动,没想到南宫明灭自己也有瞧瞧甄别的能力,也就是说不管他如何应对,最后的结局早已无法逆转。果不其性子简单,这次狠狠栽在小安子和南宫明灭设下的圈子里,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南宫明灭只觉得好笑,这小安子行事灵活多变颇为机智,倒有几分像从前安璃的行事标准。更为奇怪的是,他越来越觉得,从小安子口里说出来的这四句短歌,和安无涯修炼的法相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安子,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和安无涯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甚至说,她…和安璃有什么关系? 看着小安子不漂亮的脸庞、不傲人的身材以及假小子大大咧咧的阳刚之气,青年微微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安璃早就死了。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七) 或许是之前话说太满,果不其败阵之后没脸见人索性把摊子都留给了老四花天酒。那花天酒是个娘娘腔却又带了几分阴鸷的角色,正扭动腰肢要缠上南宫明灭,却被小安子从中打断。 小安子道:“我这位好朋友连比两场,累得紧,我既然是和他一起来的,自然也该出出力,这一局你就别打他的主意啦!” 南宫明灭奇道:“怎么,你也手痒痒想试一试?” “不是手痒痒,难题在后头,当然是留给你,我只不过确保万无一失。”她顿了顿,“花天酒,我知道你身上的毛病。” “哦?”花天酒阴阳怪气回了一声,“你这小怪物知道又如何?人家对你这种样貌平平半的野姑娘可没有半点兴致。” 小安子也不气恼,只叹气笑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赌啦。可惜我挖遍南疆才找来的一颗玄阳毒蛊,不如捏死算了。”她一边笑手指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三寸长虫,通体赤乌,形似野蚕,三颗眼睛如黄宝石镶嵌头顶,煞是神奇。 “你这是哪里找到的?!!快给我!!” “诶诶诶!这是本姑娘的东西,抢什么抢什么,闪一边去。” “行、好说、好说,你想怎么样??” “赌不赌了?” “赌!自然是要赌的!” “前两局都是你们出题,这一局总该我们出题了吧?堂堂老藤山庄,总不该连这么点气量也没有?” “这话我说了不算,你得问老大。” 小安子笑道:“根老怪,你应该很好奇吧,我这位朋友分明不是南疆中人,对蛊毒痋虫之法差不多也是一窍不通。怎么之前贵庄两位前辈的虫蛊都束手无策奈何不了他呢?” 远方根长庚飘渺的声音迟疑片刻传来,缓缓道:“来我老藤山庄,自然是要按照我山庄的规矩办事。” “不过嘛…你说的也有点意思。嗯...老四如果不反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是自然。”小安子指着花天酒,“怎么样?赌还是不赌?” “赌!” 南宫明灭小声问道:“你手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让这人如此投鼠忌器?” 小安子在青年耳边解释半晌,南宫明灭方才了解个中详情。原来几十年前花天酒并不是现在这么个样子,实打实放浪形骸花天酒地,老藤山庄六人当中也属他最喜欢往外跑,不是沾花惹草就是星月采蜜,是南疆臭名远扬的大淫贼。有一年花天酒看上一个苗疆姑娘,连夜把人姑娘给糟蹋了,没想到那是苗疆一个厉害村寨大长老的掌上明珠。这大长老蛊术精湛,先用幻术迷惑花天酒,又种了一颗玄阴毒蛊到他体内,从那以后花天酒每日子时血液结冰,每日寅卯相交、辰巳相交、未申相交以及戌亥相交受四次如坠寒冰炼狱之苦。而唯一可以略微缓解痛苦的,就是和阳气兴盛的男人龙阳相合并且饮其血液。 花天酒一个淫贼起初是拒绝这种事情的,到了后来实在难受得没办法,有了第一次体验发现的确能缓解症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骨子里依然是个极为好色的浪荡子,但自知采花之后必遭阴气反噬,是以按耐几十年,上天入地寻找玄阳毒蛊以毒攻毒。现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只要能拿到这颗虫子,说什么他都愿意。 二人商量了比试内容,由小安子布置幻境,幻境之中多花草,倘若身处其中的花天酒可以将这些花草药性味道说出十个来,那便是花天酒赢,反之则是小安子取胜。花天酒好说是老藤山庄四庄主,虽说猎艳无数不务正业,但在花之一道的确是惊为天人常人难以望其项背。这幻境虽说是幻境,但万事需要有理有据,幻术也逃不出这个圈子。花天酒确信,虽说小安子幻境之中的花朵肯定是数量繁多稀奇古怪,但一定是曾经见过并且真实存在于世间的,如此一来就算过程不会简单,他依然有信心可以拿下这一局。 下一刻小安子布置了幻境,幻境透明,众人在外亦可看见幻境之中的详细情况。果不其然,此时此刻结界当中五彩遍布斑斓绚烂,繁花似锦铺满了整个山头,而花天酒则游走花丛细细观察,半晌停下脚步道:“这里有鲜花百余种,只要说对其中十种的名字、味道、药性就算人家赢?” “不错。” 得到肯定回答,那花天酒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眉头不展踌躇良久也没有行动。南宫明灭心中大奇,难不成这些鲜花果真有如此珍稀?他定睛一看,登时大跌眼镜。 他对于草木花果一道虽然一窍不通,但基本知识还是有的。比如说这一百多种花儿,大部分不认得,但其中什么芍药、玫瑰、牡丹、蔷薇、茉莉却非常好认,别说是花天酒,恐怕就是几岁小孩都难不倒。 那么问题来了,是小安子故布疑阵?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 反正只要认出当中十种就行,花天酒定了定心神,采下一株鲜花道:“白佛桑,味甘甜,陈醋蒸食,有补血美颜之功效。” 小安子笑道:“这扶桑花自然是难不倒你花天酒的。” “所以呢?这算是答对一种罢?” “你先尝一尝,再下结论不迟。” 花天酒皱眉浅尝,忽然脸色一变吐了出来道:“这、这怎么可能?为何竟有辛辣极苦之味?不可能,佛桑不可能有这种味道!” “你自己尝的,莫非是你舌头有问题?”小安子笑道:“好啦好啦,俗话说的好,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儿有一百多种花,急什么?难不成堂堂老藤山庄四庄主,连十种花木也分辨不出来么?继续、继续。” 说得虽然轻巧,但花天酒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第二次采的是一株玫瑰。这玫瑰连南宫明灭都认得,花天酒很快就说出了其味道药性。 “味甘微苦,木性温和,行血破积,损伤瘀痛。”说得是头头是道,然而张口一尝,又偏偏不是他说的那回事。花天酒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自己认错了?可多少年的经验,怎么可能连这些花草都分不出来? 这般到了最后,一百多种花的名字全部说了出来,但味道全部错误,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当中有问题。花天酒心有不甘,但根长庚道:“不用比试了,小妖精在给咱们下套,你碰巧撞上了而已。这一局输就输了,还有老二老三呢。” 根长庚的话很有效果,花天酒交出了身上水蓝色的宝锥,又看着玄阳毒蛊不忍离去,便继续和钟灵毓一同观看赌局。 老藤山庄的二庄主、三庄主是一齐过来的。老二叫金无足,骑在老三肩膀上,老三叫叶瘦花,踩着漫天落叶翩飞而来,长得虽然不好看,但动作倒是潇洒至极。 “怎么,这俩小子闯到咱们这一关了?” “不错,咱们老藤山庄这一次能不能守住阁中宝贝,就看你们俩兄弟的手段了。” “嘿嘿,好说好说,只不过在此之前,如果赌注不合我们俩兄弟的意思,那就请二位打道回府罢。” 小安子道:“二庄主金无足和三庄主叶瘦花亲如兄弟同心同德,痴迷武道百余年,道行也是深不可测。这次晚辈过来拜访,怎么会没有准备呢?”她边说边取出一本模样古旧的书册,书册上并没有写名字,但书页泛黄卷曲,有的地方甚至破损,显然很有些年头。 小安子从当中抽出一张夹纸递给叶金二人。那二人起初不以为意,到了后来却手足舞蹈按照书页上的口诀运转灵气摆正姿势,要不是众人知道他们是在练功,肯定以为这二人疯了。 看完一页,叶金二人大呼不过瘾,非要把剩下的也看完。小安子连忙把书揣进怀里道:“这张夹纸就是抄录自这本古书。这一场赌注也正好是这本书,你们若赢了,书归你们,输了的话怎么样也不用我说了吧?” 叶金二人点头道:“我二人对精妙的武学道行是来者不拒,这赌局也简单,只要正面交手赢过我兄弟二人,咱手上的宝锥匙便借给二位一用!” 小安子答应得爽快,却苦了南宫明灭。青年问道:“二位的意思难道是要一齐上场么?” 金无足道:“那是自然。南疆谁人不知我金无足与叶瘦花同心同德手足相依。你看我没有双腿,而我三弟没有两臂,我就是他的手,他就是我的腿,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多少个上门挑战的好手也没有异议。你小子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现在认输,只不过那小妖精怀里的秘籍是不能赖掉的了。” 南宫明灭小声问道:“这二人道行如何?是个什么水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说此二人不论是道行还是毒蛊都非常厉害,从前有一个道通两极的前辈,也没能在他们手上撑得太久,过了这么多年,想必还有精进。”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道通两极尚且不是对手,自己这一年虽说道行突飞猛进,但正面交锋岂不是以卵击石?见南宫明灭面有难色,小安子笑道:“你慌什么?你不是有那什么神剑寰天在手吗?不是还有我教你的四句短歌吗?再说了,他们两个一齐上,我也可以帮忙嘛。” “蛊鬼都死了,你那点微末道行能起什么作用?” “意思是不用我了?那我走了。” “慢着。”南宫明灭哼道:“这老藤山庄里的东西,真的能把你说的那个人引来?” “肯定能引来。你法术这么强,我如果骗你岂不是自掘坟墓?好啦好啦,胜负未分怎么能先说这么多丧气话,扶摇山不是讲究气势与道法相合吗?你再这么婆婆妈妈,原本能赢的比试只怕都赢不下来了。” “你果然不简单,不仅一早知道我是扶摇山弟子,还对此间事情颇为了解。”南宫明灭冷眼看她:“等事情结束,只怕我们之间还有话要谈一谈。” “那都是后话。”小安子躬身张开一支手臂,“请吧,南宫公子。” “你不上?” “我微末道行,能起什么作用?” “…” “放心,我观察观察,看准时机再动手。” 南宫明灭点点头,周身八柄炁剑浮空流转,叶金二人异口同声咦道:“好!好!妙极妙极!这精妙的炁剑道行,看看你小子能坚持多久。” 话音一落叶金二人飞身而来,身形之快似花间残影,行动之诡若风中落叶,盖因为这两人两个脑袋却又可以完美统一协调,是以金无足的手掌与叶瘦花的双脚竟能同时发动极为精湛的道行法术攻击过来。上下两路齐齐告急,躲开下面便要被排云劈天般的铁掌正中,躲开上路便要被狂甩如鞭的无影腿抽到,南宫明灭迫不得已只能以退为进,运起周身八柄炁剑祭出云极八迭阵法,一股脑往叶金二人身上冲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看似一往无前的八色剑阵从中裂开一个口子,紧接着两只大手仿佛撕裂空间一般往两边一扯,毫不讲理地将云极八迭扯出一个数丈豁口。二人嘿嘿坏笑当空而来吼道:“吃我一掌!”南宫明灭对于二人如此轻易就破开云极剑阵尚且震惊,此时条件反射防御上路,却被忽然蹿出来的无影腿踢中胸口。青年后退百丈胸口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 “诶嘿嘿嘿嘿嘿嘿!小子行事死得紧、死得紧!好端端的炁剑法门竟被用成这个样子,可惜!可惜!”二人边说边笑边发出叹息声,南宫明灭知道这二人还没发挥出全力,一种老鹰捉小鸡的捉弄干让他颇为不悦。青年胸口一笃,忽然鲲鹏遮天起,神剑出鞘来,伴随着通天彻地的威压气势,鲲鹏翼云步联合神剑寰天同时发动!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八) 鲲鹏翼云一靠感悟,二靠气势,最次才是道行深浅,这一点南宫明灭早在东海大蓝洞里就已经清楚明白了。这会儿他凌空而起,脚下踏着流云,背后展着巨翅,掌中照雪极光也似的七彩神剑威风赫赫杀气腾腾,伴随着青年极致精妙的步法身形,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根长庚“咦”一声道:“如此至宝,居然落在了一个后生晚辈手里?”他顿了顿,“老二、老三,点到即止莫下杀手,这小子来历不简单,别给咱们山庄惹了麻烦。” 言下之意,纵然南宫明灭有神剑在手,只怕依然不是叶金二人的对手。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鲲鹏翼云固然威压极盛,寻常人身处其中连气也别想喘顺了,但这两人视若无睹,一个哼哼冷嘲,一个哈哈热讽,哼哈之下声波飘荡势如雷霆尖刀划破长空。那不论气势还是体型都极为可怕的硕大鲲鹏原本不可一世,没想到在这笑声之中畏畏缩缩,竟不能前行一步。南宫明灭大吃一惊,手中神剑荡漾虚空,手指凌虚划咒心头默念口诀,只见星河浩瀚般的淡蓝炁剑鱼贯而出,化作炁剑洪流冲向二者,而紧接着剑河之中冒出八八六十四道蕴含天地神威的炁剑登时联合一处,构建成八张纯元剑图。这纯元剑图蕴先天原色,是为乾元一炁、坤元一炁、震元一炁等无上宝咒,八咒合一,衍生八元一炁阵,在神剑寰天极光七色剑身的映衬下刺出仿佛能吞天盖地的磅礴剑击。 这一剑风生雷、雷生火,万物缩影,红尘萧条,面对如此强横的剑招,金无足、叶瘦花二人哈哈大笑,不仅不惧怕,反而迎头冲上,一人使双脚,一人推手掌,就那么硬生生顶住了八元一炁阵的攻击。 “哦~~!”小安子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两个老怪物居然可以赤手空拳接下南宫明灭神剑剑击,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南宫明灭何尝不是汗流浃背四肢冰凉?想他十处泥丸在身,对灵气运用无比巧妙,加上扶摇山高阶道法、神剑寰天之威,居然不能将对手轰杀,反而在对峙过程中隐隐有被对手找到灵气空隙趁机突破的趋势,如何能叫他不心惊肉跳? 果不其然,双方对峙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榕树都被八色豪光照得通明,金无足忽然笑道:“小子,你不行啦!”话一说完,八元一炁阵顺势而破,叶金二人狂笑冲来,纵然手脚血淋淋,却已经杀到了青年身前。南宫明灭不愿意坐以待毙,使了招断水境的防御法门“天河上元”护住周身要脉,但即便如此,只听“叮——”一声脆响,青年只觉得虎口疼麻交加,下一刻神剑寰天被打脱手几十丈之远,自己则被逼向另一侧闪躲,千钧一发之际已然没有了退路。 然而就在这时,周遭空间流转,只听得朔风呼号四野千山如死,好一片萧索肃杀! 叶金二人刚准备击溃南宫明灭,只觉得背后一阵杀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腾蹿来。二人毫不迟疑收身回撤,只听“轰隆”巨响,一跟硕大无比的植物抽在地上,不仅抽塌了一片山川,还斩断了一道瀑布。南宫明灭定睛一瞧,那关键时刻出手相救的居然是一株茎叶相连的万丈巨草!茎为鞭子叶为刀,一击一削逼得山庄二人颇为狼狈——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巨大凶戾的怪物藏在身后,方才只要迟疑片刻,恐怕就要被这巨草怪力打得吐血半升了。 金无足道:“这是个什么玩意?怎么突然跑到咱们后面来了?” “二哥,只怕是小妖精搞的鬼。” “你是说…她学会了‘那个?’” “有可能。” “那还打什么打?收拾收拾回家玩泥巴吧?不行不行,咱们前辈输给小妖精的前辈已经是奇耻大辱了,咱们大不了就是再输一次,总比不战而退要有面子的多,三弟你说是不是?” “不错,就算输也不能让这小妮子得意。况且说实在的,俺还惦记着她手里那本书呢。” 二人相识点头,面对万丈巨草不仅没有丝毫怯场,反而踩着叶子开始疯狂反击。一时间交手之中电光石火炫光漫天灵气爆蹿,不仅招式精妙,威力也是叫人瞠目结舌。南宫明灭这才知道,自己就算有神剑傍身,恐怕也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不打不知道,那巨草看似厉害无比,其实并没有叶金二人想像中的那么无可匹敌。或者再说直白一些,这怪草只是徒有其表,看上去凶猛无比声势通天,其实和南宫明灭使出来的鲲鹏鸟差不多——都是个光架子。诚然,或许怪草力大无比,稍稍被抽上一次都不好受,但前提是它要能击中目标才行。叶金二人灵活无比穿梭于巨草脉络之间,一会儿以灵气为刃横竖劈砍,一会儿以暗劲为本重伤巨草内里,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巨草萎靡,胜负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南宫明灭只道这一场赢不下来,耳边忽然传来小安子的声音道:“你是猪吗?把剑捡回来啊!不想赢了?” “当初石像果然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居然骗…” “哎哟我的天真小宝贝,你今年几岁啊?我骗你怎么了?现在救你是实打实的吧?赶紧的别磨蹭。” “这两人道行太高,只怕你我联手也打不过。” “呸,只要有我,保证你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怎么做?”感觉小安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把远处的神剑寰天召回来,“你有什么招数?” “之前石像幻境和现在的幻境有什么共同点?” 南宫明灭思索片刻,“你幻境里的怪物都很巨大?” “蠢才!蠢才!蠢死了!再想,不要想表层的东西,往深处想!越不可思议越要想!”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陷入沉思。石像幻境…巨草幻境…有什么共同点?! “想到了吗?” “难不成…你的幻境是根据对手思绪形成的?” “准确地说,我以幻术探访敌人最宝贵的东西,再用想像力具象化出来。如果本身实力足够,敌人有多强,我想象出来的东西就有多强!” “这?!这怎么可能?” 南宫明灭瞠目结舌,转念一想却又好像真的是这样。就拿刚才和花天酒的比试来说,不管幻境之中如何变幻,但区区花朵成立的条件依据的是真实存在,那么味道也不可能会有偏差。倘若这一切都以小安子的意志为转移,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就是这样,南疆秘法:认知道术!我们这一族血脉稀薄,但一旦大成,便立于不败之地。听好了,你现在在我的幻境和想像之中,以我之极限具象力量灌注你身躯之中,越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便越能发挥这份力量,越是气冲霄汉,就越能激发认知道术的潜力。上上上!想像自己道通八极!想像自己主宰世间!少年你可以的!” “喂喂喂,你为什么说得这么热血啊?!还有,谁是少年啊?!” “哈?你的重点是在这里?这种时候你还纠结这些干嘛?我撑不住了,接手啊,别他妈怂啊!” 南宫明灭只觉得又气又好笑,但一番争吵之后只觉得早先时候的畏畏缩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当初和安璃几次身陷重围时候的霸道、热血以及不服输。青年提起神剑寰天,远方万丈巨草瞬间湮灭成绿色光芒钻入南宫明灭体内,他知道,是时候反击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巨草消失叶金二人惊愕的刹那,踩着鲲鹏翼云的黑衣青年飞剑赶到挽花爆刺。 “呔!——吃我一剑!” 这一声叱咤风云天蛇流窜,叶瘦花感应杀气撤后转身,金无足则运足道行汇集双手。亏得二人反应迅速躲过了神剑寰天本体刺杀,但那剑罡凝练蓄势而出,进若游龙出海,凶如撼岳巨灵,依然震得金无足双手麻痹大呼不妙。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再吃一剑!” 话没说完,神剑寰天劈出极光练霞,似北地磁暴切割苍天顺势斩去。叶瘦花看剑势强悍无匹,连忙收起无影脚,踩了一地北斗星位,腾挪闪转好不灵活;那金无足借着身形位移让开致命剑势,横劈一掌与寰天剑身撞在一起,只听“铮————!”一声清霄龙吟涟漪发散,叶金二人气血翻滚后退三步,南宫明灭则旋身卸力继续追击。 “怪了怪了,这小子的力量怎么忽然间突飞猛进这么多?难不成是先前藏了一手?” “我看不像,记不记得古书上记载的那件事?” “你是说七千年前…” “不错,只怕是小妖精干的好事。我们先解决小妖精,这小子一个人翻不起什么浪来。” 二人商量完毕,忽然招路一改直取小安子,想法是好的,哪知道那看似近在咫尺的假小子却始终若即若离连她衣角也摸不到半分。二人恍然,恐怕这幻境已经以南宫明灭为中心,倘若不将南宫明灭打败,不论如何是伤不了小安子的。 看穿这一点,金无足开始反复打量南宫明灭,闪躲片刻,似乎终于摸到了些端倪。青年速度比以前快、道法威力比从前强,就连感悟也提升了些许,唯一没有提升的,是剑招。 何谓“招”?集无数奇才心血于实战之中淬炼而成的行招套路,是为招。南宫明灭继承的扶摇山道法,绝对是天下顶尖的道行法术,但一来他尚且年轻,体会不到招式精髓,二来扶摇山讲究以星辰为本,与玉虚剑宗讲求人剑合一招数精湛不同,或许在威力上扶摇山更胜一筹,但在招式上则是剑宗更有优势。 力量可以无止境、感悟可以顺着既定的感悟方向做出些许拔高,但招式,是不可能在脑子里凭空改善的。不仅小安子的“认知道术”想像不到,南宫明灭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到,这就是金无足发现的缺陷。于是乎,穷究武术道法精髓的叶金二人开始以强横的道行加上精湛的套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什么减少僵直触之即走,什么出于敌人攻势尽头、诈于自身卖弄破绽、收于拳脚力出七分、没于剑圈蓄势猛击。南宫明灭是不羁豪迈之人,这种性格反应在攻击之上,大开大阖少有保留,结合他愈发高涨的情绪,威力固然是越来越强横,但此时对上老藤山庄这二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正如所料,纵然有小安子的协助,场面竟然还是慢慢倒向了金无足、叶瘦花二人那边,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九) 局面似乎有些超出小安子的预料,她知道叶金二人道行高深,也大致了解这两人的水平,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二人的招式居然可以将对战双方的差距弥补到这个地步。甚至说,此刻的南宫明灭理论上是可以胜过这二人的,但实际结果却是战力估计错误,继续下去只有败阵。 她是聪慧之人,知道这既不是南宫明灭的问题也不是自己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破局,而不是滋生对战友的嫌隙。但话虽如此,该怎么做才好?能做的她都做了。难不成… 小安子心中一沉,暗自忖道:“都说扶摇山弟子修道资质万中无一,适才他也确实在片刻之间便掌握了口诀之中的奥妙,速度之快尤在我想像之上,倘若再传他几句,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她手掌伸进怀里,“虽然祖宗交代不准外传,但也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况且...况且这小子也活不了多久,传给一个死人总不会被老祖宗怪罪下来吧?”一念及此,小安子点点头,刚准备从书册当中节选几段出来帮助南宫明灭应对,忽听得幻境中的青年哈哈一笑道:“南疆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场所,这才堪堪摸着个边,不想就遇见这般有趣的对决,真是大快人心!” “咦?”小安子眉头一皱,只觉得那个前一刻还捉襟见肘的青年身姿忽然伟岸起来,不论是身旁流转的无穷炁剑,还是手掌里的神剑寰天,似乎比前一刻要耀眼几分。 “难不成这小子竟是个遇强则强的类型?”小安子按捺心中期盼,放回书册,重新审视战场局面。 只见南宫明灭剑指朝阳鲲鹏翼展,起先是八条脉络闪烁着不同光芒,炫光极耀透着衣裳发散出来,紧接着八脉归一,一股凝练而又霸道的气势喷发而出。 这和先前对阵钟灵毓时的八脉合一又有不同,倘若那一次仅仅是加持青年的定力意念,那么这一次则是实打实连他的道行法力也进一步捶打夯实——并不是拔高,而是百炼,如果说之前南宫明灭体内的灵气如一缸水,那么现在,则是一缸油,更加轻盈,也更加粘稠润滑如指臂使。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量身定做…”小安子愕然出声、情不自禁。 道行威力再次拔高的南宫明灭每一次攻击都引得风云变色天昏地暗,叶金二人招式再精妙也不得不时刻提防,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旦靠近南宫明灭发动反攻,即便只是神剑寰天带起来的剑气浪花,都足以匹敌道通一极之人的攻击。这般剑浪层出不穷铺天盖地,竟真的有隐隐阻挡叶金二人的趋势。 “好、好厉害…区区二十几岁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然而这还没结束,双方你来我往久攻不下,似有陷入僵持的趋势,南宫明灭毫不迟疑,深吸一口气忽然后退七步持剑点天,只见极光幻彩风云响动,天空中赫然显现出漫天星辰。这可不是子夜时分!扶摇山弟子,竟能将星辰之力驱动到如此地步,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听宝诰昭令、犹如天威,煌煌刹刹、不可一世,高天浩渺无限里,细细数去忽然有十九颗星辰恍如超新星爆炸绚烂一方时空,南宫明灭指尖抹过剑身道:“ 帝座!列侯!十九星!且看三垣剑诀天市法!” 话音一落,鲲鹏长唳散涟漪,剑气光寒十九辰,南宫明灭化作天际一流光,那是身法之光、亦是剑气之光,是天市垣星辰加持十二正经之光、亦是八脉合一贯通奇经之光。只听一声脆响传来,须臾刹那间只见南宫明灭剑身被金无足拍开,场面转瞬即逝,到了下一刻,就变成了叶瘦花的脚尖踢爆一团空气将青年剑势往旁边引了三寸。但饶是如此,剑罡犀利剑意旁礴,每次引导都让二人如遭重击精血翻滚。南宫明灭如游走于时空之间的远古战神,那么不可捉摸,又那么英雄了得,叶金二人自诩招式精湛世所罕见,没想到配合了鲲鹏翼云步的天市剑诀,竟让他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场面瞬间如狂风拂絮倒向一边,小安子瞪大了双眼,老藤山庄众人吃了苍蝇也似的脸色发青。 天市剑诀乃是扶摇山两伤法术之一,与太微剑诀、紫微剑诀并称为三垣妙法,也是青年在最近一年里在太微剑之上终于开始掌握的第三种扶摇山高阶心法道术。其实天市剑并不难修炼,难的是灵活多变的天市剑需要配合来无影去无踪的顶尖步法方能将力量发挥到最大。当初扶摇山山顶大战,慕容归一以时光步法“白驹”配合天市剑诀,强如安无涯和朔清都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招,可见这法术的强横之处。 这一场比试叶金二人以引以为傲的道行招式占据上风,那么大开大阖的太微剑恐怕在伤己的同时并不能把局面拉回来,最合适的一定是天市剑。早已将鲲鹏翼云步练地滚瓜烂熟的他此时一经使出,果然打得叶金二人毫无招架之力。他心头大喜,纵然周身剧痛脏腑受挫,依然哈哈笑道:“偏居一隅的老花怪老树叶,怎知我南海仙山扶摇山道法的博大精深?!今天这天市剑诀,教尔等做人!” 鲲鹏翼云步原本就是顶尖步法,叶金二人纵然可以跟上,却再没多余的气力来招架神鬼莫测妙招层出的天市剑。这天市垣共有星官十九颗,主星八十七、增星一百七十三,反应在招数之上,则变成了剑法十九套、八十七招、一百七十三式。不同招式套路皆颗灵活转变,要么头尾相连,要么中途变势,只要能想到,就没有用不出来。俗话说万变不离其宗,但一宗又生万物,正如那开辟红尘浮生的混沌鸿蒙,天市剑妙就妙在这里。虽看似有数量固定的套路招式,却又可以理解为无穷无尽,大招即小招,小招即大招,大小互换,生生不息,既是心即宇宙,又是辩证法。 南宫明灭出如急风骤雨,收若沧海漩涡,进似天际雷霆,至于退...天市剑没有退,扶摇山没有退,南宫明灭的性格也没有退,他一直在进攻,非要说,那么天市剑完全不可能预料的行招轨迹,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退了。金无足和叶瘦花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满身是伤,血汗涔涔淌在一起,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这个青年体内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不如认输算了…在这一刻,两人心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但是下一刻,一滴血滴在了金无足手上。 “老、老三,你又中剑啦?” “没有哇,我中招你、你能感觉不出来?呜呼——” “那我手上怎么多了一滴血?…” 二人恍然大悟,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南宫明灭的身影顿了一下,叶金二人反应不可谓不快,拳脚如电飞快砸去,正中青年胸口。 只听“轰——!”一声爆响,南宫明灭口吐鲜血被砸飞数千丈,连带着整个幻境空间竟也抖动了一下!这一击差点要了南宫明灭小命,小安子大吃一惊,怎么好端端的局面说丢就丢了?脑海里电光急转,她也猜到几分,这剑诀厉害无匹,虽不是燃烧精血强行提升的方法,恐怕对身体损伤的结果也差不多了。也正如她所料,盖因为天市剑诀反噬太狠,南宫明灭一刹那的破绽被二人抓住,而这一下反击差点结束战斗。 青年浑身浴血从地上爬了起来,定睛看去,远方叶金二人也是满身伤口气喘吁吁,动作身形也迟钝了下来。交手双方都到了极限,这时候谁能撑下去谁就能获胜,所有人咽了一口口水。 对峙、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南宫明灭再一次打破了局面。他似乎就是那个专门为了打破局面而出生的人,他体内如刀绞,然而脸上却挑着嘴巴在笑...他举起剑,重伤之下声音依旧洪亮,气势依然如虹,一字字唱道:“ 北斗之南,翼轸之北,观星大垣存气海,五帝尊座化中椎。太微星官二十节,听我号令八千回。 虎贲星,招来——!” 以银河为营、星汉为虎,蓄势而发,神剑碎天,太微垣剑诀,发动! 那是毫无道理可言的一道斩劈,虎贲星,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气吞山河。身受重伤的叶金二人身形招式早已不如先前那般灵动,也终于为南宫明灭气势所折,此消彼长,鲲鹏翼云冲天起,太微阔剑舞八荒,一进攻,一撤退,饶是如此,叶金二人勉力闪开大开大阖的剑路,却被进一步强化的太微剑罡所伤。二人同时吐出一口血,叶瘦花半跪在地,滚滚而下的,不知是血汗还是眼泪? “噗——!”南宫明灭胸口一声闷响,同时嘴里喷一口鲜血。 他眉头皱着,嘴角在笑,纵然啮着血,却并不狰狞。是一种为了信念而发光的笑容。他再次举起剑,“太微垣,中郎将,招来——!” 话音一落,青年脚下迸开一道霹雳,纯白色的大剑斩裂苍天,叶瘦花大骂一声全力闪躲,金无足双掌并用企图引导剑势,然而这一下下来依然将两人打得神鬼不知脑中嗡鸣,众人定睛看去,二人躺在地上,居然被打散了。 还没结束,南宫明灭喉结滚动,眼角耳里渗出鲜血,第三次举起剑。 这一次,不论是小安子还是老藤山庄的人,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个人要如此拼命。不就是一场赌局吗?就算输了,难不成比自家性命还重要?到底是什么在支撑南宫明灭? 小安子脸色沉下来,“究竟是一往无前的英雄好汉,还是儿女情长的偏执怪人?不管怎么说…真是够蠢的。” 南宫明灭第三次把剑举起来,寰天龙吟,神剑之心似乎也在响应南宫明灭的决心,他惨笑道:“太微垣,灵、灵台星,招......招来!” “等一下!” “我们认输!你赢了,别打了!再打我们都要死啦!别打啦别打啦!你是疯子啊!” 南宫明灭一怔,“你们认输了?” “对、对对,认输,认输,再接一招八成是死,认输认输,你找死我们俩还没活够呢!” 沉甸甸的感觉从南宫明灭心口消失,久违的轻松感侵入神思,一股无比疲倦涌遍全身,青年后跌一步,用寰天支住身体,咧嘴笑道:“承、承让,最后两枚宝锥,交出来吧。”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 五行宝锥全部到手,小安子笑得合不拢嘴,南宫明灭盘膝修养良久方才能开口,原本想说“伤势太重,恐怕对付不了根长庚”,但转念一想,自己和小安子终究不算熟稔,先前交手杀了她蛊鬼灵体,只怕这妮子还心存芥蒂伺机报复,非到迫不得已不能随意暴露自身状态。他顿了顿才道:“下一场对付根长庚,你上还是我上?” “你没事?”小安子瞪大眼睛,“看你吐了有一盆血了。” “小伤,后面怎么说?” 小安子嗤笑道:“别担心,根老怪很少出手,这宝阁之赌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南宫明灭点点头,之前也听根长庚对叶金两人说过,“能不能保住山庄宝贝就看你二人手段”这句话,原本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根长庚的确没有出手的意思。此人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露面,行事作风颇为神秘,但既然能够统御老藤山庄这五个稀奇古怪却又各自身怀绝技之人,料想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所以咱们这一趟没白来?” “哼哼,怎么会白跑一趟?咱们俩联手当然是手到擒来。” “两个小娃娃,拿了东西赶紧走。”根长庚发话,“六妹,你带路吧。” 钟灵毓万福回应,带着二人七拐八绕来到一个深藏地底的巨大青铜门前。这门以五色均分,每种色彩中央都有一个小孔,钟灵毓从小安子那里接过五行宝锥按顺序一一对应插入旋转,有的顺时针旋转半圈,有的逆时针旋转一圈半,过了片刻终于将大门打开。钟灵毓笑道:“这机关每日不同,今日是这么个顺序转法,到了明天就换了另外一种,就算有人强行抢夺钥匙,也是无济于事的。” 南宫明灭还没缓过劲来,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是最后一刻,一定要坚持住。倘若可以想办法独自进入宝阁之中就好了,小安子道行不强,到时候宝贝拿到手里立刻撤走,一来目的已经达到,二来不会一不小心遭了小安子暗算。只是这假小子废了这么多功夫,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困在外头? 青年苦思良久没有头绪,这时候小安子哼着曲子准备进入宝阁之中,那根长庚不知道从哪里幽幽发话:“小妖精,你长在南疆鬼点子也多,况且还擅长认知道术、滑不留手。依我看你就别进去了,反正你们是一起来的,你把要拿的东西告诉这位小哥,他一个人进去就好。” 南宫明灭大喜,看来小安子臭名在外,根长庚这一提防,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喂!根老头儿,我和南宫小哥是一起来的,赌局我也参加了一场,怎么就不能进去了?”小安子急了。 “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你还只是条小蚯蚓。进就只能一个,不进就滚,老夫懒得跟你嚼舌头。” “那我要进去!” “不行。”南宫明灭皱眉道:“我要进去。” “你不信我?” “说实话,”青年看着假小子,“推心置腹没有用,我必须把你说的那个人引来,容不得半点失误。” “不相信就不相信呗,我以为你是江湖豪杰来者不拒,没想到也是个攻于心计之人。” “和我南宫明灭有关的,我无所谓;和小璃有关,揉不得沙子。” “你妻子?” “我妻子。” 小安子歪着嘴巴呕气半晌,“罢了罢了,不过我跟你说,那东西不是说引就能把人引来的,你别仗着自己道行高就想拿了宝贝扔下我不管。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南宫明灭皱眉,这妮子倒是敏锐,只不知究竟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他也不多想,还是先拿到东西再说后话。 “你要拿的是一根柱子一样的东西。” “柱子?” “不错,应该就在宝阁中央插入地底,上面刻着三个古篆‘地皇柱’,进去就知道了。你把它拔出来。”她声音忽然变小,“千万记住用我教你的口诀,否则拔不出来。” “你要拿地皇柱?!”钟灵毓惊呼,“大、大哥?” “让他们去吧,地皇柱身在宝阁,他们要拿也无可厚非。” “可是...” “无妨。” 听见根长庚的声音添了几分不容置疑,钟灵毓脸色几变才道:“南宫公子,请进吧。” 南宫明灭点点头,迈开步子踏进宝阁之中,然而刚进去不久,只听背后一阵轰隆巨响,回头一看,那扇青铜大门,竟然被关了上去。 “什…”南宫明灭心头咯噔一下,“恐怕是中了招...” 他回身去推,门是从外面被封上的。这巨大青铜门不知道什么材质,就算用炁剑攻击也不伤分毫。他正准备祭出寰天,又担心大水冲了龙王庙,索性等拿到东西再做考量。出门在外与人为善,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破坏巨门惹得老藤山庄众人不高兴为妙。 他定下心神四处打量,这是一间位于地底的密封宝库,金碧辉煌宝气冲天,到处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比如什么白龙筋,一种铸造法器的绝佳材料,名匠锻造之下基本可以确定产出仙器;又比如什么定颜珠,佩戴女子身上,能保持当时容颜直至死亡,虽说强如风时雨那般玄天大能并不需要这东西,但道行差一些的,岁月的痕迹依旧掩盖不住,一颗定颜珠,能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留在脸上,绝对是天下女子心神向往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有什么引魂草,能将生灵濒死时即将散去的魂魄引回肉身;什么雁返刀,刀如雁翅排云卷天,是千年之前一位大能所用的仙器至宝,消失多年,没想到居然藏在这南疆老藤山庄里。 南宫明灭逛了一圈,琳琅满目叫人震惊,初来乍到对于老藤山庄的藏品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一间宝阁,就算放在天下四宗也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想要的,到了最后,青年来到房间中央。这是房间里唯一没有被金属浇筑密封的地方,地面有一个洞,连着泥土,洞里插着一根直径约莫一尺的柱子。 这柱子整体黝黑,散布暗金色条纹,看上去古朴而又苍老。花纹并不复杂,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再转半圈,几条暗金纹路交织一起,当中刻着三个小字,正是“地皇柱”。 “就是这个…”南宫明灭伸手准备触碰,又停了下来。“横竖没有限制时间,不如先调养一二养好伤势…这柱子不论从威压还是所处的位置考虑,似乎都是整间宝阁的中心,有些仙器都能产生灵智抗拒陌生人,对付这柱子果然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南宫明灭点点头,对着柱子盘膝而坐运转周天,体内灵气也开始修复先前战斗所带来的创伤。神思入冥禅定如钟,这一坐就是十六天之久,等再醒过来的时候青年双眼炯炯有神,那些因为三垣剑诀所受的反噬也恢复地八九不离十了。 他伸个懒腰站起来,看着面前丈许地方插入地底的柱子,浑身气势忽然凝练起来,如狮心武者蓄势待发。 双臂抱住地皇柱,南宫明灭肩臂腰腿同时发力,力拔山兮动云天,爆喝一声,欲将柱子连根拔起。 他并没有直接按照小安子交待的去做,假小子说那句话的时候莫名认真,但她越是这样就越让南宫明灭心生疑窦。先按照自己的方法试一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想法谨慎,结果却出人意料。青年只觉得肌肤接触到地皇柱的地方透来一阵刺骨之寒,紧接着一个漠然声音传进脑海,一字一顿道:“什么人来送死?”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跳开半步,定睛看去,不知何时散发出黑色雾气的地皇柱上方忽然浮现出一个翻滚着的、宛如精神丝连、周身时刻变幻的绿色的人影。南宫明灭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生命,他的存在仿佛是纯粹的单一一种“元素”之类的东西。人影俯视南宫明灭,如同神明俯视蝼蚁,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在这陪我吧。” 他的声音没有杀意,但无形之中衍生了一种自然大道想要灭杀一切的气势。南宫明灭霎时间满身冷汗——面前这个人影,已经到了不动杀心亦能破坏毁灭的境界,这是一种什么境界?千钧一发之际,南宫明灭脑筋急转,在人影下杀手之前运转四句短歌。 “前辈且慢!” 说话的同时,意念对应着漫天星辰灌注周身奇经八脉,那人影顿住身形,打量南宫明灭良久道:“法相神功大纲…谁让你来的?” “法相神功?!我就说这道法和安无涯的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不成竟是同一门法术?”南宫明灭暗自惊忖,不过是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能不能保住自己小命,见到人影没有立下杀手,青年方才长松一口气,将这其中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是尚氏族人让你来拔这地皇柱的?” “尚氏?”南宫明灭心中暗道:“小安子那名字多半是假的,看来这才是她的本姓。” 南宫明灭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姓尚,但这口诀确实是她教的,拔这根柱子也是她的主意。” “那你继续吧。” 南宫明灭眼睛眯了一瞬,这个人影和可能知道金蛊的那个人横看竖看也不像有什么关系,且不说能不能把那人成功引过来,其实就连那个人是不是真实存在都搞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小安子空口白话而已。退一步讲,事到如今,反而更像是小安子一步步设计的套子,自己主动钻了进来,怕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是什么人?如何被…”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只管把地皇柱拔出来。” “…”南宫明灭有些犹豫了,这个“人”实在诡异,分不清正邪好坏,倘若冒然放出来一个为祸一方的邪魔妖怪却该如何是好?正踌躇不决间,人影飘到南宫明灭眼前,绿色且粗细不均的丝线组成的身躯翻滚穿梭煞是吓人,阴森森道:“如果不动手,就陪我在这别出去了。” 南宫明灭冷汗直冒,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点点头开始重新拔那根柱子。这一回周身意念灌注奇经八脉,诸天星辰之下,携带法相神功道行的青年只觉得那柱子越来越轻,而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下一刻只听“轰隆隆——”仿佛千军万马连绵碾过战场的巨大轰鸣,那根柱子终于动了。 深深钉入地底的柱子,开始在青年手上一寸寸拔高。绿丝人影全身仿佛沸腾一般,而青铜大门外,小安子双眼冒光,根长庚惊呼道:“尚长安?!你、你骗我?!!尚氏血脉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黑白不分的东西?!”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一) “尚氏一族就是因为黑白不分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根老头儿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把尚亚南封印起来的?你不过是尚家祖辈的仆从,我身为本家,不管怎么样这封印我已经动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根长庚勃然大怒道:“混账!你这浑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尚亚南当年被陷害,南疆亡蛊都被转移到他体内了,否则自家人怎么会封印自家人?!你闯了大祸啦!” “那我管不着,尚氏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不靠他,我怎么把我娘救回来?根长庚,你这么能耐怎么不把我娘救回来?”小安子冷笑道:“噢!我差点儿忘啦,你只不过是一颗万年大榕树,藤做的躯体木做的心,尚家怎么样早就不关你的事了。” “…” “长安,你这话六姨就听不过去了,老大有老大的思量和难处。” “你是谁六姨?不过是根长庚树上的一颗种子,滚!” 钟灵毓脸色一变,另一边听见动静赶来的果不其、花天酒和叶金二人正巧看上这一幕,众人勃然大怒要把小安子抓起来,却被根长庚制止。 “六妹,开青铜门,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开天地人三才印。” “老大?” “快去!只要地皇柱不被完全拔出来,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众人点头分工,茎叶花果四人分成三个方向消失,而钟灵毓则旋转五枚宝锥打开青铜大门。轰隆声响里,老藤山庄宝库再次洞开,宝库正中间,南宫明灭力拔通天柱,那柱子捅破宝库天顶,已经长过十丈,竟还没有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根长庚道:“小子,我不知道你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之人为什么能拔动地皇柱,但到此为止了。停下来赶紧滚,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南宫明灭满头大汗背后却发凉,刚准备说话,那绿色丝线人影仿佛烟雾围绕着黑色长柱旋转笑道:“根长庚,别来无恙啊。” “…尚亚南,过了几千年,没想到你还能弄出这么大动静。小子,老夫叫你停手!” “不能停!”绿色人影惨兮兮笑道:“小子,你敢停下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住手!” “不能停!” 南宫明灭一个头两个大,但绿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只要自己偷懒只怕登时就有性命危险。根长庚吼道:“小子!你别趟这浑水!他杀了你再没人帮他拔柱子,他不会动手的!” “根老头,你是不是还忘记我了?” “你?!老六,你怎么把她放进去了?!” “我...”钟灵毓一阵慌乱,想是局势瞬息万变被钻了空子。 小安子人在宝库当中,手指捏咒忽然衍化出一道玲珑剔透的结界。这结界当中钻出一个万丈巨人,巨人身披道袍,样貌古朴威严气势盖天、可谓正气凛然不可一世。 南宫明灭惊道:“怎么这巨人像我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吗?!” “好!我尚家儿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认知道法,好得很!” “老祖宗!长安来救你啦!” 话音一落,万丈巨人踏碎宝库,忽然捏住地皇柱开始全力往上拔! “南宫小哥,这次当真多谢你啦!” “谢我?”南宫明灭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让我猜一猜是怎么个谢法?” 小安子笑道:“你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我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 “最开始遇见我的时候,你的确是想炼制万灵蛊鬼,奈何因为某种原因南疆地底的蛊鬼越来越少,你找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硬是找不到最后一个合适的,碰巧这个时候我出现了,你就打起我的主意。” “继续说。” “不料我道行超过你的想像,你千辛万苦炼制的蛊鬼猝不及防之下被我用神剑寰天杀掉了。多年心血功亏一篑,你能忍住,果然厉害。” “过奖。” “然而你发现我不仅道行不错,体内还有一颗能克制其余蛊虫的宝贝,也就是那对金蛊。天助你也,你临时起意,让我代替蛊鬼。” “聪明,当初我炼制蛊鬼,原本就是想破这老藤山庄的赌约的!” “你和老藤山庄的人是旧识,你不仅把我骗了,还把他们也骗了。之前见面的时候,你和根长庚庄主忽然突兀的对话其实暗藏玄机。我思索良久,发现那既不是藏头,也不是暗语,而是把每一句的一个字连起来。第一句的第一个字,加上第二句的第二个字,加上第三句的第三个字,依此类推,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你把我‘卖’给了根长庚。根长庚喜欢宝贝是真,你利用他这一点,设了这个局。” “嗯哼。” “我估计老藤山庄就是用来镇守地皇柱的。没有蛊鬼在手,想要靠我突破老藤山庄五人赌局,那么法相神功必不可少。你将法相神功大纲传给我,让我万无一失打入宝阁内部,然后帮你拔出地皇柱。如果我没猜错,我如果拒绝帮你们拔柱子,你们会毫不犹豫杀了我。毕竟你现在已经进来了,就算我死了,有那尊巨人像在,也只不过是拔出来的时间晚一点罢了。” “啪、啪、啪——”小安子拍手道:“漂亮!完美!你全看穿了。那么现在你又如何打算?是继续帮我们一起拔柱子?还是…去死?” “我哪样都不选,你没发现我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吗?” “拖延什么时间?” “老藤山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身为封印镇守者,是不是太失败了点?另外四个人呢?做什么准备去了吧?根长庚,我可是帮你们赢得时间了,希望你们别让我失望。” “好小子!脑子转得真快。” 根长庚话音一落,忽然从山庄三个方向钻出青、金、白三道光芒,三条光线汇聚一齐,从远方看去重重砸落在万年大榕树树身上。根长庚长啸一声,似痛苦,又似澎湃,忽然天崩地裂,只见天地间的庞然巨榕站了起来! “呜啊——!”根长庚长喝一声,亿万根千年藤条绞缠一处,化作鞭挞天地的巨大武器,劈开烈日与南疆三千青瘴也似的,狠狠朝地皇柱旁边小安子召唤出来的万丈巨人像所在砸去! “三才印!好!好!好的很!根长庚你长本事了!居然敢对主人下手!” 绿色丝线般的人影朝天厉吼,忽然结成一面水晶琥珀也似的半球形天网,只听轰隆一声天崩地裂,两者撞在一起,根长庚巨大身躯后退两步,踏得山崩地陷雷霆炸落,然而地皇柱那边,万丈巨人像竟似乎完好无损。 “吼啊——!”根长庚不断发动攻击,天地间两个凌云盖天般的庞然大物仿佛要充斥了整个空间。榕树在进攻,而巨像在拔柱子,尚亚南则全力保护巨像不受伤害。 这般僵持了一盏茶时间,地皇柱已经拔出了三百多丈长!南宫明灭目瞪口呆,这么长一根柱子究竟是如何插到地底的?!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绿色人影的天网出现一丝裂缝,小安子脸色一白,急道:“老祖宗?!怎么办?!” 尚亚南看着南宫明灭,“小子,帮忙拔!” “我要是不帮呢?” “天网覆盖,你这点微末道行根本逃不出去,我要杀你,你死路一条。” “我知道你厉害,被封印还能抗衡这颗老榕树,以前得强悍成什么样子?不过嘛,我不帮。” “我可以把完整的法相神功传给你。” “什么破烂,不稀罕!”南宫明灭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安无涯靠安璃母亲方才把法相神功修炼大成,其实也没有传说里的那么厉害,最后还靠着生灵珠才和枯法大师打了个平手。一想到这里,他就对这门功夫生不起半点兴趣。 “死也不帮?” “死也不帮忙。” “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有病啊?我管你是谁?”反正安璃也已经死了,连尸骨也不在,南宫明灭这次西行自知能找到复活安璃的希望渺茫,或者说只不过是安慰自己、想看一看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屋子、看看她曾经见过的夕阳。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现在就算死他也不怕,如果死可以和安璃再会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扶摇山弟子?” “你…你怎么知道…” “哼,道法灵气,怎能瞒住我?我和你师祖,扶摇山第十四代掌门,人称“天鬼”,道号衍星子,原名燕星梓,是至交好友,你难不成连祖宗眼光也不相信?”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扶摇山历代掌门的名讳绝对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更何况第十四代掌门,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六七千年了。” “你既然是扶摇山弟子,看一看那石像,可眼熟吗?” 南宫明灭满脸震惊,他的确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又看了一眼,那巨人石像身披道袍,五官绝对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是在哪里?!这巨人像是从哪里出来的?是谁的最宝贵的认知?又谁的幻境? “这是根长庚的心神,具象化的也是根长庚最重要的人。不仅是他的主人,也是他最尊崇的人,既是你面前这位绿色的人影、也是七千年前名动天下之人。” 小安子似乎看穿了南宫明灭的心思,开口补充。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心中的迷雾逐渐清晰起来。七千年前…一身道袍,参天巨擘...确实见过他的画像!确实见过…难道是…难道… 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钻了出来。 “你?!...你是?!!...” “不错。我叫尚亚南,南疆人士。你或许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另外一个名字,你一定听说过。七千年前,原三清上玄院掌门,道号,昭上真人。”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二) “你…你是昭上真人前辈?” “叫我尚亚南就可以了。当年我被人陷害困居于南疆三皇柱之下,好容易等到后人前来相救,小妮子性子泼辣了些,但心地却不坏。法相神功不外传,她要杀你,全是因为你学了法相神功的原因。你这次若愿意出手相助,我不仅保你性命,更愿意指点你道行。你看如何?” 昭上真人是天下四宗时代也就是最近万余年历史第一个道通八极之人,不仅心怀天下以身渡魔,更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得正邪两道推崇尊敬的玄天大能。可以这么说,若不是七千年前他打破前人桎梏开坛讲法,修真界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繁荣昌盛。凭借一己之力上应天道,其资质自不必说,若能得其指点,不说胜过百年苦修,至少也是受益匪浅。 南宫明灭皱眉,此人究竟是不是昭上真人还不好说,况且他说法相神功不外传,那么安无涯的功法又是哪里学来的?这两个问题不搞清楚,他不论如何是难以出手的。一念及此,南宫明灭道:“倘若你真的是七千年前名扬天下的昭上真人,晚辈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自然是会出手帮忙,但前辈如何证明?再者,晚辈认识一个人,他也会法相神功,前辈又要如何解释?” 尚亚南看了一眼龟裂的天网,时间不允许他耽误太久,思忖片刻单刀直入道:“你见的那人,是幽煌道中人罢?” “…是。” “这就好解释了。你应该知道我曾经以身渡魔深入幽煌道的事迹。” “知道。昭上真人前辈想平息正邪两道争端,以证太平安稳之盛世。” “不错。当年我将法相神功简化一番,传给了幽煌道中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见到的那人功法分为三层。这第三层你或许没见过,因为经过我简化之后,第三层极难修炼,除非是至性赤诚之心不可参透。但第一、第二层却容易修炼。其中第一层分天罡三十六体,每一体道通一极;第二层分四神法相,每一体道通五极。我不知道你见过没有,但修炼至此已经是极为了得的道行了。” 南宫明灭心中震惊,他没有提起安无涯的名字,更没有提到其法相神功的细节,这绿色人影张口就来说得分毫不差,难不成竟真的是昭上真人?所以这法相神功也的确是昭上真人传给幽煌道的?倘若安无涯的法相神功只不过是原版简化而来,那这原版又该是多么的惊天动地?他堂堂三清掌门,为什么要把这种神功传给魔教中人? 想不通,想不通他的想法,南宫明灭继续道:“就算你说得是真的,你要怎么证明你就是昭上真人?” 根长庚还在奋力拍打琥珀天网,裂纹间的天网碎片如春天柳絮冬日大雪,恐怕坚持不了太久了。 “你要我怎么证明?”尚亚南忽然问道:“小子是扶摇山后人,可曾去过西昆仑三清上玄院?” “去年年初去过一次。” “从山门而入?” “正是。” “昆仑山门可还有吾辈题字?” 南宫明灭惊道:“有。那‘三清上玄院’五个古篆大字,正是昭上真人前辈所提!晚辈上次前往,还不慎落入前辈山门剑意之中。” 尚亚南拍手哈哈笑道:“好!好!妙得很。这嘴巴可以骗人,字却不能骗人,就算字也骗了人,字中剑意却不能骗人,是也不是?” 话音一落,他忽然虚空提了‘三清上玄院’五个古篆大字,经过七千年洗礼,这五个字虽然比原先愈发遒劲富有杀意,但其中神形不变,确实应该与昆仑山门那五个字出同一人之手。 “这人...果真是昭上真人吗?” “后生既闯过吾辈山门剑意,可再探一探这五个字中的至尊剑意是否与你见识过的一致。一千万人有一千万种感悟与道法,扶摇山后人聪慧至此,决计是不会弄错的。” “他现在有求于我,倒确实不会设下陷阱害我性命,也罢,我就再闯一闯这五个字中的剑意。”南宫明灭心中笃定,两眼放光盯着虚空中那五个大字,下一刻神思飘渺进入字中剑海。一番徜徉,青年复又全身而退。 “如何?” “…”南宫明灭停身半顿,“弟子参见昭上真人前辈,弟子从小仰慕前辈人品心性,有缘再见实在三生有幸!今日若有差遣,弟子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哈!——”绿色人影拍手大笑,“不错!你我也算有缘,经过七千年遥遥时光,竟还有晚生后辈记得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欣慰,欣慰啊。” 尚亚南道:“待吾辈重返世间,不会忘了小子一份情谊。老榕树快打破天网了,小子,帮我一把!” “晚辈道行稀松平常,有心相助,但恐怕不能抗衡这参天榕树。”南宫明灭看了一眼遮天盖地的大榕树,“根长庚之前约莫便是道通四极的程度,那三道宝光加持之后,现在更是强悍无匹不可一世。” “那三道宝光名叫三才印,根长庚从前是我手下灵仆,平日驻扎南疆,为保证他的安全,我当初便在老藤山庄附近布下三才印,关键时刻帮他渡过难关。千算万算,没想到七千年后他竟会用此印对付我。” 南宫明灭勃然大怒,这根长庚一开始和尚长安狼狈为奸害陷害自己,目的要么是身上的神剑寰天,要么是体内的金蛊。要不是自己有一星半点的法相神功护体,恐怕出手拔地皇柱的时候就要被昭上真人给杀掉了。根长庚肯定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故意放自己入宝库,显然是没安好心。理清楚这一节,现在又背了一个灵仆反主的名号,诸般心眼让南宫明灭对他再没半点好印象。只可惜自己道行稀松平常,若是一个道通两极的对手,还有些把握可以周旋,此时这个,不论如何是不能战胜的。 见到南宫明灭眉头紧锁咬着嘴唇,尚亚南哈哈大笑道:“我认识的老友燕星梓,可是实打实顶天立地的摘星豪杰,就算我侥幸步入八极,他与我切磋的时候却从不胆怯。‘勇往直前,顶天立地’!便是扶摇山人的写照。小子,面前不过是一颗榕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扶摇后人,可愿意与我昭上真人尚亚南共退敌手?!” “晚辈愿意!要怎么做请前辈示下!!” 南宫明灭热血沸腾,没想到这昭上真人也是如此耿直豪爽的性子,青年只觉相见恨晚,倘若早七千年出生,一定要和他拜个把子不可。 “我尚家道法两绝,一为法相神功,另一个,则是认知道法。吾辈后人年纪轻轻已有如此认知道术,吾辈便来献个丑,扶摇后人,抟风、扶摇,起!” 南宫明灭炁剑捭阖冲天而飞,这一刻琥珀天网崩溃,老藤巨榕根长庚仰天长啸,杀红了眼睛与南宫明灭凌空对峙。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从南疆三千青瘴里忽然冒出八种先天极光裹成一团,这八道极光钻入南宫明灭体内,只听得尚亚南哈哈笑道:“认知道术!八极具象听我号令!” 脑中嗡然爆鸣,南宫明灭只觉得四肢百骸纤毫饱满,无穷无尽的力量充斥了全身每一处。 “这…这就是...终极的认知道术吗?”南宫明灭心头惊骇无以复加,这时候根长庚挪动万丈身躯闪烁而来,藤蔓攻击疾电如光,原本看不清,而现在,看得见了! 无限豪情当胸而来,南宫明灭仰天大笑,这一刻寰天极光疯狂流窜,万丈鲲鹏抟天振翅,天鸟地树争锋于三千青瘴之下! “轰隆——!”老藤与神剑打在一处,气爆压倒了林木山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根长庚惊骂道:“小子,你不要冥顽不化助纣为虐!” “老东西休要满口胡言,再吃我一剑!”南宫明灭全力进攻,在仿佛能拥有世界的巨大力量下,青年仗剑而前春风得意——好像不论什么都能办到了。 根长庚树脸勃然道:“哼,六极之身固然强横,奈何招法浅陋不堪入目!便让你看看,你和我此间差距。” 老藤鞭挞而来,在这一刻根长庚仿佛天下最擅长使用长鞭的武道大家,手臂似的老藤缠、搅、弹、射、拉、抖、劈,上可击云下可穿地,进可杀伐退可保身。他与南宫明灭一往无前的气势截然不同,但就是这么稳,就是这么不可撼动,让南宫明灭没有丝毫破敌办法。两人斗了十三招,青年胸口中鞭,直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涔涔,倘若不是被尚亚南及时接住,还不知要被抽飞几百里。 尚亚南得了十三招歇息,重新聚集灵气布置了一张虽然薄弱却可以抵挡根长庚片刻攻击的琥珀天网,利用这片刻时间抓紧为南宫明灭疗伤。 青年喘气道:“前辈,道通六极不够,还有办法吗?” “我本可以把八极具象之力全部灌注你身躯之中,但你底子太薄,六极已是极限,再多半分你便要爆体而亡。” “前辈!事到如今只能试一试啦!” “不行。我说再多半分绝对没错。傻小子,你身上虽只有六极,却可以肆意操控八极。这一招是这六种感悟,瞬息之后即可转换成另外六种,力量道法感悟虽远不及传统意义上的八极之人,但如此反复变化,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优势,难道不是吗?” 话音一落天网迸碎,根长庚道:“主人,不要回来了,还是在三皇柱下安眠吧。” “根老怪,咱俩还没打完呢,接着来!” 南宫明灭提剑又上,这一次他每一招所使用的六种感悟皆与前一招有所不同,果然如尚亚南所言,不仅招式威力变幻莫测,针对的弱点也让人分不清楚。但绕是如此,依然在第三十一招被根长庚击败。 “扶摇小子,回来!” 南宫明灭忍痛笑道:“根老怪!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咱们待会儿继续!” 话音一落青年捂着伤口钻回再一次出现的天网之中,根长庚怒不可揭大骂缩头乌龟,尚亚南笑道:“三十一招,不错不错有进步。” “这柱子还有多长?!拔了一千多丈了吧?!” “别管柱子,还够没拔出来呢。时间紧迫,听好了,我虽不是扶摇山中人,但对你们的招式却非常清楚。你方才使了一招断水境的‘搬山大瀑’来抵挡根长庚‘弹鞭’一招,后面却为何要接湮火境的‘九日玄阳’?糊涂,糊涂!今天我就跟你好好拾叨拾叨。”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三) 南宫明灭刚要接话,尚亚南继续道:“你用绵如九天之水的瀑布炁剑抵挡根长庚的‘弹’这一招,原本并没有错,但这就是他故意引导你的招式。瀑布虽绵密,剑势却浩瀚,尽头处僵直太繁,根长庚弹过之后借力反射抽来,便是一个当胸而过的致命杀招,逼得你迫不得已以九日玄阳抵抗,虽不至于命丧当场,但已然落了下风。高手交战看失误,失误之下雪球越滚越大,你怎么能不输?” “那要怎么办?” “没时间了。”尚亚南抬头一看,天网破碎,他大手一拍把南宫明灭重新送上战场,“一开始是对的!”说完这一句,他缄口不言努力调息,争取能多恢复些灵气,既是为小安子巨人像赢得拔出地皇柱的时间,也是为南宫明灭争取休息的机会。 南宫明灭得尚亚南指点,依然是变幻不同的六种感悟应对敌人,但根长庚老藤弹来,他使一招“搬山大瀑”抵挡,场面又和之前一模一样。青年心中一愣,“前辈说这搬山大瀑是对的,也就是后招有问题。”这时候弹招结束射招袭来,南宫明灭还在出神思考,登时破绽大出衔接不上。只听“砰——!”一声巨响,青年受伤倒飞又被尚亚南接住,要不是有神寰天护体,只怕已经被老藤穿透变成尸体了。 “笨!打架的时候不要多想,这才几招?你要累死我啊?!我已经七千多岁了,你要照顾照顾老人的感受啊!”尚亚南气急败坏,“是,我是说了一开始是对的,但指的是前半招,后半招僵直太大,他根长庚要的就是这一刻。记住,不要小看扶摇山‘灵剑’境界的招数。哎哟,天网炸了,给我上!” 南宫明灭似懂非懂再次冲阵,“也就是说这招只出一半?然后呢?灵剑境的招式?”青年恍然,灵剑境为扶摇山前三个境界的总称,就像三清的“玉清境”、须芥寺的“地佛三境”一样都是总称,实际上并没有这个境界。灵剑境的招数威力小,已经逐渐被南宫明灭淘汰,现在尚亚南重新提起,这中间究竟有什么奥妙?尚亚南说的“搬山大瀑”后半招的僵直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难不成和灵剑境的招数有联系吗? 南宫明灭惊道:“莫非我可以用灵剑境的招式打断自己的招式,然后接上另一招反守为攻?!” 一不做二不休,那根长庚弹招攻来,南宫明灭先以“搬山大瀑”抵挡,剑势由上朝下,当剑气快要承受不住巨大剑势出现僵直的时候,青年左手一劈,竟将神剑寰天虚空劈了个转儿,顺势用了一招唤灵境的基础攻击法门“旋剑式”。 “咦?!这小子悟性果然不错,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南宫明灭心头大喜,自己打断自己是从前没有想过的法门。这旋剑式范围狭小、威力薄弱,南宫明灭恍然惊觉,既然攻击薄弱那么自己就可以强行伸手再次打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青年手掌覆盖一层护体灵罡伸入旋转的剑圈之中,纵然肌肤被切开却无伤大雅,并且前后电光石火,自己又一次掌握了神剑寰天的主动权。 原来这基础的招式,居然还能这样用? 此时根长庚弹招结束、射招还没用出来,南宫明灭却已经摆正了姿势;反观之前,根长庚新招已来,自己的大瀑布却还没划完,一先一后,时间上竟反了过来。再无先前搬山瀑布的僵直,情势瞬息万变,盖因为知道根长庚后面要用什么招,南宫明灭哈哈一笑用了湮火境的攻击法门“三昧剑罡”。只见火红色劈天剑气从寰天上喷发而出,根长庚迎面撞上惨呼一声,定睛一瞧,原本不可一世的老藤之上穿了个烧焦的大洞。俗话说十指连心,这树藤就像他的手掌,受此一击别提有多疼了。 “老榕树,我看你还是知难而退,否则小爷一把大火把你烧光啦!” 根长庚心中咯噔一下,惊讶于青年对于剑招的感悟,料想定然是在天网之中尚亚南指点了什么,一时间对自己这位老主人眼光之毒辣、点拨之精妙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但倘若只是如此,这样就想获胜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根长庚冷笑一声巨藤冲上,随着灵气意念驱动,那根巨大藤蔓被抖成一圈硕大藤花朝着南宫明灭飞快罩去。定睛一看,这藤花之中不仅荆棘带刺波动纷繁,一旦被缠上更有引导花中之人露出破绽的危险。青年脸色一变,这藤花以“抖”成型,内里蕴含“缠、搅、拉”三种鞭法,实在是四合一的古怪招数。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巨藤灵活无比,倘若只在外面斡旋游走,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入下风再次败阵,如此一来倒不如主动出击进入藤花内里,如果可以,那便从里向外捣他个七荤八素。 想法虽然大胆,但实际却艰难异常。这藤花花心仿佛一个磨盘绞肉机,成千上万的老树藤条各司其职分毫不乱,南宫明灭则运转周身星河一般鱼贯穿梭的淡蓝色炁剑保护身体上下。两者如同两个精铁齿轮极速旋转碰撞,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灵气爆蹿而出,如此对峙片刻,南宫明灭担心灵气不支一时露出破绽,根长庚抓住机会缠住青年小腿,用力一扯,趁着他失去平衡的瞬间巨藤绞来撞在半路赶来保护的神剑寰天之上。 这一下撞得青年脑中嗡然金星乱转,偏偏藤花花瓣如同铜墙铁壁,既然进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出去。南宫明灭后背撞在花瓣内层呜哇吐出一口血,怎么也想不到,这木头脑子的大榕树居然在招式方面有这么深厚的造诣。局势危及,这花瓣内里的情况看了个究竟,自己虽然想不出法子来,却可以出去问一问尚亚南破敌良策,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打破花瓣全身而退。 正这么思索着,花瓣内层无数老藤绞杀又起,前后支撑了百余招,亏得他先前领会了自己打断自己的全新法门,虽然使用不娴熟、能用的招也不多,但聊胜于无,也的确在数次之间救了他性命。 但如此下去必死无疑,南宫明灭原想使用三垣剑诀,奈何反噬太大,且不说恐怕吓不退根长庚,自己倒先要顶不住了。 一念及此,青年点头暗忖,天之三剑虽然消耗极大,但只要有尚亚南的认知道术做后援,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这般想着,只听南宫明灭口中爆喝,甚至在藤花外围都能听见他剑意凛然的声音,却是:?“不周铸基,神气具现,伏魔八百,开天一剑!” “好小子,开天剑诀,倒的确是个强横的法门。”尚亚南惨兮兮笑着,目之所及,那硕大无垠的藤花忽然张开花瓣,一道穿透天际的庞然炁剑电光石火极洞而出,倘若花瓣再晚开一瞬间,恐怕这剑气洞穿的就不是天上流云、而是藤花本身了。 南宫明灭上气不接下气飞快后撤,根长庚巨藤追击抽在他背上,青年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飘落,好在尚亚南天网又开,牢牢接住了已近透支的扶摇山青年。 他看了一眼地皇柱,“还…还有多久…” “干得不错,再坚持片刻,这柱子已经拔了一大半啦!” 尚亚南边说边为南宫明灭疗伤,正色道:“好小子,你从一开始只能在根长庚手下走十三招,到现在已经可以斗到百招开外,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你不要有压力,只要与他周旋拖延,一旦地皇柱成功拔出来,这盘棋就算是活了。” “晚辈明白了。尚前辈,方才我故意钻到藤花里头,为的就是瞧清楚个中情况,没想到进入之后毫无招架之力,真是惭愧得紧。” “做得对。你若没这份胆量,要不了三四十招又要落败,你给我讲讲花心之中发生了什么,我给你参谋参谋。” 南宫明灭大喜,连忙将他在花瓣之中看见的藤条攻击方式已经招数悉数说了一遍。尚亚南点头道:“根长庚虽是得道树灵道通数极,但其根本依然离不开木属,五星相生,木为金克,岂不正是扶摇道法‘湮火境’大展神威之处么?” “这湮火境敕令天下万火火灵剑芒,与金属性又有什么关系了?” “糊涂!谁告诉你湮火境只擅长火属性道行了?取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道至这一层,对于单一一种属性的灵气应用起来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程度。它既可以取名叫湮火境,也可以叫削金泼水砍木掘土境,你懂我意思了吗?” 南宫明灭心中大惊,慕容归一死的时候自己才是凌风境界,这些深奥的东西自然少有机会听师尊提起,而现在经过尚亚南一番点拨,登时便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一般清明澄澈。 “就如同断水境一样,你道行已超断水,难道这断的,真的是水吗?不是,而是灵气。咱们修道中人,不能太循规蹈矩专注表面,这字里行间,往往蕴含着更多的东西等我们去挖掘。” 时间正好,眼看天网将倾,尚亚南道:“去吧,再坚持三百招!” 南宫明灭受一番启发正是跃跃欲试之时,二话不说冲天而起,与根长庚斗了七八十合,再一次主动钻进了巨大藤花之中。这一次四面八方依然是四招合一的绞杀藤蔓络绎不绝攻击过来,但南宫明灭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的那个南宫明灭了。青年运转体内十处泥丸宫,周身四百零九穴位喷薄出四千零九十道金光灿灿的耀眼炁剑鱼贯成圈,数量虽然比第一次使用淡蓝色灵气要少了很多,却比之前得心应手不知道多少倍。且不说炁剑数量越少,分摊到每一柄上面的意念就愈多、每一柄的招式默契就愈发连贯精妙;单单这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藤蔓与炁剑撞在一起发出“滋啦”声响,就仿佛铸剑工匠淬寒炼铁寒潭升华,一时间竟丝毫不落下风。 对于南宫明灭的成长众人看在眼里,而最吃惊的还要属与他交手的根长庚了。万年老榕树看了一眼结界之中一直在拔地皇柱的巨人石像,此时柱子已经拔了两千丈左右,下连幽冥地,上应凌霄天,简直要把苍穹也戳个透明窟窿。倘若不能快点解决掉南宫明灭,这回就真的麻烦了。 根长庚花瓣张开将青年吐了出来,南宫明灭哈哈笑道:“老榕树,怎么着把我放出来啦?小爷还没打过瘾呢。”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心中警惕无比,方才双方对决已经过了两百招,那地皇柱已经拔到了最后关头,根长庚作为封印守护人,对这柱子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发现短时间奈何不了自己,现在把自己吐出来,明显是要准备最后一搏了。 根长庚也不睬他,庞然巨体忽然站定,亿万藤条斜刺入地面,远远看去,不知是藤条拉起了巨榕身躯、还是树干支撑了亿万藤条,圈圈圆圆三百六十度,那气势仿佛要将天也砸个大坑。 “老祖宗,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妙啊。”尚长安心中焦急,她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南宫明灭抵挡不住,但她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一旦南宫明灭落败,那就真的是功亏一篑了。 绿色人影尚亚南看不清面容表情,但也死死盯着根长庚的方向道:“这老东西要拼命了。” “他能挡下来吗?老祖宗,这大树是你的灵仆,你肯定知道他的弱点吧?你告诉南宫大哥,免得咱们功败垂成。” “过了七千年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你不要多话,赶紧把柱子拔出来。只要拔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听出尚亚南声音里的不可置疑,尚长安再不敢多说半句,此时柱子只剩下最后一截,半空里根长庚也发动了攻击。 只见四面八方连绵远山忽然发出巨大轰鸣,亿万根通天地刺拔地而起以电光极速直插云天。南宫明灭脸色大变,定睛一看,登时发现四周空间扭曲交叠,往左一步,或许变成往右前行,往下一步,又或许是往左行了一步。四面八方如潮水涌来的无量地刺杀气腾腾,根长庚爆喝大吼灵气翻腾,树口勃然道:“灵榕奥义!枯藤万壑引!”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四) 又是一次生死间游走,又是一次绝境下的反击,南宫明灭深吸一口气,面对大开大阖的亿万枯藤地刺和空间绞杀,那么,便以大开大阖还以颜色。 南宫明灭足点罡星心中颂诀,苍穹间二十颗纯白星辰极耀闪光流转降临在神剑寰天之上,青年杀气爆开狂怒而前,面对着万丈榕树通天地刺一往无前——的确,扶摇山弟子,似乎永远都可以将一往无前遇强则强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个渺小却携带极光的身影气势伟岸无匹,太微垣、太微剑诀,发动! 炁剑闪光,似闪电割成弧线撕碎空间,一切都只存在于一瞬之间,宽阔无比的万丈大剑在青年手里转了一圈,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地刺在爆鸣声中拦腰被断。 一剑大开,强横如此! 然而还不等众人高兴,枯藤万壑引的攻击却如浪潮再次袭来。 连绵无尽无量地刺,胜在一个连绵不绝如山岳大地般厚重,一刹那的爆发纵然再强大,却也敌不过这仿佛无始无终的大地奥义。南宫明灭被太微反噬吐一口鲜血,寰天黯淡气息萎靡。这一招,终究还是输了。 青年被地刺击中面如金纸,他神思尚且清楚,这些地刺并未要了他的性命,而是集中起来朝结界的方向涌动而去。 如同山岭迁徙巨浪拍岸,尚亚南双手顶天结成全方位的圆形琥珀巨网,地刺捅在巨网之上疯狂向里钻,每一次交手都引来轰隆震动宝光炸开,尚亚南厉声道:“小妮子加把劲,我快撑不住啦!” 尚长安何尝不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这柱子就是没有完全拔出来。奈何!奈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尚亚南心中咯噔一下,天网碎成齑粉,根长庚吼道:“回去吧——!”,天地响动,地刺从四面八方插向结界之中,眼看着一切都要结束。 “开天剑诀!——” 仿佛时光定格里的破界妙音,极光剑气扶摇而来于最后关头斩断成千上万根地刺!结界巨人像纵然身中两根地刺攻击,但一息尚存全力拔地皇柱。南宫明灭,这个青年竟又为尚亚南争取了片刻时间! “小子,我念你修行不易资质奇佳放你一命,你不分青红皂白,这次过后,生死皆怨不得我!” 根长庚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携带着八荒地刺涌动而来,青年单膝跪地喘气道:“五行相连,木为金克;五行相生,金为地涌。” 他忽然站起来,生死一刹那间脑海异常清明,紧接着,慕容归一的教诲也隐约钻上心头。 “八极大道无一最强,亦无一最弱。天地八荒主辅相合、动静相参,方窥大乘之皮毛。” 他记得小时候曾不只一次听过师尊说起这句话,但一直以来并不能非常好地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直到这一两年,方才隐隐有所明悟。 青年举起寰天剑,敕令八极之中的四极为自己所用,下一刻十处泥丸宫运转四种感悟与灵气结合一起散发出金、黄、碧、黑四色光芒。 乾、艮、兑、坤! 这其中以乾兑二色为主、艮坤二色为辅,两两交融,汇聚一处,土衍金相,生生不息。紧接着,这四种感悟尽数加持在神剑寰天剑身之上。 南宫明灭五脏俱竭气息紊乱,再没多余的气力使用三垣妙法、更没有灵气支撑开天一剑,但他没有放弃,他将全身上下所有灵气集中于手上长剑,以天地为圆,将凝聚起来的灵气全力劈了出去。 看似简单的一招,却将他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了。只听咔嚓声响水晶炸裂一般,青年狂吐一口血,剑气虽然推了出去,却遭到了无与伦比的、甚至比三垣剑诀还要强横数倍的反噬。 他气若游丝倒了下去,他手中神剑发出的剑气所向披靡劈开了周遭方圆百里无量地刺,根长庚一瞬间断了数不清的老藤藤条,而他的身躯上,竟也被这剑气削了一个大口子。 巨大的榕树被迫退后七步,连带着亿万根藤蔓也从地底抽了出来。 “怎、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 吃惊的不仅仅是根长庚,就连尚亚南也哑口无言。而正在这个时候,青瘴之间喷出一团纯黑大雾,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轰隆”巨响中,贯穿天地的地皇柱被拔了出来、盖因为略微倾斜,缓缓朝一个方向倒了下去。尚亚南飞身而起,电光石火间钻进了地皇柱当中。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沉默持续了片刻,一个苍老声音从在场所有人灵魂深处冒了出来缓缓道:“七千年,天地人精气神,总算逃出来了。根长庚,你可知罪?” “主人问罪不敢不答。但尚亚南,你不该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荒唐,荒唐,人情若此,可笑已极。” 地皇柱在这一刹那幻化成纯黑烟霞,这黑烟翻滚良久终于汇聚成一个人形。人形与绿色人影的体型全无二致,只不过颜色与气势完全不同。他对着根长庚的方向伸出手掌道:“你既然这么喜欢镇守此地,从今往后,就一直守候于此吧。” “镇——!” 那一个字仿佛上昭天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根长庚从树根开始由下向上化成石头,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根长庚没有嘶吼,也没有不甘,万年榕树的双眼流下泪水,用尽气力道:“南宫小子,这篓子是你捅出来的,你若有心,便由你补上,主人,我先走一步啦。” 这句话说完,树荫浩渺如云的大榕树全部化成石头。根长庚眼睛还睁着,但也永远不能闭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南宫明灭心里有些不逮劲,明明这根长庚叫人生不出好感,但似乎这一次自己真的趟了一滩浑水了。他把目光看向半空中的黑色人影,正巧人影也在看着他。 “你们要杀我吗?” “杀你?怎么会?”尚亚南笑道:“不要听这老榕树胡说八道。吾辈堂堂前三清掌门昭上真人,怎么会对正道后生下杀手。” “也许是我多虑了。”南宫明灭心中暗忖,“毕竟是七千年前名动天下至今为正邪两道钦佩的人物,自己救他出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这么安慰自己,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小子,接下来怕是还要继续麻烦你了。” “你不是出来了吗?还要做什么?” “现在出来的不过是地皇柱下镇压的昭上真人之精,还有人皇柱下镇压的昭上之气、以及天皇柱下镇压的神魂。只有三处全部解开,才是昭上真人完全复活的时候。” “噢。”南宫明灭应了一声。 “我听说你在寻找解你体内蛊虫之法的人?” “你、你怎么知道?” “是这位尚长安姑娘告诉你的?不错,我此番来南疆,就是为了体内金蛊而来。” “那就好办了。我尚亚南生于南疆,毒蛊之法炉火纯青,后来遭奸人陷害万蛊噬体,过程虽然艰辛,却让我对这蛊痋之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倘若连我都不能帮你解开体内蛊虫之秘,那么这天下,恐怕也再没第二个人有这个本事了。” “老祖宗,你?” 尚亚南摆了摆手,“如何?” 南宫明灭看了看面前祖孙二人,良久道:“我不是要你帮我解开蛊虫。” “那是为何?” “这蛊其实就是我妻子种在我二人体内的。” “咦?你继续说。” “去年我和高人交手,临死之前她发动此蛊保全了我的性命。我明明中了攻击却完好无损,我妻子明明身在远处却悄无声息命丧黄泉。” 南宫明灭眼睛泛红,“我要弄清楚这件事,如果可能的话,我要救她。” “活死人引亡魂乃是逆天之行,就算逆天反道,你也在所不惜么?” “只要有希望让她复活,我什么都愿意。” “嗯。”尚亚南点头,“根据你说的,她种的恐怕是三生金蛊,也亏她能找到这对神话里的蛊虫。这雄的名叫金鸳离情蛊,种在女子心里;雌的名叫金鸯离情蛊,种在男子身中。据说种下此蛊的两人命运轮回三生牵连纠缠,纵然这一世死了,先死之人也会在六道黄泉里等候另外一个人,然后下一世这两人还会再见,持续三生。传说这蛊虫还有一个转移命理以己之魂魄牺牲救命的能力,又说这转移命理的承受能力无限,换句话讲,就算老天要你的性命,也能用这蛊虫全身而退。” 尚亚南道:“有这样相爱的女人,也难怪你会孤身一身涉足这险恶南疆。如何,我虽没有十足把握能帮你复活她,但普天之下你能依仗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南宫明灭深呼吸,昭上真人见多识广生在南疆,似乎确实是最可以信任之人。他顿了顿,良久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双方达成协议,于是南宫明灭、尚亚南和尚长安三人同行,旨在解开南疆剩下两处封印。那尚长安虽自称是尚亚南后人,却又不喜欢“尚”这个姓氏,于是平日里交流便以“长安”相呼。 长安这名字虽然简单,却饱含对平凡安定的向往。少年不知愁滋味,总想仗剑策马走天涯,殊不知这世界少了谁,都影响不了绝大多数人的平凡生活。 这一日夜里三人寻了一处下风草甸歇息,四周薰了防虫的艾草、洒了香氛,原是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南宫明灭却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身着道袍自称昭上真人的威严老者踏光而来,语重心长道:“七千年前我为求证八极之上无量大道,强行将自身心魔驱逐体外。那之后我被人陷害,封印于南疆三皇柱之下日夜受积累十万余年的南疆蛊鬼阴灵侵蚀。这七千年间红尘浮生七大罪自亿万蛊鬼灌注我身又铸心魔。吾昭上真人此番倘重现阳间,不知是福是祸是喜是悲。扶摇后人,望好生思量、三思后行。” 南宫明灭惊出一身冷汗弹坐起来。不远处长安正酣然入眠,而黑色丝线人影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南宫明灭打了个寒战,不知是错觉还是没睡醒,他隐隐看见尚亚南那张原本应该什么也看不清的脸上,嘴唇裂成冷月向上惨笑,而那双眸子,竟似有血光一闪而过。 “扶摇小子,做噩梦了?” “有劳前辈挂心,梦见妻子离别悲从中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好歇息吧,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嗯。”南宫明灭点点头,和衣背着尚亚南侧躺,只是良久也睡不着,就这么度日如年捱到了黎明。 东方启明星闪烁在南疆山林之间,长安和尚亚南准备动身了,南宫明灭拖在最后,直到二人已经走了几丈,他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跟了上去。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五) 且将目光从洪荒西南的毒瘴山林间挪开,自蓝洞大战正道败北之后,天下四宗名存实亡,下面一众门派要么归附幽煌道,要么隐匿一隅再不问世。一年时间眨眼即逝,原本神仙交手对于芸芸倥偬来说并不是什么攸关自家性命的事情,怎知不断有村镇百姓凭空消失,连带着各路妖魔鬼怪横行,一时间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泱泱洪荒大陆,似乎也与从前的和平繁荣说了再见。 直到此时百姓才发现,天下四宗对于这方世界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只是一码归一码,也有人将责任推到四大宗门身上,附和者亦不在少数。 在这百鬼夜行万妖沸腾的乱世之中,倒有一处桃园外世与众不同。这桃园位于西境昆仑群玉山与下方南疆密林交接处,不知哪一日从天上降了一颗金光灿灿的陨石,正落在此处一座山峰之巅。这颗陨石昼夜不断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但凡被金色光芒笼罩的地方妖邪不入奸邪不侵,保佑了这一片方圆几近百里的土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旦踏出金光就再进不来,虽说困居于此,但外面妖魔横行,里面资源充沛,倒也没有人心生不满。毕竟在这样的年代里,一份和平安定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这日傍晚从天边飞来两个人影,与金光隔着约莫几里的距离,遥遥眺望远方山峰之巅的金色陨石。 “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奇怪陨石吗?” “嗯。不久前落下的,此处原本的山精鬼怪在一瞬间被陨石金色光芒斩尽杀绝,而我们派遣到这附近搜集生灵珠的高层也在同一时间没了音信,可能死在这陨石手里了。” “你想说什么?有什么猜想?” “君上正在收集八极至宝,我怀疑这从天而降的是传说里的乾极至宝,所以劳烦君上动身来看一看。” “嗯...确实有些相似,不过并不是。八极至宝哪里是这么容易就现世的。” “那这是…?” “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虽说这石头散发的乾阳金光非常强大,但并不纯粹,隐隐还藏了其它灵气。这绝对不是乾极至宝,这点我可以确定。” “明白了,看来属下多事了。” “不,也算是一件宝贝,你就守在这里吧。”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嗯,这陨石颇为奇特,蕴含的能量连我也看不清。现在看来虽说不会对咱们计划产生什么阻碍,不过保不齐哪天可以借用一下当中的灵气。你就驻扎在这里吧,陨石一旦有异状马上向我报告。” “是,属下遵命。” 二人说完分成两路,一路朝北方飞去,目的地应是三清上玄院无疑;另一路则落进了山林之中,自己动手造了个洞府,便安安心心住下了。 此时金光之中,一张人脸忽然浮现在陨石之上,这张脸须发皆白,苍眉入鬓,一双眼睛洞破阴阳与清浊,知晓红尘与世音,赫然是三清上玄院掌门北胤。 北胤朝向北离开的人影看了看,心头喃喃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蜃妖被我吞进肚子里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众生相功法,也不知能不能修炼成功?” 他摇了摇头,“沈澜小子,老道士可是拼了性命保护这只蜃妖,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话分两头,沈澜被送入赤河界已经有一两个月时间了。虽然早就知道北胤道行通天,沈澜依然没有想到他竟能带着自己穿梭界面;虽说经由蜃妖这个两界交接点成功将自己送到赤河界,但真正回到故乡,依然是恍若隔世唏嘘不已。 赤河界类似于一个悬浮于虚空之中的硕大球体,球体被九条盈天赤河徐徐围绕,上下九重南北合一。南方九河归处名叫忘川,北方则叫归途。据说赤河界生灵死后魂魄先入南方忘川,了却生前罪秽;再往归途,入三生六道之轮回。 他回赤河界那一天,踏过虚空里重重赤河落在地面,竟已经有几人前来迎接。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比如当初在蜃妖洞天里遇见的老者陈极道,再比如几个丫鬟,依稀记得叫什么采薇、红豆?也都是当初有过几面之缘的江湖朋友。 落在众人最后的是一架马车,里头的人声音甘洌甜美,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沈澜才能确定这马车里的恐怕就是当初蜃妖洞天里的那位被称为“素姐姐”的女子了。 “素姐姐”将他请进马车,庐山面目揭开的一瞬间,分明是个婉约清丽的少女,年纪不大,不知为何被称为姐姐。这少女低眉素手,睫毛微垂,惊艳了一段时光,也让见过的人昼夜难忘。 一番介绍,这少女名叫韩灵枢,本就是赤河界的人,带着青年一路前行,期间马车门窗紧闭,隐隐有不让他看见外面景色的意思。约莫走了两日时间,两日里韩灵枢惜字如金,只有笔挺挺的坐姿能看出她虽然生得柔弱,骨子里却隐隐有一股认真和不服输。 两日之后沈澜被送到现在所处的这间大殿里。殿堂宽广,一切设施一应俱全,不仅吃喝不愁,更让人震惊的是殿堂四周甚至连天花板上都刻满了图文咒诀。沈澜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些图文咒语都是精妙无比的功法,甚至连镌刻这些的人也个个是道法参天的大家。这样一间殿堂,可谓是修道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韩灵枢让他好生在这里住下,两个不喜言语之人交流甚少,好在沈澜性情简单,倒也丝毫不在意。他被北胤送回这赤河界最重要的两个原因一是躲避白袍人的追杀,另一个则是尽快将道法修炼大成,等待时机成熟与北胤联手将那倾倒的世界给拉回来。现在韩灵枢提供了这么一个修炼场所,倒也正合他心意。 只是想法虽好,到现在修炼了两个月,他依然卡在最后一步,不论如何也无法进入三清之中的最后一个境界太清境。无法突破上清,就算能用借炁一招临时拔高,却终究难当大任,北胤给的十年之期看似久远,但在修道人眼里怕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他现在二十多岁,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要修炼到北胤要求的地步,这真的可能吗?一念及此青年心头百感交集。 起初他以为这份焦急是因为害怕无法达到北胤的要求,但后来他发现了,他真正担心的,是无法拯救这个世界,而倘若不能把倾覆的天地拉回来,那么…更不要说再次见到那个少女了。 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心思,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非要说什么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定是那个整天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天真烂漫的少女,而拯救洪荒…恐怕只是顺带的事情。蓝洞大战之后两人分隔两地,之后一年时间再未见到龙冢之中的亲朋好友,也不知众人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一向心如止水的青年一想到可能一年前那次离别是和百里烟最后一次见面,且不说辗转反侧,就连冥思入定也不顺利,要说瓶颈,恐怕这就是现在最麻烦的瓶颈了。 这日也不知什么时辰,大殿正门在三扣之后缓缓被打开,沈澜睁眼去看,来者果不其然是韩灵枢。少女穿一件素白色毫无半点纹饰的云袖长裙,与恬然精致的五官甚是相配。沈澜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唯独只有韩灵枢将这静好二字点到了极致,兼具了冰雪倾城的容貌和素然天成的气质,不论第几次瞧都让人眼前一亮。 “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怎么知道?” “最开始我推门进来,你确定来人之后冥想不会中断。现在我进来,在我推门的一瞬间你就没有神游物外参透道行的心思了。” “你们准备把我放在这里多久?” “你忧心的恐怕不是这件事吧?” “我父亲母亲可安好?几时能与他们见面?” “我巴不得你早点和他们见面,只是你现在的修行还不够。” 沈澜眉头挑起,“什么意思?见我父母家人还要道行参天不成?你别告诉我说,他们被什么人关起来了?” “此修行非彼修行。罢了,这些后话没有意义,你想见他们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是为你好。” 沈澜沉默片刻才道:“我信你。” 韩灵枢微笑道:“你是清欢的儿子,我当然不会害你。好了,跟我说说你在烦恼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 “你们帮不上忙。”沈澜颦眉,言语里满是无奈。 “你不说的话,我们确实帮不了你。但如果是和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有关,兴许还真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话当真?”沈澜睁大眼睛,惊觉失态连忙平复情绪,“韩姑娘没有消遣我吧?” “你的确是在为她担心么?北胤送你来的时候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只要和你有关,事无巨细,我都得小心处理。” “是谁让你来照顾我的?” “这件事和你的瓶颈没有关系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是不是心心念念那位百里姑娘?” 沈澜沉默半晌也不说话,算是默认,韩灵枢莞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热血男儿,怎么在这些事情上却扭扭捏捏不愿意承认?这人心里若是有犹疑、有妥协、有规避,心就有了弱点。你的弱点这么明显,如何要突破心境、突破道行?” “你…你说得对。” “所以你在担心她?” “嗯。”这一次沈澜思忖良久终究没有回避,他抬头看着韩灵枢,“我担心她,担心得要死。” “既如此,兴许有个法子能让你知道她的安危去处,跟我来吧。”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六) 韩灵枢看起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未曾想冯虚御风术法精纯娴熟,跟随北胤修行一年的沈澜自认为不论道行还是感悟都有长足精进,却依然被少女远远甩在后面。同行一路韩灵枢几番调整身法在前面引导,沈澜则是在后面苦苦追赶,累得他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话虽如此,沈澜的速度客观上还是极为了得的,以这般脚程跟着韩灵枢向天空飞了两日两夜,早不知经过了多少路途,却依然没有见到目的地的影子,反倒是高悬空中的九条大河一直流淌在视线里,大小宽度竟仿佛没有变化。 “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穿过赤河了吗?怎么现在天上又出现了九条大河?而且居然有九种颜色?” “靠近地面的九条赤河只不过是投影而已。” “投影?” “不错,你仔细看九大河川后面,有什么东西?” 沈澜定睛一瞧,忽然惊道:“好像又有一个悬浮虚空的球体?而且还发光?” “你觉得是什么?” “难不成...赤河界不是一个悬浮虚空的球形世界,而是由这两个组成吗?” “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是另外一个洞天,只不过闯到我们赤河界范围里了。一个巨大且繁盛的洞天包含数不清的生灵,这些生灵和洞天里的灵气从遥远的地方看去就会发光,比如洪荒。洪荒是已知的最庞大且完整的洞天,如果可以从远处看去,可能比太阳还要耀眼也说不定。这个洞天也很强大,发出来的光芒将赤河投影到了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并且投影下来的颜色是一样的。两个月前你就是从那里破界过来的,自然就以为踏过了九大赤河,却没发现真正的赤河在自己身后很遥远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是那个洞天吗?” “不是。我只是解释为什么会有投影。真正的九大河川离地面很远,我们要去的就是河川之中。”韩灵枢看了青年一眼,“反正都是要见到的,现在跟你说明白吧。九大河川南方是忘川,北方是归途,但位于南北之间还有一处转轮镜,传说生灵若能进入转轮镜里心悦诚服许愿,就可以看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安危所在。你若是真的担心百里姑娘、若是心诚愿朴,也许转轮镜能帮到你。” 沈澜恍然大悟,天地造化无限洞天,没想到还有转轮镜这样神奇的所在,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对于九大河川他已是满心期盼,但对于悬天河流后面那个所谓“闯进来”的洞天他又心有疑虑,两个原本毫不沾边的洞天怎么会跑到一个虚空界面来了?这件事情颇为诡异,只不过韩灵枢似乎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不知是时机未到还是没有必要,不过倘若真的迫在眉睫了,她应该会主动告知的。 这般又飞行了有半个月时间,九大河川当中的其中一条近在咫尺,而沈澜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单纯在速度上已经比半个月前要快了一二成之多。追赶虽然辛苦,但韩灵枢似乎是故意如此,循序渐进用心良苦,也让青年对这个少女多了一分好感。 直到二人出发的第十八天,第一条河流终于是到了。这是离地面最近的一条,名字叫“栴水”。栴水是一条流淌碧绿色莹莹光点的通天大河,传说赤河界一切植被草木生前身后都会回归于栴水之中,二人进入栴水之后所见所闻无一不是生机盎然一片春色。原来这九条河流虽称为河,实际上却是由数不清的灵光和魂魄组成,就算身处其中都几乎看不见缝隙,更何况远在亿万里之外的赤河地面?魂灵流淌宛若涟漪波涛,自然就有了河川一说。 这些魂魄未生未死,在沈澜看来便和游荡阳间的妖魔鬼怪无异,奈何四面八方浑身上下全部是草木精魄,青年拼尽全身灵气意念不知诛杀了多少花草树精,却好像完全没有对栴水有半分影响。韩灵枢见状缓缓道:“赤河界存在数不清的岁月,不说每年,就算每一日都有数以亿万的花草木魄精灵归纳于栴水之中。不要说你一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你,也不要妄想对此间精魄有半点影响。” “不过是些还未入轮回的妄念灵思,能杀一只便是一只了。” “就算你不动它们,迟早有一天它们也会经过忘川前往归途然后重获新生的。你带着满身杀气半路冲出来,对你而言、对它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我问你,你可知道它们做了什么恶?杀了什么人么?魂魄一死,或是陷入沉睡消匿于天地、或是化作荒魂,虽道行俱消无法化形,却也再无法入六道轮回了。” 韩灵枢摇头道:“这些事情不论你有没有想过,但你在诛杀所谓的妖邪魂魄的时候,已经在无意间把自己定位成了执掌杀伐与转生的神灵了。”她看着青年的眼睛,“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澜脸上微微有些动容,但始终没有说话。韩灵枢也不多言,只让他在自己身后跟着前行。一路之中但凡沈澜恢复几分灵气,对游荡身边的魂魄绝不留情,韩灵枢看在眼里并不阻止,如此过了许久,二人走到了一间由碧绿色灵光构筑的悬空宫殿前方。 “到达转轮镜简单,想被它认可却没那么容易。你一身杀伐戾气,就算站在镜子上想着百里姑娘,不用说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会这样?” “明心如镜,戾气就像灵魂里的尘埃,转轮镜是造化神奇的产物,而罪秽杀伐是生灵产生的负面情绪。一个生自苍天、一个生自苍天的造物,你觉得这两者可能共存么?” “那怎么办?” “你年纪轻轻却练就一身鬼神不惧的凛冽杀气,生死存亡间交手或许这杀气能让你把一分力量变作两分,甚至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也不会让你有丝毫胆怯,但杀伐乃是下乘。我且问你,你从北胤的身上能感受到多少杀气?” “很少...那可能是他不想动真格的…” “非也,强如北胤,一旦他动了杀气反而不能发挥出自己最强大的力量。杀伐之心生戾气,这戾气在某些层面能让你逞凶,可在别的层面却让你显得苍白且无知。你如果不能将这满身杀气洗干净,若不能达到铅华尽褪的程度,怕是没有机会得到百里姑娘的消息的。” 沈澜皱眉,脸色如极夜寒冰万年不化。 “按理说这里花木魂魄如此之多,你杀了它们这么多同类,它们早就该群起而攻之将你斩于马下了,可它们并没有这么做,你难道不该心存感激吗?” “…” “好了,看到那间宫殿了吗?”韩灵枢素手玉指,指着不远处悬浮在半空里的那间宫殿。 “木灵神宫,是执掌栴水的中枢之地,你如果能把木灵神宫破坏掉,那么这条栴水也就会逐渐消亡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把这宫殿破坏掉,这里所有的草木魂魄都会消失?” “不错,怎么样,是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这应该是很机密的事情吧?” “当然,赤河洞天能找到神宫的人屈指可数。如果不是我带路,以你现在的状态找一万年也找不到。”韩灵枢莞尔,“去吧,我在宫殿外面等你,有麻烦就退出来,别逞强。” 沈澜看韩灵枢并没有丝毫紧张的意思,是因为事不关己还是因为这宫殿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又或者说她已经确信这间所谓的木灵神宫一定不会被摧毁所以才如此轻描淡写?她越是这么想沈澜心里就越不畅快,分明是山精鬼怪聚集的地方,就算一剑捣了也无愧于天地良心。如此一番思虑,青年二话没有飞到神宫大门,面前是一道淡绿色的灵光薄墙,沈澜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一横踏了进去。 这木灵神宫无所谓格局,放眼看去只有一间圆顶的主厅。厅堂中央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直到沈澜走近几步,正中央才忽然冒出一团碧绿色游弋的灵光。 灵光围绕沈澜上下转了几圈,忽然落在地上幻化成了一个和沈澜一模一样的青年。沈澜大吃一惊后退两步,待反应过来,料想要么中了幻术,要么有高明手段之人藏匿于此,连忙祭出炁剑准备和对手大战三百回合。然而还没出招,那假沈澜却先开口说话。 “花木魂魄柔弱,自从你进入栴水以来不过半日,已经有千万草木灵魂殁与你手,我问你,树木花草之灵,是否也是芸芸生灵之一种?” “是生灵,但有的生灵生而为善,有的生灵生而为恶,自然要区别对待。” “你诛杀它们,它们却不杀你,站在它们的角度,你是那所谓的生而善者、还是生而恶者?” 沈澜颦眉不答,对面人继续问道:“何谓善恶?你为何斩妖除魔?此规章条框又是谁人制定?你杀的这些,是为人而杀,还是为己而杀?是为天地而杀,还是为欲望而杀?是至善,亦或是是伪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杀伐乃下品,既然你到我木灵神宫来了,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杀气,如何?” 沈澜眉头一挑,“你幻化的身形…” “和你的道行一模一样。” “那你小心了,想必你也是精魂一种,倘若有机会,我不会手下留情。” 沈澜话一说完南斗炁剑爆蹿而出握在手里,以洄风舞雪六十四招起手步步紧逼,以满身杀气加持攻守与速度,只见听风院精妙绝伦的剑招与南斗剑阁无与伦比的炁剑交织一起,宛如杀伐决断的炁剑山川流云图,不仅行云流水,威力也端的是慑人心魂。 即将突破至太清境的青年在这一刻戾气傍身所向披靡,明明才二十岁出头,竟已经有了这般强横的道行。 然而还没得手,青年目光紧盯的假沈澜忽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的气息消失了。他似乎站在原地,却有一种融汇于天地之间无从锁定的感觉。 高手交锋是不能完全依靠眼睛的,就拿剑宗的玲珑游天步来说,看见既是过去,倘若靠眼睛来捕捉对方的攻击早不知败阵多少回了。沈澜心头一慌,这种完全隐匿于天地之间程度以他的水平看来只有那些道通七八极的玄天大能才能做到,难不成这假沈澜道行虽然不强,感悟却已甄天人?倘若真是如此,此番交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般思忖,沈澜反攻为守以长风三叠护住周身要穴,然而紧接着假沈澜的动作却让青年惊呆了。只见他无声无息凭空现身,手中一柄碧绿色炁剑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施展了一招“长风三叠”。此三叠占据虚空三角,以天地人三才为基,百变成花又蕴含千层剑浪,不仅每一招都快沈澜一分,更惊人的是每一分剑势都能打乱沈澜原本的架势。两剑相绞,一个处处快一步,一个时时受牵制,当沈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中长剑施展的长风三叠已经被带开了一丝破绽。 “不好!” 青年心头大惊,登时发现对面假沈澜再一次融汇于天地之间,而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轻轻一掌印在了自己胸口。 青年脸色大变,直到被这一掌拍飞数丈方才停下。他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被击中的地方,虽然灵气紊乱受了轻伤,却比预料中的要好了许多。他有些动容,明明是可以击杀自己的机会,为什么不下狠手? 假沈澜似乎看穿他心头疑窦缓缓解释道:“我说过,我的道行和你的道行一模一样,感悟也是如此。刚才我已经尽全力了,你骨骼异常意念奇佳,一瞬间卸下了很多攻击,我只能把你打伤到这个程度,你不用疑神疑鬼。” 沈澜皱眉,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又怎么解释将气息融汇于天地之间的事实?又如何解释他对于长风三叠娴熟且惊人的运用?横竖想不明白,索性多交手几次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沈澜提剑主动攻击,却不料一连几次都被击退,自己受了数次拳脚不说,竟连对方的衣角也没碰到,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七) 暮色四合之时,碧绿色灵光流淌的栴水比白日里更加醒目,宛如蜿蜒至天际尽头的长龙分外漂亮。韩灵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书,笔挺挺端坐地上,目光随着一行一行的小字移动。天地静好,草灵木魄围绕她打着圈儿,隐隐有声音传出来,像极了迎接晚霞的合声纯乐。 “砰——”一声轻响,木灵神宫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柄流淌着蓝色光芒的炁剑飞出来、插在了地面上,剑身来回弹几下,发出一阵哀声龙吟然后缓缓消散在天地间。起初一众木灵如受惊小鹿一样四散而逃,半晌之后探出脑袋四处打量,发现韩灵枢脸上笑容温婉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才小心翼翼又走出来,有的跳到少女发丝上,有的钻进书册扉页里,还有的坐在她肩膀上,虽然看不懂书上写了什么,也还是装模作样假装能看懂的样子。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沈澜从木灵神宫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不过气息紊乱摇摇晃晃,走到韩灵枢面前好像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昏倒了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感觉到漫天的繁星点点透出光,鼻尖隐隐钻进好闻的香气,脑袋不知枕在哪里,既柔软又温暖。沈澜理了理思绪,这一回视线清晰起来,天上的确是银河迢迢星辰遍布,不过一多半都被韩灵枢手里的书给挡住了。 “你醒了?” “嗯...” “别动,我先把你身上的炁针取下来。” “炁针?”沈澜低头一看,原来隔着衣服,自己身上扎着上百根淡蓝色的炁针。随着韩灵枢玉指轻点,那一百多根小针有规律地飞起来消散成光点附着在少女柔荑手掌上,缓缓渗透消失不见。 沈澜坐起来,发现刚才枕的地方是韩灵枢的大腿,一时脸上发窘道:“下次不必如此。” 韩灵枢没有回应这句话,反问道:“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沈澜活动片刻摇头。 “那就好,内伤已经差不多了,再有不对劲的地方跟我说。”她莞尔一笑,翻了一页书,“我以为你能撑更长时间的,看来你还差得远。” 交手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概念,沈澜撇嘴道:“里面那人是谁?居然可以幻化成我的样子。” “九大河川都是造化天然之物,木灵神宫的主人也不外如是。可以这么说,天道之下,进入宫殿的人他都可以模仿。” “有什么作用?能保护赤河界吗?” “不能。赤河界虽以这九条河流命名,他们就一定有义务守护吗?他们就存在在这里,赤河洞天生也好、亡也好,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赤河界灭亡了,就拿栴水来说,所有草木消亡且没有后续,他不是等于行将就木了吗?” “…”韩灵枢看了他一眼,“消亡是必然,也许天都是如此。不能正视这种必然的话,你的一切行为也许只是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某种观念和想法。” “什么想法?”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内心想法?但或许,比如说人定胜天、比如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再比如说命由人定,天不能尽判。这些行为或许看上去伟大,但根源在于否定天道,非大乘,也非上善;是小乘,也是伪善。” 沈澜冷着脸,不仅有些听不懂,而且对于少女的话莫名有些厌烦,“我刚才在里面呆了多久?你带我来这神宫和转轮镜有什么联系?” “你心境惊人可以用坚韧两个字来概括,似乎也堪堪摸到小乘皮毛。不过这样还不够。” “那个…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转轮镜?” “嗯。你只是一个人,不是转轮镜更不是天道,也许自然造化和你的理解始终有偏差,也许你觉得我不能被镜子承认,实际上我却可以得到百里的消息。”沈澜盯着韩灵枢,“你这也是在用行为证明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韩灵枢莞尔一笑:“木灵,看来要先带他离开片刻了。” “随时再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无限草木树灵的魂魄深处传进脑海的,韩灵枢抓住沈澜的手,“只此一次,如果转轮镜承认你了,我会安排你和你爹娘见面。” “反之,我说的话、提的建议,希望你好生考虑。” 沈澜点点头,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缓缓分解于虚空之中,一瞬之间虚空破碎,他的意念从层层龟裂的镜子也似的涟漪里踏出来,遥遥看去,碧、蓝、赤、黑四条盈天大河汇聚一处,在汇聚的地方,一面圆形水镜静静悬浮半空之中。四种颜色的灵魂光芒围绕水镜流转周天,然后朝另外一个方向往天际尽头蔓延。 “魂魄转生之前,也许是对心中所思所念之人之物情感强烈,期望能见到最后一面,轮转镜应众生愿和天道允可诞生。我们不是魂魄而是生灵,进入转轮镜必然会引来魂魄的反感——明明活在当下,却无法把握住心中所爱、明明有血有肉,还来刺激这些亡故之灵,岂不是非常可恶么?”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无地自容了。” 韩灵枢抓住沈澜的手,“不要离我太远,如果把小命交待在这里,就只能在灵魂飘过转轮镜的时候才能在思念的假象里看见百里姑娘了。” 少女的语气不似平常时候那般温婉,隐隐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沈澜知道少女深藏不露,也知道自己的道行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就连她也这么说了,那么要进入转轮镜一定是非常凶险的事情。他手上用力也抓紧对方的手,触感如羊脂宝玉,嫩滑且温暖,韩灵枢点点头,带着他移动到了转轮镜前方。此时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方才发现,转轮镜上面被覆盖了一层什么东西,只有大河交汇的入口和大河分流的出口可以通行。韩灵枢带着他落在入口处,只要再往前走几百丈就能踏在转轮镜上面了。 这时候四面风声忽起,旁礴浩瀚的杀气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沈澜被这怨念杀气压得眼皮狂跳,一时间心头乱颤情不自禁握紧了韩灵枢的手掌。定睛看去,成千上万的阴灵厉啸涌来,大有将沈韩二人剿灭于此的意思。 任凭千万阴魂嘶吼而来,韩灵枢满脸平静衣衫猎猎与沈澜并肩前行,之前她正在读的那本书从云袖里滑落出来落在少女手中,她抬起手掌,原本柔软的书页霎时间变成玉白色,自书脊之中飞射出来,围绕沈澜全身上下极速切割旋转。 她竟在用这书页保护青年。 沈澜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谢她担心自己还是该为她小瞧自己而感到不快。只是还容不得他多想,众多阴灵之中几个壮硕无比的巨大血影提刀杀来,血煞之气如暴风风墙袭卷,压得人连呼吸都不能正常吸上一口。刀罡顺着空间波纹破光而来,仿佛天际云隙之间落下的闪电,不仅招式精绝,那裂开虚空的威势也绝不是普通人能抵挡的。 “这些阴灵道行怎地如此强横?!” “…少说几万年之间的生灵死后归聚九河之中,有几个厉害的又有什么稀奇的?” 看着面前如此厉害的阴灵白骨,其中多数是人形,也有少数树灵兽灵,沈澜担心四周薄薄的书页抵挡不住,当下祭出南斗炁剑帮忙迎击。谁知道炁剑与刀罡接触在一起的刹那间,血煞戾气如附骨之疽绕上南斗炁剑,下一刻煞气炸开,撞得沈澜眼冒金星喷出一口鲜血。 青年心头大惊,这些阴灵不仅仅是看上去凶神恶煞,没想到不论是道行还是感悟都隐隐在自己之上。从翻腾如血云一般的阴灵里细细看去,这种程度的魂魄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每一只比起自己只强不弱,如何不叫沈澜心惊肉跳? 电光火石里玉色书页仿佛切割时空消失了一瞬间,沈澜根本找不到这些书页的气息,只觉得隐约里数不清细线在书页流转过的空间里被吞吐出来,明明只是书页,却比剑气还要灵活多变、比刀罡还要霸道凌厉。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厉啸哀嚎传进耳中,定睛看去,每一只片刻之前还在逞凶的阴灵身上都被划开了至少一道白玉色缺口,整片天地似乎安静了刹那,定格之后爆鸣炸响,那些阴灵体内的灵气仿佛找到了倾泻口,从玉色缺口里疯狂喷涌出来,其结果就是瞬息之间全部爆体而亡。 沈澜瞳孔一缩,再一次对身边这个素衣白衫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刮目相看。看上去是普通人的模样,实际上却深藏不露,至少以自己现在的道行是绝对难以看出她究竟修行到了什么地步的。既然有一个这么可靠的帮手在身边,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才刚刚这么想完,面前忽然风起云动,一道巨大黑色阴影如漩涡般盘旋凝聚,约莫三四个呼吸的功夫具象成了一个身着黑烟一般衣袍的参天巨影。这人影没有形体,躯体呈现半透明的模样漂浮半空之中,缓缓开口道:“你怎么又来了?” 韩灵枢莞尔道:“你怎么又凝聚出来了?” “我心有怨怼不愿入六道轮回,专门守在这里吸收七罪魂魄,你杀我一百次,我就能凝聚一百零一次。” “今天不是来杀你的,劳烦让个路。” “你不是来用转轮镜的?”人影看了看沈澜,“怎么还带了个小鬼?” “他要用转轮镜。” “不行。我和四河亡灵有协议,他们把负面情绪交给我让我可以横行四河之中,作为交换,我有义务守护转轮镜的能量。你知道,每使用一次转轮镜对于这些亡灵的灵力都是一次消耗。”人影看着沈澜,“尽人事听天命,小子,打败我才能进去。” “这黑人什么道行?” 韩灵枢莞尔道:“别急,我来。” 少女上前一步,“只此一次破例,希望你通融一二,否则强行闯过去的话…” “你居然想强行闯关吗?”人影深深看了一眼沈澜,半晌之后惊道:“难怪…原来是回天瞳术的后人...罢了,你们过去吧。” “多谢。”韩灵枢缓缓点头,拉着沈澜向前,就在二人背对人影的时候,那黑影忽然间出招,无声无息,沈澜甚至没有感觉到半分杀气。 “死。” 在那一瞬间只有韩灵枢嘴里一个轻轻的音符从嗓间转了出来。这莫名奇妙的字符叫沈澜吃了一惊,连带着脚步也停了下来,也就是因为停下这一步让他感觉背后一凉,然后割裂肌肤的痛感刺激着神经。沈澜身体绷直缓缓转身,人影手里的巨大镰刀割开自己背后的衣服,血从浅浅的皮外伤切口中流了出来,他眼皮直跳,这镰刀包裹着六种光芒、这人影的杀招不带杀气、这一瞬间在鬼门关门前走了一回,好在在此之前韩灵枢已经解决了问题,人影缓缓消散成烟,甚至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 “这…这是什么?” “赤河三绝之一,亡谕。好了,趁他还没有凝聚,快去吧。” 沈澜看了一眼少女,韩灵枢吐了一口气,“我在外面等你。” 沈澜点了点头,松开韩灵枢的手掌,一脚踏在了轮转镜镜面之上。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八) 沈澜大约在转轮镜镜面上驻足了一盏茶的功夫,白璧无瑕的镜子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这一切情况似乎早在韩灵枢预料之中,少女一如既往满脸淡然,静静站在入口的地方眺望远方的青年。 一向冷若冰霜的青年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开始坐在镜子上,颤抖的拳头想狠狠砸下去,最终却只轻轻碰了一下镜面,涟漪灵光以他为中心慢慢扩散,这时候,整面转轮镜都开始发光了。 光芒并不强,但明显和之前不一样,这些光芒聚集一起,氤氲成一团水汽般的青烟钻进青年脑海里,直到此刻韩灵枢才反应过来,眼神由悠远失焦变得清澈,嘴里轻轻“咦”了一声。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沈澜从转轮镜上走下来,脸上忧喜参半。 “看见了?” “嗯。” 他的回答很简单,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那个...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百里还活着。” “活着就好,你在担心什么?” “有个问题请教你,你对帝江神兽有了解吗?” 韩灵枢单薄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据我所知洪荒早就没有帝江神兽了,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转轮镜没办法显示得那么详细吧?” 沈澜解释了一番之前众人在东海大蓝洞里的见闻,韩灵枢点头道:“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刚才画面里除了百里,她身边似乎就有几只帝江神兽…我只知道她活着,但是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危险,一概不知。那帝江神兽道行超凡,据说有的战力强横,有的聪慧过人,百里一个人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来。” “你确定在东海蓝洞里只有一只帝江神兽吗?” “应该吧...虽然不确定,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可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韩灵枢看了一眼沈澜,忽然指着与赤河界遥遥相对的那一方虚空漂浮的球形世界,缓缓道:“可能在那里。六帝洞天。” “六帝洞天?就是你说的闯入赤河界范围的那个洞天吗?” “边走边说。” 沈澜点头跟上韩灵枢的脚步,少女接着道:“既然事情这么巧,你也迟早要知道,我就先告诉你好了。其实所谓闯进咱们赤河界范围这个说法并不正确,准确地说,是我们两个洞天之间的虚空间隔不知道什么原因消失不见了,然后两大洞天相互吸引彼此靠拢。” “还有这种事情?会发生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韩灵枢边走边解释,“一个洞天只有一个洞天的资源,两个则不然。如果一方强大一方弱小,弱小的那一方很可能被搜刮殆尽甚至被奴役。这层隔膜大约是一百一十年前消失不见的,起初只是发现夜晚除了月亮之外又多了一个朦胧的球形阴影,后来十年间阴影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然后一百年前,两界战争第一次爆发。 “两界战争?赤河和六帝?” “嗯。六帝洞天的居民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你已经见过的帝江神兽,同时也是那一界的主宰。帝江神兽分成六个分支,一共有六大君王。” “撕天,修罗,婴啼;畜面,鬼面,狱面?” “是。最开始闯进赤河界的是鬼面帝江兽分支,那应该只算斥候,用来考察我们赤河洞天的实力。帝江兽你是知道的,个体实力非常强大,考察之后开始侵略赤河界,主战方面是鬼、狱两大分支。好在他们实力虽然强横,行军战术却落后且不知变通,最后被我们打回去了。在那之后我们双方相互试探,八十年前又爆发了第二次两界大战,这一次鬼狱两支联合修罗帝江兽,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后来呢?” “战况惨烈,不过谁也没占到便宜。第二次两界战争期间有三大血脉贡献最大,其中一个就是你们沈家。沈家占据阴阳道法、回天瞳术和源炁三大至宝,可谓是两界最强战力。当年你父亲把鬼帝、狱帝联手杀得大败而归,要不是你父亲镇守赤河界,那群帝江兽恐怕要比今天放肆的多。” 沈澜心头莫名感动,原来自己不仅真的有亲生父母,并且父亲还是守护一方浩土芸芸百姓之人。” “我记得你说过赤河灵尊这个人…” “赤河灵尊就是你父亲,赤河灵尊沈清欢,这个名字,不论在赤河界哪里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沈澜发现在提起沈清欢的时候,韩灵枢的脸上再没了往日里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语气、微醺的脸颊以及眼睛里水晶琥珀似的高光。 韩灵枢反应过来显现出小女儿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他的儿子,可不能给他丢脸,知道了么?” “怎么…怎么感觉你突然变成对我说教的长辈了?” “我可比你小。” “那你这一身道行是怎么修炼的,实在匪夷所思。” 韩灵枢莞尔,“我不是说赤河三大血脉么?韩家血脉在战争里也是出过大力的。韩家原本是医者世家,两界战争的时候救过很多人,也因为娴熟的泽兑法术名声在外。” “你叫韩灵枢,正所谓素问灵枢,别人不敢直呼你的名字,索性就用一个素来代替,又因为你是韩家血脉威望尊贵,于是叫你素姐姐?是因为血脉的原因所以这么厉害?” “你错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强,单纯从感悟和道行上来说,我的法力比你弱、感悟也只有坤、兑两极。” “这么小的年纪道通两极还不够?” “这就是血脉的原因了...医者仁心,韩家传承几千年血脉非同小可,所以我在这两极的进展比寻常人快很多,但是在其它六极上我却很弱。”她说完在指尖凝聚了一团火焰,“以你的程度,不难看出水平吧?” 沈澜正色点头:“…这么大岁数了,我如果教你离极道法可能要气死。” “…” 韩灵枢剜了青年一眼,“我好像不记得我们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实话实说…你自己把弱点说出来,自取其辱怪不得别人。” 看着沈澜一脸正儿八经直言不讳,少女原本清如明镜的情绪仿佛被弦弹了一下,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沈澜微微出神,韩灵枢这一笑和之前莞尔的笑容截然不同,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先前那些所谓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忽然就变成了客套的、礼节性的东西,和眼前的天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灵枢妹妹遇见什么好事情了?” 二人话说到一半,一个厚重却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沈澜定睛看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白披银铠乌红枪的高大青年。青年虽不俊俏,但五官刚毅、落落大方,就算站在数丈之外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极为强横的威压。 韩灵枢颦眉,伸手抓住沈澜的手小声道:“注意保护自己。” “什么人?” 话虽然问了,但明显韩灵枢已经没有时间解释,她的脚向后移了半步停下来,声音骤然变冷,“还有帮手?哼,现身吧。” 话音一落沈澜身后传来细微声响,青年转身看去,两个中年缓缓从虚空里走出来。这两人皆是一身铠甲,模样极为霸道,一个长锏一个大刀,一个青披一个绿披,一个胸前虎饰一个鹰饰,与银铠青年三足鼎立将沈韩二人围在当中。 “温天河,不去前线帮忙你来这里干什么?风林二位将军不怕玩忽职守被军法处置么?” “灵枢妹妹勿恼,我身为温家后人,有贼人擅闯云霄九大河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青年微笑看着沈澜,“灵枢妹妹,把这位擅闯的小兄弟交给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不交呢?” “温韩两家都是尊贵之后,对咱们赤河界也有举足轻重的意义,我觉得还是不要为了一个擅入九河的外人伤了和气吧?” “又或者说,难道这位小兄弟是什么贵人血脉之后?如果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温天河这厢先赔礼道歉了。”青年作揖,又看向韩灵枢,“灵枢妹妹没有要解释的吗?” “…你知道你逼我有什么下场么…” “亡谕是吗…”,温天河第一次颦眉。 “你敢赌么?是上善若水超脱生死的感悟强横,还是一往无前往来生杀修罗的悟道厉害?” 韩灵枢双眼雪亮,“让风林二人退下吧,他们的生死只在我嘴里两个字之间。你…必要的时候我也会不会留情。” 沈澜隐约明白了什么,自己是所谓的沈家后人,也是传说里回天瞳术的继承者,按照温天河的意思,来这九河之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如此,韩灵枢不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沈家在赤河界有变故。 “你要知道…如果你的亡谕对我不起作用,你就没有胜算了,白白闹僵温韩两家关系,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么?”温天河笑道:“灵枢,我们不会要他的性命。” “你也要知道,如果亡谕对你有作用,你的小命就没了,多说无益,试一试就知道了。” “且慢。” “怕死了?” “韩司命大人,您二位都是万金之躯,外面六帝洞天虎视眈眈,我们怎么能在这里起内讧?都说医者仁心,韩家世代悬壶济世,现在怎么能把泱泱赤河界百姓往火坑里推?” 说话的是青色披风的中年将人,韩灵枢余光斜了他一眼,“是你们先找茬的,出了事情反而要怪在韩家头上?他我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 “所以说这位小兄弟究竟是谁?倘若有个身份,温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 韩灵枢颦眉大怒,嘴里“明知故问”四个字虽然细微,但依然没能逃过沈澜的耳朵。少女深吸一口气,忽然挽住沈澜的胳膊笑道:“这是我韩家的入赘驸马,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沈澜大吃一惊,没想到韩灵枢一个千金小姐居然会拿这样的事情说话,刚准备挣脱却发现韩灵枢手上用力怎么也不放。少女年龄不大,胸口却如柔波也似饱满温柔,直把沈澜挽得满身大汗极为窘迫。 “你…”这一次温天河终于恼羞成怒就差爆粗口,两只铜铃也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沈澜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反倒是我们两家联姻到现在也没回信,司命大人,太目中无人了吧?” “婚姻大事自然是你情我愿。我又不喜欢你,干什么还要顾及你的感受非要向你禀报一下?少将大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韩灵枢手上愈发用力,气势逼人拉着沈澜往前,“不要挡路。” 温天河眉头紧锁,仿佛自言自语,但显然是冲着沈澜去的:“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哼,沈家不过如此。” “灵枢我们回家。” “嗯。” “你们……!” “不要跟上来!”韩灵枢回头,葱玉般的手指指出去,“我会杀人哦,真的会杀人的。” 看见温天河面色铁青却停在原地,少女轻哼一声,拽着沈澜穿梭虚空,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十九) 再次现身的时候沈澜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栴水之中,面前不远便是绿光莹莹鹤立鸡群的木灵神宫,而四面八方依然是数不清欢呼雀跃的碧青色草木魂魄精华。虽然这些魂魄精灵在青年眼里和妖魔鬼怪并无二致,但至少不会像片刻之前的温天河那般咄咄逼人满身煞气。他抽剑挥舞砍劈,每一次剑光闪过弧光流转,总有成千上万草木静魄丧命剑下,只是几番攻击,这些静精魄便如棉花一般任凭打压却从不还手,如此一来让他颇有些索然无味,到了最后干脆收手了。 “你到神宫里躲一躲,我去去就回,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韩灵枢的话虽是建议,但语气口吻颇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沈澜点头进入木灵神宫,那木灵幻化一番又和他斗法起来,直到韩灵枢回来才堪堪作罢。也许是少女提前吩咐了一番,这一回交手沈澜虽然吃亏,伤势却并不严重,韩灵枢简单帮他处理便无大碍了。 “有话可以问了。” “刚才去哪了?” “这么关心我的事情?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问你们沈家的情况。” “别开玩笑。” “…找帮手。我这边可能出了内鬼,你回赤河界的消息一直被我封锁,没想到还是被温天河知道了,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抓到你。不过我请了些朋友过来,谅他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 沈澜四下打量,并未在灵觉中察觉任何气息,要么是这些人身处之地比较遥远,要么是这些人道行精深、远不是自己可以相提并论的。青年更趋向于第二种解释,韩灵枢虽然年轻,但行事颇为缜密,想来请的帮手也自然不会是庸手。 “他们抓我,和我爹娘有关吗?” 韩灵枢看了他一眼坐在地上,拍了拍身边地面,意思是让他也坐下。沈澜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和她并肩席地,韩灵枢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原来的确如青年所料,作为沈家后人,如果能把沈澜抓在手里,毫无疑问能叫赤河灵尊投鼠忌器,至于名动天下的沈清欢以及沈家为什么被如此对待,根源还要从两界大战以及后来北胤强行插手说起了。 “北胤?这事情和他也有关系?”沈澜有些恍然,之前在蜃妖洞天的时候韩灵枢曾经说“北胤淫威太盛”这句话,显然是互有交集。现在再次从少女口里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有些怅然。蓝洞大战北胤舍弃了几乎全部正道兄妹朋友,唯独将自己救了出来,在青年心里,对于这个曾经将自己带离赤河界的玄天老者情感复杂——这个人强行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二十多年连血缘至亲都见不到一眼,但也正因为有这个人在,自己生命里才会出现那个总能触动他心底柔软的总是穿一身鹅黄色衣衫的少女。 想到百里烟可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沈澜百感交集。 “当初北胤越界而来,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后来我们才知道个体生灵想要打破虚空桎梏穿梭于两界之间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到了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天道神奇造化无常,赤河六帝两界之间的隔膜是自然打破而非人力为之,那时候我们没有意识到,也认识不到北胤的强大之处,直到他说了一句话,让灵尊听见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要不了一百年,赤河六帝两界会如同流星一般撞在一起,两界生灵无一幸免。当时大家还把他当危言耸听的骗子呢。”韩灵枢苦笑摇头。 “可以理解,如果在洪荒之中忽然有个老头这么对我说话,我恐怕也难以相信。” “北胤在赤河界待了一年,后来我们回想起来,这一年既是给两界高层确认两界之间距离是不是在不断缩短,另一方面也是在考察他的目标。” “目标就是我?” “我觉得他的目标并不是确定好了的。他是在你出生前一年来的咱们赤河界,找了一年似乎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听说那时候他满脸失望准备离开,却被灵尊拦了下来。灵尊看出他既不是赤河人,也不是六帝人,问他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北胤也不隐瞒,坦言相告说自己是从洪荒大陆通过蜃妖破界而来,为的是寻找能够和他一起的弥天之人。” “弥天之人…” “那时候两界高层已经发现两个虚空球形确实正以惊人的速度相互靠拢,也的确如北胤所言,要不了一百年这两个世界恐怕就要撞在一起烟消云散,也直到那时候方才开始重视他说的话。不过既然北胤能够破界而来,那么赤河、六帝两界的玄天大能也没理由做不到。你出生那年两界高层分别试图撕裂虚空缝隙界面隔阂,没想到不论如何都无法撕开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缺口。且不说两界生灵亿万之众,就算真的撕开一个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缺口,这缺口通往何方?亿万百姓要如何在一百年时间内转移?倘若不能全部转移,谁该活下来?该又该和世界共同存亡呢?两界高层不敢把事情让所有人知道,否则必然引起恐慌,到时候就算有办法恐怕也难以实施了。可惜,赤河六帝两界敌对百年,是不折不扣的不死不休,如果两界能够联手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撕开一个更大的界面缺口。就算踏入虚空的那一瞬间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就算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总比什么也不做静候死亡要来的强吧…” “这些都是假设吧?我觉得你们两界是不会合作的。” “不错...灵尊就是主合的一方,希望两界能够资源共享,既然北胤能够修炼到穿梭界面来去无踪的地步,那么赤河、六帝两个庞然世界也没有理由不能产生这么一位能够和北胤比肩的绝世之人。如果联合两界资源培养这样的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是救世主,这个人,就是两界的希望。” 说这句话的时候,韩灵枢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澜,“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再后来呢?” “灵尊和六帝当中的人皇想法接近,两人经常一起商榷两界去留,他们的想法行为在主战一方的眼里是看不下去的,所以应该是他们泄漏消息。赤河这边,大概是温家人向百姓散布灵尊和人皇私交极好的谣言,六帝界那边主战一方实力强劲,也开始打压婴啼帝江兽一脉。私通死敌是何等的罪行,民众的愤怒可想而知,于是同一时间,舆论也好、民心也罢,沈家和婴啼这两族忽然间岌岌可危。” 韩灵枢俏脸含煞,“舆论的力量强在诛心,而非道行。八十年前要不是灵尊出手,赤河界早就被六帝侵占了,又何来之后六十年的繁荣安定?” 提到这些百姓,“两界碰撞的事情属于顶尖绝密,灵尊一人背负所有的不理解,偏偏又不能跟亿万百姓解释…”韩灵枢眼睛有些泛红,可能这当中的艰辛光靠几句话是不足以表现出来的,那些艰苦的日子,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是真的难以想像、难以在脑海里描绘出来的。 经过少女这么一说,就连沈澜也开始心疼起来了。如果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的话,被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的,被自己所深爱的人民所不理解,各种辛苦的确会让人发疯。 “后来呢?我有个问题,难道主战一方不在乎两界百姓吗?为什么不能合作一次…” “两界恩怨持续了八十多年,亿万民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要说合作...就算是关于对方世界的话题都是禁忌。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个习俗,一旦不小心说了关于敌对界面的事情,必须找到一百个愿意原谅你的人,在此之前都不允许再开口说话。” “…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太夸张了。” “不…你没有理解战争对家庭带来的破坏,也没有看到战争的创伤。韩家世代行医,我体内血脉又让我对生死参悟透彻,战争啊…真是害人的东西。” “高层既然为高层…眼光自然也应该长远,主战派难道有什么计划么?” “他们想利用九天河川。” “这九条河流?” “是。灵魂的力量。在他们看来,如果可以在击败对方的情况下搜集足够的灵魂魂魄力量汇聚在九河之中,就能把能量具象化用来打破虚空界面隔阂。你想啊,灵尊和人皇的想法是联合两界资源培养一个救世主,但救世主能不能真的出现呢?如果这个人是赤河界的人,六帝世界能不能倾力相助?如果他是六帝世界之人,一旦功成,会不会对咱们赤河界翻脸不认人?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两个世界彼此信任的基础上,这太难了。” “就算难,你不是也一直在支持他么?” “那是当然。”韩灵枢笑了,“灵尊是我的英雄。” 少女脸色一红,“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沈家是医者世家,不说我,我族里所有人都是拥护沈家的。奈何温家现在有群众基础作为支持,呼声已经压过了我们沈韩两家啦。灵尊一直坚守自己的想法,不想再大肆出手干涉战争,所以温家人想抓住你,让他投鼠忌器。” “你们...还真是辛苦。” “不辛苦,你能回来…我们两家都很高兴…” “素…” “直接叫灵枢吧…我比你小,别叫我素姐姐。” “嗯。后来北胤和我父亲的赌约又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件事情,就由我亲自来跟你说吧。” 这是一个儒雅到了骨子里的声音,从不知道哪里传来,让沈澜韩灵枢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一袭青衫模样看上去只三十几岁的男子,宽额深颧、玉脸如削,星眼剑鼻薄嘴唇,两鬓长发及胸口。他负手而来、信步而走,如荡漾天地大同自然之中,如书中谪仙翩然而来。 韩灵枢坐立不安不敢直视,“灵...灵尊,你怎么来啦?” 第十五回:青瘴三千跋涉去 赤河九重故人归(二十) 沈澜足足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面前的人忽然出现,如拂面春风、如三月狮子,让青年猝不及防的同时更不知如何面对。他和青衫男子四目对看,只是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才是一个襁褓婴儿,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你…你是我...爹?”沈澜上前几步,伸手去触碰,手却透了过去。 “投影…?” “抱歉,牵一发动全身,原谅我现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你见面。”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面前不过是一介投影的韩灵枢长长松了一口气。 “嗯,我理解。”沈澜堪堪有些波动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是不是如果我再强一些,你们做事情就没这么多顾虑了?如果我被抓住了,他们会逼你做什么?” “我现在位于两界战场的最后方,算是赤河界百姓最后的一道防线。倘若六帝方面有人直接威胁到赤河界安危则由我出手料理,但指挥攻击全部是温氏一脉统御负责。” “懂了,他们可能用我威胁你加入进攻的行列?” “嗯,一旦我和人皇也主动参战了,那么两界必然是你死我活甚至同归于尽的结果。我并不想看到那样的结局,所以…你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沈清欢认认真真一字一顿,“让我在你和两界生灵里做选择,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沈澜心头有些波动,就韩灵枢的话来讲,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一个以众生生灵为重之人,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已经是不容易了。 “尽量不让你们担心。”他又补充了一句。 沈清欢微微一笑,“我能不动声色调动的、并且可靠的也不多,彦冰,你出来吧。” “是。”虚空里走出来一个黑衣男子,声音听上去颇为年轻,一头银发和额间一寸长的独角极为醒目。沈澜眉头一皱,“…妖气…你是…” 黑衣男子没有回答,只半跪抱拳,“彦冰见过素问小姐,见过少主人。” “有你在我也放心一些了。”韩灵枢点头。 “等等,你们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有妖气?你是妖类?” “是妖是人又有什么区别?小澜,你这么在意人妖之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沈澜祭出炁剑,指着黑衣男子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 男子看了看沈清欢,得到点头允可后忽然消失在沈澜面前,下一刻自青年背后虚空探出一只手,也不知他灵力是如何流转、也不知他指尖捏的是什么穴位经脉,那一刹那沈澜只觉得全身上下灵力如胶,不说挣脱,就连移动手指都困难至极。淡蓝色的南斗炁剑瞬间消散,沈澜甚至连对方的气息和身手都没有察觉,登时瞠目结舌羞愧难当。 “少主人现在对于赤河界的价值,只有温家用来威胁主人一项。” “你…”沈澜心头不畅已极,“你想清楚了...如果以后我道行厉害了,恐怕你就没有命可以活了。” “明白。” “…” “好了,你不是要问关于北胤的事情么?我说给你听。至于彦冰,人也好,妖也罢,都让你今后自己判断。” 沈澜轻轻点头,自己现在就算有斩妖之心,却没有诛邪之力,就算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先忍一忍了。黑衣彦冰松开沈澜退到韩灵枢身边,少女负手莞尔道:“干嘛把妖气故意漏出来?” “一旦和温家人交手,我不能保证还能把妖气藏好。与其危急的时候被少主人发现惹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交代清楚。” “你倒是考虑得周到。” “小姐过奖。没事情我先退开了。” “我让孛儿也来了,她在附近,有时间去见见她。” “…多谢。” 彦冰平静的声音露出一丝感激,作揖之后后退一步消失在天地之间,而另一方面沈清欢也开始解释当年的赌约。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北胤破界而来究竟是要找什么目标,但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气息之繁杂超乎我想像。” “什么意思?” “赤河界有赤河界的气息,洪荒有洪荒的气息,在他的身上,我感觉到了成千上万种气息。我猜,他可能跨越了很多世界,就是为了找他口中的弥天之人。” “跨越很多世界…这…可能么?” “不知道,他的道行虽然强,但也仅仅能和借炁之后的我平分秋色。我对于跨越时空界面一无所知,他却如素手拈来闲庭信步。他可能很特殊。”沈清欢笑道:“还是说说这赌约吧。当初北胤找到我们赤河界来,就是因为知道了回天瞳术的存在。回天者,顾名思义,干涉生死天道法则,是很可怕的血脉力量。纵然沈家弟子千千万,那时候也只有我一人掌握了回天瞳术,并且根据北胤的说法,我所掌握的还远远没有触及这门力量的本源。” “回天瞳术有什么用?” “比如说我,回天术可以借力打力,把北胤发动的攻击化为己用斗转星移打回去,面对实力比自己强横的人,回天术可谓是反败为胜缩小差距的绝世法门。” “回天瞳术就包括源炁吧…这二者搭配起来果然厉害…” “北胤觉得他要找的人就在赤河界,他需要找一个新生的,拥有回天瞳术的人帮助他。至于要帮他干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有头绪。” “这…我也许知道…” 沈澜缓缓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也许目前的劫难北胤早就料到了,白袍人道通恒大足以毁灭苍天,难道北胤早在二十年前就发现了今日端倪开始早早准备? “原来如此...洪荒果然是人杰地灵第一大洞天,没想到居然还有能够操纵时间上比苍天的强者存在...你猜得也许没错,北胤把你送回赤河界躲避那人追杀,这说明什么?” “说明...白袍人不能自如穿梭?” “嗯。也就是说强如他都无法做到像北胤这般穿梭世界,足以证明北胤有特殊的地方。也许他真的在几十年前就料到了洪荒世界现在的局面。他身为三清上选院掌门,也许也是被逼无奈想要守护那一方世界吧?” “希望是这样…”沈澜抿嘴,“但就算是这样,把我强行从赤河界带走,也让人有些难过。对了,既然他想要的是回瞳术之人,为什么不找父亲帮忙?” “我也问过他,不过根据他的说法,他没办法带一个强大的生灵穿梭时空世界,所以他才一直在寻找新生的符合标准的人。那时候他已经准备放弃了、准备继续穿梭无限洞天,结果走之前那一日,正好也是你出生的那一天。” 沈清欢仰天苦笑,“不偏不巧,如果你晚出生一两天,也许命运就不一样了。你出生那天和往日一样,没有半点不同,更没有什么天地异像,但北胤像有什么感应一样欣喜若狂要把你抢走。” “洞天之灵在生死存亡之际的最后搏命,因而诞生了你。”这是北胤的原话。 “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刚出生的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他在我面前大摇大摆给带走了?” “所以有了赌约?” “赌约是他提出来的,一战决胜负。我和北胤,如果我赢了,北胤就要教我们穿梭世界的法门,并且以后再不准打你的主意,虽然比过之后他说这样的穿梭法门并不存在;反之如果他赢了,他承诺会教你道行法术,并且在赤河六帝两界同归于尽之前把一个道通苍天的你还回来,作为交换,你这个弥天之人要帮他一把。” “他没教过我道行…我师傅是风时雨…” “唉,那时候他既然说了这话,我也不能不应战。如果他真的厉害到我都没办法拦下来,那么以他志在必得的样子来看,就算我们能保得了你十天百天,也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被他掳走了。如果是这样,不如定下约定,如果我胜了就把他擒下,让他交出穿梭法门,如果我输了,也只能和你暂且分离。好在你那时候堪堪出生,至少在离开父母的时候不会那么难过。”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都很难过。”沈澜声音偏冷,但一番解释,他也知道并不是沈清欢不要自己、抛弃自己,相反,他应该很珍惜自己这个儿子,这也是唯一能让他略微释怀的地方了。 “好在有百里在我身边,有时雨师傅。”他叹一口气,“还有小师弟。” “虽然很对不起你,不过你能健康长大,我就很欣慰了。” “你不要怪灵尊,当时大战灵尊已经用尽全力了,但北胤实在…” “你看到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韩灵枢一时语塞,“我、我就是知道。”她皱眉,“哪有父母愿意和孩子分开?你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也不成熟?想一想你的百里姑娘。灵尊、你的母亲,和你分开的时候比你和百里姑娘分开的时候…” “够了,你又不是我。”沈澜打断她,“你确实输了?用全力了?你有想过借洪荒的资源帮你培养一个赤河界的救世主么?” “没有。小澜你要相信我,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把你交给我完全不知根知底的人的。北胤实力强横,我不是对手。抱歉。” “好了。”沈澜盯着父亲看了良久,“好了,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青年的喉咙上下滑动,“母亲还好吗?” “她很好,你安心。” “我还不能见她吗?灵枢你说如果轮转镜承认我了,你会想办法让我见一面?” “是…我是说过…你如果想见的话我帮你想办法。” “有什么难处你告诉我,不要藏着掖着。” “好。当年北胤和灵尊大战之前,他已经在赤河逗留了一年,高层们也知道两界危机。因为灵尊是主和的一派,与人皇的接触惹得赤河生灵不满怨声载道,这时候原本隐秘的大战因为太过惊天动地,没能瞒住温家,所以温家想从比武结果作文章。” “打压父亲赤河界第一高手的名号?” “嗯。败阵之后大家都知道灵尊和异界之人比武连亲生儿子都没有保住,如此一来想让大家相信他能好好保护赤河百姓恐怕也是天方夜谭。也是那时候起,沈家彻底跌入低谷,名义上灵尊还是赤河界地位最为尊崇之人,但温家已经有越俎代庖逐渐取代的意思了,最主要的是他们有赤河界广大生灵支持。这一次我秘密把你接回来,精挑细选,不仅选的知根知底的心腹,也是曾经和你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一来以免走漏风声,二来也不会让你感觉那么陌生,没想到居然还是有内鬼。” 仅仅是为了迎接自己,韩灵枢就想了这么多,少女做事认真,这次内鬼恐怕让她备受打击。只不过她外柔内刚,没有显现出来罢了。想到这里沈澜面色稍微柔和,“辛苦你们…” “总之现在肯定是眼线遍布,如果你实力不够回去看你母亲,很难保证不被温家人发现,所以…” “我懂了。” “你理解就好...” “父亲,我准备在这里修行。” “嗯。”沈清欢点头,“你能体谅我们的苦衷是最好的。” “北胤给我十年时间,十年里,我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的。灵枢。” “嗯。” “百里是在六帝洞天吧?” “应该是的…” “以我现在的道行,能救出百里吗?” “说实话,我们不知道百里姑娘具体在六帝洞天的哪里。我们两个世界虽然不如洪荒辽阔,要找一个人也无异于沧海一粟海里捞针。你身上有赤河界的气息,去的话无异于自杀。” “我知道了。为了早点把百里救出来,为了完成和北胤的十年之约,为了早点和父母团聚,也为了不辜负灵枢的期望救这两个世界,我只能好好修行。” 韩灵枢展颜而笑,沈清欢点头缓缓消失在风中。沈澜最后看了一眼父亲投影离去的方向,“灵枢,以后麻烦你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一) 从炎洲出发前往凤麟洲又是一段相当遥远的海程,纵然有贯月槎这样的绝世大船,没有三两个月也难以到达。凤族大会是享誉十洲三岛的宴庆活动,自从龙族仿照贯月槎制造出许多沦波舟之后,每逢十年一度的大会总有许多其它岛屿种族之人借助沦波舟前来观礼。 这一次的凤族大会据说会有羽人鲛人等几十个族群使者前往参与。大会期间举办的英雄剑会必然是这些族群使者大展身手的大好机会。如若能在这剑会之中展露头脚,不仅仅为族群争光名噪一时,也能为大会增添高光并且夺得奖励,是以每次于会之人皆是十洲三岛精英好手。这些人虽说不会道行没有法力,但武学方面的造诣绝对不能小看,云菓想在会上为云悛心夺得凤睛麟鳞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根据龙玥所说,英雄剑会每族都可以派出三个人参加,龙族身为海洋霸主实力强横,所以每次凤族大会几乎不派人参赛——全取三甲对富甲天下的龙族而言没有半点好处,而万一龙族使者中途败下阵来,反而有损龙族霸主的威名。不过龙玥在十洲三岛名声极劲,让云菓代表贯月槎参加大会绝对是行得通的,现在的问题就是,除了云菓之外的另外两个人应该选谁。 在陆行风自荐之下,第二个名额就由这个已经七百多岁内力强横的树人高手拿下。至于第三个名额,在众人商议之后则准备在船上愿意参赛的人当中再选出一个。 报名者颇为踊跃,经过两天筛选最后选出四个武术精湛之人,此时四人皆在贯月槎最大的一间房间之中两两切磋,围观者甚多,时不时能听见喝彩和鼓掌声,想来这番交手也是颇为精彩。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四人招数内力皆在伯仲之间,有的人掌法厉害,有的人下盘扎实,有的人身法轻盈,还有的经验丰富,一直打到傍晚也没能分出个胜负,如此一来谁参加大会都不能让其他人信服。 众人正苦思冥想对策,云菓忽然道:“其实我有句话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云兄弟有话尽管说。”说话的是龙玥,他虽贵为府主却半点也不娇气,从早上开始一直在这里观看众人演武目不转睛。不知道的以为他武学高深,只在龙媛解释之后才知道他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不过既然云菓打算代表贯月槎参加比赛,他自然也打从心眼里想重视这件事,如果能在大会上拿个好成绩,不用说也是面上有光了。 “咱们贯月槎上大伙儿都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种族不同,寿岁不一,小的有像龙媛妹妹这样的总角机灵鬼,大的也有陆前辈那般活了七八百岁的老神仙。不过说到底咱们心都是一起的,也都巴不得能在英雄剑会上为咱们贯月槎争光出彩,是这个道理吧?” “这是当然。” “云兄说的一点儿没错。” 众人高声附和,云菓莞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云悛心,女子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吧,我倒有个人选,只是这位公子懒懒散散毫无干劲,一直都没有报名参加。” 有人道:“悛心姑娘,既然不想参加也许是有难言之隐,咱们本着自愿的原则,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 “此人整天游手好闲,吃着船上的,用着船上的,时不时还调戏咱们船上的漂亮姐妹,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候却半点力也不想出,会不会太过分啦?~” 她声音嗔中含斥、怒里藏娇,听得在场众人义愤填膺。而她说的这个人大伙儿也自然猜得到,就是漱石无疑了。漱石每天都是一副游手好闲浪荡子的模样,今天这里惹一下,明天那里蹭一下,但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被他“骚扰”过,但他生得风流俊俏,这些姑娘非但不气恼,反而私下用“被骚扰过几次”来攀比谁才是这船上最漂亮的人儿,惹得一众豪杰好汉汗颜也不是气愤也气愤不来。现在云悛心当众把他拎出来,原本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酒吃糕点的漱石呛了几口“噌”一下跳了起来,刚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想到去路早就被陆兴风挡住了。高大的树人朝他咧嘴一笑,“漱石兄,大伙儿都看着你呢,你这是要去哪?” “我喝多了,内急、内急!” 陆兴风一把将他抓在手里,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放到人群中央道:“急什么急,刚才还在大口喝酒,马上就内急了。你小子是不是花采多了肾不好?” 众人哈哈大笑,漱石嘿嘿一笑道:“你这七百多岁的老木头怕是连花也采不了,还敢舔着脸取笑我?敢不敢脱了裤子跟我比上一比,这里这么多漂亮姑娘当评委,看看谁比较厉害,怎么样,敢不敢来?” “噫~~~”众人满脸嫌弃,男的掩面女的娇羞。漱石趁着众人下意识偏开目光的机会脚下抹油准备溜之大吉,没想到刚到门口被三颗棋子封住了去路,回头一看,云菓抱歉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滑了一下。” “滑什么滑,要不是爷爷闪得快你棋子是不是要砸到爷爷关键部位了?你赔得起吗?” 云菓也不理睬他,只微微向云悛心点头。原来选拔之前云悛心就对云菓说过,上次他被漱石拉上甲板,明明是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没想到转瞬即至,事后问起来也被漱石搪塞了过去。云悛心承认当时自己可能是专注于施展魅功没有在意周遭情况,但绝对没有忽略时间,能在短时间内移动相当长一段距离,漱石一定有非常巧妙的身法。退一万步说,面对云悛心连修道中人都能影响的魅惑功法,漱石不仅能做到不受影响,还能照单全收,卡油做事两不误,他身上的秘密太多绝对不是普通人。如果能让他出手帮忙,这次英雄会也更有大的把握了。 听完云悛心的话,云菓也专门去找陆行风确认了一下。记得当初在火芝林当中撞见树人围攻,之后陆行风发现了一个人的气息,实则现场有三个人。当时云菓没有在意,后来问起这件事,陆行风解释说他发现的是云悛心的气息,而云菓和漱石的气息则完全没有感觉到。云菓自己还好解释,他从小修炼极为高深的吐纳心法,就算现在内力全无也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更何况《九字真言》博大精深,就算是修道中人都难以发现他的行踪,更别提陆行风了。但是漱石?要怎么解释他的这些行为?方才云菓故意以菩提寺“拈花指法”试探一二,力道虽然不大,但路线精妙极难闪过,不想漱石七拐八绕不动声色将其化解,如此一来,少年一百个确定漱石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漱石兄,你若是藏着掖着也太对不起船上这些对你赤诚相见的兄弟朋友了吧?你每天找府主切磋经纬黑白,都快把龙兄下得神经衰弱了,现在有为贯月槎争光的机会,怎么扭扭捏捏的?你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能理解大伙儿一定理解。” 龙玥笑道:“漱石兄,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迫不得已才不出手,还是纯粹不想出手?如果是迫不得已,我们大家绝对不再提此事。” 漱石嘿嘿笑道:“什么鬼,你们一群人套我的话,我才不上当。哼哼,扫兴、真扫兴,刚喝的好酒被你们这么一说索然无味啦!” 云菓苦笑摇头,云悛心忽然将四个淡紫色锦囊分别发给四个不久前还在比武的人,笑盈盈对着漱石道:“你如果能把这四个锦囊从四位小哥哥手里抢到,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漱石眼睛一亮,“什么事?什么事都行吗?” “什么都行,不过不能伤人害人。” “什么话,我是那伤人害人的货色么?诶嘿嘿,悛心妹子早说嘛,这不就好办了。四个锦囊是吧?好说好说。我这儿有些奇珍异宝,跟你们换,你们喜欢什么只管拿去。”漱石边说边往怀里掏东西,什么夜光杯九龙琉璃盏,什么云锦蚕丝穗护身软剑,都不是寻常物件,看得众人一愣一愣,不知道这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宝贝的。 云菓笑道:“这四位都是想为贯月槎争光出彩的英雄豪杰,岂会为了你这么点俗物动心?漱石兄,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公子说的不错,四位好汉,你们谁若能守住手上锦囊,悛心也答应你们一件事,你们看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四人彼此对望微微点头,清了清嗓子道:“漱石兄弟,你那些宝贝咱们是无福消受了,这次凤族英雄会虽说是云兄弟发起,但也是龙府主亲自承认的,咱们既然要参加,就不能给贯月槎堕了名声。你如果能从洒家手里把东西抢走,这最后一个名额让给你,我李某人是一百个服气。” 剩下三人也纷纷附和,漱石“啧”几声,样子看上去极为不屑,“算了算了,不好玩,不、好、玩!我走了。” “漱石兄,且慢。”这次说话的是龙玥,“漱石兄,不会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吧?” “…” “说实话,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在我面前还像一团迷雾一样。兄弟我很是伤心,希望借着今天的机会探一探你的底,也希望你是真的把我龙玥当成朋友。” 漱石停下脚步回头,歪着嘴巴斜着肩膀,整个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良久叹一口气道:“行行行,怕了你们了,我参加还不行吗?瞅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 他哼一声摇头晃脑转头便走,边走边说道:“悛心妹子,别忘了差我一件好事哈,到时候想好了我告诉你,嘿嘿。” “诶,漱石兄且慢,你还没和我们比试过呢。” “你们是说这个吗?” 漱石头也没回,手臂向后一挥,四个淡紫色的影子钻进云悛心怀里。众人定睛一看,这四个影子赫然是先前云悛心亲手交给众人的四个锦囊。 那四人轻呼一声恍然惊觉片刻前还在手里的锦囊早已经消失不见,一时间冷汗涔涔心中大为震惊。不仅仅是他们,云菓和陆行风也是大吃一惊,就连他们都没有发现漱石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又是如何把四个锦囊夺到手里的。 原本想摸一摸底,却没想到现在看去只觉得漱石的背影愈发模糊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二) 橘红色晚霞连天接海,火烧云蔚为壮观。从甲板看出去,海面上瞧不见一只海鸟,恐怕距离陆地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 云菓过来的时候漱石正歪歪扭扭靠在栏杆上看风景,少年还没靠近已经被发现,漱石咂了咂嘴道:“怎么,我们云大英雄不用练功准备英雄会吗?” “怎么,漱石小姐姐还在闹别扭?”少年抓过漱石手里的酒壶,小小尝了一口,“我看你这么不合群,正好借着英雄会的机会和大家打成一片,可谓是用心良苦,没想到你这么不领情。” “你要是真用心良苦就多陪我走几趟浮生间,比什么都强。” “噢,原来你是在埋冤这个。”云菓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等…” “行了行了,自从炎洲出发到现在也就去过一次。”漱石没好气,半晌才补充道:“等英雄会结束,别再给我搞什么幺蛾子了,行不行?” “一言为定。”云菓点头,“不过,为什么你现在去浮生间都要带着我了?” “之前羽族那个光团是你选的,就只有你能感应到它的准确位置了,我如果想接着看那个故事的内容必须运气好抽中它。不过浮生间里光团千千万,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去看其它的吗?你要找的东西就在羽族的故事里?你要找什么?下次我也帮忙。” 漱石看了少年一眼,半晌才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要找的东西,怎么说呢,不是真的存在,不过很重要。比如之前雪澜冰在羽族祈天大会上召唤出来的羽神,我要找的就是类似于羽神的东西。可能这世上还有什么凤灵啦、鲛人之神啦。” “更准确地说,你要找的是这种现象吧…?” 漱石有些惊讶,不过最终还是点头承认。 “浮生间的东西都已经是历史了,我们也无从干涉,你找它们干什么?难道你想通过这些现象调查什么事情吗?” “差不多吧。总之很难遇见,我之前在贯月槎待了很长时间,唯一的发现就是一颗祖洲不死草。那颗不死草全身散发绿色光芒,硕大无比能通人语,也正是因为这颗不死草的存在才保护了祖洲岛上其余不死草的繁衍。” “不死草有什么用?” “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人慕名前往采撷,其实是一种透支生灵后半辈子的生命力灌注在现在的身体当中的毒草。原本可以活一百岁,吃了不死草只能活四五十岁,不过从吃到死,这个人的生命力都要比寻常人强横很多。” “饮鸩止渴啊…”云菓点头,“你是真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一开始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漱石摇头,“不过在浮生间待得久了,这个感觉就越是动摇。或者说很多之前觉得不好的东西现在都慢慢开始动摇了。所以我也比较矛盾,既想去浮生间,又不想去得太频繁。所以你看,明知道你选的羽族往事就是我想找的东西,我就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其它浮生往事里了。” 云菓点头,原来洒脱如漱石也有这么多烦恼。但有个问题,该找的“现象”总得找,除非对方是出于某些“非必要”的原因来调查——他既可以保持寻找下去,也可以中途而废随性而为。虽然想清楚这一点,但云菓不认为漱石会继续透露下去了,索性开始闲聊起来,一来二去问起当初祖洲不死草的事情。 那是一个祖洲少年为了青梅竹马跋涉求药的故事。门户不对、家境不当,少年之间的山盟海誓既不被长辈记挂心中,本身也显得苍白且单薄。传说里不死草虽透支性命,却也有让人生命充沛事半功倍的效果,少年跋山涉水寻找不死草,希望能借助神药出人头地抱得佳人。 二人分别之时,一个愿等,一个愿付出代价,热血加上热恋让两个青年人坚定自己选择的道路。重重艰辛披荆斩棘,少年的决意被那株巨大的不死草所理解,最终赐予少年能够坚实体魄、灵活头脑、不会疲劳的不死草神药,只是获得回报的同时也要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 “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就算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少年这么说着,毫不犹豫吃下了不死草。之后数日少年化茧成蝶,身体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仅不知疲倦,拳可猎豹、脚可驱虎,连头脑都比原先清晰数倍。少年狂喜之下往回赶,只是从二人分别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 少年归心似箭不知疲倦地往回狂奔,终于在第四年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家乡。谁知晓造化弄人,少女已经嫁为人妇。 四年分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守的,哭泣的时候不能拥抱安慰,欢喜的时候无法一齐分享,就连被生活环境重重压迫都找不到心中所念共同排忧解难。那么这个所谓的心中所念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这世上纯粹的爱情本就不多啦,矢志不渝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偏偏为自己设置这样一个障碍,到头来怪谁呢?如果当初陪在少女身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幻想依靠外力获得成功,究竟是天真呢,还是幼稚呢? 少女的父母对少年说:“女儿的幸福是最重要的,如果当初你陪在她身边一步一个脚印,就算门户不当,起码你还有打动我们的希望。但在你离开这里的那一瞬间,我想你们之间也许就已经有了结果了。” 少年不理解,自己花了三年时间,跋涉过高山雪原,遇见过强盗悍匪,垂死于山野林间,通过了不死草考验,难道这些付出都那么青涩且不成熟么?明明就付出了一切,明明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和预料之中的截然不同。 少年失魂落魄地离开,四处漂泊。第一年他醉生梦死徒叹奈何;第二年他浑浑噩噩不知前路;第三年他努力忘记希望可以重新开始;到了第四年他终于想通,然而他却死了。 死于不死草的药性。 原来他这一世本就活不长久,原来他从小孤苦踽踽身体欠佳,三年跋涉落下病根,早为他的结局埋下伏笔。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尔。 漱石说完这个故事抿着嘴,云菓发现不论是当初身处羽人歌生洲往事,还是回忆起祖洲不死草,他和寻常都判若两人。 “看见过的浮生物语越多,便听见越多的芸芸倥偬千奇百怪的声音,也越来越难以理解感情。造化神奇,让无限生灵发展出无限枝节脉络,不知道究竟是好呢,还是坏呢?” 漱石微笑道:“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要毁灭了,不知道造物主会不会悲悯一回,救一救这斑斓浮生?” “今天感触颇多啊。”云菓把酒壶递回去,漱石接过却没有喝,“什么感触不感触的,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自己快活就行了,不想管那么多别的事情。” 云菓微微颔首,“今天要去浮生间吗?” “你有时间?愿意一起?” “嗯。人羽两族正式开战,因为斥候与先行部队全军覆没,雪澜冰与祈然的交涉也以失败告终。苍山关二十万行军只是幌子,折翼军在洱海关以新式器械长龙舟破浪而行长驱直入,完全不惧怕内海漩涡,突施冷箭攻占祈天圣城,希望切断羽神与霄羽军的联系。没想到想法虽好,霄羽军却战力不减,将折翼军层层狙击抵挡在洱海关与圣城一带,揭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而作为人族统帅的祈然也终于意识到,霄羽军的灵魂核心恐怕并不是祈天神木,而是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羽族王女纳尔黛莎·普南多——以纤纤弱体支撑整个霄羽军队,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恐怕确有其事。于是几番商定,‘踏莎行动’正式开始。” 云菓将最近一次浮生间的内容复述一遍,二人亲身经历战场之中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铺天盖地的景象,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如此惨烈的战争之下,究竟踏莎行动会如何发展?围绕雪澜冰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内海之盟最终如何达成?一切的一切都引人入胜,云菓也想知道,这个弱女子是如何在乱世之中将反战与和平的呼声传递出来的。 “算了...这次还是算了吧。”漱石微微摇头,“做事情一心一意,我可不想到时候两头都没做好。” 他顿了顿,“悛心妹子不是急需凤睛麟鳞吗?咱们还是多准备凤族英雄会的事情好了。” “可是...你那边不要紧吗?” “不急,也没必要着急。”漱石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凤族大会好手众多,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你这几天跟我们说的菩提寺七十二绝技确实是顶尖功法,就这么让我们学了没问题吗?” “你不是一向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的吗?怎么现在却不干脆了?” 漱石哈哈一笑,摇头晃脑离开了,不在话下。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三) 因为有三千弱水相环绕,凤麟洲乃是十洲三岛最为神秘的一座大岛,即便是在巡海贯月槎和沦波舟监察海洋的今天,弱水都堪称此岛最天然且固若金汤的面纱。隔着几万里看去,它就如同一条镶嵌于碧蓝海洋中的银色匹练缓缓流淌,而被匹练包围起来的岛屿,则掩映在烟波浩渺的无尽海洋之中。 距离海岸已经很近了,依然看不见海鸥等鸟类,传说弱水浩汤鸿毛不浮且不可越,鸟类一旦飞临上空便如同失重一般笔直向下坠落,而一旦落入弱水里,不论如何挣扎都浮不起来,如果没有人出手相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这泱泱十洲三岛也只有巡海贯月槎一艘船不惧于弱水,不知是因为船身实在太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贯月槎驶过弱水如履平地并没有半分摇晃。最开始的时候凤麟洲居民对贯月槎的出现极为惶恐,要求龙族将其摧毁,结果被龙族果断否决。于是凤麟洲居民趁着贯月槎到岛上巡海的空隙强行登船企图将其拆掉,没想到此船坚韧并重上下宛如一体,不论登船之人如何行动就是不能伤其一分一毫。龙族后来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凤麟洲居民从那以后就打消了摧毁凤麟洲的念头,并且事实证明龙族的确没有称霸天地的意思,几千年来贯月槎成为洲岛和平的象征、为亿万生灵所尊敬推崇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贯月槎堪堪靠岸,这是凤麟洲专为贯月槎建立的巨大港口。岛上麒麟一族擅长机括巧术,据说当年凤麟两族登船之后麒麟族为贯月槎精为天人的设计以及制造工艺所折服,后来双方之间嫌隙渐消,麒麟族不仅制造了这个港口表示对贯月槎的欢迎,每次更会甄选出族里这一代最为优秀的机括巧匠上船检修。贯月槎十二年巡海一次,对于船身的保养和问题排查也一度让龙族颇为头疼,没想到麒麟族主动请缨,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港口依靠天然峭壁建立而成,由包裹着金属的千年小叶紫檀和花梨木为料,高约两千丈直入云霄,船来则为港口,船走则是小镇。此港上下共分九百层,贯月槎入港之后便仿佛包裹在一个千层口袋之中,不论是客舱还是甲板、外壁还是设施,全部由麒麟族中人负责检修。尤其是最近千年时间,贯月槎的兴衰荣辱就仿佛是麒麟族人脸上的表情,听说最近两次触礁,差点没把这群以机括巧术当成生命的匠人吓个半死。这不,麒麟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正领着一千多位工匠地毯式检查,绝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纰漏。而见到这幅架势的槎上众人不禁开怀长笑,将船交给这样的朋友,也不知能为自己省多少力气了。一时间岸上各族群看热闹的、镇上当地居住的、港口商铺的以及贯月槎上的,加起来恐怕不下万人,倒是少有的人声鼎沸极为热闹的模样。 贯月槎坚硬先前说过,撞上南元礁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麒麟族长老在龙玥一行人下船之前就将大概问题分析清楚,此时正汇报详细情况。比如需要什么样的工艺、要用到什么样的材料,再就是需要多长时间竣工,到了最后又将工钱报上来,也没有过多停留便走了。原本是一套极为常规的流程,龙媛一张小脸却拧成了核桃,本就孩子气模样,这一下不惹人注意都不行了。 “龙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啦?” “生气不至于,就是感觉有些奇怪。”龙媛看了一眼云菓,“你和悛心姐姐、漱石哥都是第一次来凤麟洲,自然不清楚。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第二次来,而且咱们龙族与麒麟族的交往因为贯月槎而改变,甚至被外界戏称为‘船上之交’,这当中的文化贸易交流记载数不胜数,这一回有些奇怪。” “你也发现了?”说话的是龙玥,“不过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说来也惭愧。”龙玥苦笑道:“其实这些年来麒麟族为贯月槎检修几乎是免费的,只是有时候材料实在难找,必须到其它岛屿才可能找到,这些材料就必须贯月槎自己解决。” “很正常啊,我看他们浩浩荡荡一千多人的队伍,这穿衣服要钱,吃东西也要钱,你们龙族地域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就算找你们要点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贯月槎这么大个东西,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云兄说得在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既然他们开口了,这笔钱我自然会向长老院上报,争取早日把这笔钱批下来。” 龙玥虽然这么解释,但龙媛一直嘟着嘴,云菓问起原油,小丫头只说这笔钱财数量巨大,远远超过船只修缮本身所需要的,如果以后每十二年都需要花费这么大一笔钱,恐怕龙族和麒麟族的船上之交不能长久了。这种事情估计是两族都不愿意看见的。不过话虽如此,这些事情并非云菓所能担心,略微安慰,少年便与云悛心、漱石三人并肩下船、领略这巨港胜景了。 凤麟洲物产丰沛,因为有弱水存在商品难以向外运输,自给自足早已不能像几万年前物产匮乏技术落后的时候那样反应岛上居民的情况。实际上最近几千年这里物资过剩,以致于经常可以用非常廉价的价格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 云悛心身为女孩子家,对于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愿意放过,只是她身上身无分文,好在龙玥执意送一些珊瑚玳瑁权当礼物,她便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后来云菓知道这件事情,强调用劳动换取等价报酬方是上上之道,心存侥幸、偏门左道并不是长久之计,云悛心听过之后觉得言之有理,便将玳瑁珊瑚全部送了回去。横竖不用参加英雄大会,她便在船上帮忙,有时候打理果园灌溉果蔬,有时候和船上厨子一齐料理三餐,还有的时候表演歌舞。因为生得天生丽质,一颦一笑魅惑天成,以致于后来只要有云悛心出场绝对是看客火爆热闹非常。三个月时间一过,云悛心也算是积攒了一笔不错的积蓄,但在港口商铺里买东西脸上仍旧流露出一种举步维艰颇为心疼的表情。七挑八选,自然也少不了漱石连珠炮弹似的溜须拍马,前后一个多时辰方才选了几样,只不过东西虽好、价钱都不高,惹得云菓漱石连连称奇。云菓也帮船上做了许多工作,下船之前龙玥同样塞给他一些银两,本来想用这笔钱给云悛心买点东西,没想到被拒绝,最后便宜了舔着脸哈巴狗似的漱石。 三人并肩在街道上走着,海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和悠扬的海鸥叫声,三分世俗悠闲,七分同行惬意,云菓侧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云悛心正偷偷抹着眼泪。 他没有追问,更没有打扰,另一边漱石咧嘴朝他眨眼睛,也不知道这幅没心没肺究竟是怎么练成的。 三人无意间逛到一处兵器铺子,放眼看去十八般兵器面面俱到,盖因为店主人是麒麟族匠人,这些兵刃的质量也相当惊人。云菓看着当中几件目不转睛,只不过他不曾主动拿劳动力换取银两,囊中羞涩之下只能作罢。倒是漱石指着当中一颗原料石头一定要云菓买下来,虽然不知道做什么用,但少年也没有犹豫。正付款,那石头却被另外一人拿走。 拿起石头的手肌肤呈现透着淡淡海蓝色的白,阳光下反射一层七彩光晕,仔细看去可以发现上下笼罩着一层近乎透明的薄膜,犹如七色蝉翼蔚为漂亮。 手的主人是一位高挑青年。青年看上去和人类并没有两样,只是头发海蓝,耳廓连着一寸小鳍,身上穿着的衣服只看一眼就能知道轻柔匀练绝非凡品。漱石眼尖道了声:“虹色鲛纱”,那青年莞尔看过来作揖道:“在下斗胆,可否请三位忍痛割爱?这块石头我愿意出两倍的价钱向各位买来。” “好说、好说、钱不打紧,不如用你身上的衣裳给我们换,你看怎么样?” “这个…”青年有些迟疑。 “既有身份搞到这珍品虹色鲛纱,自然不难搞到第二件。你这鲛人族的贵公子,怎么却和咱们平头老百姓抢东西?”漱石笑嘻嘻的,但言语种似乎并没有退让的意思。 “原来是鲛人,第一次见,没想到生得颇为清秀。我还以为是像鱼那样的生物呢。” “噗嗤,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这鲛人的嗓音倒美得紧,悛心如果生了这么一幅好嗓音,怕是每天都要为公子唱上几曲。” “现在的声音就很好听嘛,换了别的我可能还不习惯。”云菓微笑,只短短三句话,另一头漱石油嘴滑舌已经将鲛人青年侃得晕头转向。那青年正准备脱下衣裳来交换石头,没想动半路杀出个麒麟族少年将交易打断。 这少年云菓三人在贯月槎上曾见过,之前是跟着麒麟族长老一齐现身的,名字似乎是叫齐洛。齐洛年纪不大但机括之术一流,忙上忙下手脚极快,操控器械也是游刃有余神乎其技,所以三人都有印象。只是少年似乎记不得云菓他们了,勾着鲛人族青年的肩膀道:“汐兄弟,这伙人可坑死你,一件虹色鲛纱可是价值连城,我这儿还有你要的石头,比他这个个儿还大,直接送你,你可别给人当成傻子啦。” “这、齐兄弟,这个好吗?这石头…” “嘘。”齐洛竖起一根手指,“行了,咱们喝两杯先,走吧走吧。” 鲛人青年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漱石手里的石头终于和齐洛一起离开了。云菓原本准备嘲笑漱石骗人伎俩被识破,不料漱石不恼反喜,抓着云菓道:“我就喜欢有人拆我的台子。他们不是要去喝酒吗?走,咱们给他下点泻药,要他坏我的好事。” “不是吧?这样就整别人?你这人也太幼稚了吧?” “费什么话,走。悛心妹子,走了走了。” “啊?哦哦哦,老板,我要这个,快点,朋友们要走远了。” “好嘞!姑娘好眼光,方才那位小哥可瞅着这根精铁棍不撒眼咧,啧啧,价格是贵点,但质量绝对杠杠的,毕竟神仙眷侣心上人,可不能含糊!” “老板休要取笑,那是我家公子,哪是什么心上人。”云悛心红着脸将包好的精铁棍抱在怀里,付了钱连忙追着云菓二人的目光去了。 三人跟着齐洛的脚步越走越远越来越偏,到了最后索性连商家也再看不见一间。面前是一个破败的瓦砾堆砌起来的废墟,更像是江湖之中漂泊无依的乞丐的去处。云菓道:“这喝的什么酒,鬼鬼祟祟喝到狗窝里来了?” “麒麟族和鲛人族没有往来,这可是一个藏了两个种族的怪狗窝,说不定能给你吐根金骨头来。” “金骨头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金匕首倒是有一把。” 二人顺着云菓的目光看去,齐洛正从怀里掏出一柄金灿灿的匕首。虽说金灿灿,却柔入水波可以弯曲折叠,想必添加了许多其它金属,交手的时候藏了这么一把袖中刀绝对是防不胜防。这二人也不知道什么关系,明明两个种族,连所生的大岛都不同,怎么会如此熟稔?实在是匪夷所以。 三人好奇心上来,爬在不远处偷听二人说话,过了良久,云菓转头问漱石“玄萤流音?那是什么东西?” “你能再说大点声吗?”漱石翻白眼。 “什么人?!偷听讲话,给我滚出来!”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四) “开玩笑呢吧,这也能听见?!” “麒麟族的机括产物顺风耳对声音反应非常灵敏,小心!” 话音堪落,半空里忽然蹿出十数个火箭般的三寸金属机括筒,这圆筒一端连着透明丝线,被齐洛紧紧攥在手里、另一端尖头骤然吞吐成莲花状,只听“簌簌簌”锐啸破空而来,霎时间漫天花雨金针泻地。盖因为金属筒内机括弹簧精巧,这些金针穿透力极为强横,插在地上足足没入两寸长短。不仅如此,金属针筒如投掷暗器一般在麒麟族少年手中指哪打哪,如此一来暗器方向千变万化,想要尽数闪过去端的是难于登天。 云菓一看头皮发麻,不敢想象被成千上万的金针射在身上后果会如何悽惨。千钧一发之间少年没有丝毫大意,只见他手臂一弯搂住云悛心腰肢,脚下踩着多摩迦叶尊者步,每每在不同针筒发出金针雨阵的缝隙间险而又险游走而过。虽说须臾片刻有几根金针与云菓擦肩而去失之毫厘,好在都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未伤及性命。云菓旋身后退护住周身上下,闪避良久这才得了喘一口气的功夫,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不远处的少年。 可以看见麒麟族少年耳朵里塞了一个紫檀色的精致机括,想是之前漱石口中提到的顺风耳无疑。云菓方才说话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它成功捕捉,其精准程度着实叫云菓大吃一惊。不远处漱石的样子颇为狼狈,灰头土脸好在没有受伤,让云菓不禁长松了一口气。 齐洛又要出招,云菓连忙摆手道:“且慢,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齐小兄弟,咱们可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下手何必如此很辣?” 对于云菓的话麒麟族少年充耳不闻,手背青筋爆起,全身上下没半点破绽,新一轮的机括金属筒针装载完毕随时可以再次射击。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方才贵方面齐长老给咱们龙府主报了贯月槎修缮所需要的材料和金额,其中有些不明白的,我们特地来问问。” 齐洛眉头一拧,“你们...是刚才跟在龙玥…龙府主旁边的那几个人?”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咱们?”漱石嬉皮笑脸嘿嘿回答,齐洛上下打量,手上动作虽然没收起来,不过杀气已经减了几分,“你们鬼鬼祟祟跟到这里来干什么?” 云菓道:“噢,其实是这么一回事,我听见齐长老说需要千年小叶紫檀木,整好船上有些上好的千年柚木,不知道能不能代替一下?毕竟这小叶紫檀极为稀少,我们也希望能快些将贯月槎修理完毕。实在不巧,那位齐长老身法飘忽,我们武功低微寻他不着,以为他下了船,这便过来看看。没想到长老没找到,半路遇见你这位长老身边的少年英雄,依我看兄台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对于这些事情肯定也是极为权威,方才不敢冒然顶撞,姑且跟上来套套近乎。” 齐洛冷眼看了三人几番,忽然收起机括抱拳笑道:“早说不就行了,我还以为是鬼祟贼子偷听我二人说话。” 他顿了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流洲喃汐涯珊瑚海鲛人族使者汐莛泩。莛泩兄,这三位…”齐洛手掌朝上迎着云菓等人方向。 “云菓、漱石,云悛心。” “三位都是巡海贯月槎上的贵客,正如这位漱石兄所说,方才大水冲了龙王庙,让莛泩兄受惊了。” 齐洛笑道:“莛泩兄早你们半月来到凤鳞洲,曲子吹得可谓是出神入化绕梁三日,为人也耿直天然,可谓是少有的风雅儒士。这不,刚才正准备吹奏一曲,想着若是莛泩兄手里拿着传说中的玄萤流音的话只怕是连老天爷也要为淳淳音色所感动。没想到半路和三位朋友起了冲突,这雅兴怕是都没了。” 云菓暗自点头,面前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却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正准备打道回府,漱石却舔着脸非要上去道歉,不仅将那块买来的石头送给汐莛泩当作见面礼,还要云悛心高歌一首为众人助兴。起初云悛心见漱石没个正经颇有些恼火,却见连云菓也轻轻朝她点头,她反应过来立刻改了态度,邀请汐莛泩共演雅乐。 齐汐二人不好推辞,与云悛心一同,一个吹七孔海螺、一个唱妙音婉转,琴瑟和鸣不折不扣是动人心弦的潺潺天籁。如此过了良久,在齐洛明确表示小叶紫檀不能用柚木代替之后,云菓三人方才悻悻告辞。前后一共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少年和漱石脸上却仿佛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一步三回头带着云悛心慢慢离开了。 “云兄弟反应挺快,是有什么发现吗?” “哪里,我是看你胸有成竹才上前帮腔,真的发现问题其实是在汐莛泩吹海螺之后。” “哦?我以为只有龙玥那样的呆子钻研这些音律,没想到云兄弟也深藏不露?” “这你就抬举啦!我又不是什么风流雅士,哪懂这些宫商角徵羽?不过音律之道虽难,领会其中的感情却是每个人都可以的。这世上高山流水难懂,下里巴人却属于红尘倥偬,他声音传递的东西,只要明心澄净,又有什么难以揣摩的?” “有什么发现?” “暗流汹涌,稳中纷乱。” “何解?” “遇到麻烦了。”云菓正色道:“这两人似乎并不是一路的,齐洛说话气定神闲,汐莛泩神情行动却带了几分不安。如果立场相同,料想不会有这么大差别。漱石兄,那玄萤流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问到点子上了。”漱石笑道:“相传北天帝颛顼与太子长琴为世间最擅长音律的二人,两人亦敌亦友每日于通天建木切磋音律技艺,都希望让对方心悦诚服。如此过去三万年,两位神祇切磋过无数次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这一日切磋完毕,二人约定各自打造乐器,为期一百年,百年之后再战于建木之巅。颛顼帝将建木顶上的一截三万年建木树枝折下带在身上,而太子长琴则抽下建木树叶经络。在那之后颛顼帝四方游历,路径凤麟洲,得朝阳旭日凤麟感悟,以建木树枝、凤尾神羽和麒麟心血铸就了一支尺八。 一百年之后两人最后一次切磋,太子长琴用建木树络等神物制造了三张古琴,分别是凤来、凰来以及太子长琴,然而就算三琴共演,依然抵御不了颛顼手中尺八的威力,太子长琴遂主动认输。 不过颛顼帝则认为其实一百年过去,因为自己过于专注于尺八的铸造而疏远了技艺,这次取胜并不是境界与水准上的胜利。于是他将尺八封印于得到铸造感悟的凤麟洲上,发誓以后磨练自身技艺,再不会依靠外力取胜。太子长琴折服于颛顼胸怀,将三张古琴呈三角合围、封印守护于尺八旁边,并为尺八取名,而这枚尺八,就是方才齐洛汐莛泩口里提到的‘玄萤流音’。” “来头这么大?怕是要上天哦。这些都是真实的事情吗?” “云兄弟、悛心妹子,你们看那边。” 二人顺着漱石手指的方向,远方云雾里有什么东西隐现其中。 “那是凤麟洲通天山,高入云霄。通天山周围有三座相对矮一些的山,呈正三角守护通天山。这民间传说总与地理地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说不定就是因为有这四座鬼斧神工的奇山,所欲凤麟洲上才会有这么多神奇的传说吧。” “你不是没来过凤麟洲么?怎么感觉这么熟悉?跟你家后院儿似的?” “这叫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知识不渊博一点儿,采花撩姑娘的时候都不一定顺手,到时候话里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洗干净骗到床上姑娘说不定都能飞了。那这苦宵漫漫睡也睡不着,岂不是又得劳烦我的麒麟臂了?使不得!使不得!” “能正经一点么?”云菓见云悛心俏脸通红,忍不住怼了漱石一句,“我才不信这两个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就是讲讲风花雪月神话故事,还生怕被我们听见了。小爷我耳朵好才隐约听到玄萤流音,换成普通人半个字都听不到却已经身首异处,这已经不是可疑,而是可怕了。” “怎么,来兴趣了?” “有点,不过没什么头绪,他们俩那顺风耳挺麻烦的。” “不麻烦。我直接跟你说吧,凤族英雄大会就在通天山上举行,齐洛既然能跟在齐长老身边拜见龙玥,身份地位肯定不低、汐莛泩身为喃汐涯珊瑚海鲛人使者,说不定还会亲自参赛。这二人都会到山上去,还怕没有机会接近他们么?” “这大会几时举行?可有眉目?” “一般巡海贯月槎到港之后等不了多久,你就放心吧。” “那好,我们就在通天山凤族英雄大会上把事情挖个水落石出。”云菓嘿嘿一笑斗志激昂,当然这当中多半是因为有可能拿到给云悛心驻颜延年的药材。一念及此云悛心胸口扑通扑通直跳,跟着一路哼着小曲儿的云菓径直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漱石脚步慢了下来,被丢在了最后。 白衣青年回头看了一眼齐洛二人的方向,嘴角一挑自言自语:“我只道在浮生间里寻找,万万没想到竟能亲自碰上,有趣、有趣。”他看了一眼通天山,“混沌石、玄萤流音,这么大一个定岛神物,我倒要看看你们准备翻起什么浪来。”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五) 被凤族奉为坐上贵宾足足有数日时间,这期间云菓等人也算是真正认识了一番这个与麒麟族齐名的洲岛霸主。凤族上下约莫百万人,相较于麒麟族亿万之众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甚至比岛上其它种族的人数还要少很多。就拿此岛特有的菌人来说,菌人形似蘑菇、高约一寸,但凡生长树木丛林的地方都能看见菌人的踪迹,可谓是人口众多欣欣向荣。与凤族不同,菌人个体弱小,而凤族个体强大无比,名扬十洲三岛。 凤族驰名天下的不仅仅有强大的武力,盖因为讲求血脉精纯,这个种族百万之众都团结无比,众志成城其利断金,拧成一股绳的情况下想不强大都不可能。凤族律法非常完善,每一任选出德高望重的族长仅仅可以行使行政管理权,而律法删立、司法监督则又有两个独立机构。如此在内部团结、外部统筹一致的情况下,凤族能够达成今天这样的高度和成就并不是空穴来风没有根据。越了解这个种族,就愈发觉得它的强大之处,看得云菓是啧啧称奇眼界大开。 对于龙玥这种级别的来客,自然是凤族族长亲自迎接。族长名叫凤凌霄,是一位相貌威仪高大雄壮的中年男子,虽是如此,其粗旷外表之下行事却极为缜密,与初次见面的印象形成鲜明反差。或许这就叫领袖的魄力,想让人忘记他的性格样貌都不可能。 众人安心住下的第七日,凤凌霄带着观礼使者们与参加盛宴的各族族人启程前往通天山。一路上乘坐麒麟族机械“凌天鸢”,这种木制木鸢翼展三丈硕大无比,除了驾驶员之外一架约莫乘坐四五人,云漱陆四人一驾,一时间翱翔天际尽览众山小,速度自不必说,云菓与云悛心感慨万千,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洪荒大陆或划符咒、或驾驭灵气凭虚御风的青春年纪。 通天山看似近在咫尺,没想到一直飞了四日之久方才到了面前。从近处看去方才知道这座山究竟有多么巨大——不论是万丈鲲鹏还是巡海贯月槎,和这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山比起来都可以说不值一提,甚至到了山体跟前,你不会以为这是一座山,而会把它当成一面岩石土墙。凌天鸢沿着山体向上俯冲,又飞了半日之久,驾驶员回头对云菓笑道:“倘若天上真的有神仙凌霄城,估计这通天山就真的是到了南天门咧!三位坐好了,接下来向上的路程可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云菓尚不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前的山体上忽然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凌天鸢方向急转忽然向上斜斜钻进这硕大无比的黑漆漆洞穴之中,起初三人还颇有些惊讶,到了后来发现并没有异状也就慢慢放下心来。洞穴大到看不见边际,里面也端的是深不可测,日月不见晨昏不分,不知飞了多久,云菓忽然道:“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咦,这位小兄弟好尖的耳朵咧。” “这是...是风声?” “没错,是风声。凤小驾驶员,你这是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来啦?” “什么地方,嘿嘿,看好、可抓紧啰!” 话音一落,从脚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涌起一阵狂风,紧接着凌天鸢载着朔风扶摇直上,速度竟比先前还要快上数倍。云菓三人“呜哇——!”一下大声狂叫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被压到了肚子里沉甸甸坠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凤族驾驶员哈哈大笑道:“通天山山体里有一团回旋旋风,咱们上去的时候走这边,旋风带着我们极速上去、下来的时候走另外一边,那速度比现在还快!到时候可别吓得哭鼻子咧!” 有了这乘风扶摇的麒麟族器械代步,原本看不见顶的通天山也就没那么高不可攀了。约莫飞了半日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芒,这光芒愈来愈醒目,愈来愈刺眼,到了最后凌天鸢冲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到了山顶,周围喝彩声、礼炮声此起彼伏。云菓放眼看去,只见身边空中是数以万计从脚下洞穴中飞出来的凌天鸢,此时驾驶室打开,凤麟两族驾驶员们彼此示意高声欢呼,而他们手里则拿着节日盛大的礼炮,一时间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大丽花也似的彩苞绽放开来,耳中充斥的则是诸如“下一次一定是我先到一步”,“这一回让你拿了第一,下一次就别想这么容易了”这样的欢声笑语。 云菓这才知晓,原来这些驾驶员彼此较劲,都希望能够成为这第一个从山体之中冲出来的勇士。话虽如此,成千上万的驾驶员就算输了比赛也没有任何不满,众人在湛蓝天穹中迎接节日,一时间浓浓的情谊氤氲在天云之中,看得来此观礼的其余种族中人目不转睛、沉浸在欢娱的盛大节日里。 这凤族十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终于是开始了。 通天山山顶直径数百里,中间是圆形深洞,四面八方则凤族人设置的盛会吃喝玩乐的去处。 就拿西方来说,这里矗立一座足可容纳十万人的飞天瞰蒲诺球场。麒麟族中人利用精湛技艺制造了四堵弧形球场壁,其上又有成千上万的木制长臂,长臂顶端是观看比赛的包间,游客坐在当中可以欣赏凤族有名的飞天蹴鞠大赛。 说起飞天蹴鞠大赛,是凤麟洲诸多种族共同参加的竞技赛事,每十年举办一次,一共二十四支队伍参赛。这些队伍精挑细选,每队二十人左右,真正上场十人,背负麒麟族木制飞翼,全程用羽翼传接球,目的是将飞天蹴鞠射进对方球门。过程中倘若有肢体接触球或者让球落到地上都算失分。麒麟族一向是此道高手,凤族人也不甘示弱。每一次飞天蹴鞠大赛如果有队伍能够从麒麟族手里抢下冠军,都是一件足以津津乐道十年之久的乐事。代表了族群荣誉的蹴鞠大赛火爆异常,不用说决定冠军归属的决赛,就算是小组赛都是一票难求。云菓等人看了一场,偌大的空中球场设置了诸多障碍物,对于球员操作翅膀来说是非常大的考验。这是一项团体运动,上天入地追风逐电,在极速里闪电一击,在技战术中压制对手,也难怪在进球的一刹那山呼海啸,有的人喜极而泣,也有的人暴跳如雷,如此一副众生相,看得众人是感慨万千。 位于通天山山顶北侧的是一座游乐园。游乐园设置数千项娱乐设施,甚至有戏台表演神话演绎,其内容丰富程度足以让游人流连忘返几天玩不到重样的。如此富有童心的去处,如此和谐的气氛,就连一向只对美人感兴趣的漱石都忍不住高声赞叹。 东方是凤族盛典的核心区域,诸多种族的使者在此道贺,于是这里便成为了各洲各岛屿十年间科技发展、文化交流以及经济建设的重要交流地点。此外四处可见的百丈长宴通宵达旦有厨师将美食烹饪完毕送上来,也成为了让人沉醉其中的一大亮点。到了晚上东方的街道府邸客栈灯火通明,灯笼、长明灯、烟火、麒麟族自制的虹光射灯,无一不彰显着生命的和谐以及美好。身处其中,云菓和漱石龙玥似乎被深深触动,如此一派盛景,不仅是凤麟洲两大霸主共同建立,更融汇了菌人、羽人、鲛人等等其它种族。这种大同与升平,不就是应该追求的盛世吗?只希望这样的情况,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了。 最后说到通天山南侧,就是英雄剑会的举办场所。庆典开到第三天的时候英雄会正式召开,云菓等人赶到现场,这才发现现场与蹴鞠大赛的氛围颇为相近。这里高手如云,都为了十年一度的大会冠军冲刺,眼光雪亮摩拳擦掌,绝不愿意让十年苦练白费、也不可能留半分情面将机会拱手让人。 这其中确实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正如漱石所说,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齐洛、汐莛泩赫然在列,一个代表麒麟族、另一个是鲛人族使者,此时站在一起不知道咬耳朵说着什么。二人看见云菓等人现身颇有些吃惊,汐莛泩莞尔微笑作揖算是打招呼,齐洛则是微微点头,但目光寒冷,不知是将众人当成了对手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宣布大会开始、官方认证参赛人员、抽签、打擂,第一天的事情听起来多,但实际上只有一场比赛。云菓虽然没有内力,好在招式实在精湛、步法实在绝伦,对手甚至没有碰到少年衣角已经被点中穴位没了战斗力。 原来这三个月研究,云菓自知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攻击力大大降低,想要击败对手无非从两个方面入手,即使用兵刃和打击穴位。说起兵刃,云菓不喜刀剑,总觉得递出则见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使用,所以不论是当年以佛门判官的名号混迹江湖还是后来昆仑拜山,亦或者菩提寺大破二十八铜人西天佛云阵,使的都是一根镔铁齐眉棍。兵刃是后招,此时点穴足以应付,人体一共四百零九穴位,对于云菓这种武学高手来说自然是滚瓜烂熟,这第一局也就在少年意料之中轻松解决。 漱石那边也早早结束,听说他的对手忽然心肌梗塞口吐白沫,漱石只是站在对手面前,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就取得了胜利。这般不战而胜自然也是引来了诸多观众的歆羡。 陆行风修行七百年,又得了云菓这三个月细心指点,不仅内力深不可测,招式也端的是精妙,那对手接了他一套长拳自知不是对手主动认输,也让观众大为惊讶。贯月槎代表队三人极速取胜,登时被视为夺冠热门。 这边比赛完毕,云菓专门去看了看齐洛的比赛。听说他的对手是凤麟洲一种鱼人。凤麟洲鱼人鱼鳍如刀身姿灵活,以骁勇善战闻名,这一位鱼人既然参加英雄大会,自然是万中无一的顶尖好手。不料齐洛年纪看上去不大,暗器手法却极为老练。有时候手指轻弹空气,甚至会对暗器判断造成相当严重的干扰,强如云菓想要成功捕捉其暗器轨迹都容不得丝毫大意,更不用说寻常武学家。 定睛看去,盖因为齐洛是麒麟族好手,身上装备道具层出不穷,不仅仅有之前见过的金属金针筒,更有折叠弹射的袖中刀剑、可弯可直的腰间长鞭、无坚不摧的手指爪。并且云菓发现齐洛的招式虽然凶狠,但僵直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用行云流水目不暇接来形容非常适合,连陆行风也不得不承认单单在招数方面齐洛是胜过自己的。到了最后鱼人明显招架不住,齐洛却不给他出声认输的机会,到了最后一脚踹到鱼人胸口,只听几声噼啪脆响,想是不知震断了多少根骨头。 “这人下手好狠。” “是,行风叔,漱石兄,如果和这人遇见可千万不能大意。” 二人点点头,此时得胜归来的齐洛看见云菓三人,站在台上从上往下看过来,眉头微皱,张嘴说了什么。 “他在说什么?” “听不见。” “不要碍事。”漱石笑道:“对咱们说的,算是警告?” “这你也能听见?” 漱石摇头晃脑,“这你就不如我了吧?这女孩子有时候心里话说不出来,或者说话却不出声,你就得看她的脸色、看她的心情、看她的嘴唇变动,嘿嘿,没想…” “行了行了,这就不用炫耀了吧。”云菓哭笑不得,“不要碍事?看来他对这英雄剑会的冠军志在必得啊。漱石兄,这冠军有什么好处?” “你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服了你们了...好吧,如果能拿到这冠军,多半是十年间凤麟洲最为骁勇善战之人。到时候可以到通天山山体洞穴里接受洗礼。” “什么洗礼?” “你知道先前咱们上来的洞穴是怎么形成的么?”漱石忽然正色:“据说几千年山顶并没有这么一个大洞,一个凤族勇士无意间得到通天山认可,于是山顶忽然沉下去,并且开启了第一个孔,就是先前凌天鸢飞进来的那个。那位战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体中央修行,不过最后没能活着出来。” “山的认可?”云菓皱眉道:“这不是传说吧?” “不是,是真事,所以后来通天山是颛顼帝投下的尺八说法才愈演愈烈。你看,这山从远处看是圆柱体,又细又长,居然还有一个小孔,居然还是中空,是不是很像一把乐器?” “如果是真的…”云菓喃喃自语,“难不成是绝世法器...?”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总之这看似气氛平和的凤族大会,也许正有些人在谋划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呢,咱们可得小心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六) 凤族英雄剑会邀请十洲三岛诸多种族好手参与,越到后面想要赢下比赛就越是困难。这是第五天的对决,云菓的对手是一个羽族霄羽军青年不仅可以随时展翅高飞百步穿杨,就连近战功夫也是一流。凭借翱翔天际的灵巧身法一路过关斩将,对阵之前也被多半围观群众所看好。 对阵一起,羽人并没有急着飞上天空,而是近距离与云菓过了几手。从这几天交手情况来看,云菓所用的招式精妙程度可以说冠绝大会所有好手,然而攻击力孱弱、体内没有内劲一说也流传甚广。虽是如此,云菓对付体质轻盈的羽人也早有打算,行招之间所重无非五个字,即消:连消带打;变:一旦对手防御出现纰漏则变拳掌为点穴;带:顺势而带拉扯对手重心;冲:利用羽人骨质轻盈的特点冲击关节让对手畏首畏尾;拨:借力拨力以彼之道还是彼身。如此五字连出落定心中,不仅将羽族青年打得关节酸痛连连败退,更是显得游刃有余落落大方,引来现场高声喝彩。 羽族青年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原以为自己行招已经足称快灵,没想到你快一分,云菓就能灵动两分,对比起来反而显得笨重无比。他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背后巨大羽翼展开拉开距离道:“云兄弟不愧是贯月槎使者,招式精湛在下甘拜下风,不过羽人成名于高天,请小心了。” 话音一落羽族青年振翅而上,足足飞到百丈高处方才停下来,一手张弓一手搭箭,霎时间弓弦脆响五珠箭齐发快逾惊鸿,甚至看不见羽箭轨迹,已然近在咫尺闪避不及。 云菓大吃一惊,虽说早猜到羽箭速度之快威力之强,真的对阵起来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五枚羽箭分成五个截然不同的轨迹殊途同归,对于云菓来说甚至没有听见弓弦声,羽箭已经映在了瞳孔中。 这五珠箭竟比声音传递的速度还快! 现场所有人屏住呼吸,云菓毫不犹疑以多摩迦叶尊者步解化混沌阴阳,以四象为位、八极延展,千钧一发与其中三枚羽箭擦身而过,只听得衣衫被洞穿的撕裂声、下一刻另外两枚羽箭闪着乌冷寒光破光而来。 少年瞳孔收缩背后汗冷,后斜身躯腰间用力旋身而动右手伸出全力去抓,不料那羽箭箭头被羽族青年内劲所裹力道奇大,纵然木质箭杆被少年抓在手心,箭头却带着十二分威猛霸道继续前行。只听“啪嚓”一声,盖因为云菓使用的力道与箭头所指分属二力,那羽箭箭杆竟硬生生被折成两段:一段被少年握在手里,另一段则被箭头带飞继续前行。那枚羽箭盖因为掌力所扰变了方向、划破云菓肩膀飞射而走。 这仅仅是第四支,云菓身体已经腾空,眼看第五支羽箭锐啸而来横竖躲不掉,云菓将手中羽箭木杆以拈花指法全力掷出,带开了最后一支羽箭一个小小角度,终于避开身上要害,话虽如此,大腿中了这一箭依然是疼得龇牙咧嘴。 瞬息之间两方交手精彩绝伦,现场观众是大饱眼福。羽族青年自从对战以来从未同时发射五珠箭,此番五箭齐发虽然没有成功击败云菓,但少年大腿已伤,想必胜利的天平也开始倾斜了。 果然如众人所料,羽族翱翔九天,实在是巨大的优势。 “云兄弟,这五枚羽箭都不会要人性命的。” “我知道,看来你也是穴道高手,这五支羽箭但凡中了一枚则经脉堵塞行招不畅。我虽然没有内劲在身,却依然会影响我之后的招数,不得不佩服羽族神射手的功夫。” “过奖了。我看云兄弟不使弓箭暗器,既没有麒麟族朋友的机括,又不像凤族朋友可以一跃百丈,再加上大腿受伤,倒不如及时认输,免得之后又有损伤。” 云菓哈哈一笑拇指擦过鼻尖笑道:“多谢费心,若是半途而废又怎么配得上英雄剑会这四个字?”少年毫不迟疑拔出推上羽箭,箭头倒钩带起一团血肉,引来周遭一阵惊呼喝彩。“更何况,谁说我没有弓箭暗器了?” “什么?” 云菓咧嘴一笑,堪堪拔出来的羽箭被他全力投掷上天。只听锐啸飞来箭光反射朝阳虹光,杀气腾腾的半截羽箭以丝毫不逊于先前的速度反向溯流,径直向羽族青年所在的方位极速钻去。 “这少年好强的臂力?!没有内劲居然可以扔出如此羽箭,当真匪夷所思!” 不仅观众疑惑,就连羽族青年也震惊无比。不过羽箭破风,风又是羽人最好的朋友,区区一枚羽箭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只见青年大翼一展半空里成梭子飞快旋转,身形从羽箭射击的轨迹中闪走,再加上高速旋转的气流,如此就算中这一箭也没有大碍。 只是所有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枚去势汹汹的羽箭毫无征兆地、在半路中停了下来。仿佛被忽然抽干了动力的凌天木鸢,就那么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垂直下落。 “这是怎么回事?看来还是力道不够啊?” “不对,这羽箭上走的趋势从高速忽然降为零,若不是有特殊手法加持绝对不可能做到。能打到现在的都不是傻子,看来这位贯月槎使者还打着算盘。” 盖因为羽族青年高速旋转,待他发现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身处高空早没了在地面时候的那种警惕,现在从旋转梭子的状态恢复正常可以说露出了一大段僵直破绽。而就是利用这一段时间,云菓将散落擂台的三枚羽箭尽数拿到手里,待一切准备就绪,云菓卧佛坐地跷着二郎腿,单手撑着脸颊笑道:“如何,现在不就有了三枚羽箭么?” “那又怎么样?”羽族青年皱眉,忽然张弓又起五珠箭瞬息弹出,只是这一回情况与之前截然不同。 只听云菓哈哈一笑,在尚未听见对手弓弦霹雳响的时候左手同时掷出三枚羽箭,这三枚羽箭以拈花指力加持劲道,与极速飞来的三枚羽箭撞在一起,如此一番折射又将其余两枚打乱方向。如此一来羽族青年射下的五枚羽箭悉数改了方向,“咚咚咚咚咚”五声钝响,云菓甚至没有移动,那五枚羽箭便没有半分偏差落在少年身边。 羽毛尤震,箭矢已然没入地面。 “怎?!怎么可能?!你居然能判断轨迹?” “听风院执掌天下巽风之大成,谁要班门弄斧,尽管试来!”云菓哈哈大笑将五枚羽箭拦入怀中,“菩提寺七十二绝技拈花指法,芥子之中弹风尘、须弥之下点星空,可与阁下五珠箭一较高低!” 羽族青年脸色铁青,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高手可以将手眼结合到这个地步,如果世上再多些这样的人,那么他们霄羽军只怕离解散也不远了。话虽如此,胜负既还未分出,羽族青年深吸一口气,手中八支羽箭同时搭弓,只见长弓如冷月,肩臂呈十字,八枚羽箭寒光泠泠蓄势待发,众人看在眼里惊呼道:“八珠箭!没想到这羽人使者竟可以将弓箭射术修炼到如此地步!” 这边话还未落,那一头八枚致命羽箭已经射出。然而云菓丝毫不乱,将身边早早拔起来的五枚羽箭投掷回去,八珠箭纵然厉害,却不及拈花指强横,当八枚羽箭也被打落在地的时候,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云菓笑道:“羽族兄台,这地面上你不是对手,半空里也奈何不了我,倘若没有其它后招,这场对决看来你是赢不了了。” 羽族青年平复心绪点头道:“的确厉害,兄台若能接下这招,那我也心甘情愿认输了。” 云菓眉头一挑定睛去看,那羽族青年双翼忽然伸直,下一刻月白色光芒隐隐闪烁于洁白羽翼上将青年包裹其中、化为一个蚕茧似的尖头椭圆体。椭圆由羽人长弓发射而出,登时间月白色光团宛如皓月临尘流行坠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云菓飞快冲来。如此惊天动地的对决,将四面八方所有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这不是月光法术吗?!” 云菓盯着高速旋转的月光椭圆体两眼瞪直,仔细看去,每一片羽毛都以月光术法切割空气。按照洪荒大陆的水准来说,这月光术法的程度并不强横,就算是百里烟也能轻松化解,怪就怪在十洲三岛灵气混沌,究竟要如何修炼才能从这混沌未分的灵气里提炼可以为生灵所使用的灵气?倘若羽族掌握了这种技术,就算是绝密资料也要想方设法拿到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化解这石破天惊的一招,羽人青年将自身当作羽箭射出来,要闪是肯定闪不过了,既然如此只能硬接,就看撞到一起谁能撑到最后。云菓毫不迟疑伸出双手,此时少年心头“卍”符旋转加持坚强无比的肉身,滚滚流淌的血液竟似乎也被染成了纯金光彩,天道显化的《九字真言》诀发动! “轰——!”一声巨响传来,会武擂台登时间化为齑粉飞灰四处散去,四方观众夺路而逃,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凑近来看结果。 羽族青年自不用说,此时他双翼折断鲜血淋漓,盖因为骨质轻盈细脆,这惊天一撞原本就是巨大的损伤,偏偏对手是云菓这么个铁疙瘩,两相接触的刹那间就感觉仿佛撞在一堵坚硬土墙上,一口血没忍住,伴随着骨头碎裂声喷出体外。 云菓也没好多少,少年双臂被羽翼月光刀气搅得血肉翻起不成人形,而椭圆体的羽翼正中胸口,也让他断了四根肋骨。此时一口气岔过去,小脸憋得红中发紫紫里泛青,正平躺地面艰难挣扎。 “嘶~~这俩家伙打得还真惨,所以到底谁赢了?” “这…这算平手吧?你看他们都没战力了。” “说得也是,不过这羽族使者端的是杀伐果断血气十足,原本局势已经偏离控制了,没想到硬是换了个同归于尽,真不愧是羽族皇家霄羽军的好手。” 观众正窃窃私语,裁判走上擂台两相打量道:“这一局双方失去战力,结果为平局。” “且慢。” “咦?!这贯月槎使者??还能站起来??” “真的站起来了?!怪物啊?…” “裁判前辈,我这还没失去战力呢,怎么就判了个平手了?” 那凤族裁判大吃一惊道:“你、你你你、肋骨都断了几根,居然还能站起来…?” 云菓哈哈笑道:“这皮糙肉厚有皮糙肉厚的好处,怎么,还不宣布结果吗?” “是、是,知道了。”那裁判狐疑打量云菓,为了避免少年强撑一口气,特地拖延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宣布结果。云菓没有如众人预期那样跌坐在地,反而比前一刻还要生龙活虎,三步并两步走到羽族青年身边将他搀扶起来,看得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怪哉、怪哉、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定睛看去,云菓原本血肉模糊的双手竟在这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里恢复完好,如此神迹惹来众人惊为天人的呼声,传说中有些种族大能有上应神奇的能力,譬如羽族之中能够召唤羽神之人,早已在十洲三岛流传甚广。只不过真正见识到还是头一遭,如此一来心中对于这位贯月槎使者也愈发尊敬。 尊敬归尊敬,云菓心中却满是疑团。羽族青年翅膀上月白色光芒分明是流传于青丘狐族的月光法术,为何竟会在这十洲三岛出现?而这月白色的光芒,又隐隐有些熟悉且温暖的感觉,就像...云婉。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七) 云菓扶着羽族青年走下台,云悛心连忙把人接过来,漱石和陆行风则是玩味打量。陆行风啧啧笑道:“那冲击太厉害,换作是我估计也够呛,你真的没事吗?骨头没断?” “断了四根肋骨。”云菓苦笑。 “那你还能动?!” “那是刚才,现在已经好了。” “什么意思?” “不信你来推拿试试。” 陆行风将信将疑伸手去探,半晌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个乖乖,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半盏茶功夫不到断了的骨头就长好了?!” 漱石嘿嘿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这木头人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啦。不过云兄你把羽人使者抬下来是干嘛的?” “有事情请教他。” 云菓也不多说,只前往羽族营地解释会武详情表达歉意,并将照看羽族青年的工作揽在身上。羽族中人见贯月槎使者不仅实力高强,做事也颇有诚意礼数周到,心生好感之下便将羽族青年全权交给云菓照看。直到这日夜里,重伤的羽人方才清醒过来。 云菓几番嘘寒问暖,羽人青年见少年身怀绝技却毫不傲慢,登时间心生结交之情,到了后来问起最后一招的事情,云菓方才知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数百年前羽族组建霄羽军抵御外敌,其核心就是召唤羽神的圣女。第一任圣女即纳尔黛莎·普南多,纳尔黛莎以祈天舞蹈召唤羽神,将月神之力祝福在羽族战士身上,不仅保证霄羽军更强大的精神力和体力,也让他们在攻防两端表现地更为出色。 后来羽族圣女的位置被专门设立下来,甚至与羽皇持平,既是羽族的象征,也是霄羽军的核心。只可惜成为圣女要求太高,可谓是亿中无一,对生命力的消耗也异常惊人,后来的圣女不仅对于羽神的感应不及纳尔黛莎,甚至连性命也活不长久,往往二十几岁便早逝归天,到了最近几十年羽族圣女的适格者越来越少。 而就在霄羽军即将成为历史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少女。 少女和纳尔黛莎一样没有翅膀,但血液却可以被祈天神木所认可。少女重现了当年纳尔黛莎的羽神神迹,重新将月光法术附着于霄羽军身上,方才羽族青年最后一招,就是那位少女为霄羽军最新创造的两伤招数,关键时刻用来保全性命所用。 云菓听完之后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从三年前继位,这三年间一直是我们新任圣女。” “三年?”云菓皱眉,心中暗忖道:“我和悛心来十洲三岛尚不足一年时间,这少女出现的时间点与我们颇有出入,看来是太久没有见到小婉有些疑神疑鬼了。” 云菓点头笑道:“这位圣女果然厉害,竟创出这样一招,若不是我侥幸异禀占了便宜,这次比武我说什么都是胜不了的。” “云兄太客气了,我有羽翼凭仗尚且奈何不了你,你那手拈花指法当真神鬼莫测,我是甘拜下风。不过说到圣女,那自然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儿啦!” 羽族青年说到圣女的时候满脸景仰,云菓想打听清楚当中月光法术的细节,趁热打铁道:“不知道日后若有时间,可否前往生洲拜见这位圣女呢?” “嗯…外人专程与圣女会面并没有先例…不过主要还是看圣女的意愿。云兄是贯月槎使者,又打着龙族旗号少年英雄,我们羽人是肯定欢迎的。不过话说回来,圣女倒是与云兄姓氏相同。我们羽人崇尚自然天空,风、云、林、木、冰、雪、羽、空、月、汤是为十大姓,说不定圣女看在姓氏相同的份上,真的会私下见你一面呢。” “哈,那还真是...嗯?”云菓忽然瞪大眼睛,“圣女也姓云么?她、她长什么模样?” “抱歉,有点失态…” “呃…不碍事。圣女和当年纳尔黛莎王女殿下一样有倾城容貌,看上去只十七八岁的模样,闺名叫做云婉。” “云婉?!” 云菓惊呼一声,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 云菓是跑着到龙玥那里去的,云悛心从没见过少年那么兴奋高兴的表情,悄悄跟上去躲在门外听二人对话,正好听见云菓询问龙玥什么时候会去生洲。 “生洲?云兄弟怎么突然想到去生洲?” “我找到小婉啦!她就在生洲!” “小婉?” “就是、就是!”云菓一时语塞手舞足蹈。 “原来是云兄的神仙眷侣。”龙玥笑道:“我明白了,你和这位小婉姑娘来到十洲三岛的时候分开了,方才和羽族使者比武,没想到居然打听到了小婉姑娘的消息,是这样么?” “对对对,就是这样!所以我想问一下,贯月槎什么时候会去生洲?” “如果到时候去了生洲,云兄弟就要下船离开啦?”龙玥调笑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咱们贯月槎干脆就不去生洲了,免得我龙某人少了个能说话的兄弟朋友。” 云菓急道:“这可不行!而且我也没说要离开贯月槎呀,到时候可以把小婉也带上船,最多我在船上多帮帮忙。喂,你别看我笑话成不成?” “哈哈哈哈~”龙玥前仰后合道:“云兄一直都是审时度事了然于胸的模样,真是难得会如此失态。罢了罢了,我也不打趣了,这生洲嘛,贯月槎是一定会去的。贯月槎每十二年巡海一周,途径当中的十三座岛屿。” “啧,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你心急如焚想马上去生洲,我身为贯月槎主人也不能公权私用...巡海贯月槎的路线早就定好了,也是按照最近的路线设定,否则十二年就走不完一圈,所有东西也都乱了套,希望云兄弟可以理解我的难处。” “这…” “贯月槎司监海一职,为的就是平息战乱争端。就拿炎洲来说,如果我们跳过炎洲,那么风生兽族群又要多受数年的亡命之难,万物有灵,贯月槎是不忍心看见这是事情发生的。倘若我擅自改变航线,长老院责罚我倒不怕,可我担心跳过的这些岛屿因为贯月槎的没有到来而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那就糟了。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我知道了…”云菓叹一口气,“不过至少可以去生洲对吧。” “不错。好消息是不用等十二年,坏消息是下一站前往以鲛人为主的流洲,并不是生洲。流洲有喃汐涯、珊瑚海、澄海幻日等诸多景观,鲛人也是崇尚和平的温和种族,云兄弟可以好好领略一下当地人文风景。” “流洲之后呢?” “瀛洲。” “再之后呢?” “三岛之一的昆仑。” 云菓满脸失望,“昆仑…那…再之后呢?” 龙玥笑道:“生洲去昆仑不远,昆仑岛之后,便是你心心念念的生洲了。到时候云兄就可以与小婉姑娘阔别重逢啦。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其实这样一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觉得呢?” “嗯,嗯…好…小婉…终于可以见到小婉了…”云菓身体紧绷,欢喜之情满满洋溢在脸上。 等云菓离开良久,龙玥瞧了瞧木案道:“听了这么久,出来吧。” 门外白衣晃动,款款现身的是云悛心。 “有话要跟我说么?” “…”云悛心抿着嘴,良久道:“连府主都发现我了,公子如此高手居然忽略我的气息…”她苦笑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么?” “你在登船之前就认识云兄弟吧?这位小婉姑娘,你也认得?” “不知道…第一次见公子的时候他身边就有两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哪个是小婉…不过不论出身还是样貌、和公子在一起的时间还是感情,都比我更配得上公子就是了…” 云悛心忽然抬头,眼睛冒着涟漪,“能不能…能不能不去生…” 她话说一半停下来,“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先告辞了。”云悛心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不消片刻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等云悛心离开,漱石大摇大摆走进来落座吃喝,丝毫不管龙玥嫌弃的目光。 “你最近和云兄弟他们走得近,对于云姑娘,觉得有必要防备着点吗?” “嗯...现在不用。” “什么意思?” “云兄弟就像是拴住了她的一把锁,云兄弟估计是照顾悛心妹子的名声,所以仔细的过往并没有跟我说过。不过我是什么人,能看不出来?” “哦?什么解释?” “她第一次上船的时候不是朝你…嗯,搔首弄姿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主要是因为云兄弟的原因才让她继续留在贯月槎上。” “是。” “她魅惑的招式是后天修炼的,专门为了勾引男人。”漱石边吃边说毫不忌讳,“气息上也能感觉出来从前恐怕是个人尽可夫的角色。” “是这样吗…” “不过好在本性不坏,又遇见了云兄弟。这女人呐,一旦遇见真心喜欢的人就什么都不管了。从好的方面来看,云兄弟是个磊落耿直之人,悛心妹子想跟在他身边就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 “不过什么?” “她之前想杀船上的风生兽、偷火林芝炼制长生药,好在悬崖勒马。这一回不同。如果到时候云兄弟和那位小婉姑娘见了面,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就连老天爷都摸不透会发生什么事情啊。对了,刚才说的话千万不要告诉陆行风,免得船上的人互生嫌隙,我最烦那些小九九了,你也别跟防贼似的防着悛心妹子,没你想的那么糟,她现在可是一心一意为了她的云公子呢。” “我知道了,反正到时候出了什么幺蛾子你背锅就是了。” “哈?得得得,吃你的喝你的,就当帮你消灾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情我要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 “我记得数年前昆仑岛雪人族平白无故丢了一仓库的黑晶石,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怎么找都找不到犯人,你说奇不奇怪?不过黑晶石虽然稀少,倒没什么危险,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刚才我发现麒麟族和几个鲛人使者秘密会谋,我没敢走太近,怕打草惊蛇,不过他们手上拿着黑晶石。” “有这件事…?”龙玥皱眉道:“黑晶石韧性高强,听说复杂的麒麟族器械会用到这东西,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这大晚上会面本来就奇怪了吧,而且他们是人手一个,从黑晶石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没看清,不过混混沌沌,好像没有形状。” “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漱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油啧,拍着肚皮道:“吃饱了吃饱了,我也就是觉得好玩好奇随便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先走了,不用送我。” 话音一落漱石大摇大摆离开了主厅。龙玥皱眉摇头,摆了摆手,横梁上一个黑衣人忽然轻跃而下,没发出半点声响。 “府主。” “漱石刚才说的话你记一下,这几天打听打听,看看麒麟族和鲛人究竟在搞什么。” “是。” “还有,盯住云悛心,如果有任何损害贯月槎的行为就地格杀。” “是。”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八) 凤族英雄剑会来到第七日,能够坚持比试到现在的可以说没有一个浪得虚名之人。这其中贯月槎三人一路过关斩将依然是夺冠的大热门,原本凤族对于比赛是志在必得,没想到族中高手一位折在漱石手里、另一个被鲛人族那看似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者汐莛泩踹下擂台,现在只剩一人继续周旋,甚至比擅长器械的麒麟族还要少一个名额,可谓是颜面大失。不过凤族毕竟是霸主大家,倒也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 这一日云菓最先取胜,之后前往漱石交战的地方观看比赛。一如既往的,漱石在台上抱头鼠蹿模样极为狼狈,但身形诡异甚至说片叶不沾身,又一次稀里糊涂就把对手推下了擂台。总是如此,观众一看见漱石上场就嘘声连天,到了这一日观战者只有寥寥十数人,恐怕多半也是抱着看漱石出洋相的心态来的。可惜天不遂人愿,浪荡的白衣公子又晋级了。 二人携手过关,剩下陆行风一人,今天的对手是麒麟族那位少年齐洛。 按理说陆行风寿过七百内劲强横,又有强横精妙的招式傍身,取胜应该不难,没想到到了现场情势却是势均力敌。陆行风大剑在手招式大开大阖赫赫生风,锤炼了七百多年的招式内力让他可以将自身僵直融汇于下一招之前用于衔接,明明是两套寻常重剑剑法,在他手里使来毫不花哨,可以想见是长时间于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精简杀伐之招。 齐洛则不同,少年穿着一件硕大的麒麟族器械骨骼大杀四方,一跃百丈、对抗强横、行进途中还能够以喷气改变方向、暗器武器遍布全身随叫随到。这是齐洛参加比武以来第一次使用器械骨骼,想来他也知道陆行风实力强横不敢托大,不过这骨骼威力与战斗能力也着实没有叫围观众人失望。 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齐洛七根蚕丝金属筒组成天罗地网的弥天针阵瓢泼而去。陆行风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少年出招之前已经从动作猜出招式,早早一个潜鸟劈**移身形、硬生生将丈许高大的身躯从针网之间钻了过去。双方攻守交替,齐洛双手牵引蚕丝舞动,就算意识反应过来双手却已经无从抵挡,局面对陆行风一片大好。 “糟了!”齐洛眼里寒光大闪咬牙颦眉,陆行风将少年慌乱看在眼里也没有丝毫松懈,常年生死战斗教了他一件事情:在胜负未分之前,自己的松懈就是葬送了性命,是以他脑中全速旋转,思量最佳的对敌方式。 身形交错,右手重剑画圈攻击已然来不及,陆行风索性运起体内浩瀚内力凝聚左手。众人只见空气似乎在树人巨大的手掌心变作一个小型风暴漩涡,不说足以猎杀龙象,却也是开金断石的节奏,齐洛如果不能闪过这一招必败无疑。 如此谨慎、万众瞩目,这时候齐洛嘴角一挑,竟忽然冷笑一声。 陆行风定睛看去,少年原本操控抓着蚕丝细线的左手骨架忽然脱离出来、钻进了紧紧贴在身上的另外一个机关里。 “不好!” 陆行风心中大惊讶,“难不成这厮从金针开始就算计好了,竟是故意引我攻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汇聚了陆行风旁礴内力的铁掌已经送在路上,强行收回来只会自伤脏腑。一不做二不休,这一掌打就打了,看看到底鹿死谁手。正这般想着,齐洛眼里杀意泛起,左手操控着贴在身上的机关弹射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这原来又是一个机械骨骼手臂,只是样子与先前那个截然不同。 “砰——!”巨响爆开,树人裂金大掌与齐洛机械骨骼臂对在一起,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那骨骼手臂竟如橡胶一般被巨大力量压缩回去,原本五尺臂膀被压成了少年手臂那般长短,只听“咔嚓——”一声,齐洛失声惨叫,一丝血液从骨骼手臂中喷射而出,从外面看去,少年手臂明显变形,显然受了这一掌被浩瀚内力冲断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陆行风发现自己七百年内力汇集的掌法无法再前进一步——这条手臂如同被压缩成了钢铁的棉花橡胶、已经再无法往前打一丝一毫。 “果然霸道,不过到此为止了,你死吧!”齐洛嘴角渗了一丝血液,咧嘴的时候殷红镶嵌在牙齿中,看得陆行风浑身一个机灵。下一刻排山倒海的力量反弹回来,那机械手臂居然将方才吸收的所有力量还给了陆行风。 那不仅仅是七百年霸道无比的内力,更有机械手臂的力量以及从手掌里钻出来的铁针。只听骨头碎裂声钻入耳中,陆行风巨大的身躯被打飞十几丈,树人满口鲜血想要爬起来,但伤势实在太重,只觉得全身上下不听使唤,再想站起来的时候齐洛已经蹿到陆行风身边,抬腿间寒芒肆虐,云菓大吃一惊,这骨骼腿脚怕是卷了一层锋利刀片,一脚下去怕是要人性命。少年二话不说将漱石腰间酒壶扯下来以拈花指法弹了出去,正好将齐洛的腿撞开。 “什么人碍事?” “这一场贯月槎输了,阁下何必咄咄逼人下死手?这是麒麟族的本事么?” 云菓说话毫不留情,一旁的凤族裁判连忙制止打和道:“怪我怪我,两位武艺精湛老朽我一时看呆了,俗话说杀红了眼杀红了眼,以陆老英雄的功夫不全力以赴都不行,想必齐小英雄也不是故意的。贯月槎方面大人有大量,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知能否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就此作罢?” 云菓看这凤族老者姿态极低,想必确实不想将事情闹大,当即上台将陆行风扶下来。少年看了一眼齐洛,对方冷眼微笑,表情说不出的不寒而栗。 这日下去之后陆行风因为伤势颇重必须好好休养生息,好在云悛心主动把事情揽下来,俨然一副乖巧贤良的内助模样。 第八日已经是四强争夺战,对阵情况出来可谓是无巧不成书,刚刚打败了贯月槎三人之一的齐洛又和贯月槎对上了手。而这一回贯月槎方面,正好是少年云菓。 两位少年英雄强强对决,背景里还添了几分仇怨,于是这一场早在开打之前就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关注。凤族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到这场比赛,特地将会武赛场安排在了南方凤凰斗兽场之中。圆形斗兽场可容纳四十万人同时观看,一时间可谓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已经是午时前后,对阵双方各就各位,随着裁判一声令下,这一场对决在欢呼声中打响了。 凤凰斗兽场一般是英雄剑会决赛的场地所在,外圆中方,对于云菓来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势地形可言,倘若在茂密林间他绝对有把握可以把齐洛庞大的机械骨骼玩弄于鼓掌之间,但现下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抗衡这尊威力强大的机械呢?少年手提着前不久云悛心为自己买的镔铁齐眉棍抵御攻击,又以多摩迦叶尊者步来回闪避不断思考。 “就只有这些本事么?我知道你攻击孱弱,究竟要怎么伤到我?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马上不就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云菓直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好的对策,反倒是机械骨骼行招拖风带流搅得少年站立不稳,开场才不足盏茶功夫已经被砸了两下,要不是他皮糙肉厚又有九字真言护体,只怕已经是招架不下来了。 场面颇有些一边倒的趋势,但场外的言语并没有影响到云菓,少年心如明镜思考两个问题:游击、还是缠斗?这机械骨骼如此威力,它的动力源头是什么? 二人如老鹰捉小鸡,好容易撑到了一百招以后现场已经开始有了嘘声。这时候云菓终于下定决心,在场地一马平川的情况下打游击无异于送死,反倒就算机械骨骼操控再精妙也肯定不如自己身躯如指臂使,如果所料不错,靠着身形灵活贴身纠缠,应该会让齐洛的攻击施展起来投鼠忌器。再者近距离观看说不定还能找出机械骨骼的动力所在,想清楚这一节,云菓踩着迦叶尊者步在机械骨骼一双硕大长腿之间游走。 几番打量,少年注意到那些卡在关节处的黑铁楔子精钢螺栓,一边贴着骨骼运动一边抡起齐眉棍狠狠砸在螺栓楔子上企图将这巨大骨骼整个拆散。想法虽好,但这些关节坚固异常,钉子没打下来反倒震裂了自己虎口,引得齐洛哈哈大笑各种出言讽刺。云菓虽然失望却不气馁,宛如猿猴入林般在齐洛两条骨骼长腿之间来回飞荡,过程中虽然又被砸了几下,却让他发现了一个喜出望外的东西。 这些机械骨骼下面似乎藏着一种类似线的东西,平常时候不明显,一旦高速运转或者发动攻击就会发出微光。少年拼着吐血的代价总算看清楚了,这些线的组成,竟然和当初在洪荒大陆时候修道中人使用的炁剑颇为类似。这种黑色细线纵然不如炁剑那般强横,但当中流淌的光点,却和炁剑当中的灵气非常类似。 如果这线条是类似于灵气的东西凝聚而成的,那么这场对决就有了转机。 少年抬起右手盯着自己掌心,当初在蓝洞漩涡之中,他与沈澜、南宫明灭兄弟三人大战烁清,翼云鲲鹏与弥天剑河强强对抗,那时候就是因为有这一只右手,将无穷无尽炁剑剑浪吸收到自身体内。 原因无它,因为这只手上的阴阳鱼痕,是天地间超越神器的至宝八荒玉卦的象征!一切有形体的灵气能量,全都逃不过这一道冠绝天地的阴阳痕。 云菓豪气顿生高声道:“阴阳鱼痕,给我出来!” 随着少年话音一落,黑白相间象征着混沌二气阴阳清浊的阴阳鱼游弋在云菓右手手心之中,下一刻少年咬牙伸手,牢牢抓住了面前机械骨骼的黑色细线。 这一刻仿佛时间定格静止,四十万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忽然间那巨大的机械骨骼,不动了。 “你、你干了什么?” “哈哈,动不了了?”云菓洪声长笑道:“你这机械疙瘩不中用,还是乖乖给我下来吧!” 齐洛脸上惊怒交加,腿脚身躯不断操控机械骨骼,但仿佛被抽干了能量一般,硕大的骨骼纹丝不动仿佛死物,再没了之前的威力与威风。齐洛气得破口大骂,良久冷静下来按了身边一个按钮,整个人如炮弹一般被弹射而出,轻轻降落在地上。 “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轻功倒是一流。” “过奖,我这尊骨骼从来没有输过,你居然可以接触它的能量源…”齐洛目光冰冷,“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做对?” “我才懒得和你做对。”云菓耸耸肩膀,“只不过你和那位鲛人使者实在可疑,贯月槎作为十洲三岛监察使、和平的象征,我也想为它出点力。” “就怕自不量力,把小命搭进去了。” “是不是不自量力不知道,不过你这疙瘩动不了了我是知道的。”云菓莞尔回应。 “我说过,不要碍事,你既然做到这个地步,生死都怪不了我了。” 齐洛声音冰冷,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块仿佛内部流淌着黑气的石头,这石头和先前漱石在市集上要买的那一块大小形状虽然不一样,但显然是同一种石头,只是齐洛手上这一枚黑气更为精纯浓郁。 云菓皱眉,紧接着目瞪口呆,因为他发现,石头里的黑气正缓缓渗透出来流进齐洛的身体里,然后, 齐洛双脚离地,竟飞了起来。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九) “此时我已超脱凡胎桎梏,你若早点抽身离开倒还使得,现在,晚了。” “你以为得了点皮毛修为就可以横行霸道了?”云菓神情虽是严肃,但语气充满讥讽。这一回的凤族英雄大会让他倍感惊讶,明明是混沌一片的世俗红尘,却接二连三冒出来能够使用道行法术之人,换作在洪荒也就罢了,这里可是十洲三岛。难不成自己到来的时间点正是一场变革与更新的开端起始么? 观众早就沸腾起来,纷纷猜测齐洛腾空是拜麒麟族精妙无双的器械所赐。麒麟族少年俯视云菓仿佛神明注视人间蝼蚁,他的肉身被极速洗练强化,下一刻半空里踩爆一团气流,整个人闪电也似的飞冲而来,只一拳就把云菓锤飞了老远。 少年筋骨夯实血肉如金铁浇铸,受了这一拳依然是骨头裂开浑身酸麻,好在九字真言极速运转让他在瞬息之间恢复如初,绕是如此一次又一次与对方对招依然让云菓苦不堪言。 齐洛的道行水平并不高强,御空飞行也不能说得心应手,奈何云菓早已经不像当初昆仑拜山那样,空有一身坚韧强横的意念力,就像光杆司令掀不起半点风浪。如此又交手片刻,齐洛身形一顿御空途中露出僵直破绽,云菓反应不可谓不快,只见他手成龙爪铺天掏去,目标正是麒麟族少年咽喉。以他目前的攻击力来说,夺了对方双目当然是最佳的选项,但双方并非深仇大恨,云菓出身佛门绝不愿毁人一生,没想到就因为心中这点慈悲念头却给了齐洛可乘之机。 这齐洛既然精通各种器械机括,本身自然是极为聪明之人,几日来观察云菓等三人交手早将三人性格摸了个一清二楚。云菓下手从不凶狠,仗着身法诡异常人难以接近他,如果不吸引他主动攻出来,那么这场战斗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他是果断决绝之人,行招里故意卖了个破绽,双目咽喉两处摆在云菓面前,果不其然少年放弃双目改攻咽喉,一切都在齐洛的预料当中。 “不好,这齐洛怕是在使诈,云兄弟危险了。” 陆行风虽然受了伤,但如此关键的一场比试他自然不愿意错过,此时看见齐洛故技重施气不打一处来。而正在这个时候,场中少年冷哼一声,手掌里镔铁齐眉棍被拈花指法操作运转飞快旋转径直插入地面没入两寸之多,云菓以齐眉棍为支点拈花指为作用力仿照当初火芝林夜战陆行风,硬生生将身躯推向刁钻角度,不仅仅闪开齐洛顺势而发的蓄势攻击,更将攻防两方的位置交换过来。 “什、什么?!” “你故意卖破绽,我也就以彼之道还是彼身了。”云菓冷笑一声,双指如闪电裂云瞬息而至,须臾之间在齐洛背后风门、魂门、魄户、气海俞四处大穴疯狂点下。齐洛失声痛呼向前跌倒,牙齿间口水都连成了丝,云菓一不做二不休双掌以摩诃掌刀功拍在对方身上,脚尖将齐眉棍挑在手里,又抡圆劈下,正打在齐洛背后,发出“砰——!”一声巨响。 “云兄真厉害,没想到可以想到这一层。”陆行风感叹万分,漱石抱着双臂笑道:“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 漱石话音刚落,乘胜追击的云菓忽然被一阵气吞山河的威压压软了双腿,正强行稳住身形,面前黑影一闪,齐洛满嘴鲜血嘶声诡笑已经拳脚伸来。云菓心中惊涛骇浪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正中脑袋胸口,整个人如炮弹飞出差点落在场外,再想站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混沌一片。 “公子小心!” 云菓得了这一声提醒,脚下下意识演化阴阳二极施展迦叶尊者雷音步移形换影,只觉得身边一阵大风擦肩刮过,虽说身形交换已经由背对场外换成了面向场外、避免被打出擂台直接判定败阵的危险,但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攻击又将少年往后打飞了十几丈之远。 云菓趴在地上吐了数口鲜血,好容易爬将起来,齐洛已经冷笑而至伸手拎着少年脑袋,声音冰冷道:“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没有,你凡胎肉体怎么不怕我的点穴?” “你攻击孱弱,点穴是一大手段。我观察这几天早在衣服里穿了一件软木机械衣,你点穴的力道被分散到全身上下,疼是疼,不过效果就不好了。” “所以你之前故意卖破绽其实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云菓有些佩服,“厉害,你这缜密心思真不愿和你为敌啊。” “我说过已经晚了。”齐洛这话说完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少年脖子被拧断,口中吐出一大口血,被麒麟族少年扔垃圾般扔在了地上。 “公子——?!” “云、云小兄弟…?!” “不会吧,把脖子拧断了?这家伙下手真狠啊,这下贯月槎方面怕不是要发疯了?” 整个凤凰斗兽场沸腾了,云菓毫无生气躺在地上,而齐洛申起双手在擂台四周游走、迎接全场观众对于胜者的欢呼。 现场沸生盈天,齐洛咧嘴大笑,观众的兴奋比他想像的还要热烈。只是下一刻他发现有些不对,并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这边,还有的,居然看着自己身后。 “不好!” 齐洛反应过来,刚刚转身去看,只见青色衣裳的少年抡圆了镔铁齐眉棍全力夯来。 正是云菓!少年颈脖完好,哪有半点被拧断了的样子? 见鬼了?!麒麟族少年脑袋受这一棒子飚出鲜血定在原地,云菓大吼一声以全身气力冲撞上去,齐洛脚下失去平衡,和云菓一同跌落场外。众人定睛看去,还在愣神的齐洛后背着地,而云菓趴在少年身上,居然还没有接触到场外地面。 “哗————!!” 这般拳拳见血打到最后一刻方才揭晓胜负的比赛直教观众大开眼界可谓是不虚此行。而这时候回过神的齐洛恼羞成怒跳将起来,云菓嘿嘿一笑闪开身子,堪堪闪过齐洛挥过来的拳头。 “你、你脖子断了怎么不死?!” “你哪知眼睛看我脖子断了?”云菓咧嘴大笑四面扭着脖子,“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可能、不可能…”齐洛内心惊惧万分,他明明扭断了少年的脖子,难不成一切都是南柯一梦?殊不知少年这几个月九字真言诀又有长进,对于这种普通的物理创伤恢复起来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在齐洛接受四方欢呼的时候,金光流转,那断裂的骨头早已经自行复原了。 齐洛气急败坏不愿承认失败,忽然抬起手向空中发射了一团烟火,众人不明所以,然而下一刻躁动传来,从诺大的凤凰斗兽场上空,竟飞来了数以千计的人。 这些人带着麒麟族木制翅膀翱翔长天,定睛看去,其中不仅有麒麟族人,也有鲛人、甚至连凤族也有。浩浩汤汤的长空部队身体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黑色气体,而最后方,竟是一座山丘般的巨大飞船,飞船十八枚巨大口径的火炮对准了凤凰斗兽场,随着长空部队里传来的一声号令,火光从飞船的火炮口里爆炸开来,下一刻整座凤凰斗兽场都陷入了废墟与火海之中。 四十万人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惊恐尖啸声,所有人夺路而逃企图从这座圆形地狱中抽身离去,于是乎拥挤的、踩踏的、互相推搡的,人还没有逃出斗兽场,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人葬身于这座原本应该是欢声笑语的圆形堡垒之中。 “你们干了什么?!”云菓心中狂怒,齐洛冷笑道:“我们的目标本就是夺得英雄大会头名,名正言顺拿到玄萤流音,没想到千算万算半路被你们贯月槎搅了局,现在只有强攻啦。” “你们...是指麒麟族、鲛人和凤…”云菓恍然,“凤族只有一部分人支持你们,对吗?你们究竟许了什么利好,居然能让凤族这种团结的种族从中分裂?”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的事情不得不服软。就像现在,你马上就死了。” 齐洛飞快撤离,指着云菓笑道:“煌天大炮,瞄准,发射!——”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连续十八声爆鸣响起,天空中硕大无比的飞船十八枚火炮对准了云菓的方向发射攻击,在那一瞬间,少年的身影被肆虐的烟火笼罩了。 “咳咳咳——这该死的,真的要杀人灭口啊。” “你坏了人家好事,没把你五马分尸就算好的了。” “这轰成渣子也不比五马分尸好多少好吧?!”云菓没好气看着身边的白衣公子,方才关键时刻漱石出手,云菓只觉得自己经过了一段玄妙无比的过程,下一刻两人已经闪在了斗兽场的边沿地带。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厉害的身法?” “我是谁不重要,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这么嚣张啊。”漱石咧嘴大笑。 “那你去干掉他们啊!你好歹吃贯月槎的,喝贯月槎的,现在人家搞事情,你就仗义援手一回啊!” “那不行,救你归救你,因为我觉得你这人很有趣,身上也有很多我想知道的秘密,退一万步说,羽人的那个浮生间光团也要靠你找出来,你肯定是不能死的。不过这里这些人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才懒得救他们呢。” 云菓焦急看了一眼斗兽场,“悛心他们…”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救他们,你不会跟我绝交吧?” “会,我也不求着你去救人,不过你要是不救,浮生间那个光团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云菓嘿嘿直笑。 “算你狠。”漱石气歪了嘴巴,“亲手去救肯定是不行的,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漱石从怀里拿出几块黝黑的石头,“这个给你,拿去用吧。” “齐洛他们用的就是这个,这是什么?怎么用?” “这叫混沌石,里面蕴含的能量是从天地间吸收来的。”漱石顿了顿,“你不是说你原来的世界里,有些人可以凭虚御风举手投足有开山断海的本事吗?吸收混沌石里的能量虽然不能让你那么厉害,不过强化身体、飞上天空倒是可能,怎么样,用不用?” “这他妈不就是蓄灵石吗…”云菓恍然大悟,只不过蓄灵石里面储藏的是灵气,而这颗石头里的,应该可以称为混沌之气了。 云菓点点头,拿着几颗混沌石飞奔向前冲向肆虐的火海之中, “孙子们诶——!小爷我来收拾你们了!” “喂喂喂!云菓,你个蠢货我还没教你怎么用这石头喂!” “不用,我知道怎么用!”云菓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漱石坐在地上翘起腿,“真的假的?还是有点区别的啊。” 片刻之后,云菓将混沌石镶嵌进一直带在身上的符咒笔中开始划符咒。黄纸就为、混沌石能量充沛,少年豪气顿生哈哈狂笑道: “万象符道——玄焱啸风符,发动!” “咦…?” “玄焱啸风符,发动!” “我去??喂喂喂我还没开始,别拿大炮轰我啊!天、天波引翠符——!呜哇——!发动!” “我去??为什么用不了?!!!坑人啊——!”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 云菓还在纠结为什么用不了万象符道,另一边头顶的弥天大船炮火连绵疯狂引爆,一系列震荡音波差点要了他小命。心头金色的九字真言诀连续运转让少年头脑保持清醒,云菓以高速的蛇形路线闪避,总算没有立刻交待在这。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云菓定下心神仔细思量其中原因,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符咒之道无法成功施展出来。 并不是因为这么久没有使用生疏了,而是因为万象符道是在八极卦符的基础上演变而来,其最最根基的东西也同样是天地八极灵气。也可以这么说,八极卦符这种传承了数万年的成熟符咒之法在十洲三岛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因为这里天地混沌八极未分。 想清楚这一节云菓破口大骂,自己身无长物唯独只有符咒之道引以为傲,心中豪气还没打出来,已经被当头砸了一闷棍,这可叫他如何是好?面对飞翔在天空中的巨大麒麟族机械船只、身边是爆炸四起的凤凰斗兽场和无时无刻不在死去的无辜群众,少年心头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同样是能量,当年行走江湖时体**力是能量;后来在洪荒大陆别人将灵气传递到自己体内,灵气也同样是一种能量;这混沌之力虽说从来没有接触过,不过凡事有一便有二,相信同样可以直接灌注进入体内,权且当作当初使用内力那般使用混沌之力了。 云菓下定决心,虽说当初在南柯浮梦境里阴前辈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将灵气灌入体内冲击经脉,不过灵气和混沌之气半点也不相同。自己之前多年时间修炼强横无比的内力也完全没有对打通封印的经脉造成任何推进作用,那么阴前辈所说的灵气应该就是洪荒大陆特有的灵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混沌之气也有和灵气相同的打通经脉的效果,但区区几块混沌石肯定是没有那么强大的能量的。 一念及此少年再不犹豫,两只手握住混沌石,体内淡绿色意念之气流转,下一瞬间从混沌石当中涌起黑色的气体,有生命一般千丝万缕钻进云菓的手臂之中、再随着意念之气游走到少年四肢百骸。 “嗯,倒的确不用我多说,不过这小子之前拿一支笔指指画画是干什么的?”漱石满脸戏虐看着云菓,这时候少年双眼睁开咧嘴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和灵气内力操控起来没有半点不同。内力厚重温和但使用的时候犹如搅拌一缸淤泥非常困难;灵气成熟听话且强大,仿佛一汪海洋,每一滴水都能和意念水乳交融如指臂使;而这混沌之气狂暴里添了几分桀骜和偏激,倒像一壶烈酒,又冲又晕,好在威力非常可怕。” 云菓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指指着天上大船,瞪眼爆喝道:“混沌炁剑,给我冲!” 随着声音传出,少年指尖忽然凝聚起一团滚墨也似的球型电光,只听“噼啪——”炸响雷动九天,一道粗及三尺的混沌闪电由下而上狠狠击中半空中的麒麟族机械飞船。 “轰隆——”爆炸震动四野,不可一世的大船燃起熊熊烈焰。 “什么东西?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尚未查明。” “煌天飞船先撤退!撤退!折在这里我们可担不起!” “想走?晚了!”云菓手指狂点,在这一刹那十几道漆黑闪电如出海蛟龙上战于天,盘旋缠绕的闪电吞吐致命杀机冲击煌天飞船,只见半空里火光烧红了天空云霞,那艘十八门火炮的庞然大物开始倾斜,隐隐有摇摇欲坠之势。 “齐洛!齐洛!上去缠住他!二小队,三小队,赶快把这小子给我杀掉!” 云菓抬头一看,这凌天指挥之人正是之前登上过贯月槎的那位麒麟族长老。少年心头雪亮,一向以修缮贯月槎为傲的麒麟族中人怎么会忽然索要如此庞大的一笔修理费用,看来和这一次的预谋是脱不了干系。云菓冷笑抬头道:“谁要取我性命?!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洛早早将新的混沌石安放进入机械骨骼之中,此时乘坐巨大骨架一跃百丈风驰电掣而来,少年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放声大笑道: “来的好!看我拆了你这破东西!” 话音一落,云菓心中默念口诀,却是当年从安璃那里学来的南斗剑阁《六星曲》炁剑法门。 “天道众生走八极,南斗诸脉归六星。 星宇联动行炁剑,星宿捭阖升潮汐…” 才刚刚念完这一句,云菓脸色大变心中骂道:“他奶奶个熊!这六星曲竟没想到也是个以八极灵气为基础的绝世法门,我横竖念了一句,没想到天空中星星竟半颗也见不着,姑奶奶,可把我坑惨了!” 说时迟那时快,云菓对付齐洛的机械骨骼纵然不落下风,奈何此时并非是一对一的单挑。那煌天飞船已经撤开了老远的距离,但铺天盖地足有百余人的两只小队以各种暗器从旁协助,什么梅花镖铁蒺藜,什么寒铁砂五毒针,逼得少年捉襟见肘如履薄冰。 只觉手上一阵疼痛,云菓低头一看,一枚刃口泛着墨绿的金镖割破肌肤飞射而过,齐洛见状哈哈大笑道:“小子,中了我麒麟族的毒,你就认命归天吧!” 云菓脸色大变惊呼道:“卑、卑鄙小人…居然、居然用毒…” 话音一落脚下一软,立刻露出一个破绽。 齐洛大喜过望飞身上前进攻,不料云菓借着体内混沌之气走位比以往还要飘忽,不仅闪过了齐洛志在必得的攻击,还劈出气势汹涌排山倒海的一掌。 齐洛的反应实在太快,纵然察觉到云菓使诈故意露出破绽,千钧一发间还是脱离手臂、将另外一条橡胶也似的机械臂膀伸起来,正好与云菓怼在一齐。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落花流水的爆鸣声,那原本弹性强横所向披靡的橡胶臂膀被云菓这一掌硬生生劈爆,那股气势穿臂而过、直将齐洛拍飞了几十丈距离,要不是机械骨骼有极为强横的卸力缓冲作用,这位天才的麒麟族少年说不得就要命丧当场了。 “噗——!” 齐洛吐出一大口鲜血,“你、你这怪力…怎么可能…你身中剧毒…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哪里知道云菓早已是万毒不侵的身体,方才估计使诈果然有奇效。 云菓眉头一挑,“现在想起来问这些,晚了。” 他正准备乘胜追击,不料天上敌手彼此掩护施展十二路远程招式,逼得云菓四面闪避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齐洛。远处漱石笑道:“云兄弟,你那黑色闪电也似的攻击这么厉害,怎么不把这些飞在天上的假鸟人给打下来?” “混沌之气太过狂躁,我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把天上这些人打成灰飞。我也不知道这些人这次跑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但就这样给人判了生死,未免太也草菅人命!” “没看出来你倒真的是一副慈悲心肠。”漱石咧嘴道:“罢了,总之也不关我的事情。” 明明有这么大的本事却袖手旁观,云菓颇有些气不打一出来。现在天空里的煌天飞船已经掩藏在云层之间意图逃走,身边一百多个背着翅膀的人仿佛夏日的苍蝇围着转,打了怕脏手、不打又闹心,云菓勃然大怒对着煌天飞船的方向丢出三个吞吐着混沌气流的闪电圆球直入云间,奈何距离太远,竟连一个也没有砸中。众人哈哈大笑下手毫不留情,云菓被逼到悬崖边,终于从指尖射出黑色雷霆击中其中一个人,那人应声灰飞烟灭,云菓道:“你们破坏盛宴屠杀百姓已经是大罪,现在谁敢继续阻拦,休怪我云某人大开杀戒。” 少年虽然不及沈澜那般杀气旁礴犹如修罗,也没有南宫明灭那样气盖云天英雄豪杰,但那团黑色雷霆把人轰成渣子依然非常有威慑力。众人停滞了刹那,麒麟族长老忽然道:“这回要是有闪失,你们回去统统逃不过一死!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这小子解决了!” 众人一听“回去”二字登时如掉进了冰冷海水之中,浑身一个哆嗦,任凭云菓再如何攻击也是凛然不惧。这些人有的使用长枪长矛长鞭子,有的使用细线傀儡毒飞镖,云菓逼不得已四处发射雷霆,宛如降临凡尘的雷泽大神威武不可一世。但凡有想要忤逆他的人,都在少年指尖所向披靡的雷霆里化成了齑粉。 他就这么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那煌天飞船既然让众人如此紧张,料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器械,云菓心头一横追着飞船飞快奔跑,盖因为有混沌之气加持四肢百骸,少年奔跑起来如风如电,只片刻功夫就追上了早早开始撤离的空中飞船。他举起双手如炮台一般发射混沌雷霆,只听连绵不断的爆炸声从飞船底部传出,那艘绝世无双的飞船终于冒着浓浓的黑烟开始往下坠落。 大概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将飞船成功击落,云菓喘着气抬起手,然而正在这时候,少年只觉得体内经脉一阵刀削斧砍也似的疼痛。他大叫一声亲不自禁弯下腰,一瞬间疼得泪如雨下背后透湿。 这种奇怪而又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似曾相识,那还是当初在昆仑山与沈澜他们一同铸造同心剑时候的事情。 “不、不会吧...这么倒霉?” 云菓喃喃自语捏住心口,然后缓缓抬起头。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暗,原本只几朵白云,须臾之间已经黑压压低沉一片仿佛要摧毁整座通天山,让这片望不见尽头的黑云之下的万众生灵倍感压迫。漱石皱起眉头“咦”了一声,掐指一算,天空黑云忽然开始旋转起来、演化成通往天空无限高远处的巨大漩涡。 这漩涡由云层组成,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巨大的漩涡,就算是当初东海大蓝洞的那个,单单在尺寸上恐怕也略有不及。 云菓呆住了,黑漆漆一片的漩涡中有雷霆闪电开始聚集起来,少年目瞪口呆情不自禁道:“大爷的,又要劈我?!”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一) 漱石腾身站起脸上再无半分戏虐,这一瞬间白衣青年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 为什么要劈他? 探查的罪魁祸首就是云菓本人? 救? 还是不救? 白衣青年正这样犹豫,天空中第一道雷霆也以出乎他意料的速度降落了下来。 这是一道呈现出纯黑色彩的剑形雷霆,剑形雷霆模样古朴精致,倘若南宫明灭或者慕容归一在此,定会诧异万分地发现这雷霆竟和扶摇山镇派神剑古剑司冥一模一样! 雷霆看似只三尺长短,所过方圆数十丈范围的时空却被绞成了碎片。来不及从云菓头顶身边逃走的几十人在几乎不分先后的时间内魂飞魄散消亡于世间,侥幸避开这番劫难的众人失声狂呼抱头鼠窜。 “公子——!”云悛心居然还没有逃出斗兽场,“天劫,那是天劫!快逃呀——!”她边喊边往云菓所在的方向全力奔跑,但雷电之威怎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所能追上? 云菓来不及看清天劫攻击的动作,只下意识抬起双手挡在面前,下一刻天劫雷电狠狠撞在少年身上。轰隆巨响中,少年的身影淹没在无穷无尽的电光石火里,斗兽场的石质地面遮挡出数不清细碎且不断消弭的黑色阴影,一个触目惊心的凹洞正在飞快扩大。 “公子——~”云悛心跌倒在地,叫喊的声音已经从焦急变成无力的绝望。她没有心思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论谁离开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伤心,也没有思考云菓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但她很清楚这一刻她的心像被狠狠碾过的镜子一样支离破碎。 真奇怪,明明以为当年纯洁之躯被北僵老怪肆意糟蹋之后已经心如死灰;明明被送到化血老妖身边当阴阳炉鼎都心如止水承受下来;明明为了活着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且见不得光的事情;明明以为这一辈子就会像那样了。 小时候家里没有钱供她上私塾,每晚睡觉前认得些许字的爹爹总会在榻前给她讲故事。那是家里唯一一本书,翻来覆去也只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好人和坏人泾渭分明,爹爹总说长大要当一个好人,可她呢,在不知不觉里已经变成了故事里的坏人。 人生无常,哪有那么清楚的好坏之人?回想起来都是辛酸和泪水,但云悛心知道,那时候的她就是坏人,是比小时候故事里的坏人还要坏得彻底的人。她会在被化血老妖蹂躏的时候噙着不甘心的眼泪,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虚情假意背后捅刀;也会给路边孩子糖果,但当孩子高兴地过来缠着她的时候她又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她既麻木又懊恼,既潇洒又束缚,既快活又伤心,既风光又自卑,这一切情感,直到从遇见云菓的时候开始产生裂缝、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云菓身上有记忆里小时候爹爹温柔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在他面前从不用设防;不知道是不是蓝洞里他放了自己一命;不知道是不是不怕魅惑功法的他漂泊海上神智不清的时候却执着且深情地念着一个叫云婉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他用姓氏给自己起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在察觉自己的不安之后像大山一样伸出手给她一个港湾;也不知道是不是识破了她的小心眼却没有失望指责。 一切的一切已经烙在云悛心心里了,然后云菓的身影消失在耀眼的电光里的时候,她撕心裂肺似的号啕大哭,小时候爹爹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哭的,过了几十年时光,她没想过还能再经历一次。 “悛心你哭得这么伤心我都以为我死啦。” 少年的声音忽然传出来,云悛心浑身颤抖、抬头,原本不可直视的电光已经消失不见,她手足齐用向前爬,直到看见站在深坑中央的少年。 “哇——————!!!”云悛心哭得更放肆了,冲到云菓身边紧紧抱住他,话说不利索,只疯狂发泄心里复杂的感情。 “我靠…怎么…这都可以接下来?怎么做到的???”漱石呛了一口口水,“我还以为必死无疑了呢,什么情况?” “悛心你先退远些,天劫还没完,你在这里很危险。” “公子你…” “我没事。”云菓咧嘴一笑,拇指擦过鼻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没帮你找到长生驻颜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云悛心心头一酸微微点头然后跑开,回头的时候满头秀发散开如同氤氲在海水里的匹练,露齿笑道:“你要是被劈死了,我就去找你!” “发自肺腑的声音果然清澈动人,如果一开始就这样,龙玥大傻子也不会不喜欢你了。”漱石看着云悛心,她的话被天际炸雷劈散,以云菓的耳力没有听清楚,少年只皓齿外露爽朗地笑。 这时候第二道雷霆落了下来。第一道是一柄三尺长剑,第二道却是一个玉盘。和第一次一样,玉盘撞到云菓身上的时候被少年右手手心的阴阳鱼痕迹疯狂吸收,云菓万万没想到强如天劫都能被吸收,更没想到这近在咫尺的玉盘的模样竟然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可仔细去想,又实在不记得自己这辈子到底在哪见过它。 云菓还在回想,玉盘雷霆已经被吸收殆尽,他长吸一口气站在原地,迎接第三道雷霆的到来。 “手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把天劫吸收了?”漱石有些吃惊,“什么鬼东西,居然可以吸收天劫?” “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云菓笑道:“这天劫和咱们洪荒的天劫不一样,居然有形状...只要这能量具像化就奈何不了我。” 漱石思考云菓说的话,嘴角微挑起。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第三道雷霆如期而至。这又是一柄剑,准确地说,这是一柄以第一道雷霆那样的剑作为剑身、以第二道雷霆那样的玉盘作为剑格组合而成的一柄剑。剑呈八彩,浩浩汤汤带着万丈雷霆从天而下,如审判苍生的利刃不可一世。 “来啊,来得再猛烈点!”云菓哈哈直笑,阴阳痕豪光大放大展神威,不可一世的苍天之劫被少年手中游弋的黑白小鱼玩物也似的吞进肚里,在这一刹那,苍天终于安静了片刻。 漩涡定格,电光消失,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时间停止了。 “怎么,黔驴技穷了?你就这么点本事?”云菓指天怒道:“小爷招你惹你了,简直欺人太甚!” “轰隆——!” 这一回只有旱天雷霆,却不见天劫落下,四面八方的人都惊呆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居然敢和老天叫板?居然在连续三道天威之下还能生龙活虎? 在这种气氛下,漱石拍着肚皮哈哈狂笑的声音煞是刺耳,他原本坐在废墟断垣上荡着腿的身体忽然消失不见,下一刻来到云菓身边将他护在身旁笑道:“第四道你好像接不下来。” “什么意思?” “你跟悛心妹子的对话好像是说只要能量具象化就对你没用是吧?” “对。” “第四道无色无形,回归虚无,你能接吗?” “这个...应该不行…”云菓冷汗直冒,“你快闪开,小心待会儿给你劈死了。” “哈哈,你就不怕自己被劈死了?” “再怎么样总比多赔一条性命好啊!” “是两条。”漱石伸出两根手指,“你一死,悛心妹子也要跟着你死啦!如此美人岂非暴殄天物?不成不成。”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你真的找死啊?”云菓想出手把漱石推开,体内混沌之气依然赐予他非常强大的力量,没想到就算如此还是推了个空——漱石不知怎么转到了自己身后。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把头上的麻烦解决掉再说吧。” 漱石仰头看天,“来了。” 只听“轰隆”炸响,这一次天空漩涡里没有任何电光,除了声音之外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会有灭世天威降临,但下一刻云菓就发现不对了——漱石单手成掌往天空推去,无形里一股难以置信的冲击怼在漱石手掌上、发出发散了八荒万里的巨大涟漪。 凤凰斗兽场在刹那间化成灰飞,好在还没有逃出去的人们身前都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护罩,在护罩的保护下这种程度的冲击竟没有让一个人死亡。 这种力量已经超越云菓的认知范畴了——漱石究竟是谁?面对天劫云淡风轻,这已经是白袍人的境界了吧? “白袍人…白衣公子…”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钻进云菓心中,难不成这神秘的漱石,就是当初洪荒大陆里那个幽煌道魔君?难不成他自己设置的传送阵竟然把云菓传送到了白袍人还年轻的时候?! “如果真的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蓝洞之中云菓从白袍人的话语里发现对方是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怪物,而十洲三岛恐怕就是洪荒大陆的前身。白袍人时光大阵将众人传送回了不知多少万年之前,命运弄人,竟然让自己遇见认识了年轻时候的白袍人。 “白袍人就是漱石,漱石就是白袍人!” “如果能借着天劫把漱石除掉...会不会就不会再有洪荒之中的无量浩劫了?” 想到这里,云菓运转体内所有的混沌之气聚集手里,准备向漱石发射一道凝聚毕生意念的混沌炁剑。 “就在这里结束吧...”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二) “刚刚准备趁机要我性命吗?” “你…你发现了?噫~别笑得那么恶心好不好。” “身上有杀气难道我感觉不出来吗?”漱石朝向天空的手掌忽然甩向另外一个方向,云菓定睛看去,一团似有似无扭曲虚空的能量体被白衣青年远远扔走,而扔走的方向竟然在通天山山腹巨大黑洞之中。 ”喂喂喂,你不会要把这山给炸塌吧?!” “不会,通天山比你想的结实多了。”漱石说完仰天喝道:“退散!” 漱石一声令下,在接下来的半盏茶功夫里原本黑压压密布穹庐的积雷云全部消失了。正以为万事归于平静,从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也似的震动,通天山山顶之上所有参加凤族大会的人都开始惊慌起来,以为在刚才伟岸的天地之力击打下,通天山要解体了。 “不是说不会炸塌吗?现在是什么鬼啊?” “是山自己在动。”漱石看着云菓,“现在从外面去看通天山的话,应该有三个孔了。” “什么意思?” “通天山玄萤流音其实就是一枚混沌灵宝。虽然不像传说里说的由什么颛顼帝制造出来,不过实打实是秉承天地混沌灵性在时光里孕育出来的绝世宝物。从根源上来说,它和方才的天劫差不多,只不过天劫象征审判,是恒大天道用来惩戒施威的;而玄萤流音定岛定海造福苍生。” “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嗯,我虽然对玄萤流音没什么兴趣,不过也不喜欢有别人打它的主意。”漱石撇嘴笑道:“玄萤流音的样子是一种名叫尺八的管乐,前后共有五孔。很多年前一位凤族勇士得了玄萤流音三分承认,因此第一个孔解开封印,只不过那人没有接下后面的考验,死了,所以这么多年来通天山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刚才天劫的最后一劫劈下来,被我丢到通天山山腹里,这原本是再过多久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玄萤流音本身也没有料到,一瞬间被硬生生炸开了两道封印。方才的震动不是什么山崩地裂,而是第二孔、第三孔洞开而引起的异响。” “你…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碰玄萤流音吗?怎么又主动解开封印?” “凤族从远古时候开始其实算是守护玄萤流音的种族,很多年前凤族的翅膀也足够让他们翱翔长天,只不过后来在凤麟洲住久了,慢慢退化了。可以这么说,凤族就是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种族,有翱翔天空的能力,有其余种族无法匹敌的力量,称得上苍天使者。这一次一部分凤族、麒麟族还有鲛人一齐策划了这起事件,目的也很明显,我估计它们是志在必得,恐怕有了什么一定能解开封印的法子。再说了…” 漱石颦眉,“我调查的那些异象也很是揪心,十洲三岛即将有大的变化,在这种时候,我不如助你一臂之力,把玄萤流音托付给你好了。” “我?你说托付给我?” “嗯,话说,刚才明明要杀我,为什么半路停下来啦?” 云菓一时语塞,半晌颇有些愧疚道:“我怕认错了人…” “认错人?” “嗯,你现在救我性命,如果你真的是那个人,再怎么说你都救了我两次,不管目的是什么,恩将仇报肯定说不过去。” “原来你把我当成别人了…”漱石道:“什么人?居然会让你把我和他弄混?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云菓四下环顾,盖因为堪堪结束的天地神威实在太过震慑心魂,包括齐洛在内的众多敌手此时惊魂未定根本没有功夫理会云菓二人的动向。他刚准备开口将洪荒大陆中的事情说来,忽然又想到倘若漱石就是日后的白袍人,那么现在自己多嘴,会不会立马招来杀身之祸?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没有丝毫价值。 少年踌躇半晌道:“抱歉…我还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所以…关于那边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不勉强你。”漱石还是一脸没心没肺,“不过你要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所保留,那么我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帮你了。” “你是说…这朋友…一刀两断了?” “怎么,我记得最开始你应该并不是很喜欢我吧?”漱石哈哈大笑,看见云菓落寞的样子,白衣公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是你理解的意思,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正如你说的,既然你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么千万年之后我们会不会刀剑相向?不知道。” “我懂了。”云菓咧嘴,“所以兄弟情谊并没有改变对吧?” “很难想象我们两个有一天会处于敌对的立场上。对了,麒麟族的人好像发现通天山异象了,怎么样,这玄萤流音,你接是不接?” “接。一想到他们也许要用玄萤流音干些背地里的勾当我就浑身不自在。我虽然不是什么自命不凡之人,但最起码不会让人破坏自己的家。” “这么快就把十洲三岛当作自己的家了?” “现在是十洲三岛,很多年后应该就是洪荒大陆了吧。你应该知道的,不用我多说。” “走吧,悛心妹子要一起来吗?” “咦?我吗?可以吗?我要去的!公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是陆大哥他…”云悛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高大树人,陆行风伤势颇为严重,如果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实在不放心。 “你们去吧,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用顾及我一个人。 “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正犹豫不决不知怎么照料陆行风,一个深沉稳重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云菓等人定睛看去,从斗兽场废墟的另一端忽然蹿出来数以千计的凤族人。这些凤族人一跃数十丈,背后翅膀虽不能翱翔长天却可以利用流风跳跃如飞,而众多凤族族人的最中间,是现任凤族族长凤凌霄和巡海贯月槎府主龙玥。 二人一齐现身,龙玥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凤族古异志上记载曾经凤族人和羽人一样是翱翔九天的奇妙生灵,但千万年的退化让他们失去了凤翅更失去了力量。为了找回失去的能力,一部分凤族人为强化自己早已经不择手段。三年之前麒麟族人精巧的机括器械辅以混沌石之力征服了这部分凤族人,又告知通天山实际上就是一座绝世法器,只要解开通天山封印就能获得毁天灭地的伟大力量。企图借助麒麟族恢复昔日荣光的凤族人疯狂了,但以凤凌霄为首的另一部分凤族人坚决守护传统,不愿意和麒麟族人勾结在一起。看似团结无隙的凤族其实早已经崩分离析。 经过多方面调查发现麒麟族背后还有黑手,更让人吃惊的是幕后之人竟然是以温和善良著称的鲛人。第一批鲛人乘坐沦波舟以使者之名登陆凤麟洲,后来协同麒麟族人制造了可以对抗弱水沉浮能力的煌天飞船偷渡而来。时至今日,已经有数万鲛人战士秘密登陆蛰伏已久。现在通天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麒麟族、鲛人以及崇尚绝对力量的凤族已经把玄萤流音作为囊中之物,方才通天山通天异响,山体之上凭空出现两个黑漆漆的巨大洞口,即使是在遥遥百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楚明白。方才山顶上目睹天劫降临的众人接到消息,此时十万火急向通天山山腹进发了。 云菓恍然大悟,原来煌天飞船可以摆脱弱水沉浮能力,如此一来固若金汤的凤麟洲天堑顿失,难怪刚才众人会如此紧张。 “山顶上的敌人不多,托云小兄弟和漱石兄弟的福,煌天飞船受损严重,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起飞了。”凤凌霄拨出一批人马:“两位,若要前往通天山山腹之中,这里有凤族精英战士一百人可听候二位差遣。剩下来山顶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云菓看了看凤凌霄身后众将士,个个都是杀气腾腾肌肉虬结的魁梧大汉,不用说也是一以当十的好手,当即欣然答应。浩浩汤汤一行人将麒麟族木制翅膀装在背后,这翅膀没有动力源头,只有起风的时候才能使用,好在山体之中狂风肆虐,众人御风而行身如鬼魅,倒也不用害怕会中途失去动力。顺着山腹黑洞径直朝下,日月晨昏不知,也不晓得飞了多远,远方忽然闪现出一点明光。又过良久,那明光逐渐变大、风力越来越小,云菓等人降落到地上,脚下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平视前方不远处的光华能够指引方向。 那其实是一座呈现黑白两色的阵法,此时麒麟族长老、齐洛、甚至汐莛泩都在法阵之中,似乎正在地上画着什么诡异小阵。云菓等人蹑手蹑脚偷偷,害怕麒麟族顺风耳太过厉害所以不敢靠得太近。少年小心翼翼问道:“漱石兄,麒麟族有人口众多、再加上鲛人、凤族,为什么这种关键的地方只派遣了这么点人过来?” “通天山就像神明,换做是你,你希望被千万蝼蚁围在身边聒噪吗?” “你的意思是,想解开封印这里人不能太多?” “嗯,玄萤流音是混沌灵宝,本身有灵性。能近距离接触的除非身为守护者的凤族精英,其余的就只有真正的天纵之才,人多反而会引起通天山震怒。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把混沌灵宝的脾性都摸清楚了。” “那之前凤族英雄剑会究竟有什么意义?” 话音一落,远方阵法里遥遥看去九九八十一个小阵之中各走进一个凤族青年,一共八十一位凤族人半跪在地上手持混沌石,紧接着黑气缭绕复又冲进这些凤族青年体内。正当混沌之力在他们体内产生反应的时候,麒麟族以刀型机括隔着几丈距离几乎同时将这些凤族青年的头颅斩下。殷红且蕴含着丝丝黑色混沌之气的凤族献血围绕小阵运行一周,然后慢慢渗透进入最下面黑白两色的法阵当中。 “这就是为什么。英雄剑会、为的就是甄选天下有可能得到通天山认可的盖世英雄。凤族当中有一种名叫‘凤泪’的东西,每十年产生一滴,将凤泪滴在法阵之上,相当于祭品,如此一来剑会头名之人才有资格正式接受通天山洗礼考验。” “所以他们是在献祭了?” “先不说八十一个凤族精英青年多么珍贵,八十一颗混沌石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应该就是为什么他们千方百计想拿到剑会头名的原因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海夜叉,被你搅黄了。” 二人正说着,远方人群里麒麟族那位长老拄着丈长拐杖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枯槁的手掌摩挲黑白二色阵法,紧接着,整座通天山又开始疯狂震动起来。 “厉害,这老头子居然能得到通天山认可,小心了,咱们脚底下的土壤连同第四道封印马上就要崩碎了。” 漱石话还没落下,只听轰隆隆龟裂爆鸣山崩地裂,众人只觉得脚下又一阵大风吹上来,呜呜风声里,无垠黑暗当中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众人。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三) 第五孔的封印与众人先前见过的并无二致,只是这一次共列出二十七个小阵,同样的,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凤族精英也只有二十七人。这二十七人珍贵程度自不必说,被挑选用来血祭已经证明了其非凡之处。当二十七个凤族青年的鲜血浇灌在黑白两色法阵上时,麒麟族那位长老并没有出手,而是冷冷看着齐洛道:“这次换你去试。” “我?哼,为什么是我?莫非长老怕死了?我记得后面吩咐过,解开封印的事情是你全权负责。” “笑话,方才得玄萤流音些许认可,在你们看来只是短短一瞬,其实本座在幻境之中已渡过数年时光,现在身心俱疲,自然要歇息片刻。” “那便歇息片刻。小子才疏学浅,再往前走一步必死无疑。”齐洛冷笑道:“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凤族凤凌云大头领吗?” 人群里一个魁梧凤族汉子笑道:“你们要弄清楚,一旦我不在这里,有多少凤族会听你们的号令?试试可以,到时候不要后悔。” “凤头领不要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齐洛,你妹妹现在在流洲的好日子可都是因为你这个天才哥哥啊。” “我干你大爷!”齐洛双拳捏紧青筋暴跳,箭步如飞冲到长老面前抓住对方衣领。 “怎么不打?齐洛,拳头都伸到半路了,真窝囊啊,你还算男人吗?” “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妹妹…”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能做出煌天飞船全是因为你构建的精妙蓝图图纸,其实说实话就这么让你去冒险,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我呸!” “啧啧啧,吐口水没半点用处。你如果不幸身亡,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妹妹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你看看,你就是因为不相信我们,才逼得我们出此下策让你就范。麒麟族堪称十洲三岛最为聪慧的种族,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应该有更波澜壮阔辉煌耀眼的未来,甚至连龙族都无法和我们抗衡媲美,你明明有如此高超的机括天赋,这条心却不和族群在一起,当真叫我们痛心疾首。再说了,你现在不相信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爹娘在凤麟两族争端里丧命的时候没有族人伸出半点援手,我不怪你们;我和妹妹街头乞讨受尽族人白眼的时候没人站出来,我不怪你们;你们和凤族联盟的时候,我还是不怪你们。我只想和妹妹安心生活,什么也不管,但你们看中我设计的图纸,就因为我不想帮你们、不想帮杀爹娘的仇人、不想卷入你们的阴谋斗争里,你们就把我妹妹掳走,我不能原谅你们。” 齐洛一拳狠狠打在麒麟族长老脸上,“我干你大爷的!” 盖因为齐洛身上遍布机括装甲,这一拳比寻常人要重得多,麒麟族长老后退数步吐出几颗牙齿,咧嘴笑道:“以你聪明才智,倘若玄萤流音认可你了,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还有谁敢欺负你们兄妹俩?当初我们把齐伊带走,你气得杀了多少族人?这笔帐现在可还有很多人记着呢。我们给你这般机会,你却不知道感恩。” 麒麟族长老擦了擦嘴角血渍,“小子,这一拳可不轻,我现在不杀你,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考虑清楚。” 齐洛愤怒与委屈的泪水不住流下来,“煌天飞船、改良凌天木鸢、混沌机械骨骼,你们拿着我的设计还想过河拆桥!!你们!!” 少年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半跪下去叩头哽咽道:“长老,我如果死了,看在我设计构建的这些东西的份上,让我妹妹好好活着,求你了~求你了…” 麒麟族长老摇头道:“唉,你看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刚才干什么非要打我一拳?这样吧,你打我打得这么狠,今天你要是死了,回去之后就让齐伊照顾我,哥哥干的好事那就妹妹来还呗。” 麒麟族少年肩膀一抖,“照顾…什么意思…” “毕竟小丫头有几分姿色,我就发发善心,从侍女做起,做得好说不得还能当个小妾,总之生活不愁。”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什么人?滚出来!” “滚我不会,要不长老大人教教我?”云菓慢步走出,身后漱石云悛心以及众多凤族精英战士一并从黑暗里现身。 “是你?!” “就是爷爷我。你贵为麒麟族长老,没想到却是个想吃天鹅肉的‘无齿’癞蛤蟆,我看不如叫蛤蟆长老来得更为贴切。 云菓一现身,对面麒麟族、凤族、鲛人三方人马立刻包围上来,双方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耍嘴上功夫,待会儿叫你跪地求饶。凤统领,听说你勇猛过人,现在该是一展身手的时候了吧?” “好说、好说,早就想和这小子过过招了,只可惜英雄剑会都是些黄毛小鬼参加,一直没机会。”凤族统领凤凌云揉了揉拳头,“来来来,我们来比划比划。”话音一落,高大魁梧的汉子脚下生风背后展翅,一拳朝着云菓冲去,足以碎石裂金。 他速度端的是迅速,以云菓迦叶尊者步竟还追他不上。如此威力巨大的拳脚刀兵僵直虽大,却总能避开云菓的攻击。正所谓鞭长莫及,凤凌云按照自己的节奏把握二人之间的距离,可谓是占尽上风可攻可守。 两方人马对峙,中圈围起来的二人在全力搏杀,齐洛亦是冷眼旁观避免被对决波及到。眼看云菓被压得死死的,云悛心心头大急摇着漱石的手臂道:“那什么,刚才那个石头…能不能再给公子用用?” “那可不行。”漱石调笑道:“悛心美人亲我一下,我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云悛心柳眉倒竖浑身发抖,她偷偷看了一眼云菓,见少年正聚精会神和凤凌云交手,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这边,仿佛生怕被发现似的,踮起脚尖果冻似的的嘴唇在漱石脸颊上飞快地轻轻地点了一下。 “好了吗?行不行?” “哎哟喂哎哟喂,好甜啊,不过我说的是亲嘴嘴,悛心妹子亲我脸是干嘛的?” “你!”云悛心脸色飞红狠狠咬着下嘴唇,“你无耻!” 她心头虽然恼怒,还是前倾身子靠近漱石,没想到漱石身影一闪从背后搂住云悛心的腰笑嘻嘻道:“别勉强啦,你也不愿意亲我,我也不愿意帮忙,省省力气吧。” “可是公子…”云悛心急得要哭出来。 “放心吧,这点小喽啰搞不定还玩什么玩?再说了,混沌石里的灵气很狂躁,云小子用不用还是个问题呢。” 漱石回想着之前云菓将混沌之力吸纳至体内最后引来天劫的整个过程,“嗯~难不成天劫竟是混沌石之力造成的?” 过了半盏茶功夫,随着麒麟族那边几声欢呼,漱石苦着脸道:“这云小子真是废物,居然连个凤族叛徒都打不过。” 定睛看去,云菓此时鼻青脸肿早已经吃了不知多少拳头,局面难看至极。 凤统领凤凌云是现任族长凤凌霄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不服自己这个哥哥,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练就了一身极为可怕的功夫,据说在凤族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常说凌云一击震龙象,说的就是凤族凤凌云,一拳上千斤的力道,要不是云菓皮糙肉厚异常耐打,换做别人内脏早就被打成烂泥吐血身亡了。 “漱石大哥,你、你快想想办法呀…”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不知道你注意没,云小子总是绕着麒麟族那个小家伙在走。” “你是说齐洛?” “嗯,他们好像在说什么。” “你耳朵那么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吗?” “耳朵好是耳朵好,想不想听又是一码事。”漱石白了云悛心一眼,“云小子现在虽然狠狼狈,不过估计还是在想办法的,安心等着吧。” 既然漱石三番几次拒绝帮忙,云悛心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到漱石脸上。白衣公子懵了半晌捂脸道:“我去,你打我干嘛?再说了打就打,你打我脸干嘛?” “你刚才骗我亲你,一巴掌算便宜你了,换成以前我肯定要杀人的。” 漱石哭笑不得点头哈腰道:“好好好是我的错,以后不骗你了,直接强上,生米煮成熟饭你就从了。” “你滚,我不想跟你说话!”云悛心气呼呼走到另外一边,和漱石足足隔了几丈距离。而正当云悛心生气的时候,场中云菓那边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鬼,看来这次是错怪你了。” “你才是小鬼,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话说你行不行?别强撑一口气跟我讲话其实已经快被打死了吧?” “你看我像是要被打死的样子吗?” “那我再等会儿?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 “喂!打身上不疼啊?等什么等,赶紧的。” “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走,你真的能做到?” “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解这最后一个封印是九死一生,你是愿意把自己的小命交给老天然后让妹妹一辈子水深火热还是趁现在干他娘的一把?这里的人一个也逃不了,前提是你必须帮我的忙!” “行!听你的!”齐洛咬牙切齿似乎下定决心,趁着麒麟族众人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忽然冲向漱石那边,白衣公子刚刚反应过来、齐洛已经踏着他的脸蹿进了一百个凤族精英战士群里。 云齐二人异口同声道:“把背后的机械翅膀摘下来!” 众凤族战士立刻照办,齐洛从身上口袋里掏出几种金属工具手脚并用,竟在片刻之间将十几对机械翅膀全部解体,紧接着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巨大骨架,在现场数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骨架推往云菓那边,“好了!拿去用!” 云菓拉开距离大笑往后一跳,整个人钻进骨骼身躯当中、霎时间如同被无数骨骼环绕拥抱合为一体。少年只觉得这机械骨骼外面坚硬无比、内里柔软舒适,就连举手投足都轻盈便利,紧接着一枚黑色的混沌石和一枚金属薄片被扔了过来, “这是最后一颗混沌石!省着点用。左手边有个插槽,把金属片插进去,你要的凤族武学招式都在里面!” “多谢了!”云菓哈哈大笑,满脸戏虐转头看着凤凌云道:“小火鸡儿,游戏开始,看爷爷怎么拔了你的毛!”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四) 云菓和凤凌云的交锋好比千军万马战场之中的敌我大将致师。古人云:“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盖因为当下情形敌我双方战力并不明朗,倒不如让此二人对决一番,说不得灭杀敌人士气的同时壮大我军军威,此消彼长之下对结果走势的影响不可忽视。 虽然对于齐洛的中途叛逃气急败坏,但麒麟族长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地取材制造了一架简易机械骨骼,后悔刚才言语过激适得其反。这骨骼虽说并不能长久使用,但毫无疑问给处于下风的云菓提供了很好的帮助。云菓穿戴整齐加持混沌石之力量,霎时间拥有足以匹敌凤族的强大力量。虽说骨骼匹配程度不可能如手脚一般灵活自如,好在云菓行招极为精妙,纵然仍处下风,但场面已经好看了许多。 凤凌云担心夜长梦多,出招之间似乎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招‘丹霞走凤’整个人宛如飞流而蹿的火红云霞,背后翅膀借着风力让整个人蛇形俯冲,手指呈凰爪虚空前掏,气势端的是震慑八方。 这丹霞走凤是凤族一系列凭借火焰流风与翅膀施展出来招式的总称,下面又分三十六小招,招招后发先至组合灵活,往往能抓住对手的破绽僵直一击破之。凤凌云铁爪撕扯,正是一招凤翼邀杯,云菓堪堪闪过只觉得鬓角发丝已经被对方爪力削断,倘若刚才慢了片刻,只怕此时已经是身受重伤。 云菓尚未站稳,凤凌云反身出爪低滑而过,行云流水般接了这一招雏凤蹬地。只见他一双爪子两侧伸开仿佛低空振翅的初生凤凰,爪尖红光参黑,似乎是看见云菓用了混沌石之后也忍不住用了一颗,爪力足以洞穿磐石、试图钩住云菓机械骨骼的双腿。云菓踏了个四象雷音位,纵然庞大如骨骼框架,在他的操控之下依然是行如鬼魅来去无踪。但绕是如此,原本就制作粗糙的骨架还是被划开一条小口,云菓丢了平衡向一边栽去,凤凌云趁机来了一招凰翼遮天铺天盖地拍击过去,可谓是风驰电掣气势万钧。 云菓腰部发力凌空旋转,正好躲开凤凌云这一找。几番交手下来虽不像从前那般狼狈,但也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他不是不想反击,而是时机没到,他在等。 等什么? 云菓自从把混沌之力直接灌注到身体当中之后就发现这鸿蒙之中的混沌之力或许是太过霸道,或许是量变质变,但不管怎么说都冲破了自己第二道被封印的经脉。云菓已经被恒大天道认定为”无法修炼道行无法感应”的半废之人,没想到这半废之人却“逆天而行不服天道安排”,自然是触怒万分降下雷霆天劫。现在漱石已经明确表示会有所保留,那么这一次倘若又招来天劫,绝对是十死无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以这直接灌注之法是不论如何也不能用的了。少年想起齐洛的机械骨架,数次交涉终于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利用麒麟族骨骼使用混沌石之力就完全没有问题,这也是云菓唯一能想到的一对一之中击败凤凌云的方法。 让云菓喜出望外的是齐洛对于凤族这个杀父杀母之仇的种族钻研极深,十八般凤族武学技艺全部被他记录下来并压缩在一块金属片上。这金属片技艺复杂,但只要插在骨架装置上就能慢慢显示所有凤族武学招式。云菓一边提防对手的攻击,一边浏览凤族招式从中摄取经验精华,只是凤族连招极为多样,招数基数也端的是庞大,绕是以云菓聪慧都需要非常长的时间,但云菓知道,一旦自己将凤族武学招式摸清楚了,那么这场交锋就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有这道信念傍身,云菓坚持起来也就愈发沉稳可靠。 从丹霞走凤下面的凤翼邀杯到雏凤蹬地再到凰翼遮天,每一招拟自然飞鸟之态、得振翅飞掠之速、携冲霄破云之力。什么百凤朝阳,便是极致快速施展凤凰爪力,宛如千万凤喙琢击势不可挡;什么凤羽回旋,便是将自身化作凤凰尾羽投掷而出、配合背后羽翼搅动流风做出难以预判的二次回身攻击;什么凤唳无疆,便是以深厚内劲发出震耳欲聋的威压吼叫打乱对手节奏。凤族招式之多、两招之间衔接之多样,若以数字来命名,则一不仅仅可以接二,还能接三接四接七接八;二不仅可以接一,还能接七接八接九接十。就是这么毫无征兆没有道理可言,云菓已经将招式记得七七八八,却还是被牵着鼻子走。此时身上机械骨骼被撕开几个大口,云菓拉开距离面色凝重,这凤凌云身为凤族顶尖高手,果然不是好惹的。 “小子,就这么点本事?” “胜负未分、口气太狂也不怕闪了舌头。”云菓咧嘴轻笑,金属片中最后一系列凤族武学招式也演示过了一遍,至此所有凤族武学已经被少年记在心中,不说能够运用,起码有了基本的应对策略。 凤凌云冷笑冲来,这一回他胸膛忽然冒出火红色光芒,人群中有人惊道:“这是‘凤凰涅槃’,云兄弟小心了!” 凤凰涅槃,与丹霞走凤一样是一套招数的总称。凤族是十洲三岛唯一可以从体内喷出火焰的种族,凤族不惧火焰之威,可以将火焰缠绕在四肢身躯加持攻击。众凤族精英道:“这火焰好生凶猛,只怕混沌石加持之后连火焰也给一并加强了。” 云菓木制骨骼自然是极为怕火,一番交手畏首畏尾施展不开又在下风,少年方才恍然,原来之前招式灵活的丹霞走凤其实是对方在观察自己的行招和应对方式,真正的杀招其实是凤凰涅槃;凤凰涅槃招式不如丹霞走凤灵活,凤凌云故意在熟悉双方节奏招式的时候施展出来,绝对可以将招式威力发挥到最大。 不仅仅自己在等待观察,这凤凌云也一直在观察自己。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凤凌云一招三昧拳正中云菓胸口,霎时间火蛇盘旋肆虐开来,云菓拔掉金属片和混沌石脱离机械骨骼而出,与此同时齐洛从人群里推出第二具骨骼高声警告:“刚才那是简易版本,这是加强版、也是最后一个。” 云菓点头钻进去,将金属片和混沌石装好,心中暗道:“竟比我想象里的还要麻烦…” 尚没想好对策,凤凌云携带风火之力的爪功再次抓来,云菓以菩提寺龙爪手应对,凤手主攻击,龙爪防守,云菓不敢触碰对方火焰翻腾的手掌,只能用腕力交缠四两千斤。那凤凌云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接一招火蛇狂舞,赤红手臂如金蛇肆虐长枪吐杏,你挡他烧、你绕他刺,不给云菓丝毫机会。 如此僵持片刻少年又惊又急火冒三丈,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凤凌云的招式? 不仅云菓焦急,旁边的凤族精英、齐洛也焦急万分。云悛心不知什么时候又挪步子到漱石身边,撅着嘴道:“那什么…” “哟,这不是悛心妹子嘛?什么时候过来的?那我得赶紧滚,免得碍您眼。”他嘻哈大笑作势要往旁边滚,云悛心拽着他的衣服道:“你够了啊,还说什么朋友,朋友有困难你屁都不放一个,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轻薄家伙,我果然没看错你。” 漱石笑道:“有句老话叫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爷都无情,我凭什么非要插手?” “求你啦~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是不是啊?” 云悛心边说边哭,漱石一下慌了手脚,“诶诶诶,你别哭啊,什么都好说,你别跟这儿哭哭啼啼的,别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了呢。” 漱石这么一说云悛心哭得更厉害,不消片刻已经是梨花带雨话都说不清,明明是敌我双方对阵的紧张阶段,被这么一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漱石这边。 “我靠,我服了你了。”漱石满脸苦恼,“得得得,得得得,我算是怕了你啦!”他转头看了一眼场中的云菓,“看什么看?你自己的妹子自己不管好,跟这儿哭得稀里哗啦的,下去之后好好管教!” “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呐!” “蠢材!” “你那么聪明你倒是想办法啊。” “那小火鸡肚子里吐的什么火?你怎么没想过?” “火不就是火吗?还能吐什么?” “刚才后面的凤族朋友说了,这火原本没这么凶猛,经过混沌石加持之后就变强了。诶你当心点,别我话没说完你就被打死了。” “要你多嘴,小爷我知道!混沌石里面是混沌能量,你的意思是凤族肚子里的火焰也是混沌能量?” “混沌混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是完全不分彼此的、是表面上显示成这样内里又是另外一副模样的。你意念力不错,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好了,话说到这一步,你要是再输了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脑子有问题。” 云菓恍然,混沌之力终究和灵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孰强孰弱尚不得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阴阳灵气,还是八极灵气,都是由混沌演化慢慢诞生的,也就是说凤凌云体内的烈火看似厉害,实则是混沌灵气的一种具象显示,你能化作火,那么理论上…说不定能够变成水。 想清楚这一节,云菓哈哈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漱石兄提醒!” 少年心中大定主动迎击,凤凌云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依旧是老套路追打,凤凰涅槃的火焰吞吐灼烧,火蛇腾挪闪转气势仿佛要焚天煮海。而这一回云菓并不躲避,体内浩瀚的意念之力附着在双手上,双方一经接触,淡绿色光芒便如同附生生物般附着在凤凌云身躯四肢。 这是云菓第一次这么使用意念之力,意念如将帅不可轻动,寻常斗法时只有将在意念统帅之下的灵气、内力打进对方体内才能发挥应有的效果,而洪荒之中的八极灵气分化完善,单纯将意念打入对方体内是毫无意义的。 但这里并不是洪荒大陆,或者说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洪荒大陆,云菓的意念钻到凤凌云体内,在这一刻少年面前仿佛展开了一个新世界——翻滚的火焰虽如修罗地狱场,但对意念并不能造成伤害,少年深入探查,豁然发现这股能量凶猛狂躁时而泛出黑气,竟和混沌石之力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火焰只是混沌之力在此刻的表象。既然如此,云菓咧嘴一笑,意念仿佛绝世画匠笔触勾勒,“我就在你体内搅他个天翻地覆!” 原本混沌之气是这样组合,云菓偏偏将它中途截断,原本是正方形,非要把他改成多边形,炽烈的火焰苗头顿消,忽然画作紫色雷池炸响。众人只听凤凌云体内穿出一声轰鸣,下一刻凤族统领扑哧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云菓趁机一招摩诃掌刀功拍在对方胸口,直将他击飞老远站立不稳。 “我、我的凤炎?!” “什么凤盐凤醋凤酱油,你当炒菜呢?烧得开心吧?我也让你尝尝!” 凤凌云勃然大怒继续攻击,云菓这一回故技重施,意念在其体内换了一种笔触勾画,便如同构建万象大符一般天马行空,后果会发生什么完全不可预料,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刺激。云菓哈哈大笑闲庭信步,凤凌云体内的火焰却忽然转换成了狂风,魁梧的凤族统领身子都膨胀起来,云菓往他身上刺了个透明窟窿,他便如同破洞的气球般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走,沿路撞得对面人仰马翻惨叫不断。 “你、你用的什么邪术?!” “贯月槎密法,捉鸡神功是也。”云菓咧嘴打个哈哈,身后众人前仰后合,知道这场比赛有惊无险,总算是拿下来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五) 每一次云菓与凤凌云交手必然将对方体内搅个天翻地覆。什么火焰化雷又化水,前后八种属性来回变化,最惨的是土了,凤凌云整个被撑成一实心大胖子,要躲躲不掉,要闪闪不开,只能任凭云菓拳打脚踢疯狂蹂躏。要说云菓本身并没有多强的攻击力,但有加强的麒麟族机械骨骼傍身,每一击都有撕裂流风的霸道力量,前后不消片刻便将凤凌云打得神鬼不知栽倒在地。 齐洛等人高声欢呼,云悛心看着云菓的目光则愈发狂热与崇拜。胜负既分,果然是一方欢喜一方愁。原本以为势在必得的战役没想到却又一次被贯月槎这一帮人给破坏,那麒麟族齐长老气得牙关痒痒,当即发下号令道:“合围歼之,一个也不要放过!” “准备迎敌,小心戒备!” 齐长老和云菓的话先后发出,取得的效果却截然相反。云菓这边气势如虹整齐划一,而对面众人则目光游移举棋不定。云菓趁着空档将战术传递下去,凤族精英虽然不知道云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次凤族英雄大会少年声名鹊起气势名望一飞冲天,再加上刚刚打败了凤族高手凤凌云,众人将他当作主心骨,对他说的话也是深信不疑。 双方交起手来,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不断,不知是不愿意对同族下手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凤族一百精英只追着麒麟族众人出手,对于鲛人和敌对的凤族却是能避则避并不上心。面对瞄准目标的饿狼般的凤族精英,麒麟族众人又惊又怒,生死关头早已顾不得保留实力,霎时间漫天机械机括机关全力发射,光是丝线操控连接的机括筒、金属针就已经不知道有几千几万支了。 “来得好!多谢借线!”云菓哈哈笑道:“给我一条不剩全部扯过来!” 众人听云菓如此兴奋也是激动万分,管不了许多当即伸手去夺暗器金属筒。只是早先说过,这些金属筒被丝线操控极为灵活,金针射出来也是前后有序密而不乱,强悍如凤族高手在如此枪林弹雨之下依然倒下一片。面对对手的凶残嗜血凤族众人毫不气馁前赴后继,最后甚至举着同族尸体咆哮者奋勇前进突破重重阻拦欺近身去。十几名凤族战士最先抓住金属筒线,紧接着扯线前击,麒麟族众人身手如齐洛那般已经是凤毛麟角,寻常角色哪里抵挡得住凤族精英的近距离打击?只见越来越多的凤族战士抓住金属筒线疯狂追击,到了最后敌我双方互有损伤,凤族精英们在云菓一声令下中集结后撤,即使只剩几十人,即使面对对面数百人,依然是临危不惧大气凛然。 话虽如此,手里金属筒和后面连在一起的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众人尚不明了。云菓趁着众人拼杀的空档从骨骼碎片里准备了一百枚形状不一的木块,有的圆有的方有的多边畸形还有的干脆长条一根。少年将这些木块散给众人道:“手里方块形状相同的为一队,聚精会神听我号令!圆在南,方在北,两翼齐飞包夹对手;角在西,条在东,四象合围彼此牵线!” 众人领了云菓命令开始施展布阵,敌众我寡,但在少年游刃有余的指挥下这四支队伍仿佛攻守一体极为贴合。那金属筒线也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盖因为是实战所用极为坚韧,可谓是刀劈不断火烧不卷,此时被四方人马彼此牵连,就仿佛在中间包围空间里布下了一层真正意义上的天罗地网。云菓笑道:“凤族战士沿线喷火,让他们尝尝火线烤肉的滋味。”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从体内喷出火焰。一条一条的火线顺着手中金属筒线蔓延开来,霎那间千根火蛇凌空盘旋烧得连空气都开始扭曲起来。身处其中的敌方人马尤其是鲛人脸色大变拼命冲阵,奈何这些火线实在坚韧无比,此时在凤族众将士手里耍成了花活,时而缠住腿脚,时而割裂咽喉,一个不小心被火苗沾上滚烫无比,又哪有功夫全力突击? “云使者,他们这么威风了,那我们干什么?!” 原来这组成火线阵法的凤族战士只占总人数的一半,剩下一半看着这些族人挥舞火线奋勇杀敌早已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恨不得一拥而上将敌众杀个落花流水。云菓道:“急什么,这阵法才完成一半,待会儿有你们发挥的!给我养精蓄锐千万别丢了性命!” 众凤族战士听他这么说当即放下心来,再看云菓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机械骨架上跳了下来。云菓在旁边指挥,而机械骨骼则由齐洛接手趁着两方人马交锋的空档将其迅速拆解。众人仔细看去,齐洛将骨骼重新拆成翅膀的形状,只是模样被重新打磨、与先前略有不同,也不知干什么用。 片刻后拆解工作完成,云齐二人将这些改装之后的木质翅膀散给另外一半凤族战士道:“这木制翅膀经过造型演化可以利用流风回旋杀敌,翅膀羽翼上的锋利刀片就不用我说了,是原本就有的设计,你们进入四象火线阵型的内圈,你们在内投掷翅膀杀敌,目的有两个:给强行突破的敌人致命一击;以及保护后排挥舞火线的战士们。如此天罗地网之下火线和刀刃羽翼联手起来大获全胜可期。” 众将士得了回旋羽翼兴奋无比,按着云菓的吩咐进入阵型当中。果不其然,那坚韧火线已经搅得场中众人焦头烂额,现在又冒出来数不清的回旋羽翼。经过改造之后羽翼飞行速度极其迅速,可谓是迅雷一闪白刃破光,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只觉得身上一凉眼皮一跳,指不定被切成了两段都不知道。 “罪过了,没想到这翅膀威力这么大。”云菓暗自吃惊,虽然早知道两方交锋绝对是死伤无数,真的看在眼里,心情还是极为复杂。” “云兄弟,这阵法让人眼前一亮,可谓是攻守结合立于不败之地。没想到你不仅单挑在行,行军也很有一手嘛。” 云菓笑道:“这也不是我创出来的阵法。此阵名叫‘西天佛云阵’,是从前我修行地方的师尊朋友们创立的阵法。我曾经借着灵气大破西天佛云阵,对于此阵的站位演变阵法原理都颇为了解,是以投机取巧用上一用,效果果然喜人。” “西天佛云阵…没听说过。” “这是自然。西天佛云创立自洪荒佛家,漱石兄我且问你,十洲三岛,可有佛家一说?” “佛家,是什么东西?” “佛家是一种宗教,也是一种信仰;是一类心系众生之人,也是自我修行圆满之人。佛门中人五蕴皆空普度众生,上参天道,下感幽冥,可谓功德无量。” 漱石撇嘴道:“说得这么玄乎,我却不以为然。你看这西天佛云阵,分明是杀伐争端之阵法,岂不是和你说的佛家理念背道而驰?” “这就是我惭愧的地方。有句话叫‘刺人杀之,谓非我也,兵之过也’。岂非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在我看来,如何达到万族相处其乐融融?怎么建这太平盛世?无非心也。妖也好,人也罢,凤族也好,麒麟也罢,无非是心与心的距离太远。这西天佛云阵与手中刀兵并无二致,关键还是要看是什么人使用,关键还是要看心中那份念想。佛家用此阵强壮体魄、普度众生,而我云菓尚达不到那份境界,借着此阵玄妙御敌杀敌,这是我惭愧的地方。”少年微微停顿,“不过玄萤流音事关重大,我肩膀虽小,却还是愿意扛这罪过的。” “…” “怎么?看你的样子很不屑啊。” 漱石耸肩道:“普什么众渡什么生,天道之下万物有序,生死情爱各安天命,哪是区区蝼蚁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 “你说得没错。但小乘功德圆满涅槃称圣、大乘救苦救难胸藏芥子须弥也无可厚非。就算是老天爷,也没办法对普天下那么多信仰佛家之人做出干涉吧?再说了,自己创造的生命,又不是在干坏事,即便触犯天威,堂堂苍天又怎么会如此小肚鸡肠刻意追究?” “嗯~你说得也对,倒是我偏激了。”漱石咧嘴道:“行吧行吧,那你以后有时间给我说说这什么佛家,我洗耳恭听。” 白衣公子看了一眼战场,“胜负已分。” “齐长老,现在你寡我众,这聚众斗殴还要继续吗?” “聚…”麒麟族长老脸色生青,指着齐洛破口骂道:“你这天杀的贼子叛变投敌,当心叫你亲妹不得好死千夫所骑!” 齐洛勃然大怒冲上前要动手杀人,云菓连忙阻拦,这麒麟族老头可恶是可恶,但想必知道很多内情,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好在这长老是个软骨头,众人一番威逼吓得得他浑身哆嗦什么都招了。 原来此次事件起因全部由三年之前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 三年之前流洲珊瑚海突发千百年不遇的巨大海啸,海浪连天高逾百丈,一路上摧枯拉朽即将威胁到世世代代生存在喃汐涯的鲛人一族。关键时候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以一人之力破解海啸之威,成功解救千万鲛人,被当地族群奉为神明好生参拜。 可惜好景不长,此人暴戾无常性情多变,流洲鲛人在他手下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后有一日此人发现鲛人记载中的凤麟洲通天山,忽然仰天大笑疯癫如狂。那一日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堆通体漆黑的石头分发给宣誓效忠的鲛人,并将引导石头力量的法门传授一番,从那以后这些鲛人得到非常强大的力量,纵然惶恐中日提心吊胆,却依然愿意为此人驱使。后来鲛人借沦波舟渡海登陆凤麟洲,暗中勾结麒麟族人和凤族,企图染指通天山,这些事情云菓等人就已经知道了。 “从天而降以一人之力对抗海啸…” 云菓喃喃自语,漱石颦眉道:“若有半句谎话轻饶不得,人怎么可能对抗自然之力?再说了,既然这人这么厉害,为什么布自己来拿玄萤流音?说,你是不是讲故事呢?” “绝无半句虚言啊!就拿这位小哥来说,之前那么大的煌天飞船都被他打下来啦!有更厉害的人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哇!我小命都在你们手里,哪敢有半句虚言?至于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那人神仙天神也似的人物,我们这些小喽啰哪里能揣摩他的心意?” 云菓看看了云悛心,二人对视点头。少年拍着漱石的肩膀道:“也许是真的。我想的话,十洲三岛不复从前了,这个人多半掌握了炼化混沌之力的方式,否则单纯以混沌石的力量,难以抗衡海啸天威。” 漱石脸色铁青。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漱石深深看了云菓一眼,缓缓道:“这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等你拿了玄萤流音我们去生洲一趟,如果真的有必要,我会跟你说明白的。”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六) 漱石说得轻巧,但通天山驻扎此地千万年时光巍峨不动,哪里是那么容易认可来者的?如果不是天劫被扔进山腹霸道破解两道封印,如果不是有生洲那位神秘人利用混沌石大做文章,这传说中的定岛尺八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还真是不可揣度的事情。 云菓等人并没有因为通天山被围而惊慌失措,山顶部分尚在掌控之中,如果能将通天山连根拔起,在惊天动地的无量神通之下何愁这群崇尚力量神怪的军士不主动撤走?云悛心本想就地开始解封印,毕竟大军围山迫在眉睫,时间非常宝贵,但云菓担心解封印中途出现意外,这些俘虏一旦有漏网之鱼,齐洛妹妹的处境就危险得很。君子一诺千金,云菓话既然说出了口,就绝对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齐洛感激万分,于是众人掉头往返、先将麒麟族长老等俘虏押解上山好生关押,准备第二次下潜进入山腹当中。那鲛人族使者汐莛泩也想一齐,云菓对他并不尽信,就且按下了。 凤族大会众宾客、凤族高层危在旦夕,云菓等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准备带着翅膀乘着山风飞略而下。临走前凤凌霄将凤泪交给云菓郑重其事道:“凤泪不仅仅是祭祀抚慰通天山的神物,也可以让携带者与通天山二者之间更有亲和力。往年各届头名英雄将凤泪用一半、吃一半,可在解开封印的时候占得更多先机。云菓含笑接下了,临走前又被齐洛喊住。 齐洛的意思是要把麒麟族那位长老带过来打先锋,九死一生的概率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漱石以一句此人心思阴毒、不可能获得认可为由否定了齐洛的想法。云菓表示同意,通天山再怎么说也是秉承天地之力的混沌灵宝,那第四枚封印解开也就罢了,如果还认此人为主,这般愚蠢的混沌灵宝不要也罢。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来当这个先锋?这封印要说难解,千万年来也只有一个人解开第一道,然而前赴后继死在解第二道封印的路上的人数也数不清。想到此节,众人回头去问麒麟族长老:你怎么一下就把封印解开了?那长老说:前面四道封印为表象,代表天地四个方位和人性,分别是骁勇顶天、聪慧绝伦、孝悌有序、野望无疆。 众人恍然,原来这通天山考量方向众多,而每一次凤族甄选出来的都是勇武之人,纵然其中有聪慧者,只怕也没有达到通天山的要求,所以难以解开后面几道封印。这长老在族中位高权重,不仅对权力渴望无比,也期望带领麒麟族统一宇内四海,没想到还真的通过了第四道封印考察,只是第五道,他是不论如何不敢去闯了。 “这些事情都是谁给你说的?” “是那黑衣人。他曾经偷偷来过通天山实地考察,但自诩无法解开所有封印,所以寻了众多人士一齐。他说最后一道封印九死一生,一个人不行就换一个,直到有人能拿到通天山的认可为止。” 齐洛哼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远比我道听途说来得扎实可靠,还是拼命想让我去送死,当真可恶。” “洛小子,我也是看你天纵英才极有可能,我一把老骨头,哪经得住最后一道封印的折腾?” 既知道了前因后果,众人也不耽搁、开始启程前往第五道封印阵法。 云菓作为主心骨,自然想要身先士卒,但跟在旁边的凤族战士们担心这位身份尊贵的贯月槎使者出什么事情,纷纷上前劝阻。云菓正推诿,已经有一个凤族战士死在了阵法当中。 事情来得突然,这凤族战士才堪堪进入法阵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没想到毫无征兆爆头而死,吓得众人浑身一个哆嗦。这一回众人更不让云菓去了,一个接一个赴死解封,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十九人。前前后后不过半盏茶时间,十九个凤族精英尽皆死亡,云菓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各位,各位,请听云某人一言。我们泱泱十洲三岛百万族种,为开平盛世不屑努力。在这当中,不论贫贱贵富,不论身居何位,不论少老寿岁,也不论性别男女,都应当为这世界做些事情,哪怕只是最微末的事情。云菓名义上是贯月槎使者,可这又如何?贯月槎司巡海之职,为的就是解决争端,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怎么现在却本末倒置,反而让我躲在最后面?云某人若真能坐得住,以后各位兄弟姐妹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怎么面对山上的凤凌霄族长? 苟且偷生、贪生怕死,岂不是陷我云菓于不仁不义之地?云某人赤裸而来,倘若能亘山而去,未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现在各位如此阻拦,岂不是让我云菓变成了一个不智不勇之人?眼看着各位凤族兄弟死在面前我却不能阻止,岂不是让我云菓日日伤心夜夜愧疚,成了一个忧郁惨淡不豪不爽之人? 各位,如果你们是真的为云某人着想,便请让开一条道来!” 云菓年轻气势不轻,一双雪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看得在场众人肃然起劲。但话是这样说,真要让开一条路,凤族战士又极为不安与不舍。 “让开吧。”云悛心忽然开口,她原本是紧紧拉着云菓的手不放的,此时松开手掌,“公子,你…”但下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眶已经红了,“你、你是顶天、顶天立地的好人...悛心知道配不上你,但你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我…” 她原本松开的手情不自禁又抓住了云菓的袖子,少年咧嘴笑道:“这东西是漱石要我拿的,我觉得没事。” 他看了一眼坐在后面拿袖子给自己扇风的白衣公子,“你看他气定神闲,没事的。” “嗯~”云悛心微微点头,云菓起步往阵法里走,沿路上逼开阻拦的凤族战士,众人不敢不让,就这么分开了一条路。 “云菓,你忘记什么东西了吧。” “什么?” “凤泪。” 漱石提醒,众人恍然,凤泪还没有喝!虽说这东西有没有用不知道,毕竟往前数千年时间,吃了凤泪前往解封印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成功的却只有一个,不过起码是个慰藉。云菓拿出装着凤泪的瓶子。 “都喝了。” “好。”云菓毫不犹豫仰脖一饮而尽,摔杯为号大脚一踏,就这么走到了阵法之中。 云悛心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没有事。刚才有些人一走进去就死了,还有的走到阵中心死了,云菓的每一步在她看来都触目惊心,恨不得把这一段时间忽略过去,恨不得只知道结果,而且是好的那个结果。如果结果不如人意,就不要折磨她了,直接让她死吧。 她双手汗涔涔的,握在一起。 “公子这么好的人,老天爷啊,你如果有眼睛、如果还有一丝一毫道理可讲,一定不要让他出事…” 她虽是默念,但不知为什么,漱石却若有所思笑看着云悛心。 紧接着到达阵法中心的云菓头上裂开了一条缝,血箭喷射气氛凝固,云悛心只觉得心头一空脑袋充血,混混沌沌的,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同一时间漱石指尖的时空扭曲了一下。 云菓站在原地半晌,头上的血缝慢慢愈合,居然又恢复如初。 “嘿嘿~”少年回头朝众人笑了一下,虽然勉强,但他没死。所有人都开始欢呼起来。 云菓也松了一口气,没有被瞬间杀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全身都炸裂了,但之后莫名其妙的,他居然又重新掌控了身体,紧接着意识复原、撑了过来。他没有多想,学着之前解封印的方法将手掌印在阵法的最中间,这时候周遭变化,景色再不是黑漆漆的通天山山腹,而是一个瀑布湖泊的悬崖空地上。 空地探出足有几丈,面前坐着一个长发如瀑披散至背后的人。他,不,应该是她,面前放着一张琴,正幽幽弹着。她看也没看云菓,轻轻道:“不简单,居然可以进来这里…” 话音一落,女子双手平按琴弦,回头莞尔眉目疏展。 那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红衣女子,虽称不上绝代佳人,但坐在那里,气势和气质让人窒息。湖畔抚琴、风花雪月,呼吸隐隐散成三层若有若无的东西。那第一层,阅历红尘沧桑老眸慧顾;第二层,我自岿然融汇天地;第三层,心隅一方万山沉寂。 在云菓看来,这三层东西似乎顺序不对,但就是这么发散出来的。少年不知道进退如何,站在原地踌躇准备问话,那女子忽然站起来,拉着云菓的手道:“快些走,他要来了!” “他?他是谁?”云菓心中在问,嘴上却还没来得及说,那女子已经将他揉在手心——是的,云菓就像一小团泥球,被红衣女子揉在一起、又轻轻摁粘在了她那张古琴的琴身底下。 “什、什么?”云菓大吃一惊。 “嘘~千万不要说话,我待会儿送你出去。” 她的声音婉约动人叮咚如泉,没有杀气,更让人陶醉。云菓缄口不言,不多时远方传来了脚步声。 云菓正想去看那来者,却发现自己紧粘着的这张琴上刻着百凤争鸣的瑰丽天地山河画卷。少年一时入神,顺着看去,远方琴身上提着四个古篆,他虽不认得多少古篆,却也能从象形而猜,这四个字,正是: “凰翼凤来”。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七) “凰翼凤来”…这名字好生熟悉。云菓这么想着,忽然记起来幽煌道右使冯湘子手里那张古琴也是相同的名字,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联系。 “早了一日。” “我知道。”男声顿了顿,似乎四下看了一圈,“又有人打通天山的主意了,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有人来吗?” “没有。不是你说的么,能进来的人几乎不存在。” “话是这么说没错,这次有点不一样,不踏实。” 云菓化身的泥团在琴身底部缓缓移动,移到边缘的时候睁开眼偷瞄,那男声的主人三十余岁的模样,穿一身极为宽敞的白褂,两袖随风鼓动完全看不见藏在其中的手。 “罢了,既然你来了这就开始吧。” “你真是倔强,从我们认识就这样,一点都没变。” “你都这么小看我了,我若有半分羞耻心,自然是要胜过你的。”红衣女子看了男人一眼,“还是一只手吗?” “嗯,等你胜过我,再换成两只手。”男人说完,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一支泛黑却又晶莹剔透的长箫也在同一时间滑落手心。 不是,云菓心里摇头。这好像不是长箫,箫有有六孔,前五后一,而这东西虽然和箫的样子颇有些类似,但一共只有五孔,前四后一,亦不及箫身细长。 这是尺八,云菓恍然。 尺八在男人手里发出微光,静静悬浮在半空。与此同时尺八空灵的音色流转出来,恰似深阔谷壑子夜啼叫,又如苍狼孤决笑傲暮雪高山。 他只用一只手就演奏出如此妙绝人寰透彻魂魄的曲子,就算云菓对此道一窍不通,依然是沉浸其中思绪千万。然后在下一个接口,古琴的声音也流了进来。 和尺八的空灵不同,古琴更多的表现出了一种苍凉肃杀。红衣女子看似柔弱,但指尖弹奏出来的音符却及耳惊心,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铁甲君临之意,叫人无法呼吸。 这单纯凭借声音刺入心魂引发力量的程度在云菓看来绝不下于冯湘子,至于孰强孰弱,这就不是云菓这种下里巴人能品鉴出来的水准了。 红衣女子游弋于金戈铁马间,攻伐凌厉直捣黄龙。她冷静得仿佛没有感情,就连天崩地裂和她都没有半点关系。音色化为长矛不断刺穿白衣男人醇厚的音乐,然后在一连串高音迸发倾泻的瞬间,长矛洞天穿云势若雷霆神劫不可一世。 但不知为何,行云流水的长矛有一瞬间停滞了片刻。 这片刻的破绽在白衣男人手里不断被放大,醇厚似天河星水的妙音滚滚似潮水奔腾而来,最终长矛被击退,天河占据了整片苍穹。 原以为是合奏,没想到是对决。红衣女子输了。 “耸肩是什么意思?” “我若能让你心悦诚服,你就嫁给我,这是当年你说的,不过这次是没希望了。” “哼,只要你一天用一只手和我比试,就算赢得再漂亮,我都不会心悦诚服认输的。” “先不说这个。”白衣男人笑道:“你方才的气势贯天绝地,就算是我面对那般音符也不自觉感慨天地之大、吾辈之渺小。只是最后的高音,啧,可惜了。” “无所谓。下次再来便是,你回去吧。” “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白衣男子信步走到红衣女子身边,“鬓角花落,美人不知,撷一朵花瓣儿否。” “干什么?”红衣女子后退一步,男人收回准备探出去的手哈哈轻笑,忽然目光一转,手掌已经伸到了古琴亲身的底部。 “不好!”云菓大吃一惊,“这厮发现我了!” 他想往旁边撤开,奈何身化污泥腾挪不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粘在琴底。白衣男子莞尔轻笑,顺着琴身轻抹,未及女子反应过来已经捏住了云菓化成的泥团。 “我就说,原来是琴身粘了些污泥,难怪影响了音色。羽儿莫急,我这就帮你解决。” 他边说边边作举手抛物的姿势,旁边是瀑布汇集的湖泊,且不说相去水面百丈之遥落在上头可想而知,关键是自己变成泥团,落在水里不知《九字真言》还有没有用?不知水流一冲散落四处,自己是不是就要交待在这。少年大急喊道:“别动手!别动手!这位前辈好深厚的音律造诣,料想不会妄动杀念才是!” “蠢小子,谁要你说话啦!晴哥,你可不要找他的麻烦!” “怎么我还动不得他了?”白衣男子微笑。 “这是我凤族后人,好容易来了这里,你不愿意被打扰,放他离开就是了,何故杀人灭口?” “不是我不愿意被打扰,我是不想你被打扰。喂,小子,你是怎么跑进来的?没可能啊。” “自然是我凤族后人天姿卓绝让玄萤流音认可了。”红衣女子伸手去抢泥团,白衣男人不允,二人你推我搡争抢半晌,云菓头昏眼花喊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先把我变回去再说?” 这话有道理,横竖已经暴露了,一个大活人总比一团小泥巴容易料理。红衣女子指尖划过,云菓只觉得头脚一轻,久违的重新站在地上的感觉让他确定自己还活在人间。只是刚变过来,两只手已经分别被二人拽住,恨不得要把少年整个身体都撕成两半。 “羽儿你放手,不然把这小子撕碎了可别怪我!” “你放手!这是我凤族后人,你指手画脚的干什么?” “我虽不是凤族后人,但怕是因为吃了凤泪的原因这美人前辈将我误认成了凤族子弟。不管怎么说跟着她总不至于丧命,这白衣男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落到他手上肯定不好受。” 正这般想着,白衣男人手上发力,隐隐有一团暗中流走的能量侵蚀着云菓的身体。少年定睛看去,这能量呈淡黑色萦绕,分明是极为纯净的混沌之力。 两人同时施展混沌之力,云菓仿佛在刀刃上打滚,身体撕扯隐隐渗出鲜血。红衣女子道:“他身体坚韧强壮,但也抵抗不住我二人同时发功,晴哥你快些松手,否则我这后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是决计不会嫁给你的!” “这个好!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前辈,你就算要杀我也得先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得幸福着想吧?” “闭嘴,这轮不到你说话。羽儿不是我说你,你悟道的方向反了,天地之大,能我行我素的只有老天一个,你原本经历红尘八十一劫已证大道,却非要和我比试,比试也就罢了,还生了心魔,继续这样下去你我二人都要死在这玄萤流音里!” “你少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好好参悟,任何打扰你的人我都不会留情,快松开!” “白褂子你别花言巧语,快放开小爷!” “小白脸你给我闭嘴,不许看羽儿!再看当心我挖了你招子!” “晴哥你快放手,他要被撕开啦!” “喂喂喂好疼啊,你们能不能一起放手啊?我撑不住了!” “羽儿你放手!” “你先放!” “你们一起放!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我靠,白褂子你耍诈,你为什么不放手?!” “晴哥你!” “抱歉羽儿,晴哥过几天再来看你,先走一步~小子,跟我来!” “呜哇!~红衣服姐姐!姐姐救命啊!” 红衣女子站在地上跺脚,哼一声却没有追上来。 “别喊了,她不会离开的,她已经在这片空地坐了三十七万年了。” “什么鬼?三十七万年?” “你不信?”白衣男子御空长飞瞬息万里,不消片刻已经带着云菓来到了一片花谷竹屋边。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条绳子,上上下下将云菓来了个五花大绑直接扔在庭院当中。 “你能不能轻点啊?!” “你又不是凤族人,轻什么轻?没直接杀你就不错了。” 云菓一时语塞,“你、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白衣男子坐在石桌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酒盖揭开香气满溢开来,闻得云菓食指大动腹如擂钟。 “怎么,你也喝酒?” 云菓点头。 “正好,那你来吧。”他手指一弹,松开云菓左手,“待会儿喝醉了好办事。” “办…办什么事…?”云菓捂住胸口,“变、变态?” “放屁,要喝喝,不喝滚。” 云菓连忙上前,白衣男子给他甄了一杯。少年定睛看去,这酒并不是水的形状,而是一粒一粒极为微小的圆球。仰脖喝了一口,发现入口虽是酒味,但进入丹田经脉之中则立刻化为淡黑色的混沌力量,顺着意念运转周天。 “不好!这是什么酒?竟以混沌酿成如此霸道?我多喝几杯不打紧,但若引来天劫岂不是呜呼哀哉翘了辫子?” “唔,刚才说想喝酒,现在喝了一口又不动,怎么,你是消遣我,还是酒量不行?” “额…我、我酒量不好。” “酒量不行就练,来来来,继续喝。” “不行…不能继续喝…”云菓心中暗忖,嘴上道:“我其实是消遣你来着。” “混账东西,你吃了豹子胆啦?” “不是你问我的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要我怎么办?” “喝!待会儿有你受的,喝多了醉生梦死,不知不觉就去了,没半点痛苦。” “你果然想趁着我喝醉搞事情。”云菓眼珠一转灵机一动,“那这样,我对酒力颇有些自信,咱们来玩个游戏,比谁喝得快。你一杯我一杯,谁领先一杯就能问个问题,对方必须说。” “我没什么想问的,不玩,滚。”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进来的?” “…” “刚才有天劫打过来,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天劫?” “我不仅知道,那天劫就是为我来的,你敢乱动,当心一个雷劫下来轰得你渣也不剩。” “…那我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事情。” “嚯,看你很能喝的样子,没想到只是装出来的。还没开始喝就想着输了怎么办,你这人太也没意思。” “…”白衣男人愣了半晌,“你这张嘴巴倒是能说会道,也罢,我就陪你玩一玩这喝酒的游戏。” “且慢,我是右撇子,能不能给我把右手松绑了,不然喝不习惯,输了我可不认。” “行。”白衣男子把云菓左手重新绑好,又松开了他的右手。云菓转了一圈右手手腕,“来吧!”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八) 云菓从前混迹江湖摸爬滚打的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这种情况处理得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应对。对面白衣男人饮酒如饮水,一壶又一壶酒被虚空变出来,前后不消片刻便喝了七八壶之多。云菓假装喝着,实则这混沌之力酿造的美酒全被手掌里的阴阳痕吸了进去,七八壶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那白衣男人“咦”了一声笑道:“好酒量!再来、再来!” 云菓见他说话有条不紊,完全没有喝醉的意思,想要套他的话只怕还差得远。是以男人喝得快他就喝得快,男人喝得慢他也就喝得慢,一切按照对面的节奏制定。他既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愿让对面问自己问题,于是一连喝了三十多壶酒,二人竟连第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来。 白衣男人打个酒嗝笑道:“没、没看出来…你竟是个千杯不醉的主,可以啊。” 云菓踉踉跄跄道:“人外有人、你、你也不差!” 二人相视大笑,又喝了三十来壶,白衣男人目光隐隐发直,云菓知道机会来了,加快速度先饮一杯笑道:“如何,这回是我领先了罢?!” “咦~?嗝...行、你小子可以~的,可以,你想、想问什么?” “这是哪?你和方才那位红衣姐姐是什么人?” “嗯…愿赌服输,罢啦!我就说给你听。这、这是藏在玄萤流音灵宝里的一方芥子空间,从外面看找不到入口,从内里瞧望不见边际。须弥芥子,相辅相生,是为此处。” “你和红衣姐姐呢?” “十洲三岛里只有凤麟洲漂浮在海面之上,其余洲岛则连接着下方大地。比如那弱水,虽然不知如何形成,但想必和凤麟洲的特殊有一定关系。只是后来凤麟洲越漂越远,岛上居民担心终有一日整个岛屿漂到虞渊之中、太阳东升之出,要么被黑暗吞噬、要么被光热融化,开始向天祈祷,希望凤麟洲能停下来。后来有一日天降暴雨,从凤麟洲正中心长出一颗树。 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这棵树,过了一年之后此树已经高约百丈,根茎向下挖不到尽头,神奇异常。又有十年,此树已逾千丈,众人几时见过如此大小的树?纷纷当作天神膜拜。后来这棵树越长越高,上触苍天、下通幽海,竟还将整座凤麟洲长穿了。” “???这么玄乎?” “这棵树根茎向下发展,最终扎根海底,终于把整座凤麟洲都稳定下来。倘若从遥远的地方看去,整座洲岛就像套在参天巨树上的土圈,从那以后凤麟洲告别了漂泊流浪的命运,‘定岛宝树’的名字也不胫而走。” “我在凤麟洲这么些天,怎么从没听过你说的这故事?你别胡编乱造骗我玩儿呢?” “嗝~哧,那都是几百万年前的事情,现在人不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那树的名字叫参天建木,我、我就是那建木树冠上的一根树枝,而你那红衣姐姐就是树上一只喜鹊。” ”噗,你是说凤族的先祖是喜鹊?这话说出去,只怕他们要拿长枪捅你肚子。” “确实如此。你红衣姐姐名叫凤宫羽,羽儿原本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喜鹊,性情清寡没什么朋友,想把家安在建木树冠上,朝看流云夕看红霞,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然是极为舒心的。她安家的那枝树叉就是我了。建木是天地奇树,生而有灵,我虽然只是一枝小小的树杈,每天有一只小鸟在身边蒲扇翅膀放声唱歌总比孤孤单单强得多。相处时间一长,她总是跟我说话,我也总是听着,只不过喜鹊寿命短暂只有十来年,而建木长生不朽,我渐渐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冒出来——等羽儿死的那天,该多难过啊。然后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离开建木了。” “什么意思?” “建木是天地神树生而有灵,可能为了不让枝桠分走太多的灵性,也可能是为了更新换代适应气候暖湿,建木树杈每隔一百年脱落一次并长出新枝。那正好是我一百年寿岁的时间,我若随风飘走落在地上,还可化林化木、落在海里,还能化鸟化鱼,只是…我不想离开这只小喜鹊。或者说…没有她的声音我肯定不安到发狂。” “后来呢?” “喂,小子,你一杯酒问了这么多问题?太便宜了吧?” 云菓打个哈哈又开始拼酒,那白衣男子纵然酒力滔天,却怎知云菓压根儿就没有喝一口?少年假意逶迤,不消片刻又胜了一杯。 “咦~你、你怎么喝不醉?罢了罢了,那我继续说。” “我若执意不肯随风飘走那么下场只有枯死。她发现其它的老枝桠都飘走了,只有我还留着,但也在慢慢枯萎。诺大一片建木树冠,她完全可以再选一个地方安家,但她没有…我看见她没有离开我,就算马上要死掉也值得了。更让我吃惊的是她想救我。” “怎么救?” “浇水。” “…这…这能行吗?” “总之她这么做了。建木高逾万丈...她一只小鸟要飞到建木树冠就已经不得了了,怎么可能还为我取水然后浇灌?我没放在心上,想着估计过几天她自己就会离开了,没想到这一坚持就坚持了一年之久。可惜浇水也无法阻止我衰老,眼看我就要彻底枯死了。 后来有一日,羽儿准备出发取水,远处建木深处冒出一丝光点,她好奇心起飞过去瞧,回来的时候嘴里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珍珠浑圆的水滴。 她把水滴滴在我身上,没想到那枯萎立刻止住了。她喜出望外继续去取,一池水滴浇在我身上,我总算活了过来。羽儿累得满身大汗嗓子冒烟,将那池子里的水滴一饮而尽,从那之后,我们俩又住在一起,并且,死不了了。” “长生?” “嗯,长生。那水滴由建木树液和太阳精华聚集生成,羽儿得了建木的灵性,体内又有了旭日朝阳的天威,居然开始慢慢进化,我看着她从一只喜鹊慢慢蜕变,羽毛变得多彩,身体变得庞大,约莫千年时间,她终于变成了围绕建木盘旋振翅千里的朝阳火凤。” “那是虹色毛羽的百鸟之王,光鲜无比,也愈发孤高清冷。她还是住在我这根建木树枝上,她可能就是始终如一的人,从一开始救我性命,到后来千百年陪伴,我发现我爱上她了。 “她每天唱歌儿,在外面是百鸟之王的模样,但在我身边则是小女儿的温婉。” “呸,她是不知道你有灵性吧?” 白衣男人脸色一红,“你不揭穿会死啊?咳咳,那个,确实是。总之经过千百年,我也可以轻微地动一动了。她的声音天籁般动人,有一日我忍不住开始摇晃树叶树枝,树叶们在风里打着旋儿,枝桠轻舞发出轻微的声响,竟和羽儿的歌声相得益彰,甚是动听。羽儿一开始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巧合,但后来发现只要她唱歌,我就会跟着摆动枝叶,她总算看出了端倪。 羽儿盯着我:喂,你是不是可以听懂我说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扇了扇翅膀:不许骗人!能听懂就摇晃三下树枝! 我摇了三下,看见她铁青的脸色,吓傻了,又摇了一下。 她有些害羞似的振翅离开,不一会儿又飞回来:你、你从什么时候就能听懂我说的话的?一年前? 我不动。 十年前? 我还是不动。 我变成凤凰之前? 我摇晃树枝。 她用翅膀捂着脸,不会是我当初还是小喜鹊的时候吧? 我摇晃树枝。 妈呀!羽儿恨不得喷一口火把我烧掉。 后来几万年时间我都和羽儿一起生活,迎着朝阳律动歌声,迎接晚霞敲打节拍。那段时间里我们对彼此发出的声音挑刺,这里高了那里低了,或者这里厚了那里薄了,音律造诣也是一日千里。只是我不能说话,一直静静听着,像一个听众,音乐就成了沟通我们灵魂唯一的方式。” “此外每十年都会有一滴凤泪产生,她去取来,她一滴,我一滴,一开始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后来才知道凤泪里的太阳精华是混沌之力的一种分支,我们常年服用灵智大开,到了后来不仅可以说话了,甚至我们可以化形成人,非常神奇。 变为人形之后我们开始自己制作乐器,音律上的挑刺也变成了对决。从一开始我输多胜少到后来输少胜多,又过几万年,她甚至一次都赢不下来。 那一日她赌气告诉我说:以一百年为期自制乐器,一百年后在建木上比试音律。 我心里想,她这么想赢,一百年后就算我让她一让也无妨。但转念一想,且不说清高如她,是一定不想让我故意相让的,而且这么多年的音律造诣,我若故意留手岂不是对曲子侮辱? 羽儿说:你不要让我,知道了吗? 我说知道。 她踮起脚看着我的眼睛,我心里一阵慌乱,还没撇过脸已经被她用手掌夹住,她说:明晴,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就连当初建木更生的时候你宁愿枯死都不愿意走,你是喜欢我吗? 我更慌了,不过看见她眼睛雪亮,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狠狠吻在她的唇上,我说:我不喜欢你。 她皱眉。 我爱你。 她推开我,抹过嘴唇:一百年后我若依然胜不过你,你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我点头。然后羽儿飘然而去,消失在了建木树顶。 那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和她分别那么久,如果我当时知道她是要去人间红尘感悟生命尝尽苦头,我一定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十九) 似乎是郁结积蓄太多年没有人说,也可能是被云菓一连灌了太多的酒,明晴脸上颇有些落寞,也不怎么能收住嘴。云菓一直是很好的听众,此时静静的没有丝毫打扰。 明晴恐怕是凤宫羽这辈子某些方面的唯一了。从喜鹊到凤凰,从树枝到长出灵性,总说时间是最长情的陪伴,那么这两个人相处了多少万年时光,也依然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云菓心想,那场比试,恐怕这个男人是输了的,否则面前两位只怕早已是神仙眷侣逍遥江湖,又怎会在这玄萤流音的芥子空间里对坐千万年?只是方才比试明晴只用了一只手,依然不落下风,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 云菓像一个学生举手问道:“那个,前辈,凤麟洲现在只有通天山,难不成通天山就是当年的通天建木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 “小朋友,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 “我知道前辈神通广大要杀我易如反掌,不过到现在都没要小子性命,只怕这当中还有什么利害吧?” 明晴哈哈笑道:“不错,说来也是巧,自从我和羽儿到这芥子空间里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成功进来的,而且我知道你和我们一样,也喝了那种建木水滴,是也不是?” “是说凤泪?”云菓点头,“瞒是瞒不过你的,虽然名字不同,不过应该是一种东西。” “你喝了不少,所以羽儿把你当成凤族后人了。她现在心魔渐起明心惹尘,芥子空间就是那牢笼,她若能主动踏出这空间则心魔自消,否则我就只能帮她一把了。” “和我有关?” “对。我要把你提炼成建木水滴重现当年她用水滴为我治病时候的场景。建木水滴是天地神物,除非是真的在面前,否则但凭我的力量还不足以以假乱真。所以,你不早不晚正好撞在枪口上。” 云菓笑道:“前辈本事这么大,为什么不直接下手?” 明晴咧嘴道:“我乃建木树灵,也称得上是天地神祇之一。小子是俗世凡胎,难不成我还要降低身份强迫于你吗?” “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啰?” “那是自然。” 云菓哈哈大笑嘴上应付几句,心中暗道:“此人既有冲动耿直的一面,比如发现我在凤宫羽姐姐身边气不打一处来要杀我灭口,倒像个没有城府的愣头青;也有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面,比如现在口口声声不会强迫于我,其实从喝酒的态度上就不难发现其中有些不能告诉我的关节,比如说...强行动手会有闪失、之类的。” 少年小心揣摹对面的心思,半晌问道:“所以你就是想让凤宫羽姐姐解开心魔,心魔一消她就会主动从这方空间里出去了?” “是这个意思。” “那行,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愿意被你当成材料炼成建木水滴,你不如让我去劝劝,说不定到时候皆大欢喜呢?” “你?”明晴瞟了一眼云菓,“你能说什么?你想说什么?” “你别跟防贼似的行吗?我云菓光明磊落岂是给人戴绿帽子之人?再说了,我可是有心爱之人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好了。” 明晴脸上一红咳嗽几声道:“我、我不是哪个意思。我和羽儿相处这么多年都劝不动她,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能说什么?” “第一,这就是我的事情了,办不办得到你都不吃亏,你怕什么?第二,如果我失败了,我心甘情愿给你炼成建木水滴,你看如何?” “此话当真?!”明晴就差从石凳上站起来,云菓猜的果然没错,看来如果云菓本身不愿意,那这提炼的法子怕是要出纰漏。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到做到。再者说,前辈通天彻地法力无边,我一个凡胎肉体出言欺骗岂不是自取灭亡?” “这倒也是。” “第三,俗话说对症下药方得法,凤宫羽姐姐就像大夫面前的病人,这心魔从何而来、因何而生,这当中有什么弯弯绕绕,你还得说清楚了,否则我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藏着掖着,你以为用建木水滴制造当年的场景触景生情就能让心魔尽消?别天真了,这不是确定成功的事情,你别自作聪明。”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说。你一条贱命我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要能让羽儿出去,我杀你干嘛?” “那行,一百年里发生了什么,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好。”明晴点了点头,“我虽不曾亲身经历,但这么多年或旁敲侧击、或从她曲子里感触揣测,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总说可能是因为她性子寡淡波澜不惊,吹弹出来的曲子有些凉薄。她离开建木之后到处游历,可能是想经历一次由入世到出世的蜕变吧。只是她从没到过人间,既不知人类语言,又不通风俗人情,被一个没安好心的老鸨当作漂泊无依的傻妞骗到了风月场所。好在她清冷桀骜不愿意别人碰她,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再加上容貌无双琴律超凡,一时也是声名大噪引得无数人不惜一掷千金一睹芳容。 她实在太有名了,石榴裙下跪伏无数,偏偏被一个落魄秀才打动,也没管老鸨阻拦,竟和那秀才私奔而走。 二人逃了没多久被众人追上,生死关头羽儿口吐火焰身化飞凤将秀才衔在嘴边振翅而去。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凤宫羽不是人类,而是妖怪变成的。秀才一下慌了神,待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接受不了事实,最后抛下羽儿独自离开。而那时候羽儿已是明珠藏身。 羽儿生下孩子之后恰逢战乱,二人在战火之中走失,羽儿凤威大怒化为火凤焚天煮海惩戒交战双方,想要将丢失的孩子找回来。盖因为以超越凡胎之力自诩规则干预红尘,天上忽降劫罚雷霆正劈在她身上。面对天威她自然不敌,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正赤身露体污秽不堪躺在军帐之中,周围是数不清哭丧着被强征强夺而来的赤身女子。羽儿本就重伤,且害怕天威再临不敢继续杀人,只拖着病体偷偷摸摸逃出军营。她在瀑布下发疯似的擦洗身体,甚至几个月后亲手剖开自己的肚子将孽种捏死。短短几年之间,爱情、背叛、不甘、凌辱、落魄、憎恨,所以说啊,这红尘俗世就像一个大染缸,再如何干净的东西扔进去,再拿出来的都是都乌七八糟了。不过羽儿不信邪,她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满足,这些经历既折磨她的心思,又让她觉得一旦脱身出世,则必然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那么打败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想胜过我,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好强吗?难道赢过我就真的这么重要么?为什么?我一直在想,可是…我根本读不懂她的心,我只知道,她的好强让她付出了太多代价。 她想把军队里的人杀干净,又害怕五雷轰顶,于是借刀杀人,而这把刀,就是那时的当权者。她不知安排了多少事情,花费了多少心思,凭着曼妙身姿清丽容颜和一手不存凡间的音律将掌权者玩弄鼓掌之间。她一声令下即千万人人头落地,一次撒娇则四方众八面奔走,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哀鸿遍野。她虽是受尽恩宠垂帘听政,却被各方芸芸不齿怒骂,甚么人尽可夫、甚么妖颜惑上、甚么红颜祸水、甚么僭越当死,就算身居皇城依然隔三差五收到恐吓要挟,可谓是生活艰难。 而后暴民起义清君侧,她被心腹种下毒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准备逃跑已经晚了一步。百万大军之中万箭穿心之痛,单单箭头都能融成一桶铁水,众人以为她死得不能再死,可殊不知羽儿身为凤凰神灵,那毒药虽强,却要不得她性命,那万箭虽凶,却只能将其重伤。羽儿被悬挂城头暴晒数日,她便用这数日时间暗中休养生息,待时机一到无声无息翩然飞走,第二日城头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绳套,却没有了祸乱朝纲的奸妃。 再之后她当过落草绿林逼自己侠义为本,也有过航行大洋海盗为生;有过几段感情,也有过许多子嗣,只是无一例外不得善终。红尘里爱恨嗔痴她看了个遍,最后十年时间她枯坐海蚀崖边听涛观潮望月鉴星,然后在第九十九年的时候她带着一张自制的琴“凰翼凤来”来到建木树顶和我对决。 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她的气质天翻地覆,我甚至问自己:这还是我的羽儿吗?她完成从入世到出世的宏愿了吗?凰翼凤来是张好琴…却又如何敌得过我手里的...玄萤流音? 云菓奇道:“玄萤流音是你制造的?” “玄萤流音是混沌灵宝,或者说是建木演化的至宝。我只是给了混沌一个契机,然后它自然而然就诞生了。可以说是我制造的,也可以说不是。建木演化的玄萤流音化作通天山,不过那是比试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云菓点头,如果明晴咬死是自己制造的,那么刚才所有的话的真假,云菓都要重新斟酌一番了。 “那结果呢?我想了半天,到底谁赢了?如果你赢了,你们现在不是应该结发同心生活在一起了吗?可是如果你输了,她又怎么会把自己封在芥子空间里心生魔障?百年时间的五味杂陈,你说的心魔是出自这里吗?” 明晴苦笑道:“你猜,谁赢了?” 云菓想了半晌,摇头。 “仅仅是一步之差。”明晴认真地说。 “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把一百年的时间全部用来给予玄萤流音契机之上,本身音律并无长进,全靠乐器强横;反观羽儿已经蜕变,倘若她用玄萤流音,我使凰翼凤来,赢的人,或许就是她了。所以那场对决看似我胜了,其实…所以那婚约并不作数。” 明晴叹气道:“重逢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美妙了,我不奢求什么。可是羽儿忽然发疯似的,认定自己输了,从那以后身藏心魔,万般难消除。比试结束,建木开始解体,我和羽儿逃进玄萤流音管内的芥子空间,然后…她踽坐瀑布崖弹奏古琴,只要一天不胜过我,就一天不出去。” 明晴说完右手撩起左手的袖子,当中是一条没有手掌的手臂。云菓吃了一惊,明晴笑道:“玄萤流音终究太过强横,这些年我一直用左手阻止芥子空间完全闭合,一旦关山,也许羽儿永远都不能出去了。” “所以牺牲了一只手?” “左手早已逝去,这只右手也撑不了多久。”明晴目光雪亮,“所以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你说的出口在哪?” “芥子空间,入口为芥子、出口亦为芥子,可以在你心里,也能在我手上,是彼处,也是此处,我手掌指点处,既是空间奇点,有这点存在,羽儿就能出去。” “心魔入体最终不得好死,你对凤宫羽姐姐倒也是一往情深。”云菓摇头叹息,这一回又有些麻烦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二十) 解释清楚之后二人发现彼此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冲突,明晴便送云菓回到瀑布高崖边。凤宫羽见二人同来脸上表情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明晴并不是一个一言不合杀人灭口的人,待晴明离开之后凤宫羽才道:“既然平安归来,这便送你离开罢。” “你不问我怎么没死?” “他又不是杀人魔头,不过我倒以为你会吃点苦头呢。” “他不知道你能送我离开吗?” “玄萤流音毕竟是他的法宝,他确实不知道,不过这其中有些牵扯。总之你走还是不走?” “我办完事情再走。” “劝我离开玄萤流音芥子空间?” “看来你心里很清楚。” “别费力气了。我最后就算是死也会死在这里。” “果然是心魔入体么?”云菓喃喃自语席地而坐,“宫羽姐姐可否弹奏一曲?” “你想听的话,可。”她缓缓点头、坐在古琴前面,纤细的手腕活动起来,葱玉般的手指开始拨弄琴弦。潺潺琴声流淌,有的似涛,有的似岳,有的如星辰浩淼,有的又九曲蜿蜒,云菓听在心里不禁身临其境。 一曲弹完,云菓皱眉道:“我听说阳春白雪不屑于众可,志气高远之士不喜欢躬身侍权贵,宫羽姐姐是能够与明清抗衡的超凡琴师,没想到怕我听不懂其中真意,竟会特意降低境界身份,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凤宫羽眼睛一亮莞尔道:“你倒也不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可否再弹一首?” “可。”凤宫羽又奏一曲,这一回曲风大开大阖简洁明了,恰似金戈铁马纷繁战乱七情六欲杀伐驰骋,少年从未听过如此震撼的音色,一曲听完浑身上下已是如洗了澡般湿透。 凤宫羽问道:“继续?” “劳烦。” 一连七首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曲子经历三次由繁到简,那第六首曲子仿佛置身星河化身的深山老谷,独坐其中弦瑟来音似流火秋蝉呼唤轮回更替空灵无比。云菓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到了第七首则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弹奏什么。节奏也好、意境也好、画面感也好,仿佛是扭曲堆积混杂在一团的颜料,听得他经脉翻搅气血逆行。这就奇怪了,古琴是普普通通的古琴,凤宫羽也并没有施展任何混沌力量,为什么这曲子却有让人濒临死亡的能力? 这时候云菓右手掌心的阴阳痕开始旋转,紧接着八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似水波流淌、从少年掌心环绕着他的身体律动。 “这是…”凤宫羽有些吃惊,手上动作并不停止,依然将这首曲子完完整整弹了下来。 “那是什么?” “我也想问你,刚才那是什么?” 看见凤宫羽满脸疑惑,云菓解释道:“你的琴声让我血肉翻滚经脉动蹿,怎么做到的?” “你先告诉我那八道光芒是什么?竟可以抵御这首曲子。” 云菓没有说话,尚且不知凤宫羽是敌是友、不知其心魔会不会随时作祟,他并不想把八荒玉卦的事情透露出来。然而凤宫羽莞尔笑道:“怀璧其罪,你不愿意说我可以理解。让我猜一猜,难道你竟是身怀天地奇宝的绝世之人?” “看来我猜对了。”看见少年不置可否的样子凤宫羽咯咯脆笑,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既然如此,也算是天意如此让你来到这里,有些话我就可以直接对你说了。” “什么话?” “天道之下血液游走经脉贴合,然而方才那首曲子却在短时间内针对你一个人改变了这项常理。” 云菓瞳孔一缩。 “不过这效果也仅仅是干涉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连明晴都不杀你,我自然不会弹奏一首害你性命的曲子。” “干涉天道常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红尘俗世凡尘常理在这首曲子当中都会偏离认知。你以为血液顺着身体循环流动,在这里却变成以逆行为准;你以为你能听懂这首曲子,其实你听不懂,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这种对抗天道的力量…”云菓盯着凤宫羽看了半晌,“你的心魔…是假的?” “明晴跟你讲了多少我的事情?” “很多,那一百年间的事情都跟我说了。”云菓眼皮轻轻弹了几下,“这些全部都是骗他的?你可以用曲子骗他?你、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凤宫羽叹一口气,“不错…我一直在骗他,就连看着他为了保留芥子空间通道而断了一只手我都不能吭声,你知道吗…其实他早就在几百万年前就死了。” “什么?!你说他死了?这怎么可能?他刚刚还抓着我喝酒。” “建木是天地神树,诞生于混沌之中,建木树枝每一百年必须更替一次,他一根小小的树枝能有什么力量能够违抗天道?混沌诞生的建木为天道之下屈指可数的强大生灵,天地不仁,恒大无情,不会让建木出现意外的。” “也就是说...明晴其实早就死了?那他?!” “他一直都是魂魄而已。凤泪让他产生灵智,我与他相伴多年心中不舍所以一直守护在他身边。那时候他的本体树枝已经枯死化作齑粉,他却如一个新生婴儿般诞生了出来。明晴是个很温柔的魂魄,有时候却又孩子气似的,看见有别的鸟儿在我身边就龇牙咧嘴把它们赶走。其实我从一出生就是凤凰,只不过年幼的时候长得像喜鹊罢了。十洲三岛第一只凤凰,那些鸟儿前来拜鸣,他竟还争风吃醋,说来真是又气又好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很敏感,很脆弱,我曾经问他如果他已经死了怎么办?他哭丧着脸说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一定不要见不到我,他伤心的时候魂魄不稳定,甚至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吓得我再不敢提起死这个词。我知道他对我很依恋,只是...他又怎么知道我也一样从很久很久前就离不开他了…” “那...后来呢?” “我不敢告诉他实情,却又害怕他被天道发觉:噢,原来当初死掉的建木树枝竟还产生了灵智。 建木这种天地神树有一个魂魄就够了,多出来一个,无情如天,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吧…我不敢想象天劫降临在他身上的时候的场景,不知道怎么接受他死去,更不知道没有他我一个人会怎么样。多孤单啊…多伤心啊…我一定不要那样。 他只是一个魂魄,他问过我很多次为什么他想摸我脸的时候手总是穿过我的脸颊;我也想问他,什么时候我才能吻在他的嘴唇上。然后忽然有一天,我看着睡着的他,竟感觉到了他的体温。 体温…那是只有身躯肉体才会发出来的体温,我急忙伸手去摸,触摸到的一刹那我心都要停止了,可是那种感觉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间,之后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脸颊。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之后的几百年时间里,我不止一次真的触碰到了他的身体,我知道了,魂魄开始变得强大,强大到他即将凝结出属于自己的肉体。 我不知道作为天地第一只凤凰的力量能不能继续掩盖住他,不知道建木能不能遮蔽苍天对他的搜捕,但是我知道的是不能坐以待毙了。那一天我告诉他说,一百年后决战于建木之巅,倘若他能胜过我,我便嫁给他。那是他第一次说我爱你,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体,我想抱住他,可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捧着他的脸,然后他很霸道地吻了我。 云菓苦笑道:“甜到掉牙啦。” 凤宫羽剜了少年一眼,“我转身离去,他目送离开,那一百年时间里…” “其实那一百年时间你哪都没去,对吗?你一定有了可以解决事情的法子,对吗?” “是…我若离开明晴太远…谁保护他逃脱天道探查呢?我想借着建木树灵的力量创造一个连天道都不会发现的世界。明晴生自建木,我以为那树灵看在这份情面上会出手帮忙,没想到他却和无情苍天一般纹丝不动。我大怒之下与建木树灵斗法大战,前三十年我们势均力敌;中三十年明晴为了赢得比赛开始以建木为核心锻造玄萤流音,于是建木树灵以一敌二开始落入下风;后三十年我杀死建木树灵继承其神力成为新的树灵。我在建木之中,明晴在建木之外,他炼化,我继承,我一定要先他一步完成。 只可惜造化弄人,先一步完成的人是晴明。他成功锻造了玄萤流音,而我则被困在这枚混沌灵宝之中,芥子空间还差最后一步,倘若我就那样放弃,获得了肉体的明晴、没有了建木和我在近处守护的晴明、手里握着混沌灵宝玄萤流音的晴明,也许会在瞬息之间被苍茫天地瞄准然后送上西天吧。 果不其然,天空中雷云聚集,漩涡也似的天地雷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最后关头了,明晴的生死已经在一线之间。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二十一) “元神出窍。在那个关头只有元神出窍才能暂时摆脱玄萤流音的束缚,可是持续时间不可能长久、外界天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元神也很可能灰飞烟灭,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化作元神模样在已经死去的徒有空壳外形的建木树顶和他对决,企图利用天劫之威、凤凰之火的力量双管齐下从外打破当初困住我的空间:地面是玄萤流音和凰翼凤来激烈碰撞的五音十二律,天空是白紫色交缠咆哮随时会如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的恒大雷劫。 那一日,狂风呼啸天地变色;那一日,我要从苍天手里救下我爱的人。 天雷九道,我吞下其中四层欲以凤凰混沌火将其炼化,只是天劫强横,便如光速疾驰忽然掉头、便如强行打断天地那般大小且不可逆的漩涡,我发现过来的时候四道天劫已经处于在我体内爆炸的边沿,只要再来一次,我必爆成碎片六道不入。 好在第五层雷劫还未开始乐律斗法已经结束。他从沉浸乐曲之中的状态恢复过来,发现天地异象大吃一惊。我面色惨白,知道第五道天劫不会给我机会,我的生死并不要紧,但我一死,明晴再无生还可能!不知道四道天劫雷霆的威力够不够,可我只有放手一搏。 我假意败走掩藏在建木树冠里对准玄萤流音释放出紫白色雷霆与赤黄色火焰。我知道明晴一定会跟过来,也正在那时候,内里被锻造玄萤流音的明晴挖空的通天建木终于因为承受不住各方庞大的力量解体化作齑粉。在天劫与凤凰火焰的冲击下我成功从外界打开了芥子空间通道、拉着明晴千钧一发间逃了进来。前脚进来,后脚第五道雷霆便砸在玄萤流音身上——我和明晴同时吐血,他吐血因为玄萤流音是他的本命法宝,法宝受到天劫攻击自然反噬主人;我吐血因为我乃建木新任树灵,建木彻底崩塌我自然一蹶不振。不过一切都值得,这隐藏在混沌灵宝里的芥子空间似乎真的有神奇的力量,上瞒苍天,下骗幽冥,第五道雷劫之后,后面的四道雷霆找不到目标,终于逐渐消散了。 不知道明晴和你说过没有,这方空间里除了你我他三人,其余一切都是混沌能量的构成体。明晴手里那支尺八是假的,而真的玄萤流音其实是外面的通天山。玄萤流音遗失在外依旧能够感应到明晴的心事,被天劫打入地面之后明晴担心凤麟洲失去定岛神树四处漂泊,便让玄萤流音履行定岛职责上贯苍穹下入深海。又百万年过去,风吹雨打日晒雪落,尘土飞扬之下,这枚尺八便成了现在你们见到的凤麟洲通天山。” “所以你不出去其实是想保护明晴前辈?” “他如果从这里走出去,只怕剩下的四道天劫不会饶过他。”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前因后果…” 凤宫羽眼神黯淡了片刻,叹一口气,忽然将左手袖子向上撩起,云菓定睛一看,原本莹润如莲藕似的玉臂上有一大块黑紫,少年伸出手去,眼神询问能不能触摸片刻,凤宫羽颔首,云菓便将手指轻轻点在黑紫色上。 触感是松弛且糜烂的感觉。 “这?这是…?” “人力不能胜天...当年我元神出窍对抗天劫,元婴受到很重的创伤无法复原,回归肉体之后显现出来就变成这在这样了。不仅仅是手臂上,身上、腿上,很多地方都已经坏死糜烂不能恢复。我若把一切都告诉他,就算刻意扭曲这一段事实,聪明如他也必定瞒不了多久。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也能猜到他的反应。你想想,知道自己在几百万年前就已经死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够被容纳在天地之间的人是一件多么受打击的事情…知道自己心爱的人魂魄元神被苍天惩戒,他若失落自责一蹶不振倒也罢了,但他若冲出去挑衅苍天,又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我思来想去,虽说元神受损但好在苟延残喘,虽说这芥子空间只我与明晴两人,但只要我们一直陪在彼此身边,那也就足够啦。” 凤宫羽轻轻脆笑:“不是有句话么,知足常乐。” 云菓点点头,“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晴前辈,你还不现身吗?” “什么?!你们?” “羽儿…” “你们一起骗我?!我…”凤宫羽有些激动,伸手一巴掌打去,云菓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羽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凤宫羽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是真的…明晴,你…” “如此天地...要又何用…”明晴慢慢走到凤宫羽面前,伸手将红衣女子紧紧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道:“我爱你,你爱我吗?” 凤宫羽的眼泪浸湿明晴的衣裳,她闭上眼睛点头,伸手环住明晴的腰。而明晴,他将凤宫羽的领口向下拉了几寸,轻轻亲吻锁骨下裸露出来的黑紫色糜烂血肉,“这样的天地,不如没有。” “晴哥?” 明晴握紧凤宫羽的手掌:“这几百万年时间我不是白修炼的,老天既然这么对待我们,我明晴不将苍天捅个窟窿出来,又怎么对得起这么爱我的你?” 他深情看着凤宫羽,“走,我们出去。”话音一落明晴大袖挥舞将身边二人全部带出了芥子空间。 再度降临十洲三岛的时候三人凌空站在距离地面万丈高处,远远看去、整座通天山都被数不清的兵甲卒士包围起来,明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头望向苍天道:“贼老天!————你不是要杀我?————我在这里!————来吧——雷霆——来吧——天火——尽管来吧!羽儿的苦难我尽加你身!————” 他的声音如混沌炸开天崩地裂,他的身型从纯黑色逐渐变成黑白两种颜色,紧接着天地骤然低沉,仿佛要将红尘挤压在中间;日光骤然消失,仿佛子夜咆哮降临。天空中的声音身形如上古战神傲踞云巅,通天山下的百万将士齐声拜服高呼神祇的名字。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雷云卷动,苍穹里的天劫即将落下。 第六道恒大劫难在轰然爆鸣里劈下! “去你妈的恒大天道!”明晴仰天长啸,双掌向上一推,那黑白两色竟演化成缠绵在一起的圆形与第六道天劫狠狠撞在了一起! “轰隆——————!” 整座凤麟洲都颤抖了一下!雷云龟裂大地错开,成千上万的人坠落深渊生死不明。然而天道不在乎这些,明晴也不在乎这些,第一轮交手完毕,明晴后退三步狂吐一口血骂道:“恒大天劫,哈哈哈哈哈哈!能大过我否?!” “咔嚓————!”雷电交叉爆鸣再起。明晴癫狂笑道:“通天山——玄萤流音!起————!!!”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尘土飞扬之中整座通天山开始拔高!盖因为深插海底的天地尺八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原本位于海底的深洞引发巨大海啸漩涡,凤麟洲开始顺着漩涡咆哮的方向疯狂旋转沉入海底。那是比洪荒东海大蓝洞还要壮丽千百倍的自然水涛构成的漩涡,凤麟洲在下、漩涡在四面八方涌动,不知多少还活着的人被这般天地神威吓得萎顿不起嚎啕大哭。 通天山下的人疯狂逃走,而通天山上的人使用凌天木鸢逃出升天,只是参加凤族大会的人众多,就算再如何快速,依旧有数不清的人死在这场威慑天地的绝世斗法之中。 一阵颤抖过后,覆盖在通天山上的岩石土壤灰尘积雪在一刹那间化为齑粉随风散去,从中露出一枚呈现黑色却又隐隐透明的管乐器。乐器共有五孔,上刻无尽树纹和凤凰栖焰的瑰丽图案。 玄萤流音!超越神器的混沌灵宝终于第一次完完全全展现在红尘世人的面前。那是几乎可以抗衡苍天的存在、掩盖了一切生灵的威严。 “呔——!谁敢称恒大?吾辈搅天灭地仗尺八!” 明晴的身体迎风变大手持玄萤流音劈开第七道恒大雷劫,他口吐鲜血不退反进,哈哈狂笑中与法宝不成比例的身躯手臂举起偌大的通天山玄萤流音,向上疯狂捅去! 直指雷云! 捣穿恒大劫难! 苍天豁然被插出一个直恐怖的破洞! “咔嚓!————”第八第九道雷劫在玄萤流音无量狂威之中竟无法伤及明晴本体,当九道天劫全部劈尽,晴明气血翻滚七窍流血,玄萤流萤散发出玉石般温润的光芒,黑白两种灵气围绕它缓缓旋转。 “羽、羽儿——你看,你担心的事情...我已经可以解决了。你、不用再在芥子空间里担心我的生死,我们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那个枯死的建木树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这个地步了;那个自己一直保护着的弱小魂魄已经如丈夫一般可靠了;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委屈正面对抗苍天;是了…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凤宫羽哭得站不直身子,她捂住脸颊拼命点头,“晴哥…我们永远都不分开了。” 然而天空又出现一团雷云。 这团雷云没有一丝一毫的狂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霸道,它就那么慢慢聚集起来,一点都不显眼。只是不知怎么的,云菓右手手心和心头“卐”符开始疯狂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就算是前两次亲身遇见天劫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少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着明晴狂喊道:“还没结束——!天劫还没结束!!” 他焦急万分看着雷云聚焦处,瞳孔收缩,因为那雷云之中竟还端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衣青年,面无表情看着明晴。 这个青年云菓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贯月槎上相识的, 漱石。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二十二) 云菓揉了揉眼睛,那一瞬间出现的身影真的是漱石?还是说一向神秘的白衣青年让云菓产生了先入为主的想象?然而下一刻身影再次出现的一刹那云菓确定了,那真的就是漱石。青年手掌里飘着一团雷光,仿佛江湖人手中把玩的铁珠,然而这团铁珠却有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 得了少年提醒的明晴背后冷汗尽出遥遥看着半空中的白衣青年,那团雷火将青年包裹其中若隐若现,如果不是肉眼看见他的身形,即便强如明晴竟都不曾发现青年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汗水滑入眼睛,他知道这一次是不能善了了,但他心中毫无畏惧,勇往直前的气势和对凤宫羽的感情支撑他站在漱石面前。 下一刻明晴先动手了:他咬破手指将精血涂抹在玄萤流音上,他毫无保留用尽气海泥丸最大力量加持在身躯之上,紧接着明晴的身体继续变大,到了最后凌天峙地魁梧如亘古开天盘古。玄萤流音浮在他嘴唇前方,明晴单手按着那五个小孔,气流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从通天山玄萤流音之中发散出来。 那是浩荡蜿蜒如天河弱水般的黑白音律灵气,咆哮翻滚排山倒海望漱石的方向席卷而去。在那般神威之下见者惊恐闻者惊心,要想抵挡住百万年建木神祇以精血加持混沌灵宝的无上攻击,究竟谁,究竟是什么,才能安然无恙抵挡下来? 只是片刻之后答案就被揭晓了。 漱石朝着黑白大河的来势轻轻一按,只听轰然巨响震天盖地,那滔滔不绝的河流在距离漱石千百丈的地方分成两路,漱石就像大河中央的上古巨石丝毫不为河流所撼动,那看似一往无前的河流竟从漱石身边流过,连一根毫毛也没有伤到他。 漱石脸上毫无表情,撕开了如此强横的攻击对他来说却仿佛家常便饭,面不改色心不跳静静看着明晴。一招失手,明晴顿时认清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但他不甘心,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更不愿意让凤宫羽一个人孤零零受苦受难,他一定要打破苍天桎梏与心爱之人逍遥云海。他不能输,他也还没有输! 凤宫羽从后面抱住明晴,“我和你一起,若生不能同心结发,那么死也要死在一起。”她的声音轻微却决绝,明晴不争气地落下一滴眼泪随风散去。晴明点点头,两人同时握住玄萤流音,两股强横的混沌巨力融汇在一起、没有丝毫排斥,反倒是相得益彰。 黑白两色的通天大河之中忽然增添了一股红色,那红色愈演愈烈、渐渐从白色当中分离出来,三色光芒呈现三足鼎立之势即将狠狠撞在漱石身上。 “天真。”漱石微微摇头,手掌间雷霆翻滚吞吐紫电,那股吞噬一切的气势又强了几分,但气息依旧是细微不可闻,这种对于力量的操控让明晴凤宫羽感觉到绝望。 果不其然,尚未逞凶片刻的三色大河被重新压缩回去,再掀不起半点浪花。 “还不够…还不够!” 明晴仰天长啸,在这一刹那他引爆气海榨干泥丸、将能够引导的一切力量聚集在玄萤流音上,凤宫羽响应明晴的情感动作亦是将所有力量毫无保留打入玉黑色的混沌尺八之中,这一次通天河流由黑白红三色变成黑白红金,四色各处一方,是为天穹星宿四大神祇,往漱石所在的方向席卷而去。 四神神威势如破竹,四色天河翻腾咆哮一步步往漱石脚边逼近!只要再支撑片刻、只要再压制对方片刻,这条徜徉四种瑰丽光芒的河流就能冲破漱石的防御径直击打过去! 在一声惊涛裂石回转冲天的尺八音色中明凤二人面露喜色,那条四色河流终于突破漱石层层防御呼啸碾压过去。无边无垠的河流将苍天都全部覆盖了起来,漱石的身影消失在天河当中再看不见一丝一毫。 若是旁人身处这种威势包围之下云菓会觉得难逃一死,但这一次是漱石。前九道天劫过后他凭什么再造天劫?这个神秘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种种谜团之下云菓紧锁眉头看着天河之中漱石消失的方向。良久良久还是看不见他,那个如尘埃渺小般的身影,难道真的湮灭在明晴和凤宫羽强大的攻击之下? 云菓忽然想起漱石飘忽不定神鬼不测的步伐,他恍然大悟四边查看。是了,漱石一定躲开了这次毁天灭地的天河攻击,以他不会被人发现的融入天地的气息,他一定躲在了别的什么地方企图发动最后的反扑。少年心头焦急四下张望,然而过了很久都找不到漱石的身影。 怎么会…怎么会…?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明晴和凤宫羽异口同声的惊叫。云菓条件反射般顺着二人的目光看去,通天大河四色翻滚,波光粼粼滔天巨浪,多么瑰伟神奇的画卷,然而更加神奇的是,大河波涛上躺着一个人。 白衣翩然,一尘不染,漱石一直都在天河冲击的最前沿!他没有躲避、更没有刻意招架,甚至说他轻描淡写,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意料之中? 他嘴角微微挑起道:“四种颜色,你们很了不起了。” 话音一落漱石指尖轻指,目标是明晴和凤宫羽二人,紧接着四种颜色的天河在漱石身后翻腾而起,这一次四种颜色再次变化,分化为金黑赤蓝青绿紫黄八种云菓再熟悉也不过的色彩。 八极大道,八种不可一世的先天灵炁! 云菓目瞪口呆心跳入喉,在十洲三岛混沌未分的时节见到这种最为纯正的八极先天灵气,怎能叫人不惊讶? 八色河流如同被漱石驯服的洪水猛兽,玄萤流音发出的音色节拍顿乱,明晴和凤宫羽二人再如何掌控手中的尺八都再不能吹奏出蕴藏自身情感和寄托的绝世乐曲。二人面如死灰,在这一刻八色河流自上而下,有如天道惩戒席卷而来。 要死了。 这种威力根本就不是明晴可以接下来的,他咬着嘴唇握紧凤宫羽的手掌,“羽儿对不起…对不起,我…” “死就死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若不入六道,我便不理轮回,荒魂也好、阴灵也罢,只要你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怕啦!” 二人相识落泪。苍天重现,天河汹涌,最后的画卷之下留给这对纠缠数百万年的情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云菓忽然喊道:“明前辈,凤前辈,把灵力给我!” “咦?”明凤二人同时看向少年,“你、你想干什么?” “没时间啦!我想救你们!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起码可以试一试!快把灵力传给我!” “好!”二人异口同声,在天河尚未到来的时节将毕生灵力打入云菓体内。 “云菓,你疯了?!”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快停下来!天劫再临以你的手段根本撑不了多久!你若不想被九天雷劫劈成灰飞就快停下来!” “你在担心我吗?” “若你的生死真能动摇我的内心,我不会放着你被天劫劈死而见死不救,然而我说过...” “哈哈。”云菓苦笑,“看来我果然没有那么重要。” 少年目光忽然犀利雪亮,他能感觉到已经被打通的两道灵脉贯通起来在体内化成运转大周天的经脉路线,那些从明晴凤宫羽体内传过来的浩瀚混沌力量在这条经脉周天路线里极速翻滚冲刷着少年第三道被封印起来的灵脉。 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少年体内支离破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云菓咧嘴哈哈一笑,这次冲破封印的速度之快还在自己预料之外,他仰头看向天穹,雷云突现,轰隆爆响振聋发聩,那是针对云菓而来的无上天劫!只是云菓忽然紧紧抱住身边的明晴和凤宫羽,三人围再一团。目标一致,以至于天劫和八色天河霎时间混在一齐。 那种通天绝世之力洗礼,三人被绑在了一条船上,云菓死则二人死,二人亡则云菓亡! “天若有情天亦老,漱石,我不求你救我,但我却要跟你做个交易!你若想知道我等众人穿越时空来到十洲三岛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便替我挡下这浩天劫难!” “你!…”漱石倒吸一口凉气。 雷劫天河疯狂席卷。 云菓双目炯炯毫无惧色。 漱石紧盯云菓仿佛要看透少年的内心。 还剩千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云菓三人甚至可以感觉到天威霸道的力量燃烧了鬓角发丝。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菓的眼睛感受到一阵射入脑海心灵的炫白光芒,在那一瞬间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到底是死亡的感觉,还是什么其它的感觉?到底...漱石有没有出手? 过了良久,感觉到脑海里纯白的光芒消散、感觉到意念再度流淌、意识开始复苏,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是脚下苍凉的大地,凤麟洲满目疮痍已非昨日之模样,好在四野原本高逾千丈的恐怖漩涡已经消失不见,云菓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手掌,活动自如,没有任何问题,他深深吸一口气——看来是赌赢了。 有没有情是一码事,会不会交易就是另一码事了。 少年肩膀旁边有淡淡的体温传来,还有均匀的呼吸声。他转头去看,漱石正凌空而立负手缄默。知道云菓看过来,漱石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还真是麻烦。” 云菓哈哈一笑,反手捶了捶他的胸口,“既然怕麻烦,又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四下打量寻找明晴和凤宫羽二人的身影。他慢慢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良久冷着脸看着漱石,声音有些颤抖,缓缓问道:“他…他们呢…?明晴前辈和凤宫羽姐姐呢…?” 漱石嘴角一挑,“死了。” 第十六回:凤唳朝阳英雄会 玄萤流音尺八响(二十三) “死了?!”云菓猛地握住漱石的肩膀,“你…你…你当真是冷酷无情吗!?喂…喂...别骗我啦,他们在哪…?” “的确死了。”漱石咧嘴轻笑。 “你不要笑!”云菓吼一声,“你知道笑是什么意思吗???” “说实话…不太清楚。”这一次漱石面无表情看着少年,“我只是模仿你们做出样子,其实这些表情是什么意思不太清楚。”他反手拍了拍云菓的肩膀,“我不想打搅你们的兴致,觉得笑这个东西比较适合气氛,能够让人安心开心,所以经常咧嘴笑。” “…” “怎么,笑错了吗?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人死不能复生,万事皆空,若这不叫坏事,什么才是坏事?” 漱石哈哈道:“人死就算坏事,世界上比死去还糟糕的事情数不胜数,就比如说方才那两人,死亡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强词夺理胡言乱语!” “不信你自己问他们,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云菓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问?他们…” “他们肉体消亡,魂魄尚在,约莫一盏茶时间就要彻底消亡离去了。趁这时间你不如问一问他们,究竟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在哪里?!在哪里?” 漱石手掌展开,从中流出宛如河流一般的八种不同颜色的光芒,这些光芒逐渐合在一起,变化为黑白二色,有如阴阳清浊,又像男女相拥在一起。云菓定睛瞧去,那黑色的一方轮廓慢慢刚毅,而白色的一边线条渐渐柔美,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明晴与凤宫羽的魂魄就那么站在云菓的面前。 “前辈…我…我没能救你们…” “这说的是什么话?”凤宫羽捧起少年脸颊,虽然她的手掌手臂尽皆虚无,虽然他无法触摸到云菓云菓也不能感受到二人的身体温度,但从眼睛里可以发现对方心里流露出来的欢喜。 “你们...你们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这次还要谢谢你。”明晴搂住凤宫羽的腰肢,若不是小兄弟你出现,要么我和羽儿永永远远被困在玄萤流音芥子空间里,那最后一层纸也永远不可能捅破;要么我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再也没有办法和羽儿相守白头偕手阅尽繁华。小兄弟,天劫虽将我二人性命夺去了,但…却没有抽离我二人再入轮回的希望。” “你的意思是?” “嗯…”明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漱石,“你这个朋友…他在最后关头将天劫之中的法则抽走,只留下纯粹的力量。那不是我二人能够抗衡的力量,瞬息之间便将我等肉身摧毁殆尽。但正是因为那攻击只剩下力量,那些因为我辱骂苍天、因为我是建木树枝出生而得不到哪怕半个容身之所的惩戒法则和因素全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 “不错,他简直修改了定理天规…”明晴心有余悸瞟了一眼漱石,“我和羽儿重入轮回之后,终有一日会再度相逢的。” 凤宫羽莞尔一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啦。” 她看着云菓,“小兄弟,姐姐临死之前还有个请求。” “姐姐请说,云菓能做的一定做到。” “我那张凰翼凤来琴虽称不上法器,却能弹奏出天下一等一的妙音乐曲,我将它转交给你,你若对音律有兴趣便拿去使用;你若不研究,有朝一日遇见高山流水之人,能否将这凰翼凤来琴转角给他?” “好,我记下了。姐姐安心便是。” 凤宫羽微笑点头,转身扯了扯身边的明晴。白褂男子挠头憨笑道:“那个...小兄弟...没想到这次承你这么大的情,我也被你宫羽姐姐骗得好惨。我就要和羽儿一起重入轮回啦,这玄萤流音…” 他看了一眼静静漂浮在半空里的玉黑色的混沌灵宝,“小兄弟的人品心性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怕你控制不了这玄萤流音。” 云菓点头道:“不错…玄萤流音这种混沌灵宝倘若落在我区区一介庸才手上绝对是大材小用。明前辈毋需担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顾虑太多。” 明晴叹气道:“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操控玄萤流音就必须要使用经脉内强大的力量,方才我二人将混沌之力打入你体内,没想到竟能引来天地劫难,实在是不可思议。” 云菓苦笑之下将原因简单说明,明晴道:“倘若凤麟洲失去通天山,只怕又要随波逐流,我还是想将它放在此处定海定洲罢。” “如此是最好的。” “不过沧海桑田变化万千,谁能知道千百万年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谁能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适合玄萤流音的人出现呢?云小兄弟,我这里送你一印三气,希望你日后多加珍重。” “一印三气?” “‘一印’是为尺八印,得此印法通天山便会将你当作世间最值得信赖之人,它虽不一定会认你为主,却会与你结成伙伴;它虽不能移动,只要你在它身边,危难关头它便会助你一臂之力。” “这…让混沌灵宝视我如珍宝,实在太也贵重…” “这算什么,若不是你体质特殊,将玄萤流音送给你又有何妨?!” “那三气又是什么?” “你看。”从明晴身体里陡然钻出三团混沌不明的黑色气团,“这三道气团凝聚我道行法力,你可随身携带。大祸临头之时取出气团将其捏碎,我灵神会携玄萤流音降临尽全力帮你度过难关。” 云菓大喜,虽然明晴最终还是死在了天威之下,但他能以一人之力量打碎第六道雷劫、能驾驭混沌灵宝强行撼动天地,这般道行实在匪夷所思。有了这三枚混沌气团在身,那不仅仅是多了三条性命,更是一种无形之中的巨大威慑。想到这里云菓咧嘴而笑,也不客气,将三枚气团揣进怀中。 凤麟洲玄萤流音事件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云菓虽不曾真正拿到这枚傲视天下的混沌灵宝,却结了善缘、听了浮生物语、得了保命护身符,最重要的是,认识了漱石。 明晴和凤宫羽在一盏茶时间过后缓缓化成青烟消散在天地之中,二人牵手对视含情脉脉,就算是意识消亡的最后一刹那,都不曾有半点的不甘和留恋。 的确,对于在彼此眼里心里只有对方的这二人来说,能够共赴黄泉期待下一次的重逢与相爱,已经是为当初灰暗的人生点上了一团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了。 玄萤流音重新插入地底,这时洲岛复原大地复苏,那海底洞穴被尺八填满,不知是因为海浪太强烈还是亲眼见证主人永远地离去,从玄萤流音五个音孔里发出轻灵空婉又带了三分伤心的音色。这音色飘扬于海天之间,持续数年,无法散去。 ----------------------------------------------- “没拿到玄萤流音还真是抱歉啊。”云菓没好气地说了一声,虽然不知道说话对象是谁,但漱石很知趣地吱了一声。 “你是猴子吗?吱声!” “…你这样说话小心被雷劈哦。” “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往这儿来,还有这儿、这儿。” “劈你脑袋胸口还能理解,你指着屁股是什么意思?” “谁指屁股啦?!我指的明明是后背啊混蛋!” “不生气了?” “谁说不生气了?你明明有办法可以救他们。” “办法是有,不过我觉得我和你做了交易,那么把事情稍微做好一点也不错。这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给你尝点甜头以后生意还有得做,太过精打细算反而遭了反感。” “哟,这事儿你搞得倒是很清楚。”云菓抱着手臂撇了漱石一眼。 “行啦行啦,大老爷们还怄气,待会儿悛心妹子来了看你这个狗熊模样只怕要笑死。我知道你真的在气什么,不过你现在不是弄清楚了吗?” 云菓哼一声,半晌才道:“说真的,你到底是谁。” “你有答案了还问我?” 少年沉默良久,放下手臂正视漱石道:“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天道显化,化为人身;游离万界,执掌规法。” 漱石咧嘴一笑,“你口里说的恒大劫难并不正确,那是我制定出来的法则天规,要劈你的也是规则。我感悟红尘荣辱制定完善补全,每一笔都小心翼翼不可大意,因为这规则一旦制定下来,就不能更改了。” 漱石看着云菓,“换句话说,那九道天劫要打你我最多只能帮你拦下来,却不能从根源上帮你解决。你的存在忤逆了制定这项规则时候的天道意志,那你就会被天刑惩罚。”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把你们跨越时光来的事情说给我听,否则我马上杀了你。”漱石平心静气说出这种话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天道显化的实体,云菓不敢生出任何小心思,只老老实实将白袍人道通苍天自诩恒大布置时光法阵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漱石起初不以为然,但愈听则愈发感觉不对,到了最后额上竟渗出一滴汗水。待云菓终于把一切交代清楚、漱石中途提的问题也一一解答,少年定睛看去,漱石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也许是他不知道如何将这种心情表现出来,也许是他生而无情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但云菓知道他一定感到压力了。 良久良久,久到云菓似乎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漱石叹一口气道:“有意思,苍天恒大太过枯燥无趣,有人胆敢挑衅苍天,我便隔着百万年、无限洞天陪他下盘以宙宇恒大为赌注的棋。走吧,我们去生洲,若我猜得不错,那在鲛人背后兴风作浪之人,没准还是你的老熟人呢。” 第十七回: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一) 洪荒大陆一月时节,南疆大山虫痋密林依旧是郁郁青青生机盎然的景色。从这层林掩映苍翠欲滴的绿色当中隐隐透出些许人声,将目光投近些,不难发现袅袅炊烟以及零星村道。 这是南疆大山深处名叫阆寨的村落,西去月美剎娅河几百里,是南疆众多村寨中规模较大的一处,也是南宫明灭三人前往人皇柱所在的必经之地。 这日正午阳光透过三千青瘴洒了一地毒辣辣的青绿色热浪,晃得人昏昏沉沉呵欠连天。盖因为南疆酷热,这个季节竟还能听见激烈霸道的蝉鸣叫声,愈法让人提不起劲来。 南宫明灭与长安、尚亚南三人坐在一间颇具规模的酒肆里歇脚,酒肆人多嘈杂,正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长安竖着耳朵四处张望,也许是山野里摸爬滚打习惯了,就算肚子里半点油水没有也不曾发出一丝抱怨。距离拔出地皇柱已经过去了一两月之久,这么多天下来总算是离目的地不远了。 三人点了几盘小菜一壶药酒,酒肆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消息,直到三人吃罢准备起身,四个围坐在八仙桌前的人才让长安来了兴趣。 “老祖你听,他们说的事情似乎有些意思。” 尚亚南和南宫明灭重新坐定,侧耳去听,半晌过后也算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去年年底南疆百万大山深处的鬼狱渊阴风嘶号各色飞舞端的是光怪陆离。南疆大山最不缺的就是死亡危机和意想不到的奇遇,附近的人起先拼命逃窜生怕被卷入其中,过了半个月并没有人死的消息传出来,众人大着胆子回去看,发现原本生长在鬼狱渊附近的虫痋植被半月之间长大数倍。众人断定鬼狱渊之中有异宝出世,纷纷前往争夺能引起这般神奇变化的天地奇物。 然而不去还好,进去之后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回来的。不知是当中太过深远辽阔还是遇见了什么不可抗拒抵挡的危险,总之尚在观望的外界人士不敢轻举妄动,行事瞻前顾后跟风而走。 又半个月过去,天空里忽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这三人头戴丈长黑巾、脖围破碎披风,赤膊上阵刺满纹身、灯笼大裤脚上无履,有的人觉得帅气,有的人却觉得不伦不类。 蛊剑门人。 众人大惊失色,南疆百万大山虽有村寨千千万,但其中最让人惊惧的还要属蛊剑门。 蛊剑门从什么时候诞生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蛊剑门人道行高深是南疆公认的。门内人数不多,行事阴毒以杀止杀,任何惹了蛊剑门之人都得小心谨慎活在阴影当中,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如毒蛇一般的人什么时候会向你发动致命一击。因此蛊剑门虽不是整体实力最强的,但绝对是最不想招惹的那一个。 那三人是典型的蛊剑门人装束,一出现在鬼狱渊附近就将在场众人震慑碾压。当中那人抱拳向着在场英雄豪杰道:“诸位,此鬼狱渊之中并非异宝出世,而是数千年前被镇压之恶鬼意图破除封印强行现世。各位还请速速离去。” 他说话虽然客气,但显然在场众人皆不买账。那人继续道:“前不久月美剎娅河畔有惊天震动传来,我等发现南疆老藤山庄已经被不明人物血洗剿灭。现下南疆时局即将变化,各位都是南疆土生土长的英雄好汉,切莫因一时贪念误了自家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蛊剑门三人亮出兵刃法器,有杀气隐隐从身上散发出来。姑且不论这三人所言是真是假,众人并没有想要离去的样子。稍微被恐吓一番便如鸟兽散岂不是太没面子?此其一也;鬼狱渊异象惊天动地,说不得是蛊剑门想要独吞重宝故意出言夸张,众人不想将这等万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浪费,此其二也;南疆虽然辽阔,其中一流好手却并没有那么多,众英雄好汉之间多半打过照面有些交情,更有些人交情深厚亲如手足,如此情况之下抛弃对方自己离去岂非有违仁义?日后又要如何在江湖之中立足生存?此其三也。 如此三点原因,就算要和蛊剑门正面对峙也别无他法,一时间各大村寨联合包围鬼狱渊,一不准多余之人进驻鬼狱渊范围,二准备摸清蛊剑门三人底细磊落击破让他们知难而退。 想法虽好,但那三人道行深不可测端的是棘手无比。盖因为南疆土人以仁义信为本以围攻偷袭为耻,众人虽然包围蛊剑门三人,但从不聚众齐上围殴攻击,每次只出三人各自一对一对决,并且战完之后给予对手足够的休息时间,可以说是半点便宜也不愿意占。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则变成此人三未尝败绩,始终坚守在鬼狱渊的最前线。 南宫明灭听完酒肆四人谈话也是颇为感兴趣,不禁撇头问道:“尚前辈,这鬼狱渊是什么去处?莫非就是咱们这一路的目的地么?” “不错,咱们的目标正是鬼狱渊。” “所以前段时间的异象也是和老藤山庄地皇柱有关?” “应该是这样。” “我听见说鬼狱渊被南疆众多侠士围了起来,那咱们要怎么混进去?” 长安嘻嘻一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看。” 二人朝着长安指头的方向看去,那八仙桌里一个魁梧汉子的腰间正挂着一枚金光灿灿的令牌。 那汉子嘿嘿笑道:“姑且不论那奇宝最后究竟花落谁家,但能拿到这请帖金令的,无一不是南疆有头有脸的人物。哥儿几个若想一同去鬼狱渊转悠转悠开开眼界,有我这枚令牌在身上可谓是畅通无阻通行顺畅,怎么样?各位意下如何?” 另外三人大喜过望表示愿意同往。 “诶——”,为首汉子收回令牌,“这令牌可花了我好些功夫,老哥哥最近手头有些吃紧,哥儿几个如果能借几个子儿自然是最好的。” 原来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三人有些不是滋味,但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给些银两倒也不算什么。况且现下聚集在鬼狱渊中之人无不是道行深厚法则高深之人,就算不能分一点汤头喝喝,能够看见众多大能与蛊剑门三人大战斗法也绝对值回票价。三人相视点头凑了些银两,那为首汉子边笑边将钱两收进怀里,正准备去摸腰间令牌,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令牌已经不见。 此时南宫明灭三人已经离开酒肆,青年手里把玩着那面金色令牌咧嘴轻笑,长安惊道:“看不出来,你堂堂扶摇山弟子竟还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本来想着…” “本来想杀人越货强行抢来对吧。”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南宫明灭打断。长安哼道:“你看那人贼眉鼠眼的,这枚令牌也不知是从哪里坑蒙拐骗来的,就算杀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南宫明灭原本准备出声反对,不知怎么的,长安说话的方式忽然让他想到了安璃。初见安璃的时候身着魅惑放浪形骸的邪教妖女让他头痛不已恨得牙齿痒痒。那样一个喜怒无常难以揣度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没想到却和自己有了这么深的纠缠。不,说是爱情才更为适合。如果说安璃死去之前他还不肯承认自己爱她,但蓝洞之中真正失去安璃的刹那他终于非常坚定自己的内心情感了。这也是他现在来到南疆、希望找到那怕一丝一毫能够让安璃重新回到身边的方法的原因。 天道无穷,恒大无边,无限洞天神奇之中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会一直一直寻找下去。 此时青年苦笑一声撇了撇嘴,一向义正严辞的南宫明灭没有还嘴,长安不禁“咦”一声,转头看见青年一脸落寞,到了嘴边的讥讽不知怎么的也咽进了肚子里。 三人就这么拿着金色令牌一路向鬼狱渊进发。如此走了四五日时间周遭地形陡然升高,层林茂密之中又跋涉数日之久,四周的虫子植被变的异常硕大。且不说高过一丈的地上野草,就连蚂蚁都有巴掌大小,张开剪刀也似的嘴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南宫明灭在前面开路,尚亚南在中间抱臂跟着,长安则在最后,如此又走了半日功夫三人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鬼狱渊旁。 因为有令牌通行三人并没有多费口舌径直来到了深渊附近。此时不远处惊人的灵气爆炸阵阵传开,南宫明灭定睛看去,半空里四个人正在激烈斗法。 那是一场三打一的对战。三人衣着各异联手进攻,有的施展蛊虫,有的使用法器,配合与默契虽称不上多么惊人,但每一个的道行实力都端的是不凡。中原大地四大宗派,这三人的实力就算不能当个长老,但云游挂牌总不成问题。 面对如此强横的组合对面那人处变不惊。此人一身传说里蛊剑门的奇异装束,手上一条灵活多变的小蛇为他抵挡一切攻击。南宫三人正感叹这小蛇的神奇,旁边围观的人解释道:“这虽是条法器假蛇,但灵活多变可谓是以假乱真。你们看那蛇毒牙,当中蕴含九九八十一种南疆秘毒,光是闻上一口就能让人肝肠寸断七窍成脓,啧啧,这一回恐怕还是不行。” 南宫明灭装模作样问道:“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南疆中人怎稀罕这以多欺少的行当?” 旁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虽不认得面前年纪轻轻的青年,却也觉得他一番话颇对胃口。当中一人呵呵笑道:“三位怕是刚来不久,不晓得此间详情。” “哦?愿闻其详。” 那人摇头道:“不是我们南疆人以多欺少,而是这蛊剑门太过张狂。现在挑战的三人出自三个不同村寨,原本是想分别对战对面三个蛊剑门门人。没想到对面只出来一个人,手指摇晃几下叹气道:‘对付你们这些人有我一个就够了,何须让其它两位师兄也动手?’。如此奇耻大辱,蛊剑门简直没将我们放在眼里。那三人虽不想以多欺少,但更不想让人从门缝里瞧。这一回啊,我们倒希望这三位好汉真能杀杀蛊剑门的锐气。” 然而话还没说完,在众人惊呼声中那三人同时中了假蛇一招。只见假蛇凌空游弋飞舞,宛如青绿色闪电划破苍穹,一瞬之间鳞片翻起化作毒刃割裂三人肌肤。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三人行动愈来愈迟缓,最后化作脓水消失在天地之间。 众人纷纷叹气,南宫明灭震惊道:“南疆之中卧虎藏龙,这人行招端的是流畅狠辣,就算我对上恐怕也是输多胜少。”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 尚亚南苦笑道:“没想到地皇柱现世惹出这么大动静。鬼狱渊附近人多眼杂,我若贸然出手只怕会引来各方关注觊觎,到时候形势怕要愈发复杂。南宫小子,趁着现在南疆顶尖好手未曾聚集此地的功夫,只能劳烦你把我带进鬼狱渊里去啦。” 南宫明灭表面答允,内里却留了个心眼。现下尚亚南虽然只得精气神其中之一、天地人三才一重,但其实力已经是惊为天人所向披靡。他若肯出手,只怕如风卷残云虎入羊群、要不得多久就能杀进鬼狱渊拔出人皇柱。但现在他故意藏拙,也不知个中有什么小九九。且不说现在老藤山庄一战稀里糊涂里被长安与尚亚南当成枪头使,后来更有一件事让他背后冷汗尽出。 那一日夜晚他隐约之中梦见一个自称昭上真人的白衣老者,言语之间意思是尚亚南精气神三才早被南疆百亿毒虫痋妖侵蚀,他一时为正,一时为邪,贸然将他放出来不知福兮祸兮。从另一个方面思考,老藤山庄庄主根长庚临死前所说‘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补’也让青年分外在意。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根长庚几千年来作为昭上真人灵仆,虽称不上好人,但完全没有必要在最后关头故意挑拨。 奈何尚亚南将安璃和自己体内的蛊虫讲得头头是道,希望尽在对方身上,南宫明灭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 众村寨好汉歇息了一炷香功夫,又有三个大汉上前叫阵。这是在南疆极富盛名的同姓三兄弟,加起来怕是有三百岁年龄。南宫明灭定睛看去,此三人单从道行法则上看隐隐有道通一极的趋势,强就强在默契无双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就知道攻击节奏,只一个细节就明白如何衔接。此三人之中老大攻上路,老二攻中路,而老三则攻下盘,对面蛊剑门使者以一敌三,面对六拳六脚可谓是捉襟见肘狼狈不堪。众人哈哈笑道:“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子诶,教你以后不敢这般猖狂。” 蛊剑门使者也不回应,纵然落在下风依然心平气和毫不慌乱。此时另一人开口道:“蛇师弟,此三人筋骨强健道法强横,不若破而后立为己所用。” 交战中那人听在耳里却不做声,忽使一招金蛇开山搅得四面八方狂风乱蹿蛇影摇曳。三兄弟谨慎撤开,使流星锤那人将一条北海寒冰链舞得呜呜直响防御得滴水不漏;使长枪那人在铁链缝隙中突出紫电枪风,去如闪电轰隆作响收作游龙赫赫生风端的是千变万化眼花缭乱;使铖那人趁机念诀,只怕在酝酿什么霸道招数。 双方对峙片刻,使铖大汉法阵完成,霎时间金铖浮于阵眼飞快旋转,周遭变幻出五雷狂电卷帘风岚以及扭曲了空间的漆黑空洞。众人惊道:“三项之力!这李氏兄弟虽达不到精通一极的程度,却能将八大灵气运用自如结合使用,乾震巽三位一体,不晓得这蛊剑门人能不能挡下来?” 话音刚落,催动手中假蛇的蛊剑门蛇使与三项阵法打在一起。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不知什么材质的假蛇忽然破碎裂开散成齑粉,一招得手三兄弟大喜过望乘胜追击,使铖汉子一掌拍在蛇使胸口,那蛇使吐一口鲜血胸口凹陷下去,已然是气息萎靡难以再战了。 眼看胜负已定众人高声喝彩,使铖大汉忽然再次冒出来,想必因为在生死之间走过许久,斩草不除根的事情不是他的风格,当即冲上前将蛇使头颅斩了下来。众人面色一青,虽说这半月来蛊剑门三人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南疆好汉,但反过来真要杀他们,没点魄力自然也办不到。 另外两人也没想到自家兄弟会如此行事,正要上前,那使铖大汉忽然投出丈长大铖斩开自己两个兄弟气海。众人以为自己眼花,没想到下一刻那使铖汉子头颅裂开,从中钻出一条吐杏的绿头怪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外两人咬碎吞入腹中。残肢断臂鲜血淋漓,众人大声作呕直如梦魇,如此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再去看时那使铖大汉撕开身上衣裳,一副红黑纹身隐隐开始浮现在肌肤之上。又有片刻,他将已经死去的“蛇使”身上的头巾披风扯下来穿戴整齐,众人恍然,这俨然又是一个蛊剑门蛇使,只是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长安惊呼道:“老祖宗,这蛊剑门人好邪,居然还有这种古怪法子?” 尚亚南小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南疆有蛇曰瞑,瞑蛇能吐出烟瘴迷惑生灵眼睛,这蛊剑门小子体内就有条修炼多年的瞑蛇。他利用三兄弟太过相信彼此的特点,交战时候假蛇故意被毁让对面三人心生松懈,实则假蛇化作齑粉让使铖大汉中了毒,那大汉尚不自知,其实肉体已经被改造,成了瞑蛇新的可寄宿体。 三人心有灵犀以为胜券在握全力出招攻击蛊剑门小子,电光石火间二人交换心神,于是伤受了伤的是使铖大汉的魂魄意识,瞑蛇则操控了他的身躯毫发无损,等到最后忽然冒出来从内部反杀。看起来复杂,其实只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简单得很。” “这么厉害那不是无敌啦?!” “什么无敌,只要意念强横怎会让人移心换神?我看南宫小子意念就强横得紧,不是这些庸才可以相提并论的。” 尚亚南说得头头是道,南宫明灭虽对他心有提防,却不得不承认有许多地方还是需要向他学习的。 此三人再次败下阵来,一时间南疆众村寨气势低迷,一连这么久竟都无法击退其中一个人,难不成蛊剑门真的霸道厉害至此,一定要正面拦截在众人眼皮底下拿走异宝吗? 一筹莫展之际,尚亚南拍了拍南宫明灭的肩膀道:“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给你在南疆当中打出些名气。南疆江湖名气绝对是一张金字通行证,去吧,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道行水平这瞑蛇小子不是你的对手。” 尚亚南还没有理由故意夸大其词骗自己去打一场打不赢的仗。南宫明灭颔首,正准备上前挑战,一个紫衣青年却先一步走了出来。 青年俊俏的有些过了头,倘若换上女装扮相怕是能以假乱真当那花魁头牌。这人拿一柄玉白色扇子,人畜无害的模样加上毫不隐藏的气息灵力让人重视不起来。谁也没有见过此人,也不晓得此人是什么来历。 蛊剑门蛇使打量他一番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紧,怎么从不曾见过的?” 紫衣青年笑道:“这位蛊剑门人移心换神样貌万变,我也不曾见过。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吗?” 蛇使皱眉道:“谁家公子?还请报个名字。” 这半月时间蛊剑门虽然也杀了不少人,但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则一概不杀。南疆毕竟地大物博道行精深的人物数不胜数,蛊剑门纵然威名在外,只怕也是不愿意随意得罪人的。面前紫衣青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气定神闲说话毫不客气,指不定是哪个山庄大寨的公子出来凑热闹了。 只是一连问了数遍无人响应,场面有些尴尬。那紫衣公子道:“别喊啦别喊啦,就我一个人来的。怎么样,打还是不打,不打赶快让开,我可还赶时间。” 蛇使道:“这位小兄弟勇气可嘉,只是斗法凶险拳脚无眼,各位好汉在此亲见,倘若误伤了小兄弟,那与蛇某是无半点关系的。” 众人心想:蛊剑门是想撇清关系,万一惹了什么事那也是紫衣青年自找的,无人无尤。 紫衣公子打个哈哈点头上前,他自信满满先出招,一式玉龙回旋起手,掌间白扇龙吟翩跹、宛若陨落凡尘的九天玉龙腾云翻滚。众人大吃一惊,这扇子回转好生灵动飘逸,竟连成一列残影,根本预测不到半分攻势痕迹。 蛇使被玉扇的攻击笼罩住全身上下,他也是心生了小瞧之意,没想到只是开场落了个下乘,到了后来雪球越滚越大。紫衣青年手中宝扇宛如巨龙身上生了灵性的绝世逆鳞,时而飘忽时而霸道时而虚实不辨时而一往无前。那蛇使堪堪用了一条假蛇,此时逼不得已将怀里另一条假蛇也驱使出来,咔嚓声响中碎成齑粉企图故技重施。紫衣公子哈哈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话音一落扇子一抖,竟将这些闪烁跳跃的颗粒粉末一个不剩往反方向扇了回去。 电光石火只不足十招,蛊毒粉末从蛇使身旁掠过,待他反应过来,紫衣公子吞吐着月白光芒的玉色宝扇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间,只要稍微一动,这颗头颅能不能保住都要打个问号。 胜利来得太快,众人惊诧万分交头接耳纷纷询问这紫衣青年的来历,然而良久之后也没有答案。 “承让。”紫衣青年莞尔微笑身上半点杀气也没有,忽然手掌一抖,竟将蛇使的头颅切了下来。 “哎呀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蛊剑门何曾被人这样玩弄股掌之间,只怕这次是不能善了了。不过这紫衣公子气焰如此凌人,说没有背景众人肯定不信,这一回是有好戏看了。 剩下两个蛊剑门人皱了皱眉,当中一个冷声道:“在下蛊剑门虫使李丰之,这位是我师兄掌剑使言宽,请问阁下师从何...” “行啦行啦,都是要死的人了,没有必要问这么多。”紫衣青年从中打断。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我之前说了,赶时间。”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三) 李丰之使一柄蝉翼薄刀,据说是用一千多种南疆毒虫背后翅膀锻造接成,天生剧毒无比见血封喉,与其擅长的坎、兑两系道行相得益彰。南宫明灭打量半晌,李丰之不仅招式精湛,威力也让人头皮发麻,从身法套路经验上来说,即使李丰之并未达到道通两极的程度,战力强横远超应该有的水平。 但绕是如此依旧败下阵来。李丰之让人眼花缭乱的刀法招式在紫衣公子看来不过拆解成书生点墨几笔几划。就如同一个“永”字,正所谓“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忌顺锋平过;直笔为努,直中见曲,挺平过直,木僵无力;钩为趯,驻锋提笔,力集笔尖;仰横为策,起同直划,力在划末;长撇为掠,出锋稍肥,力惮不足;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徐徐而行,收重含蓄。” 也不知是紫衣公子天资太过强横,还是这法门已经使用娴熟烂背于心,以此法分解拆开的招式便像婴儿般软弱无力——紫衣青年总能找到李丰之发力最薄弱的地方;像学徒般条框陈旧——总能找到相似的地方套为己用;像能够遇见未来般后发先至——总能精准防御对方行招路线伺机反攻。于是原本绝顶的刀法硬生生被处处打压,倒像是一套平庸至极的招数。看不懂的人只道李丰之的刀法花架子、华而不实,真的看得懂的才知道紫衣公子究竟有多么厉害。 拆到三十招过后李丰之手中的蝉翼刀被玉白宝扇弹开,紫衣公子下手不留情飞刃而去,眼看就要斩下对手的头颅。众人只见十字电光虚空一闪,“乒——”一阵脆响传来,紫衣公子后退三步定睛看去,这出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蛊剑门掌剑使言宽。言宽则护下了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的李丰之,立在原地眉皱成川。 “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小年纪,手段倒狠辣。” 紫衣公子脸色一变,对面蛊剑门掌剑使者言宽显然是三人当中最为强横的那人。方才他出招快如闪电威力奇大震得虎口生疼,显然是兵刃相接。但没想到如此招式现在看去却见不到方才他展开的是什么兵器。 “没事吧?” “没事,多谢师兄出手相救。” 李丰之脸色一寒,“师兄,此人手中法宝古怪刁钻,像磁铁一般能吸我蝉翼刀,你与他交手千万小心。” “你还以为他是靠兵刃占的便宜吗?” 李丰之一愣,茫然看了看不远处的紫衣公子。 “啧啧,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能当掌剑使的原因。别人没有和我动手都能看出端倪,你是白和我拆了三十招啦。” 李丰之脸上一红,言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狐地天族的人到了。” 听到“狐地”二字,不仅南宫明灭大吃一惊,周遭围观看热闹的南疆好汉也惊异万分。 若说蛊剑门是南疆最不愿意惹的一脉,那么青丘狐族则是最为古老神秘且深不可测的一个种族,亦是维系南疆安定的一股重要力量。“狐地来者”四个字绝对响当当哪哪儿都是面子。 “咦,你居然知道我。” “你我不知道。不过青丘狐族降星地,先天八炁成漩涡。阁下既然会那青丘狐族的引以为傲的‘引玄术’神功,身份自然也容易猜。” “看来你身份不低。话既然挑明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是让开还是?” “奉命镇守,别无他话。” “行。”紫衣公子这一次神情总算认真起来,手中玉龙白扇绕着手掌转了几个圈,依旧是先发制人。 他使一招“盘龙九曲”起手式,宝扇雪光翻飞,月光术法变作狂草而来的凄厉扇花,夹杂两声龙吟,依照紫衣公子拳脚轨迹舞出灵活无比的扇刃。 他身影飘忽难衣琢磨,扇子原本攻击半径短,在他手里却将灵动带到极致,如隐匿于夜色之中的执匕刺客来无影去无踪。好一个擅使宝扇的高手! 众人正喝彩,言宽身边蓝光飞舞整个人竟似乎融入徜徉游弋的无尽水波之中。正所谓上善若水心无杂念,他的身子跟随波涛与灵气涟漪奇异律动,边后退边闪躲紫衣公子的极致杀招,总能从入微毫厘间闪躲开去。一连二十余式施展完毕,没想到竟是五五的局面。 “这回有好戏看了。”尚亚南道:“这二人道行在伯仲之间,南宫小子,你觉得最后是谁更胜一筹?” “这引玄术是个什么法门?我怎么从未听过?” “青丘狐族当中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修行引玄术。所谓‘引’,既牵引制导误人行招,所谓‘玄’,既天地神奇红尘万物。引玄术被称为狐族奥义之一,能够在交手间幻化八极炁涡如磁石一般改变对手法宝的招数轨迹,更神奇的是对手摸不清施展引玄术的程度力道——有可能这一次交手对方没有使用此法,也有可能用了三成、七成、或是十成,对如此招数法宝的牵引也各不相同。高手交战可谓是电光石火灵机一现,有了这层劣势,自然是处处都是劣势。” 尚亚南一番解释,不知是不是因为安璃为青丘狐族中人,南宫明灭思忖片刻道:“果然还是这狐地的紫衣公子比较厉害。言宽被称为蛊剑门掌剑使者,剑术造诣当然非同凡响,这么久时间他都不用剑,不是因为不想用,而是一旦使用剑法,连他自己都不能把握好出招的分寸,如此倒不如赤手空拳硬着头皮上。但这样一来未免落入下风、正中了紫衣公子下怀。” “这么说你是看好狐狸小子了?” “不错。” “话是有理,不过历代蛊剑门掌剑使者都是非同凡响的角色,我倒更看好这言宽。不信咱们赌上一赌?” “赌什么?”南宫明灭表面微笑,心中却在提防,索性摇头道:“前辈是三清掌门玄天大能,见识阅历自然不是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所能相提并论。这赌我看就罢啦。” 尚亚南打个哈哈不再出声,继续看场中斗法。这一次场面如南宫明灭所说,紫衣公子攻多守少,精妙绝伦的招法配合月光法术与引玄术可谓是强横无比。但当所有人都以为蛊剑门要败阵的时候,言宽掌心里忽然祭出一柄金光灿灿的先天炁剑。 “没用的,炁剑有型有质,一样会被引玄术操控。”有人这般解释,然而言宽却不以为然。只见他手中剑气光寒八百尺,白刃炁流三千重,劈开一道极为刁钻的电光剑轨,然后在轨迹变动的一刹那间, 他忽然放手了。 那先天炁剑被引玄术吸引径直贴在玉龙宝扇上,盖因为平白无故多了柄兵刃在手里,紫衣公子行招自然被影响。言宽趁着已经事先料在自己心中的破绽发动致命攻击飞起一掌拍向对方胸口。紫衣公子大吃一惊伸手去接,两掌掌心灵气翻滚去势汹汹,谁不用全力便是要被震飞受伤的下场。观战众人屏息凝神准备见证结果,然而当二人掌力接在一块,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不好!暗度陈仓!” 紫衣公子眼皮直跳,因为面前看似真实气势汹涌的言宽竟是个剑气虚影。且不说这剑气虚影足以以假乱真,谁又能想到言宽会放弃如此千载难逢先发制人的破敌良机? 如此想来结果只有一个——他有更好的机会。 果不其然,因为紫衣公子看言宽反客为主不自觉想尽快摆脱先天炁剑夺回宝扇。言宽利用青年如此心理,早早埋伏在一边,趁着引玄术功效减弱的刹那间凝聚出一金一蓝两柄先天炁剑,一招抽刀断水、一招抱山观石,硬生生在紫衣青年胸口削了两个巨大血口。那青年被炁剑当中绵绵无尽与霸道刚猛两种灵气冲击经脉忍不住吐一口血,言宽反起一脚将他踹飞老远。 反败为胜,这言宽的临敌战力当真恐怖绝伦。在场众人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三分忌惮。 “啪、啪、啪。”尚亚南忽然拍巴掌惹来众人侧目,“蛊剑门掌剑使果然了得,看来这鬼狱渊是难以进入了。” 那言宽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能感觉到尚亚南体内深不可测的功力道行,一时间如临大敌蓄势待发如弓身猛虎。 “你虽胜得过狐地公子,却胜不过我这位小兄弟。南宫小子,如何?让大伙儿见识见识你扶摇山的手段?” 南宫明灭脸色一变,言宽道行之高深、经验之丰富显然不是自己所能相提并论。尚亚南这么有信心,莫非是想用认知道术帮助自己打败对手?扶摇山天下四宗的名号天下谁人不知?尚亚南故意说来,一是震慑群雄,二是面的南宫明灭滑头滑脑避而不战。只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将青年逼上了死路。 不过好在自己对于尚亚南还有作用,他应该不会不管。 “只能是这样了…”南宫明灭咳嗽两声上前,尚亚南却忽然搭住青年肩膀道:“蛊剑门和青丘狐族不比其它,这认知道术是不能用了。小子诶,这一回老夫就全靠你了。你若胜了他,自然是威名远扬江湖不愁啦!” “什么?!”南宫明灭反应过来,“喂,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尚亚南一脚踹上南宫明灭的屁股,“来来来,你俩好好比划。”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四) “该死的。” 南宫明灭又惊又怒,惊的是尚亚南居然关键时刻收手不管,怒的是这一趟本无半点关系的浑水,自己怎么就被一脚踹到了最深处、而且和天下四宗扶摇山的名誉扯上了关系? 果不其然,不仅周遭南疆好汉大吃一惊上下打量南宫明灭,就连言宽也不敢小觑。南宫明灭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言宽回礼语气颇为冰冷道:“没想到南疆偏壤竟也能吸引扶摇山大能目光降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南疆地域颇小、更比不得洪荒中原辽阔繁华,阁下年纪不大却身怀神剑重宝,若能抽身旁观,日后在南疆之中便是我蛊剑门的朋友。” 众人大吃一惊,南宫明灭的身份还未查明,怎么言宽立刻就有讲和不打的意思?南宫明灭也有些惊讶,略一思量当即恍然:不是对方忌惮自己的道法,而是身边的尚亚南深不可测,自己三人一同前来,以他那般高强实力根本用不着编个扶摇山的谎话招摇撞骗。正这样解释,青年又摇道:不对,尚亚南为了隐藏实力故意将灵气不均匀地外放出来,我是半点端倪也看不出来的,自然也骗不了言宽。那为什么…南宫明灭忽然想到:因为南疆百万大山穷山恶水偏远无比,摩娅山系苏娅山系和三千青瘴更是将这片神秘土壤隐藏在中原大能视线之外,所以对于最近一两年洪荒大陆惊天动地的变化竟还没有了解。如此一来扶摇山神话还在,难怪言宽听见扶摇山大名立刻变了脸色。若真能因此免去这场斗法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南宫明灭松一口气道:“既然言掌剑使这样说了,我也不是惹是生非之人…” 这话还没说完,尚亚南咳嗽两声打断他道:“说这么多干嘛?那言什么的,蛊剑门在扶摇山眼里算是个什么东西?要知道天下四宗玄天大能,哪一个不是道通数极又修行了绝世心法道术的逆天人物?你蛊剑门的面子我们南宫小哥是看不上的。他是文明人,比较含蓄,我比较粗野,讲话比较直,有些话不好说,我就带他说啦。总之一句,要么滚开,要么等死,你自己选吧。” 言宽的脸色和周围人的谈话同时沸腾起来,既然被人这么说到头上了,蛊剑门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当下冷着脸道:“既然是这样,还是手上见真章吧。” 南宫明灭心中苦涩无比,但言宽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中剑如秋水抽离而出,顷刻间在他身边舞成瀑布也似的璀璨剑浪,长安惊讶道:“我行走南疆这么多年,蛊剑门的人见过,但能将这招’聚剑成涛’用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错,剑刚易折、剑柔不快,此人精通乾坎两系道行神通,一个操控空间,一个连绵不绝,既像是连成一线的流水,又如同飞溅闪烁的露滴,竟比震坎两道还要强横几分,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哧,老祖宗,你现在怎么又瞧得起这姓言的了?” “什么叫瞧得起,丫头你可知道,其实这蛊剑门…原本就是老祖我创立的。” “什么?!竟是老祖宗创立的?” “不错。七千余年前我还年少轻狂之时长年混迹南疆山野之间,那时候剑蛊双绝在南境可谓是威名赫赫声名远播,人送外号鬼剑虫,年纪轻轻便与一众兄弟姐妹创建蛊剑门一脉,好不风光。 蛊剑门虽不是什么强大的宗派,却有强横的凝聚力和深厚的兄弟情谊,是时南疆好汉热血豪迈之人,哪个不是我蛊剑门的好朋友?” “老祖后来是天下四宗三清上玄院掌门,也是洪荒时代世上第一个道通八极的绝世人物,更是唯一一个受正邪两道推崇备至的豪杰,按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蛊剑门在南疆虽然不弱,却也没有得了半分老祖余荫呢?” “这个…”尚亚南眼神有些黯淡,先看了一眼交战之中的二人,南宫明灭处在下风,但有神剑寰天在手一时半会儿倒没有性命之忧。局势不紧张,尚亚南点点头道:“罢了,虽是些陈年往事,我也说于你听一听。 我开创蛊剑门,除我之外再设四席,现设一位摩娅使、一位苏娅使,表达对南疆神祇之敬意。除此之外因为我蛊剑双绝,再设掌剑、掌蛊二使者,排名不分先后。” “这么说言宽在蛊剑门地位不低了?” “当然,除了蛊剑门门主之外,可算第三第四位。当年我行走南疆广域江湖,有两个从小长到大的玩伴,一个叫常浩,一个叫柳菱音。常浩大我一岁,资质虽然平平颇为木讷,但为人义气在先两肋插刀;菱音是最小的那个,五官精致麦色肌肤,是个极招人疼的丫头。他们两个一个如兄弟一个如妹妹,我带着他们三个走南闯北到处惹祸,有段时间各大村寨看见我们到了纷纷闭门关窗,甚至娘亲们们哄孩子说:再哭!再哭小心鬼剑虫来吃了你!诶,你别说,多调皮顽劣的小毛孩一下子就不哭了。” 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尚亚南继续道:“后来出了一件事,我们发现菱音是狐狸变的,青丘天狐,偷偷跑出来。那一天族人找她回去,她不肯,我尚在震惊当中,常浩就出手把对面两人打发了。我记得他受了点伤,装着没事的样子拍胸脯说:谁要把菱音带走,怎么也得让亚南和我统一才行。让菱音放了心,回头又找我给他疗伤上药。”尚亚南笑骂,“英雄都让他当了,真他妈不要脸。” “那两个族人逃之夭夭,没想到居然把菱音的身份传开出去,想让她无处立足主动回到青丘狐地。七千年前的南疆不像现在这样,现在狐地青丘面子强横,七千年前那就和现在的中原大地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家知道菱音是狐狸变的,非要杀她,我和常浩当然不肯。 那时候我们三人风头正劲,也正因为起了这摊子麻烦事情,我打算成立蛊剑门。如果到时候身边兄弟姐妹千千万,个个都是热血洋溢两肋插刀的好朋友,又哪里会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 说干就干,谁退一步谁是王八羔子,但因为菱音的事情,就算我剑术高超蛊术强横,就算常浩和菱音都是道行精深的人,许是怕受到牵扯、许是原本就接受不了异族,竟连一个想要加入蛊剑门的都没有。我们三个差不多光杆元帅,尴尬无比。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大的村寨喝酒吃饭,具体是哪个寨子不记得啦,也可能七千年过去根本不在了,我越想越气,拍了一张桌子道:他妈的,全是些酒囊饭袋,怕这怕难瞻前顾后,没人就没人,我蛊剑门遇见这种人不仅不要,还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那寨子里人多眼杂,没过多久这话就传开了,还愈演愈烈,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什么杂鱼不配进我们蛊剑门、什么想要加入蛊剑门的就不能心存异心,否则格杀勿论云云。我的天,这俗话说三人成虎,我算是知道了。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鬼剑虫原本就名声在外,忽有一天飞箭冷书,上写:鬼剑虫尚亚南年少轻狂劣迹斑斑,蛊剑门尚不能为南疆同道承认,先勾结狐妖为祸作乱天理难容。从今往后若想得半分立足之地,八月十五会剑于月美剎娅河九曲西畔… 大概是这么一张狗屁战帖,签了十个当时南疆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意思是胜了他们便能让菱音留在我们身边。我哈哈一笑道:狗屁!狗屁!我尚亚南的妹妹说走就走,说留就留,何须他人指摘多嘴!又有谁敢真的跳出来指着老子鼻子说不? 我大手一挥将战帖撕成碎片,拍拍手,走了。 我走得潇洒,常浩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那是七月的一天,天气热得骂娘,我偷了个西瓜放在井水里冰来三人分着吃了,常浩死气沉沉的,一开始我以为他热昏头了,没想到他突然抬头跟我说:亚男,我要去九曲西畔赴约。 我一下子火了,我说:你他妈脑子抽了吧,蛊剑门就算只有咱们三个人,也不会去赴这什么约,搞得跟交易似的,哦,他们说留就能留,他们说走就能走,什么玩意儿? 常浩摇头说:我和菱音没有你这么高强的实力,你和菱音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我不担心,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能保证没有人不对菱音起坏心思,我一定要去。 我骂他:那你他妈就去吧,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老子不帮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刺伤了他,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领导三人,道行剑术蛊法无一不是最强的那个,他站起来怄气似的说:我要去。菱音以后光明正大和我们在一起,别人进蛊剑门也没那么多顾虑了。到时候咱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拿秤分金银,你不就喜欢这种吗?这一仗不打不行,我走了。你不来也好。 他头都没回一个人消失,我一脚把西瓜踢了个爆碎骂道:妈的!就你他妈惦记着,把我当傻逼了。 我冲着他离开的方向扯着嗓子吼:你去送死吧,那里的人你他娘的一个也打不过,老子到时候给你收尸! 我气不打一出来,吓得菱音大气不敢出一声。结果那天晚上我一觉睡醒,菱音留了个字条,也走了。 他们都去赴八月十五月美剎娅河九曲西畔的剑约了,我气不打一出来,不想去!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五) “我越跑越远,也越跑越犹豫。战帖上十个高手清一色是坐镇一方的豪强。什么笑面佛,睡梦酒拳诀神诡莫测,喝得越多拳法越难把握;什么枯藤双煞,一身两头三手臂,一枪一棒一大刀,且不说道行精深无比,光是那副样子就已经胜了半分了。 我渐渐停下来,想起曾经有人告诉我说的:生命脆弱,今日见面的人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忽然想到蛊剑门三人各自落单,十人包围之下常浩有几成生还机会?我不战而退,菱音也要身陷险境,说不定真的是今日一见再无相会之期,一时间百感交集。 倘若我最后一次和常浩的对话是以争吵告终,如果菱音竟是和我不辞而别,那简直是天大的折磨。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明明是仲夏热夜,晚风一吹却冷得直打哆嗦。 我连忙转身狂奔,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一口气没歇。 等我到那里的时候常浩满身是血一边保护菱音一边出剑攻击敌人。周围倒了四个一流好手,剩下六个把他们包围起来,奈何常浩神勇异常,一时半会儿六人还奈何不了他们。不过我若不出现,他们也仅仅是强弩之末了。 我气急败坏跳将上去道:你们几个杂碎,老子没来还真当有本事到蛊剑门头上撒野了? 那六人见我杀来大吃一惊纷纷出招。我手上不留情,剑法上早抹了见血封喉随炁发散的奇蛊怪虫,招式里连招多变剑花层出不穷转得人眼花缭乱。这六人纵然强横,也没料到我一上来就下了必杀的死手,前后不过二十多招便招呼了当中三个。剩下三个见我道行蛊术实在厉害准备抽身撤退,我追上去冷笑道:伤了蛊剑门的人想怎么走,要不然爷爷送你一程?那人惊恐大叫边跑边挡,被我看准破绽一道剑气穿喉而过,不消片刻便将他化成了一地绿脓。还剩两个,追杀了二十多里地前后用了几十种剑招毒虫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待我回去之后给常浩菱音道歉,他们俩咧嘴笑,我发现他们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那一战后我们把那十人所占势力悉数夺来,蛊剑门名声更盛,也终于开始吸引各方英才和天资卓绝之人。高手作为核心,资质好的则小心培养,为古剑门的未来打下基础。 别看菱音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其实实力强横无比更在常浩之上。那一日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十大高手当中任何一个也难胜过的常浩竟先后打败了四个一流好手,就算是菱音只怕也难以做到。原来常浩属于危急关头最能压榨实力的那种,后来我重新和他比试,又哪里有当初月美剎娅河畔那般神勇无比? 蛊剑门开始册封高层,那时候好手众多但资历不够,我不敢随意任用。摩娅苏娅都是女神大名,菱音挂了个苏娅使者的名号,这摩娅使者却空了出来。常浩有河畔挑敌的战绩,又是和我从小长大的好兄弟,让他当掌剑使者众人虽然不认为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为人木讷不善御下,却也不敢有异议。那一日蛊剑门大喜,狂喜之中让我更意外的是,常浩居然向菱音求婚了。 我心里一紧,到了这个关头竟似有些不舍。菱音眼神复杂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以为她是小女儿娇羞,当着众人的面哈哈一笑缓解气氛,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常浩待你当真没话说,今天若能双喜临门,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妙事。 菱音苦笑一声点点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常浩面前和他拥吻在一起,之后他们便成了婚。 不知道是常浩资质有限还是婚后分了心,我布置交代给他的任务居然没有一次可以正常完成的。蛊剑门成立第一年正是打江山打名气的时候,那时山南水鬼作乱为祸一方,我让常浩去料理,没想到他被杀得大败而归,最后还要我亲自出马这才摆平;第二年月美剎娅河里毒液肆虐毒杀了众多南疆村寨百姓,菱音负责带着蛊剑门人到各大村寨解毒施法,而常浩则负责调查毒液源头进而清除。常浩查了很久都没个线索,最后还是线人举报,说有妖邪道人用虫痋尸体练功,死去的虫子丢入了月美剎娅河,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之后一连几年,他每次都让我失望。 我把这些机会给他,让他得到原住民拥护,你看,不论是水鬼为祸一方还是毒液,坑害的都是南疆中人。蛊剑门人清一色的南疆人,帮了原住民自然得了民心威望,到时候慢慢把琐事交出去才不会有人说闲话,否则以他的道行身居高位,情商等各方面皆不突出,到时候要怎么给自己某一片立足之地?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给菱音想一想吧?男人顶天立地,怎么能让心爱的女人奔波操劳为自己担心受累?我为他着想,他却怪我。 后来有一日他当面拒绝我派发下去的任务,我和他在大庭广众争执起来,我可能话说太重,他觉得面子里子都过不去,负气走了,有人要去找他回来,我摔杯子道:谁他妈要去找他回来就自己先滚蛋,蛊剑门不欢迎。 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自然不敢去寻他。他愈发觉得受了冷落,只有菱音悄悄去找他。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半个月他终于回来了。 后来蛊剑门在南疆最大的对手如有神助疯狂打压我们,不仅损失地盘,更损失了几批重要好手,整个蛊剑门笼罩在一片阴云当中,而种种迹象表明常浩是最有可能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我带着一肚子火气找他谈话,没想到却如同火星撞火药,轰隆——!原本没打算争吵,后来愈演愈烈,我骂他说:白眼狼,老子给你这么多机会自己不争取,没出息的东西。 他骂我说:你自己不清楚,其实早就是个不讲兄弟情谊把当年行走江湖的感情全忘在了脑后的势力之人。到底是我要面子还是你要面子,你自己究竟想过没有?只怕你是荣华富贵早忘记了当年山间野地里偷瓜果抓野兔夜晚睡觉和毒虫搏斗的日子。那日子虽然艰苦,每天却都非常开心,三个人的蛊剑门也是我觉得最棒的组织,现在乌烟瘴气,谁爱待谁待去。 我骂道:这就是他妈的你勾结别人的理由?!菱音也是咱们蛊剑门的,你让妈这么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 他推我一把:傻逼菱音喜欢的人是你,你自以为会察言观色,你自以为天下无敌,结果当初她找你求救你都看不出来。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们为什么没孩子,我连碰都没碰她,她每次都说你是老大,一定要等你成婚生子才能轮到我们。她其实就是放不下你。 我说你放屁,她几时找我求救了?再说了你既然看出来了,那你他妈还要娶她? 他暴怒无比说话都开始结巴,意思是他如果事先知道这些事情绝对不会向菱音求婚。常浩是个很单纯的人,当初确实也没有那个眼力见儿知道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咱们三个青梅竹马长大,自己又几次舍身忘死去救她,菱音答不答应他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总之那一天后来我们俩大打出手,他受了伤逃跑了,不知道是不是怕菱音问起来,所以这件事情他没有跟菱音说。 过了几天没见常浩人影,菱音过来问我,我说不知道,再过了几天,敌对使者送东西过来,我让他进门,他不敢,我觉得事情不对,打开一看,居然是常浩的人头,随奉书信一封,意思是蛊剑门掌剑使有勇无谋匹夫一介单枪匹马去送死,他们帮我蛊剑门除掉了个废物,不用感谢云云。 我气血攻心暴怒无比,再去找那使者,早他妈跑了,又哪里见到对面人影? 菱音哭得梨花带雨,我带人杀将过去和对头火拼,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对方笑我们无谋勇夫不堪大用,蛊剑门人心涣散剩下来的人也是逃的逃散的散。后来蛊剑门地盘被对方侵吞蚕食,我知道无力回天,心灰意冷。 菱音冷静下来之后和我摊牌,我已经失去常浩了,不想再失去菱音,我不敢也不想骗她,就把那段时间种种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常浩一直在帮我。 山南水鬼是蛊剑门第一次大型战役,他不想把功劳揽在身上,换个角度其实是在为我巩固地位;河水毒液,那线人后来在蛊剑门身居要职,其实是常浩自知智谋不行,和菱音多方筛选确定的培养人选。常浩一直在为蛊剑门着想,就算蛊剑门已经不是他心中那个蛊剑门了,他还是尽心尽力一声不吭,其实一次次失望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人总是习惯性地以自己为中心和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思考问题,却不知道人的力量多么渺小,思维又往往是那么的狭隘。 我和常浩的死脱不了干系,常浩早知道蛊剑门有内鬼,出走的半个月一直在调查,名单就在菱音手上。因为那个人是我多年心腹,他们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告诉我。那时候蛊剑门已经毁了,她觉得万事休矣,把名单纸条给我,然后割袍断义,从此天各一方。 她丈夫是我间接害死的,她走的时候告诉我说:我不爱浩哥,却也爱浩哥,这一辈子我和他在一起却没做到半分作为妻子的责任;我既恨你,又爱你,今天恩断义绝,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了。 那天起,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是一种被天地都抛弃的感觉,难受得紧,就算是后来道通八极通天彻地,我最怕的,居然还是那种感觉... 我拿着名单杀了内鬼,又准备单枪匹马杀了对头给常浩报仇。那对手比我大了将近百岁,道行实力异常高深,我本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就在我落入下风以为要死的时候, 我遇见了后来亦师亦友的人物,当年扶摇山第十四代掌门,衍星子。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六) “衍星子?之前确实听老祖说过。” “不错,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他道行百倍于我。南疆偏远穷苦道行术法不成体系,我自以为剑术超凡道行精妙,其实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癞蛤蟆罢了。 衍星子的朋友中了蛊毒,数年里饱受恶蛊侵蚀境况凄凉,衍星子看不下去启程到南疆来,准备请蛊道高手出山解毒。 那时候尚亚南的名字南疆谁人不知?鬼剑虫威名赫赫剑蛊双绝,衍星子老早就盯上我了。他跟在我后面,眼睁睁看着我和对手拼命厮杀并且逐渐落入下风却没出手,我料他那时候拿不准我的斤两,有道是出门在外保持低调,他不想卷入无谓的纷争当中。 我被对手逼上绝路,身上已经被刺了两个透明窟窿正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那对手也是个一流的使剑好手,看准机会送来一剑,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妈的,今天真死在这里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只听“叮”一声脆响,我睁开下意识闭上的眼睛定睛去瞧,原来电光石火间一颗石子从远处弹来,正好打开了要我性命的一剑。我心头大骇:且不说旁边有人我竟一直没发现,这一剑势大力沉蕴含几重精纯道法,仅仅一颗小石子居然就能将其破解,这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看见对手面色生青我心头一松,最起码这神秘人物救了我性命,此时此刻更应该担心的人不是我。我捡回一条性命朝石头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玄色劲装的负剑男子满满走出来,原先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出现在面前则剑意森然毫无破绽。 绝对是决定高手。我和对头互望一眼,他皱眉道:我二人生死对付正在紧要关头,阁下突然出手是不是叫兄弟好生难办。 我嘻哈笑道:呸,平日里横行跋扈阴谋诡计,怎么今天怂成了这个样子? 我和他互相看不顺眼又打起来,这时候衍星子以剑鞘打断我们道:听闻鬼剑虫剑蛊双绝,我有一朋友身中奇蛊,此番来南疆是寻个蛊道大家出手相助的。 他顿了顿看我一眼方才接着说:只不过我看你二人剑法稀松平常,不晓得蛊术是不是也浪得虚名? 我听他这话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忍住骂人的冲动冷笑道:你这么厉害还用请我们出马?虫爷庙小,您哪儿来回哪儿吧。 衍星子颔首看了看对头:你怎么说? 对头又忧又喜心情复杂,酝酿半晌才道:这蛊毒之法我是略知一二的。如果阁下愿意,我自然倾囊相助。 很好。衍星子点头。 我看他们似乎要达成协议一时间心头大急。据我所知那对手道行虽然高强,但对于蛊虫一道钻研并不精深。可以这么说,南疆险地毒虫猛兽,只要是生长在南疆的人几乎或多或少会些治病去毒的功夫,而对头就属于这一类半吊子。我当即恍然:这厮是想先把衍星子拉拢过来然后趁着今天杀我灭口,以免衍星子从中作梗干涉结果。反正没有保证过一定能把蛊毒治好,到时候直接说超出能力范围就行了。 衍星子实力高强,他们谈话我既不敢轻举妄动又不好出言打断,不过多时衍星子退到一边意思是此间种种恩怨与他再无瓜葛,对手冷笑上前道:来来来,白白让你小子多活了这么久,你待会儿下去了路上可得好好感谢我。 我怒骂道:坑蒙拐骗没德行的东西,来就来,老子会怕你? 我嘴上手里一起逞强,这本来就是我为常浩报仇的一战,并不想也不愿意依靠他人;再者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衍星子,对于这个人的来历完全不清楚,绝不愿意像对手一样看见对方道行高深就溜须拍马。对手也没有想过,倘若自己心里这点小九九以后衍星子发现了,等待着的将会是何等的滔天霆威。 想法归想法,前一百招尚且是势均力敌;中间一百招我几个疏忽都被对方抓到,场面逐渐倾斜;后一百招情势浅浅明朗起来,我又中了对方一剑,血流如注倒还好说,关键是敌方灵气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搅得我手忙脚乱没了章法,眼看报仇不成反而要死在这里。 不行,死虽然不可怕,但就这么连仇都没报白白死去,那以后黄泉地底都没办法面对常浩了。也难怪菱音会舍我而去,难怪我真的是个自以为是其实一无是处的人吗?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求生,心中顿生一计咧嘴笑道:你这厮胆大包天,就不怕今天装了大爷以后下不来台,被这位实力坚强的兄弟一剑杀了? 对头连忙出招封我的嘴,但我也不是软柿子,敌他不过难道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太小瞧我啦! 衍星子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问道:什么情况? 我哈哈一笑指着对手道:这泼皮道行虽然不错,但蛊术方面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小鳖孙儿,没那么大的头还戴那么大的帽子,也不怕走路掉进了沟里! 怎么回事?衍星子发话。 我笑道:这厮为了面子非要给自己中了普通毒虫叮咬的老娘解毒,没想到老娘毒没治好反而一命呜呼了,后来谁说起这件事他就跟谁急。 这事情当然是我胡编乱造的,但那个当口谁知道是真是假?对手气急败坏骂我泼他脏水,我边躲边道:鳖孙儿,说你急你看你马上就着急了!等着,你那些糗事我还有一箩筐咧! 衍星子估计觉得我们俩都不靠谱又打断对决,我心中大喜知道保命有戏,又对自己的蛊术颇为自负,当即问道:不知道这位兄弟的朋友是中了个什么毒?解毒和治病有些相似之处,也讲究望闻问切,你讲朋友的病症一一说来,我兴许能看出些端倪。 此话当真? 我笑道:说一说你也不会吃亏,反倒是不说,岂非白白浪费了一个也许可以救命的机会? 衍星子觉得话中有理点头道:实不相瞒,其实当初是我那位朋友舍身救我方才身中奇毒。此毒导致皮肤溃烂发出恶臭,并且早上流出紫血、需饮鸡血缓解;中午流出绿血、需饮羊血用以救命;到了晚上则最是头疼,不仅疼痛异常流出黑色脓血,并且需要以人血滋润方能逃过一劫。我二人出身名门正派,鸡羊倒还好说,但说到人血,实在不想杀害别人用来救自己性命。好在我二人颇有些虚名,也得了一众朋友,当地人自告奋勇每日捐献新鲜血液,只是这么一来亏欠当地人太多太多,我们俩实在于心不忍。转眼过了几年,他的病情每况愈下,晚上需要饮用的人血也愈发多起来,从一开始的一杯,到后来的一桶,当地人怎么可能每天给我们准备一桶人血?实在没办法,我才来你们南疆找找出路。 我点点头,这蛊毒确实怪异,心中正嘀咕着,对手忽然拍手哈哈笑道:这位朋友!这毒我知道,也解开过! 衍星子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骗你的话天打雷劈!早中晚分成三种颜色的脓血从溃烂的地方流出来,在我们南疆这里被称作三血幽魂蛊,是一种故意折磨人的法子。此蛊需采集南疆一百零八种怪虫,配合鬼切根、月阴草、木藤须儿等名贵药材熬煮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壶中煎成烂泥,一半晒干制成粉末,清水送服;一半当成涂层外部涂抹,如此方能将病人体内的蛊母逼将出来。这位兄弟,这毒我能解,你让我先解决了这小子,之后我便随你往中原一趟!兄弟不远万里前来,我还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咧! 衍星子看了看我道: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你怎么讲? 对手冷笑道:“南疆中人都是用蛊高手,这厮方才故意阴我,说什么毒死了我自家老娘,这种事情也就是骗一骗三岁小孩儿。俗话说百善孝为先,我他妈就算再好面子也绝对不会拿自己亲娘的性命开玩笑。鬼剑虫,你自作聪明,阴得了我,又怎么骗得了这位中原兄弟明眸慧眼?! 衍星子微微颔首却不搭话,但气势上已经偏向对手,并且对我隐隐有所防备。 三血幽魂蛊,在南疆当中并不是什么非常偏门难解的蛊毒,对手能治我也并不意外,但我奇怪的是血的颜色以及为什么一定要饮用鸡血羊血和人血。 我摇头道:这位兄弟,没真正见过病例之前我不敢保证这病就是三血幽魂蛊引起的。三血蛊大多流出黑红色血液,味腥且带着几分淡黄颗粒——那是蛊母在人体体内产卵所排出来的。我行走南疆江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需要饮用鸡血羊血和人血来中和毒性的。思来想去,鸡血性阴寒,当中有一种名叫鸡心素的东西可以抑制一部分虫痋活动,比如以前有用鸡血狗血作法祛除不干净的妖鬼的假道士,多半是因为人死之后尸体被虫痋控制,正好碰上带着鸡心素的鸡血受惊逃跑,凡胎肉体看鸡血竟似可以驱邪,于是越传越广,到了最后讲得神乎其神。其实你我修道中人都知道,凡人遇见厉鬼,泼几桶鸡血又有什么用?再说那羊血,羊血性阳且蕴含一种弱酸,又可以安抚一部分暴躁的蛊虫,想必早上的鸡血泰国太过阴冷,所以下午必须以羊血镇压中和。至于晚上,应该是病情的重点,只不过我现在还不敢确定。 我看见衍星子微微点头,立刻加紧功夫继续道:不如我与中原兄弟即刻启程,俗话说宜早不宜迟,拖久了怕又出变故。 对手知道我是想借对方之手逃出生天,当即骂道:这位兄弟不要听他瞎说,他要是不说得天花乱坠吓唬人,他今天怎么能保住这条贱命?就是三血幽魂蛊,朋友不要被他骗了! 我冷笑道:你大嘴巴一张,反正中了蛊的又不是你朋友,你当然说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今天单枪匹马过来杀你,就是给我兄弟报仇。你这厮多疑寡情哪有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自然也不懂中原这位朋友跋涉千万里到我们南疆寻求解药的心情。这位朋友,我鬼剑虫的道行你或许看不上眼,但蛊虫之术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见到我二人争执不下,衍星子一时间也是进退两难——他摸不清楚谁在利用他,也不知道我二人究竟谁更为可靠。我看出他的犹豫,忽然哈哈笑道:妈卖批的,兄弟如果实在下不了决心,我有个法子可以解决。 衍星子问道:什么法子? 我指着对手:喂,你,就你,我们同时在对方身上下蛊,你敢不敢? 衍星子点头,我料他之前就想过,只不过他性子温和,估计不愿意强迫我们干这种事情。 我二人是生死仇敌,如果往对方身上下毒自然是什么阴险很辣下什么,这种把既把性命放在对方手里又交给自己把握的搏命方法,倘若没几分胆色当真是不敢说出口了。 对手一听脸色大变,他在别人面前可以装大尾巴狼,但他难道真不知道我鬼剑虫的蛊术实力?他一下虚了,扭扭捏捏不敢应战,我哈哈笑道:怎么,知道自己本事不如我,现在终于认怂了? 这样一来衍星子总算是知道谁在逞能了,我俩携手准备离开,对手道:这位中原朋友,不论你从哪里来,这场对决是我和他二人之间的事情,就算你道行高强,也不应该破坏我们南疆的规矩。 衍星子道:你待如何?我替他跟你打? 对手皱眉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只不过事情不是这么个理儿,阁下自认为是名门正派,应不应该卷入这种江湖恩怨,应该最是清楚明了。 衍星子点点头道:也是,我的确应该让你们之间的事情先告一段落。 对手大喜道:这位兄台不插手? 绝不插手。 我看衍星子回答得气定神闲,心中虽然忐忑,表面还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这人道行如此强横,总不能真的是个傻瓜吧?我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准备和对手再大战三百回合。” 长安问道:“后来怎么样了?难不成他真的没有帮忙?你自己逃了?” “不是。”尚亚南笑道:“你看场中,南宫小子和言宽的比试如何了。” 长安光顾着听尚亚南讲故事了,当真没有注意到南宫明灭那边的情况。此时定睛看去,南宫明灭肩头中了一剑,正涔涔流血,不论是气势还是局势都明显劣势。 “不行啊老祖,这小子年纪太轻,不是言宽的对手。” “年轻的对阵年长的,有一个高人在旁观战,和我当年如出一辙。”尚亚南嘴角一挑:“蛊剑门是我创立的,后人的剑法自然也在我的设计之中。你看言宽现在这招海底捞月,当初其实是我那对手得意的衔接法门,为的就是减少僵直增加身法与招数的灵动。当年回去之后我细细琢磨了对手招数当中的精华,融汇进入蛊剑门剑谱体系当中。看见言宽和南宫小子对阵,不自觉就想起当初那一战了。” 南宫明灭又中一剑,耳边忽然传来尚亚南的声音道:“南宫小子,我从旁指点,领悟在你、运用在心,你若争气,可在一百招之内解决对方。” 尚亚南转头向长安道:“当年衍星子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他只说不动手,却没说不动口。” 长安哈哈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剑旋左脚,右足璇玑位,身似泥猴来攀缘,长剑左手游弋画大圈。” 尚亚南打断长安,已然开始指点起战局之中的南宫明灭。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七) 南宫明灭照着尚亚南的说法,一柄炁剑自左腿足少阳胆经四十四道穴位之中汇聚而出,宛若积少成多的涓涓清泉,剑气清冽声似龙吟,围绕其左腿极速旋绕恰好挡住言宽长剑边沿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杀机的剑气;再看其右足,向前轻点入北斗星璇玑位,身如跳跃山林之间的盘身猿猴入微多变,加上左手正圆剑圈剑花汹涌磅礴浩瀚,与言宽恢弘剑气针锋相对正面硬撼,霎时间瑰光迤逦灵气爆鸣。 南宫明灭原本跟不上言宽节奏,一套拆下来总会漏些细节来不及处理,没想到这一次因为身形律动而自然形成的动作毫无意识填补片刻前还觉得难以逾越的招式鸿沟。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挡下来的都不知道,就那么稀里糊涂对上招式且不落下风。拆了片刻南宫明灭喜出望外,因为他发现神剑寰天实在太过锋利,正面硬撼下来让言宽苦不堪言。 二人电光石火里又拆了三四招分开,言宽惊道:“山猿摘月?这招明明是我蛊剑门剑法,你怎么会知道?!”他满脸疑惑,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当即转头对尚亚南道:“前辈何许人也?可否报个姓名,也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南宫明灭并不是很想和言宽打,刚才看似势均力敌,但其实是拜尚亚南所赐,一旦尚亚南不在身了边,或者临时改变主意了,那自己这条小命就算是攥在了别人手里。他不是喜欢把性命交给命运的人,如果能够避免这场无谓战斗,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哪知道尚亚南哈哈笑道:“南宫小子,你愣着干什么?我还等着你带我到鬼狱渊里去呢。” 南宫明灭黑着脸点点头,挑起一柄炁剑射过去,意思是继续对决。言宽伸手接住抱拳道:“那就得罪了。” 言宽提剑飞刺,身若天边流星陨落,剑如水面蜻蜓扑扇,尚亚南笑道:“此乃陨蜓落星剑,原是在月美剎娅河河畔见到夕阳之中红霞蜻蜓飞过、恰好和天际隐约可见的流星轨迹重叠在一起,之后灵感顿生临摹蜻蜓翅膀高速震颤前插治敌而创造的剑法招数。此招妙在陨星弧形身法、飘若游龙;厉在蜻蜓出剑,高速之中眼花缭乱极难防备。当年我用这一招对付敌手,第一次施展逼得对手惊恐回防,斩了他一袭衣衫;第二回使用让他后退九九八十一步全力招架。” 他边说边看南宫明灭,此时青年已经被迫后退三十余步,要不是手里神剑寰天剑罡过利让言宽畏首畏尾,只怕场面还要更难看些才对。 尚亚南笑道:“就在我要使用第三次陨蜓剑法的时候,衍星子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对面的听好了, 身如彩凤凌虚转, 一点剑光挑乾坤。 炁行阳明推金位, 蜻蜓岂能把象吞? 那对手得了衍星子一句指点,只见他身似银梭后跳反转,恰似海天剑鱼振翅扶摇,手里长剑自下而上对应坤乾二极,一黑一金一阴一阳,竟从剑法之中最为薄弱和不连贯的地方刺了进来。我心中又惊又怒,好容易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风,怎么这厮不仅不帮我,反而给对手指点了一二?莫不是这家伙中途反悔把我给卖了吧? 我正惊恐细细思虑后招之时,对手行气周天极速运转,灵气从十二正经当中的阳明经脉大穴喷出,同蒸汽为源、喷气而行,硬生生让他旋转后退的身子律动起来。” 尚亚南看着南宫明灭点头笑道:“不错,就是这样,你这小子果真是孺子可教也!” 原来南宫明灭一直在听尚亚南跟长安讲的故事。如此紧要关头,聪明如尚亚南应该不会说一些毫无意义的故事。果不其然,这当中的四言绝句正是破解陨蜓落星剑的关键所在!南宫明灭旋转身体神剑从下到上对应诸天二极,紧接着体内十处泥丸巅毫操控,灵气喷薄将他凌空的身体推得杂乱无章。但正是这杂乱无章,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居然避开了神鬼莫测看似躲不开的致命剑诀。 “什么?!”周围众人包括言宽自己都惊讶了,言宽这剑法高明已极,居然被如此轻易就破解了,莫非与南宫明灭一起来的那中年男子真是个见识高深道行高强的世外隐士高人? 南宫明灭躲开陨蜓剑法各方杀招,趁着一闪而过的僵直从乾坤二位分头夹攻,果不其然将言宽杀得大败而归退了四五步方才站定。言宽满眼都是惊诧,捂着肩膀血口眉头紧皱道:“这、这怎么可能…?”南宫明灭则哈哈一笑道:“怎么样?还来不来?” “来!不过是一招半式取胜,小子休要猖狂。”言宽说完提剑继续攻上。 尚亚南接着道:“我那时和现在言宽一样肩膀中了一剑,气急败坏道:你搞什么鬼?反水倒戈? 衍星子笑道:怎么说得如此难听?我是指出你招式当中的问题。今日你遇见的是些下三滥的对手,自然看不穿你招式当中的破绽,可明日若遇见我甚至我师傅那般的绝顶高手,岂不是要瞬息之间一命呜呼? 我一时语塞,衍星子道:别急别急,我再帮你瞧瞧,你将那陨蜓落星剑法再使将一次来看看。 我怒道:什么狗屁,再用一次岂不是强行送人头?不行不行。 那就罢了。衍星子苦笑摇头。” 尚亚南说到这里看着南宫明灭道:“南宫小子,方才言宽使的剑法你可看清楚了?记在心里了?” “看清了。” “很好,那你现在且记住: 秋蜓一点成数点,荡漾涟漪三百圈。 三百之后又二二,恰若流星落云边。 风卷云来疾雨点,炁灌中枢十二仙。 侠白尺泽孔最存,列缺经渠太涉渊。” 南宫明灭和言宽同时震惊:尚亚南嘴里所说的正是完整的陨蜓落星剑的行炁心法法门!招式若只有外形,则致内劲不足止于强敌;若仅存内劲,则无处击打伤人伤己。若不是招数太过精妙以至于超过敌手太多层次,寻常伯仲之间的对决又怎能让徒有架子的空招占到便宜?方才言宽施展的剑法固然高强,但南宫明灭知道对手强横,就算想要学习过来立刻使用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毕竟不能实战的招数没有用处。 现在好了,有了行炁方式一切好说。南宫明灭担心的是方才破解此法的招式被自己一五一十展现出来,如果现在使用,言宽会不会依葫芦画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肩膀多一个透明窟窿。 尚亚南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咧嘴笑道:“南宫小子,我把心法告诉你便是让你施展出来。到时候被占便宜也好、占了便宜也罢,不都是一种斗法的经验和积累吗?再说了这小子剑法虽强,解这一招陨蜓剑法却不一定在行,你没看见他刚才脸都青了吗? 南宫明灭点点头,只要还有利用价值最起码尚亚南不会害自己。他心里默念方才的八句七言,脑海里回想言宽高速插上剑如蜓翼的顶尖剑法,霎时间精纯雄浑的意念统御体内灵气疯狂流转,根据八言句行走正经,最后果然施展了一式精妙绝伦的陨蜓落星剑法。 尚亚南点头道:“这小子资质之高为我平生仅见,居然只一次就施展成功了。” 他正说这话,对面言宽已然出招。此人出身蛊剑门,对于门中剑法的理解果然非比寻常。哪里是弱点,哪里是重点他心知肚明见招拆招。他冷笑一声果然有极为精妙的破敌之策,不慌不忙轻描淡写去躲,前后只退了十几步,南宫明灭的剑势就走到了尽头。与方才南宫明灭的表现截然不同,高下立判。 这时候尚亚南再次发话:“潜龙出水是为逆,蜻蜓立网是为定,势尽为顿,敌之出,己之退,以退为进,以逆为定。” 南宫明灭绞尽脑汁思考尚亚南话中真意,不巧手中长剑剑势已尽,他一没有系统学过蛊剑门剑招,二也没有配套剑法可以施展,这一式陨蜓落星剑攻势尽头出僵直,那言宽冷笑一声抓准机会朝着自己手边最薄弱的地方电光石火破杀而来,眼看着一只手腕不保。 危难袭来南宫明灭急中生智领会贯通——顿处敌出我暂退,兵行险着绝地生!只听南宫明灭哈哈一笑道:“前辈,我晓得啦!多谢指点!” 他大声笑完足间轻点,从原先星分翼轸角木蛟的行步法门到反过来的北斗大熊亢金龙,完完全全的逆行灵气,完完全全的反向行招杀得对面措手不及。 言宽大吃一惊道:“怎么会有人真的能够完完全全逆转一门法门的运功法则并且完完全全影响在招式外形上?这、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南宫明灭战意更胜,没想到已经确定的招数居然还能推陈出新并且发挥截然不同招式外形招数顺序,难道说所有的剑招都能在灵气运行合理的范围内随意施展变换么?南宫明灭心中狂喜按捺不住,咧着嘴巴心中笑道:“好好好,这么好的练手,现在不要我和他打都不行了!” 青年蒲扇大手提着神剑寰天,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上前去,转眼和言宽又打在了一团。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八) 反向破解了言宽对付陨蜓落星剑法的招式之后,南宫明灭行招愈发畅快,虽在整体实力上依旧不如对手强横,但扶摇山气势已经打了出来。不论是一往无的态度前还是气盖云天的潇洒,不论是诸天星辰为己所用还是远古神兽鲲鹏翼云,都和自身决心意志有极为重要的联系。只听鲲鹏展翅“呼啦”声嗡嗡作响,南宫明灭手持神剑傲立云端,仿佛远古大鹏扑天而来。那威压极盛、那气势如百万天军驰骋喋血,叫当者披靡闻者惊心,好不气吞山河! 言宽被南宫明灭忽然高涨的气势压了几分,但他身为南疆顶尖高手,先一招“飞乌绕椽”加持身法让自身律动于虚空灵气海空隙之间减小压力;再一招“平阳老虎”宛若百兽之尊临死猛扑,这为了生存抑或是为了尊严的绝顶剑法,看似轻描淡写没有威胁,实则蕴含百步杀机惊心动魄、当者稍有松懈则性命不保。 尚亚南道:“今日看这场对决,倒觉得蛊剑门后继有人,颇为欣慰。” “怎么,老祖宗传下来的招数都还在么?” “不错。蛊剑门的招数大多数是我创立而来,其余的也是经我之手改良学习。譬如方才那陨蜓剑,还有现在的飞乌绕椽、平阳老虎。南疆虽是险恶之地,但植被丰茂物种繁多,大到什么老虎花豹黑熊象,小到蝴蝶瓢蚕毒虫蚁,我年轻时候通过观察自然运转的规律以及动物攻守之间的动作创造了很多种剑法,其中大多数并不强横,却也有一些绝顶剑法适合运用在实战之中。” 尚亚南正说着,只见言宽剑出如龙身随意走,恰似鱼从水里过,觅影已无踪。正所谓剑挑一条线,枪扫一大片,言宽这一招“翠鸟当空”震颤前击,正是虚实不辨又极致闪光的一招。 “翠鸟当空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此招偷自当年一个对头的招数‘老鹫寻尸’,我后来改良身形招式,内里行炁方式不变,时过七千余年流传到今天还没有走型,实在是妙哉乐哉,当浮一大白。” 南宫明灭被一式翠鸟当空逼退十几步胸口衣裳裂开几道口子,虽然不惊惧,却也惊叹于对手剑招之奇妙,当下又气又好笑道:“你再多讲点故事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啦!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文邹邹的怎么半点儿也不似当年那般豪迈粗鄙?” 尚亚南哈哈笑道:“猴崽子心急,有句话叫临危不惧以静制动,心里浮躁手中剑法怎么能精妙?诶!罢了罢了,我这便同你说道说道! 当年对手用这一招破我剑法,我胸口被削了个大口子疼得龇牙咧嘴。衍星子看了半晌道:我教你一招剑式,你且听好。 巍巍海舞起苍峦,九曲三通升金鸾。 十二再入八门锁,太微垣下一弹丸。” 南宫明灭又惊又奇道:“这?!这不是我扶摇山剑法‘登山咒?” “正是登山咒,方才我教了你这么多,以你之资质,我点拨到这里你应该可以破解对方招数了。” 长安问道:“老祖宗,这登山咒是什么东西?” 尚亚南莞尔道:“洪荒之南有南海,南境仙山称扶摇。扶摇出海百万仞,上连九霄诸星辰。这扶摇山去南海海岸不远,天气晴朗时可以从海岸远眺看见。扶摇山如利剑高耸而出极难攀登,不要说凡胎肉体,就算是修道中人不得指点或是道行稀松都上不去。扶摇山山间设八门金锁,又有诸多毒虫猛兽,遂扶摇山门人得一登山咒用来登山。登山咒内蕴八八六十四步以及八门金锁剑诀,看似基础实则高深,看似以步法为准,实则剑步双生方才是正道。当年我得了扶摇山登山咒,终于在对手老鹫寻尸这招手下寻到了一线生机。” 南宫明灭得尚亚南指点,这登山咒虽按照八门金锁六十四步排列,可称得上是精妙高深,奈何八门金锁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步子看似实用,实则在实战过程中往往缺乏出其不意的变化而被破解,是以南宫明灭几乎没有用过。但为什么尚亚南还要故意说出来让自己使用呢? 噢!青年恍然大悟,先前兵行险着逆向施展,没想到影响了剑招却没有影响剑中内劲,反倒有个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剑招也是如出一辙,只要在天道认可的范围内、只要在不忤逆自然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用灵气临时衍化手中剑诀呢? 南宫明灭眼睛一亮心头火热,是了!这里又不是扶摇山八门金锁阵当中,既用不着顾虑周遭阵法陷阱发动攻击又不用担心困在当中出不来。那登山咒中说此处“横踏昴来竖天风,金行艮炁少阳中”,那我便偏偏要改上一改,甚么“横走东井竖明夷,水行坎炁厥阴里”,甚么“列行营室纵大有,木行兑炁太阳口“。我南宫明灭天资聪颖,且看看这般乱改究竟结果如何! 说干就干!原本翠鸟当空震颤难躲好似追命幽魂搅得人头皮发麻,结果南宫明灭登山诀发出,竟莫名其妙移形换位将二人攻守身形换了个边儿。南宫明灭哪知道自己胡乱改的招式竟有如此奇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倒是言宽“咦”了一声,手中长剑头尾交换,霎时间从翠鸟当空变成“南雁向北”,反方向切出一道闪烁着星爆气流的真空快剑杀气腾腾,电光火石里又将主动权给拉了回来。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后退三步,但言宽反应太过迅速,打了青年一个措手不及。纵然他已经后退抵挡了,依旧被削了一条几寸长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移形换影确实是发生了,要不是南宫明灭没反应过来,只怕刚才就要重伤。言宽不敢过于激进,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小心试探,对面敌手年纪虽轻但不论道法感悟还是剑招都让他心惊肉跳。如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想言宽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喽啰勾当呢。 成千上万次的交战让他总是选择最为稳妥的行招方式。只见他先一招“狡兔三窟”,剑成三才两攻一守,三角鼎力攻守兼备,不论是压制南宫明灭还是弥补自身漏洞都绰绰有余。就如同那狡猾的兔子总是准备好几个藏身的窝,经过方才一个攻守互换,言宽就像惊弓之鸟,绝对不会做出孤注一掷的行为动作。一个字“稳”,最能概括此人性格。 南宫明灭使了一招扶摇炁剑第六层湮火境当中的南明天火剑,炽烈火焰如火蛇盘绕灼烧周遭空气,那无穷炙热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招式之中攻大于守、激多余稳,正好同言宽狡兔三窟对上。只听砰一声闷响,南宫明灭得了神剑上的便宜,而言宽得了招式上的胜利,二人同时后退三步,南宫明灭哈哈笑道:“仗剑而行,天下在手!你若聪明识相就速速离开。” 言宽冷笑道:“我剑法招式胜过你千倍万倍,你虽有神剑在手却发挥不出神剑万一的力量,在我眼里不过是暴殄天物霸王风月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尚亚南皱眉头咂嘴喃喃:“说这小子聪明,怎么在这个关口却将利器当作了破敌取胜的法宝?有道是心中有剑则万物成剑,衍星子都明白的道理,怎么过了七千多年他的后人反而不懂这个道理了?” 他心头正有疑虑,南宫明灭却我行我素保持战斗作风:气势不减气吞山河,看似磅礴浩瀚霸气无方,实则在细节方面远远赶不上言宽的剑法招式。两人数次交手都以平局告终,但在场高手几乎能看出来: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只有南宫明灭手中剑法不犯错才能和言宽打成平局,然而一旦精神高度集中,什么时候会犯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败局渐定,周遭好汉纷纷摇头叹息。 这蛊剑门掌剑使果然还是强横了些。 言宽身在战场自然是心如明镜,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刚才那神鬼莫测的移形换位果然是无意为之,就好像人有时候会做出一些超乎自己意料的选项,但结果不仅没有变糟,反而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完美。他认为南宫明灭刚才就是那样一个状态,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已经占据上风却愣在原处白白把机会浪费了。 言宽双目如雪紧紧盯着南宫明灭,一旦他剑法之中出现哪怕一个小小的破绽,这场对决差不多就有结果了。果不其然,青年手中长剑送出偏了半寸,便就是这半寸,让言宽有了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用来将手中长剑多运转一次,就像是滚雪球似的,一次额外的运转带来了千百万朵艳丽且充满杀机的剑花,众人只听长剑破空“呼呼呼呼”的厉啸声灌进耳中,南宫明灭的身影被笼罩在瓢泼剑浪里。众人惊呼一声惋惜道:“唉!又要输一场啦!”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九) 胜负归胜负,南宫明灭和言宽这一场对决不论精彩程度还是技战术水平都足够让人眼前一亮,更有人道:“以前只听说过天下四宗的大名,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什么扶摇山,只门下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弟子就已经如此厉害了,那门里其他人,不说掌门,什么长老啊执法啊只怕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可不是吗?虽然扶摇山小哥这次是输得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名头算是打了出来,以后咱们多结结交,指不定能学到个一招半式,那便是极为受用的啦!” “我还是关心他那把神剑。那可是神剑~!咱们南疆这里谁能有个仙器法宝都羡煞旁人,究竟是此子年纪轻轻鸿运当头,还是说中原已经富庶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后生晚辈也能拿到如此惊世骇俗的法宝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过闲话归闲话,并没有半点影响到言宽冷静的判断。他先是微微皱眉,因为剑浪排山倒海推过去并没有平常那种实感——就像是那里根本没有人一样;紧接着一股豪迈杀机从背后传来,言宽脸色一变:“不好!” 没有人反应过来,再稳当的人都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而这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绽在言宽以为自己手中剑浪打中南宫明灭的时候被数倍放大开来。南宫明灭何许人也?扶摇山单传弟子,扶摇山掌门,年纪虽然轻,但道行法术无一不是年轻一辈翘楚,此时扶摇山登山咒走的全是不按照常理方式出牌的套路,果然在瞬息之间交换身形以及攻守顺序,面前言宽破绽大开! 原来方才南宫明灭第一次使用登山咒成功占得先机,可惜因为这便宜来得太过突然而错失机会。之后他本来准备继续用登山咒发动攻击,剑势已经到了手边却又强行收了回来,心中暗道:“方才我将行炁方式变了一变,没想到就有这么明显的不同。倘若我再变几次只怕以言宽资质就能看出登山咒中的端倪。到时候他有了防备,剑法招数当中千变万化进退自如,我又怎么能逮住他拿到胜利?是了,我且示敌以弱,叫他以为我方才一招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等到关键时候突施攻击,正所谓我在暗、敌在明,他应该是没有法子应变的。” 正因为遵循这样的想法思路,他一直用一种自大且在别人看起来并不明智的方法和言宽对招。这场对决之中南宫明灭原本就处于下风,此时此刻就算采用了一种看似穷途末路的方法也并没有半点突兀的地方,于是乎即便强如尚亚南也被他蒙骗在鼓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南宫明灭要输掉这场对决的时候,青年体内灵气流转逆行登山咒,正所谓“八炁行九宫,肩足五正中,八门环环扣,关阳走少冲。”,南宫明灭以意念引导灵气将体内十二正经五脏六腑分成九宫九个方位,原本是八荒灵气分流于九宫之中,现在却变成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在中间的灵气格局,向四肢百骸极速川流,随后以少冲为主,关阳为辅运转周天。原本向东的步法毫无征兆变成向西边虚晃一招再向南走、原本蹲起的一招竟变成跃至半空借力打力移形换影,别说言宽反应不过来,就算南宫明灭心里有准备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南宫明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第一时间荡出一招“火云当空”,灵气滚滚势如破竹。言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一声闷响,纵然已经做到了闪避的极致,蛊剑门掌剑使者还是被神剑寰天的剑气当胸穿过刺破左肺。 周遭一片哗然,没想到片刻之前还被压着打的扶摇山青年竟反戈一击反败为胜,真真上演了一出绝地反攻的好戏,就算场中对战之人不是自己,众人依旧热血沸腾高声叫好。 那古剑寰天极光杀气七彩澎湃,言宽口吐鲜血后退数步满眼震惊道:“你…你一直故意藏拙,其实早就有了对付我的法子?” 南宫明灭笑道:“你实力比我强是铁打的事实,这种情况我若和你硬拼绝对不明智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选择。扶摇山门人皆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倘若做不到隐忍一时,还谈什么光耀门楣、谈什么为天下苍生创安平谋福利斩妖除魔?”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尚亚南鼓掌道:“看来方才是我小瞧你了。你这小子竟连我也骗了过去,我本来对这场对决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你还送了我这么份大礼。扶摇山天下正宗,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现在看你小子是愈发的顺眼啦!” 南宫明灭打个哈哈道:“前辈和我扶摇山是何等交情,能进前辈法眼,晚辈已经是欣慰得不得了了。” 他转头对言宽道:“蛊剑门可还要继续在此阻拦么?神剑寰天汇集天地清浊先天极光七彩灵气,先前的小损伤也就罢了,你现在胸口被刺,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先天灵气霸道异常,轻则伤及内腑,重则伤残肢体,我看这场对决就不必再打了罢!” 南宫明灭原本只是吓唬吓唬言宽,之后交手之中对方若能留出一分力气用来恢复伤势那便是天大便宜。寰天虽强,现在在南宫明灭手里也确实发挥不出十一水准。再说那言宽道通两极战力高超,对于这种程度的损伤应该也有独门方法可以尽快缓解。 不料言宽收起长剑点头道:“罢了,鬼狱渊周遭三重封锁尽破,这个区域已经和我蛊剑门没有半点关系了。诸位想进便进,我二人绝不阻拦。” “不过。”言宽顿了顿,“鬼狱渊中现有十万痋妖横行,蛊剑门高层已经前往处理,你们过去只不过是碍手碍脚罢了。”他看了一眼南宫明灭:“小哥年纪轻轻本不该来这种地方,除了掌剑使之外,蛊剑门掌蛊使、苏娅使、摩娅使以及现任蛊剑门门主都在当中。你们不听劝阻前往双方一旦遇见了便是敌人,生死无尤,听懂了吗?” 先前那青丘狐地的紫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蹿了上来“呸”一声道:“输便是输了,哪有打了败阵还这么狂的?”他拉了拉南宫明灭的袖子道:“诶诶小哥!没想到你年纪轻轻道行这么高强,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进去看看?”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长安,少女叉着腰道:“这蛊剑门掌剑使是我们打败的,和你没半点关系。你要进鬼狱渊就自己进去,咱们各走各路、少跟我们凑近乎。” “啧。”紫衣公子笑道:“扶摇山的公子,能不能带我一起呐?” 南宫明灭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小哥道行虽然高深,不过这次能打败言宽也全靠了背后那位前辈指点不是么?” “那又怎么样?” 紫衣公子四下看了看轻轻俯在南宫明灭耳边道:“这位前辈看似实体,实则似乎是什么灵体融合了天地奇物而生成的。” 南宫明灭精神一振。 “前段时间老藤山庄被人血洗,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以你三人道行来头,莫非这杀人凶手就是你们?老藤山庄有南疆宝库之称,你们前往山庄强取至宝融进这位前辈体内,也不知是这前辈受了太重的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现在实力尚未恢复到巅峰,所以你们看见鬼狱渊豪光万丈似是有异宝出世,就跑过来凑凑热闹。这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先血洗老藤山庄,再觊觎鬼狱渊至宝,我只要轻轻扯这么一嗓子,你这样的非南疆本土人士恐怕就成了众矢之的啦。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打破蛊剑门封锁当然算兄弟头一份功劳,只要你们带我一起进去,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们在老藤山庄的事情,你看如何?” 南宫明灭笑道:“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去过老藤山庄?” 紫衣公子嘿嘿一笑道:“这位扶摇山公子身上的气味可特殊的紧,不知道青丘半狐安璃和你有什么关系?” 听到安璃两个字从紫衣公子嘴里说出来南宫明灭差点失控,电光石火握着紫衣公子的肩膀道:“你认识她?你认识她?!” 紫衣公子笑道:“安璃擅长各种南疆奇蛊,身上的气味在整个南疆也是独此一份。你身上就沾着这种香味。”紫衣公子眉头一挑:“我去老藤山庄看过,那里也残留了几分你和安璃身上的这种香味,如果不是你们去的,那只能是安璃犯的这桩罪过了。我倒不打紧,就是不知道如果把她的名字和老藤山庄血案联系起来,她以后还能不能回南疆老家看看亲朋好友了。” 南宫明灭眼里杀机一闪,紫衣公子大声道:“哈哈,扶摇山公子果然胸怀坦荡气盖云天,对我这区区狐地妖精竟也客气有加,当真叫我受宠若惊。” 南宫明灭一时语塞:“你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反正不会害你,这样行吗?”紫衣公子收起招牌式摸不清深浅真善的笑容,这一次颇为认真。南宫明灭皱眉良久点头道:“这里不以我为主。” “那劳烦你?” “你稍等。” 南宫明灭转头向尚亚南道:“前辈,这紫衣公子道行不错,不如我们带着他一起同行?” “不行!!”长安依旧坚持,南宫明灭却不搭理她,只要尚亚南点头了,长安再如何反对都没有用。 尚亚南思虑片刻点头道:“也罢,那就让他跟在身边吧。” “老祖宗…” “好了。” 长安嗔怪着看了一眼南宫明灭,青年不搭理,正身看着紫衣公子道:“还不知兄台姓名。” 紫衣公子道:“你们说带我一起,这话算数么?不会半路就不认人了吧?” “我南宫明灭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只要我应允下来,赴汤蹈火也不会失信于人。” “好!”紫衣公子样子相当开心乐呵呵道:“那个,我叫青杳,住在青丘狐地落星海边。”他忽然蹿上来:“你和安璃姐姐是什么关系?她现在过得好么?她在哪里?” “安璃姐姐?”南宫明灭一愣。 “嘿嘿,实不相瞒,刚才看你着么紧张我是故意拿出安璃姐姐的名字吓唬你的。小时候安璃姐救过我的。”青杳嘿嘿笑道:“她虽然不怎么理睬我,不过整个南疆我算是和她最为亲近的人啦!青族人在青丘当中原本就很少,我是孤儿出身不受重视,安璃姐姐经常照顾我,就连引玄术都是她偷给我的。不过她不相信人,身上染过她那种香味的活不过片刻功夫,你是第一个我遇见的她不在身边却还带着她香味的人。” 青杳笑道:“扶摇山后人,人品样貌似乎都不错,你和安璃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她现在过得好么?” 南宫明灭眼睛有些发红道:“她是我妻子。她现在有些麻烦,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救她的。不论生死…不论前面有什么,十万痋妖算什么…蛊剑门算什么…就算天下都和我为敌,我也要让小璃过得好好的。”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 鬼狱渊东西开裂南北而走,宽约一里,长逾万丈,因为时常有不规律且见血封喉的瘴气从中喷涌而出,众人并不敢凌空向下直接御空飞行。 这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特征,能隐约听见水滴声从幽怨而深邃的地方传来。长安正头疼该怎么下到渊底去,青杳道:“要不要问一下蛊剑门那两个人?他们不是说蛊剑门各大高层已经进去了吗?他们怎么进去的?肯定有能平安下去的入口。” 长安笑道:“是了,你这小子总算说了句能听的话。喂喂喂,蛊剑门那什么,嗯~你们怎么下去的?” 言宽道:“我只负责封锁,却没有义务连下去的路也告诉你们。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去的。” 这话长安是半点不相信的,正准备发作,尚亚南道:“罢了,我知道道路在哪。” 言宽侧眼看了一眼众人,只见尚亚南指着鬼狱渊道:“乾山乾向水朝乾,乾峰出状元;卯山卯向卯源水,骤富石崇比;午山午向午来堂,大将值边疆;坤山坤向坤水流,富贵永无休。这鬼狱渊数千年前只是一处大洞,南疆周遭物种临死前汇聚在此化为尘土,可称为一处天然坟场。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天崩地裂裂成这么一座深渊,从此每日阴风怒号鬼气滔天,居住在附近的人常被渊中阴灵妖魂所害,明明是一片肥沃宝地,最后居然没有人敢住在这里。后来高手匠人不忍心看见这个情况,花费许多时间以七星打劫之法搬山换龙,终点缀一众山石龙穴水木风,将这原本大凶之貌的鬼狱渊硬生生拧成一片“镇压”得“安宁”之像,外界虽然平安了,里面被镇压困住的阴灵鬼怪却愈发凶狠,倘若鬼狱渊大开,周围都是要遭殃的。你们看那边,那一处所在巽位得此处风水之精华,应该是瘴气妖邪最为稀薄之所,如果说入口在哪,我觉得最有可能是在那里了。咱们下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长安抵了抵紫衣公子的腰,“喂喂喂,听见没,意思是让你去瞧瞧。” “为什么是我?你不是也有手有脚的吗?” “我怕鬼,行不行?不行你就留在这里,别碍手碍脚的。老祖宗~你看这人!一点儿事情也不干,就知道跟在咱们屁股后面捡便宜!咱们干脆把他扔进渊里得啦!” “诶哟哟使不得使不得!我去还不行吗?” 青杳满脸无奈向尚亚南所指方位探路,果不其然,一条隐现在沟壑之中的勉强能够通行的小径蜿蜿蜒蜒向黑暗当中延伸而去。一阵阴风吹来,青杳打了个寒战回头道:“确实有一条小路,咱们下去吗?” 尚亚南点头道:“走吧,咱们辛辛苦苦可不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长安点了点头,和南宫明灭一齐跟在尚亚南身后往鬼狱渊底去了。 从周围高地逐渐向下,盖因为石灰岩分属软岩容易水蚀风蚀坍塌化作齑粉、并不像大理岩花岗岩那般坚硬,众人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倘若摔进渊里,且不说不规律的瘴气对身体视线都有影响,那些时不时从角落里蹦将出来的痋妖也如同僵尸不惧生死,难缠到光是一只蹿出来都不好解决。 尚亚南从怀里拿出四枚蔚蓝色的丹药发给众人,自己先吃了,缓缓解释道:“这是蓝叶青瘴丹,我们服下之后能增加体内分解瘴毒的能力。这条小路虽然不像外面那样见血封喉寸步难行,但时间一长轻则影响行动状态,重则受伤昏迷甚至送命,我不希望我们当中有人拖后腿。” 长安和南宫明灭毫不犹豫吃下丹药,青杳犹豫片刻,见另外三人都吃了,这才慢慢吞下那枚油光水亮的蓝色解毒丹。 如此又向下走了半个时辰,周遭已经是幽暗一片伸手难见五指,青杳在最前面开路,手里月白色的光芒驱散前方约莫一丈的黑暗,然而再深的地方就像被黑暗吞噬、什么也见不到了。喀斯特地貌由于侵蚀而形成,渊中怪石嶙峋奇形怪状,黑暗中的光线洒处经常露出狰狞一角,有的像夜叉,有的像阎罗,有的像毒蛇吐杏,还有的像阴笑着的人脸,看着众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本就是高度紧张的时候,长安突然尖叫一声吓得青杳手上一抖四面张望嘴里念着佛家咒诀用以驱邪,南宫明灭问道:“怎么了?” “嗯...有、有水滴在我脖子上...凉飕飕的,特别吓人。” “我去你的,吓大爷一跳。”青杳气不打一出来,刚准备说“真没用”的时候长安又一声尖叫,把青杳到了嘴边的话又吓了回去。 “又怎么啦?!你前面是我们,后面是南宫小哥,最安全的地方是你们,麻烦事最多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一次长安少有的没有回嘴,只僵直脖子满满朝上看。 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笼罩住青杳全身上下。他回头的时候月白光芒照过去,发现长安手上满是殷红色——那是她方才伸手去擦拭落在脖子上的“水滴”留下来的“水渍”。如此暗红,并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通道幽径里弥漫着一种味道。 “是血——!” 南宫明灭祭出神剑寰天,“小心戒备——!”他边说边挥舞手中长剑,紧接着极光也似的七色华光照亮了众人头顶的溶石天顶——那里密密麻麻或倒挂或趴或吸附着一眼看不到边成千上万人脸也似的怪物。怪物约莫三尺长短,一双眼睛漆黑且没有眼白,在月白光芒照射下晕开凄厉且瘆人的光。 “是、是痋妖!” “嘘!!!——”长安蹿上去盖住青杳的嘴巴小声道:“你是要死啊这么大声?!他们好像还没醒,不要吓醒他们啦!” “你刚才尖叫的声音比我声音大多了好么” “我声音好听,你声音难听,根本不能比!”长安哼一声推了一把青杳,紫衣公子在幽深山洞里向后一个趔趄,只“噼里啪啦”几声传来,青杳面色一青回头去看,只见一具原本悬挂在面前的骨架已经被他撞得七零八碎了。众人心头一寒继续看去,前方仅仅一丈的距离,墙壁上竟悬挂着两句人类尸骸。其中一具尸骸腰间有个“归”字令,青杳道:“从令牌看这人似乎是归林洞的谢武曲,半个月前进来的,没想到死在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既然打从一开始就要进这鬼狱渊,自然要把周遭好手的情报资料弄个清楚明白。只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蛊剑门掌剑使如此厉害,还好有你们帮衬,否则我是进不来啦!” 尚亚南道:“我看不是进不来,是不能光明正大进来吧?” 青杳嘿嘿咿笑道:“这路我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仰仗前辈神威,这躺可真够我喝一壶的。” “喂喂,你有完没完,赶快带路啊,这么瘆人的地方我真是一下子都不想待下去啦!” “是是是,我知道了。你这南疆妮子怎么半点儿南疆女孩儿的温婉美丽都没有,如此泼辣,以后真是没人敢要你。” “要你管去死啊?!”长安哼一声,正好走过方才被青杳撞散的白骨地心中有气无处发泄,狠狠将那白骨踢了几脚。 下一刻南宫明灭惊道:“小心!不要动它!这白骨居然有气!” 长安头皮一麻回身去看,果然那具原本已经散得七零八碎的白骨居然格格笑了几声,呼着气、自己拼装骨头,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南宫明灭手中炁剑闪光削下白骨头颅,不料那骨架将飞上天的头骨接在手里,头骨桀桀笑几声,咧开嘴巴忽然发出了响彻渊下地穴的尖叫。 “不好!” “糟了!”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光芒照耀过去,只见头顶密密麻麻漆黑眼睛正盯着四人看,紧接着痋妖嘴巴张开忽然尖笑不止、宛如法力深厚的山洞蝙蝠捕捉猎物时发出的超声波,怪物们开始蠕动攀爬,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向众人涌来。 “痋妖醒了,大家不要恋战、小心受伤!”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一) 痋妖是南疆秘术的产物,最开始用于祭祀,将猪牛羊马体内掏空再投入大量蛊虫,让其在动物体内吸收繁殖生灵之气和血肉经脉。后来居心险恶的南疆阴邪道士法师将牛羊等祭祀动物换成人体,通常是总角之下的幼儿,偶尔也有天赋异禀的成年人。总之以人体炼成的痋妖血肉糜烂且带有剧毒,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一睡就是百千年时间,一旦被惊醒,那就是暴怒无比难以平息的结果。 此时众人头皮发麻,倘若一两只痋妖也就罢了,这里成千上万蝙蝠也似的痋妖发出凄厉瘆人的声音。长安尖叫一声抓住尚亚南道:“老、老祖宗~!现在怎么办呀?” 尚亚南一边施展离位术法保护众人一边带着众人开撤,痋妖像是远古神话里的圣甲虫飞或扑火般撞来。南宫明灭见火系术法对这些痋妖有奇效,当即也将汹涌浩瀚的离位灵气打入神剑寰天中,随着手腕飘忽身形轻灵而动,剑光过处痋妖发出不甘的叫声被斩成几段。青杳见尚亚南和南宫明灭大展神威,也是按捺不住心头火热,定下心神以月光术法带动离位天地灵气,一双手掌红彤彤一片仿佛晚霞佛云排山倒海。只听“砰砰砰砰——”爆鸣传开,数不清的痋妖在青杳火掌之下被先天灵气淹没,场面惊心动魄好不壮观。 众人心头一喜,看来只要合理分配灵气还是可以击退痋妖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出口,否则再深厚的灵气基础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正这般想着,片刻之前被南宫明灭斩成几段的痋妖门厉笑重组,定睛看去,那些三尺痋妖拿着满地残肢往身上这么一放,诶,原本七零八落的肢体竟又长好了。众痋妖趁着南宫明灭轻敌的空档铺天盖地扑过来,好在千钧一发间尚亚南拳风赶到,及时将扑面而来的痋妖扫了个精光。 “多谢前辈施援!” 南宫明灭心头尤自颤抖,青杳吃痛的叫声已经传进了众人耳朵里。原来青杳火掌之中看似化作血浆的痋妖纷纷重生冲将出来,当中一个抓破青杳手臂,紫衣公子的整条手臂在瞬息之间油亮肿大,再看伤口,青中发紫,紫中泛黑,显然是中了极其险恶的毒。 尚亚南低骂一声巽,迅雷不及掩耳将青杳手臂上伤口附近的肉剜下来,紧接着取出一粒药丸道:“赶紧吃了,否则毒气攻心,你就算不死也变成残疾。” 青杳头皮一麻连忙将解药吃了,南宫明灭一边小心谨慎击退痋妖一边问道:“前辈,为什么你施展的离位术法能将痋妖斩杀干净,而我和青杳的攻击却没有半点用处?” “你们两个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往往被表象的东西所欺骗。这些痋妖都是被掏空人体内脏之后炼制的最为险恶的邪法生灵,我且问你们,人体之所以行动,一有泥丸,而有血肉脏腑,这脏腑一旦被掏空了,哪里还能继续行动?” “那前辈的意思是?” “这里痋妖灵智颇高,和寻常祭祀用的痋虫怪物截然不同。我猜想每一个痋妖体内都有一颗类似于蛊母的怪虫统御全体。方才我以意念统御灵气在痋妖体内肆虐,果然发现每一只痋妖心口都有一只壮硕油亮的大虫,别的都不用管,只要将中枢指挥破坏掉,这些痋妖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南宫明灭惊道:“前辈是说方才电光石火之间还要操控已经离开自己身体的意念灵气?” “不错。” “这怎么可能。”青杳皱眉道:“此处痋妖成千上万,且不说这样杀敌不合算,我、我也做不到像前辈那样操控自如…” 长安冷笑道:“只怕后面那个才是主要原因吧。你这呆子,忒也没用,半点忙也帮不上。” 青杳脸色以红道:“南宫明灭年纪轻轻意念操控强悍至此,果然是扶摇山高徒,我自愧不如。不过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这里的痋妖行动井然有序,倒像是…” “你想说什么?” 青杳道:“我有一个猜想,从方才进入鬼狱渊开始,血雾弥漫难以散开,就连滴下来的液体也都是血液。这鬼狱渊是喀斯特地貌,受流水侵蚀作用而形成,会不会鬼狱渊并不是流水侵蚀,而是成千上万的痋妖体内流出的血液侵蚀。此其一也;这些痋妖灵智极高,攻守相合非常难缠,我在想,鬼狱渊驰名南疆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会不会整个鬼狱渊都是一只痋妖,而我们钻进了痋妖肚子里,被这只旷世痋妖关在当中,来了个瓮中捉鳖。” 长安打了个寒战,尚亚南道:“你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青杳点头,“与其在这里瞎转悠,不如将脚下道路看成生灵血肉经脉。咱们要找的,就是位于心脏位置的绝世蛊虫。”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二) “就算你说得是真的,咱们要怎么找到这绝世蛊虫?天下生灵千千万,几乎每一种体内构造都不一样,说不定咱们还没出去就已经精疲力竭死在这里啦。” 青杳道:“这件事就要拜托前辈了。” “你有什么点子?” “南疆虫痋之法我也略知一二,生灵体内被掏空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由蛊虫循环维持机能不衰。然而方才我们发现这里的痋妖一直陷入沉睡当中,我认为其实我们脚下的道路应该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流动的。” “所以你是想以静制动,让脚下的路主动送我们过去?” “是。前辈一开始拿出来的蓝色祛瘴药丸和后来给我解毒的丹药皆是神妙异常之物,我料前辈恐怕也是深得蛊虫痋法的玄天大能。怎么样?前辈能不能设法将我们四人的气息隐藏起来,毕竟咱们体内灵气有限,拉锯战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二人交谈的时候南宫明灭始终挥舞长剑击退周遭痋妖,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已经有数以百计的婴儿痋妖死在青年手上,只是这般高强度的斗法对灵气意念的消耗十分严重,长安定睛一看,青年脸上血汗涔涔,努力保持着动作节奏以免支撑不住。 “如果有这样的方法早就用了,哪轮得到你来提醒?”尚亚南劈碎一众痋妖道:“总之咱们先往前走,随时注意水滴声。” “水滴声?” “没功夫多解释,先走!” 四人在尚亚南的带领下艰难前行,长安道行低微、青杳意念力达不到绞杀痋妖的程度,然而二人联合起来配合认知道术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般走了约莫二三里路,南宫明灭忽然道:“你们听,是不是有流水声?” 尚亚南点头道:“不错,咱们顺着流水声的方向瞧上一瞧,自然知道此间分晓。” 众人精神一振背靠背又走了一二里路途,周遭血腥味逐渐浓郁,而更遥远的前方道路尽头竟隐隐有赤红色的光芒轻轻闪烁。 尚亚南道:“狐狸小子,只怕这次真被你说中了,鬼狱渊就是一个用亿万生灵血液冲刷出来的绝地啊!” “现在怎么办?”青杳在认知道术中想象自身意念浩瀚重若星河,劈开身旁飞扑而来的痋妖道:“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痋妖越来越多啦?!” 尚亚南哈哈笑道:“男儿生来顶天立地,区区痋妖何足道哉?咱们继续往前冲,待会儿若发现痋妖血河便跳将下去,有了这浓郁的血河掩盖气息,说不定真能从这些怪物眼皮底下溜走。” 尚亚南肯定不会无的放矢,三人心头大喜前进脚步又加了几分。然而当众人真正到达赤色光芒所在、无尽血河流淌的空间之时,一股由衷的恶心感恨不得将四人内脏搅个天翻地覆。 面前是一条波涛汹涌的赤色血河,偶尔泛起其他颜色——白色是骸骨、黑的是头发、紫的是糜烂血肉以及青色的漂流在河流上面的圆瞪瞪的眼球眼珠。 “呕哇——!”长安胃里虽然空空如也,还是将胃酸吐了出来,指着血河手指发抖道:“老、老祖宗...咱们要跳到这血河里吗?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这也太恶心了吧?!” 许是受了血河戾气影响,周遭痋妖越来越凶猛,就算心脏被灵火烧成齑粉还是会拼尽最后一口气自杀式攻击。尚亚南一边保护四人一边无奈道:“小妮子是想在这里被痋妖咬成蛊虫寄生的尸体还是跳进去搏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一只痋妖龇牙咧嘴厉啸而来照着青杳胳膊咬下一大块血肉,紫衣公子疼得汗如雨下连忙将周遭血肉剜掉,好在先前吃过去除痋妖剧毒的解药,此时倒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只是痋妖如此暴躁难缠,青杳心头已生了三分怯意,当下咬牙道:“前辈,这血河虽然恶心,不过和性命比起来却什么也不算啦!你们纠结着,小子先跳一步!” “噗通——!”一声青杳凌空一跃钻入血河当中,长安定睛一看,青杳钻进去的地方血液粘稠如浆,只冒起来几个泡泡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老祖宗,他不会死了吧?这血河是不是有毒?” “呃,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不过马上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老祖宗你早就想好啦?” 尚亚南笑道:“有送上门来打头阵的妖怪,不要白不要。” 南宫明灭脸上一寒心中暗忖道:“如果不是青杳临时加入,恐怕现在第一个跳下去的人就是我了。”他原以为尚亚南对这条血河了若指掌,故而方才青杳跳进去的时候也没有出言阻拦,早知道尚亚南自己都弄不清个中情况,他是一定会想别的办法的。毕竟青杳是青丘狐地后人、一口一个安璃姐姐,不知道为什么,从别人嘴里说出安璃这个名字让南宫明灭有一种释然且真实的感觉——那个喜怒无常的妖女是真实存在的,在失去安璃的日子里他颓废癫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这样一场芳华刹那的感情。青杳的出现,让他莫名有些亲近的感觉,就像年幼的弟弟一样。 南宫明灭紧张地看着血河当中,没有动静,他又杀了几只毕竟自己的痋妖,继续看,还是没有动静。难不成这血河真的又是一个绝地吗?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青杳“呜哇”一声从河底钻出来骂骂咧咧道:“我只听说过被水草缠住淹死的,特么的还从没听过被头发缠住差点上不来的!他娘的,赶紧下来,这河里头一只痋妖都没有,好的很咧!” 南宫明灭笑道:“你这纨绔狐皮子,沉下去半天凫不上来,我还以为你被呛死了咧!”他反身一剑逼退十几只痋妖道:“前辈,小丫头,我也先走一步啦!” 话音一落南宫明灭跳进血河当中,果不其然,原本追着他拼命厮杀的痋妖驻足岸边再不前行,犹疑半晌齐刷刷把目光盯上尚在岸边的尚亚南和长安身上。长安头皮发麻哭腔道:“老祖宗,你还是把我踹下去吧,我…” “噗通”一声,尚亚南飞起一腿将长安踢入血河当中,随即自己也跳了进去。长安话没说完在河底狠狠呛了几口血,等钻上水面的时候身上挂着烂肉头发碎小骨,一时间嚎啕大哭惊慌失措,俨然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的模样。 尚亚南道:“小妮子别哭了,这血河虽然恶心,但还是值得的。血液为生灵运输养分氧气,也是防御、维持生命运转机能的最重要一环。血液带有痋妖的气息,我将这血河血液炼化之后围绕身体运转,能极大隐匿气息,倘若自身兑位术法强横,说不定能完全隐匿起来。” “那还等什么?!”青杳兴奋道:“赶紧吧,这血河里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啦!” 尚亚南点头的同时双手开始捏咒诀,只见一轮翻滚的圆形赤色灵阵在血河表面旋转。长安盯着看怔怔出神,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什么东西?” “一个大黑影,难道我产生幻觉了?” 南宫明灭皱眉道:“小心,这里古怪异常,说不定…” “吼啊——” 话还没说完,只见血河水面浪花大作,一条漆黑且带着坚硬鳞片的大尾巴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大尾巴一闪即逝沉入水底,下一刻一张硕大嘴巴带着獠牙从众人脚底往上撕咬,南宫明灭拽住正在施法的尚亚南飞快逃窜,另一边青杳拉着长安的手千钧一发间逃出生天。众人回头一看,那是一只长约四五丈的巨大鳄鱼,头生三角,足有五爪,大尾巴一扫之下断金裂石。 尚亚南道:“这是幼年的南疆攻城鳄,没想到鬼狱渊里还有这种凶猛生物变成的痋妖,我这里大概还要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你们三个小心了!” 那攻城鳄鳞片坚硬无比,青杳打在它身上反倒伤了自己。南宫明灭依仗神剑寰天之利疯狂攻击,奈何这条大鳄鱼体内全由蛊虫填充,纵然鳞片被寰天割开,不消片刻虫群蠕动藕断丝连竟又长合在一起。横竖坚持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可以了,南宫明灭打定主意,不和攻城鳄正面冲突,正所谓只许败,不许胜,诱敌深入,让自己的优势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大。 想法虽好,但这攻城鳄灵智极高,似乎对南宫明灭手中神剑心有余悸,不论南宫明灭如何挑衅逃窜它都置之不理,只一个劲盯着青杳和长安的方向发动攻击。这鳄鱼攻击无非一咬一掏一扑一扫,奈何其体积太过庞大难以闪躲、蕴含道法威力滔天,长安二人一时间叫苦不迭。青杳脚尖点一块河流里的碎骨跳到河面上方闪开攻击,不料河边婴儿痋妖飞蹿而出仿佛剑鱼一般当胸而来,青杳大吃一惊旋身去躲,又被迎面而来的攻城鳄大尾巴当头一棒。千钧一发间青杳以月光法术在面前化成巨盾正面抵挡,只听“咔嚓”碎裂声传开,青杳被狠狠砸进血河当中。 那痋鳄也不追击,血盆大口朝身边不远处的长安咬去,南宫明灭担心这祖孙二人有失连忙上前。只见青年手腕一抖寰天出鞘,电光石火将长安护在身后,神剑则直挺挺扎在痋鳄口腔中央。那攻城鳄吃这一剑痛得龇牙咧嘴暴怒无比,什么也不管就朝南宫明灭撞来。青年将长安围在怀里,以寰天为中心列星宿剑阵,宛若诸天星辰化作炁剑呼啸而去,乒乓声中与铜头铁面的攻城鳄打在一齐。奈何那痋鳄实在强横霸道,也不管自身伤势狠狠撞在南宫明灭身上。青年受此一击口吐鲜血,温热的血液在血河当中泛出异样的温暖,从南疆少女脸颊边、肌肤旁流过,长安惊呼一声:“老祖宗,还没有好么?” “好了!”尚亚南道:“血脉引炁,各入八极,神佛戾鬼,皆通心意。” 随着他手指轻点,那旋转着的赤红色灵阵飞速扩大又逐渐笼罩在四人身上。这阵法果有奇效果,原本暴怒无比的攻城鳄竟安静下来,缓缓游到长安身边上下嗅了嗅,掉头走了。 长安吓出一身冷汗,尚亚南长舒一口气道:“好了,现在运转兑位术法抹除生机,以免洞察力强横的痋妖发现我们。” 长安扶着受伤的南宫明灭一齐点头,这时青杳浮出水面道:“这血河下面有一个深洞,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众人对望两眼缓缓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深吸一口气,扎进了血水当中。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三) 血河一去数百里,波涛蜿蜒几千回。众人沿着湍急血水漂流良久,起初河流两岸的痋妖察觉不到活物气息逐渐重新陷入沉睡,漂到一半路程周遭痋妖却躁动不安发出奇怪声响,到了最后各种奇形怪状的痋妖兴奋异常,有的甚至能够察觉到长安身上仅存的一丝生灵气息。每每遇见这种痋妖,尚亚南和南宫明灭必须先发制敌以免惹祸上身,每次动手也必然引起一番骚动,搅得人心惊胆颤不敢有丝毫大意。 此间痋妖不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看比起先前皆不可同日而语,众人料想恐怕这条血河已经快流到鬼狱渊中的关键方位了,南宫明灭道:“前辈,这里痋妖众多,就算待会儿我们上岸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你有什么好法子可以突破痋妖封锁找到东西么?” 南宫明灭说得模棱两可,青杳竖起耳朵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不用慌张。”尚亚南指着前面漆黑深邃的远方,“我能感觉到,马上就到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老祖宗,你看你看,前面有两只大灯笼诶!” “就是那里。”尚亚南点头道:“突破口就在那里了,这里痋妖数量虽然多,但咱们既然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只能一口气杀将出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南宫明灭尚自犹豫,耳边忽然传来青杳的尖叫声:“喂喂喂,什么大灯笼啊!那分明是两只血橙橙的大眼睛好吗?!” 众人头皮一麻定睛去看,果不其然,方才还在远处的“灯笼”此时已经在距离不足百丈的地方。那是一对直径超过三丈的血色眼睛,眼睛里又分成千亿之数的小型复眼,将四面八方所有景致一股脑囊括在视线当中。 湍急汹涌的水流声被无限放大,前面的血河成了瀑布,南宫明灭大喊道:“不好!血河被面前的怪物吞进嘴里啦,咱们快跳出去!保不齐这怪物嘴巴里还有什么妖蛾子!” 众人毫不迟疑从血河之中跳将开去,只听震耳欲聋的水流轰击声入耳,血河消失在怪物幽黑的口腔当中,也不知是被这怪物吸收了,还是又从什么其他地方流了出来? 没有血河掩盖气息,尚亚南布下的灵阵便失去了后续补充,能够坚持的时间也极为有限。众人趁着还能在痋妖眼皮子底下晃悠片刻的功夫围绕身边这只硕大无比的怪物仔细打量。这是一只体长超过五六百丈的怪虫,大腹便便八翅叠盖。它眼睛小触须长,上下生两口,上面一张把血河吞进去,下面一张又把血河吐将出来。这怪虫周身被无数块细小且便于活动的坚硬鳞片覆盖,就连呼吸那般轻微的动作都会发出“咯吱咯吱”鳞片摩擦的刺耳声,南宫明灭用寰天剑试了一试,怪虫早不知修炼了几千年,鳞片坚硬如北海铁母,且不说一击之下不能将其杀死,就算想将其重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头疼间,尚亚南围绕怪虫转了几圈,每转一圈便布下一个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小型阵法,前后转了七圈还没结束,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身上的血河戾气眼看着就要消散殆尽。 痋妖鼓噪四处张望,在它们眼里周遭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却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生灵气息萦绕身边。这种生灵活物的气息对于痋妖来说宛如植被久旱逢甘,又像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放着一桌隐形大餐只闻得见香味却吃不到嘴里,霎时间成千上万的痋妖四处飞蹿,试图寻找发出这股诱人气息的源头。 南宫明灭脸色生青问道:“前辈,你还在瞎转什么呢?咱们没时间啦。” 尚亚南也不搭理他,只屏息凝神开始转第八个圈。而这时候痋妖逐渐锁定众人目标所在并且缩小包围圈范围。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只原本从南宫明灭脚边走过去的痋妖忽然改变移动路线,往左边走了那么一小步、正好撞在青年小腿上。 “不好!” 南宫明灭见形迹败露躲无可躲,索性抽出寰天剑和一众痋妖打在一起。 青杳和长安见状也加入战团。霎时间幻术、宝术、炁剑、灵光四处翻飞,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单挑痋妖并不艰难,可一旦敌人成千上万堆积起来层层突击,那简直要了众人小命。此时此刻危在毫厘,寻常的剑法招式已经彻底没了用处,正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招数也是如此。或许面对一个甚至几个敌人可以做到十全十美,可面对八荒四象天上地下全方位的同步攻击,就算是大罗神仙三头六臂也只能徒叹奈何。不过南宫明灭经验丰富不做原地纠缠,凭借鲲鹏翼云步以及其卓越的反应能力硬生生躲过数不清的剧毒攻击,可谓是有惊无险。反观长安青杳那边情况则糟糕地多,长安有幻术保障,痋群进入之后幻瘴之中多半昏头搭脑乱喷毒液,好在她先前服用了解毒药物,虽然胸闷气短,总比青杳浑身上下被扯开十几条血淋淋的口子要来得强得多了。 “这样下去不行。”南宫明灭腾身钻到青杳身边,忽地一下荡开一道剑浪逼开青杳身边数十只痋妖,紧接着将青杳扛在肩上极力闪躲。青杳失血过多面色惨白道:“你这样不行,可别待会儿把你自己也给搭进去啦!” 南宫明灭摇头道:“我自有计较,你且闭嘴歇息。” 青杳见南宫明灭如此强硬当即缄口修复损伤,周遭痋妖暴躁扑来看得青杳心惊胆颤,然而每一次都在毫厘之间闪了过去。紫衣公子不禁奇道:“咦,你这身法好生奇妙!” 南宫明灭退开十几丈喘气道:“一个人周围只有这么多空间给一定数量的痋妖施展攻击。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除非是死,否则攻击我的痋妖不会发生变化。是这一百只就是这一百只,绝对不会有第一百零一只冒出来。” “你的意思是?” “不错,方才那一剑我把意念荡开钻进攻击我的几十只痋妖身体里,我也不杀它们,让它们攻击我,我便能根据意念力进一步精确定位这些痋妖的位置。我猜想此间痋妖众多,就算是强如身边这只巨大的蛊母也只能在有限种变化里对敌人发动攻击,再复杂就不行了。你看,配合扶摇山步法,这些痋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青杳目瞪口呆道:“你、你是怪物吗?意念分散到几十个目标体内居然还能彼此感应?!我们青丘狐地族长有没有这份意念力都难说,你究竟是怎么修炼的?!” 南宫明灭苦笑道:“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话音一落青年又开始游走在痋群攻击中,青杳放宽心治疗伤口,场面看似稳了下来,实则此做法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既没有杀死一只痋妖,又在不断消耗自己的灵气意念,倘若没有人来打破这种“平衡”,要不了太久南宫明灭终会因为灵气或者意念枯竭而死。 不过在此之前长安已经坚持不住了。她原本就是四人当中道行最低微的那人,此时吸了几口痋妖毒雾浑身难受,幻术之中出了个破绽,霎时间痋妖飞扑而上,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生死存亡之际尚亚南脚下第八圈终于转完,只听他口中轻喝双掌拍在一起,地面上八枚灵阵闪闪发光。紧接着从灵阵中中央忽然钻出八根银锁扶摇直上,哐铛声响中八枚银锁紧紧缠在痋群蛊母身上,尚亚南双目圆睁勃然大喝道:“锁——!” 八根银锁盘若蛟龙舞战于野死死将蛊母缠绕其中,那蛊母一声厉啸响彻整个鬼狱渊,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痋妖都呆滞了片刻。南宫明灭趁着这份空档蹿到长安身边将她拦腰抱在臂弯里、又腾身飞跃跳到尚亚南身边,只见尚亚南双掌插进地底,那八根银锁就像生了根似的一边连到地下、另一边紧紧封印住怪虫。 “好了。” 尚亚南长呼一口气道:“此处痋妖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咱们趁这个时间赶快找一找继续深入的入口。我料想此地为血河更新之地、蛊母存在之所,说是鬼狱渊的中心也不为过,我们要找的入口很可能就在附近。” 众人点头开始四处寻找,不过多时长安道:“老祖宗你看,刚才这里有这条缝吗?” “我看看。” 尚亚南走过去,“我围着走了八圈,这裂缝应该是刚刚出现的。” 南宫明灭凑近一看道:“说是裂缝,更像是方才蛊母挣扎时候露出来的一条通道…” “怎么样,下去么?” “不下去又能怎么样?”青杳识趣地摊手:“我知道规矩,我第一个下去,这行了吧。” 青杳撇着嘴第一个进入地面裂缝,紧接着尚亚南、长安、南宫明灭先后进入当中。这裂缝从外面看颇为狭小,实则内里暗藏乾坤,众人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点亮光。 亮光逐渐变多,火焰似的闪烁跳跃,竟还隐隐有人声传来。四人噤声匍匐来到一个偌大的地底空间,这空间里或站或坐十几个人点着火把的人,看服饰应该是先前蛊剑门那一伙。空洞正中央插着一根散发白色光芒的擎天宝柱,上书三个古篆,正是“人皇柱”。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四) “文起兄,文起兄,起来了,到点儿啦。” “嗯~嗯!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整整好一个时辰。且让我歇会儿,这几天对付那些痋妖可累死我啦。” “好,那你睡会儿,到点了我再喊你。诶等等,你听,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咦?!又有了,听见没?” “走,过去瞧瞧。” “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有什么异常吗?” “有点动静,担心痋妖爬进来,使者放心我们简单过去瞧瞧,马上回来。” “噢文起啊,行,那你们去吧,当心点。” “好嘞。” “文起兄,这边是先前进来的方向吧?这条路有这么长么?” “不晓得,别疑神疑鬼。刚才回头看了一眼,还瞅得见使者他们火把的亮光,应该没问题。不过咱俩还是稳妥点儿,那些痋妖凶狠的紧,千万别把命搭在这儿。” “会不会是其他修道人?” “其他人?嗯...可能性不大。咱们蛊剑门对鬼狱渊这么熟悉,一路过来还死了不少兄弟,外面的人怕是难走到这。” “那门主说的那个…” “也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有言剑使在外面看着,咱们还是小心些。” “救命~” “什么声音?” “女人的声音?” “好像在喊救命?” “有人吗?救命啊——” “文起兄,真的有人在喊救命。” “慌什么,你是不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凭地没出息!喂!什么人在那?” “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后面有只贼妖精追杀我们——救命啊——” “看!是个姑娘~和、一个汉子。” “你二人什么来路?” “可算见着人啦!救命啊,我二人半月前跑到这鬼狱渊里寻思着找些宝贝,没想到宝贝没找到,反而让一只贼妖精惦记上了,这会儿正在后头追杀我们呐!” “放你娘的狗臭屁!这里是随便来就能来的地儿吗?” “千真万确啊!我夫妻二人道行不深,原本只想在近地面的地方转悠,没想到失足落到一条血河里。那河可吓人了,当中还有大鳄鱼,我们顺着河拼命游方才逃过一劫。你看你看,我们这身上还到处是河里的烂肉头发小骨头呢,那家伙恶心的,可没把五脏庙给吐将出来!没想到祸不单行,之后又被一只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精怪盯上、要杀我们灭口。我二人四处跳窜莫名其妙钻到了这里,不过能见到别的活人,我二人这心里可算是踏实啦!敢问兄台,这里离鬼狱渊出口还有多远呐?” “出口?哼哼。” “敢问兄台这哼哼是个什么意思?” “那妖精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又为什么盯上你们?你们找到什么宝贝了?” “额,那精怪就是个歪瓜裂枣的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嗯?什么声音?!” “怕不是那妖精要追上来啦!” “休要慌张,你继续说。” “这个这个…至于宝贝...” “什么宝贝,如此为难?比性命还要紧?” “罢了罢了,我看兄台气息深邃几不可闻,定当是道行通天的英雄豪杰,此番若能护我二人性命,我二人便将得来的宝贝分你一些,你看如何?” “赶紧拿将出来,磨磨蹭蹭的,搅得老子不耐烦。” “是是是,其实是这个,二位过目。” “嘶——!文起兄!文起兄!这可不得了。” “说这么小声干嘛?很稀罕?” “稀罕!稀罕!我套他们一套,你且别发声。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您二位可能有所不知,这东西叫血琥珀,只有在血气浓郁的地方才能凝结出来的宝贝。咱们修道中人虽然强横,但难免也会有所损伤,一旦失血过多那也是万万不行的。我听说中原幽煌道有一绝世秘术血影遁,号称直线之上世间最快,需要燃烧精血施展,施展过后虚弱无比。但有了这血琥珀,只吃下指甲盖儿这么一点,那血影遁的伤势就八九不离啦!” “你准备分给我们多少?” “这个这个...三七?” “敢情你两个的性命就只顶三成血琥珀?” “什么什么?我是说我们七,你们三~” “咿~你这丑娘皮,死到临头还讨价还价,我们八,你们二,而且要我们来分,不然大爷就撒手不管啦!” “这、这是我们辛辛苦苦…” “唉,罢了罢了,就依你们的罢…” “你两个!哪里跑?!” “兄台,是那贼妖精!” “呔,什么魑魅魍魉,也敢在这里撒野?” “你们又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敢出声乱吠?” “蛊剑门,你虫日的可听过吗?” “什么古剑古刀,我还古筷子呢。小爷是青丘狐地来者,看上这两人了,你们两个糙大汉赶紧闪开!” “文起兄!青、青丘的…” “草,早没问清楚,这他妈打起来还畏首畏尾的,贼他奶奶的费劲。” “真要打啊?” “打。干什么不打?咱们和青丘狐狸又没半点关系,这小子要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撤走那也就罢了。若真要是寻死,哼哼,反正使者他们离得远,咱们就将他结果了,神不知鬼不觉。” “好,就这么办。” “小子,看招!” “嘿嘿,那你两个莽汉的人头,我们仨就收下了。” “什…” “你姥姥的,要你骂我,要你骂我,看姑娘把你皮给拔了。” “嘶...这小丫头手也忒辣了吧...” … “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异常,一击致命,应该没有被发现。” “很好,长安,这一回靠你大展神威了。” “包在我身上!” —————————————————————————— “孙文起,你两个飞哪儿去了搞这么久?吗了个虫屎的,再不回来给你们丢去喂蛊!” “可别可别!我们发现好东西了!你看。” “咦,血琥珀,这里面那个是…血华虫?哪搞到的?” “刚才那边钻出来几只痋妖,有点儿动静,我二人过去处理了,这不,嘴里吐出这个!那个,门主不在吗?” “瞎张望什么,怎么,还想直接献给门主邀功啊?给我不行吗?嗯?”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哪有那个意思。” “嗯~这还差不多,行了,办的不错,你们继续巡视,等过些天回去了给你们记上一功。” “是是是,那我们先下去了。” —————————————————————————— “有把握吗?口诀记好了吗?” “口诀没问题,能发挥几成还不知道,毕竟以前没施展过大型幻术。” “没问题的,老祖宗说了,你这般年纪意念力如此强横,就算是许多道通数极的玄天大能都赶不上;资质方面,扶摇山弟子我也是知道的,总不该是痴呆傻的大笨瓜,这幻术你只要能施展出三成,就能蒙住他们。” “刚才那石头真有这么厉害?” “那东西只有我这种见多识广和老祖宗那般神仙人物方才识得。你看似是血华虫,其实真名却是血鸣蛊,是一种使人致幻的毒蛊。周遭那一层看似晶莹剔透的结晶是血鸣蛊嘴里吐出来的丝线,有牵引声音和触感的作用,能削减中招者五感冲击。待会儿我把这蛊引爆开来,咱们三人三重幻术一齐发动,我就不信了,就凭这些小喽啰能看破幻障?我数一二三,青杳,你也不许打马虎眼儿,知道了吗?否则待会儿老祖宗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您随时吩咐。” “那好,我先把血鸣蛊引爆,你们注意观察。” “诶诶诶,好像真的有雾气飘出来了。” “嗯,一、二、三!” “玄门遁甲,太乙五行,南蛊归位,诸幻并临!” “成啦!现在就等咱们老祖宗把人皇柱给拔出来了!” “轰隆隆——” “动静可真大...要不是咱们用幻术把他们五感封闭重塑幻境,哪能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偷宝贝?长安妹子,你这办法倒是巧妙,只不过这蛊剑门的衣裳穿在你丫头片子身上真是太丑啦!一点料都没有,哈哈。” “少说一句要死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盯着,别自个儿也闯到幻境里了,哪个鳖孙儿不对劲也提前反应给我。” “不碍事,柱子已经拔了百丈之高了,他们半点都没察觉。倒是这黑漆漆的正上面是通往哪里?” “管那么多干什么?就算有东西挡住了,以老祖宗通天道行,那还不是一捅一个窟窿?” “诶诶,长安妹子,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你那老祖宗理应是个法力通天的人物,为什么不直接硬闯?我看这里这些跳梁小丑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他到底害怕惊动了谁?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让他老人家都忌惮三分?” “你问我我问谁?你怎么话这么多?你看人家南宫大哥一句话都没有,你烦不烦?烦不烦?” “喂!别打!等等,等等别打!你们看,柱子底下是不是发光了?” “别骗人!咦咦咦——?!真的发光了?月、月白色的光?” “喂你看我干什么?和我半毛线关系都没有好吧?!” “轰隆——!” “怎么了?!” “老祖宗??你没事吧??!” “中招了,先撤!” “蛊剑门人听令,给我包围起来!” “这个声音??!” “呵…七千年过去,你竟还听得出来我的声音么…” “长安小妹妹,这女的是谁?难不成活了七千年?妖怪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你自己就是妖怪好吗?!” “菱音?!?果然...果然是你,你真的把自己封印在人皇柱下面...”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五) “亚南哥,许久不见。” 声音轻柔不带埋怨,从还没彻底拔出来的人皇柱下散发的月白色光芒中发散出来。那光芒化作一道蜿蜒细线曲曲折折盘旋缓缓飘至不远处一袭黑影体内。众人定睛一瞧,那黑影被月白色光芒照亮,身材玲珑娇小,五官清秀戴满银饰,却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姑娘。 “那、那就是老祖宗说的菱音吗?” “这是谁的肉体?”尚亚南皱眉道:“你附身在什么人体内?” “这是蛊剑门现任门主。南哥,蛊剑门因为我的关系一向不愿与青丘狐地中人交恶,甚至历任门主皆是纯阴女体,具备主动沟通我这具守备在此的灵身的能力。” “灵体…你、你果然还是死去了吗?” “人生自古谁无死,七千年过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存留在此世间?若不是你意图复苏,我这早已亡去数千年的人也不必再次惊醒了。” “呵,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求得长生本就是我辈修道中人生平夙愿。想当年我道通八极观天彻地,却凭遭暗算永不见天日。七千年后我欲东山再起重掌苍生,你不仅不助我一臂之力,现在反而要再行阻拦之事么?” 尚亚南哼哼冷笑一声双臂张开:“当年说什么爱我敬爱我,不过是反复无常表里两面的小人;亦或者常浩之死,时至今日你依旧耿耿于怀?” “你…“ “南哥,这根本就不是你。”柳菱音从颦眉到叹气,淡淡道:“要不是你当年…” “我只知道当年诸般背叛,你与蛊剑门首当其冲。是了,这人若在风光无限之时,周遭百般依存、卑微到了尘埃之中;可一旦虎落平阳,却只有被冷眼奚落的下场。我从前当蛊虫是手段,是工具,讽刺的是最后竟有且只有百万虫蛊才是真正俯首于我真心相伴的。” “不是那样的…” “什么不是,你当我老糊涂了么?眼睛见到的东西不能尽信,耳朵听来的更要谨慎,我们行事,凭的是天地一颗心。”尚亚南指着自己胸口:“你只道我害了常浩,却不知道我也是心如刀割。倘若因为如此七千年前你害我性命,那我真看错你了。” “…” “怎么不说话了?惭愧么?若换我是你,此刻绝没有颜面站在这里。” “…” “…” “够了。” “什么?” “尚亚南,我差点上了你的当。” 尚亚南眼睛里雪亮和阴鸷并存一片,“可笑,可笑。” “这些是你今天找来的帮手么?让我看看,一个尚氏血脉。” “咦…你怎么?!” “长安丫头不必惊慌。柳菱音七千年前在我指引下感悟修至道通六极,就算是这具灵身也称得上风采不减当年,看得出你血脉气息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还有一个,青丘后人…” “喂青杳小狐狸!你可不许临阵反戈!你要是敢乱动,老祖宗第一个杀你!” 尚亚南皱眉道:“不错,待会儿若交起手来,老夫自能依照你手上斤两看出你究竟有没有放水。” 青杳苦着脸摆手:“这位青丘前辈,你也瞧见啦!不是我非要跟您老反水,是小子实在有苦衷哇!一会儿若伤了和气,您老在天有灵千万别跟小子一般计较!” 柳菱音并不搭理他,目光流转到南宫明灭身上,目光凌厉刹那复又柔和,淡淡道:“尚亚南,你当年和我说的若都是真的,这小子又怎么解释?” 南宫明灭满脸愕然,“七千年的事情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 尚亚南摊手道:“多说无益,你心中已有主意,还废那么多话做什么?今天这一场我看是免不了了,有什么本事都交代出来吧。” 柳菱音柔荑一点,虚空朝着南宫明灭长安三人施展的幻术之中摁去,尚亚南脸色一变大袖一挥半空里手掌和对方指尖隔空对在一起。只听“哼”一声轻响,尚亚南后退半步面色铁青,收回的手掌里一团月白色光芒极速旋转,直到尚亚南分身镇压方才缓缓消散。但柳菱音趁着这当口已经戳穿了三层幻境。 南宫明灭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协同长安三人同时后退数十步满脸惊诧死死盯着不远处虚空出指的玲珑少女。 这少女道行之深、感悟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你、你怎么能发挥这么强的力量?” “我早说过,这七千年间蛊剑门历任门主皆有主动沟通我灵身的能力,其自身道行也臻一流,就算放到中原大地,依旧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我二者两两相加,这道通六极的实力,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你,亚南哥,精气神三者只得其一,现在的法力又能发挥出几成来?” “只待人皇柱出世,你又如何是我对手?” “柱在我在,柱现我死。今天这柱子,你拔不出来!蛊剑门众人,给我醒来!” 随着柳菱音柔弱又带着坚毅决绝的声音在鬼狱渊地底炸开,蛊剑门众人瞬息之间从三层已有裂缝破绽的幻境之中清醒过来。十几个好手纷纷祭出法宝合围而上,在场双方相互对峙蓄势而发。 “亚南哥,投降吧。我们七千年前的人为什么还要干涉现实安稳?当年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现在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就一点也不心痛?今日我二人共赴黄泉,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呵,谁要与你共赴黄泉?我妻子乃是七千年前天下第一美人粟郁。你——?也配和我同死共生?!”尚亚南哈哈冷笑,忽然手间黑光一现划出一道锥形亮光,众人正不明所以,脚下土地骤然龟裂,霎时间山崩土分厉啸穿来,一只庞然巨物横空出世,巨嘴撕咬之下趁着蛊剑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一击就解决了十数人之多。 “是刚才吞吐血河的怪虫!”长安尖叫一声连忙后退。 柳菱音倒吸一口凉气道:“地阴蛊母!——这东西竟还听你指挥?!” “我说过,七千年前,就算所有人都背叛我,唯有虫蛊真心相伴!”尚亚南嘶声厉啸道:“我有地阴蛊母相助,尔等速速领死!” “太天真了!”柳菱音忽然从腰间取出一块石子儿也似的小物件,往半空一抛,竟变作一台类似棺椁的东西。众人定睛一看,那“棺椁”之上有圆的齿轮、条的机括,面上刻着诸天星辰、画着九霄星轨,角度成分长度成数,又有云中探月、冷盘如勾,却是个众人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奇怪宝贝。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心中暗道:“我扶摇山藏宝阁收藏无数,当中有一件名叫‘星经月纬仪’的东西,只见其传世画像,不曾见过真实物件,怎么却和这东西如此相似?!” 柳菱音手臂舒展,那“棺椁”凌空飞出骤然打开,当中星轨成灵光细线缠住地阴蛊母,星辰则化作陨星雨点砸落;满月如盖倾盆罩下,冷月则如弯刀撕裂空间;再看整个棺椁,迎风变大当空而下,对着地阴蛊母,疯狂盖了下来! “这?!这是!星经月纬仪?!你!你这贱人!居然和衍星子留了这么一手?!!啊——我的蛊母——!” “轰隆——!”巨响,星经月纬仪化作无双流光罩住地阴蛊母,尚亚南脚下一软眼皮颤抖道:“你…你们...直到七千年后还要算计我到死么?” 青杳被那星经月纬仪的巨大神力所威慑后退数步才道:“我了个去,这是什么宝贝?南宫兄弟,你看看,同样是神器,别人用起来和你用起来怎么就这么不一样?你看刚才那么嚣张的大虫,现在成死猪啦!” “废话,别人道行顶我一百个好吗?再说了,星经月纬仪...原本就是封印类的神器。” “咦?你知道这东西?” “没见过,不过确实知道…这东西原来就是扶摇山的,但很久之前就不见踪影了。原来...竟在这里。” 青年看了看不远处的蛊剑门门主,“这人究竟和我扶摇山有什么牵扯?手里居然有扶摇山法宝。我从前只知道有星经月纬仪这么个东西存在,却万万没想到竟是神器级别,当真匪夷所思。”他又瞧了瞧尚亚南,当年意气风发的三清掌门昭上真人,此时面如土色,不知如何破局。 “亚南哥,和我一起死吧。” “死什么?”尚亚南声音枯槁道:“就算此刻我不是你的对手,也可以缠住你。只要有人替我拔出人皇柱,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惜这里不存在这样的人。”柳菱音道:“蛊剑门就算元气大伤,这里依然有我和另外三位使者,恕我直言,三对三,你们不可能有空闲抽出人手去拔柱子。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蛊剑门使者之中摩娅、苏娅使者道行仅次于门主,而掌蛊使则与掌剑使相当。方才在外面和掌剑使言宽交过手了,倘若不是有尚亚南从旁指点,就算是南宫明灭也难胜方才一局。此时对面三人实力强筋,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青杳和长安的身上。 怎么办?堪堪以为有转机的形势再度陷入危机,南宫明灭额边渗出汗水,难不成安璃的事情还半分着落没有,自己先要死在这里了? “菱音,你太小看我了。” 尚亚南忽然绝望地笑一声。 柳菱音瞳孔一缩,嘴唇轻启,却没说话。 “是封印就有被打开的可能,当年你们处心积虑,而三皇柱当中的人皇柱又恰好是你和衍星子这两个堪称最了解我的人负责。我早就料到,今天拔出柱子没那么容易。” 尚亚南手指轻动,远方人皇柱异变陡生。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当中,人皇柱忽在一刹那间变得透明,虽然这透明持续的时间只短短一瞬,但对面柳菱音的脸色从惊愕到震动再到恐惧,竟须臾之间变了三变。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灵身封印在人皇柱下面,菱音你可以告诉我吗?当年衍星子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他说你心魔入体,做下了猪狗不如的勾当,我也确实知道些许个中情形。七千年前七星连珠日月同天,你…” “他还说什么?” “他原本想以身卫道把自己封印在人皇柱下永久镇压你,被我拦住了。那衍星子是道通七极的玄天大能,又是扶摇山掌门,还是带你走出南疆亦师亦友亦敌之人,我实在不能看他就那么交待在人皇柱下。况且,况且就算有人在此永远镇守陪伴,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若我说,衍星子那话原本就是讲给你听的,你可信吗?” “你是说他故意把我留在人皇柱封印之中?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七千年前,世上仅我一个道通八极之人。你与我从小一齐长大,他拿捏不准你究竟还有多少潜力,不知道那时候已经道通六极的你会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绊脚石?” 南宫明灭眉头紧缩,俗话说恶人先告状,面前的尚亚南亦正亦邪作风古怪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居然把脏水泼到扶摇山先祖身上。若不是自己先到道行不是其对手,说什么都要和他斗上一斗的。 “七千年前道家兴盛,三清和扶摇领袖群伦,须芥寺与南斗剑阁则稍稍次之,原因无它,便是因为我和衍星子道行高强,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势头。 那时衍星子穷究奥义术法,试图打破天道桎梏突破极限,我也不甘心屈居于八极轮回之中,开始和他一同参修道之极意。 先二十年我与他遍游洪荒,对决一万零两百一十七局,我胜其中四千九百零一场,衍星子胜其中四千七百三十二场,平局五百八十四场;中二十年我与他观天拟道,一个枯坐瑶池湖畔,一个独立扶摇山巅,试图开场新八极,失败;后二十年我与他返璞归真以天然少年之心意重返南疆,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根通体莹黑的宝物。我们不知道它从何演化、从何而来,但那是超越神器范畴的存在,甚至隐隐有抗衡天地伟岸的力量。” “难道就是天皇柱?!” “不错,其实这世间根本不存在什么三皇柱。那天皇柱为混沌所生,在我看来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皇柱、人皇柱不过是我与衍星子仿照天皇柱锻造的封印神器罢了。锻造之时我们在材料之中加入了鞠山紫璎和八阳山青琰,是为得意万全之法、玲珑七窍之方。” “南宫大哥,老祖宗说的什么鞠山紫璎、八阳山青琰是什么东西,你见多识广,知道吗?” 南宫明灭点点头道:“传说里听过,却没见过存在。我问你,在以多敌少的情况下,人数多的这一方最怕的是什么?” 长安颦眉道:“最怕的莫过于伤到自己人或者影响自己行招了。一个人周遭空间只有那么多,两三个人包围上去多少都会影响自己出招,至于十几个人包围,那就完完全全是乱拳乱脚无甚章法可言了,纯属浪费战力。” “不错。”南宫明灭点头,“据说这两种传说中的美玉触碰在一起就会虚无化,在上古时代是相恋之人不能相守的苦情代表。文人墨客多用’紫璎青琰’表示有缘无份。用这两种材料锻造的法宝…”南宫明灭忽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看着尚亚南。 “我持地皇柱,衍星子持人皇柱,就算将来对抗天地恒大,我二人都可发挥十成本事,不用担心彼此行招会影响对方。这件事情天上地下只有我二人知晓,衍星子说要把自己镇压在人皇柱下,那人皇柱一半算是他自己的法宝,这话说出来也就是骗一骗你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 柳菱音倒吸一口凉气道:“胡、胡说...照你的说法,那地皇柱和人皇柱也有一半算是你的法宝,又如何能镇压得了你?!” “第一,天地人三柱当中以天皇柱为主,地、人二者起辅助作用;第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因为地、人二柱有一半是我的法宝、灌注了我意念精神与灵气,我才更容易被它们镇压,因为那时候,呵,拜你们所赐,我重伤之躯如何与鼎盛时期的衍星子抗衡?地皇柱和人皇柱,早已不听我的指挥调遣啦!” 尚亚南嘿嘿一笑,“好在时光恒大,衍星子早已埋骨与长河浩淼之中。此时我从地皇柱中解脱,人皇柱有一半听我差遣,加上紫璎青琰的特性,你能猜到我做了什么么?” 柳菱音道:“方才他们三人施展幻境的时候,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拔出柱子而行动…你、你做了手脚?” “是。我唤醒人皇柱当中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布置法阵在其四周,再将地皇柱取出围绕法阵旋转,每一个时辰与人皇柱接触一次,在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地人二柱化作虚无,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我灵身依据人皇柱封印存在,封印化作虚无的瞬间我道行消减;而人印之下你的’神’则趁机逃逸,道行拔高。呵...亚南哥,你当真是好巧妙的算计。” 尚亚南道:“过奖。和青梅竹马的朋友勾心斗角,我也甚是头疼。如何?不如就此作罢,你回你的黄泉道,我返我的洪荒间。” “…” “你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考虑,不用着急。” “我在想以你谨慎万全的性子,为什么不在布置下阵法之后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里。在外面逍遥快活几日,此间所有事情就已经解决好了。你有什么顾虑。” 柳菱音纤纤玉指划过脸颊,“是因为距离太远维持不了这法阵,还是担心…逃走撤离的时候跟在你身边的这三个人出什么问题?比如被我们追出来杀了。”少女眉目一挑,“是这位尚家后人,还是扶摇山小哥?” “喂喂喂,我呢?怎么瞬间就把我忽略了?” “太敏锐不是一件好事。菱音,我二人不必这样撕破脸皮。” “你当年做的事情太过荒唐,我不能任由你继续胡来。你大可逃走,但我绝对会阻拦你。” 尚亚南脸色拉下来,“以你的道行,在我们从鬼狱渊逃出去之前最多在我手下杀掉一个人。你要杀谁?是扶摇山南宫小哥?还是我尚亚南七千年后的后人?菱音,我劝你三思而行,你如果杀错了人,待我吸收倍封印的神气卷土重来,必将你从黄泉地狱揪出挫骨扬灰。” 尚柳二人屏息凝神死死盯住对方,多年前朝夕相对青梅竹马的玩伴,如今各执一方以命相搏,当真让人唏嘘无限了。 “诶诶诶,老祖宗,柳前辈,长安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啊。” “小妮子,你想说什么?” “前辈,我能叫你祖姨吗?” 柳菱音眉目怒中带笑,良久道:“你是亚南哥的后人,叫我祖姨也无可厚非。” 长安嘿嘿笑道:“那个,既然我都叫你祖姨啦,你干脆别杀我好不好?杀他,那个大块头,他手里有神剑,头上有霸气,可厉害了。我半点用都没有,你可千万别杀错人啦!我这和您还有层浓过血脉的关系呢!” 柳菱音冷笑道:“我要杀谁是我的抉择,小妮子不必饶舌。” 长安缩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南宫明灭,青年一脸冷漠看过来,眼里全是不屑。 长安嘿嘿一笑吐舌头道:“那祖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杀谁?有计较没有了?” 柳菱音冷脸道:“尚家后人如此怕死,当真可笑。” 尚亚南也满脸无语,没想到平时机灵古怪的长安到临死关头竟是这么个表现。 长安继续道:“其实说起来祖姨也拿不定主意吧?”少女脸色突然得意,“您再盯着我老祖宗看多久,他表情目光都不会告诉你的,白白浪费自己时间。你不知道该杀谁,杀了这个跑了那个,杀了那个跑了这个,这就是一场赌局,就看你敢不敢赌。” 长安气定神闲说出这番话,在场众人心中一惊,“怎么这小妮子刚才贪生怕死的表情难道是演出来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长安道:“祖姨和老祖宗都是天底下绝世的人物,怎么愿意把未来交给所谓的命运?所谓的运气?赌局?我说的是也不是?” 尚亚南和柳菱音对看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干脆咱们手上见真章,谁拳头硬听谁的,你们觉得如何?” 尚亚南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如果能打过对方早就打了,还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柳菱音笑道:“小妮子这话说得不错。亚南哥,你后人尚有如此觉悟,你作为先祖,难道一点表率也没有么?” 尚亚南哼道:“小妮子,头发长见识短,噢不,你头发也短。” 长安也不生气,笑盈盈道:“不过这对决有要求,咱们别混战,混战多不好玩儿啊。咱们还是一对一,祖姨看怎么样?” “怎么个一对一法?” “咱们各选三人出来一一对决,三局两胜,输的一方必须听胜的一方,你看如何?” 尚亚南拉着长安小声道:“小丫头,你搞什么鬼?!” “老祖宗你放心,长安自有计较!” 柳菱音思量半晌,“好,就依你所言!”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七) “喂喂喂,长安小妮子你糊涂啦?对面个儿顶个儿的狠人,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青杳急得挠头抓背恨不得一棒子打醒长安说这么打咱们肯定没戏。 长安摆了摆手,青杳贴过去,“你有什么计划?” 长安咯咯笑道:“废话,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能把机会白白放掉。我问你,咱们有四个人,为什么我说选三个人出来对决?这其中到底谁不上场?” “这不废话?我们四个就属你道行最差,肯定是你不上啊。” “不错。这场对决我不上,但并不代表我不参加。” 青杳恍然:“你的意思是?” “就是认知道术。认知道术加持道行,方才鬼狱渊中对付痋妖你已经知道有多厉害了。柳菱音虽然强横,却也不晓得这门功法的厉害之处。一会儿你们三个上场,我在旁边帮忙,这三场比赛只要你和南宫大哥能赢下来就行,至于老祖宗和柳菱音那场比赛,输赢就无所谓了。” 青杳点头道:“有道理,三局两胜,原来你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还有一点,这场对决能拖则尽量拖,人皇柱每半个时辰消失一次,换句话说每半个时辰柳菱音就削弱一分、而老祖宗则强大一分。如果你们俩的比赛出了什么岔子,比如对手实在太厉害,比如他们那边也有什么杀手锏,拖也要给我多拖延一会儿。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一旦老祖宗能压制柳菱音,今天这人皇柱就八九不离十啦!” 青杳兴奋点头,长安又分别与南宫明灭、尚亚南说了此间计划。二人点头表示认可,于是这场事关人皇柱归属的三局对决就此拉开序幕。 为保证比赛公正,前两局由双方先派出一人,另一方视对手实力而制定战术。至于说第三局,既然前两人都出过场了,第三局由谁来打自然清楚明。 柳菱音道:“第一场对决,我方先派人还是你方先决定?” 长安笑道:“我都行,随意咯。”少女笑盈盈看着对面两个蛊剑门弟子,一个苏娅使者,一个摩娅使者,其实这二人谁出场都没什么区别,毕竟道行在伯仲之间,重要的是柳菱音本人什么时候出手。 柳菱音点头道:“别说我蛊剑门整戈待旦欺负你们。我手里这枚两刃匕,淬毒浸寒,分青蓝二色,蓝的这面归我,青的那边归你,我往天上抛,落入地面的时候哪头在上则哪边先出人,你看如何。” 尚亚南点头道:“菱音做事一向公允,就这么办。” 柳菱音颔首,将双头匕首朝空中一扔,随着众人目光落下,蓝色的那一边插入地底,青光震颤,吞吐摄人心魄的毒寒。 “你们先。” 长安点头道:“南宫大哥,拜托你了。” 南宫明灭点头上前道:“扶摇山南宫明灭,哪一位朋友上来赐教?” 对面并没有人回应,南宫明灭又问一遍:“哪位朋友上来赐教?” “我来。” 说话的是柳菱音,南宫明灭眼睛一颤,这可和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第一场就要上?” “扶摇山后人,当年我与你师祖并肩而战,时过七千年,我是想看看衍星子的后辈有什么长进的。”柳菱音伸手道:“来吧,让我见识见识。” 南宫明灭一个头两个大,他万万没有想到柳菱音居然会第一个上场。以柳菱音的道行实力,应该是碾压在场大多数人的,即便强如尚亚南都与她有一线之差。她大可以等待与尚亚南一决雌雄,现在为什么要对上自己而白白将剩下两场中的一场胜负拱手送人?这对决说的是三局两胜,这一场是不可能赢下来了,尚亚南出手的那一场必然可以赢下来,也就是说,柳菱音对于青杳的那场对决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南宫明灭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青杳?这个人有问题。 他眼神里有几分焦急,回头看了看长安,少女回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满眼惊诧,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前辈请。”南宫明灭硬着头皮上场,神剑寰天出鞘,握在手中。当手心和剑柄贴合在一起的时候,青年的心澄澈下来,原本带着七分不安与三分怯懦的情绪也平静如水。 是的,扶摇山弟子,仗剑在手,一往天地。 鲲鹏翼云步,发动! 南宫明灭身形闪烁影绰在光与暗的边缘,前一刻仗剑在手递刃向前,后一刻凭空跃起灵光闪耀。青年气势如虹宛若九霄鲲鹏振翅而飞,每一剑送出都让人呼吸停滞为之倾倒。 “好!”柳菱音于剑雨之中腾挪闪转,众人只见她衣袂翩跹恍若仙子,一柄随身软剑灵动如蛇招架地滴水不漏。二人拆了一百余招,南宫明灭不曾攻破对手防御,自己身上却被割了几个小口子,所有人都明了,柳菱音压根儿没有用实力。 “老祖宗,怎么办?要不直接让南宫大哥放弃得了?”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差距太大自会放弃。没看见你连认知道术都没有使用吗?他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人对这场对决抱有期望。” 长安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回去,此时南宫明灭身板笔挺盯着柳菱音,对面少女道:“如何?还要继续打吗?” “继续,我还想看看面对前辈如此大能,我现在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呢。” 话音一落南宫明灭继续向前出剑,气势也凭地是气吞山河排山倒海,但可惜的是他强一分,柳菱音就更强一分,来来回回如同无底洞一般,不论南宫明灭如何行招,如何变招,就算把之前老藤山庄里尚亚南教他的功夫融会贯通,纵然吸收先前与言宽对决时候的剑法精髓与经验,都依然无法对柳菱音造成一丝伤害。 南宫明灭心道:“不论在剑法、感悟还是道行上,我都与她相差太远,这场对决赢是赢不了的,但气势却不能输,我说什么都得伤她一分才算完成使命。可如何才能伤到她?”青年灵光一现,“是了,之前在老藤山庄里最后一招破了根长庚的枯藤万壑引,那是集五行生克八荒主辅的精妙招数,更是师尊生前曾经无数次在我面前提起过的绝世法则。倘若将这份感悟融汇到招数之中,相信示敌以弱的情况下能够对她造成一丝伤害。好,就这样办!” 南宫明灭下定决心双眼盯着柳菱音,站在原地良久,而对面的少女也不急着攻击,只轻轻看着他。这般约莫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众人见青年面色如铁,知道他纵然胜不了这场笔试,却也一定要争一口气,说什么也要使用一招大的给对方好看。就在这时,南宫明灭忽然道:“那个,前辈,这场比赛我认输。” “哈?”长安惊讶道:“喂,你认输就认输,怎么还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大伙儿都等着看好戏呢,你突然就不打啦!” 南宫明灭白了她一眼,“不是你说要拖延时间的吗?我刚才不就是贯彻落实你的战术方针么?怎么,这也有错?” 长安一时无语,柳菱音点头道:“这么说来,这第一场比试是我们蛊剑门拿下了。接下来第二场,苏娅使露蝉,你来。” “是。”蛊剑门剩下三人之中一个黑衣蒙面人走出来,听声音是个女人,抱拳道:“蛊剑门苏娅使者露蝉,请赐教。” 长安道:“老祖宗,这一局就麻烦你啦!” 尚亚南上前,双方也不多言,立刻开始这场对决。和想象中的并没有什么两样,解开了地皇柱的尚亚南此时道行虽不如柳菱音,毕竟是一招镇压根长庚的绝世人物,对付这些蛊剑门使者自然是手到擒来。他也不留情,似乎也没有拖延时间的打算,前后只十几招便将对手打得吐血败退。于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原本以为需要很长时间的比试竟以飞速来到了第三局。 蛊剑门方面,不出意料是摩娅使者出战,而尚亚南这边,只有长安和青杳两个人选。青杳嘿嘿笑道:“长安妹子,这场比试可关乎胜负,你待会儿用那认知道术可得好好加油,容不得丝毫大意!小哥哥能不能打败对手就全靠你啦!” 长安笑道:“是得靠我,不过小狐狸你就不用操心了。” 青杳闻言愣了半晌:“什么意思?” “这场比赛我上,你就乖乖呆在一边吧。” “什么意思?你上?”青杳一怔,“刚…”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故意说给你听,你不是马上就上勾了吗?再说了,你真以为我蠢到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了?”长安笑盈盈的,可眼睛里冒着轻蔑的寒光。 青杳脸色一变,“你这女人…” “青丘狐地作为天皇柱所在地,表面上虽是与世无涉,暗地里却也是当初参与封印老祖宗的重要一环,我说得没错吧。老祖宗在随身笔记里写了,当年的衍星子召集多方力量对付昭上真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就被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只可惜独木难支,最终才功亏一篑被你们成功封印。之前地皇柱异动,青丘方面不会不知道,你作为青丘来者,正好在这个时节出现在这个地点,你会和蛊剑门联合起来,这一点我和老祖宗早就算到了。” “青杳小兄弟,看来亚南哥的情报比我们更加详实,你过来吧,继续待在那边或许有危险。” “知道了。”紫衣公子转身走到对面,看了一眼南宫明灭道:“南宫兄弟,当年你师祖对付尚亚南,现在你也不应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此人本不该重现天日,我们更不能让他破坏封印重现世间。” 南宫明灭皱眉半晌道:“受教了,不过现在不行,我和昭上真人前辈还有未完成之事。” “闲话不说了,这第三场对决是不是要开始了?” 长安正色走上去,“老祖宗,命运可掌握在自己手里。” 尚亚南哈哈笑道:“你这妮子,倒教训起我了,我自然知道轻重。” “怎么?亚南哥也要出手?这可不合规矩吧?” “我才不出手,我就是打坐疗伤罢了。”尚亚南盘膝坐在地上,“菱音,怎么,这样也不行?” “…” 尚亚南道:“我就坐在这里,可以吧?” 柳菱音皱眉,长安笑道:“祖姨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算了么?老祖宗一没出手,二没用灵力,难道坏了规矩?” “不曾坏规矩。”柳菱音不知道尚亚南要干什么,认知道法是昭上真人暮年所创,这世间知道的人不多,但亲近如柳菱音以及老藤山庄之人,隐约间知道这个传闻,即尚亚南的认知道法可以凭借认知与想象于战斗之中大展神威。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柳菱音虽是女流,却也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她点头道:“我不干涉你。” 尚亚南笑道:“好。有谁如果不满意,可以上来打断我。不过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他话音一落,虚空里八道极耀光芒包蹿开来,其中四道钻进了长安身体当中,少女睁开眼睛,嘴角挑起,“来吧,打完这一场,就把人皇柱乖乖交出来吧。”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八) 那摩娅使者自然不是经过尚亚南认知道法加持之后的长安的对手,前后约莫拆了一二百招便不敌认输。尚亚南胜了这场对决高兴已极上去拿人皇柱,蛊剑门因为输了这场三局两胜的比试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守护的封印慢慢破碎。 当尚亚南终于将整根人皇柱拔出那一刹那,地人二柱融合一齐灌注到尚亚南躯体当中,原本轮廓不清五官不明的老者缓缓显现出人形,南宫明灭定睛看去,此时现身的尚亚南与之前出现在他梦境之中的白袍老者模样果真的几分相似。按那人的说法,七千年前尚亚南为追求至高大道而主动驱除体内心魔,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反而被封印到三皇柱下。如此说来,这被封印起来的究竟是尚亚南本身,还是他被驱逐出来的心魔?是心中不存魔障的纯净之躯,还是亦正亦邪阴邪多变的凡胎肉体? 尚亚南正全力吸收恢复第二份封印当中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份力量,柳菱音身影突闪仿佛虚空鬼影极致跳跃,只见她手中白光一亮,一团散发着幽幽莹蓝色光芒的炁团被她抓在了手里。 尚亚南脸色一变:“拘束神炁?!这是什么法子?” 柳菱音冷脸道:“青丘狐族密法,原本是钳制修仙大能出窍元婴的招式,你全身被分成精气神三个部分,我用这招,正好从人皇柱底下抽一分出来。” 尚亚南脸色骤变勃然大怒道:“混账!给我还回来!”话还没说完已经奋起一掌拍了过去。 柳菱音不敢硬接旋身去躲,吸收了两根封印神柱的尚亚南道行已经恢复到极为可怕的程度,再加上其丰富的斗法经验,情势变换过来,狩猎者与猎物交换位置,柳菱音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尚亚南就是追着柳菱音不放,好像那一小团莹蓝色的神气能够影响到最终的结果。柳菱音道:“蛊剑门人听令,即刻从鬼狱渊撤离,半刻不得停留。” 那三个蛊剑门使者皆是道行高强的人物,此时尚亚南忙着追赶柳菱音没有多余功夫招呼他们,他们便如入海飞鱼归山猛虎般向外界飞快撤离,而尚柳二人化作极光彩线,于漆黑地底划出两道耀眼亮光。 南宫明灭见状也飞快跟上去,青杳、长安二人紧随其后。一路上原本凶狠的痋妖不知是被尚亚南压制还是什么其它原因,竟没有出来干扰众人撤离。一直往外走了百里距离南宫明灭才反应过来——原本流淌于鬼狱渊底的赤色血河失去地阴蛊母引导盘旋,此时泛滥成灾淹没了整个渊底。血液中的戾气能量被十万痋妖贪婪吸收,当中大多数痋妖爆体而亡、数不清令人发指作呕的痋虫怪蛊重新进入血河、又通过血河进入其他痋妖的身体。 南宫明灭恍然,原来这血河怪异如此,竟在杀灭一部分痋妖的同时将多余的力量转移到其它强大的痋妖体内。难怪之前众人跳进血河当中后面穷追不舍的痋妖就此放弃,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血河当中存活下来。此时那些强大的痋妖譬如攻城鳄,浸泡在一层血河之中享受道行法力突飞猛进带来的快感,哪还有功夫出来阻挡众人撤离?看着无数痋妖爆体而亡,其体内毒虫转移到别的痋妖体内被掏空内不断蠕动且散发微微光芒,约莫每十只痋妖的力量汇聚在一只身上,南宫明灭头皮一麻——先前进来的时候已经吃尽了苦头,倘若经过血河强化的这约莫一万只怪虫妖魔闯到鬼狱渊外面去,南疆修真者能不能抵挡下来?倘若抵挡不住,整个南疆岂不是要生灵涂炭化作人间炼狱? “尚亚南应该有办法控制住此间情形。”南宫明灭这么安慰自己,跟着众人飞到鬼狱渊外面,才刚刚重见天日,便感受到周遭层出不穷如星河引爆开的澎湃灵气爆炸。青年定睛看去,原来鬼狱渊之中地形狭窄,柳菱音尚可利用地形从尚亚南手中逃脱开去,但此时到了鬼狱渊外,周遭海阔天空一览无余,直线追逐下柳菱音又如何逃得过尚亚南的追捕?既然走不了了,索**起手来。 尚亚南下手毫不留情,手中人皇柱和地皇柱融汇一齐化作一根黑白参半的四尺短棍,随着他手腕晃动灵动如绝世神剑,前后三四招,使用的竟是一套极为精妙的剑法招式。柳菱音软剑飞舞,只见她格中带点、搅中带弹、拉中带缠、劈中带扫,总能将两种甚至三种基础剑式融汇在一齐,看得南宫明灭眼皮直跳恨不得放声喝彩。 可惜道行和剑招皆有差距,尚亚南哈哈笑道:“当年我教你的‘剑在手里,也在心间,心剑既出,招法天成’,过了这么久你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单以资质来看果然比常浩强了十倍百倍不止。” 柳菱音柳眉倒竖斥道:“就算你道行再强、剑招再妙、成就再高,却终究英雄暮年犯下滔天恶行,是一辈子也难掩盖的污点。此刻拿我与浩哥比较不知是何居心,我劝你不要再挣扎啦,什么天道也好,长生也罢,都随他去罢,何苦再搅弄一番风云?” 尚亚南大笑道: “我本生自天地间,凌云裂地最狂人。古往今来八极首,风流云间第一伦! 我的舞台从本不曾落幕,为何还要阻拦我重返世间?!菱音,快把这一分神炁还给我,我还能饶你不死!” 柳菱音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边后退一边大笑道:“我已经死了七千年了,你再与我讨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我只知道就算你人地双全破了两层封印,只要少了这一分神炁,道行便差了一分;我只知道就算到了最后连青丘狐地都阻拦不了你,只要少了这一分神炁,你这道通八极之人便多了一个弱点。只要有这弱点在身,世间众人就有击败你的方法。” 她话音一落转头看向南宫明灭,凤睛含煞怒目圆睁道:“扶摇山后人,当初你师祖为封印尚亚南倾尽全力,七千年后你却助他重返阳间。你这么做对得起扶摇山先祖么?” 南宫明灭道:“此人是七千年前名满天下的玄天大能昭上真人。我救他出来,有何不对之处?” 柳菱音被尚亚南一掌震退上百丈,吐一口鲜血咬牙切齿道:“什么都不知道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也好,那尚家的小丫头也罢,如此后人叫人死也难以瞑目!!” 南宫明灭有些不耐烦:“说到底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我师祖会背叛昭上真人前辈,而且从之前昭上真人前辈嘴里来看,他与衍星子师祖的关系一直很好。” 尚亚南道:“南宫小子,你只需静静旁观,休要被这青丘狐狸蛊惑。” 柳菱音冷笑道:“蛊惑?好一个蛊惑!当年你为求道行极致巅峰将心分成五行五属,企图引导天地五行神力驱逐心中魔障显圣称尊。一为金,取扶摇山世间至强神剑司冥为阵眼,衍星子与你是至交好友,你开口相求,他不好推辞;一为木,采伐九千九百九十九株东海千年三珠树之心镇压心中木属一块,殊不知万物有灵,千年宝树世所罕见,为一己之欲伐取万般生灵,是为不仁不义;一为水,抽瑶池水为己所用导致昆仑山灵力失衡,殃及后世;一为火,强引南斗剑阁铸剑地火凤凰涅磐焰,南斗剑阁元气大伤,与后来在正邪大战中被灭门有直接关系;最后为土,洪荒浩土,皆要听你调遣,南疆宝地,物种繁盛,你回到南疆之中借助南疆土壤钟灵毓秀,竟试图以整个南疆之力助你完成净化显圣!” 柳菱音一字一句说来,听得南宫明灭心惊胆战后脊发凉。倘若柳菱音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暮年时候的尚亚南其实已经是心魔入体正邪不分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些事情?历史上的昭上真人一直是世间榜样,为后世楷模。从柳菱音这里听来的故事,简直颠覆了天下四宗记载的一切。 “后来呢?”南宫明灭问道。 “后来五大心魔被成功从尚亚南体内驱逐出来。” 南宫明灭道:“一个人将心魔实体化驱逐出体内,究竟会带来怎么样的变化?难不成真的肉体成圣,道行突飞猛进?” 尚亚南哈哈笑道:“不错。心魔一除,道行水涨船高。当初已经堪称天下第一的尚亚南突破八极,成为真真正正无出其二的绝世人物,然而就算是那样,依旧不是天道的对手。” 南宫明灭皱眉,尚亚南接着道:“心魔排出体外的那一刹那间他发现依然远远达不到恒大之位,心中就产生了新的心魔。适逢宇宙洪荒百万年不遇的七星连珠,内外心魔联结反噬,将道行通天盖地的尚亚南吞噬,于是就有了我。”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 尚亚南嘿嘿一笑,五官轮廓再一次看不清了。南宫明灭只觉得神魂一扯,一股透心凉的恐惧穿进心底深处。他顿了顿,一滴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缓缓道:“你…你是说…你、你是尚亚南的心魔?” “我就是尚亚南,尚亚南就是我。同生同源,同命同体,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菱音呸道:“亚南哥不会做出驱使亿万痋妖进犯中原的事情,你只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尚亚南哈哈笑道:“冒牌货?菱音?我真的是冒牌货吗?我若不是你的亚南哥,又怎会有我们一齐生活的点点滴滴,共同成长的每一分经历,以及刻骨铭心的感情?不要骗自己了,我就是尚亚南,尚亚南就是我!人有无数副面孔,我只不过是尚亚南心里另外一个模样罢了。” 他大袖一挥,冷笑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谁都不知道。你们只晓得将我镇压起来,却不知道被心魔吞噬时候尚亚南心中的不甘和痛苦。他挣扎在正邪黑白之间,却被你们这群所谓的至亲所爱背叛,是你们把他推进了最后的深渊当中。”他挥舞手臂咆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驱策亿万痋妖攻打中原么?!” 他神色第一次有些癫狂:“我要攻打的只有一个地方——就是扶摇山!我要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衍星子!是他,将心魔实体化驱逐出体内也好,主动把古剑司冥借给我也好,全都是他的主意!恐怕他早就知道人不可能没有心魔,恐怕他早就料到驱逐功成的一刻就是内外心魔夹攻将我吞噬的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而来!你们,一个个放弃了天下第一个道通八极开坛讲法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却选择相信他!哈哈哈哈——” 尚亚南轮廓化作丝线翻滚起来,“既然如此,我有机会重返世间,自然要将这混沌洪荒搅个天翻地覆!”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十九) 南宫明灭倒吸一口凉气,听了这些尚且真假不明的往事,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仿佛被钻了一个孔霎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头也有点疼,弯着腰一手捂着脑袋、另一手抓着胸口衣裳。过了良久,连背后也被冷汗打湿了几分方才缓过气来。 不论当年昭上真人究竟如何,现在面前的尚亚南肯定是来者不善了。回想鬼狱渊这一路上,尚亚南明明可以操控地阴蛊母开辟前路前行却故意藏拙,虽说很大程度上是提防着青杳,但换个角度来想,又何曾不是提防着自己?以尚亚南对扶摇山的怨念,自己这个衍星子后辈岂不是撞上了枪口?青年额边滚下一滴汗水,抬头一看,尚亚南追着柳菱音疯狂攻击。 这二人一人主攻、一人主防,但道行差距实在明显。纵然时隔七千年柳菱音招式能跟上节奏,威力依然被狠狠压制。就好像瘦弱的猴子与习武多年的练家子,猴子能跟上动作,可双方一旦接触,只一拳就能把猴子轰开老远。 柳菱音软剑飞蹿虚空舞出一道蓝白相间的昊天巨龙,那巨龙盘旋长吟震慑天地。尚亚南脸色一沉后退三步,手中长棍向前直刺如剑,先是一点、再是划出一线,最后径直舞成一面,连续三招行云流水,真个是没有丝毫停滞不均和破绽可言。南宫明灭看在眼里惊骇已极,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倘若沈澜等人在此必然会惊呼道:“这人竟会施展听风院剑法?!” 尚亚南手中剑法虽与听风剑舞一十三式有些许差别,但其势不离、其神不差、其精髓相合、其气势自成一派却又隐隐能察觉出巽风之游离洒脱不羁。三招乃成贯成一道凌天剑光向前杀将过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昊天长龙与剑气撞在一齐,将尚柳二人各逼退十余丈。 然而尚亚南的招数根本没有结束。这与听风剑舞神似的剑招后面十式分成两段,如滔天巨河倾盆而下径直往柳菱音笼罩过去。 这是连绵到极致的风中剑法,这是诡异繁复不可揣度的绝世剑招! 柳菱音周身月白色光芒霎时间围绕其周身极致旋转,白中透亮,渐成纯黄,只见她口中轻叱一声,软剑如同鸟笼的栅栏从头到尾围绕其身体极速旋转,而她本身,渊停岳峙、不动如山! 以山川大岳之静,对千变万化之风,南宫明灭只见软剑旋转成的“囚笼”上迸发出瞬息千亿次的强烈撞击火花,那声音叫周遭众人头晕目眩,甚至有一种连耳膜都要被扯碎的错觉。 尚亚南招式演化完毕忽然大手朝天攥下一团霄云,爬山倒海也似的将那团白云向前打去。定睛一看那团白云之中翻滚着浪花,竟从云霞的状态复又化作积雨云,蕴含滔天河波无垠伟力,恍若九天银河轰然落世狠狠冲击在柳菱音软剑囚笼之上。坎对艮,水对山,连绵浩瀚无孔不入,虽不及巽风之变,却胜于巽风之韧!柳菱音不动如山的防守终于被遥遥云河层层渗透。只听“咔嚓”脆响,原本以柔软著称的囚笼长剑忽然自剑脊裂开,尚亚南哈哈笑道:“滴水穿石,坚韧不怠,三清上玄落珠院道法可还使得?!” 这招“排云天河”正是落珠院绝学,倘若已经战死的苏玥雯见到自家绝学被其它人施展得如此娴熟,只怕也要吃惊得合不拢嘴了。 柳菱音在重重云波之中后退百丈,只是气息混乱远不及先前那般从容了。“三清道法多半与你有关,不论是惠及后世还是名留青史,你都已经做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给自己抹黑?我实在想不通。” 尚亚南道:“经常说人活着总有所图。不是财、便是色,不是名、便是利,到了后来,追求长生、又追求恒大之法。当年我做的种种,既不为名也不为利,行事无非探求极致追寻恒大。只可惜半路为小人所阻不得善终,现在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自然不能甘愿白白死去。” 柳菱音叹息道:“人是不可能胜过苍天的,你现在做的一切无非自欺欺人搅乱清平。”她看了一眼南宫明灭:“扶摇天下四宗之一,你作为扶摇后人,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被心魔吞噬的尚亚南重现世间吗?” 南宫明灭耸肩道:“就算我不不想,以我的道行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能做到。” 南宫明灭皱眉,“什么意思?” “天地玄剎煌煌,神器各踞一方。你有神器在手,又是资质万中无一之辈。你以为方才为何我要在渊低故意试探你的斤两?一来试你道行,二来试你感悟,以你二十余岁年纪这两方已经是惊为天人极为强悍,但还不够。正当我放弃的时候,却发现你的意念力极为恐怖。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拥有几乎十倍于常人的意念力,但只要有了这份力量,我将灵身灌注进入你的体内,依仗神剑之威,绝对可以带着我手中尚亚南身上的神炁逃出生天。” 尚亚南冷笑道:“竟还想临阵策反。”他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南宫明灭:“小子,你自己有多少斤两,好好掂量掂量。我尚亚南平生最恨背叛,你若现在背叛我,下场有死无生。” 他话虽然平静,但当中冷漠杀机纤毫毕现。 南宫明灭哈哈笑道:“我不是怕死之人,你这么跟我说话没有半点威慑力。” 尚亚南眼皮一弹:“这么说是要翻脸了?” 南宫明灭叹气道:“你忘了?我还有事情找你帮忙。” “你是说…” “我妻子的事情。”南宫明灭点点头,“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我大概知道你用蛊之能。诚如你自己说的,倘若要了我妻子性命的那蛊连你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世上恐怕是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有办法了。” 尚亚南笑道:“小子是聪明人。放心,尚亚南虽被心魔吞噬,但骨子里依然是昭上真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性子。我说过要帮你解决你妻子的事情,便一定会帮你。” “小子,儿女情长却将世间安危置之不顾?!你简直混账!” 南宫明灭苦笑道:“前辈先别急着给我戴帽子。南宫明灭身为扶摇山后人,秉承先辈遗训,开万世安平,七千年前尚亚南前辈被心魔吞噬,驱策痋妖进犯中原,现在重返阳间意图不明,当然也是非常让人头疼的事情。”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尚柳二人同时发问。南宫明灭道:“很简单,我要助柳菱音前辈一臂之力,尚前辈你道行通天,菱音前辈一介弱质女流,这么打未免太不公平了。” 柳菱音大喜道:“我这遍附身到你身体里,小子,心神放松,不可心生抵抗!” 尚亚南脸色铁青道:“南宫小子!这是什么意思?”话音未落便准备出手阻拦。 “且慢!” “咦,你不愿意?” “我几时说要这么帮你了?”南宫明灭笑道:“尚前辈不必惊慌,你二人且听小子说一句如何?” “你到底要说什么?” “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不过我会在旁边指点菱音前辈。” “你要指点我?”柳菱音哭笑不得。 “小子,你道行不如她,感悟不如她,就连临敌经验也赶不上菱音一个小指头,就你这样还要怎么指点?” 南宫明灭耸肩,“这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尚亚南不晓得南宫明灭玩的什么花样,柳菱音却急了,正要说话,南宫明灭蹿到她身边,俯身在其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话。柳菱音闻言脸色大变,忽然抓住南宫明灭的肩膀道:“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南宫明灭道:“以前辈资质不难从这两句话当中领悟些东西出来。你们继续交手,我会时不时提点几句。能不能活着把尚亚南的神炁带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柳菱音点点头,“好,就依你说的。” “少女”心里仿佛有了主心骨,挺胸抬头走上去和尚亚南遥遥对峙,这一次大战又起,只见尚亚南舞了一团紫电,手中雷罡化为炁剑,先一招“瑞雷九转”,再一式“雷泽漫天”,可谓是两袖雷厉贯碧落,三才风行通黄泉。 然而这一次柳菱音没有选择防守,少女赤手空拳虚空点了两点。定睛看去,葱玉指尖闪现两抹光彩,一团是浓郁的雷紫,一团是深邃的幽蓝。两团光芒慢慢靠近聚在一团,只听三角铁般的“叮——”铃脆响响彻九天,众人定睛看去,柳菱音指尖的光芒竟化作了一缕唯美的,仿佛海边落日之后的淡淡紫霞。 那是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翩跹紫色。 在这一刹那天空震颤了刹那,那团不起眼的淡紫色在尚亚南瞳孔中放大,下一刻两道攻击撞在一齐,宛若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尚柳二人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二人气息萎靡后退百丈,满脸惊骇地看着对方。 “好…好霸道的法门…” “这、这是什么?!”尚亚南眼皮直跳,忽然想起来现前在老藤山庄之中,明明根长庚已经击破南宫明灭眼看要打破天网阻止地皇柱被拔出,但关键时刻南宫明灭扫了一道剑气出来,就是那样一道毫不起眼的剑气,竟将万年大榕树连根逼退,化解了那时候千钧一发的局面。 尚亚南惊出一身冷汗,脖子有些僵硬看着南宫明灭:“南宫小子,你把什么东西教给柳菱音了?!” 南宫明灭笑道:“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心法口诀,与招式无关,与灵气也没有半点联系。这口诀里说的,正是你一直追逐的天地恒大之道。”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 “天地恒大,一派胡言!”尚亚南第一次激动起来:“恒大之法就算是当年我道通八极也不曾摸出一星半点蛛丝马迹。你区区一小辈,如何知晓所谓天地恒大,所谓万圣妙法?” “既然并不存在这种法门,前辈你又慌张什么?” “你…哼,七千年后倘若世间已有天道心法,我辛辛苦苦重返世间又是何苦来哉,怕不够别人一根手指头的对手。小子,你既知道这么厉害的玄天大能,又干甚么要跑到我南疆这穷乡僻壤来求我这心魔入体痋虫相伴之人?” “前辈这话说得不错。现在天地洪荒道通八极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我师尊慕容归一通晓天道暂且不说,就算是上玄院、须芥寺甚至玉虚剑宗,都有数位道八极的玄天大能坐镇。单说那三清掌门北胤真人,开创新八极道法,上天入地一念乾坤、徒手撕天劫、顿足裂沧海,端的是玄妙通天;须芥寺释尊,修炼息壤神功,寻常八极之人在他手下连百招都招架不住。你以为我知道你有重返阳间的心思为何不急?因为就算你出世也不过是一股微不足道的细小力量,对泱泱洪荒造不成半点威胁。既如此,我道行低微说不上话又为什么要冒险忤逆你?” “…七千年后…世间道法当真有如此发展进化?” “道法虽强,蛊毒之术却并未有丝毫进展。这也是我来南疆的原因。”南宫明灭拍拍手道:“好了,该打的还要继续打,我南宫明灭一直相信一句话,生死,都看自己手上本事。” 这一次尚亚南眉头紧锁,诚然南宫明灭的话是在唬他,但老藤山庄里的一剑以及方才柳菱音施展的招数着实让他心有余悸。如此又一番交手下来,南宫明灭在旁边传音提醒,尚亚南反而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俨然有转攻为守的趋势。 那柳菱音得了南宫明灭几句心法指点,无一例外皆是从小到大慕容归一在耳边说过的。甚么“八极道法主辅相合方窥大乘皮毛”,甚么“死中有生,生中蕴死,死亡乃众生求生之根本,循环往复六道不息,方得天道长生之皮毛”云云。每说一句柳菱音便如醍醐灌顶,手上道法威力从简单的数极叠变成加几何增长,有时只添了一点,犹如火见风涨起、枯化荣重生,看似不起眼的一丝光芒却如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那造化奇妙,那光景恢弘震人心魂。 尚亚南从六分防御逐渐变成八分防御,饶是如此依旧有陷入下风捉襟见肘之嫌。他心中愈发惊骇,想破脑子也不知道南宫明灭到底跟柳菱音说了什么东西,竟让她在短短时间内道增数倍。以她现在的道行,换作在七千年前恨不得能与天下诸雄争一争那天下第三了。 然而好景不长,尚亚南防守滴水不漏极为稳当,最后索性九守一攻将柳菱音拖得元气大伤。原来尚亚南临敌经验老道无匹,防守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对面柳菱音的动向,这其中他发现一个古怪的现象——每次柳菱音发动极为强横的攻击之后都会反噬自身。起先尚亚南想过会不会是南宫明灭私下传授柳菱音扶摇山两伤道法,嘴上说什么恒大之法,其实不过是幌子罢了吓他退缩,但后来他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首先扶摇山两伤道法他非常熟悉,且皆是以诸天星辰为主,扶摇后人不管如何变化总不可能背弃天宇星空;再者柳菱音的反噬不是两伤道法发自肺腑内脏的衰竭反噬,而是外界先天灵炁从外到内的霸道创伤。 横竖拖延战局,到了最后柳菱音气息混乱灵气不支,破绽也是层出不穷。尚亚南抓住机会一掌拍在柳菱音胸口,少女吐血败退,甚至有一条手臂被强悍灵气震得脱了臼,此时垂在身侧疼得龇牙咧嘴。 尚亚南冷脸道:“菱音,你总说你早在七千年前就死了,现在人皇柱已解,你这道灵身也要不了多久就要散去。我不愿亲手杀你,你自己兵解离开罢!” 南宫明灭叹气道:“柳前辈,其实你方才本来有优势,却非要强行攻击一刻不停,气势虽好,却没有考虑当下战局啊。”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就是一具灵身罢了,倘若到死都不能打出气势来倒真不如马上死了算了。”柳菱音横眉冷对看着尚亚南呸道:“若换做七千年前的你,绝不会畏首畏尾龟缩不前,就算遇见比自己强的对手也定要正面迎击毫不退缩。你这冒牌货连与我正面交锋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重返阳间,岂不是贻笑大方?” 尚亚南摇头道:“说完了吗?” “你若不想听,大可以动手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尚亚南眼睛忽然一亮,趁着柳菱音虚弱无比的空档忽然双手伸出,一对掌心宛若星辰黑洞一般将柳菱音灵身从蛊剑门门主身体当中吸了出来。 柳菱音大吃一惊,奈何现前被道行反噬严重,只得呼喊之功,却无逃脱之能,用尽最后一口气将那团从尚亚南身上取来的神炁扔向南宫明灭,青年伸手接住了,她自己则便被尚亚南抓在手心当中。 “扶摇山小子,快、快走!当我求你啦!儿女情长,岂能与天下苍生做比较?” 南宫明灭皱眉道:“前辈...就算我想逃,只怕也逃不掉。” “没可能的!没可能的!你意念强横无比,方才那些心法我虽用不好,你自己一一使将出来却有几分成功逃跑的机会!” 南宫明灭摇头道:“抱歉…只有这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怪我。况且…”他有些踌躇,不过片刻之后总算坚定下来:“那个,说实话,就算昭上真人重返阳间,也有人能对付他,菱音前辈难道以为我一直在说笑么?” 柳菱音心生绝望,灵身已散做灵气被尚亚南捏在手心。 “你、你要干什么?!” 尚亚南看也不看那道神炁,只盯着手中化作灵光气团的少女道:“菱音,你已经死了七千年了,又何必在我耳边聒噪如此,搅得现世之人心烦意乱?我虽不杀你,却没说不炼化你。既然是灵身之躯,不如重新化作精纯的天地先天灵气造福一方,你看如何?” 柳菱音惊道:“你、你要炼化灵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完完全全不同的灵气,就算你意念滔天也不可能做到的!” 尚亚南哈哈笑道:“我几时说我要吸收你的灵气了?”他大手一伸,一手抓住柳菱音、另一手则虚空成爪钳住南宫明灭。青年脸色一白,只觉得脖子无形之中被捏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困难,不过片刻便憋紫了脸。顿时只剩两条手臂拼命捏住脖子前方的空气,仿佛那里有一只金铸铁手死死抓住他。 “小子,送你一道福缘!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如此强横的意念力,但有我在旁边为你护法,这道柳菱音的灵身对你而言算是天大的补品啦!嘿嘿,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功德机会,算是便宜你了!” 南宫明灭心中惊涛骇浪,吞噬灵身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传说中的法门只是听闻,最近数千年却从未听说有人真的使用过。相传从前有修炼卡在瓶颈之人为另辟蹊径开始吸收别人分身出来的灵身。法力修炼到有能力擒拿灵身并加以吞噬地步,自然是道通数极的玄天大能。记载里第一个心生恶念吞噬他人灵身的那人道通七极,却死在灵身里先天灵炁入体而爆体身亡。之后也有许多人试过,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后来人们发现想要成功炼化他人灵身必须有异常强大的意念力以及娴熟无比的引导、炼化能力,才有理论上成功的可能。最终在无数代人不屑努力之下终于有人成功吞噬了一具弱小的灵身。那灵身虽然弱小,其中蕴含的先天灵炁依然浩瀚无匹,足够让道行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从此之后那人将吞噬灵身的法子逐步完善并且编著了一本名叫《涉灵神谱》的顶尖功法。盖因为吞噬灵身与周身意念密不可分,《涉灵神谱》通篇讲述对意念的操控统御,只在字里行间穿插着言简意赅精妙绝伦的吞灵大法。如此一部天地奇书,当年落入尚亚南手中,天底下只有衍星子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并三番五次警告他不要使用涉灵神谱中的法门吞噬别人灵身。后来多年间尚亚南都不曾在正邪两道之中传播这部功法,此时却主动拿出来,不想竟打起了南宫明灭的心思。 南宫明灭被他擒在手中动弹不得,尚亚南两手合拢,一边将柳菱音灵身化作的先天灵炁打入南宫明灭体内,一边笑道:“我尚亚南是恩怨分明之人,这次送你一道福缘,也可说是劫难。是为了感谢你不与柳菱音联合破我,也是为了惩你教授她恒大之法,差点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渊。你总说生死皆看手上本事,这话我赞同得不能再赞同了!你若有坚强的意念、求生的心思,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尚亚南自会从旁助你一臂之力,最后是功成道涨,还是爆体而亡,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他说完哈哈一笑,转头看着尚在不远处正准备逃走的青杳。尚亚南眼光如电厉声喝道:“再往前一步,叫你扒皮抽筋生死不得!” 青杳打了个寒颤立刻停下来,尚亚南哈哈笑道:“青丘小狐狸,我没直接将你杀了你便该烧香拜佛敬八辈儿祖宗啦!还想跑?!你再跑一步试试。” “不敢啦!不敢啦!再不敢跑啦!” “你就在这儿呆着!等南宫小哥醒过来,带我们去青丘狐地!” “啊?!你、你真要去青丘狐地?!” “废话,最后那根天皇柱就在你们那,早晚之间,我自然是要去的。” “不可能的...青丘高手如云,你们闯进去不行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柳菱音的灵身强行打入南宫小哥体内?倘若他能挺过这一劫,到时候有我认知道法加持,天下又有哪里去不得?!”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一) 南宫明灭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叫人如此度日如年又扒皮抽筋的痛苦。这世上唯有道通数极的玄天大能才能分出灵身,或是长久镇守某处,或是为后人留下遗嘱等待被发现,但不管怎么样,灵身都是纯粹灵气的集合体,蕴含的都是刻下了灵身主人灵力烙印的纯净能量。两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共处一室,便好像一山二虎、水火不容,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泱泱洪荒,除了刀剑拳脚这般外伤之外,先前也说过,习武之人体内真气内力化作暗劲打入对手体内造成创伤,此为凡俗之间内伤之由来;而修炼道行的修真者彼此对招,让对手灵气攻入体内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轻则损伤经脉脏腑,重则危及性命。此时此刻主动让他人灵气进入自己体内,便像是引狼入室、开门缉盗,后果可想而知。 南宫明灭只觉得身体每一条经脉膨胀撑开几要生出裂痕,而每一处穴位不是针扎似的疼便是翻滚似的拉扯,那感觉仿佛将整个身子都揉成一团,是一种从来也没有想过也想象不到的古怪难受的感觉。 “前…前辈,我不成啦!这次可真被你害死啦!” “慌什么。”尚亚南虚空端坐南宫明灭身后,两只手掌抵住青年后背缓缓道:“你意念之强匪夷所思,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把柳菱音灵身打入你体内你必死无疑的话我干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南宫明灭满头大汗吞吞吐吐道:“我、就算我…意念,强横...那也不比你们这些绝世高手,把、把灵身放进来、我、我怕是要交待在这儿啦!” “你错了,盖因为你体内意念实在强横,甚至有相当一部分连你自己都无法正常运转调动。这一部分意念如深潭死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柳菱音灵气攻击你经脉脏腑的同时搅动这一潭浩瀚意念之力。一旦你能能所有自己的意念操控娴熟,就是咱们大举反攻的时候。” “开玩笑!我现在抵抗灵气攻击就要死球了,还什么搅动意念力,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尚亚南哈哈笑道:“那就随便你了,反正到时候死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南宫明灭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但现下身如刀割汗如雨下,就连说话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疏忽导致自己的灵力节节败退滚雪球,还谈什么抽尚亚南大耳朵刮子? “喂,你说要帮我的吧?” 尚亚南点头道:“是,我说了要帮你,不过作为回报,你之前告诉柳菱音的恒大心法,能否说与我参详一二?” “我就知道你在打心法的主意。” “怎么样?我和你一起对付柳菱音灵身,还把《涉灵神谱》传授给你,这件事对咱们来说是个互惠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南宫明灭思考片刻道:“告诉你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小璃的事情不能含糊敷衍,如何?” “这个好说,我本来就答了你,自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尚亚南嘿嘿一笑:“既然这交易成立,咱们这就开始着手对付灵身反噬吧。” 南宫明灭点点头,耳边顿时传来尚亚南骤然严肃的声音,仔细听去,却是: “泥丸者,天脑也。一身之灵聚,百神之命窟,**之山源,魂精之玉室也。夫能脑中园虚以灌真,万空真立,千孔生烟,德备天地,洞同大方,故曰泥丸。泥丸者,形之上神也。” 南宫明灭问道:“何解?” 尚亚南道:“泥丸便如凡胎肉体沟通天地的桥梁,经脉中的能量受其指挥、三魂七魄听其号令。泥丸精魂上可穿梭虚空,下能穷极妙道,世间千万洞天皆是如此,其生自心脉脏器,韧从芸芸倥偬,不论招法内外,都与泥丸息息相关。” 南宫明灭颔首道:“如何操控?” 尚亚南双手成掌环抚青年颅顶道:“头有九宫、据此分化,上应九天、下对八荒。中间一宫、谓之泥丸,立于五数,联结诸气。” 南宫明灭惊道:“什么意思?把脑袋拆解成九个方面?” “不错。”尚亚南莞尔点头:“《涉灵神谱》言,人有七窍、五感,对应十二正经。而十二正经携五脏庙、众穴位,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之一。这十二正经六阴六阳,将八荒灵气汇集其中,并且每一条经脉都有专属于自身之道与九宫中心泥丸联结。泥丸从经脉源头开始干涉统御灵气的流动、回旋以及迭代更生,这就是上面说过的’山源玉室’。而将原本并为连接起来的打通勾连,这就是上面说的’千孔生烟’。”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连忙按照尚亚南说的法子将头颅分成九个区域,又将十二正经分区处理、以泥丸为中心,涉及阴阳五行八荒灵气属性开始小心探索。这不探索不知道,一开始行动方知晓其中繁杂浩瀚。且不说脑海之中穴位众多,如何成功将天目泥丸直接与遍布全身的十二正经勾连是个问题,最重要的一点让南宫明灭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为什么要把十二正经区分开来。难不成一条经脉只行走一至两种灵气,而其它灵气全然不顾强行拆开么? 不可能啊,如此一来不仅违背了多年修行前辈们传授下来的道理,更与南斗剑阁《六星曲》这类绝世神通背道而驰。譬如说《六星曲》之中“太厥双诡坤与巽,争锋洄流有剑心”一句,便与此处有天壤之别。究竟要怎么办? 尚亚南似乎看出青年心中疑惑,忽然出声道:“天目者,上中下三分也。上神归泥丸,中间为膻中,下部为气海。八脉统御在泥丸,诸气融汇于膻中,内气外显是气海,三者勾连,气运周天。” 南宫明灭醍醐灌顶点头暗道:“原来如此,我以前只将这三者效用混为一谈,却从没有人告诉我说其实就连这三处大穴也是彼此配合分工而作。经脉彼此贯通,正所谓条条大道通九天,也就是说气从膻中向上开始分离,气从泥丸向下开始汇聚。泥丸立于五数正中,以八荒灵气属性发动作为高效的统御,如此一来不仅不会繁杂,反而会进一步提升意念精神对于经脉内灵气的操控。” 南宫明灭心中欢喜万分,正当一切步入正轨的时候周身忽然剧痛刺出青年一身滚烫汗水。青南宫明灭从悠远冥想之中被强行扯入阿鼻炼狱,凌迟之痛尚不如此,心神分岔的瞬间一条经脉爆裂开来,柳菱音的灵气飞舞四蹿,眨眼间青年体内便是满目疮痍了。 “别慌,稳住意念听我指挥。”尚亚南忽然开口,“意念归于一团,先走手少阴心经极泉道,经任督二脉,过膻中穴、回马一枪入青灵少海,过神门,以意驱意,将柳菱音灵识自少冲穴挤出肉身。”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虽说人体经脉穴位八九不离十,但这当中还是有细微的差别。方才柳菱音占据自己身躯各大要穴,险些将南宫明灭的意念灵气逼入死角。没想到尚亚南早已将南宫明灭体内经脉构造摸索清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选择一条死中求生的“僻静小道”,硬生生迂回破敌,反而驱逐了一丝不依不饶霸道无比的柳菱音的灵识。南宫明灭大喜过望,他仿佛驾驭着马车的车夫,缰绳在手里,汗血马儿跑不死,怕的是身处绝境迷宫走入了死胡同。这时候尚亚南宛如一个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提前指点七拐八绕,甚么“将过清冷渊,军行目外眦,原是少阳三焦里,却跳足阳胆经中。”其行走道路往往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叫对方灵气几次扑空无功而返。南宫明灭心中动容,尚亚南不愧是七千年前世间数一数二的人物,须臾显露真才实学并付诸行动,今日有他帮忙,只怕这柳菱音的灵身是真的可以拿下了。 正当他这般思量,尚亚南脸色一变惊道:“糟了!棋差一招,竟被菱音算计了一道!” “怎么了?”南宫明灭心头咯噔一下,这件事情关乎自己性命,如何叫他不胆战心惊? “是那道神炁…青丘狐族密法果然厉害,居然可以引导我神炁当中一丝灵力出手阻拦。” “意思是她把你的灵气也导入我身体了?” “不错。青丘密法隔绝了我和这道神炁的连接,当中的灵气虽然和我体内灵力一模一样却仿佛无源之水,完全不听我指挥。此时你体内相当于有三个人的三种灵气,柳菱音自己无法封锁我们前进的道路便做了个生死之赌。如果前进路上你的灵气和我的灵气发生碰撞,则她坐享渔翁之利;倘若是她与我的灵气撞上,她就要分出一丝意念对付我的灵气。够狠...当年喃弱优柔的柳菱音,居然会用这一招。” “那结果呢?” “很不幸,我的灵力堵住了你要前进的道路,这样下去,你必死无疑。” 南宫明灭心中窒息片刻道:“前辈,如果我死了,请你履行约定,小璃体内的蛊虫就拜托你了,倘若能让她复活…我死也无憾啦!” 尚亚南脸色铁青道:“哼,我昭上真人平生痛恨失败,更何况是败在自己灵气手上…可恨!可恨!简直是讽刺!” 南宫明灭苦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 尚亚南不信邪,还在引导南宫明灭的意念灵气七拐八绕,然而被包围的范围越来越小,面对滔天连绵强悍无比的柳菱音的灵气,这一次尚亚南似乎也是黔驴技穷,长叹一口气道:“不行啦!不行啦!就像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倘若没有外援,这战役是说什么也打不过的啦!” “外援?”南宫明灭奇道:“什么外援?敢情你把我体内当成战场了?” “废话,人体本来就是战场。经脉便是行军路线,脏器便是山川地形,通晓地势运筹帷幄便能大大提高获胜的机会,就算敌人攻击过来,懂得这些东西也能将十成伤害减少到七八成甚至更低。这对人体经脉探知的功夫虽不是什么绝世神功,但在我看来,比起那些精妙绝伦的功法来说也是丝毫不差了。” “谁问你那么多了,我是说,援军?什么援军?” “意念为将,灵气为百战之兵。我说的援军自然指的是意念统御之下的灵气。只可惜你人不可能有两个泥丸宫,何来援军一说,可恨!可恨!” 南宫明灭一愣,“两个泥丸?” “呃,前辈,我有十个泥丸宫。” “你说啥?!”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二)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有十处泥丸是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帮助?” 尚亚南皱眉道:“纵有十处泥丸宫,你体内已经存在的意念之气数量质量早已经固定下来,此时确是归结一处孤立无援。除非你能在短时间里从另外九大泥丸宫中凝聚一道新的意念。但这种事情太难。” “不可能实现吗?” “不是不可能。我且问你,如果把你当下体内意念挖掘干净,那么你的泥丸宫空空如也,是也不是?” “不错,这…和咱们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 “意念为什么会增加?通俗地讲就是锻炼、磨练、不断催发;往深处说,当调动全身所有意念的时候、当泥丸宫空空如也的时候,生灵会给自己的身体传递‘意念不够用’的信号,这时候泥丸宫才会极速催动以产生新的意念。” “我现在不就是这个情况吗?!” “对,你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不过锻炼意念使其增长是何其漫长的过程,怎么可能一蹴而就说产生就产生?” “不然前辈把灵气打入我体内?” “荒唐。灵气进入你体内?要么是纯粹的灵气交给你自行统御,可你现在分不出多的意念出来,拿什么统御我的灵气;要么是带着我意念的灵气,可这种灵气一旦进入你体内就要攻击你的经脉穴位脏腑肉身,不是给你添麻烦吗?” “那还能怎么办?”南宫明灭没辙了,似乎难逃一死脸色生青。 尚亚南叹一口气,想着这一回性命不保了,来回打量着南宫明灭,忽然瞥见青年腰边长剑。 “咦!?我倒忘了,你还有把好宝贝!” “你是说这剑?” “且让我瞧上一瞧!” 尚亚南单手去抓神剑寰天,才堪堪接触在一起,那寰天剑上便发出古怪龙吟之声、七色极光之彩,震颤抖动,似乎极不情愿让其他人触碰。尚亚南哼笑一声,霎时间体内灵力意念极速流转狠狠压制住手中神剑,双方相持片刻,终于以尚亚南大胜而终。 “果然是好剑。”尚亚南端详半晌,“兴许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这法子有些冒险,如果不成,你便是个死了。” “你这不废话么?如果不成我当然就死啦!” 尚亚南哈哈一笑道:“那好,既然你有觉悟我也不多说了。我且问你,你其余九处泥丸分在何处?” 南宫明灭道:“分存于周身十大穴经,分别位于任督二脉、天灵气海、五脏经络、还有双眼之间、脑海之前的天眼之中。” 尚亚南颔首道:“原来你浑身上下都有泥丸宫,脑子里更有两个,还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惊诧地合不拢嘴,忽然手腕翻转杀气顿现道:“既然弄清楚了,你就吃我一剑罢!” 话音一落只见尚亚南手中寰天剑剑光流淌款款如河,南宫明灭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道钝声传来,青年低头一看,神剑寰天自右肋之间斜斜插入自己身躯当中! 南宫明灭只觉一阵钻心疼痛刺来,忍不住吐一口鲜血颤颤巍巍道:“你、你干什么…?!” 才刚问完这句话,青年忽见寰天剑身之中七彩流窜,而一道极为细微的淡绿色光芒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自己身体当中。 “这、这是…?!”南宫明灭恍然大悟,原来尚亚南一边镇压神剑之威,一边以精湛剑术将寰天刺进自己身体里,而刺进去的地方正是任督二脉之间的那道“断脉”。这剑势走向深一分则伤及骨髓神经;浅一分则达不到贯穿断脉的效果;左一分则惊动太阴肺脾二经;右一分则有刺破心肺动脉之忧,当真是丝毫也不得马虎。青年顿时对尚亚南剑法之精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泱泱天地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能做得更好了。此时虽有皮肉创伤,却毫无疑问是险中求胜、死里求生。 可话说回来寰天剑身之中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意念?南宫明灭思索一番顿时明白过来,正所谓万物有灵,法宝也是如此。当初自己潜入南海之中寻找神剑寰天算是花了一老番功夫,最后终于将这柄神剑降服,但剑灵之中也必须导入一丝意念方才能真正做到人剑合一为己所用。 寰天之中这一缕意念就像将渴晕在大河岸边游子唤醒的最后一口水。有了这口水,游子硬撑到大河之中,饮水也好洗浴也罢,再不愁没有水源涌来,但转念一想,没有这一口水又是万万不行的,只怕真就死在了岸边了。 南宫明灭空空如也的任督二脉泥丸宫得了这一缕意念霎时间疯狂运转,只瞬息之间就集结了一道颇为浓郁的意念。南宫明灭大喜道:“前辈!有啦!又有一道意念啦!” 尚亚南笑道:“这次若能活下来,可得好好感谢我。换做别人,只怕一剑插过去你就一命呜呼啦!” “前辈,既然现在有意念统御,快些将纯净的灵气打入我体内,咱们马上开始反攻!” “不急。”尚亚南道:“多支撑一会儿你的意念就多积攒一会儿,不论对待会儿与柳菱音的决战还是对将来的各种敌人,意念是不嫌多的。” 南宫明灭正色点头,如此又坚持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自任督二脉泥丸中诞生的灵气已经汇集成浓郁的绿色偃旗息鼓停滞在青年胸膛之间,就等着东风一到大举进攻。尚亚南见时机成熟,将自己意念从灵气当中剥离出来打入南宫明灭体内,这股灵气听从青年意念调遣,而青年又听从尚亚南路线指挥,如此两军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开始反攻,并且最终冲散了柳菱音灵身灵气,汇军于腹中气海穴,并成功击退柳菱音灵气合围,开始重新掌控整个身体的指挥权。 经过两天两夜的拉锯战,最终还是尚亚南技高一筹老谋深算,诸多虚实变化迂回破敌人,或兵分二路,或以退为进,总算将柳菱音灵身之中的意念全部抹除。剩下纯粹至极的灵身精华在尚亚南的引导下缓缓归纳于南宫明灭气海之中,又过半个月炼化,终于将柳菱音的道行收纳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日傍晚时分,尚亚南和南宫明灭端坐于鬼狱渊边,尚亚南在这半月之中抽时间将那道被强行扯掉的神炁融进自己身体里,道行已甄八极之数,可谓是天上地下玄天大能。长安一直呆在旁边,至于青杳,青丘公子被尚亚南种下痋蛊,此时从不远处走回来,手里拿着野兔野鸡和果子,拾了些柴禾准备晚餐。 南宫明灭忽然长舒一口白气,睁开眼伸懒腰,几处骨头噼啪作响慵懒笑道:“好久没有这么舒坦过啦!” 长安笑道:“你倒是舒服,这一下就是近二十天,跟死人一样,忒也没意思。” “小妮子从前一个人也过来了,怎么现在反而不习惯?” 长安脸上一红,“要、要你管。你剑伤怎么样啦?” “不碍事。” “还在流血诶。” 南宫明灭低头一看,盖因为神剑寰天剑气强横,造成的伤口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就算强如南宫明灭,短短十几天也不曾恢复痊愈。此时伤口尚在流血,青年却打个哈哈道:“不打紧,些许伤口,这些年不知受过多少。多亏昭上真人前辈剑法通神,否则我这条小命是真要交待在这儿啦。” “道法进展如何了?”尚亚南睁眼问道。 “呃…吸收了这些灵力,从湮火境提升到了不周境,原以为会更强一些。” 尚亚南骂道:“从仙剑境直接蹿到了神剑境你小子还不知足?当年衍星子从湮火到不周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要知道不周之境灌注全身灵气自单一穴位发动出来,摒弃四百零八穴唯取一道,配合湮火对于灵气理解的极致,绝对是扶摇山道行境界之中攻击最为突出的一层。扶摇山心法之中层有‘不周一击可斩仙佛’,说的就是不周境界无与伦比的攻击力。” “前辈,当年你既然被窝师祖衍星子背叛,却为什么张口闭口都是他…” 尚亚南哼一声道:“你重点在这里吗?我跟你说心法境界呢!真是对牛弹琴。” 南宫明灭失笑道:“我知道了,不周境界的强横我自然清楚。天之三剑当中的《破天一剑》解封,三垣剑诀里的紫微剑诀也可以勉强用出来。再加上不周境本身的剑法招式,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 尚亚南点头道:“只可惜寰天暂时用不了了。” “为什么?”南宫明灭一愣。 “我问你,主人和法宝解除联系是个什么步骤?” “切断联结…换句话说神魂精神让法宝独立。” “之前我强行拉扯这把剑里你的精神意念,如果不是得到主人允许,旁人是左右不了这种天地神器的。也就是说这把剑在将意念吐进你身体里的时候已经认定你不要它了,所以现在…”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 “你没有解除与法宝之间的联系,但神剑有灵自行判断,现在这把剑就处于一种你想用它可以,但发挥不出力量与凡铁无异;旁人想用它则万万不行的状态。” “要怎么办才能复原?” “这宝剑就像女人,生气起来可不得了。这时候你越是冷漠、越是不能让她感觉到受重视,这件事情就越麻烦。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我还要继续用它打架斗法?” 尚亚南笑道:“剑虽发挥不出威力,好歹是天地神器,坚韧异常削铁如泥。你用它一用又有什么吃亏的?总比手无寸铁来得强。你用它个一年半载,神剑之灵说不准就感动了,到时候再与你定下意念之约,这件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南宫明灭苦笑道:“也就是说涨了一截道行,丢了一柄神剑,也不知道这买卖划不划算。” “蠢货!怎么不划算!?道行是自己的,法宝乃是身外之物!就你之前那点微末道行神剑落在你手里也是暴殄天物白瞎!现在安安心心的,借此机会精进剑术法门,到时候一旦神剑复苏你想不厉害都不行。” 南宫明灭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当即嘿嘿笑起来。长安看在一旁趁机揶揄道:“看看自己那样,笑得像个熊孩子,可丑死啦!” “丫头,这次你也功不可没。等老祖三元合一重返世间,许你三个愿望,只要老祖能做到,绝不推辞。” 长安喜出望外跪地叩首,尚亚南点头莞尔,忽然又把目光转向青杳,“青丘小子,接下来要干什么不用我说吧?” 青杳肩膀一愣,“前辈,当真要去青丘狐族?” “怎么不去?” “姥姥道行厉害得紧...族里高手众多,这一趟怕是有去无回啊。” “要不得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去不去一句话,不去我立刻弄死你。” 青杳叹气道:“我性命都在你手里,哪敢不带路?此去青丘路途遥远,我们取道降星海,那儿我最熟悉,也算是我的老家。” “降星海?”尚亚南皱眉,“就是号称掩映诸天星辰的降星海么?”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三) “雨落幽径三层林,泥溅蓑衣万点砂。芒鞋踏石咚咚作,木鱼点滴似禅家。”尚亚南嘴里轻轻唱着,背着手、跟着前面领路的青杳。 这是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小径,有的地方竟用石板铺成。这些石板似乎有些年头了,雨落也好、冰凉凉的,泥流也罢,陈年累月冲刷过,早已将石板的棱角打磨温柔。众人穿着斗笠蓑衣,脚下踩着芒草鞋子,那石板的清爽便从脚心传递上去,明明是坚硬的老石,时间久了竟像踩在棉花上,有一种错觉里的柔软感,丝滑又舒服。 “淅沥沥沥——哗啦啦啦——” 山间的雨说下就下了。 尚亚南等人的斗笠像漏了水,雨珠儿断线似的滚下来,甚至连长安修长的睫毛上也沾了些,在青瘴特有的淡淡的光芒里闪烁出叫人瞩目的光泽。 “还有多久呢?” “快了,快了。有大雨了,就说明马上就要到了。降星海说是海,其实是一片咸水湖泊。夜晚的时候水温相对高,白日里温度则相对低,形成了异常鲜明的陆湖风。白天时候带着降星海咸湿水汽的风从湖泊流向陆地,就像咱们现在这样,一旦冷暖锋交汇则落下倾盆大雨。咱要不是有这身行头,还真难在附近赶路。” “那晚上呢?” “嘿,晚上,晚上可美了。降星海。”青杳眼睛里冒着光,“降星海是高原湖泊,也是南疆地势一二级分割点。盖因为海拔高、水汽重,就算南疆其他地方难看见子夜星穹,在这里青瘴轻薄、也是可以看得清楚明了的。降星海的源头是苏娅山系的一座盐山,山上伊丹河途径一二级地势断崖飞流直下,落成一片偌大湖泊,这就是降星海。一到晚上清澈的降星海掩映漫天星辰,上亿颗璀璨发光连成星云、闪烁成最上等的夜明珠,那光景,直如梦幻。” “看把你美的,真有那么好看?” “等晚上到了降星海你就知道了。” 众人沿着小径一路前行,日落时分之时一群白翼大鸟结队飞过,南宫明灭道:“红喙鸥,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咸水鸟类,看来降星海当真不远了。” 又有片刻太阳落山,月亮银似玉盘挂在天上,比寻常时分大了几倍之多。星星们成群结队冒出来眨眼睛,随着一阵咸风拂面而过,转角之间,柳暗花明,一面发着光的湖泊亿角钻进众人眼睛中。 众人呼吸一停滞,只这么一个小角落就让人心跳加速——那湖面叫人窒息,已经不能用词汇来形容。有这种美景在前边引诱,众人脚下加快步伐,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看见了完整的降星海。 这可真是一片属于星辰的波澜大海! 甚么北斗星,在波浪里跳舞;南斗星,在白花里嬉戏;甚么二十八宿九曜星君,像驾着翻着白肚的银鱼穿梭虚空;甚么四值功曹金星月老,一个个儿的唱着曲儿、哼着调,时而沉进湖里,时而浮在水上,好不逍遥快活! 南宫明灭看呆了,这一片湖泊,几乎盛下了九天穹庐所有的宇宙星辰!真是太壮观了。 然而还有壮观的,一条挂在天空的巨大匹练吸引了南宫明灭的目光。那是伊丹河从两千丈落差里飞流直下的奇迹,更是天地自然鬼斧神工的写照。夜晚的伊丹瀑布与银河交相辉印,盖因为河流下坠速度极快,从远处看去仿佛星辰浪涛自天上而来。一湖泊、一瀑布,南宫明灭窒息了,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如果安璃在身边就好了。 爱到骨子里,就连看见的风景、遇见的事情,都想第一时间与那个人分享。可是...南宫明灭心口一疼,安璃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一切从头来过? 降星海畔不远处有一座木屋,那便是青杳的家。众人提着铜绿门环推门进去,只听吱呀~一响,简单的陈设,就算许久没有住人也未曾积灰的木质桌椅床榻,厨房里还有已经长霉绿成一团的食物,一切都简单而安静。就像所有海滨渔村的渔家,没有半点花哨的样子。 “降星海特有的海草螺,每年夏天产出。螺肉里有一种虫子,可以用于炼制蛊虫时的嫁接与调和。小璃姐姐夏天的时候经常过来,她住这间屋子,我在外面搭草棚,就算下大雨她也不许我进去,她睡的床下了毒蛊,也不允别人触碰。” 南宫明灭动容,屋子里果然有两张床,他走向青杳指着的那一张,伸手去摸。 “有毒的!不要碰~” 南宫明灭的手指顿了一会儿,终于脸上悲戚的表情占据每一个细胞,他轻轻触摸那张床。有微如尘埃的小虫涌进来,原本气势汹汹,接触到青年肌肤的刹那却愣住了。 小虫们伏在青年的手臂上,屁股后头的淡淡光点时明时暗宛如呼吸一般规律。南宫明灭想起当初与安璃夜月捕萤,想起因为身上特殊香气从没近距离接触过萤火虫的女子那时候高兴又任性的声音,想起虫儿从面纱下面往上飞,惊鸿一瞥里看见的模模糊糊的女子的容颜。 气氛凝固了,好像要把简单的房间压垮。 “我们出去转转吧,别可惜了这美景。”尚亚南拉了一把长安,长安又拉了一下青杳。三个人前后脚出去了,只留下石化般眼角闪光的青年。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安静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南宫明灭满脸疲倦走了出来。 面前是一片美得叫人触目惊心的降星海。 一座一百多丈长的木制栈道蜿蜿蜒蜒到湖泊里,用木柱撑着,两边没有栏杆,走在上面仿佛行走与微风水流和星辰环绕里。南宫明灭喉咙哽咽地难受。他在屋子里发现一本手札,字迹娟秀,出自安璃之手,记载这降星海各种奇怪的动植物。而最后一页写着:总有一天要和在乎我的人、还有我在乎的人,一起…听一听降星海的潮汐。 “我在听呢…你想让我听的,我正在听…” 青年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前后左右都被降星海环绕。不远处的星色里青杳吹着长笛,尚亚南负手看海,而长安光着脚丫把腿伸到海里,数不清小鱼儿过来亲吻少女的脚丫。分不清是星光把鱼儿染了色,还是小鱼原本就发光,层层群群好像流淌的银色丝带,裹住襁褓婴儿似的裹住长安的脚,而少女没一次踢起浪花,剔透的海水反射着星光、有的蓝、有的紫、有的月白、有的墨黑,绽开在半空,水滴勾勒成画,仿佛夜空里,盛开的星色大丽花。 “南宫大哥,你出来啦!你看你看,这些鱼儿,好可爱。” “嗯。”南宫明灭莞尔点头,尚亚南转过身子看了一眼青年,“南宫小子,咱们就在这里多住几日吧。” 南宫明灭沉默片刻,点点头。 “青杳,岸边的木船,还可以用吗?” “可以用的,都是用灵力加持过,也涂了防虫防腐的涂料,就算放个一百年也不成问题咧!” “我可以用用吗?” “可以可以,我帮你搭把手。”青杳从栈道上走回岸上,一边解开锚,一边把船推到海中。不比寻常湖泊,潮汐一阵一阵地来,真真宛如星辰大海,好在南宫明灭从小在南海长大,倒也难不住他。 他一个人站到木船上,说:“青杳,我去湖中央看看。” “降星海方圆三千多万亩,你到湖中央...怕是要好一会儿。” “无妨,反正尚前辈说住几天。” “好。”青杳点点头,“不过要当心这湖。” “什么意思?”南宫明灭颦眉。 “降星海太大,水质清澈,约莫可以看见海面下四五百丈的深度。这当中漫天星辰交相辉映,在湖水里呈现立体投影,你在船上游走可以,但千万不能进到湖面下。因为你一下去,四面八方全是水流与星辰天空,你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啦。有很多人…就是这样迷失在降星海中的。” 南宫明灭惊道:“居然还能在湖泊之中迷路?当真匪夷所思。” “所言不虚。你可以在腰上系一根绳子,下去瞧瞧,不过不要潜深了。这降星海里鱼类众多,稍微不注意,那绳子就被啃得渣儿也不剩下。到时候没了绳索引导,你怕是大罗金仙也不出来。” “我知道了。”南宫明灭点点头,“多谢提醒。” 青杳叹气道:“你…你是小璃姐姐喜欢的人,千万不要出事。” 南宫明灭深深看了青杳一眼,作揖、没说话,摇着桨出发了。 木船游弋,在湖面上划出一道泛着长长涟漪与细微白浪的痕迹,南宫明灭不断向湖泊中央前行,从夜晚划到白日,从白日划到夜晚,如此往复三日,直到第四日夜晚,周遭再无半点潮汐的时候,他知道已经到降星海中央了。 船儿像漂浮在星际银河间,镜子似的水面,下头几丈深处各种鱼儿嬉戏游过。有的如梭,有的如盘,有大的几丈长短,也有小的拇指大小。南宫明灭躺在船上,气息忽然消失在这片不知是星空还是海洋的地方,他的眼睛里映着星星,闪烁的却是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孩的脸。 他的凌厉气息铅华殆尽,好像一刹那被洗得干净。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四) 降星海不知是星空里落下的宝石,还是地面上盛开的镜子。一艘停驻的木船,一个侧卧的青年,就算从很近的地方看过去都觉得这是一副无比和谐的画面。人与自然完美融合在一起,甚至把这幅景致中的人与船去掉反而觉得不自然了、反而有些刻意了。天空里的星星掌上舞,湖泊下的星星也跟着跳,南宫明灭盯着湖水,有时候发光的水母游过,有时候丑萌的怪鱼吐泡泡,还有时候巨大的黑影停在船下面,却是一条长过两丈的大鲶鱼。 “这些都是小璃见过的景色么,也许很多年前她一个人也是这样坐在木船上、盯着镜子似的降星海和海中那些鱼吗。”南宫明灭鞠了一捧水,镜子上终于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然后星光月色也开始破碎。 有一只海螺似的小东西整好游过来,南宫明灭“咦”一声微微一笑,这种海螺手札里记载过的,安璃的确从螺肉里挑出虫子用来炼制蛊毒。南宫明灭伸手去抓,海螺灵活地闪了过去,青年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样美的海,倘若不下去看看当真浪费了。”他四下看了看,船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连着铁锚的锁链正好可以用。青年先脱了身上衣服,再将铁链绑在自己腰间,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降星海中。 海水冰凉刺骨,青年尝了一点,果然又咸又苦与南海海水并无二致。他将灵气汇聚在双目之间这才敢睁开眼瞧周遭景色,这一眼看去,真真是永生不忘了。 星辰们一颗一颗,仿佛围绕在自己周身。手上、脚边、双腿之间、甚至眼角都是璀璨星光。星星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明亮有的暗淡,但每一个都似乎有自己的性格似的。在这片海水之中,活泼的星星给人一种似乎要挣脱开来撒腿儿奔跑的张力;安静的则给人一种亘古不变、似在看书又似在冥想的典雅;还有领袖群伦的,散发夺目的光彩,后面跟着一群小星星,像带军元帅、又像带着鸡仔的鸡妈妈,又庄严又滑稽。 南宫明灭一时间看痴了,他整个人仿佛在虚空宇宙里,漂浮着,不知不觉间旋转着,眼里的景色也不断改变——明明是同一组星辰,换了个方位去看立刻就截然不同了。青年心头砰砰直跳,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一个辰时去过。 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着船的铁链已经断了。 南宫明灭吃了一惊本能向自己头顶上方游,但几丈之后立刻发现不对劲——此时此刻不论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全是徜徉的海水与无穷闪耀的星辰。 “糟了,难不成真像青杳说的在海里迷了路?这可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啦!”南宫明灭心中暗自思量,“要不然只能等白天了。我下来不久、现在所在之处必然不深,等白天时候海面方向自然会亮些,而海底则黑漆漆一片,那时候往哪边走就一览无余了。” 南宫明灭稳定住身子免得飘飘荡荡不知不觉到更深的地方去。他心中苦笑道:“这修真贯道也有修道的坏处。倘若寻常人到了海里,深浅不必别人告诉,光是水压就能给你指明方向。可惜我等修道中人再深的地方也没什么感觉,没想到这看起来百利无害的特点有朝一日竟成了缺点。”青年颔首又想道:“看来世间万事万物并不存在完美,也没有百利无害的东西。就像这星星一样,这样看是这副模样,那样看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一件事情,说不定能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青年定下心神,身边的星辰已经看了许久了,虽然从每个角度都有新的发现,但也不能忽略了从生到死一直生活在海里的这些快活的主人。降星海的鱼儿很神奇,明明是淡水鱼,却可以在这里找到踪影;明明是咸水鱼,却又没有海洋中那么硕大的体型。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鲶鱼,甚么鳟鱼、石斑鱼、雀鳝鱼、巨骨舌鱼、鲑鱼、秋刀鱼,咸的淡的混为一谈,但看见南宫明灭都无一例外不敢靠近。雀鳝鱼最为凶猛,当中一只试探着向南宫明灭发动攻击,被青年轻松闪开连带着拍了一掌。那雀鳝被一掌拍翻搅乱了周遭水流,摇头晃脑吐了几口落荒而逃,然后周围的鱼更不敢靠近青年了。 好在南宫明灭身上并没有杀气,鱼儿似乎并不是很怕他,有些围在青年身边游弋,还有的停在不远处静静打量。 这时候南宫明灭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他转头去看,蓦然回首,忽见黑色衣裙一闪而过。 “什么人!”南宫明灭情不自禁喊出来,话音却被涌进来的海水淹没。青年心头砰砰直跳,忽然转身,见黑纱摇曳忽又消失不见。 但他看清楚了,那是安璃的着装打扮,那面纱后面的难道是安璃的脸颊吗?南宫明灭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他什么也没想,追逐着黑纱身影飞快游动。那身影鬼魅一般,时而在前面,时而又出现在左边、右边、甚至后边下面。南宫明灭追逐这身影,全然不顾自己游了多远。那个身影他在无数个夜里思念过,魂牵梦萦,现在忽然出现在面前,就算理智告诉他安璃已经死了,但他的身体、他的肢体、他的心不愿意放弃,他追着那道身影游着、游着,不知不觉游了许久,直到他背后被一个尖刺似的东西顶住。 南宫明灭心头一紧,有人在背后自己居然没有发现。他不敢回头,敌我不明时节担心被直接刺穿,既然对方没有立刻下杀手,必然有要说的话,且等他一等,看看有什么可以商榷脱身的法子。 才堪堪等了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从不远处鱼群星海里出现两个身影。南宫明灭定睛一看霎时间傻了眼。这是两只成了精的怪鱼,鱼头人身鱼尾巴,两侧的鱼鳍末端分叉开来变成手指,此时各端着一杆丈长银枪,威风赫赫游了过来。两条怪鱼围绕南宫明灭上下打转,仿佛看着猎物的狮子。 “我的乖乖,这是什么怪物,我长这么大连听也没听过,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南宫明灭尚在惊讶,那两条怪鱼已经游了过来,当中一个张口说话,说了一连串古怪音节。南宫明灭满头雾水摇摇头,怪鱼继续说话,只是这一次发音似乎有些变化。南宫明灭继续摇头,怪鱼又说一段话,这一回明显与先前的话不是一个语系,吐词也好连音也罢,共同点是他都听不懂。 青年继续摇头,这一次两条怪鱼对望一眼,试探着说了一句:“这、这个,听得懂吗?” 南宫明灭心中惊涛骇浪,没想到这怪鱼居然还会说洪荒官话,一时间大喜过望连忙点头。 怪鱼面露喜色彼此鱼鳍握在一起上摇下摆欢呼雀跃,似乎比南宫明灭本人还要高兴。南宫明灭整个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惜他现在不能说话,只能一个人干着急。 对面怪鱼似乎看穿了青年心思,忽然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枚指盖大小的剔透珠子递给南宫明灭,“此乃避水珠,把这个含在舌头下可与我等无异,说话呼吸都没问题。” 南宫明灭接过珠子端详一二,不像是有毒的东西,再说倘若对方有歹毒心思早就下手了,用不着使这些下三滥手段。想清这节青年仰头将珠子含在嘴里,一瞬间只觉得世界清晰呼吸顺畅,就连开口说话也没有半点问题。 “斗胆问一下,能不能、先让后面拿家伙顶着我的哥们松松手?”盖因为对面两条鱼人当下表现不似穷凶极恶之徒,南宫明灭苦笑发问。没想到那两条鱼人连忙道:“快撒手、撒手,此人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感觉到后背的尖锐武器被撤走,南宫明灭回头一看,那竟是一只身长五六尺的巨大虾子。大虾一双硕大的钳子散发森冷寒光,其上赤色尖刺反射着亮光,方才应该就是这东西顶着自己,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连半点都没有发现。大虾担心自己犯了错不敢正面看南宫明灭,青年哈哈一笑拍了拍那对乌黑亮丽的大钳子以示友好,大虾赫赫一笑声音低沉,但似乎不能说人话,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安下心来。 “敢问一下,二位这是…在下初来乍到,完全不晓得此间情况。若有冲突冒犯还请见谅海涵。” 鱼人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南宫明灭,洪荒南境人士。” 鱼人道:“我叫丁丑,他是丁卯,我二人是游海干支军成员。知道有人掉进降星海,特地过来迎接。” “迎接?为什么要迎接掉到海里的人?那游海干支军又是什么?你们是谁?” 丁丑道:“掉进降星海的人找不到方向出口被困起来,自然要不了多久就要死去。就算是修道有成的道法大家,最终也会死在这片星辰海洋的诱惑之中。” “你说诱惑?” “对,你刚才已经被幻象诱惑啦!神志不清四方追逐,要不是我们打断你,只怕你就要死在星辰幻象里了。” “这…”南宫明灭不置可否,初次相识也不知道对面两条鱼人所言是真是假。只是方才明明看见安璃的身影,如果真的是幻象,那这幻象水平也太高强了些,毕竟得了柳菱音灵气之后自己法力已甄不周境,即便放眼洪荒大陆,也算得上是叫得上名号的好手了。 那鱼人丁丑聪明地紧,笑呵呵道:“南宫公子不要多心,我刚才的话也不是要卖人情什么的,纯粹是因为身为降星海水族,让外人死在这海里是对天地自然的不敬,所以一旦有人掉进来,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们都会出手相救。” ”什么嘛,不是一开始就拿武器顶着我吗?” “那是担心公子是歹人,一来保护自己,二来维护降星海生态环境以免被道行高深的恶人破坏。” 南宫明灭点点头,“冒昧…所以说这降星海也有成精水族?就像传说里的什么东海龙王?南海龙王、虾兵蟹将那样?” 丁丑笑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我看不如这样吧,公子请跟随我二人身影,整好见一见湖主大人。” 南宫明灭见两条鱼人客气又不失礼数,心中暗道:“青杳之前说掉进降星海的人从没有一个生还的。这两条怪鱼表面上老实,说不定是等着把我带到贼窝里干掉或者有什么需要利用到我的地方。我且先答应他们,等到了地方查明缘由来个一网打尽,说不得还能救几个之前掉进海里的人。实在不行,我就不信以我不周境的道行法力,还不能从几条鱼手上逃跑。” 南宫明灭点头便应允下来。三人一虾走了许久,远方的星辰光满忽然连绵起伏形成蕾丝山岳的景致。又前行了半个时辰,那“山岳”近在眼前,南宫明灭呼吸一停——这哪是什么星光山峦,分明是一座剔透晶莹鬼斧神工的海底宫殿。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五) 海底宫殿呈现下宽上窄的四面锥形,周遭有绿的水草海草、红的珊瑚玳瑁、白色的是贝壳与蚌肉里闪闪发光的珍珠、蓝色则是一串串项链般的泡沫。南宫明灭跟着丁丑丁卯进了大门,周遭是好奇围观的各种鱼人,有的拿刀剑,有的使枪矛,都是长相古怪从未见过的生物。 那宫殿主人似乎也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意思,南宫明灭只在大厅中央等了一会儿他便现身了。那是一位身着鲛纱的鱼人,小嘴巴大眼睛,胸口丰满、尾分两叉仿若双足,从裸露的肌肤上可以看出反射淡淡虹色光芒的细小鳞片。 这应该是个女人。南宫明灭不知道在与鱼人的审美里这位湖主算不算国色天香,但起码看起来不会那么突兀。青年作揖表示,那鱼人坐在大厅中央珊瑚装饰的硕大床凳上道:“不必多礼。敢问这位侠士,可是南疆人士么?” 南宫明灭思忖片刻道:“我不是南疆人。这次偶然造访实属意外。那个…降星海内四象不分…不知道湖主大人能不能成全一二,送在下出去呢?” 湖主道:“降星海在南疆西境,又是隔开青丘狐地与南疆群山的地标,寻常人怎知这里?” 南宫明灭颦眉暗忖:“感觉这鱼人并没有送我出去的意思,怕不是被我先前想法猜对了,他们身居湖底,专门把不慎落入湖里的人们抓起来,虽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但只怕没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南宫明灭道:“实不相瞒,我妻子是青丘人士,前些日子有些口角,气得她回了娘家。这不,我亲自过来迎她回去。” “你妻子是青丘人士?!”那女性湖主显然颇为震惊,反问道:“既是这样,你是如何掉进这降星海来的?” “说来惭愧。是这样,我妻子擅用蛊术,经常到湖畔寻些星螺取当中的小虫辅助炼毒。我纯粹是想找些星螺,没想到哪儿都找不到,这船划着划着就到湖中央来啦。后来好容易看见一只,我急急忙忙去抓,一不小心就掉了进来。” 湖主道:“星螺只有夏天时节才成群出现,现下正值冬末春初,你寻不着也是正常。”鱼人顿了顿,“如此说来,你当真是从南疆之外万里迢迢过来的?” “呃,嗯,算是吧。” “那敢情好。”湖主人莞尔一笑,“丁丑,去准备酒席。” 丁丑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有诸多水族捧着各色鲜美美食上来。什么三文鱼、金枪鱼、大黄鱼、海鳗鱼,什么大虾、螃蟹、花甲、河螺,都是最为新鲜的河海美味。南宫明灭入席坐下了,虽然从小长在南海海鲜没少吃,三文鱼倒罢了,其它鱼类这般生吃还真是头一遭。青年并没有准备吃东西,拿着筷子问道:“有句老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之前问湖主的,能不能送在下出去还不知道湖主能不能答应。现在忽然招待如此丰盛的一桌,叫在下心中惶恐的很。湖主有什么话的话,不如尽早说出来。” 湖主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先行了个万福礼随即坐在南宫明灭对面,又从青年面前食材里每样吃了一口以示没有问题,然后缓缓道:“我怕这位侠士听了后面的话就吃不下去了,不如我们先享用一番,免得浪费了这些上等食材。” “不,还是先说吧。”南宫明灭坚持。 “那好吧。”湖主苦笑道:“很抱歉,我们不能送你出去。” “果然,有什么条件?还是说、你们有什么阴谋?” “有杀气!湖主大人先撤开!” “不必,丁丑丁卯,你们先退下。” “可是?” “无妨,你们忘了我乃降星海主人么?” 丁丑丁卯对望一眼退开几步,目光紧紧盯着南宫明灭。 “原来你自诩道行高深肆无忌惮么。” 湖主道:“你错了,不是我们不想送你出去,而是因为...我们连自己都出不去,又如何要把误入降星海的别人送出去呢?”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不对,你们这宫殿建在湖底,如果找不到方向的话刚才那两条鱼也就迷路了。” “我们降星海水族都能感应到这座宫殿所在,即便四面八方全分不清楚,依然可以找到这座宫殿的所在。”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这位下侠客,我等降星海水族无半分恶意,还请你相信我们。” “空口无凭,有什么法子能证明你说的话?还有,就算晚上迷失在降星海中,等外面转为白天了自然可以出去。” 湖主摇头道:“一旦进入降星海,一年四季无时无刻不被星辰包围。夜晚也好,白天也罢,你是找不到法子自己出去的。” “怎么可能?!”南宫明灭惊讶良久,深呼一口气平静心情,“那么…你么又是款待又是客气,是想干什么的?” 湖主道:“我们有求于你。” “我要是不答应呢?” “如果成功了,就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 南宫明灭皱眉,“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莫不是拿我当枪头使用?” 湖主道:“我们降星水族是何时诞生的已不知晓,也许有几千年,也许有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岁月,但我们所知道的是,我们的诞生是为了守护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之前我说过降星水族都会对这座宫殿产生感应,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对这座宫殿里我们守护的东西有感应。可惜的是我们无法靠近它,始终探求不了这里面的秘密。” “那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可以帮我们出去?” “整个降星海、整个降星海的生态系统、甚至我们这些仿佛成精的水族,都是为守护这个东西而存在。一旦这个东西不在了,降星海的奇异景象多半也要消失了吧。” “我拒绝。”南宫明灭直言不讳,“我很喜欢降星海,我妻子也很喜欢降星海,我不想破坏这里任何东西。” 湖主莞尔一笑,但笑容里带了三分苦涩,“我不强求你…只是...在这湖里千年万年,甚至具体过了多少岁月都记不清楚的我们,真的不想继续被困在这里了。” “你们...你们从诞生起就一直在这里?” “是...也许几千年,也许几万年,也许…百万年…呵、谁知道呢。” “…”南宫明灭有些震惊,良久依然道:“抱歉…这件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他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这和我是不是南疆人又有什么关系?” 湖主道:“这么多年来误入降星海的人许许多多,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毛发、不同的种族,说的也是不同的语言。但这些人当中,只有南疆人是必死无疑的。” “什么必死无疑?” “我们守护的东西附近有一层结界,进去取宝物的人只有南疆中人有死无生。其余地方、其余种族,最起码还有生还的可能。” “这么邪乎。”南宫明灭眉头一挑,“如果不帮你们,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 湖主笑道:“我们不是嗜杀的妖魔鬼怪。偌大一个降星海,知道这里的人也少之又少,难不成还养不活你张嘴?你只管在海里住下,就算老死在此我们都不会驱赶你谋害你。” “…”南宫明灭一时语塞,“你们真的出不去?” “千真万确,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出宫殿看一看,以咱们修道中人的感知,简单的一两天时间应该还能可以预测的。你尽管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说降星海中不论白天黑夜都是一般光景。当初把我们留在此处的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猜想的话,降星海中的星辰并不是映照天穹里的星辰而显现的...而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原本就是同一个体系,只不过大小不同罢了…” “你是说...模拟星辰宇宙…不、你是说创造了与天穹一摸一样的系统...这?!”南宫明灭有些震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去海里看看吧,眼见为实。” 湖主点点头,“我让丁丑陪你去,免得你被星辰幻象所害。” 南宫明灭思忖片刻点头,“如此多谢了。”话音一落,青年大步流星往宫殿外走去,那条叫丁丑的怪鱼也不打扰,只远远跟着。 如此过了大约两三日时间,南宫明灭终于苦着脸回到宫殿来了。 湖主笑道:“如此,我没有骗你吧?” “那守护的东西,能仔细说说么?” 湖主展颜道:“好说、好说,我准备了宴席,咱们边吃边说。” 南宫明灭入座,“可以开始了。” “是这样的,在我们降星海水族模糊的记忆里,当初创造我们的那人,说的就是现在咱们说的话。所以每次只要有说这种语言的人我们都奉若珍宝。我们统计过,十个进到结界里的人有一个能活下来,但说这种语言的人,十个里大概能活三个,概率不一样,至少说明认可度不一样。” “你说认可度?” “我们能感应到,这东西有灵性,他不喜欢的一律杀掉,至于没有死的,算是死里逃生吧…” “这么高的死亡率…你们…”南宫明灭脸色铁青,“你们不会还是往高了说的吧?” “不会,一成就是一成,三成就是三成,我们降星水族绝对不会坑帮助我们的人。” 南宫明灭自知失言脸上一红,“抱歉怀疑你们…” “没事,我们都理解的。总而言之,如果你想出去的话,应该只有这一条路可以尝试一二了。” 南宫明灭沉默半晌,湖主继续道:“此外,我们降星水族会对帮助我们的朋友提供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我们相信只要长久等待下去,哪怕一亿年,十亿年,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从这片星辰大海里出去。而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用海沫冰砂将他们冰封起来。海沫冰砂冻结生命力的同时可以停止生物衰老。当我们能够成功从降星海逃离的那一天,我们会将这些朋友一一唤醒,然后一起…离开这里。” 南宫明灭苦笑道:“一亿年、十亿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回到陆地上都没有一个人会在家门口微笑看着你,说’欢迎回家’,说’这么久去哪了?知道我有多想你么?’。那般孑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湖主面露悲伤,“却是是悲伤的情景…抱歉…我们也许太自私了。” 南宫明灭没有出声。 “这么说…侠士是不准备帮我们了是吧。”湖主叹一口气,“那我们跟你说一说这海里比较安全的地方,还有哪些鱼可以吃、哪些鱼哪些脏器有毒。以免白白丧了性命。” “且慢。”南宫明灭苦笑道:“这么着急赶我走?” “你的意思是...?” 青年耸肩,“我不是说过吗,我还要找我妻子。找不到她,我怎么能被困在这里?”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六) 结界空间位于降星海底宫殿正中心,南宫明灭进入其中一路畅通无阻。进来封印之前湖主千叮咛万嘱咐的注意事项并没有发生。南宫明灭颦眉四顾小心前进,也不知走了多久,远方一点淡蓝色亮光吸引了青年目光。 “这是…?”他每走一步都谨小慎微,生怕有不知道的东西躲在暗处暗施冷箭,但直到他走到亮光跟前都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然后南宫明灭抬头看着面前的东西。 这是一件漂浮在台座上方银白色针锥形状物体,长约一尺前尖后宽,前面是分岔成梅花的流线缺口四棱刃;后面是扁平类似于展开的小羽翼的造型。南宫明灭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物什,那一对“羽翼”围成一圈,中间有可以抓住的类似把手的长柄,南宫明灭点点头道:“虽不晓得是什么宝贝,但若能变大几分,倒可以拿在手里当剑来使。”他也不犹豫,立刻伸手去拿。 然而手还没碰到东西,青年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巨力弹开了去。 南宫明灭后退二十几步方才停下,手臂尚自疼痛,挺身防御抽出寰天剑大声喝道:“什么人?” 他怒气冲冲,可惜周遭一片沉静,这番怒火找不到承受的人也感觉不到任何人存在的证据。南宫明灭心中莫名烦躁,慢慢走到那银白色锥子前面准备第二次伸手去碰。 这一次他刚刚伸出手,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道:“没用的,你现在的水平太也差劲,哪儿来的回哪去,少搅老夫清梦。” “到底是谁?!”南宫明灭声音发寒目瞪如铃,那人声继续道:“废话少说,滚。” 南宫明灭手中长剑一挽画了一朵狂绽剑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这朵剑花看似简单,实上却是汇集南宫明灭十处泥丸中精炼之后意念引导不周境灵力、再经手少阳三焦经,自关冲穴一处激射而出打入寰天神剑幻化而成。前后须臾,却是一种杀伐极致撕天裂地的恐怖剑招。 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也不知那朵剑花撞上了什么,远方地动山摇良久方才平静下来,南宫明灭颦眉注视剑花爆炸的地方,良久似乎没有什么生灵反应,他这才准备收回长剑。 神剑境不周,这等攻击力纵然看遍八荒也绝对是让人惊骇的,而这种毫无征兆的剑气攻击,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道行倒厉害,不过还不够。” 南宫明灭瞳孔一缩,“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小子,接我十招,自能引得‘星河钥’瞩目。” “星河钥?” 南宫明灭尚不明所以,虚空里忽然踏出一个白衣身影。那身影劈头一掌拍了过来,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八卦九宫万理之数,宛若擒天大手遮天蔽日叫掌下之人无处可逃。南宫明灭眼皮狂跳,他虽施展鲲鹏翼云步,虽然想拼命闪开这一掌,却发现不论如何都会被这大掌拦在半路。他心中一横索性对掌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青年心中喜道:“好家伙,区区道通一极的程度,这乾天空间法则之力竟运用地如此娴熟,当真叫人叹为观止。不过这样可拦不住我!” 他刚准备发力,没想到自己灵气道行每强大一分,对面手掌威力便呈现几何似的增长,才刚刚对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南宫明灭口吐鲜血被一掌拍飞,直挺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怎么…怎么有这种事情…这种纯粹的单一感悟…是如何做到这么强大的?” 南宫明灭心中惊涛骇浪,才堪堪爬将起来,对面白衣人又拍出一掌。这一掌阴风怒号浊浪滚滚,犹如三千厉鬼奔腾,又像十万鬼差嚎哭,死沉沉阴森森惨凄凄冷泠泠,黑色灵气仿佛滔天大潮势如破竹。南宫明灭横竖躲不掉了,硬着头皮举着寰天剑去阻挡。二者接触的瞬间青年只觉得体内经脉脏腑瞬息萎败出血,被一掌拍飞百丈之远,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三掌已经拍了过来。 继第一掌乾天空间、第二掌坤地败亡,第三掌纯黄灿然不动如山,拍在南宫明灭胸口用来防御的寰天剑身上,青年狂吐一口血向后猛飞,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飞到了结界外面。 降星海底水族大眼瞪小眼围观南宫明灭,青年咳几口血伏在地上,半晌喘不过气来。 “侠…侠士…你怎么这般模样出来啦?”说话的是湖主。 南宫明灭满肚子气,一时没好脸色倒:“我被打了半死,你却嘲笑我模样狼狈?” 湖主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太奇怪啦!” “有什么奇怪的?” “从前进去的人要么死在当中要么全身而退。全身而退的人都是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出来了,从没人受了重伤还活着跑了出来的...这、这是第一次发生…” “那还算个突破了是吧。”南宫明灭没好气。 “那个…这位侠士公子,你在里头看到什么啦?又遇见什么东西了?” “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奇怪的东西,三分像锏,三分像针,三分像锥子,还有一分四不像…反正我从来没见过。” “这…倒真是奇怪…还有吗?” “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混蛋,就是他把我打出来的。哦对了,他还说什么,那古怪东西名字叫‘星河钥’,我估计就是你们这么多年守护的东西了。” “白衣服的人…星河钥...甲巳,这些东西都记下来,全是从前没有听过的事情,千万不可懈怠疏忽了。” “是。”旁边一只模样怪异的鱼人连忙拿出鲛纱制作的书册开始记录东西。湖主又道:“不过既然你出来了,那就说明这事情有了结果了。怎么样?结果…是好是坏?是成是败?” 南宫明灭苦笑道:“你出门看看,降星海里的星星有没有变得不一样不就知道了么?” 湖主抬头从几百丈处的水晶顶细细看去,亿万星辰依然运行如故,哪里有半分消散亦或者正常化的趋势?她脸上失望的神色抑制不住,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看来我降星水族尚未迎来出海那一日。时也、命也。” “什么时也命也。”南宫明灭嘲笑道:“我既然进去第一次,自然要进去第二次,就算第二次也不行,还要进去第三第四第一百一万次,直到能走出降星海的那一天为止。” “你是说、你还要进去?” “不错。” “会不会有危险?” “你应该担心我们能不能出去,而不是担心我会不会死在里面才对吧?再说了,如果不能出海,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湖主点头道:“既然侠士公子有如此决心,我们降星水族自然会倾力相助。你现在身受重伤,且歇息几日,再做考量。” 南宫明灭点点头,在几个水族的搀扶下到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接下来几日时间他吃的是最上等的海鲜鱼类,喝的是酿制了分不清年头的珍露美酒,有兑系法则精深的水族专门为他疗伤,窗外还有变化莫测恍如幻梦的决定景色。此外南宫明灭每日磨练意念、熟悉不周境剑招,揣摩白衣人三掌玄妙,几日时间如流水,说过也就过了。 这日一早南宫明灭在众水族瞩目之下再次来到结界前方。与第一次进去时候不同,青年脸上没了一往无前的霸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他踌躇良久最终都没有进去,回过身慢慢道:“那个,我觉得以我现在的道行,进去也无可奈何。那白衣人说我须得在他手里走过十招方有触碰守护之宝的可能,但我现在...就算能把第三招接下来,第四招也够呛。” 湖主道:“不知道侠士公子是什么意思?” “你们在降星海许多年,也算是修炼有成的大妖。不知道你们道行如何,能不能先行演练一番,兴许我还能从交战里摸索些套路招式出来。” 湖主点头道:“没有问题,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什么时候进去,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倒是你,你想要什么样的对手?我们游海干支军一共一百二十人,你能想到的陪练都能找到。” 南宫明灭大喜道:“那好,我要一个擅长空间法则的,一个擅长坤地法则的,还有一个擅长艮山法则的。最好八极大道一样一人,是再合适不过的啦。” 湖主颔首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从周遭人群里、从宫外海洋中、从珊瑚礁后面,从海底淤泥下陆陆续续钻出八只模样古怪的鱼人。八条鱼人身上散发出八种不同颜色的光芒,逐个上千与南宫明灭过招。那第一个人擅长乾天法则,与南宫明灭足足斗了三天三夜方才分出胜负,看得周遭众人舍不得离开,就这么围成一圈看得目不转睛。然而后面七个人加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对于这七位干支军勇士着实是一大打击。 湖主道:“你们不必觉得失望,经过这三四天时间,你们自己也应该有所察觉。你们的道行法力与侠士公子相差不只一星半点,在法则感悟上也尤其明显。之所以辛晨能和他打那么长时间,纯粹是占了水族常年生活在水里的优势。水可载舟、亦能覆舟,是至柔至善之物,修道者入水,行招也好运气也罢,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侠士公子仅用三天时间就将自身与周遭水流融汇一体,当真是天纵奇才了。” 南宫明灭道:“湖主过奖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样下去恐怕难以打败白衣人拿到星河钥。不知道湖主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给在下练练手。或者...湖主大人亲自出手?想必不凡。” “就算我亲自动手,也达不到道通八极的程度,无法给予你完整的对敌训练。”她颦眉思索半晌,忽然眸子里亮光一闪嘴角挑起,“我倒有个法子,可解这燃眉之急!”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七) 南宫明灭静静跟在降星湖主身后不急不缓前进,约摸走了一盏茶功夫方才驻足。面前是一个开在湖底宫殿地面的石门,看样似乎通往更深的地底。 “这是…哪里?” “进来就知道。”湖主打开石门,南宫明灭还没走进去,一股冷冽寒气已经扑面而来。青年打个寒战,心头疑窦更甚。 然后走进石门之后南宫明灭才恍然,原来这里存放的都是千万年来误入降星海的外界人的身体。这些人被千年寒冰晶莹剔透的棺椁封存起来,模样栩栩如生没有丝毫变化。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容颜如画的美女,有不怒自威的壮年,还有模样稚嫩的孩童。南宫明灭瞠目结舌道:“他们...他们都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湖主道:“这里每一个人都只是陷入长久的沉眠罢了,有许多人已经记不得究竟睡了多久,但少说…也有数万年罢?” 南宫明灭心头大惊,即便是扶摇山创派也只有九千年左右,也就是说这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竟是天下四宗时代以前的人物。这些人活生生躺在面前,有如活化石一般,当真叫人惊讶了。 “湖主把我带到这里来不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唤醒当中一部分人,用来陪你练习。” 南宫明灭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当然可以。我们原本就打算在能够成功逃离降星海的时候唤醒他们一起离开的。现在提前唤醒,就算你到最后也无法解开守护之物的封印、就算我们还是不能出去,最多最多到时候再让他们睡回去就好了。没差。” 南宫明灭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既然湖主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只是不知道这当中的人适不适合练习?” “你放心,这么多年来误入降星海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愿意帮助我们的也都是自诩道行高深或者有胆有谋对外界有牵挂之人。退一万步说,降星海位于南疆偏壤,东接南疆百万大山,西临青丘天狐宝地,能来降星海,已经是不寻常了。” 南宫明灭点点头,“如此,倒确实值得一试。” 他目光着玄冰棺椁,发现每一樽棺材前都写着字,仔细一看,面前这一具上写的是“赵流云,昆仑百燕堂。” 他继续观望,第二具棺椁上写着“卫壤中,南海落雁岛。” 南宫明灭大吃一惊盯着棺椁当中的人看,良久才道:“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落雁岛的前辈大能。” “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我出身洪荒南境扶摇山,山落南海,派中典籍有记载,说七千多年前南海的落雁岛是非常强大的门派,其掌门卫壤中道通数极,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玄天大能。可惜后来星空宇宙七星连珠,南疆穷山痋蛊作乱,有人说他在中原对抗南疆的大战中死在了阴毒痋妖手下,还有人说他独自进入南疆希望找到痋妖作乱的源头。总而言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见过他的身影,远方也再没有人听见过他的消息。落雁岛后世青黄不接人才凋零,最后淡出人们的视线,而现在,落雁岛海域属于扶摇山,即便是现在,上面也还有七千年前落雁岛宗门门派旧址。” 南宫明灭无尽唏嘘,“看来他当年果然进入南疆试图查探蛊毒痋妖霍乱的源头,却没想到误入降星海,从此被困于此无法逃脱。” 湖主静静听着,并没有说话。 “那个,劳烦湖主,能否将此人唤醒?我料想他道法强横,应该对这次行动有所帮助。” 湖主点头道:“你先全部看一遍,最后我用一道法阵一齐唤醒,免得一个一个唤醒太过繁杂,也节约了时间。” 南宫明灭点点头继续看,只是这一次看了良久却并没有半点头绪。这里躺着约摸有千人之多,而粗略猜测,当中只有前十来具棺椁是天下四宗时代之人,至于后面的,不晓得要追溯到何年何月了。记载里没有,那些名字门派也甚是陌生,青年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要把谁叫醒。 南宫明灭满脸无奈:“湖主,要不先把卫壤中前辈叫醒,后面的我们再慢慢考量?” 湖主点点头,围绕卫壤中的冰棺材转了三圈,写下九层眼花缭乱极为复杂的咒文与图画,最后指尖灵力化蝶翩飞来回化作粉末似的晶莹亮光渗入棺椁之中。那棺椁之中开始出现雾气,又过了片刻,湖主将寒冰棺材板打开,那七千年前落雁岛大能缓缓睁开眼睛。 他目光从浑浊失焦的状态到聚焦约摸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眨了眨眼睛,锁定湖主的脸,突然惊醒起身道:“湖主,有办法出去了?” 他有些激动,湖主道:“很抱歉叫醒你…还没有出去的办法,不过这次有些头绪,所以叨扰一番特意叫醒,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卫壤中脸色沉下来叹气道:“那现在过了多少年了?你知道外界的消息吗?”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不过这位小兄弟,是最近刚刚掉进来的。” 卫壤中瞟了一眼南宫明灭,“这个小娃娃,能知道什么?” 南宫明灭道:“衍星子后人,扶摇山第四十七代掌门南宫明灭,见过前辈。没想到竟能在这降星海海底见到当年名震天下的落雁岛卫壤中,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卫壤中脸色一变,“你是衍星子的徒弟?!”他顿了顿,“不对啊,衍星子,我记得是第...第二十几代掌门?” “第十四代掌门,原名燕星梓,后来改名衍星子,正是我扶摇山祖师。” “十四代,四十七代,小子,你没骗我?” 南宫明灭气势忽然高蹿:“若是不信,当可正面一战以揣虚实。” 卫壤中哈哈一笑道:“好,小子,咱们出去过过招!”话音一落他双手猛拍棺椁冰墙,整个人迅猛长飞疾如闪电,只须臾片刻便到了地底石门大门口。南宫明灭灵气流转飞追而去,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海底宫殿中的水族只见两道蓝色光团自石门入口飞射而出直往宫殿外钻去。众人纷纷好奇跟上前去,只见大殿前方的海洋里,南宫明灭与卫壤中正面对峙。 “落雁岛卫壤中。” “扶摇山南宫明灭,请!”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进招,南宫明灭踩了一步鲲鹏翼云,身如凌霄,寰天剑使了一招“海云滚滚”,剑气宛如星月大潮携带接天水雾,不仅虚实不便绵绵密密,更有如鲲鹏展翅好不霸道;那卫壤中踏了一地碎琼乱玉,长剑刺来刁钻又突然,先一道若惊鸿突坠力过千钧,中一道似雏燕迎春腾身而起,后一道化作腾天青鸟滚滚席来,也是当仁不让。 二者剑对剑掌对掌,脚下拼步子,手上拼招式,而对决的电光火石则试图将体内带着意念的强横灵气打入对方经脉之中,一时间竟然平分秋色互不相让。 二人又拆了四十余招,南宫明灭越打越霸气,而卫壤中越打越娴熟。南宫明灭一道轻哼一声手上剑柄翻转,忽使一招“银河泻地”攻其下盘,又接一式达摩劈海自下而上,整个连招行云流水当者披靡,卫壤中不敢硬接后退十几步。南宫明灭并不乘胜追击,反而同样后退十几步,忽然擒剑刺天,口中念念有词,却是: “不周筑基,神气聚现。伏魔八百,开天一剑!” “喝——!” 一声洞彻星浪的大吼在这片海底炸开,霎时间海浪翻滚暗潮汹涌,连星光都似乎摇曳起来。紧接着一股磅礴浩然长过千丈的内敛剑罡自青年手商阳穴一处迸发而出凝炼在寰天剑身上。南宫明灭持剑狂怒,对准卫壤中的方向猛劈下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开天剑气正中目标,淤泥海尘四方飞舞,连鱼儿星光也被搅成一团。良久良久平息下来,众人定睛看去,卫壤中正坐在场中大口喘气。 “前辈,还继续吗?” “不来了,知道你是扶摇山弟子了,不来了不来了。”卫壤中抬头,“小子看上去年轻,多少岁?五十岁?六十岁?” 南宫明灭收回寰天苦笑道:“晚辈今年二十三。” 卫壤中大吃一惊,上下端详青年半晌方才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扶摇山弟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必能通天彻地。” “前辈过奖了。过了这么多年,不论肌肉也好行招手感也罢,都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即便这样都能发挥如此强大的战力,当年风采可想而知。” 卫壤中哈哈笑道:“你这娃娃倒会说话。想当年我虽不算天下顶尖,道通四极也称得上洪荒一流。既然你是扶摇山后人,正好我有事情请教请教你。” “前辈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当年我误入这降星海的时候正值天下大乱痋妖进犯中原,那之后,洪荒如何了?” 南宫明灭道:“前辈一开口问洪荒而不是问落雁岛,可谓是心系天下。” “行了行了,少给我戴高帽子。” “后来天下四宗协力成功镇压痋妖,确实死了很多人,不过时过七千年,现在的洪荒一片…”他顿了顿,“欣欣向荣。” “那就好。”卫壤中咧嘴一笑,“我那落雁岛宗门呢?可还在吗?” “…” “不在了吧?” “嗯,落雁岛在六千多年前消失了。” 虽然似乎料到了这个情况,卫壤中仍旧难免一阵失落,半晌才笑道:“当年我那几个弟子,资质好的要么不用功,要么旁门左道,品行好的资质又差些。当年我决定出发南疆,自知凶多吉少,也猜到没了我支撑,落雁岛只怕难以延续。没想到...只数百年就落没了么。唉。” “前辈节哀。” “那你呢,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晚辈误入降星海...正想办法出去。” 南宫明灭将来龙去脉大致说明了一番,卫壤中笑道:“原来如此,你看见了我们这帮老骨头没有看见的东西。既然是这样,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自然义不容辞。毕竟我也想重新看一看洪荒,看一看我的故土,看一看朝阳啊。” 他咧嘴一笑,“走,我带你去冰棺室。我毕竟是七千年前的人,有些人和事,知道的还是比你清楚一些。我就知道几个道行不属于我的人,咱们把他们叫醒,一招一式指点你,不怕打不过那白衣人。” 南宫明灭闻言大喜,“如此,一切就仰仗前辈了!”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八) 卫壤中领着头与另外两人一齐回到冰室当中,转了一圈锁定两个目标,一个叫雷千钧,出自神霄派;一个叫阳焕天,出自重阳阁。南宫明灭问道:“现在的洪荒也有一个门派叫神霄,只不过那个叫神霄门,这个叫神霄派,不知道个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原来南宫明灭想起早先时候的南海道门大会,神霄门一伙人狼子野心为非作歹,倘若是这些贼子的先辈,南宫明灭也是不愿意唤醒的。 “怎么,你与这神霄门有什么瓜葛?” “有些梁子,都是些贪图附势的小人罢了。” 卫壤中笑道:“这个你放心,我虽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神霄门从何而来,但雷千钧此人重情重义名传洪荒,他道行虽然不强,侠名远播深受当年洪荒百姓爱戴,我那时候洪荒大陆甚至有许多地方将他的样貌身形做成石像庙宇供奉起来。南宫小哥大可不必担心。” 看见南宫明灭尚在犹豫,他继续道:“这雷千钧道通一极,但唯一精通的雷电法则可谓是出神入化寻常人望尘莫及。我觉得,他对此次行动绝对有帮助。” 听到卫壤中几番推荐,南宫明灭终于点点头。湖主二话不说将二人同时唤醒。唤醒之后众人先将情况简要说明,结交的结交过招的过招,有谁不服便战上一场、拼上一壶,众人都是性情之辈,字里行间没有那么多套路,也没有弯弯绕绕,一时间道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 盖因为历史流传之中总有信息丢失,唤醒生在自己之前的人就像翻开一块块活化石。卫壤中唤醒雷、阳二人,二人又将自己所听过的、知道的厉害人物一一唤醒,以此类推,个中虽然出现了断层,但依然汇聚了十几个一流好手。从七千年前的人物一直到约摸八万年前的人物齐聚一堂,热闹自不必说,众人兴奋无比望眼欲穿,都期望南宫明灭可以突破封印拿到降星海水族守护多年的宝物从而逃出升天。 那阳焕天精通乾阳空间道法,整个人穿梭虚空来去无踪,前一刻出拳于百丈之外,后一瞬掌现与胸口之前,仿佛忽略了一段空间距离,叫人拿捏不准好不难防。南宫明灭与他交手四天,众人就在旁边认真观察了四天。这四天里南宫明灭将脑海双泥丸与手少阳三焦经之间的联系进一步打穿融汇,在精纯至极的意念引导下,青年不周境的道行加上灵剑境的招数打断自身僵直,配合湮火境的纯阳灵气化为单一属性的攻击自一道穴位迸发而出,不论是灵活程度还是威力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南宫明灭都在与对手交战练习,最后一个出场的就是神霄派雷千钧。此人力拔山兮豪气盖云,一招一式无不蕴含铺天盖地精纯无比的震位天雷。南宫明灭将足厥阴肝经与九宫泥丸打通勾连,又模仿对方行气方式出招特点。如此交手两日左右,雷千钧又将震雷感悟以及如何化自身义气为天下至刚无坚不摧之气加持雷震感悟。南宫明灭原本就是资质过人豪气无双之辈,一经提点举一反三,对八极大道之中的震雷之法又深了几层了解。到了最后青年已经可以成功抵御雷千钧“五雷神天法”,模样虽然狼狈,却有绝对把握可以在封印空间当中称过白衣人的单属性感悟招式。 如此耽搁了许多日,南宫明灭也担心外头的尚亚南长安青杳等得着急,当下也不再纠结,立刻便往结界里去了。 依旧是不远处的玲珑台、星河钥,依旧是半晌才冒出来的白衣人老者。只是这一次老者出现并非无迹可寻。南宫明灭猛然转头看向一处虚空,不过刹那,那虚空处显现一阵波纹,紧接着白衣人从当中走出来。 “咦,居然可以察觉到我,看来这些日子你没有白白浪费。”白衣人点点头,“不过规矩还是规矩,先打败我,星河钥才有可能认可你。” 南宫明灭点头:“还是十招,对吧。” “不对不对。”白衣人哈哈笑道:“还是十招?不存在的。这一次,你要在我手里撑过二十招才行。” “喂你这奸商,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明显坑人呢吧!” “打不打,不打就滚出去,老夫没心思陪你捣蛋。” 南宫明灭青筋一跳哼道:“二十招就二十招,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若你到时候还反悔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白衣人哈哈一笑跳将上来,前三招与现前全无二致,南宫明灭早有防备,知道对面第一掌蕴含极致乾天空间之道,便将不久之前从阳焕天那里领悟而来的空间道法与虚空踏步融汇于剑招之中,竟当真闪过了白衣人志在必得的一掌。南宫明灭咧嘴大笑,那白衣人咦一声手掌翻转连接成刀,正好打在南宫明灭用来防御的寰天剑身上。这一掌纵然力道不如之前,依旧打得南宫明灭后退十余步,满脸都是震惊。 不是当面交锋,当真不知道对手的强横。南宫明灭本以为以自己现在的道行感悟行招可以抵挡下来,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人对单一道极的感悟,若硬要说起来,只怕每一项都强过雷千钧对震雷道法的感悟。 南宫明灭眉头一皱,这白衣人镇守封印结界,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不及南宫明灭再作多想,白衣人死气掌法宛如森罗阴冷破浪而来。青年原本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下却改变了主意。方才对招之后南宫明灭发现从始至终自己都忽略了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这白衣人的道行之强,从现在表现出来的虽然不如天下四宗玄天大能,但白衣人对于乾坤艮三极的感悟可谓是惊天动地,很难让南宫明灭相信这就是他的全部实力。倘若如此,以自己尚未贯通的坤阴地法对抗对手炉火纯青的死亡法则,只怕最后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念及此南宫明灭一边以加持了空间法则的鲲鹏翼云步闪躲,一边以绵密剑招封住周身上下破绽,再以意念引导源源不绝的碧绿色兑泽生机循环周天。如此三管齐下静待对手的攻击到来。 电光石火,须臾转瞬,那白衣人来无影去无踪,一道死气沉沉阴冷森森的大掌遮天蔽日盖了下来,只是时间太短找不到南宫明灭招中破绽,索性用力劈在神剑寰天上。这一切与南宫明灭预料的一样,但其中威力依然在青年预料之外。宛如万载寒气迸入体内,那种当者皆靡所过皆败的的死亡迫近敢让南宫明灭情不自禁汗流浃背。饶是如此,被死气侵蚀过的地方立刻被泽兑灵气修补过来,再加上不是正面打在身上,南宫明灭虽然后退几步,但这一次比起第一回交手无疑有天壤之别。 白衣人点点头道:“你倒是进步神速,且吃我第三招!” 第三招是撼天动地磅礴厚重的纯黄拳击。南宫明灭只觉得面前横飞而来一座蛮古山川压顶而下,青年脸色铁青将寰天剑插入地底,双手呈掌向上猛推。这其中蕴含十二分淡蓝色坎水之力。以柔克刚,绵密柔韧,绝对是对抗不动如山艮山法则的一大利器。 二者交接在一起,南宫明灭只觉得一股巨力自手臂上传递过来,青年倒飞而出趁机卸力,那力量虽强横无比,终究被青年缓缓化解开来。饶是如此南宫明灭鬓角冷汗直流,方才那一击,只要时机有半分没有准备好,这双手臂都逃不过骨折裂开的结果。 但事已至此绝不能后退。南宫明灭揉了揉手掌笑道:“怎么样?三板斧抡完,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吧。” 白衣人笑道:“年轻人道行修为一日千里,倒的确是天纵奇才。不过做人,可不能太狂妄。” 话音一落,白衣人周身迸发出宛如烈阳赤焰的熊熊离火。南宫明灭瞳孔一缩,这显然是最为精纯的离位道行,难不成…面前这人竟通晓了四极道法? 封印空间外头众人翘首以盼,都希望南宫明灭凯旋归来带着众人逃离降星海。忽然一声闷哼从结界光芒中传出,紧接着南宫明灭仿佛炮弹一般被打了出来。众人定睛看去,青年趴在地上满身鲜血,不仅仅是模样狼狈,他明明睁着眼睛却不愿意站起来,莫不是连斗志也全部打消了? 湖主小心翼翼上前问道:“侠士公子~公子~你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南宫明灭看了她一眼撇嘴点头。众人长呼一口气道:“不打紧不打紧,只要人没事就行,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有一天能过了这十招的。” 南宫明灭苦笑道:“我已经撑过十一招啦!” “那怎么还?”众人疑惑不解。 “那厮改成了二十招。” 众人一听破口大骂,对于江湖中人自然义气为先,那人先说十招,又变成二十招,岂不是耍赖么?” 南宫明灭摇头道:“也不算耍赖。第一次挑战他给我十招机会,第二次变成二十招,起码这个约定,我觉得他是不会不认的...只不过,我自己没有好好把握罢了…” 青年耷拉着脑袋满脸沮丧。 “小哥不必失望,我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第三次,争取第三次打得那家伙满地找牙。” “没可能的。”南宫明灭颦眉摇头,“那家伙…对天地八极每一极的感悟都惊为天人...那、那根本是一个对我放水的道通八极之人啊。” 此话一出,大厅当中一片死寂。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二十九) 众人安静片刻纷纷掉头离开,南宫明灭惊讶道:“前辈们、诶,怎么都走啦?!你们去哪?” 卫壤中道:“你没忽悠我们?道通八极?那还打什么,咱们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去啦。” “可是…”南宫明灭又气又急,气得是刚才自己口无遮拦把大实话说了出来,急的是倘若这些前辈高人失去信心,光凭自己一个人是万难打败对手找到出海的方法的。 南宫明灭一跺脚,“诸位前辈,我有句话,你们听完之后若还是想离开,南宫明灭绝不阻拦。” 众人垂头丧气哪有功夫听他说话?但卫壤中停下脚步道:“雷前辈、阳前辈,咱们且听他说一说,也不打紧。” 雷千钧和阳焕天对视点头,“诸位,在场都是误入这降星海无法逃脱的人,横竖都是困在这里,不如听南宫小哥说两句。” 众人虽然不抱希望,但好歹停了下来。南宫明灭喜道:“诸位请仔细想一想。为什么有的人进入结界就死了,而在唱诸位都是走着走着就自己出来了?倘若封印结界里的那人真有杀害我们的心思,凭他的道行法力,只怕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吧?” 众人缓缓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我与那人交手两次,他道行感悟和招式虽然厉害,但没有下杀手,否则我早就不能全身而退了。我觉得,守护守护、封印封印,那白衣人也许是真的希望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继承者继承结界当中的东西。他一开始许我十招之约,我没挡下来,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又许我二十招之约,我还是没挡下来,不过我觉得...他似乎是有意想看看我的发展。” 众人惊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这样的?所以没有尽全力?” “我是这样猜想的。”南宫明灭正色道:“他为什么不用八极道法直接将我打法了?而且还增加对招的方式,恐怕他也知道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不仅琢磨他的招数和灵气,更与各位前辈大能共同进步以抗强敌。如果按我的想法,下次进去的时候,恐怕就要接三十招、四十招了。他虽然没有杀我也没有用全力,但形势严峻,愈发不是我们崩溃分裂的时候啊。” 阳焕天点头道:“不错。我觉得南宫小哥分析得不错,若当真是这个情况,说不定能赌上一赌。”他微微一笑,“南宫小哥,既然如此我会继续陪你练习,只不过你进步神速,我道行低微,再过段时间也许就教不了你什么了。” “阳前辈谦虚了,论斗法经验、论运气娴熟,我要向先生学的还有很多很多。话说到这里,我觉得那白衣人虽然厉害,却并不是一定要打败他,倘若下一次进去我能撑过他开出的招式数量,那么这件事情当有回旋余地破冰希望。”他诚恳看着众人,”希望各位能不吝赐教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觉得南宫明灭所言确有其道理也纷纷重新回归。这一次比起先前的对抗练习更加严苛艰难。 众人轮番上阵丝毫不停,南宫明灭当然不可能将每一极道法都融会贯通,他要做的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他的长处是什么?当然是那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十枚泥丸宫了。 瀚如烟海的淡绿色意念引导几种灵气,有的主攻有的主守,有的往往将两种或者三种灵力主辅连接汇集一处,纵然己之乾坤不如彼之乾坤,但根据慕容归一所说“八极灵气一主一辅方窥大乘之皮毛”,南宫明灭纵然感悟粗浅,理论上来说使将起来依然能够威力倍增。 他从一开始无法娴熟老练融合多种灵气,实战当中千百次失误、百万次灵力交融,心中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一条无法看见的“线”,顺着这条“线”,南宫明灭发现自己的融合道法威力愈发强横了。 这是自南宫明灭第二次挑战失败之后的第二十天,青年逼开对面对手汗如泉涌笑道:“前辈们难道只有这些本领?这样下去如何能破了那白衣人的招数?我虽有信心接下他二十招,但三十招?四十招,可是悬得很咧!” 众人苦笑骂道:“这两个月时间你可谓是进步神速,且不说本身已经道通两极,你那上达天道的融合法门就只能用叹为观止精彩绝伦来形容。不是我们不想出手,只是我们这当中大多数人,已经不是你的对手啦!” 南宫明灭道:“如此,不如二人一组向我发动攻击,无需留情,下手必杀,倘若不对自己残酷又如何能带着大家伙儿逃出这降星海?” 众人正色道:“以一敌二不是好玩的,南宫明灭当真无惧生死做好准备了?” “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困于一隅苟活于世?” 众人点头开始分组,这分组也有讲究,擅长震艮二极之人往往与擅长坎系道法的人组成一对,为的就是在南宫明灭以相生相克道行抵御攻击的时候可以用更为精纯强大理解深刻的道行从中击溃。什么生死成对、艮巽成组、其中又暗合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原理。这架势从一开始就严肃浩大,现场气氛也极为沉闷。 最先与南宫明灭交手的二人便是一生一死配合出手,南宫明灭接了这头忘那头,挡了死气挡不住滔滔不绝的泽兑术法。这二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道行大家,纵然一对一比起南宫明灭差了些,配合起来却相得益彰默契无比,一时间将青年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多时便受伤败阵无法坚持。 众人见南宫明灭败退不支准备收手,而青年吐血道:“继续,不在生死边沿走一遭,又如何加强自身道行和感悟?无法突破怎么出去?不能出去岂不是与死人无异,白白困在这海底,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了!” 那二人见南宫明灭决心已定乘胜追击,南宫明灭被逼无奈腾挪闪转,保命的同时探求破解对手招数的极致,不知不觉间脚下的鲲鹏翼云步也愈发娴熟了。 南宫明灭心中澄澈清明,鲲鹏翼云步并不像纤云三弄那般有层次等级,自己的气势并没有增长,但步子的威力的确在增加,这正是证明青年正面理解扶摇山灵气的最好证明。有了加强的身法傍身,南宫明灭于捉襟见肘狼狈不堪之中思索如何破敌。生死固然对立,但这八极大法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看得清楚的?有生才有死,有死才迫使天地生灵追逐长生。换句话说,八极存于世间,那生自然也与万物生长、山川河木紧紧相连;坤阴属死自然也与毁灭破坏密不可分。 如果理解了这一层,将孕育万物之甘霖投入泽兑之生命当中,难道不能加强生命法则的强横程度么;将毁灭万物之离火投入五行属土的坤阴地气之中,正应了五行生克之中的火生土一项,岂不是天作之合条条大道? 南宫明灭哈哈大笑,他终于从八极大道的条条框框当中跳了出来。那天地至强之震雷纯刚又何如杀不得人?锄强扶弱手持神兵,既可杀人也可以救人,亦是维持生命留存世间的坚强力量。换句话说,八极大法一主一辅说的并不是特定的两种一组,而是...任意的两种,甚至是三种、四种、乃至八种。只不过看上去没有关联的,当中联系彼此的线条就越发难以摸索,想要探求道之真理,当真是穷极宙宇时光尽头也不一定可以摸索清楚的。 但南宫明灭毫不畏惧,他心中没有一丝迷惘,下一刻他体内四色灵气疯狂流转,蓝绿一组、红黑一组,霎时间生死灵气卷云辟尘也似的咆哮怒吼自青年体内迸发而出。 盖因为这灵气融合甚为困难没有配合好,两道灵气攻击并不完全受青年控制,好在他意念强横强将失控的攻击强行拉回来成功逼退了对面二人的联手攻击。众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道攻击如狂龙飞出砸在湖底,待暗流消散,一道大坑赫然成型。 众人吞一口口水,这降星海不知何人创造,寻常道行难以对湖底造成创伤,纵然裂开缝隙要不了多久又会复原。南宫明灭这一道攻击留在湖底足有数日时间,众人每次经过不由头皮发麻,倘若被这攻击打中,不死也去了半条性命了。 青年与众人交手,足足又过了一个月时间,南宫明灭对于八极道法的感悟比起之前又深了不只一星半点。但在这湖底待的时间越长,他心中对于降星海外面的牵挂也就越深。倘若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怎么办?倘若尚亚南觉得自己出不来了、放弃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以后又要请谁拯救安璃?他知道自己的心境已经受了影响,再继续练习下去只怕状态道行有减无增。这一日青年背负长剑照常出现,众人恍惚间无法捕捉青年的气息状态心中暗惊,南宫明灭莞尔笑道:“昨夜夜观星辰思索良久,终得这若有若无无声胜有声的绝妙状态。这一次挑战,不成功便成仁,恐怕再没有比这一次更有把握的机会了。” 众人正色盯着青年。 “各位…这三个多月时间,多谢相助。” “南宫小哥,去吧。” “上吧,这次能行的。”众人高声喝彩,“不管多少招,都没有问题的!” 南宫明灭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入封印结界,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目光之中。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三十) 白衣人端坐虚空,感觉结界入口有动静缓缓睁开一只眼睛,果不其然南宫明灭拿着长剑慢慢现身。 “你怎么又来了?” “前辈非但不对我下杀手,反而不断提升对决难度,我败下阵来也不乘胜追击击而杀之。只怕在前辈心里,也希望有个人能拿走结界里的东西吧?” 白衣人笑道:“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小子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南宫明灭皱眉道:“前辈的意思是…” “我已经给了你两次机会啦,你都没把握住。这一次再失败,我看不如留在这里罢,别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如何,现在要退走还来得及。” “不退了。” “哦?对自己很有信心虽是好事,但好高骛远只会白白送了自己家性命。当真不退走了?” “不退了。退则生畏,畏则缩手缩脚停滞不前,避则气韵尽失,此之失,我之败也。” 白衣人点头道:“好。这一次若能接下我五十招,想必星河钥也会刮目相看。小心了。”他话音一落飞身而来,这一次他行招顺序虽不像前两回,但来来往往还是那些东西,感悟强横的八极道法在他手中利可消减万物柔可倾覆天地,变可一生二三定则亘古不变,面对如此精妙的八极感悟,每一次重新面对都不得不感慨叹服。 但南宫明灭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将意念引导的八极道法主辅融合,深谙五行相生相克与天地八极之间的联系,每每后发而出,却往往可以化解对手招式。那白衣人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哈哈笑道:“仅仅三个月时间,小子道行感悟一日千里,当真是通天彻地的奇才。第二十一招,看好了!” 话音一落白衣人单手掌刀凌空劈下,团团炁浪宛如大风之中的诡异夕阳绿霞翻滚游弋扑面而来。南宫明灭脸色大变,这一掌结合巽风之诡变与乾阳之跳跃虚空狂杀而来。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倘若生硬接下面对千变万化的空间攻击绝对会出现闪失,南宫明灭被逼无奈咬牙退后,直到这一刹那他心头方才恍然:原来这天地间强到极致的法门招数单单从形式上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拥有着顶尖招数精妙到毫无破绽没有一丝僵直可言,在对阵过程之中逐渐拉大自己的优势从而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这一个循环下来统称之为“一套招法”,典型的例子便是诸如裔残晓、辜剑鸣以及尚亚南等剑道大家精妙绝伦的剑法招式;另外一种则是极致的压迫,一招出手倘若对方强行接下来必然吃亏,而对手若是边退边抵挡,便失去了主动出击攻防转换的契机,典型的例子便如扶摇山灭天一剑、北胤三千混沌剑界、以及面前白衣人施展的这普普通通的一个掌刀。这掌刀比起混沌剑剑界当然差了不只十万八千里,但威力不同、内在的道理却是一样,南宫明灭在选择后退的一刹那间就已经失去了反守为攻的时机了。 如此一来留给对方攻防选择的自由,倘若对手一直进攻,他能不能安然无恙接下剩下的三十招呢? 南宫明灭脑子里一片不甘,只是事已至此必须先挡下面前的掌刀。既然对方是用乾巽的招式,自己便以不动之艮以及焚金之火破解对方招式。想法虽好,可刀炁如丝跳跃如龙,每次都能穿过青年志在必得的纯极离火攻击到自己身边。纵然寰天剑剑泛纯黄拼命防守,但言多必失、守久必破,青年依然被绿霞般的掌炁打得捉襟见肘。 南宫明灭心中又急又怒,自己的破敌思路并没有问题,可问题摆在面前,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他冥思苦想,转眼间身上已经被刀炁削了几个口子,那源源不断的灵气攻入自己体内,青年恍然明悟惊讶自语:“如说真说错误,只能是对这道刀炁的灵力判断错误,这般如丝跳跃、进入体内破坏经脉如纯阳至刚不可一世…怎么看都是震雷之道。可是为什么…这道攻击竟以绿色为基准?!我原以为这是巽风之绿与乾阳之金混合一齐,此时看来这当中居然别有洞天?!” 这一回南宫明灭将乾巽二极当作一个整体、抑或是一种障眼法,而内里存在的当做震雷之道。青年手捏指法口中念念有词道:“扶摇天光剑下走,百鬼岂堪夜中行?震元一炁、五雷归天法!” 只听轰隆一道震雷炸响抟聚于青年掌心,对面丝线般的绿霞炁浪竟与这五雷归天法生出一刹那的共鸣!这正是南宫明灭所要的结果,如果不是有心去感悟、倘若不是心里有了这个计较,生死对决间这种细微且一闪而过的联系寻常人是绝对感觉不来的。但南宫明灭故意施展,位的就是这一刻。 青年嘴角一挑哈哈笑道:“前辈,我是头一次见到能将八极道法改变颜色的人,你这一招骗我骗得好苦!” “妙哉,妙哉!年轻人有此眼光前途无量!”白衣人咧嘴大笑,手上并没有停下来,原本一分刀炁掌力陡增三成。南宫明灭吐一口血后退上百步,体内灵气流转豁然化作金光灿灿的乾阳灵气游弋与自身体内。这空间道法融汇于鲲鹏翼云步当中,一时间闪烁条约来去无踪,竟真的比起之前以艮离融合起来还要奏效。南宫明灭面对这套天绿浪雷罡越打越有自信,就这么勇往直前逆流而上,凭金属乾阳空间之法,竟生生破了白衣这一道变色雷霆,其过程之复杂,斗法之精彩,倘若旁人在此必然高声欢呼。 南宫明灭手腕一振寰天轻吟,青年人意气风发道:“这改变八极大道颜色的功法,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小子若不学上一上,岂不是白费了前辈一番苦心?”南宫明灭挺身上前气盖云天:“你最好一直进攻,否则让我抓到破绽,头疼的就是你了!” 白衣人哈哈笑道:“小子口气挺狂,不过正合我意,再来、再来!” 那人越打越有激情,手中那套颜色不同的八极大法变幻莫测难以揣度,最开始的时候南宫明灭以为这道法仅仅是经过伪装之后施展而来,一直到了二十五招之后对抗起来逐渐吃力,青年方才转变思路思考:倘若这仅仅是单纯的伪装之后的八极大法为什么威力会这般强横?他思索半晌无果,所幸大胆猜测一直到第三十招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南宫明灭背水一战,想起当初东海蓝洞之中和沈澜一起对抗烁清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沈澜的灵气极为古怪,来来回回似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就算他施展起听风院引以为傲的巽风法则,其剑法招数上发出的光芒都是黑色的。这是为什么?南宫明灭相信突破口已定就在这里。 他虽然不知道沈澜体内灵力经过了怎样的变化,但不知为何,“万法归一,阴阳相生”四个字凭空钻进了他脑海之中。他又想起道家经典,亦是慕容归一曾经无数次说过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玄妙过程,青年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 这泱泱世界原本就是又混沌衍生而来,清浊两分,后成四象,再其后乃成八荒八极。也就是说倘若道行感悟修炼到一定程度,纵然将这种先天灵气看作是另外一种来使用,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宫明灭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而心思澄澈立即显现在招法之上。第三十一招,辅以坎水泽兑之力伪装成青色灵气,内里实则是焚烧万物之火。这朵青莲火绽放翻腾好不强横,南宫明灭自知无法抵挡,吐血败退思索如何以意念引导坎水灵气变色的法门。 他所需要的不是变色,而是走向变色伪装的道路,因为那条道路的尽头很有可能是比道通坎极更为高深的感悟方式。 然而他放手一搏了,此时畏手畏脚,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自己的祭日。南宫明灭以五行相生、金水互补以湮火境行气方式运转经脉之中坎系灵气,又以乾阳空间之法辅助融合。两极大道相融相生愈发强横,但这…还不够。 之前运用这种程度的招式撑过三十招,第三十一招他知道撑不下去了。正所谓不破不立,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南宫明灭只能豁出一切以命相搏。 怎么做? 豆大的汗珠从青年额间涌出,在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定格下来,青年的心中想了许多。 灵力在意念的引导下攻击敌人,从始至终,意念都处在引导者、导师以及核心的作用,但天地有灵,灵气之所以称之为“灵”,总有几分道理吧?南宫明灭深吸一口气,心中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然后他手持寰天剑向前,猛地斩出了一道金色绚光。 白衣人看见金色剑浪如狂花乱触,杂乱之中带十三分异样的气息,然后在二者攻击接触的刹那,白衣人脸色骤变。因为他发现,这金色的剑浪竟绵绵不绝坚韧无极,似倾天海啸,又像无尽虞渊,正好克制了手中这朵青莲火花。 这金色,是不折不扣的坎水灵气! 白衣人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这第三十一招也被顺利接了下来。 他又打量了一番面前青年,狂风骤雨似的招数倾盆而下,从三十二到四十八,打得南宫明灭吐血不只无力招架。到第四十九招,青年手中寰天剑被径直弹开,他披头散发嘴里咳血,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然后白衣人大掌劈来,宛若八彩极光,正中南宫明灭胸口。 青年狂喷一口鲜血。第五十招八极同源,受此一击南宫明灭倒飞而出,生死不明。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三十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距离南宫明灭进入封印空间已经很久了,众人此时目不转睛盯着结界入口,连手心都隐隐渗出汗水,只希望南宫明灭可以在当中支撑更久一些。 然而青年并没有回应众人期许,白衣人第五十招正中青年胸口,他只觉得体内翻江倒海寸寸龟裂,血都止不住了,就这么倒飞而出。 “出、出来了!南宫小哥出来了!” “快搭把手!看样子情况不妙!” 众人连忙包围上去,正准备伸手去扶青年,南宫明灭拼死开口道:“不要碰我!” 他中气不足,上下嘴唇之间连着分不开的血丝,气息已经萎靡到了极点,众人只见南宫明灭浑身上下冒着八种诡异颜色光芒,每一种都蕴含着无量神力,恐怕当中任何一种加在自己身上都不会好受。南宫明灭只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的皮肤开始蜕下,他的经肉开始剥离,他的骨骼开始软化,甚至他的脏腑开始衰竭。 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年轻人。 “南宫小子,你怎么了?!”卫壤中等人惊声大喝。“不要碰我,再说一次。”南宫明灭咬牙切齿,他半跪在地拄着寰天剑,他想站起来,可是堪堪动了动腿就觉得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他强忍着不出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下颚滴到地上。 众人不明所以,卫壤中急道:“各位,南宫少侠不能死,搭把手!” 南宫明灭绝望了,这是第五十招,这就是第五十招,倘若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一招手里活下来,那么他就完成了与白衣人的约定,可如果卫壤中等人出手相助,自己辛辛苦苦拼命良久,岂不是付诸东流白费气力?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也许只有奇迹发生自己才能活下来,此时此刻就算他想拼一拼这一丝奇迹,他的嘴巴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行动拒绝了。 众人见南宫明灭不回答,以为默许,卫壤中坐在他身后,其余人列成锥形分成四排逐排端坐,纷纷以体内最为精纯的道行灵力协助南宫明灭。青年只觉得这十几人磅礴雄厚而又不带有一丝自己独特意念的灵气如源源不断的江海一般汇聚在自己体内,他无法反抗,可他依然能够操控自己的意念。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了,南宫明灭的意念对其他人传送到他体内的灵气视若无睹,就那么擦肩而过,就那么形同陌路。 那不是自己的兵,纵然竭尽全力只剩元帅,也要战死于沙场之上。此为扶摇战魂,也是南宫明灭践行之道。 “年轻人,此来欲何?” “破封印,出降星。” “若身死道消?” “便生死道消!” “哈哈哈哈——”白衣人哈哈大笑,“泱泱洞天相逢于此,是为有缘;你身上有我认得的气息,是为有故;全力而不怠,是为有道;身死而无悔,是为有悟!如此有缘有故有道有悟之人,就这么死去太也可惜。” 话音一落,原本八种盘旋萦绕在南宫明灭身上的神诡灵气化作青烟消散,青年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舒坦,除了身体内外已经造成的伤害,方才那种已经两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骤然不见。 “活下来了。” 只是...这样一来。南宫明灭颦眉道:“前辈,这第五十招怎么算?” “你并没有接下第五十招。” “可我也没有死在第五十招下。” “你能以一人之力活身而退的机会不足万一。” “纵只十亿分之一,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结果?” 南宫明灭眼眸雪亮,他虽看不见白衣人的身影,但他的目光依然刺入白衣人的心中。 沉默片刻,白衣人道:“最后一招,许你半个时辰调养身息。若能接下,星河钥为你所用。” “一言为定。” 南宫明灭盘坐虚空,大厅之内,再无一丝一毫人声。 八极同源已经厉害如斯,南宫明灭知道这并不是白衣人全部的实力。他亲眼见识过道通八极的玄天大能恐怖的实力,且不说白袍人和北胤,就算是裔残晓,都能在一招之内将他灭杀。 白衣人出招是有道理的,他说的第五十一招固然几乎不可能接下来,而他说的第五十一招,也绝对是以他对南宫明灭的了解施展出来的、青年只有万一机会能够接下来的绝世狂招。 这一招之后,不成功、便成仁。南宫明灭咽了一口口水。要如何在这半个时辰里增加这万一机会?他没有时间治疗自己的伤势的,一切的思绪,全部集中在如何应对这一招下。 揣度白衣人的意图?不需要。瞄准敌人的弱点固然重要,但这世间第一位的,必然是强大自己。将目光放在敌人的出手上时,那便是将成败放在对方手里、放在老天爷手上,真正的强者就算倒在命运的车轮之下,心中呐喊的依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不是感悟的问题——半个时辰增加不了任何感悟。 这不是决心的问题——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这也不是剑法招式的问题——扶摇山招法,岂是一朝一夕所能透彻? 该怎么做?南宫明灭深呼吸一口气,脑海之中,慕容归一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人,身材挺拔、面颊削瘦、气息融汇于天地之间,眼睛映照穹庐星辰。 脑海里那个慕容归一忽然开口了,和蔼地,朴素地问他:孩子,我们扶摇山道行,那根基是什么?那一切的源头又是什么? 南宫明灭说:是剑。 不对。剑者,兵也。可杀伐亦可佑护,却仍属下乘。 南宫明灭说:是…气势? 不对。气势者,对天地之感悟也。气盖云天一往无前者大勇,上善若水心藏菩提者大能。气韵以自身为尺,大勇可胜大能,大能亦可胜大勇。因材施教也。 南宫明灭疑惑了。 这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呢?二十三年的人生,慕容归一是在什么时候与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的呢?是小时候?还是自己心不在焉忽略了? 他心中忽然烦躁,所以呢?后面,后面师傅他老人家究竟说了什么?扶摇山道行的万法源头,究竟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意念海中图像翻滚,鲲鹏自星空降落,星云翻滚,荡漾起星河无数。南宫明灭骤然睁开眼睛抬头,然后他看见了。 海底宫殿顶上,透明的材料将降星海数之不尽的周天诸多繁星掩映进来。在那一刹那青年明白了,紧接着脑海中慕容归一道:“是星。星空无限,是最接近于天道的系统。为什么抟天境与其余三宗境界相仿,而同天境则高出一筹?正是因为扶摇道法以星空宇宙为根本。而通过星空探知真理,亦是最容易勘破天道的法门。扶摇山道法,是一门与天同寿穷究天道的绝世法门。 南宫明灭顿悟明了,他哈哈一笑道:“前辈,可允我外出一游?” “自然可以,但若是半个时辰回不来,我会亲自出去要你性命。” 南宫明灭也不拖延,顿时化作流光炫彩朝宫殿大门飞去。当他重新置身降星海无限星空宇宙之中的时候,他目之所及,一切都不一样了。 北斗为斗,换一个角度却成直线,再换一个角度竟变作马蹄铁。三百六十度便有千千万万种理解。那牛郎织女,此时分隔于银河两岸相会之日遥遥无期,换另外一个看法,却可以永世不离恩爱一生。南宫明灭对着漫天星辰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个中生衍变化无穷尽。已经不能用千变万化来形容了,应该用…“无穷变化无极衍生”来描述,是的,原来扶摇山的道行之中,还有如此神奇、如此夺天地造化的大能大道。 南宫明灭每走一步,那些星辰勾画的图像便印入他的脑海神经甚至肌肉记忆之中。他如同倘佯在星河之间的旅者,又像漂泊宇宙的流浪人,每一步都让他发出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共鸣。 这些星辰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完。他只有半个时辰,他需要在这半个时辰里找到能够击溃白衣人第五十一招的办法! 扶摇道法之中,以不周境灵气施展道法,最强当属天之三剑中的破天一剑。破天剑,天穹网网,一剑破之!扶摇山道行精炼至极真空切斩,断世间诸多妖邪,破泱泱万法之一脉。就用这一招吗?破天一剑? 南宫明灭摇头。不,还有一招,是不周境可以勉强施展出来的。青年的目光盯着星河之中位于北斗星不远处的闪烁耀眼光彩帝气无双的硕大星辰。 那是万星之尊,亦是北天宇中枢。那是帝命紫薇,亦是天穹北极。 北极星,三垣剑诀之中的最后一道紫微剑诀。那是集成扶摇山通天道行的、几能与灭天剑诀并驾齐驱的无上妙法。 就是它了。南宫明灭望着北极星、紫微垣,绕着星群,将目光之中一点一滴尽数记在心中。 这是“变”与“道”的结合,这是剑法的极意。 然后在半个时辰结束的时候,南宫明灭重新踏入海底宫殿。他抬头,慧眸如电,闪烁十万繁星,他开口道:“前辈,出手吧。”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三十二) 这一刻南宫明灭弃剑不用,诚如当年慕容归一所说,剑者兵也终为下乘。青年体内的灵气幻化出一种偃旗息鼓却枕戈待旦的状态。十大泥丸宫准备就绪,灵力如浩瀚大海无穷无尽。他在脑海之中整理这半年甚至一年时间所悟所学。 从最开始的老藤山庄赌约大战,自尚亚南手里学到以灵剑招式化繁为简破解自身僵直反守为攻的套路,所求在一个字:整;又得知湮火境其根基在于敕令纯粹八极为己所用,而不局限于离火一道,所得在一个字:精;后来于鬼狱渊旁大战言宽,先得了尚亚南反向行气、影响剑法外形却不影响剑法内里威力的法门,所重一字:变;最后深处降星海,巩固八极融汇道法,甚至学到了白衣人手里伪装八极颜色的绝妙招数,那是一生二生三生万物的至理妙招,所求一字:根;而到了最后,青年于扶摇山万道之源中悟出新法,即为:星辰有轨人无轨,百度生衍万剑催。结合这么长时间学领悟的一切,再加上柳菱音灵身帮助青年突破至神剑不周境,南宫明灭将所有感悟缕顺,他不骄狂,不气馁,不妥协,不后退,就那么从指尖少冲穴发出了一道纯白色炁剑。 紧接着青年另一手向天成爪,用力扯落,霎时间仿佛天地星辰都降了下来!南宫明灭徜徉于星河宇宙间,紫微垣群星闪烁飞舞流窜,向着青年手中纯白炁剑涌了过去。 紫微星官三十九,听我号令八千回。 白衣人的身影隐藏在结界空间里,但八种颜色的光芒已经汇集在一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一招的霸道。南宫明灭毫无惧色直面第五十一招,忽然高声厉喝剑指天南,口中念念有词道: “北极五星合天网,太子天枢归中央。 治下北斗诸星座,抟云聚于紫微场。 太乙神尊剑下走,天地双乙裂为罡。 仙王大帝统五帝,赤白黑黄灵威仰。 大垣降星在一处,紫微帝气破天光。 此时无剑胜有剑,助我扶摇掌尚方。” 话音一落南宫明灭双眼顿开,正对面八色云团仿佛斗转银河,八彩星臂汇成漩涡朝自己冲来。南宫明灭在这天地八极之招下衣衫猎猎连脸颊都被吹皱,但越是如此他眼睛里的星光就越是明亮。 下一刻紫微垣星群全部降落在纯白色炁剑上,原本苍白如纸的白光冷剑在群星加持下精雕细琢星纹繁复不似人间之物,紧接着青年握紧炁剑,向前方八彩星臂中央狠狠刺了过去。 一往无前,全力以赴。紫微剑诀所向披靡,搅乱八色光臂的同时也搅动着南宫明灭内脏经脉,但青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只是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似乎早就在他意料之中,当紫微剑诀受阻时南宫明灭没有丝毫慌张,倘若他的身躯是透明的,众人可以发现此时他体内经脉灵气竟反向流转,于是原本镌刻在纯白炁剑上的星纹骤然发生变化,紫微剑诀剑罡变长、剑身变窄,从层层星云之中的薄弱处如钢钉一般砸了进去! 然后众人发现,原本纯白的炁剑开始变幻了色彩。那原本作为将军统帅三军的意念从导师的状态变成了守护着、从打先锋变成压阵,然后己阵前方八种天地灵气无拘无束仿佛重获新生。它们欢呼着叫唤着,从蓝色变成红色、从金色变成青色,八种颜色流光溢彩依次流转而出,所有人都盯着这一柄璀璨夺目逆流而上的八色炁剑。 第二次感觉到顿挫阻拦,南宫明灭深呼吸一口气,他全身上下痛如刀绞,但他不以为然,他一切注意力全部放在这最后一招斗法之上。他抬头看天,仿佛呆滞了片刻,嘴里忽然道:“北极紫微星终年在北,为天帝之星。今南宫明灭以跳出宙宇星河之目再观紫微、自天北以北向南远眺,则北斗变南斗、北极化南极。星光普照、天体运行,有极昼光辉之剑,亦有极夜阴冷之招。紫微垣众星千万种组合,上亿缕光线,无形、无既定运气通路、无败北。且看紫微剑诀-改!” 原本只一柄炁剑,在南宫明灭话音刚落的刹那分离成亿万道璀璨小剑。这些小剑呈单色流转,外形虽渺、暗藏乾坤。其组合变势无穷无尽,其蕴藏威力迫近通极。 震耳欲聋的交战爆鸣轰然洞开,那是数亿道炁剑攻击爆炸所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响声。待海底一切动静重归虚无,南宫明灭跌坐在地上喘气,而他正对面,原本封印结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一座水晶台立于视线不远处,众人目光汇聚,台座上漂浮着南宫明灭之前向众人描述形容过的星河钥,而那个白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成啦!成啦!” “撑过来啦!成功了!” 一片欢呼声中有人慢慢上前想一探究竟,只是还没触碰到星河钥已经被弹开老远。众人料想此物必然只能由南宫明灭去取,一时间再没动静,只等青年起身。但紫微剑诀反噬太重,青年一直端坐在地一动不动,有人想上前帮助他疗伤,却发现南宫明灭体内的意念、灵气正以一种从没有过的诡异方式漩涡般地激荡运动。那不是寻常人可以插手的,兴许稍有不慎反而弄巧成拙,于是所有人围在南宫明灭身边,静待他自行恢复。 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时间,南宫明灭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全是聚焦过来的目光,紧接着震动宫殿的欢呼声迸发出来。如此炽烈,反倒让青年有些不好意思了。 嘘寒问暖几番,南宫明灭站起身去拿拿星河钥,果不其然,其他人无法靠近的宝物并没有排斥南宫明灭,他就那么轻轻地将一尺长短的物件拿在了手心当中。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窃窃私语。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南宫明灭才回头道:“有办法出去了。” “当真?!” “不可消遣我们啊!” “当真。此物名为星河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钥匙,不过映照诸天星辰,的确有指南指北的效果。”他心念一动,从钥匙前端四棱之间钻出一道笔直的蓝色光芒。南宫明灭道:“我心中默念北斗星方位,然后这钥匙就指引我们方向了。我想的话,就算身处降星海,此物同样有奇效果。” “这么说是一件高明法器了?是什么?仙器?” “不知道。”南宫明灭摇头,“不过此物太小,这柄又细又短无法拿捏,否则还能当匕首用一用,可惜了。” 有人道:“南宫小哥,我记得上古有神话,说有的法器能随主人心念变大变小,你要不试一试?” 南宫明灭一愣,“还有这个说法?我从来没听过。” 见众人目光都看着自己,南宫明灭点点头,“也罢,我就试一试。” 他唇齿微启,“大。” 现场安静了一刹那,然后所有人都惊讶了,因为原本一尺左右的钥匙,竟变长大了许多! “真的变大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南宫明灭心中热血澎湃眼皮狂跳,忍不住继续道:“大!大!再大!” 那钥匙能听懂南宫明灭的话,从一尺长短不断变大变长,最后变成一把四尺左右的四棱锥形钥匙,而原本并不能用来拿捏的长柄也变成剑柄的模样。南宫明灭伸手将星河钥拿在手里,挥舞几下,喃喃自语道:“此物与我灵犀一点,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伙伴,实在难得。” 他从背后取下寰天剑,自言自语道:“只不晓得这星河钥是什么等级的法宝,倘若对阵途中折断损毁可就糟了,不如用寰天来试试。” 他左手拿着神剑寰天,右手拿着星河钥,两柄法宝一经接触当即碰撞出八色火光电光飞蹿。南宫明灭细细打量,以寰天之利依旧不能在星河钥上划下半分伤痕。他刚准备用尽全力再打一次,没想到左手寰天剑龙吟轻挣,竟似乎不愿意再与对面发生碰撞。南宫明灭心中骇然,纵然寰天剑此时无法发挥出力量,但归其本质,依旧是名动天下的神剑之一。如果它自己拒绝排斥与星河钥碰撞,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自己全力操控下的星河钥,是有能力将无法全力操控的寰天剑损毁的。 南宫明灭心头狂喜,“我、我这是捡到宝贝了?竟是...神器级别的宝物?” 重人见他面露喜色也纷纷喝彩,有了星河钥帮助,似乎离开降星海爷不是不可能了。在南宫明灭答允之下,降星海水族将这么多年冰封在冰棺之中的上古修道者一一唤醒,锣鼓喧天准备着出海事宜。众人以南宫明灭为首,终于在第四天出发了。 南宫明灭心中以天穹星经纬度作为标准,那星河钥顶端发出一束指引众人方向的蓝色光芒,笔直而明亮在幽幽海水之中异常显眼。更关键的是星河钥所过之处,原本争相绽放的星辰云彩全部被吸收到钥匙当中,于是原本布满星空的湖水,但凡众人游过皆与普通流水再无二致。 众人游了一个多时辰,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淡淡光芒,那种月白里带着淡淡青色的光,不会错的...那是南疆特有的月光。 南宫明灭浮上水面,远方传来一首渔歌,青年定睛看去,那是一艘木船,船上侧卧一人,正笑眯眯看着他,“南宫小子,一别三月,当刮目相看?” 第十七章:长安智夺人皇柱 南宫误入降星海(三十三) 降星海湖畔,从湖底浩浩汤汤陆陆续续涌上来数百号人,这些人以南宫明灭为首,此时正围坐在一团。正是南疆晚间时节,降星海的潮汐声将天上与湖里的星光月色运送过来,四野满是虫鸣鸟啼,恍若世外桃源引得人流连忘返。 南宫明灭将这三月湖底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事情向尚亚南等人大致说了一遍。尚亚南道:“当年我与铃音分别之后曾经与衍星子一同寻找过她的踪迹。她是青丘人,我们虽不知道青丘在何处,却也寻觅了很久。这是我第二次来降星海,记得那时候我们阴差阳错路径此地,衍星子看着眼前海洋惊叹于星辰之浩瀚、更认定降星海是扶摇山门人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他准备下海感悟天地造化,正巧一只青丘白狐路过,我们担心放过这白狐就再没机会找到青丘国,便先将降星海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反正这海是死的,等以后再来就可以了。不料造化弄人,那白狐虽然天生异禀,但并不是青丘狐族,而我们再想找到这片星辰大海,却不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你是故意让青杳带我们来这里的?” “我听见他说降星海三个字,思来想去这南疆并没有我不知道的湖海,而降星二字与我记忆里的那片海洋颇为吻合,便顺着他的意思了。果不其然,这片海洋对你们扶摇山门人有莫大好处,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急着走的原因。只不过千算万算不知道这降星海出去了就出不来。三月之前我们在湖心发现空无一人的船只以及断了的船锚,就知道你多半是掉进海里啦。” 南宫明灭苦笑道:“这都过了三个月时间,前辈怎么还在此等我?” “我原本只等你一个月时间,长安那妮子说你本事不小,一定能出来。我拗不过她,不知不觉就等了这么久了。” 最兴奋的还是青杳。他从没听说过有人掉进降星海还能出来的,一时间对南宫明灭又是钦佩又是叹服,大笑直言道:“要说之前我还不服你,觉得小璃姐姐神女也似的人物,没一个人能配上。到了现在真的是不得不服了。也只有南宫大哥这般人物,才能入小璃姐姐法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降星水族将随身带上来的珍馐美酒取出以供品鉴,又有巡海兵士发挥所长,那贝壳精敲打贝壳发出音律,那海螺精则吹响海螺,还有什么海竹管、海珊瑚、海音石,皆是能奏响动人曲子的宝贝。那湖畔上篝火通明载歌载舞,丝竹管乐流觞曲水,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烤鱼吃饱,尚亚南与南宫明灭过了几招。此时青年已经与三月之前有如脱胎换骨之别,纵然只道通两极,但战力之强横、对于天地造化之感悟可谓惊天动地。不过尚亚南毕竟是七千年前道通八极的玄天大能,招数灵力出神入化,前后二十多招便将青年治在手下。众人齐声惊呼,没想到这模样诡异轮廓并不清晰的道人功力竟然如此深厚,原本与他勾肩搭背的人全身冷汗,深怕先前哪里冲撞了对方。 不过尚亚南表示不必拘束,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南宫小子,方才我与你交手并没有放水,以你的年纪能撑过二十余招,只怕天地间再无第二个如你这般青年才俊。现在大家聚集在这降星海湖畔,我触景生情,倒有一个不错的点子,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南宫明灭眉头一挑:“前辈的意思是?” “这人身在江湖岂能独来独往断尽一切江湖联系?在座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但千万年之后重新回到这泱泱洪荒大陆,举目无亲、踽踽孑立,天下再无一人识得、子孙后辈不知福荫生死,岂不是天底下第一等憾事?不过俗话说得好:相逢即是有缘。我们这些时间跨度超过万年的人此时此刻聚在一起,难道不是老天安排、命数释然?难道彼此之间不该生出一份归属感和亲近之感么?” 众人闻言愣在当场,尚亚南继续道:“这份联系便是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纽带。有了这层关系,不论身在何处、面对怎样的对手,起码我们心里知道我们活在这世上并不孤独。倘若受了伤、有人会担心;倘若有一天死去,有人会哭泣;倘若喜结良缘,便是属于大家的乐事。有了这种温情、才不枉一世为人;有了这份牵挂、才更知道珍惜性命;有了这份感动,才明白有人在远方守候。各位英雄侠女!” 尚亚南音调从感概忽然变得高昂,他举杯一饮而尽,豁然怒而摔在地上,义愤填膺慷慨陈词:“今天,从降星海千万年牢笼里出来的今天,该是金蝉脱壳之日、该是化茧成蝶之日、该是涅槃重生之日!天地间这最后一丝纽带,也绝不该就这么放它溜走。各位,水无溯流、道有盈亏,错过今日、再无今朝。不若歃血为盟,进退与共。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为尚亚南慷慨陈词的言论所鼓舞高声喝彩,但一时之间说到歃血为盟,倒还有些犹疑。尚亚南言下之意无非是将在场众人联合一齐,但只要是团体,就会有领袖。那么这个领袖,究竟由谁来当?众人目光闪烁,这盟主领袖号令群伦好不威风,若说自己不想当一当、挥斥方遒指点山河那是不可能的,但转念一想自己道行法术皆不是最为顶尖之人,只怕难以服众。别到了最后盟没有结成反倒是内讧打了起来,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众人思来想去,南宫明灭的人品性情是让他们佩服的,再加上青年俊杰有为,只二十几岁便有如此深厚的道行法力,最关键的是这次如果不是南宫明灭以命相博,又哪有众人的今天?想要逃出降星海不知又要等多少年、兴趣永远都出不来了罢?一念及此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南宫明灭,那么问题又来了——南宫明灭似乎以这诡异道人为主,方才简单斗法,这道人浑身上下八色流转,必然是无量大能绝世人物。有这样的人物参与其中,这领袖之位说不准就要给他了。众人并非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之辈,对尚亚南不熟悉、不了解、不钦佩,要想让众人信服,当真是一件苦差;此外强如尚亚南,为什么会把目光朝下看,对自己这些在他眼里并不强横的修道者如此热情客气呢?这当中有没有什么没有想通的关节?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者让人当了枪头使? 想不通。于是众人脸上虽然高兴,心中却愁云密布。 尚亚南看众人反应,斜着眼睛瞟了一下长安,少女随即道:“各位都是前辈大能英雄豪杰,先前南宫大哥也说了,能从降星海活着出来的无不是有自己坚信的道、有牵挂、有念想、有决意之人。这其中不论是谁主持,我长安都觉得心服口服。不过老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各位前辈虽然厉害,长安我也还是想掺合一脚,为整合这歃血盟军出一分力。” 众人心道:“这小丫头片子能有几分本领?这话若是南宫说还差不多,你算老几?” 尚亚南冷哼一声怒目道:“长安,你平时没大没小,太也放肆。给我下来。” 长安脸色一变,“老祖宗,长安哪里说错了么?” 尚亚南对着众人双手抱拳、脸却对着长安,“在座之人,有九千年前雷千钧前辈、阳焕天前辈,皆是洪荒栋梁正道砥柱。再往前悉数,甚至有天下四宗时代更向前的玄天大能。卫壤中卫师兄,南海落雁岛掌门,名动天下谁人不知?就算衍星子过来也得敬他三分。这么多无量大能在此,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前无半点功德,后无半分潜力,安敢滥竽充数在此饶舌?!” 长安脸色青白交加,一时间委屈的泪水涔涔直下。众人见一直以来落落大方的少女梨花带雨,她现前说话虽然自大不知轻重,但年轻人,谁还没有个鲁莽的时候?一时间纷纷劝和给长安找台阶下。 尚亚南怒气良久才消,淡淡道:“长安,这红尘江湖,讲究以情动人、讲究以德服人、讲究以仁感人、讲究以信义立足于人。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盟军主事的,我没有资格,你更没有资格,有资格的,只有靠在座各位推选。倘若众人不服,又有何用?” 尚亚南词话一出现场安静了一瞬,之后喝彩声此起彼伏,看着尚亚南的目光也满是钦佩与笑意。而到了最后,这盟军领袖之位在众人极力推举之下也由南宫明灭当仁不让坐了上来。 尚亚南哈哈笑道:“天降诸星汇降星,众星罡煞穹庐宾。英雄意气歃血誓,参玄悟道达天京!” “好!”众人欢欣已极觥筹交错,南宫明灭道:“小子才疏学浅,日后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众人纷纷举杯,南宫明灭又道:“不如给咱们取个名字,大家伙儿意下如何。” “好,取名字好,就由盟主亲自决定可好?” “同意,盟主亲自决定!” 南宫明灭沉吟道:“我们因降星海结缘,又在降星海边结盟,现前破解白衣人第五十一招又与降星海之中的星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看不如,就叫做’星宿海’吧!诸位前辈大能个个丰神俊朗明光璀璨,就像天边明星,而众星汇聚,岂不就是星宿海吗?” “星宿海,好,我觉得好!” “好,就是星宿海了。那南宫小哥,以后不就是星宿海主人么?” “哈哈,星宿海主人太也繁琐,截然咱们都是天边星辰,那南宫小哥干脆叫’星尊’,大伙儿觉得如何?” “咦?星尊?这个好。” “我也觉得好,星尊南宫明灭,就是这个了。” 众人叽叽喳喳讲成一团,南宫明灭坐于正中央莞尔。那尚亚南指尖一弹,同时击中南宫、长安二人。二人回头一看,长安颔首会意喝了一口酒,搭着身边降星海水族呢喃道:“嗝…南宫、南宫大哥、好生威风…” 那水族见这么一个明媚丫头靠着自己,一时间正襟危坐道:“呃...那个,姑娘、姑娘、你是否喝多啦?” “没有!我才没有喝多!” “姑娘,你真的喝多了...” 长安道:“若不是南宫大哥有妻子了,我铁定要将他抢来!我、我可喜欢他啦!” 那水族脸上一红,“长安姑娘,我、我不是星尊,你认错人啦!” 长安道:“我知道你不是南宫大哥!他、他比你帅多啦!” 长安借着酒劲越说越大声,最后撒泼道:“南宫明灭,你现在这星尊当得可舒坦?” 南宫明灭愣道:“什么意思?” “你自己逍遥快活,忘了自己危在旦夕的妻子啦?” 星宿海众人一听这话,尤其个中姿容秀丽的女子,个个丢了魂儿似的。少年英雄哪个不喜欢?可他竟然已经有妻子了?长安这话如同灵气爆炸一般,霎时间所有人竖起耳朵。 “你若还有救她的心思,便救啊。你若不想救啦,忘记她啦,那、那你能不能喜欢我?长安、长安一直都喜欢你…” 长安哭腔更盛:“南宫大哥...别救小璃姐姐啦...救不回来的…” 青杳一听勃然大怒,却被尚亚南半钟制住。南宫明灭摇头道:“小璃…不管怎样,我都一定会救的。”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纷纷发问,南宫明灭经不住众人询问便将大概事情说了出来。众人恍然,原来南宫明灭有求于尚亚南,这二人本身并没有太深的联系。而此时尚亚南又需要前往青丘狐地,之后才能施法救人。众人一听,盟主的老婆危在旦夕岂能耽搁?一时间纷纷自告奋勇,要跟着南宫明灭尚亚南一齐前往青丘。 到了最后南宫明灭同意众人提议,这般又歇息了两日,在青杳的带领下,一群人浩浩汤汤,奔赴青丘天狐之国。 降星海湖畔,子时。 “没想到过了七千年你居然没有死。” “没想到你居然掉进了降星海,可喜可贺,南海落雁岛也算有崛起希望了。” “昭上…” “说。” “我敬佩你为正邪两道作出的贡献,不过当年我孤身深入南疆查明痋妖异动,最后矛头重重全部指向你。你…?” “你想说什么?” “你还是当年的昭上真人么?” “当然是。你以后也要全心全意听我号令。” “什么意思?” “啊——!你…这是…?!痋...”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一) 距离沈澜来到赤河洞天已数月之久,除了从转轮镜当中大概知道了百里烟的消息,除了了解自己并不是被父母抛弃,其余关于赤河界的事情青年一概不知。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赤河界有多大?和六帝洞天的交锋现在到了什么阶段?依然是每天都有人战死于两界战场之上吗? 不过这些事情影响不了沈澜,自从来到赤河界他才认识到自己依然不过天地之间一粒尘埃,这颗尘埃的力量太过渺小,在某些方面却又关乎千万人性命,他不得不听从韩灵枢的话好好修行。不论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也好,为了找到失散许久的百里烟也好,为了不让沈清欢受人威胁、光耀赤河界沈家也好,诸多要事纷至沓来。最开始的时候沈澜甚至毫无头绪不知如何承担,好在身边那个少女不离不弃,事无巨细,一一为他排忧解难出谋划策。 韩灵枢,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女最开始如同两国使者外交官员,一颦一笑端正落落仪态大方,却难以有显露真性情的一刻;这几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方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个重担之下包裹了内心的小丫头罢了。 此时此刻沈澜静静坐在木灵神宫里,对面和自己身形样貌道行感悟如出一辙的虚影也静静坐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沈澜不动,那虚影就不会发动攻击。 这是沈澜被困在栴水木灵宫殿的第七日,七日之前沈彦冰忽然现身宫殿大门,悄悄对韩灵枢说了什么。少女不动声色将南宫明灭赶进神宫当中,并且没有她的命令不许出去。 沈澜大概猜到了几分。当初二人前往转轮镜被温天河逮了个正着,温家势力庞大眼线繁多,既然沈家后人出现在九重赤河转轮镜,为了避免长时间在外露脸,那么容纳沈澜藏身的地方也必然不会离转轮镜太远。温家思来想去将目光锁定在九重赤河各大宫殿。 这悬于天边的九重赤河是赤河界重地,寻常人不可靠近,即便是温家也不敢忤逆这项铁则,再加上两界大战随时可能爆发,真正进入赤河搜寻沈澜踪迹的人也不过双手之数。再加上赤河亡灵有凶狠大能者,众人不敢分开,便只分成两队向两个方向搜索。如此一来效率就低了许多。 韩灵枢如何想不到此节?但让她揪心的是沈澜道行实在低微,时值赤河界生死存亡之际,必须用最快的方法提高沈澜的道行修为。而根据韩灵枢的观察,沈澜原本就是资质卓绝万中无一之人,倘若能放下心中万族偏见铁血杀伐,倘若将自身容纳于天地之间毫无破绽,以他回天瞳术的力量,纵然不敌,亦能自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之死地方有后生,韩灵枢知道把沈澜放在赤河之中非常危险,但如果马上把他送出去,半路遇见其他敌人,那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她心中忧虑看着木灵神宫,神宫大门紧闭,她要保护的人就在里面。 “彦冰大哥,孛儿。” 韩灵枢话音刚落,虚空当中走出两个人影。那男人先前沈清欢出现时曾见过的,名义上是沈家护卫,实则与沈家亲如兄弟,就连姓氏也一模一样。那女子紧随其后,头上生犄角,背后有肉翅,那翅膀颇小,虽不能像鸟类一样展翅高飞,不过边缘骨刺锐利暗冒寒光,一眼看去叫人不寒而栗。 与沈彦冰不同,名叫孛儿的妖族少女咧着嘴笑,嘴角边牙齿露出来,一副怡然自得胸有成竹的模样,与身边两个如临大敌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韩灵枢道:“沈大哥,你那边发现多少人?” “暂时还没有发现温天河的踪迹。不过林将带着几个温家内族已经往这边开来。可能是之前少主人杀了许多木灵精魄留下了蛛丝马迹。毕竟赤河界重地,有人迹就已经不寻常了。” “孛儿,你那边呢?” “温天河暂时按兵不动,不过估计是得了林将的消息,他把铁归戎派过来了。” 韩灵枢脸色一变,“铁归戎...这铁家曾救过韩家先祖,温天河是算准了这一茬,量我不敢忤逆祖先用亡谕对付他,故意调来的。” “小姐别慌,让冰哥哥去拦一把。他们俩正愁分不出个胜负呢。” 沈彦冰点头道:“小姐放心,那铁归戎只要敢来,不用小姐动手,敢打公子主意定叫他有来无回。” “先不急。我们一现身就全部暴露了。孛儿你身为咱们赤河仅存的灵魅,这时候要擅用自己的长处。” 孛儿歪着头问道:“小姐我脑子没你灵光,你就别卖关子啦!” 韩灵枢道:“你能沟通赤河众多精魄,便像生了无数只天眼,能看清这当中动向。九重天河,在你眼里就像俯视一座玩具迷宫,你要让温天河他们困在当中,或者说…引诱他们往别的方向走。那些强大的阴灵有与无尽精魄有约定,赤河当中一举一动都牵挂这些阴灵的动作。你灵魂牵引、将均匀分布的精魄搅弄一团,这里精魄少一些、那里精魄多一些,那些阴灵发现异常,自然会前往查探。” 孛儿嘻嘻笑道:“孛儿明白小姐的意思啦!一旦温天河路上遇见很多阴灵,双方自然大打出手,而这些阴灵也自然会引起他的注意。他虽然不知道我的本事,不过俗话说越是靠近目标就越是要小心。倘若这一路上阴灵越来越多,温天和恐怕就越觉得靠近目标了。” “不错。”韩灵枢点头,“除此之外,孛儿你的傀儡术也要在栴水四周布置好。不要让别人发现,我要你发动傀儡的时候再发动,不要自作主张。” “明白了。” “好,你先去吧。” 孛儿点头飞走毫不迟疑,韩灵枢又转头对沈彦冰道:“沈大哥道行强横,不过一旦杀了林将和那些温家内从,温天河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会在这里布下一层幻境,那林将过来查看,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我施法当中的破绽,我要求你…” 韩灵枢眼睛里寒光一闪,“在瞬息之间将他们擒住。不能漏掉一个人,不能让一个人有机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沈彦冰道:“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彦冰知道了。” “好了,时刻守在幻境四周,自己把握时机。” 沈彦冰再不多言,转身消失在虚空当中。韩灵枢指尖绿色光芒闪烁,一层轻盈绿纱仿佛海市蜃楼,如雾霭重重,轻轻将木灵神宫盖在当中。少女正色道:“木灵大人,沈公子就交给你了。” “放心。小妮子既然开口了,其他人想进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二) 这是鸿蒙历一二九七年的六月,原是酷暑时节,栴水之中却绿意盎然颇为凉爽。只不过这份凉爽来得不是时候,此时此刻倒给人一种坠入冰窖的错觉,不寒而栗。 木灵神宫四周被韩灵枢的泽兑幻术重重叠叠包裹起来,当中闯入了几个人,领头的那位沈澜曾经在转轮镜附近见过。此人跟随赤河温家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掌管赤河十余万大军,乃是风林火山四大将当中的林将。林将姓徐名连翘,勇武霸道自不必说,道行也极为强横。当年万军之中徐连翘如入海蛟龙左突右突,最后将敌将修罗帝江兽首级割下负于背后、仿佛炼狱妖鬼浴血狰狞全身而退,威名传世,亦是六帝洞天背后芒刺般的棘手人物。 徐连翘非寻常人物,他每踏一步,韩灵枢眼皮便情不自禁轻轻跳一下,生怕被对手看出了破绽。好在她对泽兑一道感悟太强,那徐连翘进入幻境半晌也没发现异常,几乎就要出幻术范围了。 这时他身后温家内宾忽然脸色一变惊道:“徐将军,咱们落入幻术当中啦!” 这话如晴天里响了个霹雳直在韩灵枢心头炸开。沈彦冰眼神一凛立即出招,也看不清他具体如何动作,只如鬼魅穿行于空间虚无、一双手掌流光溢彩仿佛斩开视线的彩色闪电,瞬息从众人身旁划成两界。 众人停滞片刻,忽然周身几处穴位破开指动喷出鲜血,再想行动的时候已经晚了。 徐连翘也中了沈彦冰迅雷不及掩耳的指力,这指力既霸道又巧妙,总能贯穿经脉当中最为薄弱且影响灵气流通的关节,其中又带了几分妙到毫巅的雷电,电得无法运气行招的众人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不好,中计了。”韩灵枢掩面道:“沈大哥,咱们中计了。” 徐连翘哈哈笑道:“小姐才思敏锐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夸我呢还是夸你们自己呢?” 徐连翘咧嘴大笑却不答话,沈彦冰一脚踹到对方屁股上冷声道:“小姐说话不可无礼。温天河来之前,只能请你们安份一点了。” 韩灵枢道:“沈大哥你去通知孛儿吧,之前的布置作废,她知道怎么做。” 沈彦冰欲言又止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韩灵枢与动弹不得的众人虚空对峙,莞尔笑道:“徐将军是聪明人,如果温天河来了,这栴水绿地,只怕要洒几点红了。” “小姐费心了,少主自有计较。” 韩灵枢点点头,“既然没有利用价值了,本想杀了你,不过都是赤河中人,你也算抵御外敌的得力干将,念及过往,可一不可再。” “多谢小姐饶命。” 话分两头,沈彦冰往孛儿离开的方向寻找,没有多远就发现双翼展开垂悬虚空的灵魅妖族少女。 “孛儿,停一下。” “咦?你怎么跑过来啦?小姐让你过来的?” “嗯,栴水木灵神宫暴露了。” “怎么会?小姐的幻术造诣登峰造极,那徐连翘…没道理呀。” 沈彦冰将方才现场描述一般,孛儿咯咯笑道:“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他们倒是处心积虑。” “没看懂,他们是怎么发现破绽的?还有,刚才我已经成功把他们控制住了,小姐为什么要你放弃之前的计划?” 孛儿捧腹大笑,忽又伸手捏住沈彦冰的脸颊,“我的好哥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万幸你还没傻透,这话要是当着小姐的面问她,指不定要被徐连翘那伙人嗤笑呢。” “怎么回事?” “他们根本就没有看穿小姐的幻境,不过赤河九重,最重要且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各大神宫,如果说少主人和小姐在哪里,毫无疑问就是其中某座神宫里了。我猜他们每经过一座宫殿都会故意放出这话来,如果周围没有动静,那就是没有问题,可如果这话说出来影响了施法人心境,那么幻境当中说不准就会露出破绽;亦或者最直接的,就像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骗出来啦!” 孛儿拎着青年耳朵,“小姐说什么来着,要你听命令吧?小姐给你动手的命令了?” “没、没有…不过我是怕他们把消息传出去了,实在没忍住。” “你想啊,温家人此番志在必得,说不定还从温家宝库里请来了什么宝物。他们既然主动寻求破绽、主动骗你们出招,就算被你制住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孛儿难得正色,“就算他们不主动联系温天河,只怕温天河手里也有东西能知道哪里发生了变故。” 沈彦冰无奈道:“还有这种东西…我怎么知道。” “猜啊,你看他们的反应,看事情发展过程,温家人手腕狠辣,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 孛儿摆了摆手一脸嫌弃,“诶~好了好了,你先站一边凉快去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少女说完再不理睬沈彦冰,翅膀展开悬到半空,定睛看去,透明流光的灵气丝线从虚空当中缓缓浮现径直连接到她身躯肌肤上。少女瞳孔里忽然冒出琥珀般的暗金色,嘴里呓语说这根本听不懂的音色,然后她身边的精魄们欢呼雀跃也跟着发出了细微的光芒。沈彦冰自言自语道:“灵魅族沟通灵魂精魄之术…明明是个小妖精,这时候却漂亮的像个圣少女…” 沈彦冰把外套劲装脱下来披在孛儿肩膀上,少女嘻嘻一笑趁青年不注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行了行了,自己歇着去吧,待会儿有你忙的。” 视线再转回来,韩灵枢道:“事已至此,你们是用什么法子沟通的,可以告诉我吗?” 徐连翘道:“小姐博文广记,不过这东西您还真没见过。最近和帝江**手的时候咱们得了一块金色小骨,族长本来准备用来炼制法宝,结果后来阴差阳错,练成了一个形似八卦盘的东西。这东西没什么大的作用,不过可以记忆几个人的生命状况,颇为神奇。” “记忆生命状况?怎么个记忆法?” “小姐是医术大家,感兴趣也正常。其实操作起来很简单,把带着灵气的血液放到金盘上,血液会围绕金盘不断旋转。若血液变色,就证明人死了;若血液停止旋转,说明人体内的灵气出现了问题。你们想要阻止我们传递消息,无非两条道路,一条杀了我们,第二条限制我们行动。但我们修道中人限制行动只能从限制体内灵气开始做起。族长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处,结果少主喜出望外借了过来,正好可以寻找你们踪迹。” 韩灵枢点头,“原来如此,灵气彼此感应,应该有能够远距离保持灵气当中意念活性的成份,有机会一定要看一看。”少女望了望天空,既然温天河已经知道了,铁归戎应该也十万火急赶过来吧。” “可不是吗?另外还有几个人,这次惊喜满满,少主可谓一片苦心。” “倒真苦。”韩灵枢摇头,“来了,居然这么快。”她身影翩若游龙瞬息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孛儿旁边,“孛儿,你只管狙击温天河,铁归戎交给沈大哥。沈大哥,你有这个光耀赤河的姓氏在头顶,千万不能输啊。” “小姐放心。” “放什么心?”一个陌生低沉男声大大咧咧穿进众人耳朵里,韩灵枢并不去看,沈彦冰转头盯着对方,“沈韩两家说话,阁下就不用插嘴了。” “这是什么话,温韩沈三家在赤河素为望族同气连枝,现在六帝洞天进犯,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一起探讨的呢?灵枢也做得过了些,既然沈公子已经回来了,干什么躲躲藏藏不让我们见到?一别多年,族长对灵尊这孩子可是想念得紧。” 韩灵枢按下要发作的沈彦冰莞尔笑道:“你说的族长,难道是温家温燧么?抱歉,沈公子自从没见过什么族长。他身份尊贵,总不能什么猫儿狗儿想见他都要亲自去见面吧?” 铁归戎脸色一变:“丫头,你这目无尊长倒是越发长进了。” “嘴上功夫、倚老卖老,铁归戎,你这温家看门狗的门道倒是越摸越清楚了。”沈彦冰脱口而出。这一回韩灵枢没有阻拦他,只露齿笑道:“沈大哥,怒火太盛,有伤脏腑,若不赶快排出去,对身体可不是好事。” “要怎么排,小姐尽管说来。” “这面前活生生的火靶子,不就是给你发火儿的吗?” 铁归戎哈哈笑道:“你老子来尚且惧我三分,就凭你?” 沈彦冰话不多说,体内意念流转,已经朝对面打出一招。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三) 孛儿从冥想与沟通灵魂精魄的状态复苏缓缓睁开眼睛,这段时间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周遭发生的事情依然一清二楚。灵魅族妖女看着不远处和铁归戎交战的心上人,就算知道沈雁冰道行深厚,也禁不住捏一把汗。 “布置好了?” “嗯,小姐放心。温天河这一路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厉害的阴灵,双方就像火星和火药,碰上了必然是一顿你死我活的交手。不过温天河那边人多势众,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 “大概可以争取多长时间?” “加上我布置在附近的阵法,五天吧,五天最多。” “只有五天吗。”韩灵枢满脸担忧看着木灵神宫的方向,“早知道就不带他过来啦...就算他这几日有突破,对局面的影响还是太小了…” “小姐~要担心那也是五天之后的事情,现在摆在面前可是铁归戎这老乌龟。诶诶!沈彦冰你专心点,找死啊?!” 韩灵枢定睛看去,只见铁归戎双臂擒天举起一座灵光化成的庞然大山。这大山高逾千丈巍峨雄浑,只站在山体之前就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沈彦冰脸色一变后退三步,这纯粹的光芒乃是铁归戎引以为傲的艮山法术,山连浊气,是为土属。他心中洞悉明了,浩瀚意念带着无尽青碧色灵气便要喷薄而出。 韩灵枢摇头传音道:“沈大哥,这一招雷山遁空是铁家秘学,知道的人甚少。你用上一式正宗的’金戈铁马’,必能破他招数。” 沈彦冰心中疑惑,金戈铁马扫荡于万军之中、穿梭于虚空之里,是一招深暗金属空间法则的强横招式。但面前压顶大山明明是纯粹的艮位术法,二者之间并没有多少联系,这么应对到底有什么道理? 不过疑问归疑问,沈彦冰并没有丝毫怀疑韩灵枢的眼力。青年手中两尺狼爪金光爆蹿,整个人矮身摆尾划出朝斜上方的十字爪击,金灿灿的十字电光奔腾翻滚卷云辟尘正好与半空中已经投掷出来的巨大山岳撞在一起。 “咚隆——!”巨响中沈彦冰微微一愣,两道攻击撞在一起的声音极为怪异,再定睛一看,原来这看似宏伟无量的顶天大山竟是中空模样内含乾坤。这片空间翻滚成绞在一起的漩涡散发出致命威胁,沈彦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世人都知道铁家人艮山法则强横无匹,他们便故意创出用山之法则掩藏内里杀招的法门,竟一星半点破绽都没有,方才若不听小姐的话,这亏是铁定要吃的。 沈彦冰眯着眼睛,“以铁归戎狡诈,只怕这层破碎空间也是种障眼法。看我把这中空山体搅个天翻地覆!” 青年狼爪掏出仿佛要撕碎苍天般望巨大山体之中的诡异空间猛插进去,那铁归戎脸色一变,“你小子竟然?!” 话没说话沈彦冰便从山体空间深处发现了一颗环绕着紫色跳跃细线的球形闪电。沈彦冰心头冷笑,“原来做了这么多准备功夫,就是想让这颗闪电击中我。不得不承认这厮道行强横,这雷电威力惊人,打在身上不死也去了半条性命,这么看起来,小姐眼光经验果然独到。” 他定了定心神,蕴含无量空间法则之力的闪烁狼爪虚空之间与球形闪电殊死搏斗。那闪电难缠、周遭的紫色雷电也不逞多让,最头疼的还是因为闪电介于有形无形之中,想要闪开颇为困难,可一旦被打到又极为难受。沈彦冰冷笑一声手中捏诀口里念念有词道:“木行八脉入奇经,肌为花叶肤为茎。一朝树人立天地,招灵自决日日新。” 宝诰堪堪结束,沈彦冰全身上下忽然由肌肤肉白色变为灰棕色甚至枯槁起来,定睛一看那些枯槁的皮肤骤然布满树纹,又有片刻竟真的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树皮。 铁归戎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血脉之中流传下来的纯灵法身吗,今天就来领教领教!” 沈彦冰面寒如铁毫无惧色,这一次他势如破竹手中狼爪直捣黄龙,只因为全身上下在这一刻皆变成树魄纯灵之身,原本强横无比的紫色电光打在身上受到的伤害只有原先百一程度,沈彦冰道行高强对付这种攻击自然不在话下。青年心无旁骛撕碎破败空间当中的球形闪电,脚尖一点飞身后退闪开巍峨大山从内向外爆炸带起来的冲击,金色狼爪一摆立在身侧虚空,树皮复原,肌如新生,威风吹起鬓边一缕,好不肃杀又飘逸。 铁归戎后退七八步方才站稳,捂着胸口皱眉道:“你见过我铁家的雷山遁空咒?” 沈彦冰面无表情话无情感淡淡道:“小儿科伎俩看一眼就知道,难道还需要事先研究吗?” “口气狂得很,接着来。”他话刚刚说完,手上光芒一闪,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对散发着金属光泽车轮大小的流星锤。这对流星锤倒刺锋锐寒光冷泠,就算隔着老远距离都能感觉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杀气。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铁归戎根本没有携带武器。那么眼前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人与法宝心灵相通,已经达到了类似于百里烟和同心剑那种人剑合一的境界。 这种程度的法宝加上如此高超的契合度,一层细汗从沈彦冰额头上渗出来,看来今天不使出吃奶的力气只怕真的无法击退对方。 铁归戎挥舞锁链流星锤大杀四方,他手背狼爪破短,而兵器之中也往往有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往往沈彦冰还没有欺近身去已经被来势汹汹万钧铁锤逼退一方。那流星锤在铁归戎手里舞得飞起,要节奏有节奏,要变化有变化,让人几乎无法判断铁球飞行的路线,更别说破解了。不仅如此那漆黑铁锤上还覆盖了一层若隐若现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灵气,与寒铁相得益彰灵动激情,更为流星锤平添了几分霸道与杀伐之气。 二人互看不顺眼你来我往,一个手中流星锤舞成了三千六百种招式花样,一个纯灵身法在须臾之间转换周身灵力根基,不仅可以加持同种类属性攻击,还能利用五行生克之理将自身优势发挥最大。如此激烈交手不知不觉又拆了三十招之多。 三十招后依旧是势均力敌的局面,韩灵枢直言不讳道:“沈大哥,你们这么打下去再有一千招只怕也难以分出胜负。他现在用一招’劳燕分飞’,看似从左右进攻你两路,实则中途变招以一锤带动改变另一锤轨迹,名叫’雏燕归巢’。你使一招金猴射月直取流星锤右上方锁链,当可破这一招。” 不知为什么听了韩灵枢的话青年不仅没有作出相应动作,反而迟缓一瞬露出破绽。铁归戎抓住这丝破绽击退沈彦冰,极限距离上按了一掌在青年肩头,虽不致命,但倘若方才沈彦冰听了韩灵枢的话,危险的就是自己了。白白赚来一个优势,二人本来道行相当,此消彼长之下也许有滚雪球的趋势。 孛儿急道:“呆子,笨蛋,大傻瓜!小姐的话你怎么当耳旁风?” 铁归戎哈哈笑道:“这小子临阵犹疑畏首畏尾,原来沈家都是这般货色。” 沈彦冰眉锁如川却不做声,依然是四平八稳与铁归戎战在一团。这一次轮到铁归戎背后的温家极为内宾开口。 “铁将军,对面这一招’疾星落电”看似为雷霆,实则为狂风,你两只流星锤使一招’鸾凤和鸣’,定能破解此招。” 韩灵枢冷笑道:“他若中途变招鸾凤和鸣,你便接上一式’飞虎在天’,双手狼牙展如翼、迅如电、切割如雷霆,叫他们看看厉害。” “铁将军,飞虎在天弱在腹部,你使一招射日长弓打他下路,逼他防守退回。” 韩灵枢胸有成竹继续说破招方法,然而这一切都在沈彦冰手上画作泡影。方才双方唇枪舌剑指点招式,没想到铁归戎鸾凤和鸣之后沈彦冰并没有听韩灵枢的话使用飞虎在天,反而用自己的思考方式去破解对面的招术法则。这一次交手电光石火,几乎是用意念与潜意识在斗法,并且生死交锋当局者甚迷,想出来的破招方式也固然没有韩灵枢所说的那么精准。沈彦冰被一对流星锤砸退百丈,铁归戎哈哈笑道:“自作聪明,无知、无知!” 沈彦冰的表现急坏了一旁观战的妖族少女,恨不得狠狠拎着沈彦冰耳朵叫他清醒一点。青年擦了擦嘴角血渍站起身道:“小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 韩灵枢疑惑歪着头。 “当年我爹输给过他,做儿子的当然要讨回来。这次斗法,请你不要插手。就算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只要你开口,我都会改用另外一招,即使更改之后的招术不是最佳应对方法。” 韩灵枢脸色一沉,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其他的呢?还有什么想说的?” “后面那群人太碍眼了。” 韩灵枢点头,“你想要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我就给你一个公平的环境。没有别人打扰,给你五天时间,这样如何?” “多谢小姐。” 韩灵枢无奈点头,“小心点,分清轻重缓急。” “是。” 少女无奈点头,目光忽然看向铁归戎身后不远处的几个温家内宾。这些内宾道行虽然不高,却都是温家之中饱读诗书观察百家道法招术的大儒。有这些人在场就必然会帮助铁归戎。那铁归戎不像沈彦冰这般死心眼,有人指点岂不是幸甚至哉?可如此一来沈彦冰绝对是落入下风的一方。所以,这些内宾就没有必要在这里了。” 韩灵枢道:“今天这里的事情不是你们几个温家小喽啰可以插手的。我奉劝你们几个,现在离去。” “要是不走呢?”当中一个似乎因为背后有温家撑腰有恃无恐,眯着眼睛看了看韩灵枢,“韩小姐难不成想挑起事端引起内乱?” 韩灵枢扑哧一声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内乱?哪里来的什么内乱?这里你们的人全部死了,谁知道你们来过?谁又有证据证明你们来过?” 众人瞳孔一缩。 “死。” 亡谕,发动! 霎时间天地哀嚎一片,仿佛十万鬼差骤然降世,那几个问价内宾仿佛被抽干了三魂七魄,就那么躺倒在地,片刻就没了呼吸。 “沈大哥,铁归戎也不用留活口。” 孛儿眼睛冒光,“好帅…小姐好帅气…”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四) 韩灵枢新月一挑寒着脸道:“我等皆生赤河之中,大劫来时却战和涣散不能统一,还要被迫做出清除异己的事情,怎么在你眼里就是什么所谓的帅气了?” 孛儿低头吐舌头不敢答话,韩灵枢摇头道:“就算温家与我们水火不容,那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关系。如果连骨子里、连六帝洞天那些真正的敌人都觉得咱们赤河内乱分裂,那这泱泱赤河,离灭顶之灾也不远了。” “嗯,知道了,小姐我错啦。” “沈大哥铁骨铮铮,你怎么就没被他影响呢?”韩灵枢苦笑看着场中对决,颔首道:“方才一招‘巨蟒吞象’气势甚是雄浑,不过铁归戎泽兑术法施展的‘金蝉脱壳’也极为巧妙…咦?” 少女微微颦眉,只见铁归戎身法残影虽然被形似吞天巨蟒的磅礴灵气吞噬,本身步法却步罡踏斗端的是灵活巧妙。他只一招‘三寸金莲’,自招式尽头停滞处重新推动身躯,行招于毫厘之间、闪腾于入微之地,纵然肩膀擦着霸道灵气向前推进受了点小伤,却为自己赢得了一片施展空间。紧接着流星锤自地底而来,又是一招“地龙翻身”,亏得沈彦冰反应迅速,但后退之间还是被万钧重锤闷了一个气血不畅。 韩灵枢知道沈彦冰不想在旁人帮助下打败对手,故意等这一番交手结束才将个中招式娓娓道来,铁归戎嘿嘿笑道:“小姐见多识广是非明了,少主人又是天纵英才驰骋疆场,若能结发同心岂不是天作之喜珠联璧合,何愁不能打败六帝洞天强敌?” 沈彦冰冷声道:“小姐自己不同意,旁人聒噪来去岂非恬不知耻?”话音一落青年身子带着劲风疾电飞快上前,单爪前探封住对方上路,忽然另一手插地为轴前后颠倒,须臾之间裹着厚重灵气的双腿如无影剑般踢出数千脚,却是一招‘回马扬蹄’。这回马扬蹄攻中带守,与回马枪退中求生正好相反,沈彦冰腿法凌厉道道如鞭,上下左右分为九宫区划,铺天暴雨倾盆而下似的笼罩住铁归戎全身上下。 这般小范围的闪躲自然还是三寸金莲最为恰当,铁归戎二话不说凝神应战,身如鬼影飘忽不定,竟闪掉了大半攻击,气得孛儿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自称纵横疆场的铁大将军,用起招来却像裹了小脚的女人扭扭捏捏,你铁家先祖要知道了怕是都得从棺材里气得跳将出来不可!” “黑猫白猫,抓得到老鼠就是好猫。交手斗法,能赢得了对手就是王道,小妮子幼稚得很,回去再练一百年吧!” “你!” “别急。”韩灵枢玉指点纯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孛儿见少女不慌不忙似乎胸有成竹,方才心中的不安愤懑霎时间烟消云散。 韩灵枢生自医学大家,家中藏书千千万,她从小聪慧绝伦博览群书,对于百家绝学万种行招领悟得透彻无比。甚么如何变招、如何连招、如何融合招术、如何行气流转经脉穴道都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甚至有的人自己都没把自己门派招式弄清楚,亲自上门向韩灵枢求答解惑,只要不为仇杀欲望危害苍生所用,少女都会倾囊相授。是以温家群众基础虽强,韩家在绿林江湖之中的地位却一骑当先。 韩灵枢安稳的模样,只怕沈彦冰也没那么简单。 事实就像少女预测的那般。沈彦冰插入地下的手掌飞快捏诀,纯黄色灵气自手商阳穴迸出体外,霎时间与脚下栴水木灵产生共鸣。那栴水虽是无穷木灵所铸,却也有宏观上大地流水之别,木为土生,欢欣鼓舞,霎时间以沈彦冰为中心土壤律动雀跃缠搅。韩灵枢点头道:“回马扬蹄接一招百木回春,你看,铁归戎不是被束缚住了吗?” 那铁归戎腾挪范围以入微为准,是以轻而易举被地底木灵缠住,他仿佛陷入江河之中被无尽水草缠住双腿的溺水者,瞬息之间中了沈彦冰十几道凌厉腿法,偏偏无法倒飞而出卸力喘气,当真是进退两难难受已极。沈彦冰乘胜追击闪身穿梭于虚空之间,狼爪掏出气吞山河与气竭的铁归戎正面对掌,只听“砰——!”一声闷响,那铁归戎后退十几步揉着胸口,嗓子一甜,噗出一口鲜血。 “好耶!冰哥你太厉害啦!”孛儿红着脸颊手舞足蹈,不过她的活泼似乎半点也没有传到沈彦冰耳朵里。青年挺身如剑气质如冰,两只眼睛如狼似虎冒着绿油油的光,紧紧盯着铁归戎。 百战沙场的铁将军面色凝重不敢托大,当年他与沈彦冰的父亲交手棋高一着,这么多年道行法术又有提升,本以为能轻易拿下对方,没想到竟是如此难缠的一个对手。他脱下身上铠甲,铠甲坠地千钧重,砸在地上晕开一层碧绿色木灵涟漪,看得沈彦冰一愣。原来纵然将军取胜于万军之中也不可能不受伤,比起极致杀伐,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战场上生存下去。铁归戎一身寒铁玄衣乃是精巧神匠悉心力作,寻常刀剑根本难以伤他分毫。只是这玄衣重过千斤,若非他天生神力道通玄天,寻常人穿上这衣服早就无法自如行动了。 铁归戎道:“对阵千军万马,不动如山据守之中显露三分杀伐,对付你,只要用最强大的攻击把你淹没就可以了。”他提起流星锤,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忽然两只大锤脱离锁链落在地上,而原本藏在铁锤内部的两支枪头冒着寒光峥嵘在外。 这是一条连着锁链的双头枪,进可如鞭削铁如泥,退如水波柔韧难缠。铁归戎擒着锁链前踏三步,灵力与意念相辅相成,配合手腕巧劲掷出枪头。沈彦冰后退抵挡,不料那枪头虚晃一招头尾交换,另一只银枪自天而落划出凄厉杀机,却是一招“金螯藏针”,端的是难以预料。这双枪重量虽然小了,灵活度与锋锐程度却大大增加,铁归戎将身法和攻击发挥到极致,手段身姿快如雷电根本看不清楚。沈彦冰定心防守闪躲,好容易撑过如连绵海浪般的攻击,那铁归戎冷哼一声双臂一扭,原本柔韧的铁链豁然搅在一起连成枪杆,霎时间丈长双头枪破风而来。那长枪时而舞成圈,时而突击如蛟龙出海,时而前挑时而格缠狼爪,铁归戎这套枪法矫若游龙出入皆有先天灵气加护,一时间场面上打得沈彦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孛儿见状大急道:“小姐小姐,这老头子比以前更厉害了,怎么办呀?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直接用亡谕杀了他?” “…还是要小姐做主。” “亡谕杀人一眼就能看透,除非毁尸灭迹,否则日后一旦被温家知道了,又会拿这些事情大做文章。我韩家仁义信为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虽说铁家救命之恩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与我无关,不过我的确不好出手。更别说杀人之后毁尸灭迹了。” “那、那怎么办?” “急什么,你沈大哥难道就这么点本事?你看。” 孛儿定睛看去,沈彦冰虽说一直在防守,不过一对狼爪防得滴水不漏。已经拆过了两百招,他虽不曾还手反击,但铁归戎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进一步进攻。铁归戎心中暗惊,“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居然有如此道行造诣,他这一对狼爪的行招方式甚为巧妙,我居然有些看不懂了?” 沈彦冰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声道:“我从小侍奉灵尊大人,大人待我如亲子,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铁归戎脸色一变,“难道是‘两窍连剑诀’?!” “小姐,两窍连剑诀是什么?好这个冰瓜,压箱底儿的招数居然都不告诉我。” 韩灵枢莞尔道:“灵尊用的什么武器,你知道吧。” “赤河人都知道呀,灵尊用双剑,厉害得紧。” 韩灵枢传音道:“两窍连剑诀就是灵尊所创心分二用将左右手双剑配合发挥到极致的一套剑法招式。此法分七七四十九招,各招下面分衍八八六十四式。从刚才到现在,沈大哥看似变换了诸多法门不断防守,其实来来回回都是连剑诀当中的‘黑白两济’。此法一阴一阳对立却又柔如水波。他二人道行本就在伯仲之间,你强一分,我便借力打力还你一寸;你快三分,我便以不变应万变,慧眼加身、横竖不吃你的虚招,以逸待劳坐等机会。你看,三百招之后,铁归戎灵气使用明显比沈大哥多,动作也就慢下来了。” “真的真的,真的慢下来了!所以冰哥是故意的?” “不错。铁归戎道法攻击之强已经超出了沈大哥预料,不用此诀必败无疑。不过连剑诀当中的‘两窍’,要求心化两窍分而治之。灵尊和沈公子那般人物,本就是阴阳灵体夺天地造化,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沈大哥毕竟外人,纵得了心法口诀,每次使用都要将心一分为二,就算他道行强横,对身体也是一种伤害…” 孛儿捂着嘴:“…会、会怎么样?小姐你医术高超,有办法的对吧?” “这是人体内部自愿的自残行为,没有一丝阻拦。我自然会出手帮他,不过说没有影响或者副作用...那是不可能的。他为了打败铁归戎,是下了狠心了。” 二人话说完,铁归戎已经狂轰滥炸五百余招,不料沈彦冰从头隐忍到尾不妄动一寸、不妄出一招。他们二人一个在拼对手灵力枯竭气息紊乱、一个在等待对手防御崩溃瞬息溃败。然而直到七百招,后者都不曾等到对方哪怕一个破绽。 铁归戎有些慌了,他只知两窍连剑诀之威,不知其两伤危害。他若是像韩灵枢那般了解个中详情,自然会转变攻击套路,那样一来胜负尚且两说。便就是有了这层便宜,沈彦冰趁着铁归戎立足不稳后劲不足的刹那反守为攻。三人定睛看去,只见青年手背上二尺长的三刃狼爪豁然合拢伸长,竟变成一对寒光森森的宝剑。 “贪狼双剑,震元纯灵身,雷龙遁霄罚戒去,两刃刚破万事根。两窍连剑诀——御龙游天!” 声音诰昭响彻天穹,铁归戎眼皮狂跳,深吸一口气,火红色先天灵气火蛇一般缠绕他双臂不断流淌。 “震雷木属,离火克之,这小子孤注一掷以纯灵法身加持这道攻击,为的是将震雷刚猛发挥到一种就算寻常离火之法也无法干涉的地步。好狂的小子!好坚定的修法之道!” 铁归戎双掌劈出,“三阳妙道——祝融焕日!” 那是一道火红色流光溢彩的长枪。长枪一出木灵皆遁,就连空间也被灼烧地扭曲了。 紫色长龙与红色长枪撞在一起,惊天爆炸地动山摇,那光芒绚烂了数百里之遥,那景象犹如星辰陨落猛然碰撞。 然后良久良久恢复平静,韩灵枢与孛儿定睛看去,铁归戎仰天躺地,沈彦冰站立不动,双手滴血。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五) 栴水依旧流淌着无穷无尽碧波,微风吹过,战局已定。孛儿小跑上前颇为担心,韩灵枢则站在原地,似乎思忖着什么。 “小姐,冰哥有点不对劲啊…你、你来看看?” “心腔两分,血液逆行,不过以他的道行威胁不到性命。孛儿,温天河到哪里了?” 孛儿一愣,闭上眼睛沟通精魄灵魂,半晌才道:“似乎停在一个地方了,估计是遇上了厉害的阴灵。” “附近还有他的人吗?” “都在往这边赶。” “包围圈没有形成?” “还没有。” 韩灵枢点头。这时面色惨白虚汗直冒的妖族青年开口道:“小…小姐…先带少主离开吧…” “冰哥你在说什么啊?!” 韩灵枢看了青年一眼,“留在这里很危险,你心里有觉悟吗?” “生为沈家剑,死作沈家魂。” 韩灵枢点点头,孛儿却咬着嘴唇眼角噙着泪花,抓着沈彦冰衣角道:“傻瓜,笨蛋,大笨驴!你逞什么强啊?我背着你走啊,你…” 她话还没说完,沈彦冰打断道:“不行,我飞不了也不能飞...跟小姐一起,把少主人带走。教他...教他道行法术。” 孛儿摇头道:“什么意思?不要,我不走…你这鬼样子,恢复起来都要好久,我肯定留下来帮你。”她转头看向韩灵枢,“小姐,那我也留下来。”见到韩灵枢没有应答,孛儿继续道:“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行动不便,到时候温天河扑了个空肯定痛下杀手。我在这里帮他,说不定能早一点恢复逃跑。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死也有人陪着,路上不会孤单啦!” 韩灵枢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心腔为血液交替中枢,这药能帮沈大哥加快恢复速度,正如沈大哥说的,在心腔恢复几成之前不可快速飞行,否则血液从血管经脉渗透出来,内部大出血还是很危险的。” 孛儿接过丹药塞进沈彦冰嘴里,“大概要几天?” “看样子三天之后你可以背着他离开。” “时间不是足够吗,冰哥和铁归戎一仗不过一日,温天河还要四天才来呢。”孛儿嘻嘻一笑,“小姐…你们、你们先走,快。” 韩灵枢点头朝木灵神宫的方向看去,又回头、最后一眼看了沈彦冰和孛儿一眼。三日之后就算温天河没有到达,围绕在栴水附近的包围圈也应该形成。孛儿所长不在机动战,沈彦冰又有伤在身,此二人对沈韩两家可谓忠心耿耿,自己若带着沈澜就此离去的话对他们来讲当真是凶多吉少。不过她没有时间犹豫了,比起此二人来说,不让沈澜落入温天河手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踏上木灵神宫的门扉,敲了敲门,柔声缓缓道:“木灵,开门罢,我接他离开。” 神宫当中苍老声音传回来:“这么快就要走了?” “似乎别无他法。” “哐啷——”一声,厚重大门从中间裂开向里呈扇形推远。诺大厅堂当中,一个冰冷而又坚毅的背影印入眼帘。 仅仅八天不见,韩灵枢在看到他的刹那间心脏竟漏跳了一拍。她心中惊疑全部反应在脸上,这种奇怪到让她站立不稳的情绪汹涌如潮水,连绵如白浪。她站在门口良久良久一声不吭,也许有一盏茶,也许有一柱香,但最后她还是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怎么?不走了?”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带他过来,现在是夏天了,一转眼竟已经在你木灵神宫之中徘徊了六个月之久。六个月之前他吵吵嚷嚷要去转轮镜,一定要见他的师妹百里烟,六个月之后的现在,身处木灵神宫当中的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木灵憨厚笑道:“也许是有些不一样吧。小妮子倒是敏锐得很。” 韩灵枢点头道:“有句话说逆境出奇才,宝剑锋从磨砺出。就这样吧,告辞。” 少女万福离开,木灵神宫复又恢复平静。宫殿当中冥想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睛,“灵枢姐离开了?” “嗯。” “她如果执意带我走呢?” “不会。她之聪慧,对事情之洞悉,只有用绝伦冷静来形容。你把平常不曾展现的东西展现出来她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木灵顿了顿,“不过的话…温家势力庞大,你的处境依旧非常危险。’那件事情’我已经在查了,在此之前你要想尽办法从赤河界高手手下逃得性命。” 沈澜再不应声,只闭上眼睛在此进入冥想。旁人虽然看不见,但造化木灵的眼里,青年身体四周缠绕着欢腾如线的绿色生机。它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还差最关键的一步。”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不走了。”韩灵枢莞尔道:“事情有些变化。而且,真要放你们俩在这里不管,我心里也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孛儿鼻尖一红抱着韩灵枢哗哗流眼泪。少女推开孛儿道:“好了,既然不走了就先给沈大哥疗伤吧。” 她话也不多,坐在沈彦冰身后,医者所谓望闻问切在她不过转瞬功夫,素手出碧色,炁针随心意,滔滔不绝的生命法则与针灸灵气宛如一把梳理天地清浊的巨大梳子。这“梳子”在沈彦冰体内有规律有顺序地梳理,不仅将青年体内淤血清理干净,更将凌乱的奇经八脉十二正经重新排列。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沈彦冰的气色已经好多了。 青年大喜道:“那个,小姐,我已经好很多了。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韩灵枢瞪了他一眼,青年低头不敢再出声,如此治疗,持续了一日有余的光景方才结束。 沈彦冰伸懒腰道:“小姐不愧是赤河界都数一数二的神医,妙手回春之法如此神奇,看几次都不过瘾。” 韩灵枢没心思听他恭维,冷静问道:“包围圈怎么样了?” “前天温家内宾之死好像动静不小,温家好像有人直接过来了。” “什么叫直接过来?” “我估计是有人在九重赤河修炼,接到命令直接出来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忽然多出了这么多人。” “有多少?” “南方三十里九人,西南方四十二里三人,西方五人,北方有七、不,有八人。东方是缺口,不过从那里出去只怕要正面撞上温天河。” “这么多人。”韩灵枢皱眉,“孛儿布阵,那我们以逸待劳,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二人脸色一变:“小姐…人多势众,我们真的要正面突围吗?” “人若一味躲避,别人只会变本加厉。这次如果正面突破了,温家下一次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掂量什么?” 少女柳眉一挑:“他们派出来的人,抓不抓得到我们的沈公子。” 两日之后,栴水河畔,韩灵枢三人端坐在地,谈笑风生高谈阔论。栴水东边空间翻滚,几个人影从碧绿色精魄云层之中缓缓走出来。为首之人白甲银披赤红枪,正是温家少主温天河。 “灵枢妹妹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迷人呢。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么开心,我加入的话,是欢迎还是不欢迎呢?” 韩灵枢道:“正主来了自然是欢迎的。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温公子是没心思听我们闲聊的罢。” “灵枢妹妹这可就错了。我虽是行伍出身,但温家再怎么说也是现在赤河第一大家。你韩家诗书纵然多,我温家也不逞多让。要说这风花雪月、流觞曲水,我自然也略知一二。” “既然温公子这么有雅兴,那就请入席吧。” “不知三位在指点些什么山河大事人间红尘?” 孛儿笑道:“不敢当。我们刚才在讨论咱们赤河界一种臭名昭著的动物。” “什么动物?” “鬼头鳄雀鳝,先代大诗人王拂熹说过, ‘赤城太守知不知,一丈云毯两千丝。地不知寒人知暖,安夺人衣作地衣?’(1) 温天河眉头一挑。 孛儿继续道:“又有‘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蚁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2)” 韩灵枢莞尔道:“鬼头鳄雀鳝乃是霸王鳄与鬼雀鳝结合的产物,凶狠残暴。时值鬼头鳄雀鳝大肆入侵其它物种领地破坏生态平衡、一方面笼络其它食物链下端听从自己的生物,一方面清除异己搜刮一切资源,乃是千年前让人极为头疼的一种恶兽。正好那时赤河界军阀割据残暴无道,王拂熹作这诗,其意自然明了。” 温天河道:“这赤诚太守赤飚怒我是知道的。千年前雄踞一方,威武烈壮,是为乱世枭雄。前代诗人说过:“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3),便是说的赤飚怒豪气盖云英雄豪杰。” 韩灵枢道:“赤城太守赤飚怒因底层出身尝尽苦难,割据伊始花言巧语赢得诸多群众支持。什么薄赋轻徭、以民为本,后不过一纸笑谈也。后世大儒曾讽刺说’祸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君王无仁信,乱矢啸五更。战火连三月,命若风中灯。蝼蚁皆焦灼,王朝何甦生?(4)” 温天河铁甲作响刀眉挑起,起身擒天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却得盛世春秋替。且将百万置一万,便如金山换土山!灵枢妹妹,说句不好听的,医者救命是大成,迂腐不化是小成。大小相合,下下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温天河似乎也并不在乎时间长短。不知不觉间栴水已经被温家团团包围。时间来到辩论第三十日,一个月时间唇枪舌剑各不退让,到最后温天河起身退后道:“这一个月来承蒙灵枢妹妹指点。不过世上之事,还是要靠历史洪流来段别正误。今日舌战至此,他日继续。请灵枢妹妹将沈公子交出来吧。” 三人缓缓站起身,韩灵枢莞尔道:“武人作风,及时能改。我们等候良久,这人是走是留,各凭手上本事。”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六) “好一个各凭手上本事。”温天河笑道:“灵枢妹妹怎么个本事法,温天河倒要洗耳恭听。” “韩家在赤河界行医千万年,现在外敌虎视眈眈,不料竟还有人从中作梗蛀空内里团结,每每想起当真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今日赤河三绝栴水会战,是赤河御三家个中事情,与旁人无关。不论韩家亡谕也好,你温家血脉之力’血源’也罢,不必把其他人拉扯进来吧。”韩灵枢看了一眼周遭温家众人,脸色淡漠,并未再多言。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虽然道行法力并不强横,但一招亡谕,却可瞬杀在场绝大多数人,不,也许连温天河都会死在此招之下。 她言语虽然平缓,但威胁之意如绵中刺针,触者惊心。 温天河哈哈一笑环视四周跟随者,“韩家小姐不愿意用亡谕料理你们这些杂碎,还不谢过了?” “多谢小姐仁慈!” 韩灵枢笑道:“听话的病人可以得到最好的处理,反之若不听话,耽误时间治疗后面的病人不说,还会给自己带来丧命之祸。”她目光冷若冰雪,“温天河,堂堂温家少主,对付我一个弱质女子和一个年纪不及你三分之一的青年人,竟还要这般阵仗草菅人命吗?” 温天河苦笑摇头,忽然深呼一口气声音雄浑力拔山兮盖世道:“在场沙场百战军,随我陷阵冲锋驰骋者,上前一步!” “嗒——!” 整齐划一的步履声,在场数十人,毫无迟缓铁血铮铮。这气势遮天,这霸道无垠,韩灵枢脸色一变,呼吸也凝滞半分。 “在场温家常胜军,随我百万阵里劈旌者,上前一步!” “嗒——!” “在场赤河铁壁军,随我安内壤夷先驱者,上前一步!” “嗒——!” “征伐浴血,头悬腰间,喋血拓道,一往无前!若再无明朝?” “马革裹尸,战魂不灭!” 众人齐声,这八个字响彻云天,直把被包围其中的三人震得哑口无言。孛儿浑身僵硬手心直冒冷汗,抓着沈彦冰瑟瑟发抖。沈彦冰手掌稍稍用力让少女安心,不过面对这么多讲生死置之度外之人,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丝犹疑。 “小姐…你们不应该留下来的。温天河来者不善。” 温天河满意颔首,双臂如老鹰展开,“灵枢妹妹,此番包围圈势在必得。就算这里要死很多人,也绝没有一个人会后退半步。” “…白白牺牲精锐力量,这就是你们温家对抗六帝洞天的手段么?” “灵枢妹妹的话似乎自相矛盾了。若按照温家主战的做法,不错,这就是我们的手段。若牺牲这些人就能得到灵尊协助,他们黄泉之下也死而瞑目;若按照你韩沈二家的做法,既然从骨子里打算讲和,既然不准备与六帝洞天发起冲突,又谈何’对付六帝洞天的手段’一说呢?” “你…”韩灵枢就算再如何冷静聪慧,毕竟只一个妙龄少女,面对战场杀伐与超出自己控制的局面,也不免露出一丝破绽。温天河咧嘴道:“亡谕虽然厉害,但一次诛杀一人,每杀一人都要说出’死’字。是,一定有人会死,但,我会尽快把你擒住。”温天河转动手腕,赤红色长枪冒着熊熊烈焰被他抓在手里。他摆了一招’潜龙升渊’,红缨如龙爪,枪身如龙身,进可穿云逐电,退可据水而战,乃是温家“神龙枪”当中有名的起手式。随着枪势已出,温天河身随枪走,寒光森冷电光而出,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韩灵枢。 少女后退三步轻叱道:“固阵,化灵!” 孛儿双翅展开毫不迟疑蹿到半空,只见灵魅族少女周身蓝光发散、顷刻间汇集成成千上万道淡蓝丝线向四面八方飞去。那些丝线落在虚空中仿佛雨点打在湖泊海洋上晕开数不清的荡漾涟漪,而自涟漪中央,数不清的绿色木灵精魄欢呼雀跃跳将出来,仿佛与孛儿心有灵犀。 原本几乎看不见的、芥子大小的木灵经过涟漪洗礼皆有巴掌大小。铺天盖地的绿色木灵叽叽喳喳汇在一齐,有的使八门金锁阵,有的用天罡北斗阵,有的使九宫八卦剑阵,还有的施展十二都天门阵,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阵法在这栴水河畔被数不清的木灵布置而出好不壮观。 木灵虽弱,但毫无疑问可以打乱对方节奏。 紧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孛儿身躯化作烟云似的雾气翻滚,这雾气飘渺神妙变幻莫测,竟化作天蛇龙云精致钻进了韩灵枢体内。与此同时温天河击破一道真武七劫阵杀将而来,赤枪银披直挑韩灵枢胸口,韩家少女双目顿亮,也不知如何行动,只手腕一转四两千斤,竟把枪头带偏两尺,自己反手柔掌就势推出。 温天河退身回枪横杆去挡,后退三步道:“你的道行?!” 韩灵枢道:“这招名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那潜龙升渊烂了大街,当中连招变招皆在我心中,若不能像你爹那样灵光一现,想制住我?痴人说梦!” 温天河心中大惊,潜龙升渊确实被许多势力研究过,但倘若双方道行相差太大,就算你知道下招也是毫无办法。怪就怪在韩灵枢道通两极,当中还有一极是不擅长攻击的泽兑法术。可为什么方才交手之间只觉得她道行深不可测竟与自己不分上下?温家少主心中火烧火燎,自己自称天纵之才,年过甲子道行已然深不可测,没想到韩灵枢尤胜一筹。他是心高气傲之人,越是如此,便越是想将面前这号称赤河第一美人的少女征服怀中。 温天河出招再不留情,赤枪如电吞吐如神龙,摆尾翻身长啸缠搅,然而即便如此,好像都没有非常好的办法击破韩灵枢的防御。反观少女,前后交手一百余招,竟还抽出两口气吐出两个“死”字。随着少女目光所向、亡谕所发,两个温家将士魂归西天。 温天河又惊又怒,对方只区区三个人,怎么就这么难缠?! 殊不知这一切源头都在灵魅族少女孛儿身上。 孛儿乃是赤河界之中仅存的灵魅族生灵。当初韩灵枢在九重赤河之中发现孤苦伶仃的孛儿将她带回赤河韩家,后来发现她竟有沟通九重赤河诸多灵魂精魄的能力。只是灵魅族数量稀少,孛儿从小到大只知道和精魄交流,却因为精魄们不能说法,从来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慰藉。韩灵枢的出现就像推开大门把光芒洒进黑暗之中的神女,从那以后孛儿就始终跟在少女身边了。 灵魂精魄越多的地方灵魅族越能发挥出力量,譬如九重赤河、譬如两界战场,除此之外恍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后来韩灵枢又发现,灵魅原本就是先天灵炁的一种,倘若她愿意,可以与心有灵犀心心相映的人一体,那人得了这份先天灵炁,默契越高、道行增幅也就越强。 韩灵枢与孛儿情同姐妹,此时二人同体,道行自然是突飞猛进不可揣测。 九重赤河,亿万精魄归孛儿所掌,这就是为什么韩灵枢让她保护沈澜的最重要的原因。 温天河一招’逆鳞枪’,枪身成圈,疾若裂天红色闪电;枪头杀气意念与灵气三位合一,宛若神龙被触逆鳞,八千万点神龙怒火雨点般倾盆而下。任何一点都是赤红龙胆枪枪头穿击,只要有一丝大意,恐怕身上便多了一个枪头窟窿。 温天河征战杀戮红了眼睛,此时此刻就算面对韩灵枢,也再无半点情愫私心。 在场都是与他患难沙场的兄弟,温天河绝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倒在对手一个接一个的亡谕之下而无能为力。他强压心中怒火,开始且战且退。 沈彦冰正与从精魄阵法当中陆续突围的温家将士交手,他道法高强,就算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都不成问题。此时青年眼角余光瞥见温天河动作,当即提醒道:“小姐,小心他的血源!” 韩灵枢道:“血源咒虽强,不过最适合用在千军万马交手厮杀之中。温家虽然好战嗜血,总不至于连同伴…” 少女话未说完,温天河顿身回马长枪穿透,步子踩星踏斗口里念念有词,那根赤红色龙胆枪随机也发出震慑苍穹的爆裂龙吟。 韩灵枢脸色一变:“不好,龙魂啸焱枪?!” 话音一落蕴含极致毁灭离火法则的赤红长枪如同穿透天地的笔直细线、带着龙卷火焰与铺天火雨倾盆而下。这虽只是融汇一极道行的招数,但这一招与温家龙胆枪相辅相成宛若天造,其锐不可挡、其势崩天地。 这不是以精妙套路见长的招数,纯粹是一击而出一往无前的霸道枪诀。韩灵枢更发现,温天河的这一招聚集了周身意念灵气——他似乎是想用这一招决胜负。 韩灵枢泽坎两道源源不断彼此相生化作一道巨大银盘。那蓝色占了一半、绿色又占了另一半,生命与水相辅相成,变成为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那是极致的两极道法,柔中带生,生者坚韧,任凭龙魂长枪如何突进都不能彻底将其洞穿。 大战稍歇,韩灵枢香汗淋漓气血不畅,强压下胸口向上翻滚的鲜血以免气势消弥。她盯着不远处灵气颓败的温天河,他虽没有受太多伤,但灵气枯竭,这场战斗已经不用打了。 这时韩灵枢瞳孔一缩背后冷汗冒出来,温天河攻伐有道也算有勇有谋,绝对不会就这样认输。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使用血脉之力。 赤河界三绝之一——血源。 茹毛饮血啖筋骨,吞得灵身归自身。温家之中血脉纯净者皆有此绝技,倘若战场之中灵气枯竭,吞噬敌人尸骨以恢复自身灵气、意念和伤势。被吞噬之人化作僵鬼荒魂游离世间、再不得转生之法。 温家血源之强令人心惊,但也有人私下称其食尸鬼。 温天河在众人目光之中抓起因为韩灵枢亡谕而死的温家将士。此人生机已无但血肉筋骨完好无损。温天河啖其肉,饮其血,盖因为那灵气回复程度与被吞噬者道行有关,此地将士皆为精锐,温天河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纵然没有巅峰水准,却也恢复了个六七成。在这一瞬间韩灵枢脸色铁青。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温家的原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已经亡故的人也还要去打扰,就算让跟随自己的将士化作僵鬼荒魂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韩灵枢是一辈子也不会认可的。 少女气得脸色又青变紫,颤抖着手掌主动攻击出去,当第二次占据上风的时候温天河吞噬第二个人,紧接着又吞噬了第三个、第四个。源源不绝,没有尽头般。可是韩灵枢已经坚持不住了。 沈彦冰手下沾了十余人的鲜血,少女亡谕杀了七八人,困死在精魄阵法之中的又有几人。可是,现场加上温天河依然有十人之多。 韩灵枢精神有些恍惚了,极端透支灵力,意念开始枯竭,手脚都像灌了铅一般。就是那么迟缓的一瞬间,温天河喋血而来擒住少女。韩灵枢张开嘴想要发动亡谕,话音未出,脸颊已经被温天河单手捏住。武人手掌力道奇大,韩灵枢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拧掉了。她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温天河,温家少主的眼睛从血红色逐渐变清,约莫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仿佛强压着沸腾的杀气血液,终于平静了下来。 “灵枢妹妹,你杀我这么多人我都忍着不杀你,这份情谊可谓上动苍天了。” 韩灵枢呸也呸不出来,浑身乏力到连孛儿的先天灵炁都留不住了。温天河看着不远处还在挣扎斗法的沈彦冰道:“沈家家奴,你韩灵枢小姐在我手上,安敢负隅顽抗?” 沈彦冰动作迟缓片刻,被人抓住破绽一脚踢开,青年吐一口血后退几步单膝跪地。目光却死死盯着温天河杀气腾腾道:“给你三秒时间放开小姐,否则你就死吧。” 温天河哈哈笑道:“落水之犬尤喜乱吠。别说三秒,就算三年,也休想。”他低头盯着韩灵枢,“灵枢妹妹,你这张嘴里的亡谕这么厉害,倘若初吻给了我,你还舍不舍得用亡谕对付我?” 韩灵枢心头一颤,但她灵气已干身带伤势,如何挣脱得开?她眼里不甘挣扎愤怒绝望揉杂一齐,不过这些东西全都无法阻挡温天河越来越近的脸。 沈彦冰头上的犄角忽然发出光芒。青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孛儿——孛儿似乎因为化作灵气的原因还没有复原。青年苦笑暗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罢了。” 他准备豁出去了,犄角的光芒越来越刺眼,不过在此之前,青年心头莫名一悸,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边过去了。 他抬头一看,虚空里闪过一个看不清身影的影子,那影子手里一柄炁剑从韩灵枢脸颊边划过,要不是温天河反应及时,只怕半边脸都要被削下来。 “什么…” “人”字还没发音结束,一个清冽冷静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无法确定的虚空里炸裂而出:“南华蝶剑——梦生?梦死?” 那是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深青色衣裳,手中炁剑幻彩流光如萤,一剑出,似鲲鹏展翅,又恍如九阳临尘,前一眨眼推出九亿三千万道剑气,后半式又作八荒六合剑阵。 每一道剑气都不强,但无孔不入、瓢泼而来。 什么叫倾盆而下大雨瓢泼?如果说这才叫倾盆大雨,那么之前温天河它们的招数频率,就像是...大晴天!没有一丝雨点、或者说根本察觉不到。 这剑气根本没有杀意,几与周遭融汇在一齐,温天河心中大骇全力阻拦。不料防守的时候招数却与无量剑阵炁剑穿透而过?!幻境?还是虚招?! 那个深青色身影挽着韩灵枢纤细腰肢后退百丈。 美玉雕塑棱角分明的脸颊,剑眉亮目,冷若冰霜,淡淡道:“是梦便是梦,非梦则非梦。梦则生,非则死。恭喜你,你活下来了。”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七) “沈...你出来了?” “唇亡齿寒,我再不出来岂不要束手就擒成了他温家砧上鱼肉?” “没想到你之前一直在骗我们?”韩灵枢有些不满,“先放开。” 沈澜松开手,“你指什么?” “你在木灵神宫里修炼半年时间,前几天还是杀气腾腾满身戾气,在沈大哥手下也走不过几招。怎么刚才那一剑铅华将尽融于天地,连温天河都接不住?”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就行了,一定要告诉你吗?” “你…”韩灵枢一时气竭,“不可能…你道行涨得也太快了。” “你还能再说大点声音吗?”沈澜白了少女一眼,“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意思…” 沈澜抓住韩灵枢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你、你干什么?” “别说话。” 韩灵枢微微一愣,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无比的灵气穿进意念感官之中,少女惊呼道:“这、孛儿怎么跑你身体里啦?!” “小姐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少主让我照做我就照做了,按理说我和少主话都讲得少,没道理成功的呀。” “你还能说话?” “咦?!咦~~~~~!真的,这样子我还能讲话?少主你太神啦。” “详细情况之后说明吧。”沈澜看了一眼沈彦冰,“你不介意你老婆在我体内吧?” “谁、谁是他老婆了?!” 沈彦冰一时语塞,“孛、孛儿没事就行。” 沈澜点点头附在韩灵枢耳边道:“可惜刚才那一剑没能结果了温天河。咱们现在只能诈他一诈,不能强行突围,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走远。” 韩灵枢抬头正对上沈澜星空湖泊似的双眼,少女脸上一红,“什么嘛,明明之前还是个吊车尾,现在逞能倒是一把好手…” “那我再把你送到温天河手上?” “不要!”韩灵枢抓住沈澜的衣服,“你有病啊?” “那就老实点,听话。” 韩灵枢心头又气又郁闷,但总觉得身边青年可靠得紧,莫名让她生出一丝窃喜。最起码不用她亲自出手了。打打杀杀什么的,她是真的不喜欢。 沈澜见韩灵枢乖乖躲在身后不再说话,点点头看向前方,“你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完了,怎么样?能不能打?” 温天河脸色一变,他方才趁着沈澜救下韩灵枢的空档悄悄又以血源之力吞噬了几个温家家将,此时不论伤势还是意念皆甄巅峰之时。原以为这些动作并没有被对方发现,没想到沈澜面无表情娓娓道来,倒像是等着他调整好状态一样。 奇耻大辱,直让温天河怒火中烧。 “沈家公子好大的魄力,半年不见自以为翅膀硬了就能搏击长天,殊不知那是鲲鹏之力,而非燕雀之能。” “不打就让开。” “还真以为自己没了边,瞧好了!”温天河长枪飞舞翻搅入龙,沈澜传音道:“你不是认识天下招数吗?现在不吭声等着我被打成筛子?” 韩灵枢呸道:“求人帮忙还这么凶,你哪来的底气啊?!”她恼火归恼火,眼睛嘴巴却不耽误。那温天河用的一招“白龙出山”,升腾上挑然后陨星下坠,挑如雷霆,落如山岳,又能中途变招接横扫类龙胆枪法,乃是两极合一的顶尖法门。 她将招数之中的要点悉数道来,沈澜听在耳里,手中炁剑流转起手飘忽,却是听风院绝学抟风残影八十一式当中的飞檐式。身如雏燕绕椽动,虚虚实实流照空,沈澜的抟风残影与当年在蜃妖洞天当中的又不一样,如果说当初他的抟风残影没有虚招只有实招、是用来攻击的极致法门;那么现在的抟风残影则化作只有虚招没有实招、纯粹用来腾挪闪转的顶尖身法。 听风院集结天下八荒巽风诡变之大成,若说谁能将身法发挥究极,非听风院门人莫属了。 众人只见沈澜在白龙出山千万道枪劲之中游走,就算眨眼之间衣服已经破成丝,但他的皮肤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血液。这种入微,盖已经超过之前铁归戎的身法了。 沈澜道通巽风,又有九字真言“前”字诀“大日如来日轮印”加深世间一切道诀法则感悟,半年时间他磨心炼性融汇虚空,此时此刻他就像天地间嘴纯粹的风,不论怎么击打,竟都无法伤他分毫。 只不过温天河枪法如暴雨,沈澜闪躲有余,却似乎并没有好的办法可以还击。 青年传音道:“沈大哥,我在木灵神宫里见到你说的两窍连剑诀,甚是神奇,可否将心法口诀道与我听?” 沈彦冰愣道:“此法诀劈心两用,彦冰担心少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不是灵尊开口,我不想把口诀告诉少主。” “不是说两窍连剑诀是我爹创立,他用起来怎么就没问题呢?” “灵尊体内阴阳道法强横,秉承天地阴阳二气,化作阴阳两心。一阴一阳天然两窍,使用起来并没有什么损伤。只不过阴心阳窍极难练成,灵尊也是年过百岁之后方才修行成功。” 沈澜道:“最近胸口阴阳徘徊汇成两团,我道法已甄玄天清妙元神境,总觉得元神可占一边、意念可占另一边。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就是你说的阴心阳窍的雏形了。”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沈彦冰心头大惊讶,他知道当年北胤看中沈澜资质将他带走,心中也清楚灵尊这个孩子有着万中无一惊为天人的悟性资质,不过二十多岁就能修炼出阴心阳窍,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了。 个中缘由他不清楚,沈澜却知道得七七八八。为什么自己这半年时间突飞猛进,为什么木灵神宫中的木神与自己貌似熟稔异常,当初北胤和自己分开之前说的“洞灵之身”是什么意思,回到赤河界之后,他终于拨云见日慢慢理清楚了。 青年准备在成功突围之后把详细情况告诉韩灵枢。这个少女,在这片陌生天地之中的确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速速道来!”他冷声催问,沈彦冰不敢不答,传音而出念念有词,通篇不足百字,将那两窍连剑诀心法法门传给了沈澜。沈澜点头道:“待会儿如果有不清楚的还要麻烦你了。” 他也不多言,泥丸与天目大穴之间的碎骨牢间保持开启,意念仿佛刀绞,贪婪索取源炁当中的浩瀚感悟和灵气。那源炁又惊又怒,方才沈澜一招“南华蝶剑就已经借了一次灵气,没想到这小子不知死活第二次借法,虽然在此期间沈澜道行法力感悟六感一涨万里,但一旦他支撑不住束缚不了源炁那么就是自己身受重伤被源炁在体内大闹天宫之时。暴怒的源炁恶狠狠蓄力,等待着沈澜支撑不住的那一瞬间发动反击。 不过青年好像没事人一样,道行保持在玄天清妙诀元神境,一尊通体如玉、与沈澜长相一模一样的元婴在他体内飞快成形,紧接着元婴出探飞天遁地,化作一个两首持剑威风凛凛的三寸灵婴。 元神之法乃是纯粹进攻放弃防守的法门,元神之炁乃天地极纯之炁,原本十成威力的招数通过元婴施展,竟能达到二十成、三十成之多,但元婴离体肉身空虚如死,倘若不是生死关头最终交锋,好容易修炼到元神境的玄天大能是绝不愿意这样出招的。 那元神乃是三清上玄一脉心法修炼的特殊产物,其它门派皆难易修炼成功。沈彦冰虽然知道这元婴之霸道,却也知道此招之弊端。眼下正值温天河大肆进攻之时,放弃肉身直接进攻,难道不是找死吗?韩灵枢看在眼里同样着急,温天河大喜过望,只要肉身不存,元婴只能慢慢消散于天地之间。他手中****,使一招“青龙迟遁”,绿色枪风千变万化,使用的正是巽风法则,一个“迟”字,律动于风声当中、节奏随天地变化,不要说敌人不知道枪劲何来,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下一刺会刺向何方。 这招威力不大胜在变化多端,韩灵枢并没有什么多的解释和提醒,但少女心中焦急,因为纵然沈澜元婴全力出剑对峙、只要有一道攻击打中沈澜肉身,那么这场对决就算完了。 青年的肉身双目轻阖一动不动,元婴守护在他身边。温天河一招“天龙从云”,不料半路变招“骨龙归天”,一个是掉头回马之枪,一个是虚晃上升之道,韩灵枢及时提醒,但这当中变化太快导致沈澜没有反应过来。青年的元婴一招扑空,眼睁睁看着温天河与自己擦肩而过。温家少主赤红龙胆枪前方一马平川,沈澜肉身就在不远,眼看要被洞穿。 就在这时,沈澜肉身忽然睁开眼,面无表情道:“来得好。” “什么?!”温天河心头亡魂大冒。他以为突破元婴攻击胜券在握,心头不免生了几分大意。不料沈澜肉身忽然动了起来,那身法不亚于先前巅峰时期,手中炁剑迸发浩瀚无匹,青年淡淡道:“听风院前用巽风,找死。” 他手起剑落,虚空中电光一闪,炁剑捭阖冲天起,宛若剑河落九天!听风剑舞起手——回风舞雪! 青年手中炁剑爆炸发出,心中“斗”字诀“金刚萨埵外狮子印”加持道行威力,那威势恍若超新星裂开,九阳当头皆不及,银河碎浪亿万里!温天河眼皮狂跳,与此同时他忽然发现,背后的沈澜元婴竟同样使用了一招听风剑舞——回风舞雪。 “怎么可能?!”温家少主腹背受敌,死亡威胁步步逼近。沈彦冰看在眼里浑身颤抖惊呼道:“天!两窍连剑诀心分二用,竟可以携同三清上玄院元婴分为两身?!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八) “一线天!山河图!四象归一!溯流百代!蜉蝣!大樁!不悔!斩情思!三生决绝!山老玉碎!黄泉碧落!遗世听风!”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从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嘴里传出来,仿佛灵魂深处的共鸣,沈澜与元婴沈澜炁剑合并极致绞杀,双重听风剑舞前后十三式行云流水,前式之终乃后式之始,环环相扣生生不息,从回风舞雪到遗世听风,那招法威力几乎提升了上千倍。 众人只觉一阵黑白炫光虚空炸裂,随着剑炁发散兵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中的两人全力搏杀。如此良久之后斗法暂息,温天河红缨皆靡面色如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白银战铠裂纹斑斑,背后银披不再,只从外人看来是惨得不能再惨了。反观对面沈澜,两个青年并肩而立炁剑流转,竟似没事人一般。 沈澜嘴角微挑,“赤河温家,不过尔尔。” 温天河气急败坏,眼睁睁看着沈澜走向韩灵枢却不敢随意发招。方才两次交锋,一道南华蝶剑梦生梦死,一道听风剑舞惊为天人,仅仅半年的时间面前青年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如此一日千里的成长叫温天河暗自惊心。他并不是害怕沈澜,他只是在等青年露出破绽。他仿佛深林孤狼隐匿一边,若没有把握就算他心头再如何不甘如何怒火中烧,他都不会被怨怼与愤怒冲昏头脑。这就是百战沙场练就出来的铁血意志。 沈澜一步一步迈向韩灵枢,目光如冰盯着周遭温家家将,青年身上不带杀意,但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冷让众人如坠深海冰窖。然后沈澜在韩灵枢面前站定,看着少女。 韩灵枢心头一慌,不知道沈澜站在离自己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地方是干什么的。下一刻她浑身都僵住了,因为沈澜搂紧她的腰肢,狠狠吻在她双唇上。 舌头不讲道理地撬开少女的嘴,韩灵枢惊慌失措又委屈又恼火,恨不得立刻一巴掌过去把沈澜打飞。她刚准备推开青年盛怒发作,只觉得胸口与青年身体接触的地方、对方身体当中一阵奇怪而又紧促的翻滚,紧接着从沈澜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而这鲜血,全部流到了韩灵枢嘴里。 少女忽然间明白了,沈澜早就重伤在身,只不过他始终强撑着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始终保持融汇于天地间的冰冷压迫敌人、始终以一幅云淡风轻舍我其谁的姿态试图凌驾在温家众人之上。这就是他现前说的“诈”,倘若这口血在众人面前吐了出来、被别人看在了眼里、这份无敌的威慑还能留下几分呢? 沈澜要的就是一个战无不胜不可战胜的天神形象。他要让所有包围在此的人知难而退。 韩灵枢委屈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不过她没有推开青年,血液特殊的味道在口腔里晕开,少女牙齿用力,一口狠狠咬在沈澜嘴唇和舌头上。 良久之后二人唇齿分开。 “咬得真狠。”青年面无表情慢慢说道。 “咬得你一辈子记得。”韩灵枢恶狠狠地开口。只是在旁人看来,这一出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小情侣之间的秀场,那嘴唇上的咬痕以及伤口里流出来的鲜血,更像是向所有人宣誓自己的主权。沈澜环顾四周,沈彦冰难得地偷笑,而包括温天河在内的温家众人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目瞪口呆。 “你…小子你好胆...竟敢…” “半年之前转轮镜旁灵枢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倒是你,方才恬不知耻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澜冷笑道:“这附近能给你吃的自家兄弟的尸体不多了。给你十吸时间恢复,能打就接着打,不能打就滚。” 温天河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也从未有过如此暴怒的情绪在胸腔爆炸开来。一直以来韩灵枢都是他心之所向、也是温家最为适合的儿媳人选。不曾想半路杀出个沈清欢的儿子,半年前还只是蝼蚁般的存在,没想到半年之后竟骑到了自己头上。这让他如何承受? 纵然是百战之将,温天河心头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第一次想就这么把沈澜杀死。他心里那个杀戮的声音在催动着他。 沈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高手过招,心态为重。倘若心态崩溃了,还要如何应付别人攻守杀伐? 温天河狂怒爆喝道:“温家将士,炼狱铁血军魂起,百万杀伐锐气出。今朝剑指天南地,直教敌溃鬼神哭!军魂杀气何在?!” “喝——!” 一众温家家将异口同声,他们虽然不曾行动出招,但从他们身上萦绕出来的赤色战斗杀气却如蒸腾的烟云一般笼罩了栴水湖畔这一方区域。韩灵枢不曾见过如此铁血军魂。个中杀意淋漓尽致,恨不得要让当中之人发疯自尽。沈彦冰颦眉站在少女身边,灵罡与剑气合并削弱杀气对她的影响,只是这样一来,沈澜就暴露在杀气当中了。 韩灵枢怒道:“温天河,这是沈家和温家的对决,倘若你让旁人出手,我便用亡谕招呼你们了。” 温天河冷笑道:“此乃我温家百战军魂,自成气质,而非出手襄助。你若用亡谕,今日便杀至最后一人,不死不休!” “你!…” “无妨。”沈澜淡淡道,“沈大哥你保护好灵枢就行了。” “少主没事?” “不可能。”韩灵枢道:“你气息虽然大半皆能融汇天地之间,却还未曾达到浑然天成的地步。你…你还差了最后一步…你心里还有对异族妖灵的芥蒂...是也不是?” “是。”沈澜点头,“但就算像你一样铅华洗尽,现在不还是颤抖么?” “你!”韩灵枢柳眉倒竖。其实这当中乃是沈澜偷梁换柱偷换概念。韩灵枢的恐惧来自于对百战大军恢弘杀伐的震惊,此时颤抖心惊却丝毫不影响她招数威力。倘若多经历几次这种场景、克服心中恐惧,那么这杀气对她而言就半点用处都没有了。沈澜则不一样,这种极致的杀戮气息对他这种半吊子的融汇天地对是打击。原本能使用十成的道法此时发挥不出七成。温天河就是看准了他尚未铅华洗尽这一点,方才布下温家军魂大阵,试图将沈澜彻底镇压其中。 “唉。”沈澜面色稍稍柔和半分,“相信我?” 少女“哼”一声,嘟着嘴,半晌才道:“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样。” 沈澜点头道:“那你就看好了。” 这话刚落,青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三百六十度变化。 同样的一张脸,沈澜原本刚毅如削的脸颊愈发让人觉得凌厉。他的眼睛从自然虚无变了个样子,血红色的瞳孔,平淡里似乎要扑出一只恶虎的眼神;原本将气息融汇到天地间的状态如同漩涡一般收缩到青年体内,取而代之的是红中发黑的...杀气。 温天河瞳孔一缩,“这…这是?” 沈彦冰惊呼道:“魔罗杀气?这…这是化神极致的杀气…?” 沈澜全身笼罩在血气当中,没有人敢直视他,好像只要看一眼眼睛就要被毫无感情地剜掉。那就是一尊从十九层炼狱当中归来的阿鼻修罗,不管他多么微小的动作都让人心惊胆战。 温家众家将后退数步,他们惊讶地发现就算所有人加起来,这温家军魂都竟似难以抗衡沈澜一个人的杀气。 “平生斩妖千千万,杀伐染血三亿樽。木灵宫里血洗罢,又得杀气山河吞。我手上沾的性命数也数不清,尔等稚子,安敢班门弄斧?” “鬼…鬼啊…这是鬼…”有温家家将看了沈澜一眼,顿时血气入体迷失心智跌坐在地疯狂后退,甚至连胯下都湿了一片。温天河脸色铁青,此时沈澜给他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可以直视沈澜,但在那种血洗乾坤唯我独尊的杀气之中,他的道行能发挥出几成,这是个问题。 沈澜仿佛云端战神,元婴沈澜不知什么时候也钻了出来。两柄炁剑对在一起摆出了一种仿佛要切割时空的姿势。无穷无尽的剑光细线开始如蒙蒙细雨飘飞起来。千变万化,无孔不入。 倘若温天河在洪荒大陆呆过,他应该能知道三清上玄院听风院有一招匹敌八极巽风诀的剑术法门。 当初沈澜与百里烟大战饮血宗诸多妖道曾经用的两人合璧招数——风烟云雨诀!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九) 风烟云雨诀历经近万年时光传承,留存精华、去其糟粕,早已经是名动天下的绝世杀招。赤河众人虽然不知此法威力,但从那一丝一丝切割空间的剑线上,无尽死亡的威胁已经深深穿进了心底。 温天河打了个一个寒战边退边守。他并非居高临下不认事实的蠢材,不论这半年时间发生了什么,几番交手之后他心中对沈澜威胁程度的评分已经暴涨千万倍。他知道沈澜这一招一定是难以承受的法门,是以他毫不留手,赤红龙胆枪随着他身躯晃动游走仿佛水波般荡漾,霎时间碧绿与海蓝交汇一处。起手兑坎之道、两两归一,灵随枪走,名唤“螭龙藏渊”,却是一招将生灵物化之美好藏匿于万丈水波滔天银河之间的绝顶防御反攻法门。此法一出千江万河环绕温家少主奔腾呼涌咆哮翻滚,数不清的五爪天龙盘桓其中,但有侵犯者虽远必诛! 不过不论多么繁浩的场景,多么震慑心魂的交锋,都似乎无法带给沈澜哪怕一丝一毫震颤与退缩。他一步一前,忽然间深青色身影闪烁虚光,众人定睛再去看时又哪里还能见到沈澜踪迹? 光逾闪电,动若天光,遨游虚空里,须臾千百变。下一刻沈澜闪现而出自虚空灵气海而来,然后周遭剑线流转周天,青年仿佛被裹在茧当中的金蚕,所过之处就算自己不出手,那些空间也都被切割成芥子碎片。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行动的,他的身影瞬移来去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而往往他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炁剑卷来剑罡如星辰砸落势无可挡,砍在赤红龙胆枪上直教温天河虎口裂开疼难自忍。 温天河有些懵了,且不说这根本摸不清踪迹来路的身法玄妙无比捉摸不透,在如此短暂的现身时间里刺出的剑招居然能有这种不讲道理的威力,难不成之前沈澜一直没有用全力?这种招数一方面让他气得牙痒痒、另一方面又让他眼红无比。难道这些就是当年压制了整个赤河界的那个叫北胤的人传授的书法吗?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什么便宜都在他手上?温天河气急败坏,只是他现在只有防守的功夫,螭龙藏渊当中的反击招数面对神龙首尾的沈澜来说,居然失去了一切效果。 这样的斗法,还怎么继续? 在这一瞬间他心生退意,自以为瓮中捉鳖信手拈来,没想到竟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只觉得沈澜的身影像蜂鸟的翅膀——完全看不清;像风中的旅者——吟唱着、交融着,和天下所有的风都交汇在一起了,他完全没有办法。当兑坎相合的防御法门势到尽头,沈澜劈开层层水波剑荡八方,剑罡辟天而下直捣黄龙。温天河擒枪去挡,登时感觉手臂酸麻疼痛直欲断裂,一股霸道无比的黑白灵气直钻入自己经脉穴道当中。温天河后退上百步才停下身,满脸不置可否与不甘心死死盯着沈澜。 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青年气势又“弱”了下来,弱得很难察觉,弱得与先前判若两人。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了。这是一个可以心分两用操控肉身元婴同时进攻的怪胎;这是一个准备将铅华洗尽与极致杀伐融汇一身、仿佛不同模式根据敌人随时切换的胆大包天却添姿卓绝之人;这是一个拥有着沈清欢赤河最纯粹血统的沈家后裔;这更是当年威震赤河的北胤拼命要带走助他一臂之力的弥天之人。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一日千里鹤立鸡群;这样的人,能不与之为敌就不要与之为敌。 沈澜看也不看他,目光冷淡自言自语道:“北胤掌门师伯传授的这身法当真厉害。这才只是其中第二层“上清灵宝身弄经纬”,不知道这第三层太清道德身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他轻轻点头小声呢喃道:“嗯,可以试一试,用不好也不吃亏。” “原来这小子第三层还没学好…还好我耳朵好使。”温天河心中暗道:“不行…这第二层已经厉害成这样,据说当年北胤和沈清欢大战之时身法玄妙无比,极有可能就是沈澜嘴里这什么太清道德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我现在的状态想留住沈澜五五开都难说,继续打下去倘若输了这场对决简直把温家脸面都丢光了。” 他正思索如何应敌人,沈澜手指前段炁剑已经汹涌不绝滚滚而出。青年抖了抖剑身,龙吟清啸不绝于耳,那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炁剑,没想到在沈澜手里竟能有这般锋利瑞度。 “等一下。”韩灵枢忽然开口,“沈...沈澜你等一下。” “等什么?” “要不别打了…我听到了,你说要用那什么身法的第三层,你是不是还没练成?” “那又怎么样?” “那就别打啦!沈韩温三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的赤河界砥柱,难道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人要杀我,我自然杀将回去。”沈澜冷眼看着温天河,“起来,接着打。” 温天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又忍不下这口恶气,驻着赤红龙胆枪站起来,又摆了个应敌的起手式。 “别打啦!”韩灵枢柳眉倒竖,“温天河!有本事下次你再来。输就是输了,难道还输不起么?” “谁输了?”温天河怒道:“这才多久,还没打完呢好吧!” “你打得过他吗?今天你要死死在这里了,怕是给我和沈澜惹一屁股麻烦。” 温天河眯着眼,“我会死在他手上?” “我不知道,不过你实在拿性命开玩笑,我也无所谓。不过你不许伤他,他…你要是伤了他,总有一天我要你偿命的。” “你!…”温天河心中苦楚说不出来。沈澜看了一眼韩灵枢道:“这么担心我?” “你要是受了伤,我可没法跟灵尊交待。” “就这么放温天河走?” “本来就是他们包围我们,我们突围就行了,干甚么打打杀杀没个完了的?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关我什么事?” “你、你刚才都…”韩灵枢红着脸,“我是医者世家,能少死人就少死人,现在都有言和的意思了你非要出来搅局?” “那你先问他吧。”沈澜摊手。 “温天河,男儿不吃眼前亏,你自以为带了几十个人就能抓住我们,没想到功亏一篑。我是不想和温家结下血海深仇的,不过你要是执意继续打,到时候出了事情也没办法。” 温天河沉默半晌,韩灵枢趁热打铁:“大不了你下次带几百号人来,我们随时候着。总比你爹一怒之下亲自过来要好。到时候我和沈澜插翅膀也难飞了。” 温柔天哼道:“你倒是能言会道。” 青年站直身子,“今天算平手,两方作罢。下次交手我定将你擒住。”他恶狠狠看着沈澜,沈澜道:“下次你更没有机会。” 温天河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我们走。” 温家众家将应声跟随,众人不多时就消失在栴水之畔。 韩灵枢目送众人离开,撇了一眼沈澜,青年心领神会。如此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温天河去而复返,见众人面无异常,当即作揖抱拳道:“咦,我身上玉佩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这里了?” “没有,快滚。”沈澜没好气发声,看也不看他。 温天河眉毛一挑,“灵枢妹妹准备去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有本事自己找。” 温天河吃了闭门羹,灰头土脸走了。这一次韩灵枢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没看见如何动作,忽然蹿到沈澜身边,双手炁针和碧绿色生命灵光漩涡发散出来,还没挨到青年身子,手腕已经被沈澜捏住。 “干甚么?” “小心点,灵气收回去,我们就这样走。” “你、你坚持得住吗?” “不碍事。”沈澜淡淡道,“快点,带路。” 韩灵枢见他表情正常吐字清晰,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莫名有几分让人觉得“讨厌”。她哼一声,“孛儿,出来啦,等着过年啊?” 孛儿闻声从沈澜身体里钻出来抱住韩灵枢:“小姐~~!我想死你啦!” “起开起开,沈大哥,咱们走。” 沈彦冰点点头,一行四人向木灵神宫告别,转眼便离开了赤河栴水。 约莫飞行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四人早已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此去一望无际,按照地图来讲应该已经出了九重赤河,应该是位于两界虚空之中的某个地方。韩灵枢道:“温天河一走九重赤河肯定到处是温家人。咱们先在这边躲个十天半个月,看看动静,再决定去留,你觉得怎么样?” 没人回答。 “问你话呢,你觉得怎么样?” 韩灵枢嘟着嘴,第二次问还是没人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发牢骚,忽然瞥见虚空云层里,沈澜仿佛断线风筝一样往下方坠落。即便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他身上裂开的大口以及向外狂飙的血液。 韩灵枢花容失色,她什么都不管了,用尽最快的速度飞到青年身边。自内向外裂开的伤口触目惊心。灵力检查一番,沈澜脏腑经脉竟没有一处完好。韩灵枢泪腺莫名崩溃,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恐惧,担心沈澜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嘴里骂着,明明伤得这么严重了,居然还一声不吭飞了这么久。 这真是个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男人。 少女这样想着,把自己嘴唇咬破了也浑然不知。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 沈澜的伤势比众人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从战斗最开始就使用借炁法门,第一招南华蝶剑,第二招听风剑舞,第三招风烟云雨,再加上强行使用的上清灵宝身,先后四次突破极限以命相博,韩灵枢甚至怀疑这些伤会对青年以后的修行埋下隐患。万幸沈澜体内的骨骼经过阴阳灵体淬炼变成了与寻常人完全不同的小碎骨。这些小碎骨彼此牵引却又能非常高效地卸除能量所带来的伤害,如若不然,只怕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已经是从栴水湖畔撤退的第十几天了,四人躲在赤河与六帝洞天穹庐相接处,原本虚空隔开的两个洞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联系在一齐,这里空间混乱宛如迷宫,甚至有的地方时空裂成缝隙,一不小心撞在上面便宛如撞在天下最为锋利的刀刃上,除了分成两段怕是再没别的结果。 不过躲在这里也仅仅是权宜之计。沈澜绝对不敢回赤河世界,那里等待他的无疑是温家千军万马,纵然温天河失手,也还是有更强大的人坐镇族中。他同样不会继续停留在九重赤河当中,一次包围圈已经够他喝一壶了,再傻的人也不会原地踏步坐以待毙。那么能够让沈澜容身的地方就只有九重赤河之上、与六帝洞天穹庐连接起来的这片迷宫空间了。就算温家人知道沈澜躲在这里,这空间之浩大,总不可能派人把所有出入口全部封锁,而当中弯弯绕绕时刻变幻的空间更是隐藏踪迹的天然屏障。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温家毕竟是赤河三大世家之一,曲曲一座迷宫绝难保证安稳,找到沈澜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运气好躲个一年半载,运气不好一两个月,总之此处并不是长久居留之所。 来到这片迷宫空间的第二十天,沈澜在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恢复神智清醒过来,在此之前的危险期青年浑身滚烫发烧,时而梦呓时而筋挛时而嘴角溢血时而体内噼啪爆鸣,有时候众人忙到半夜、草垛还没睡热乎,又被状况层出的青年吵醒。总之这二十天当真是寸步不离半点也没有大意。 沈澜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知道距离先前大战才过去二十天,再看韩灵枢沈彦冰和孛儿满脸疲倦,甚至连头发都油腻没有时间梳洗,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有些触动。 青年咽了一口口水,话还没来得及说,韩灵枢似乎就知道他要什么,递了一碗水过来慢慢喂他喝下了,又帮他擦了擦嘴,看他似乎一切正常,方才抿嘴安下心来。众人虽有满肚子疑问,不过沈澜的状态还需要调理,一直等到他清醒后第三天才一一发问。譬如他是如何在半年时间里进步如飞判若两人的;譬如为什么孛儿可以进入沈澜的身体里为他提供道法能量;再譬如之前沈澜明明在木灵神宫当中,却对外界事情一清二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澜道:“我来赤河之前无意间吞噬了一个元婴,得以道法猛进道通乾极。我师从洪荒巽位尊首,对于巽风的感悟也七七八八、只等最后捅破。这半年时间里我得木灵指点,对于兑极又有突飞猛进的进步。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此时道过三处,是为巽,兑,乾。” 韩灵枢道:“你也别得意,这世上也不乏年纪轻轻便有高深修为之人。只不过人天生对于八极感悟有深有浅,通俗讲就是我们所说的资质无形。道通八极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要是一时窃喜怠惰,那死期也就不远了。” 沈澜道:“你很啰嗦。我得意了吗?” 韩灵枢哼一声,“不知道谁之前那么放肆那么了不起的样子!”少女白了沈澜一眼,“道通三极也不是温天河的对手,孛儿帮你弥补了差距?” “有她的功劳。” “灵魅一族只能帮助亲密无间之人,你…” “你错了。” “我错什么了?” “我当初为什么出生、是在什么时候出生,你们知道么。” “这有什么联系?”韩灵枢问道,“为什么出生…这谁知道,至于什么时候...不就是北胤准备离开赤河界之前么。” 沈澜摇头,“我以前不知道北胤掌门师伯口里说的弥天之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说我是洞灵之身又是什么意思。不过在木灵神宫这半年时间里,我算是弄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九重赤河九大宫殿,共有九大神祇。这九大神祇代表赤河界的一切事物,不管是山和湖海还是飞鸟走兽,与九重赤河是分不开的。他们就像赤河界的缩影、永生永世守护这方土地。” “你之前不是还把木灵当作妖孽了吗?” “不是妖孽,是异族。”沈澜道,“不过这异族身上有我抹不去化不开的温情,拿木灵来说…我后来慢慢理解慢慢知道了,他性情温和,非到万不得已不会伤人性命。” 韩灵枢莞尔笑道:“知道就好。你接着说。” “我出生在二十四年前,也是赤河洞天和六帝洞天彼此虚空隔阂已经被打破的时代。掌门师伯的出现让赤河界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于是有了我。” “什么意思?”韩灵枢目瞪口呆,“你是说…赤河有灵?然后…” “没错。原本赤河六帝两大洞天已经注定消亡了,掌门师伯跨界而来让赤河界之灵看见了希望,所以将洞天精粹汇聚一齐,至于为什么汇聚到我这里,也许是因为我爹娘天赋异禀,诞生的孩子也不会太差,也许是沈家回天瞳术不可小觑,总之…这洞天之灵、集结了赤河精华的部分从我出生那天起就和我融汇一体了。就像自然而生。” 韩灵枢心中大为震惊,良久才道:“我…你让我捋一捋。嗯…你的意思是,不仅是我们,连赤河界本身也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灵魅一族诞生自赤河天地间且数量稀少,因为你是洞天灵身,所以天生就和孛儿有极为紧密的联系,所以之前才能借助她的道行法力?然后就是…你说赤河九大神祇就像赤河界的缩影,你又是赤河洞天精粹汇聚而诞生的洞天之子,所以...所以你想说你和木灵关系很好是吗…?” 这一次轮到沈澜震惊半晌,少顷开口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你真能胡扯。”韩灵枢瞪大了眼睛盯着青年,片刻补充道:“你说的是真的?” “要不然怎么解释孛儿的力量为我所用?还有,我坐在木灵神宫里面,外面的消息都是木灵给我传递的。里面有一张木灵精魄组成的镜子,你们在外面的一举一动我看得一清二楚。”沈澜补充道:“如厕都能知道。” “你!”韩灵枢俏脸飞红后退两步,“白痴、色鬼,大变态!” “我只是说可以看见,又没有说已经看了。”青年嘴角挑起,“半年之前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你韩家驸马,既然如此,看一看又怎样?又不会死。” “你无耻!”韩灵枢气急败坏伸手要打沈澜,沈澜忽然由笑转向正色,“你也不喜欢这样对吧。所以以后,不要说什么我是你韩家驸马的话。” 面对突如其来冷如冰霜的责问和语气,韩灵枢心头漏跳一拍,不知是因为被沈澜气质所挠还是因为不想打病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韩灵枢的手掌放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想别人误会,更不想毁你清誉。再说了。”沈澜顿了顿,“我有喜欢的人。之前演戏情非得已,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嗯。”韩灵枢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看着沈澜的眼睛,从那双虽然清澈仿佛可见漫天星辰却冷如万载寒冰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把韩灵枢刺了一下。这是一种不疼不痒却叫人忍不住去挠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沈澜面色柔和下来,“半年时间你们辛苦了。”沈澜看着沈彦冰,“以前我对异族有很大偏见,现在虽然也有,不过这半年里沈大哥劳心劳力死而后已我全部看在眼里。”沈澜忍着伤口抱拳道:“纵然不能性命相托,但可作神交之老友。” 沈彦冰正色回礼,“少主这么说,还是属下失职。总有一天,我会让少主放心大胆地把后背交给我。那时沈彦冰纵粉身碎骨荒魂不再,亦不辱那份生死相交。” 沈澜点点头却不答话。他又看了看孛儿,妖族少女嘻嘻一笑,不知怎么的自从进入沈澜体内道法相合,她越看沈澜越喜欢。那种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欢喜,而是一种更像是浑然天成亲人般的喜欢。少女古灵精怪,沈澜也从木灵口中知道了灵魅的事情,虽不是同族,但生自先天灵炁精魄间,说是世间最为纯粹的生命也不为过。这样的少女,就算有什么坏心眼,也一定是可爱的那一种吧。 养伤归养伤,每天孛儿和沈彦冰还是会出去观察外界情况。这日孛儿从外面回来道:“温家知道我们躲在这迷宫空间里,每天都会加派很多人来。我觉得咱们要尽快选择下一个藏身地点了。” 韩灵枢颔首颦眉,“只是...如果有好的藏身之所我们早就去了。“她看了看沈澜,“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不知道。” 语气冰冷,换做常人还以为在闹别扭。不过韩灵枢情商颇高,知道他不喜欢多言,毕竟人生地不熟,他也只是按照他的性格和讲话方式来回答罢了。少女思虑半晌道,“既然是你要躲藏,还是让你选的好。” “意思是你列出候选,我来拍板?” “是。” “那你说吧。” “第一个在迷宫里和他们游击战。这迷宫虽大,不过生灵的气还是能被感觉到的。我们不可能永远能恰当好处躲开敌人搜捕,呆在这里要经常战斗,而且输不得,最关键的是温家人会越来越来劲,派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棘手。” 沈澜思虑片刻,“不考虑。” 韩灵枢点头,“第二个是九重赤河。不过那里现在估计进都进不去了。” “所以谁叫你们把我搬出来的?” 韩灵枢道:“九大神祇虽然厉害,也抵不过赤河界千军万马轮番冲击。你忍心让他们守着宫殿帮你抵挡敌人吗?再说了,温家把宫殿包围,给灵尊传信说你在他们包围当中,那和最糟的情况也没什么区别。” 沈澜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还有没有别的去处?” “你倒是狮子大开口。”韩灵枢抿嘴,“赤河界地面是去不了了,肯定是天罗地网就等你露脸。还有一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什么地方?” 韩灵枢顿了半晌才道:“两界战场。那里不仅有温家人,还有六帝洞天方面的人,除此之外韩家、沈家也都有势力驻扎。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混在当中倒最是稳妥。只不过有一点不好。” “哪一点?” “战场战场,每天都会打仗死人。你落到温家人手上大不了是个被胁迫软禁。在那里,说不定一觉起来脑袋就没了。” 沈澜点头道:“就去那里。” “确定了?” “确定了。两界战场。”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一) 两界战场名为战场,实际上是一片位于两界之间虚空处的偌大空间。盖因为两界碰撞之初时空剧烈变化,此处漂浮着许多形色各异的东西。初来乍到的人们会对这片战场的宏伟惊叹,放眼看去,此处不仅有数不清悬浮虚空的山川河流,旌旗战车铠甲兵刃也随处可见飘荡来去。众人从此地山川河流里发现过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东西,不用多想,其中多半是从其他洞天不慎卷入的了。 两界战场主要分为五个区域,其中两个分别是赤河与六帝洞天大本营所在。沈澜的父亲赤河灵尊沈清欢就坐镇于两界战场赤河大本营之中。只不过说是三军之尊、中轴之地,其实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沈家心腹保护一边,再往外看则全部是温家大军。温家中人就算不惜正面冲突、以洞天民族大义道德重担将沈清欢束缚在此也绝对不愿意放任他逍遥视线之外、与六帝洞天中人商量谋划议和之事。在温家看来两界之间是没有和平可言的。这场战场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到了最后整合资源打碎虚空隔阂,是唯一有希望解救赤河界的方法。 固执己见的良方人马内里勾心斗角、外面则要装作一团和气,对于沈清欢来说无疑是非常让人痛苦的。 沈澜原本考虑要不要悄悄回到沈清欢身边,不过一番思量又觉不妥。其一两界战场遍布温家眼线,别人就算不认得他,看见他出入沈清欢大帐也绝对要生出疑心,到时候身份暴露简直是天罗地网;其二,一旦沈温两家在两界战场发生正面武力冲突,温家人多势众,绝对是自己这边吃亏;其三,战场对面六帝洞天虎视眈眈,如果现在现身闯出祸端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赤河界安平顷刻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思来想去,可能沈清欢也不愿意他现身,他虽然很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父亲,不过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他与韩灵枢一行四人目标看向五大区域最中间的地方,那是两界交锋最激烈的场所,便如同赤河三军分沈韩温三家、六帝洞天六军联合更是各怀鬼胎复杂多变,如此一来各方势力纠缠一齐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仅仅是武力上的交手,也是智谋当中的交锋。你有驱虎吞狼之策,我有远交近攻之法,总而言之环境虽然危险,不过路是沈澜自己选的,韩灵枢就算硬着头皮也一定会跟下去。 两界战场有诏,两界中人但凡为军效力者,皆可凭借洞天之气验证身份加入讨伐行列。何谓洞天之气?即一个不同洞天所存在的不同气息。之前在蜃妖洞天当中韩灵枢就曾说过,以那时候沈澜的道行法力还不足以突破界面,因为他身上沾染两个世界的气息,洞天本身往往会排斥这种异界生灵,七个月前沈澜初来乍到,韩灵枢伸直还担心他能不能顺利进来。知道前几天她才发现,沈澜作为洞灵之身、汇集赤河界终极精粹,恐怕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也能畅通无阻吧。 再说回洞天之气,这种气息寻常人虽然分辨不出来,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东西能够感生灵应身上的气息。两界战场最中央的地方名叫“百万浮山”,当中有悬浮虚空的山川河流数十万座,易守难攻的山川往往被安营扎寨作为据点,这种据点前方专门设置一种神奇的石头,只要生灵触碰在上面,倘若与石头气息契合,便能被传送到据点里头。于是两界中人在自己据点前方设置这种石头,不论是新兵也好联军盟友也罢,都可以利用这种传送方法集结汇流。 沈澜等四人来到的是一个叫命驼龙峰的小型据点。驼龙峰悬浮在百万浮山东南角落,是一处并不太起眼的小型据点。按照势力划分来看,赤河界大致占据百万浮山东方,而六帝洞天则占据其西方,故而此处并不会有胆敢孤军深入的敌方大军。不过百万浮山实在庞大,经常有游骑兵以及散兵隐匿其中偷袭,给大军粮草输送造成困扰的同时也经常骚扰据点窃取资源情报。 是以据点虽小,五脏俱全,倒也完全不能疏忽大意。 这些知识都是韩灵枢告诉沈澜的,沈澜问道:“上了战场的都是修道中人,按理说并不用担心粮草问题。你们口里的粮草,只怕是别的什么东西吧?”沈澜思量片刻,“难道是大量的蓄灵石?” 韩灵枢点头道:“不错,两军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一旦灵力枯竭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蓄灵石作为灵气补充往往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结果,这和你们洪荒大陆凡俗红尘之间的攻守杀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这里同样视之为上上策,不同的仅仅是运送的东西罢了。” 沈澜点头道:“这里会不会有人查我们的身份?” “不会,这样的小据点往往内部松散,通常是民间自发上战场的侠义之士。咱们进去之后不要声张、更不要做些惹眼的事情。有战斗打响就跟在别人后面,在保护好自家性命的同时不要用全力,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好,一会儿进去之后以孛儿为主。她出身神秘没什么人认得。沈公子,我和你都要变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澜按照她的说法从悬浮空间里找了一副勉强可以穿的铠甲,又用道通兑极的术法简单改变了一下面部特征——稍稍把脸加圆了一些,眼睛变小,眉毛变粗,乍一看去与原先只有三四分相像。恐怕人群之中就算曾经又过一面之缘的温天河都不一定能马上认出来。韩灵枢看着他的样子满意得点点头,她自己也换上戎装,虽看得出是女子,但眉目之间略微变化,竟成了一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女护卫模样。三人围绕在孛儿身边,触碰据点大石之后被传送了进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被周围数十号人上百只眼睛盯着。沈澜有点不知所措,韩灵枢上前一步换了一种张力满满颇为凌厉的女将声线,毫无惧色道:“赤河散人三者,随同小姐一同征战沙场,特来助力,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的?” 众人愣了半晌,只觉得这戎装少女天姿勃发英气逼人,纷纷咧嘴大笑表示欢迎。韩灵枢做了个请的手势,孛儿也不虚半分,哼哼唧唧摇头晃脑走在最前面,无疑是一幅不知战场艰苦的小姐模样。反观她身边这三人,两男一女,要不是杀气腾腾来者不善、要么是冰冷如霜一言不发,再就是英姿女将,皆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这最中间的烂漫少女何许人也,居然能让这三人保护身边,倒也稀奇。众人待在此处数天,偶有小打小闹的敌军攻来也随手就能打发。原本对战场凶险保持高度警惕的沈澜发现这驼龙峰据点散兵游勇虽然不少,却连一个道通极数道法高深之人都没有。不过想来也正常,天地宇宙洞天辽阔无比,这赤河之中生灵百亿,两军参战者少说也数以千万,这么多修道者已经是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了,怎么能指望其中有那么多玄天大能呢?不过这样以来倒也安逸,不用担心有人会看穿自己用泽兑术法在脸上做的文章,安安静静留在此处调养修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四人转眼间就在驼龙峰呆了半个月有余,期间机场小规模战役它们也是随波逐流绝不露半点风头。 这种日子又持续了几天,上头来消息说最近有一批蓄灵石要从附近经过,周遭一百零三山据点皆要派人保护。沈澜等四人半个月里毫发无损精神充沛,据点头领似乎觉得他们尚有余力,便将他四人派了出去。 运送蓄灵石的路上果然不太平,最激烈的一次遭遇一波凶狠帝江兽袭击,其中更有道通一两极的帝江兽带队,如同虎如羊群横行霸道,一百零三山共计千余人只有一百多号活了下来,而那些灵石自然也是被强行掠夺。 回驼龙峰之前韩灵枢让沈彦冰离开小队隐匿附近保证随叫随到,众人得知运送队伍十去九死以为沈澜等人回不来,没想到只“死”了一个,其他三人虽然受伤倒也没有性命之危,直言三人命好。然而刚刚说完,上头来人公布檄文,檄文道:今有六帝洞天婴啼、修罗两族帝江兽横行东南掠夺灵石,乃我赤河战军背后芒刺不可不拔。特诏令浮山东南各据点,最少十人,上不封顶,参与帝江讨伐战役,代号产灵。八月二十部队汇于浮山东南天企山据点,大军开拔,不得有误。” 沈澜瞥了那来人一眼,他们刚刚才从前线回来,也正好有理由可以休息一下。据点有上百号人,怎么排也排不到自己头上了。那据点管事见三人模样疲惫不堪,自然也不准备再征兆他们。原本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那檄文却引起了沈澜注意。 这是一篇带着图画栩栩如生的檄文。下面画着两只帝江兽,皆是浑身上下满是脑袋的恶心模样。沈澜以前见过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当中一只嘴里衔着一个东西。仔细一看,那是一柄通体青蓝如玉流光溢彩的宝剑,剑格饰巽风之纹,琢踏浪之波,有七分俏皮、三分灵动,只隔着檄文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一柄好剑。沈澜脸色骤然变化,心房跳动直欲钻出胸口。 不会错的,自己锻造的剑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这柄画在檄文上的剑不是别的,正是仙剑之上神剑之下,百里烟专属法宝同心!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二) 沈澜的脸色须臾三变,正好被身边的韩灵枢看见,少女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之前重伤还没完全好?手伸过来我看看。” 沈澜只摇头,目光也不看韩灵枢,依然盯着檄文看。少女颦眉顺着他目光方向望过去,不明白一张普普通通的檄文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两界战场最中央的地方,但凡大一些的据点几乎每天都会向下一级或者下几级的据点发放檄文。盖因为百万浮山太大,这些高级据点拥有自主权和局部战役的决定权,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最为高效的。 不过当韩灵枢看到帝江兽嘴里衔着的宝剑时心中一紧,这剑的模样似曾相识,只是在脑海记忆当中惊鸿一现,却半晌也想不起来。这时沈澜正色道:“我…我要去天企山据点。” “少…你要干嘛?咱们刚从前线回来,能不能不要折腾啦?” 周围一众兵士听见动静纷纷望过来,沈澜也不理会他人目光,只看着韩灵枢不说话。 直到此时少女才想起来那柄剑的来历。当年在蜃妖洞天里身负重伤的沈澜带着浊气入体的百里烟到山庄求医,虽然隔着屏风,但那确实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那时候的焦急,那时候的不冷静和不顾一切和这个冰冷青年平常时候迥然相异;那种关心,那种在乎到骨髓深处的情感和他平常流露出来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在沈澜心里的地位。而现在,檄文上那柄剑就是属于鹅黄色衣裳少女的。当初陈极道指点少女道行法术,她是亲眼见过的,好像是叫...同心剑。 韩灵枢明白了,檄文里的出现了百里烟的消息,沈澜不论如何是坐不住的。从蓝洞漩涡正邪大战之后二人已经有一年零八个月没有见面,换做是她自己,如果这么久没有和心上人见面的话,应该也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焦虑吧。 “去还是不去小姐说了算。”韩灵枢淡淡道:“小姐如果不去,我们也不准离开她身边。” 她说完传音给孛儿,“答应他。” “答应?可是??天企据点人多眼杂乱七八糟的,我担心出什么问题啊。” “你就算不答应,他也会自己一个人去的。” “为什么?他…” “他有必须要去的理由。我们在旁边保护他就好了。实在不行…”韩灵枢莞尔道:“两界战场这么乱,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三个加上他,顶多搅他个天翻地覆趁机溜走。别忘了,两界战场虽然危险,但暗流汹涌方才能让我们有机可乘。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来这里的原因。该出手就出手,放心吧。” 孛儿点点头,正好沈澜目光看过来,语气冰冷道:“我要去。” “去什么去!”孛儿叉腰怒目横眉冷对,“刚才说啦,咱们堪从战场上下来,怎么你苦头还没吃够么?” 韩灵枢“咦”一声,随即噗嗤轻笑,心中暗道:“这妮子,脑子倒是机灵。” 沈澜又把目光看向韩灵枢,孛儿呸道:“看什么看,看她也没用,这里听我的!” 换做以往只怕沈澜造就杀气冲天气质退人千里,此时他深吸一口气,“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诶!等等等等,反了你了。”孛儿向众人道:“大家伙儿看看,这厮太也自以为是。” 旁人道:“这位小姐,你这随从虽然固执,但既然能从前几日的大战当中活下性命,想必是道行高深之辈,有点脾性也再正常不过了。” “不错,这位小兄弟年轻有为,满腔抱负为我赤河界出力斗争,小姐你就别拦着他啦。” “你们说的轻巧,刚刚才从鬼门关前头回来,这会儿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拿什么去打架?”孛儿看了一眼据点管事,“你忍心再派咱们出去吗?” 那管事自然希望三人能出征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小姐身边的二人总能化险为夷,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前几天护送灵石居然也能全身而退,只能说明这二人道行不错,至少在据点当中绝对是上等水平。如果能在产灵行动当中立下功劳,到时候犒赏的自然是驼龙峰整个据点。一年及此,管事笑道:“正所谓能者多劳,我看小哥精气神还不错,他若是想去那边去吧。” 孛儿摇头道:“不成不成,他如果不听我的我就让手下把他抓住,哪都别想去,不然这主仆身份岂不是乱了套啦!” 管事道:“可你这么做岂不是伤了仆从的心?这战场上最忌两心,那可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事儿,你听了他这一次,以后他不是更死心塌地了吗?” 韩灵枢道:“小姐,管事大人说的有道理。” “诶嘿嘿你看,这位英姿飒爽的小姐姐都这么说了。” 孛儿道:“搞了半天我说话半点用处都没有了。”孛儿气喘吁吁,“那什么,出击可以,不过我们得恢复恢复。” “你要灵石?” “对,连续出征谁试谁知道,再说了,这回咱们仨要是能多下点战功,上头赏赐下来的应该也不菲吧。怎么样,分点灵石给我们?” 那管事思量半晌环视众人道:“最少十个人,咱们这里有上百号将士豪杰,还有没有要去的?” 众人踊跃报名,自告奋勇的就有三十余人。那管事看了一眼拨出其中一大半道:“这一回汇集到天企山据点,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战役,我就直言不讳了。你们这几个道行稍微差一点的,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战场之上还是要惜命才行,切不可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吃个胖子出人头地。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过咱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比较好。” 那十几人听了之后觉得有道理,先后放弃出征,管事清点一下人数点头道:“算上你们三个一共是十四个人。每个人出征拿一份灵石,你们三个多拿两份,这样如何?” 孛儿哈哈笑道:“可以可以,那就多谢管事啦!” 沈澜小声问道:“故意的?” 韩灵枢点点头,“多一份灵石灵气远征的时候才多一刻喘息的时间。帝江兽当中不乏高手,这灵石说不定就能救命。” “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沈澜点头,“这一份灵石是多少?” “道通一极之人平均道行水平体内所能容纳的灵气。按照你们洪荒大陆天下四宗的算法,大概是刚刚突破第二大境界、第三境界还没有稳定的时候那种灵气数量。” 沈澜点点头,以三清上玄院来看,寻常弟子倘若能够修炼到金身境,已经属于资质高超之辈,而往往八极之中的第一极也在此刻突破。像之前崇天八极甄选当中的对手皆是年轻一辈翘楚,是以强如无常,仅仅在地佛三境就已经突破了一极感悟,比寻常人足足领先了一到两个境界。 能够有金身境容纳的灵气已经非同小可,沈澜道:“没想到这小地方的管事这么大方,三份灵气,可不是小数目。” “赤河界灵气充沛,虽不及洪荒之浩瀚广阔,不过也绝对是顶尖的洞天。对面六帝洞天同样如此,在灵石方面,我们一向不会太过吝啬。” 众人领了灵石,与洪荒大陆上的灵石不同,这里的石头呈现赤红色,当中有黑烟流淌,只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到澎湃汹涌的能量。经过十来天跋涉,历经几次小型伏击,一行十四人折损二人,终于来到了天企山据点。 这是一座庞大无比高耸入云的大型据点。此时八方将士汇集此处,到处可以看见英气勃勃的铁甲军人以及整齐列队四方巡逻的精锐护城军队。这些人长枪大铠,有的还骑着武装到牙齿的高头大马,不论是气势还是姿态都给人一种铁血杀伐的感觉。沈澜等人走在当中,偶尔还能看见道通极数之人,一路走来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这种程度不禁让青年大为心惊。 看来这场横亘在两大洞天之间的战争将几乎所有修道者都引了过来。百万浮山又是两界战场的最中央、交战最激烈、无时不刻不在爆发战斗的场所。是以这么多道行高深之辈聚集一处,倘若发生大规模战役,那光景简直不敢想象。 沈澜不禁思量,洪荒大陆繁浩无比,但按照修道者质量来说,拥有顶尖实力的反而和赤河洞天不相上下。难不成除了天下四宗,还有许许多多暗部势力隐藏起来与世无争吗? 正出神,众人经过一道高约百丈的巨大石门,把手将士问道:“行动代号。” 孛儿道:“产灵、产灵行动。” 守城军颔首道:“据点通关文碟何在。” 有人将之前据点管事交代的文碟拿出来,那守城军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各位辛苦了。过此天阳门之后,产灵行动请往前方主路右边第三个岔路走。直行到底,自然有人接待。” 众人正色点头,过了天阳巨门按照指示来到了产灵行动集合初。此时此刻已经有上千人在此,中间一个擂台,擂台最里边的墙上悬挂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帝江兽头颅。那头颅硕大无比,旁边切口还能看见其它被切成两半的小头颅。头颅尚且新鲜,隔一段时间就会滴下血液。而擂台最中央站着一个铁甲将军,看见又来了一批人,零零总总有百人之人,冷眉怒目持枪道:“磨磨蹭蹭的,来送死吗?!” 众人加快行动汇入大部队,一直等到八月二十日的正午,所有据点的人全部到齐,那铁甲将军方才正色道:产灵行动,现在开始!”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三) 连绵无尽的悬浮大山掩映在层霾雾海当中,一条千人队伍蜿蜒如行云布雨的黑龙、偶尔露出一角,铁血峥嵘就已经显露出来了。 沈澜所在的这支队伍在不久之前经过一次整合,他看着队伍全方不远处铁衣大将若有所思。 这铁甲将军名叫施燕青,直到知道他的名字,众人方才惊呼此番出征当真是抱上了大腿。这施燕青与铁归戎并称,皆是温家之中威名赫赫的人物。此番出征不仅仅由施燕青带队,更有三百施家军掠阵,这般战力不论去哪里都不容小觑。前几日大军汇集天企山据点,施燕青设立擂台筛选比武,将汇集来此的一两千人的队伍分成两批。甲批是道行高深那一类,乙批则是相对而言稍弱的那一类。沈澜现在所在的队伍,就是由三分之一的甲类高手和三分之二的乙类将士共同组成,人数占总出征者一半左右,此时正护送一大批灵石开拔百万浮山北方前线连天峰据点。而包括施家军在内的另一只部队则不知所踪。 天企山据点和连天峰皆是百万浮山赫赫有名的大型据点,灵石往来繁多,路线也分成几条。只是最近几个月频频有灵石被劫的情况发生,那些帝江兽来无影去无踪,但众人肯定他们在附近有藏身窝点,只是这浮山辽阔,纵然地毯式搜索都没有发现帝江兽踪迹,这一时半会儿倒也当真奈何不了他们。 纵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这当中将士都是由下级据点挑选出来足以作为门面之人,一个个道行法力都不弱,凑在一齐声势浩大军威震天,只远远看一眼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这样一支队伍护送灵石,已经是极为强横的战力了。 孛儿跟了一路,她和沈澜分在运送队伍里,韩灵枢则被分在另外一队当中,好在暗中有沈彦冰跟着,倒也不用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什么问题。孛儿小声问道:“少主,你说小姐他们那一队人是干嘛的?我想了半天,实在揣摩不清楚施燕青的意图啊。” “军力壮大太过他可能是担心帝江兽不现身。分成两波一波在明,一波在暗,到时候两军齐出对面腹背受敌,应该会很难受。不过我这也只是猜想,他是怎么打算的总得交手之后才知道。” 孛儿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心里老是不踏实,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二人正说着,施燕青驻足道:“前方名叫五虎沟,无座庞大浮山悬浮在此,倘若绕道则需要多出半个月时间。近两个月五虎沟发生过两次灵石劫案,我们虽不知道帝江兽的行踪规律,但进入五虎沟之后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不可有一刹那的疏忽大意。” 众人肃穆点头,施燕青喝道:“没吃饭吗?听见了吗?!” “听见了!” “有气无力的,这是关乎自家性命的事情,再问一遍,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众人知道施燕青铁血威名不敢敷衍,霎时间齐声震呼,声音如同天龙咆哮震慑四野。那音波浩瀚将周遭云雾冲开,而声音回荡在前方浮山间,良久才平息下去。 “敲山震虎?他不是希望对面现身吗?现在把军队实力展露出来,对面不来怎么办?” 沈澜摇头表示同样不理解,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跟着大军前进了。 这五虎沟悬浮山果然硕大无比,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宛如横亘在面前的胖大圆柱。五山勾连,当中一条“小道”可以通行,不过周围全是悬崖峭壁,有敌人躲在当中也的确难以发现。 众人进入五虎沟约摸一个时辰,四周没有半点异常,沿路派出去的斥候也平安归来,搜索陷入僵局之中。有人觉得是因为运送队伍太强大以至于帝江兽不敢正面对抗,也有人觉得不可能每次运送灵石都碰到伏击队伍。总之不管怎么说,千人队伍十之八九都觉得不会有遭遇战发生了。有的人感叹不能立军功扬名立万,也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战场可是要命的地方,说不准今天脑袋还在脖子上,明天就已经埋骨沙场了。 大军开始浮躁起来,注意力也没有最开始那么集中。沈澜紧缩眉头一言不发,孛儿看他的样子也跟在一旁小心翼翼。他们走在队伍前方,距离施燕青不足百丈,铁甲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两人眼睛里。按理来说队伍氛围慢慢松懈,这位铁血将军应该出言喝止才对。只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沉默向前走一言不发。 然后这时候从对面翻腾的云雾当中出现了一个黑影。高约十丈左右的黑影一经现身,所有人的精神都绷紧了,连毛孔也张开、鸡皮疙瘩都出来。又过了片刻,黑影从云雾里现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只庞大无比的帝江兽。帝江兽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头颅,是以虽然恐怖,却没有寻常那般恶心。 帝江兽环视众人,目光和最前面的施燕青对上,铁甲将军抽出腰间长剑凌空前指:“全军——迎敌——!” 所有人爆喝而出,霎时间五虎沟当中灵气翻腾五光十色瑰光迤逦,所有人都注视着胆敢独自闯过来的帝江兽。 施燕青道:“前方三百里斥候何在?” “属下在!” “报告侦查情况。” “归队于一刻之前,十人小队三百里搜查,并未发现大规模敌人踪迹。” “没有大部队?” “绝对没有!” 施燕青眯着眼睛盯着对面帝江兽,“怎么,阁下难不成准备一个人对付我们千人修道大军不成?” 那帝江兽哈哈一笑口吐人言道:“我还不至于那么狂妄放肆。施燕青铁衣元帅之名威震百万浮山,和铁归戎并称温家双闸,现在带着这么多修道大军护送灵石,群起而上我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施燕青眉头紧紧锁,他不知道对面帝江兽弄的什么名堂,只是片刻之后,远方的云雾里出现了数不清的黑影。这些黑影大的有三四丈高,小的也有丈许大小,从形状来看不用说都是帝江兽。 “将...将军…这、这不可能…!这么多帝江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施燕青长剑一挥斩下斥候头颅,“贻误军机者,斩!敷衍军令者,斩!临阵脱逃者,斩!全军出击!” 随着施燕青一声令下,两军爆发惊天动地的冲击呼喊,从远方看去只觉得两股黑色洪流冲在一齐,灵力爆发招法层出。 只见那: 九霄群星闹苍穹,浮山百万走地龙。 刀枪剑槊鎏金镋,尸骨为山天为冢。 沈澜第一次遇见这么多帝江兽,数量庞大道行高深,少说有数百之众。如此强横的力量隐匿在百万浮山云雾当中,且不说斥候不可能一点也发现不了,就算是施燕青也不可能看不出端倪。沈澜自认为道行已经不低,但云雾当中的帝江兽大军出现的那一瞬间,周遭的灵气鼓噪空气振动,与之前完全不是一种氛围。 简直就像…这群帝江兽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从天而降一般。鬼使神兵,来去无影。 帝江兽如同虎入羊群,施燕青被最前面高逾十丈的庞然大物缠住根本无法脱身,场面很快向着六帝洞天倒去,一个接一个的赤河界战士被残暴无比千头万颅的四足怪物撕成碎片,现场残臂断肢血流成河。 孛儿花容失色道:“少主,这些畜生太凶猛,我们、我们先逃走保命吧?” “只怕已经晚了。他们先用三分实力,诱使我们与其交战,又忽然爆发实力虐杀大部队,等咱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看。” 沈澜环顾四周,千人队伍已死的死伤的伤,像沈澜孛儿这样还没受伤的不足百数,但帝江兽借助百万浮山包围已成,灵石车队被帝江兽一辆接一辆搬走,事到如今就算强如施燕青、强如沈澜,都似乎无法保证可以全身而退了。 杀到最后赤河将士阵亡殆尽,沈澜和孛儿见势不妙只能先躺在死人堆里装作尸体。青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施燕青,铁甲将军面色如土浑身浴血与那硕大帝江兽斗了有七八百合仍旧分不出上下。那帝江兽嘲笑一番,施燕青怒而喷血,只能引导精血力量败逃。他原本道行高深莫测,此时催动精血,身法更是快如闪电,任凭身后帝江兽如何追赶都追他不上。趁着所有敌军的目光全部锁定在施燕青身上,孛儿化作灵体身进入沈澜体内,青年也踩着漫天碎光追风逐电从包围圈当中跑了出去。 那帝江兽没想到大军里居然还有一个狠角色。那速度与之前施燕青不相上下,只不知之前两方交手的时候为何不见此人大展神威?他摇了摇头,横竖也想不通,只下令让众人搬运灵石。 灵石车队众多,就算时帝江兽也搬了很久。他们将灵石汇集在一齐,并没有要一点点搬运走的样子。那帝江兽点点头,目光看向远方云雾当中缓缓道:“百里,看你的了。” “嗯,交给我。” 那是一个甜美清澈叮咚如初春山泉的少女声音。少女从云雾当中现身,一身鹅黄色衣裳,玉鼻皓齿,眉目如画,葱玉指边同心剑虚空轮转。却不是百里烟又是何人? 百里烟侧着身子骑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豹子从云雾里出现。那雪豹修长矫健,脸却如小花猫一般圈圈滚滚可爱非常。帝江兽为她让开一条路,百里烟祭出同心剑,不知怎么的,同心剑如斩开了虚空一般,一道漆黑深邃的缺口浮现在众人面前。紧接着帝江兽们自发的,每个人拿一些灵石,排着队进入那入口当中。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帝江兽全部进入到同心剑打开的空间当中。百里烟确定没有漏掉人之后收回神剑,那空间入口也消失不见。 少女转头,“好了。” 她星眸如琥珀,抿着羊脂似的嘴唇,“走吧。” “好。”说话的是那个高约十丈的帝江兽。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经变成一个清秀少年,少年跟在雪豹屁股后面,咧着嘴看着少女,百里烟只回瞪一眼,并不多话,朝着远空深深看了一眼。 “怎么了?担心施燕青逃走吗?” “没事。”百里烟摇头,“没事。”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四) 浮山之间流云白雾扑面而来,沈澜跟着施燕青划开的航迹云前行,他飞行的轨迹笔直一条非常有目的性,忽然流光一闪钻进两座浮山间狭小的缝隙,隔着崇山峻岭飞云流雪没了踪迹。 “跟丢了,他发现我们了?” “小心点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澜小心翼翼钻进两座浮山间隙中,尽量不发出灵气波动,连呼吸也缓缓融汇入天地之间。这偌大空间全是悬浮物漂浮来去,纵然是玄天大能想要发现沈澜也并不容易。他慢慢上前,一股逼人军威轰然炸开。 青年脸色一变定睛看去,那是一对隐藏在浮山之中的军队。以施燕青为首,下领二百施家军以及先前汇聚于天企山据点当中的精锐部队。这只由各大据点一流将士和施家军组成的队伍共计一千多人,但不论是战力还是铁血杀伐之气、不论是对胜利的渴望还是驰骋疆场的向往,都不是之前沈澜所在的那只部队可以比拟的。 施燕青擦干脸上血水,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大军集结,准备出发。” 孛儿小声道:“这厮方才和帝江**手的时候捉襟见肘没有完全没有余力帮助军队突围,就连逃跑的时候都似乎动用了精血之力。但怎么现在看去跟没事人一样?” 沈澜思忖片刻却不回答,“而且之前有三百施家军。还有一百人,去了哪里?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大军之中有人问道:“施将军,前一支护送灵石的队伍现在如何了?” 施燕青道:“正与帝江贼**手当中,我命尔等隐藏在此,便是担心军阵太强他们不敢现身。此时正是帝江兽倾巢而出的关口,,咱们锁紧口袋瓮中捉鳖,叫他们插翅难飞。军情紧急,诸位随我上阵杀敌,取那帝江兽狗头,还我赤河界天下太平!” 众人一听两军已经交起手来,这当中不乏有自己的战友亲朋,焦急的同时也是战意高涨,恨不得立刻就跟着施燕青飞到战场诛杀六帝帝江兽。施燕青点点头,一马当先大军开拔,眨眼就带着汹涌如漆黑大黑的将士队伍飞出浮山。 “先头部队明明已经战死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沈澜皱眉,“这施燕青虽然威名在外,不过人品心性如何,你可知道吗?” 孛儿摇头道:“我只知道他与铁归戎齐名,是温家倚重赤河传名的名将。不过温家人,我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少主是怀疑他和六帝洞天暗中勾结故意让咱们送死?” 沈澜半晌才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顿了顿,“他的确是让我们送死。” “怎么回事?” “先跟上他们。” “要不要先跟小姐联系?我、我担心她出什么事?” “不妥。我们靠近队伍会被发现。这么远传音只怕也会被施燕青察觉到。到时候万众瞩目,如施燕青这般道行高深资质超凡者,不敢说过目不忘,记性肯定是好的。如果被他发现先锋押运灵石部队当中还有人逃了回来,为了掩盖事实不让先锋军覆灭的消息流传出来影响士气,他肯定会杀人灭口。” “确实。” “他道行太强,不借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沈澜看孛儿还有些担心的样子,“她身边还有沈彦冰保护,咱们藏在暗处,如果真有危险了我马上出手。” “嗯,这样最好了。” 二人简单商量片刻,跟着大军的方向前进。 施燕青并没有领着大军开拔五虎沟,前进途中经常变动方向,让人摸不清目的地在哪。 沈澜道:“他肯定在那个领头帝江兽身上下了什么记号。” “少主是说?!” “嗯。先锋军就是送死的,他让帝江兽觉得我们这一场败了,拿着灵石回道巢穴。百万浮山太大,既然咱们找不到帝江兽藏身之所,那就让他们自己带路。” “所以帝江兽东走几步西躲几步,我们的目标才一直变来变去的?” “应该是这样。” “那他要怎么跟军队解释?战场紧急,这么绕来绕去的恐怕军心不稳。” “这个好办。”沈澜学着施燕青的口吻道:“我与先锋军彼此联系,帝江兽狡猾,察觉战情不对全速撤离,我们先锋军正全力追杀当中。待先锋军缠住帝江兽,咱们发动最后支援。三军将士,做好马革裹尸准备!” 孛儿恍然:“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不仅塑造了先锋军占据优势的假象稳定军心,最重要的是还能解释为什么一直绕来绕去。这施燕青...好缜密的心思。” 沈澜道:“你注意到队伍里少了一百施家军吗?” “嗯。经过少主这么一说我大概知道了。这一百人…只怕是负责把先锋军尸体搬运到最终战场的。” “不错。咱们这位威名赫赫的施大将军...虽说战功彪炳,但也不得不承认是个心狠手辣毫不忌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利之人。” “所以我不喜欢温家人啊…咦,少主你看,他们开始直线前进了。” “看来帝江兽中了圈套,这场战役最后一阶段要开始了。” 沈澜莫名有些紧张,檄文上画着帝江兽衔剑图让他千百度里找到了一丝百里烟的蛛丝马迹。但究竟能不能见到她?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么长时间她过得好不好?所有问题涌上心头,搅得沈澜嘴里五味杂陈。 跟着大军在百万浮山间一路飞行了几百里,面前出现一座庞大浮山。沈澜看了看地图,此处名叫月水涧,盖因为此地有百万浮山颇为有名的月河悬天景象而得名。浮山迎风坡雨量繁盛在山顶上汇集成一汪名为雨及湖的极为浩瀚的湖泊。湖泊从地势低的地方倾盆而出变为一条银龙,从浮山上飞流直下,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汹涌澎湃的水流冲击声。 大军就这么一直上到了浮山山顶。千人同行,浩浩汤汤,施燕青停在最前方静静看着雨及湖畔远方两个身影。一个清秀青年儒雅长衫手握山子,一个绝美少女鹅黄衣裳,手边神剑发出淡淡光泽。 人群当中的韩灵枢目之所及浑身触电似的颤抖一下,“百里烟?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她?” 这青年男女正是帝江兽幻化成的少年以及百里烟。此时沈澜不曾靠近大军,只远远看着。盖因为百里烟目标实在太小了,他只能看见浩浩汤汤如同洪流的赤河军,却连他们在与什么人对峙都不知道。 “人呢?扑空了?” 正这么说着,湖畔边的帝江兽青年开口了,“没想到施将军还会用这些伎俩。” “废话少说,这几个月的得意日子到今天就结束了。”施燕青并不给青年说话的时间,大军压上,有施家军指着远方道:“看,先锋军尸体!” 众人心头一凉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不远处到处是血肉残肢和先锋军尸体。怒火中烧勃然而至,还不等那帝江兽青年作准备,两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 一方是千军万马诸多高手,一方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敌我差距悬殊,但所有人都没有放松大意,因为那些先锋军的尸体告诉他们,这两个人身边一定有鬼。 果不其然,百里烟手边同心剑发出微光,凌天一斩,破开一道巨大豁口,紧接着数百帝江兽咆哮而出从天而降。 所有人都懵了。这些帝江兽是哪里冒出来的?难怪任凭斥候如何寻找都找不到目标,原来这些帝江兽竟是从这把剑劈开的缺口空间里冒出来的吗? 施燕青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但他不论这些帝江兽从何而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敌我双方的军力他依然洞然于心。他毫不忌惮驰骋于沙场之上,所过之处帝江兽血肉横飞当着披靡,唯独只有那青年亲自动手方才能够缠住他。 “你果然留了道行…第一次根本没用全力…” “你们也不赖。原本打算找你们的老巢窝点,没想到居然根本就没有巢穴…那把剑,哼哼,今天就由我收下吧。” “想动百里先过我这一关。”青年毫不示弱主动出击,二人所过之处地动山摇湖水炸开穿天水柱扶摇直上,所有靠近他们身边的人都要被那种玄妙罡气所震慑。 再看战场之中,由施家军带领的众多好手开始全力抗击帝江兽,差不多每两到三个人与一只帝江兽周旋,这些人皆是道行好手,一时间竟真的压制得对方难受非常。 场面正往赤河界方面倾倒,人群里忽然钻出一道瑰丽的青蓝色剑气。那剑气仿佛星辰炸开晕出青蓝色宝光涟漪四散而开,当中赤河界将士但凡接触剑气着无不消弭。定睛一看,百里烟手持同心剑腾云而来,那道鹅黄色绝世身影霎时间成了战场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直到韩灵枢冲上前试图抓住百里烟的手。百里烟并不曾见过她的长相,只道是敌军上前欲与她厮杀一处,不了虚空里探出一只手掌劈开百里烟攻势,少女心中一惊连忙后退,冷声道:“什么人?” 话音一落沈彦冰自虚空里踏步而出。百里烟颦眉道:“没想到还有道行这么厉害的人…麻烦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和施燕青交手的帝江兽青年,似乎正在犹豫是战还是退,这时韩灵枢开口了,轻轻地,缓缓道:“你还记得我吗?” 百里烟眉头皱得更紧,韩灵枢的语气不似对敌军说话,反而温柔如水,似乎在向老朋友问好。少女沉吟片刻陡然一惊,抬起头直勾勾看着韩灵枢,“你…你是...素?素姐?” 韩灵枢莞尔点头,“你还记得我,我很高兴。” “素姐你怎么来这里啦?!”百里烟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我就说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之前你一直在屏风后面,百里都不曾见过你面貌。今天一见…你虽在脸上加了幻术,不过也能隐约看见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呢。” 百里烟咯咯直笑,韩灵枢却大吃一惊。想她韩家浸淫医道泽兑数千年,对于生命法则幻术操控可谓是神鬼莫测,没想到这幻术居然被百里烟看穿了,也就是说,少女的道行比起从前,也是一飞冲天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韩灵枢并没有时间说这些闲话,她看着百里烟正色道:“百里,别打了,你大师兄就在附近,你不想见他吗?” 提到“大师兄”三个字,百里烟身上一抖,清澈漂亮的眸子忽然晕开水汽。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那种古怪到让她说不出话的感觉,但她只知道时隔将近两年时间,听风院那个大师兄就在附近了。 百里烟忽然抬头,“谢谢你素姐。” “谢我做什么。他找你都要找疯了。” “…是这样吗…”百里烟抿嘴之后苦笑,“谢谢你…不过…我现在不想见他…” “什么意思?百里——诶!百里烟——” 然而不等韩灵枢说完,百里烟指尖捏诀,已然驾着同心剑流光逃开。 “要拦住她吗?” “拦!” “什么人要动我百里?”那帝江兽青年逼开施燕青闪烁来去中途截断沈彦冰的动作,二人虚空当中须臾片刻过了三十余招,各退十几步看着彼此,全身上下皆紧张防备到了顶点。 “百里你没事吧?” “没事。他们不会伤我的,你别紧张。我们快走。” “怎么了这么慌张?” “快走。”百里烟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留,这时候从天边飞来一道散发着黑白二色的航迹云轨迹,众人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身着深青色衣裳的青年。青年的脸盯着战场当中鹅黄色衣服的少女,咬着嘴唇,心中来回默念着一个名字。 只是那个名字的主人只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停留下去了。施燕青和沈彦冰同时出手阻拦,不料百里烟与帝江兽青年联手,一个使同心剑,一个使玉白色宝扇,舞出亿万道切割空间凌厉至极的剑线。 沈澜心都漏跳一拍,风烟云雨诀…那一招,正是听风院绝学风烟云雨。为什么…青年心中有种要炸开的感觉,原本淡然的气质瞬间被冲天杀气所掩盖,他仿佛地狱重生的绝世魔罗,所过之处敌我双方众人如坠冰渊惊恐颤抖。风烟云雨诀太过强横,纵然施燕青和沈彦冰联手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百里烟抓住帝江兽青年的手远遁而去,沈澜慢了一步,他伸出去的手,仅仅和百里烟的衣袖擦肩而过。 然后,一个人越飞越远,而另一个,站定原地看着少女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五) 月水涧雨及湖的平静早已被打破,浮山之上两方人马交缠撕杀,帝江兽大军并没有因为百里烟逃也似的离开以及那长衫青年跟着她退出战场而丧失斗志。只不过三军岂能无将帅?施燕青在战场之中没了对手,长枪依然,铁甲铮铮,所过之处腥风血雨断臂残肢如雨点般溅射开来。 仅他一人,就强行撕开了一道突破帝江兽阵型的硕大缺口。然后施家军顺着缺口突击猛进,帝江兽土崩瓦解,只顷刻之间便死伤百人之多。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施燕青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回身大喝道:“施家军甲字军何在?!” “属下在!” 一共三十个黑甲将士齐声呼和,其气势震天,其军威凛凛,目光炽热铁血等着施燕青发号施令。 “方才进入战场那个青年,把他拦住,不能让他跑了!”施燕青边说边指着沈澜,“你们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只可纠缠,不可强攻,等我处理完这边帝江兽杂碎就亲自过去。在那之前我不希望看到有一个人死,明白了吗?” “得令!” 韩灵枢脸色骤变,“糟了,咱们快走!” 三百施家军分为天干十阵,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命名,每年在军内举办会武。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一到三百名排出顺序,最强之人为天干甲军,而相对来说最弱之人则是在天干癸军。当然,能够跻身施家军原本就是一件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事情,每年都有无数英才试图加入其中,但真正能进入的万中无一。这里不仅仅看重道行资质,还有行军布阵、绝对服从的意识以及顶尖的配合。这天干甲军三十人,个个是一等一的好手,彼此配合自不在话下,领得军令立刻将沈澜包围其中。 青年因为百里烟避而不见而微微出神,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慢了半拍。他甩了甩头先把烦心的事情统统忘在脑后,目光凌厉起来环视周围一圈军人。他和韩灵枢背靠着背,少女讽刺道:“你一向冷静,见了百里烟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下好了,既暴露了身份又陷入了包围圈。” “好像是你们两个先出手的吧。谁要你那么急着把百里带回来的?”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再说了以沈大哥的身法道行,抓住百里烟也不一定被施燕青察觉,只是没想到小妮子道行进步得这么快,连我都看不透了。” “那是当然,我小师妹天资聪慧不在我之下。这两年独自一人也不知过得辛不辛苦,惨不惨淡?不过祸福相倚,她这般磨练几番,道行一日千里也实属正常。” “有完没完啦?现在是表扬你小师妹的时候吗?能不能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啊喂?” 他们说话归说话,四面八方的甲字军只是站好阵型封锁二人动作和退路,完全没有上前拼杀的样子。韩灵枢铁着脸道:“他们这样太难突破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纸糊的老虎罢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跟好了。” 青年挡在韩灵枢面前,手中炁剑捭阖,一招洄风舞雪六十四式起手“子午潮汐”连绵而出,那剑罡如浪层层叠叠,剑气如花狂舞绽放,黑白二色宛如阴阳显化不可一世。道通三极的道行法术在孛儿强化下更上一层楼,众人只见那剑罡迎风大涨,从最开始的一丈长短化作十余丈长,并且灵气内敛几无外露。 飞雪独舞,默片袭来,战场上看见这招的人心中颤抖,而没看见的人则能感觉到空气震颤先天灵气颤抖,竟似虎能影响到自己行招数。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天干甲军面对死亡毫不畏惧,三十人凌空布阵一字长蛇,蛇头所在即是沈澜剑罡所指。顷刻间所有人将灵气打入蛇头,那人双臂肌肉几乎要撑破臂膀铁甲,吼声如雷灵气如瀑,霎时间向沈澜推出了一道狂暴铁血殷红又带着十万分杀伐的霸道龙枪之气。 两道攻击撞在一齐,宛如黑日降临清浊迸发,虚空里黑白两色化作太阳似的漩涡,几乎抽干了周遭小范围内的先天罡气,紧接着一字长龙破败后退,三十个天干甲军震惊吐血,万万没想到对手只一个青年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沈澜破开一字长龙,得了半分空隙立刻抓住韩灵枢的手准备离开,没想到灵气汇集脚下正欲飞走的时候背后一道凛冽枪风冲来。这枪风带着撕天般锐啸,个中八种光芒疯狂溢动,直看的沈澜头皮发麻不敢不接。 这八色龙枪击并非道通八极之人实战的绝世神法,沈澜虽然知道枪法厉害,但其中似乎是为了平衡八极能量,每一种都不曾带着透彻一极的灵气感悟。只不过话虽如此,这枪法各种各样的灵气融汇契合宛如天成,隐隐更有加持彼此威力的效果。如此一道枪式吞吐如龙刺碎满天星辰,竟然逼开了沈澜回击剑招之中的锋芒,转而封锁了二人离开的去路。 沈澜迫不得已将韩灵枢搂回来,一招“长风三叠”护住上下要处于枪风当中闪躲,只是如此一来退走路线固定,不免又落入了对方包围圈当中。 如果现在只是自己一人倒无所谓,即便浴血而出身受重伤也不过是日后身上一道疤而已。但臂弯里韩灵枢却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倘若让她受了伤,这么长时间对自己照顾,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他想起韩灵枢韩家亡谕,至少有这张底牌在手,倒不用害怕真的出什么乱子。一念及此沈澜纵身而驰,使一招“太白鸟道”,剑出如惊鸿划天劈出一条退路,又将手中长剑舞成一圈,宛如漆黑夜空中挡散发柔和月光的银盘满月,却是一式听风院“明月松间”,上上下下攻守相合,将所有欺近身的枪法灵气扫了个一干二净。 双方对招完毕,沈韩二人落在地面,对面三十人天干甲军也同样落了下来。众人定睛看去,三十人展位奇怪上下左右前前后后,蓄势如虎,盘踞如龙,最前方二人手中长枪宛如巨龙铁爪子雄壮威武。更惊人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三十人体内皆有一条淡蓝色灵气如闪电流窜两两之间连接。近看是枪阵,而远看,才知道就是一头驰骋疆场的铁甲猛虎! 有人惊道:“天干龙虎阵?!这年轻人究竟什么来历,居然能逼得施家军施展这般绝招?” 施家军同样震惊,那天干甲军军力如何所有人都不能再清楚。天干龙虎阵,时而为驰骋云霄之巨龙,时而似咆哮山岭的猛虎,进如雷火,退若疾风,军事演练的时候就算正面对上施燕青都有一站之力! 沈澜颦眉道:“当初我在洪荒的时候曾经见过与这差不多的阵法。那时候十几人化作天尊灵身与对手斗法,我也参与其中。只不过那时候我在人多的一边,现在我却成了人少的那一方。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你感慨倒是不少。” “我又不急。这阵法虽然厉害,不过难不成还能拦住我们四个人不成。” 孛儿的声音从沈澜体内传出来,“对啊对啊,小姐别担心,这帮鳖孙哪拦得住我们?” 沈彦冰同样从虚空之中步行而出,“少主,小姐,要不然你们先走。这天干龙虎阵虽然厉害,我一个人倒也能勉强对付。” “这么麻烦做什么。你不是有亡谕吗?” 韩灵枢点点头,“不错。亡谕是能破此阵。” 沈澜看了一眼韩灵枢,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你还是歇着吧。” “你知道什么了?” “就像我沈家借炁一样,借炁之后反噬严重危及性命。亡谕是不是也有什么弊端?” “没有。”韩灵枢摇头道:“我韩家天命之血,亡谕就是亡谕,哪来的什么弊端。” 沈澜盯着她的眼睛看,韩灵枢避开青年目光,“看什么,这么多人瞧着你也不害臊。” 沈澜摇头,“你们两个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二人一脸懵然,相处这么久,只知道亡谕之霸道,不过倒没听说过有什么副作用。不过不知道不代表没有,沈澜并没有相信韩灵枢的话。只对着沈雁冰道:“我们联手在施燕青腾出手之前把这阵破了,有问题吗?” “没有。” “很好,动手吧。” 二人一个拿剑,一个手戴狼牙爪,血气弥漫的疆场上目光锁定近在咫尺的天干龙虎阵,有风吹过,正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气势。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六) 节节败退的帝江兽伤亡惨重,施燕青长枪如龙划出战场上凌厉如电的绚烂雷光,背后军旗招展根据颜色不同给予高点指挥官第一时间的动向战术信息。铁甲将军动如脱兔,撼如天雷,从远方看去直将诺大战场切割成数个部分。这当中有二百七十施家军联合施阵对抗帝江兽精英军队的主战场;也有在远程攻击掩护下朝对面冲杀而去的冲锋军;还有左右渐成合拢之势、意图将这最后的二三百帝江兽包围其中慢慢绞杀的两翼军。三军齐动进如风退如流攻如火守如山,此时此刻军威大振气吞山河,任何有胆敢拦在这般修道者大军前的对手只怕都要被碾成灰飞尸骨无存。 然而阵仗虽强,对面帝江兽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三百帝江兽围成一团化作锥形突围阵,不论如何死伤皆临危不乱、根据高点指挥朝着一个方向不断突破。纵然帝江兽败势已定、纵然能成功突破的几率并不高,但没有一只帝江兽垂头丧气,反而一个个爆发出惊人的杀伐血气,不屈不挠组成战阵。 正所谓 “将军一去何为家?驻疆拓土趁晨霞。常胜若是终有尽,裹得马革埋黄沙。” 帝江兽突阵如骑士长枪,视死如归的攻伐气概一往无前。大不了就是一死,若能杀将几个赤河杂碎,黄泉路上也好向同伴吹嘘炫耀,岂不胜过苟且而活虚光阴? 一个接一个帝江兽被斩于刀枪之下,杀红了眼的交战双方血肉横飞。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性命,下一刻已经万箭穿心支离破碎。而正在这时候不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爆响穿开,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黑白炫光直上云霄,南华蝶剑梦生梦死,战场上成千上万泛着晶莹光芒的黑白蝴蝶展翅翩飞,而那剑气尽头是枪法挥舞如龙似点搅成一团的天干龙虎阵。龙虎阵咆哮后退,实在不能力敌沈家这两个不可一世的青年,但绕是如此不丢失一寸土地,不放过一个让沈澜能够逃跑的破绽。为了做到这样的地步,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透支精血壮大实力,只等着施燕青大举杀来。 盖因为沈澜沈彦冰与天干龙虎阵交战之处位于主战场边沿、几乎全部处与赤河界大军所在的地方,这一番三股强大力量的直接对话搅乱先天灵气,而爆发出来的波纹涟漪更如炮弹一般炸将开来,直教方圆数百丈之内无一人可以安然退去。众人只觉得耳中嗡鸣内脏移位,霎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吐出内伤淤血来。 帝江兽大军见此状况,那领头者眼中明光一闪忽然道:“大军听令,红旗北向,巨门长引,左翼变先锋,先锋做右翼,给我突破——!” “喝——!”帝江兽咆哮大吼,其气势震天有条不紊,转换阵行方向竟只须臾之间,可谓是训练有素精锐无比。 “归北关——!归北关何在——!” “大哥我在!” “给我他妈的拔了对面高地掌旗使!我和北门帮你挡施燕青那杂碎!” “大哥你小心!”那名叫归北关的帝江兽正色点头,当即腾云而去飞身突入赤河大军。施燕青见军队当中飞出一道青色炫光,这炫光速度极快依然领悟巽风之极,想必是帝江兽当中喊得出头脸的人物。但绕是如此并不够看,铁甲将军冷笑一声飞身而阻,刚要刺出一枪,只觉得左右后方同时传来两道凌烈劲风逼得他回身阻拦。倘若回头去拦,那便放任了青光帝江兽突入自己军阵上方;但若是不管,这背后两道攻击也不是挠痒痒那么简单的。 施燕青爆喝一声,体内灵气入胶凝出体外,背后纯黄光泽汇聚一团化为一道厚重如山仿佛不可撼动的先天炁盾,手上动作却不停止,依然是长枪如龙疯狂刺出。 生死交锋,那青光帝江兽归北关临危不惧,身子随着战场上剧烈流动的风律动起来。那是能够拂动虚灵气海的天地之风,那风中蕴含的极道自然是世间真理。归北关人风一体两位合一,动作节拍霎时间变得不可捉摸,忽快忽慢忽远忽近忽实忽虚忽大忽小,施燕青心中一惊,长枪势头尽处刺感传来,竟是刺了个空。然而枪劲虽空,灵罡依在,归北关被施燕青长枪扫过的巨岚大罡劈了个正着,吐出一口鲜血喊道:“大哥二哥!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一落一紫一红两道瑰丽刀光凌天劈来,正打在施燕青背后纯黄色先天炁盾之上。施燕青受了这一番攻击,只觉得胸闷如雷气血翻滚,归北关得了一瞬空隙飞蹿而出,成功突破铁甲将军的封锁,目标所在直指高低掌旗使。 施燕青脸色一变,此时二百七十施家军正在战场中样和帝江兽精锐部队交战,天干甲军又死死缠住沈澜沈彦冰三人,那掌旗使倘若身死,只怕战场上要混乱几个呼吸的时间。战场上千人你来我往,倘若没有鼓声旌旗战阵指挥,顷刻间就要乱成一团。到时候煮熟的帝江兽逃的逃溜的溜,这次战役的意义又何在?铁甲将军道:“己午位战阵周遭众人保护好掌旗使,加军功一等!” 这赤河界大军根据战场所在分工不同又被分成天干地支一百二十位。己午战阵位于总阵中样、掌旗使所在。这十余人得令如打鸡血重重拦截归北关,看样子能争取一小段时间。 施燕青心中稍宽,回身看去只见两只帝江兽并肩而出,单头四足身披战甲,胸口一个硕大“归”字异常显眼。 “原来是人皇麾下归字军。倘若你们父亲来了倒还有资格同我叫板,尔等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正好杀了祭旗悬头于天企山下。” “男儿生于天地保家卫国开疆扩土。我们两界征战多年仇深似海,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哈哈哈哈黄口小儿不知死活,那你们便去吧!”施燕青脚踢长枪纵刺如风,体内灵气加持枪身红缨上、罡气磅礴加枪头,一道刺去如雷霆贯通势不可挡,霎时间战场被带起一道裂痕灰飞。 那两个帝江兽不敢大意,一边后退一边防守。归字军乃是婴啼帝江兽精锐部队,归家军长归熙缶更是六帝洞天赫赫有名的大将。他三个儿子归北塞、归北门、归北关也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从小加入归家军,从最底层开始做起,如今年纪不大,道行法术却已经傲视同龄,更在军中建立自己威望。归家虎父无犬子,也是婴啼帝江兽之中人人看好的少年英才。 施燕青攻势如火,归家二字防守如山。归家战阵刀法三十六门之中的《五字回身法》正是以”正“字为基础,配合“永”、“归”、“商”、“金”创造而出的疆场决定防御法门。于万军之中枪守如盾、于洪流当中逆流而进、于字法之中不动如山。 这五字横平竖直,填点刺以攻为守、加弯钩出其不备,施燕青枪法虽强,一来体内灵气尚且紊乱,而来疆场功法切忌出力太猛不顾后果。他这一枪只用五分功力,没想到两个帝江兽青年英雄不成多让,五字诀使得滴水不漏,虽然被施燕青磅礴浩瀚的灵气击退十几步呕吐鲜血,但仅仅在招式上来说,竟是丝毫也没有落入下风的。 “倒是不错,今日留得你们性命便是他日我赤河之危险。”施燕青长枪夹在腋下,枪头擅自颤抖,滴血斜刺前方,有风吹过,红缨早已被血浆凝固起来,虽不能飘动,但却传来一丝血腥杀伐之意。 “二弟你怎么样?” “这…这贼将军太厉害…大哥…你要是觉得不对就走。” “不行,今日就算战死也要撑到三弟斩了对方掌旗使。三弟生性天真,能见识见识战场凶险,倒也值得了。” 归北门定睛看去,只见赤河己午军附近青光流蹿来去无影,十几个据点将士被归北关耍得团团转。只是那些将士都不是傻瓜,不论归北关如何虚晃横竖不吃,只将掌旗使者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保护得密不透风不论是灵气攻击也好还是冷箭暗枪也罢,都无法突破这第一层防护。 然而归北关青光如电,仿佛展开翅膀的天地巨龙呼啸而来,手中枪风所过,顷刻间便有两人身首异处一命呜呼。这青年速度之快道行之强,在施燕青看来竟隐隐还有超过他两个大哥的趋势。 归北塞啮血嘿嘿直笑,施燕青颦眉道:“看来是不能留手了。”他一步一步逼近二人,枪头在身后拖出一道划痕,紧接着身影如惨象消失,下一刻破风厉啸自虚空中流光而出,那气势如洪好不凶猛。 二归瞳孔一缩拼命防守,只是这一回一经接触只觉得手臂骨头都要断裂,不由得心中大为惊惧。帝江兽天生体质强横,没想到这施燕青全力施为竟有如此霸道没有道理的力量。 “咔嚓——!”归北门只觉得左臂剧痛,抵挡枪罡的手臂骨折无疑,霎时间汹涌灵气入体,直将他打飞十几丈。另一边归北塞尚且负隅顽抗,青年撇了一眼归北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踩着清风腾云的归家三子已经从帝江兽硕大的身躯变为寻常人身。他思忖刹那就明白过来了。 帝江兽保持原本身躯最能发挥出道行法力,也是道行最为强横的时候。但战场之中目标太大、特别是单军突破冲到敌人阵仗之中,化作轻灵的人类身躯反而要更适合一些。沙场之上,能多活一刻便多一份创造奇迹的机会。山呼海啸的箭矢道法轰炸到己午阵军附近,然而道通巽极的归北关仿佛风帝使者,任凭别人如何行动都无法将他重伤。 然后那十几个保护在掌旗使身边的人几乎死尽,约摸再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将其斩杀。 施燕青心中勃然大怒,手中用力道行迸发,试图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帝江兽青年碎尸万段。归北门已经重伤,施燕青乘胜追击枪吐如龙疾电而出,眼看着青年就要丧命。忽然黑影一闪,归北塞现身而出,手中五字回身法全力施展,只听“砰——!”一声炸响,青光消散之下归北塞身躯被施燕青长枪洞穿,吐一口鲜血,霎时间气息萎靡气若游丝。 “大哥————!”归北门眼睛血红,怒吼的嘴唇上还带着唾液与血液混合的红丝。 远处听见动静的归北关眼皮狂跳转头看来,只见朝夕相处如兄如父的大哥被一枪贯穿,霎时间怒从心起、杀从胆生,爆喝一声“大哥——!”手里长枪突刺,直取赤河大军掌旗使。 然而长枪虽出,枪头却被半路冲出来的己午将士以身体为障重重挡住。“他妈的给我让开——!” 归北关杀红了眼,血泪交缠倾盆而出,枪杆已经因为血浆的原因变得粘滑起来,因为受了伤、因为心中绝望,就连使用起来也不如平常顺手了。 掌旗使还在挥阵旗。 施燕青从归北塞身体当中抽出长枪,准备往归北关那边杀将而去。正欲动身却被重伤的归北门从后面抱住。 “动手!三弟——动手!” “给我滚开!”施燕青长枪后刺径直洞穿归北门身躯,一口热血喷出嗓间,归北门极怒反笑道:“老贼子,想…想动我三弟,老子去你妈的——喝——!” “二哥——!” “杀——!” 归北关长枪突破,青光乍现之下,高低掌旗使在青年长枪爆刺之中化作漫天碎肉。赤河大军没了指挥,几个呼吸当中乱成一团。归北门哈哈笑道: “赤河温氏施燕青,血做毒肠择虚名。他日归家男儿到,溃尔修罗百万军!” 施燕青暴怒而动,枪如雨点落在归北门身上,而归家二男只道:“三弟——趁乱…找、找…沈....就说是...百里…” 他这口气说不完,死死抱着施燕青、体内灵气伴随着泥丸宫意念冲破身躯,倾天巨响之中自爆而亡。 六帝帝江归家军仰天长啸,其声三分哀壮,七分英雄铁血。战场之中,不禁飘扬起一层血雾与悲伤。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七) 战场风云尚未结束,但短暂的停滞同时出现在交战双方的军士身上。不论是赤河界大军还是帝江兽归家军,满脸震惊和紧张看着爆炸的地方。 归北门从后面抱住施燕青、以自知无法治愈的重伤之身自曝而死。他知道施燕青作为道通数极的玄天战将必然不会在自曝之下陨落消亡,但最起码能让他重伤。 猛虎虽死,却也要给猎人身上留下一道一辈子也抹不去的伤疤。只要摸到这道疤,就能让他心头一寒、背后一冷。 待烟尘齑粉逐渐散去,施燕青魁梧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铁甲将军甲衣破碎殆尽,发髻凌乱灰头土脸,嘴边还带着刚刚抹去的血渍。他呸一口带血红痰,目光再看过去时又哪里还有归北关的踪迹? 战场之上少有的寂静。在这一瞬间似乎时间都定格了,或者说这仅仅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铁血画卷。 要不是归北关狂怒的声音炸响,也不知道这份沉寂要持续多久。 “三军注意——向我突围——!” 帝江兽归家军眼神一亮,归家三子最后的一个尚且存活,那便仿佛燎原星火,仿佛夜月星光,那就是众人临死之前也要用最后力气去抓的绳索。一时间所有帝江兽开始向归北关所在的方向全力突围。 失去了高地掌旗使的赤河界大军乱作一团,只能自顾自阻拦归家军的行动路线。但零散作战怎敌得过有条不紊的阵行行军?归家军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所往之地——正是归北关所在之地。而归北关的身后不远,就是正与天干龙虎阵交手的沈澜等人。 施燕青瞬间明白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归北关面向沈澜道:“婴啼帝江兽归家军,请小灵尊带我等突围!” “小灵尊?”沈澜道:“你是说我?” “清欢灵尊幼子,自小被送到洪荒大陆修行。归北关恳请小灵尊出手相助!” “你们是六帝洞天的人,我是赤河界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你们?” 沈澜看了戎甲青年一眼,“沈大哥,你先招呼天干龙虎阵。” “知道了。”沈彦冰得令,独自一人与龙虎阵交手起来。那龙虎阵虽无法打败二人,但要缠住其中一个倒是颇有手段。这三十施家甲字军灵气融合端的是手段高超千变万化,倘若一心纠缠防守绝对是非常让人头疼的对手。 韩灵枢道:“那个,这龙虎阵三十人缺一不可,之前施燕青说不想看到有人死,一方面是真的不希望有亲兵阵亡,另一方面如果死了人,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都很大。” “少一个人的话是威力降低还是无法成阵?” “威力降低。” 沈澜暗自点头。这和当初玉虚剑宗裔残晓手下的三十六天罡阵、七十二地煞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就连平均实力恐怕都相差无几。不同的是甲字军为施家军魁首,这三十个人联合起来,恐怕威力还要在三十六天罡大阵之上。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强如沈彦冰也无法轻易破解。 韩灵枢问道:“要不然我先用亡谕…” “不用。”沈澜打断她,“你不是医者吗?” 他话不多,但仅仅一句,其中蕴含的意思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就看韩灵枢如何理解。少女外表冷静聪慧,内里倒是个颇为感性的人物,此时一番思量只觉得这话当中讥讽多过关心,一时间冷着脸呕气,半句也不想再搭理沈澜。 沈澜也不管她,只看着归北关道:“听说我父亲和你们人皇关系不错?” “清欢大人和人皇大帝曾经数次谈话,我们虽然不知道内容,但他们二位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可我终究是赤河界人,你们也在战场上厮杀,现在救你们,说不过去吧?” 归北关急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己,否则谁愿意上战场?!婴啼帝江兽上了前线的就只有我们这五百归家军,其他的几乎没有杀过赤河界人。” “你父亲威名赫赫,怎么就没有上战场了?” “我父亲的军功不是打赤河界留下的。从前两界还未正式开战的时候六帝洞天六大族彼此征战,前后左右还有不少少数种族,我父亲的名声全是那时候建立的。人皇大帝和清欢大人交好讲和,我父亲是从没来过这百万浮山前线的。但只要他在族中,外人就不敢轻易觊觎。我归家军五万之众,这五百人是迫于压力方才强行被送上来的。所以我们只是游击山野之间做些抢劫灵石的事情,从不曾和赤河君正面交锋。这次要不是你们主动找上门来,我们是不会和你们打的。” 沈澜思忖片刻,虽说归家军截杀之前的灵石队伍可谓是不留活口,但战场之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归家军人数五百远征百万浮山,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想要找其他五族帮忙恐怕是天方夜谭。不过绕是如此,沈澜心中却总有个结。 青年道:“你们的首领怎么不管你们?” 归北关抿嘴半晌才道:“知道被下了法术跟踪的时候已经晚了。施燕青有备而来,就算他在,这场战役也是输的份。” “所以就舍弃大军逃走了?”沈澜有些不屑。 “那是人皇大帝幼子,身份尊贵不能有失。我们归家三子和他都是迫不得已才上战场的。他就算离开,我们也绝对能理解。” 沈澜看着他,“倒是个甩手掌柜。”他看了一眼施燕青,铁甲将军还是准备先处理帝江兽大军。不管这边沈澜和归北关谈了什么,只要这二三百大军不在,任凭沈澜如何强横应该都无法逃出手掌心。是以这厢二人才得了这么久的谈话时间。 归北关见背后归家军又死伤数十人,心中急切可想而知:“小灵尊的处境我们多少知道一些。就算你不愿意帮我们,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朋友不一定长久,正所谓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如果我们完了,小灵尊想突破这贼将军的封锁只怕也不是很容易。” 沈澜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实话。如果等施燕青腾出手来,光是他加上天干龙虎阵就已经够喝一壶了,再加上二百七十施家军以及生下来的各大据点将士,可谓是插翅难逃束手就擒。只是...沈澜心中有些不愉快,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旁的韩灵枢盯着青年的侧脸,半晌终于看不下去了,出生问道:“归将军。” “这位是?” “百里烟,你们认得吧?” 沈澜一愣,原来心中牵挂的早已经被少女看穿。 “认识。” “怎么认识的,之后再劳烦你告诉我们。然后还希望你能带我们找她。这个是条件,你如果答应的话我们会帮你的。”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韩灵枢扯了扯沈澜的袖子,“是吧?” “嗯。” “好!”归北关长舒一口气,霎时间似乎有了主心骨,又看见了生的希望,“那今日就仰仗小灵尊了。” 少年将军说完起身准备杀回战场,韩灵枢道:“你等等。” 归北关一愣,“怎、怎么了吗?” “我门赤河界对付赤河界,以后传出去我们还怎么立足?” 少年心中咯噔一声,“果然不行吗?” “要反悔吗?” “君子一言,自然不会反悔。不过这妆容要变一变。你全身放松,我给你施个幻术变身。” “变身?” “我布了个结界,来,铠甲脱下来。” “脱铠甲干什么?” “你每多问一句就多一个帝江兽死。继续问啊?” 归北关脸上一凉,连忙听韩灵枢的话脱下铠甲。 “沈澜你和他换一下衣服。” 沈澜点头和归北关互换衣服,紧接着韩灵枢为二人施加术法,再看去时候,沈澜已经变成了归北关的模样,而归北关则变成了另一个沈澜。 “这、这太神奇了!小灵尊居然变成我的样子,我居然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这、这位巾帼将军好生了得!” 韩灵枢笑道:“行了,你就呆在这里吧,军队那边交给沈澜。”她看了一眼青年,“你过去把施燕青引来,然后交给彦冰大哥,你对付龙虎阵。” “你考虑得周到。”沈澜点点头,归北关道:“小、小灵尊稍等。” “还有什么事?” 少年手指虚空指点,“我看小灵尊用剑,现在用枪怕是不顺手。” “的确。长兵器我第一次用。” “这里有一篇归家战阵枪法《归字卷云枪诀》,是归家战阵三十六策其中之一,小灵尊如果觉得需要便将它记一记。” 沈澜看着漂浮虚空的灵光淡字点点头,大手一张卷云般悉数握在手里,确认这灵气毫无害处之后打入脑中,霎时间《归字卷云枪诀》的口诀心法招式图谱全部进入记忆当中。 “对了你叫什么?” “我?我觉归北关。” 沈澜点点头,他也不多耽误,长枪银铠飞入交战大军之中,而这边韩灵枢则开始给归北关处理伤口。 杀入战阵之中的沈澜一开始还不是很会用枪,但那归字卷云诀可谓是将枪法介绍到极致的绝顶功法。从简到繁逐渐深入,而沈澜也愈发用得得心应手。既然答应归北关要带着帝江兽入围,他自然也不想再看到双方有更多无谓的死亡。青年跳跃于战场之上,数不清处于劣势的帝江兽得了他一两式的帮助立刻扭转颓势。众人只知道归北关杀将回来虎虎生风,一时间气势大振呼声震天。 “黄口小儿还来送死。” 施燕青提枪杀到,本想一枪结果了化身归北关的沈澜,没想到两枪相接,一股磅礴浩瀚的黑白灵气暗劲钻入自己体内,不仅浑厚霸道,更带着道通数极的绝顶威力。施燕青脸色一变后退三步,定睛一看,只觉得对面银甲青年分泛幻彩虚光,虽然看不清幻术之下究竟是什么人,但不用猜也心知肚明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沈家公子变的。怎么,临阵反戈叛离赤河界吗?” 沈澜道:“你自言自语失心疯了?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小子装糊涂!” “我乃六帝归北关,什么这公子那公子的,老贼将杀人杀疯了?” 施燕青冷哼一声,沈家黑白阴阳灵气天下谁人不知?方才二人对枪,之所以那灵气从暗劲传过来就是因为沈澜不想让别人发现迸发出来的黑白灵气——实在太显眼了。但如此一来就要克制灵气收缩发动、很大程度上可能无法全力施为,可谓是个巨大的劣势。 施燕青对于自己的道行有绝对的信心,他不信沈澜可以一直隐藏下去,也不废话,径直和沈澜短兵相接以命相博。 沈澜准备把战场转移到天干龙虎阵附近好把对手交给沈彦冰。如若不然,沈彦冰被龙虎阵缠住,一旦自己这边失手被擒,那么等待沈彦冰的就是施燕青和龙虎阵的双重夹击。可惜这点小九九早已被施燕青看穿,只要沈澜移动的距离超过一定范围他就绝不追着打,回身就离开和交战之中的帝江兽军队杀在一团。 这情况横竖他都不吃亏,如果沈澜不管他,他可以尽情杀个痛快。如果沈澜强行上来,那么等待二人的就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正面交锋。 沈澜也看明白了,施燕青可谓是老奸巨猾毫不上当,韩灵枢又何曾看不出来情况局势?正发愁时候,沈澜叹一口道:“韩灵枢,你老是在我耳边聒噪来聒噪去的,搞得我都不像我了。” 少女柳眉一竖,“什么意思嘛?!” 沈澜长枪一直,“把对手交给别人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的风格。”青年哼一声,“他要挡在我面前,那就要有死的准备。” 他说这句话时候意气风发毫无惧色,若说半年之前他控制不住体内杀伐之气,现在则是进一步融汇于天地之间。清风吹过的时候拂起青年背后披风,清晨来了,洒在沈澜长枪之上,投射出一个一往无前顶天立地的绝世身影。 青年脸色冷峻和温和交融一齐,主动提枪对上了施燕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八) 面前斗法绝对是这场战役的焦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注目,而交战双方在顷刻间便交手了二十几招。 沈澜并不落下风,他虽是第一次使用长枪,但青年天资卓绝不论什么兵刃用起来都是快速上手。虽说娴熟绝顶的枪法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但沈澜以剑法招式套在枪法之上,所不同的仅仅是一个用单手、一个用双手,但枪头如剑刃、枪身如剑身,刺扫撩搅等等皆与剑法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倒异常对了沈澜的心。所以说天地万物本就生自混沌虚空,更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万般兵刃不离其宗,只要掌握个中共同点,速成使用并不是天方夜谭。 只是说完全不影响当然是不可能的。 以场面来看沈澜虽不吃亏,但实则青年要刻意控制灵气外散以防被周遭几千只眼睛察觉黑白灵气端倪,如此一来虽然减少灵气逸散导致的无谓消耗,但对于意念力的消耗却是打击性的。我们之前说过,人体内能量就好比是千军万马的兵士,而意念力引导能量就好比指挥三军的元帅。如果指挥的人不在了,百万大军恐怕只能发挥一两成实力。 沈澜不似南宫明灭拥有得天独厚惊为天人的十处泥丸宫,别人看不出来,韩灵枢等道行高深之人却能瞧出端倪,如果沈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一两百招之后意念枯竭就要败阵来。 交战双方也心知肚明,是以施燕青有条不紊守多于攻,只等着对手自己显露疲态;沈澜则是攻多于守,意图在百招左右挑破对方防御。 现在摆在沈澜面前不利点有三,其一强行克制灵气逸散,其二枪法不如剑招熟悉,其三除去用借炁手段吓退的温天河,施燕青是他单独面对过的最强横的敌人,就算自己状态巅峰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不其然,在双方走到五十招之后施燕青一招“虎尾跟环”跃动而发,手中长枪若刚若柔若直若弯,前一刻有如裂地断海的镇海巨锏,后一刻恍惚间就发现枪身似水鞭笞而来。虎尾横扫重在一个“跟”字,此招分上下两段,截杀上盘连环下路,中间行云流水密不透风,以沈澜眼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漏洞。 青年硬着头皮以枪风扫出一招“流觞曲水”,同样是刚柔兼并似实而虚的绝顶剑招,奈何枪身太长,这一招只得其中一半精髓,与施燕青虎威跟环撞在一齐霎时间只觉一股霸道灵气撞上胸口好不难受。沈澜后退三步施燕青跟上一脚正中青年胸口,直踹得他五脏震颤嘴角溢血。 众人唏嘘的同时惊讶异常,没想到归家三子当中年纪最小的这个道行居然如此深厚,与施燕青斗了几十回合方才败退,这战绩传将出去也足以在两界战场百万浮山扬名立万了。帝江兽归家军见归北关如此神勇也不愿拖后腿,一个个使出十二分勇猛,霎时间凝成一团声势浩大气势磅礴。对面赤河大军不甘示弱,但阵战之中却少了一种不惜命背水一战视死如归的精神,看见帝江兽身中百枪依然用最后力气咬断敌人身体、看见对手拖着残肢不屈不挠杀至流干最后一滴血,那种血肉横飞啖肉吞骨的视觉震撼心理压力当真让人精神崩溃。 施燕青眼看帝江兽归家军士气如虹,眉头一挑道:“如果不知道你的身份,很难想象你居然只有二十多岁,灵尊的儿子果然有天纵之资。只不过你帮起六帝敌人对付自己故乡家园,可谓是不识大体、不明是非、不分黑白。” 沈澜明显感觉到施燕青身上流窜出来的杀意,这份寒冷凛冽的杀气和之前温天河身上发出来的不一样。如果说温天河奉命捉拿沈澜,底线是不会要了他性命,那么这一次施燕青看见自家将士战死沙场,对于沈澜的态度已经有些失控。 纵然温家有令,一定要活捉沈澜,但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心里已经生出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沈澜敏锐如此自然也猜到他心中所想,不过青年并不慌乱。此时此刻纵然不借炁他也有玄天清妙金身境道行,道通三极之下拥有听风院众多绝学以及纤云三弄、南华蝶剑等众多羡煞天下人的顶尖招式。他不能再把自己推到生死边沿,毕竟这里是战场,瞬息万变处处隐藏杀机;毕竟他已经欠韩灵枢几条性命了,他不想再让她劳心费力;要试着用这份自己原原本本的道行来挑战施燕青。 沈澜枪扫一片身挺如杆,“再来。” 这一次他踢枪前插双臂挥动,枪头如雪地梅花映照朝阳之中一点红霞,弯弯曲曲似真似幻,却是一招“小园香径”。正所谓香径通幽蜿蜒去,五停九拐又一园。这小园香径重在“香”、“径”二字,配合听风院巽风以及泽兑幻术,是非常适合当下沈澜道行感悟情况的听风院顶尖剑招。然而这还没有完,小园香径只是虚晃一招,行云流水之间接下另一招。只见沈澜凌空跃起枪身在下,如雄鹰振天气势无双,却是一招听风院剑术“云羽揽天”。 正所谓 “灵身如云烟雨中,氤氲朦胧走铁锋。便若长天大鹏翅,一揽寰宇笑紫宫。” 沈澜长枪如花自上而下,施燕青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绝伦的招法,好在枪剑终有隔,他方才能在如此绵密完美的招式之中找到破绽击而破之。而正当他心中欢喜以为能够反守为攻的时候,三张纯黄色咒纸忽然从他腰间飞了出来。 正是洪荒妙法:八极卦符! “这是什么?施燕青心头疑惑。那纯黄咒纸上画着流动着灵气的古怪符号,虽然神秘但盖因为当中蕴含的灵气微不足道,所以并不能给予施燕青多少危险的感觉。 只见从三张一模一样的符咒当中钻出三团流淌着湍急水流绕在一齐的拳头大小水球。三只水球顺着沈澜枪风势头配合云羽揽天灵活飞舞便要砸中施燕青。这三只水球虽然没有致命威胁,但在眼前飞来飞去扰乱视线也端的是烦人异常。施燕青抓住水球飞舞规律当中的漏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枪风捣过,只听“啪”一声轻响,三只水球还没来得及打中施燕青已经悉数爆炸。 “小小伎俩,花拳绣腿。” “是这样吗?”沈澜冷笑一声,施燕青瞳孔一缩,因为他忽然发现三团水球虽然被捣毁,但有碎屑般的紫色光点仿佛满天星辰从水球内部被捅了出来。 施燕青瞬间明白了,那水球攻击是假,当中这些紫色星光才是真。这是...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震雷之力。只是这样的力量能够带来什么改变? 当紫雷光点从上到下落到施燕青身上的时候他惊恐了。如此细微的雷霆电能竟让他浑身麻痹,不论是行动速度还是招数精准在瞬息之间竟比寻常时候整整差了足足有四五成之多。便就是这四五成、便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沈澜以有心对无心、以暗枪对明箭,云羽揽天之后接一招南华蝶剑,枪指幻真蝶生我梦,枪罡翩飞无法闪躲,施燕青防御招法尚未能成型已然中了这一招。众人只听“砰————!!”一声爆响,定睛看去沈澜长枪在前保持刺出的姿势,而施燕青则足足被打飞三百余丈,待烟尘消散,铁甲将军早已是七夕紊乱直吐鲜血了。 短暂的绝对沉静之后帝江兽归家军爆发出惊天动地士气爆炸的欢呼,赤河大军不敢相信施燕青居然在单挑当中落在下风,不免士气低落。此消彼长之下归家军虽然死伤惨重,但眼看就要突破赤河军队包围。 施燕青虽然弄不清楚刚才沈澜做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只能强行冲阵,只要杀了沈澜士气比起先前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长枪而出使出十二分功力,沈澜招架起来捉襟见肘,又过五十招已然身中数枪气息紊乱,奈何他还要控制体内阴阳灵气自然逸散,当真是叫苦不迭破绽层出。 施燕青宽下心来,看来像刚才那样的招数沈澜也不能多用,并且随着双方交手时间变长沈澜的劣势也越来越明显,击杀恐怕就在这三十招之间。 其实并不是沈澜不想再用方才的八极卦符辅助攻击,而是他使用了、效果却不明显。第一次使用水球加上雷霆的组合效果超出他的预料,这才出其不意击退施燕青。但后来铁甲将军有了防备,再看见水球的时候全力去躲,于是那些星星点点的雷霆紫光落在他身上,影响并不大。施燕青以为这些要归功于自己身法玄妙之上,只有沈澜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雷霆光点落无处不在小如芥子沙粒,是存在于虚空灵气海当中的,任凭施燕青如何闪躲应该都无法做到大幅削弱其威力的地步。但威力确实降低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澜颦眉思考绞尽脑汁,忽然间他仿佛于时光长河之中看见了一丝涟漪;仿佛从无尽黑暗里发现一点光明。他忽然想到了,想到了云菓的万象符道。 云菓总是强调万象符咒的复杂之处在于各种灵气以不同的比例融合,倘若多了一分或者少了一分、倘若不能中和当中的不平衡,轻则符咒失败、重则爆炸开来伤人伤己。当年八极崇天甄选的时候百里烟就是用了万象符道方才打断试炼石一举拿到那一轮唯一的满分。 是了...万象符道之所以强横...就是因为…灵气的交融并不是一比一…而是…主辅相合...而是…有其特殊的规律和份量的。方才自己看见水球当中的雷霆效果奇佳,便增加了先天水炁之中雷霆震炁的份量,没想到那效果不仅没有增加范儿减少了许多。 沈澜在那一瞬间柳暗花明。 他忽然明白了,道法融合并非特定的...古人有尝试过,却发现灵气入锅在体内胡乱配比会导致经脉混乱甚至爆炸、在招数当中胡乱配比会导致招数失败甚至危机自身。所以自古以来都没有多少人真的认真钻研过它。云菓则不同...少年天生对于灵气配比有得天独厚的感悟理解,是以万象符咒方才如此独特强横。 沈澜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挑起。 “八极灵气主辅相成吗…好,就让我看看究竟能有多大帮助。”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十九) 血腥弥漫的战场进入到最终阶段,究竟是六帝洞天归家军突围逃脱还是赤河界大获全胜,一切要素都在正中央斗法的两个人身上。双方交手已经来到第二百多招,沈澜上上下下满是伤口,给人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要被被施燕青穿膛而过战死沙场的感觉。 这还是因为有八极卦符坎震融合为他争取喘息的机会才坚持到现在,青年只觉得体内意念逐渐枯竭,手足越来越重,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他方才试了许多次,除了第一次偶然成功将水和雷系先天灵气融汇在一起,之后不论他如何改变都以失败告终,要么是八极卦符威力奇小,要么是灵气失控伤人伤己,总之没有一次是得心应手的。他仿照着第一次两种灵气的比例增加水雷二炁,原以为成功不在话下,但似乎灵气每增加一分,其要考虑的变数参数皆跟着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以沈澜资质也是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施燕青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去试招,更不会手下留情。铁甲将军以横扫千军之势排山倒海而来,手中长枪划出咆哮虚空的闪电龙轨,正式一招“白龙有泪”,枪风如龙,枪罡四散仿佛风中残泪点点滴滴,每一点都有洞穿山海之威,直教当者心惊见者失魂。 沈澜先使一招长风三叠搅出三层巽风护住周身上下,又接一招万壑杜鹃,以生命法则配合不动如山的厚重顽强强行抵挡施燕青凌厉枪法。众人只见铁甲将军长枪枪头带着耀眼的灵光与仿若平常人挥舞棍棒一般的沈澜打在一起,仅仅是场面气势上,青年就已经输了七八分了。事实也是如此,沈澜后退十几步嗓子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紊乱的气息加上青筋不由自主地颤抖,大概绝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撑不下去了。 沈澜以枪头抵在地上大口喘息,施燕青道:“沈公子,不如束手就擒,今天还能保全性命。但若还是负隅顽抗,刀兵可不长眼睛。” “要打就打,废话真多。” 施燕青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正好你现在这副模样,就算被我杀了倒也是干净得很,不用怕上头找我麻烦,简直是一石二鸟。” 沈澜懒得再理会他,只恨不得能将灵力主辅融合的法子一下子全弄清楚才好。当初云菓曾经在听风院教过简单的万象符道,那时候他虽然学了一些,却并不认为在玄天大能的对决上会产生奇效。现在看来,并不是八极卦符万象符道本身如何强大,强大的是这份融合灵气的过程。云菓以一个没有一丁点灵气的凡胎肉体之身竟对融合灵气有如此深厚的造诣,这份资质当真是惊为天人了。沈澜恨不得想把云菓立刻带到身边来。不管是少年的智谋还是万象符道,都是沈澜当下所极为需要的。只可惜自己这个小师弟究竟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他一丁点头绪都没有。 这时候施燕青提枪再来,沈澜心中感叹,“难不成又要借炁?每次借炁五脏六腑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上次如果不是有韩灵枢救我性命,只怕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不过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灵力融合以失败告终,他总不能坐以待毙。正下定决心,沈澜身体里自头颅天目穴连接身体膻中穴的一线忽然发出颤抖,这颤抖撕心裂肺直疼得青年差点叫唤出来。再检查五脏六腑,竟也跟着那条并不存在的线颤抖。 沈澜脸色一变,看来先前在栴水之畔强行吓退温天河的伤势完全并没有恢复。这伤势潜藏在身体当中,这会儿当自己想要再次借炁的时候,伤势便像身体的警告一样,劝诫他不能胡来。只是沈澜还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等着被捉回去? 这时候青年面前忽然黑影一闪。那身影娟秀无双,柔美里带了三分飒爽,长发飞舞端的是翩若惊鸿让人移不开目光。沈澜惊道:“你来干什么?” 这身影自然是韩灵枢了。少女柔掌推出一片青光罡风,虽挡下了施燕青势在必得的枪击,自己也是后退十几步口吐鲜血。沈澜连忙过去扶住他,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呢?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少女会用亡谕来对付施燕青,没想到她每次都出人意料。究竟是因为自己曾经叮嘱过她千万不要用亡谕还是因为她自信可以挡下来?也许二者都有吧,但少女面色惨白口吐鲜血,依然看得人心头生疼。 “不自量力。”沈澜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韩灵枢明眸怒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皓齿尚且沾着殷红血液,却仿佛冬天的红梅清绝嫣然一眼难忘。 “你叫我别用亡谕,我也不许你用借炁。” “为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韩灵枢玉指伸出戳在沈澜膻中穴的位置,青年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叫出声,“怎么…怎么这么疼…” “之前你五脏六腑移位破碎,亏得我医术高超,换做他人,哼哼,你小命早就没了。膻中穴乃是人体中枢之一,我刚才看你样子不对,恐怕还是之前身体本身对借炁这一招有阴影。你想用这一招…身体本能作出反应。你要是继续这么乱来,敌人没死自己反而先出问题了。” “意思是以后都不能借炁了?” “那也不是…时间一长身体也就遗忘借炁的危害…总之你不要强行使用啦!到时候都得我帮你擦屁股!知道了吗?” “知道了。”沈澜面色依然犹豫,“可是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灵枢擦干嘴角血迹咯咯笑道:“傻子,咱们说了这么久,你以为施燕青为什么不来打断咱们?” 沈澜光顾着和少女说话,倒一直没注意铁甲将军那边。青年定睛看去,只见施燕青盘坐在地,脸上时而青一块时而红一块,有时候紫色和白色交替变换,还有的时候黑色和蓝色你来我往。沈澜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你和他斗法的时候我难道一直闲着?” “所以…这是中毒了?” “韩家乃是医药世家,正所谓是药三分毒,医术有多强,这用毒的功夫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韩灵枢抿嘴笑道:“趁着你们交手我将随身带着的九味剧毒药引合在一齐,方才抵挡的时候散出去,那施燕青鏖战良久,先被归北门自爆炸伤,又和你你来我往,我忽然冒将出来,他哪里料到我居然会忽然使毒?” “不错。” “不过他道行深厚,咱们也得不了太久功夫,趁现在赶快走吧。” 沈澜颔首,“身体不要紧?” “不碍事,一两日便可恢复。” “好。”沈澜转头,“撤退——” 他这一声颇为嘹亮,不仅仅和龙虎阵斗得正酣畅的沈彦冰听见了,六帝洞天归家军也听见了,众人见施燕青盘坐在地面向古怪,自然是一家欢喜一家愁。沈澜道:“施家军听着,现在带你们将军离开兴许还能保他一条性命。若再做纠缠,这铁甲神将施燕青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施家军心中大骇,那龙虎阵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撇开沈彦冰保护在施燕青身边。铁甲将军中毒颇深,虽不会要了性命,但说话是万万说不出来的,此时只能干着急看着大好的局势溜走,而沈澜则是携同众人成功突破赤河军包围圈,没有多久便消失在了茫茫浮山云海天地间。 原本五百人左右的归家军如今只剩下百人左右且个个负伤。韩灵枢看不下去,将当中性命垂危的一一治疗,众人只当她是仙女下凡,一个个感激涕零五体投地。再等到沈澜幻术消失、归北关重新变回自己的样子,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并不是归北关道行精深深藏不露,而是方才与施燕青交手半天的并不是归家三子,却是这个素未谋面的青年人。这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为了归家军突围明知不敌依然大战施燕青,一个拖着伤体给帝江兽们治疗,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是心中感动敬佩绝伦。再一问归北关方才得知,这青年男子正是赤河灵尊沈清欢的子嗣,二十多年前被人带到异界修行,是最近方才回到赤河界的。 婴啼帝江兽原本就与沈家交情颇深,归北关这样的大将之子名门之后对于沈澜的处境也知道一二。沈澜三人出手帮忙确实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不过一码归一码,归家军能够剩下这么些人全靠沈澜帮助,这份情谊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归北关一直表示感激之情,沈澜却并不当一回事,单刀直入开口问道:“我师妹的事情,你知道什么,麻烦告诉我。” 归北关点点头,“好。百里姑娘的事情,我这便一五一十说与小灵尊听。”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二十) 百万浮山一隅。这是一座并不惹眼的悬浮山体,大小普通、表面一片荒芜,不论作为据点还是休憩之地斗颇为够呛。这一类浮山被称为荒地,大军开拔之时经过都不会正眼看一下。 不过这一座荒地浮山有些不同。其所在之地相对来说海拔极低,仔细看去山体一角有一个洞穴,往洞穴里走去,竟可以发现一个天然形成的硕大钟乳石洞。 百万浮山怎么说也是在天空虚空里,流云雾气氤氲而生,从来不缺少水份。山体当中阴冷,空气云层漂入洞穴遇冷形成水滴附着在石壁上,积少成多再形成水流,于是这洞穴之中不仅有诸多水潴,也生长了诸多植被和小动物。 石洞一角,望天上看去正好漏下来一缕光芒。并不算明亮的环境里金色光线宛如上天恩泽下来的金色线条,而金光洒进来之处便有如天界大门颇为神圣,叫人心生向往。 光线洒一地金光,金光处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还有一张石床。此时此刻一个鹅黄色衣裳倩影坐在石凳上,手肘撑住桌面抵住下巴,怔怔看着洞顶缝隙金光洒进来的地方出神。 却不是百里烟又是谁? 又过少顷,一个青年从远方幽深些的地方现身,手上拿着几只已经洗好的野味,样子看上去颇为高兴。他在距离百里烟几丈的地方停下来摆弄篝火、架子,开始炙烤那些野味。青年手法娴熟,随身还带着些盐巴胡椒等佐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倒是叫人啼笑皆非。伴随着炊烟袅袅木柴在火焰当中发出噼啪声响,油脂开始在焦黄色的野味外皮上渗透出来。百里烟撇过头去看,焦黄外皮开始慢慢变成金红相间又仿佛褐色的漂亮颜色,当野味终于烤好,青年用干净的木棍穿了一整只野味,撕了一块衣裳包裹住木棍这才递给百里烟。 “谢谢。” 少女接过木棍,像小猫一样嗅了嗅外焦里嫩散发出无比诱人香气的野味,刚要张嘴,青年连忙道:“吹一下,小心烫。” 百里烟抿了抿嘴唇,轻轻吹凉,半晌才咬了一块吃进嘴里。肉质鲜嫩无比,外皮焦脆可口,盖因为事先用刀划开了几条小口,入味十分出色。如果说口感是嫩与焦的双重演奏,那么味道就包含了包括盐巴、胡椒、味精、甚至还有十几种吃不出味道来的野果野草的鲜香甘甜酸爽。十几层味道完美融合在一齐,就像让嘴巴旅行过千山万水、就像在舌头上开了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晚会。百里烟撕开野味的肚皮方才发现,原来肚子里早已经装了诸多她认也不认得的植物果叶。这些野草野果经过高温闷烤渗出汁液渗透进鲜嫩的肉中,这才成就了如此的美味。 “怎么样?”青年笑着。 “好吃!”百里烟咯咯脆笑,“超级好吃!自从来到这儿,这些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瞎扯。你在皇宫的时候每天饮食都是我做的,不论食材也好佐料也好炊具也好,比起这里只强不弱,味道自然也比这个好。”青年自顾自吃了一口,“你看,这火候就有些不足,倘若再能焦上半分,那就完美啦!” 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能用这些简单的东西制作成这样,青年还是颇为高兴的,只是他慢慢停下话语,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少女一边动着腮帮子咀嚼食物,一边流眼泪。 “百、百里...百里你怎么啦?你你你别哭、怎么了怎么了?”青年瞬间手足无措,“不好吃吗?我再去准备点别的。” 青年起身要走,衣角被百里烟抓住,“笨蛋,你、你别走。” “噢…好。”青年又准备坐下来,不过看见百里烟尚子哭泣,手足无措之下只好移到她身边。不过少女身边没有石凳,他就蹲在一旁,半晌也不知道说什么。 青年挠了挠头,“那个,你们女孩子心思我搞不懂。比千军万马行军打仗还难,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嗯,跟我说。虽然我不一定能说什么特别有用的话,不过起码可以听。” 百里烟点点头,嘟着嘴喊道:“闵青葭。” “啊?”青年回应。 “我、刚才看见我大师兄了。” “嗯。”青年点头,不过神情有些难受。 “终于...终于见到他啦…” “不过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啊?”闵青葭被问得懵头转向,不过在他的印象里百里烟似乎一直如此,前后话语跳跃性非常大,如果想认真回答总被她敷衍过去;但如果不揣测前后之间的联系,那又说不上话。青年想了一会儿才嘿嘿笑道:“你这么漂亮,所有人都喜欢你,对你好又有什么奇怪的?” “看来你还没那么呆。”百里烟噗嗤一声笑出来,闵青葭心中暗道:“那是,以前你问这问题,我老老实实回答总遭你不屑耻笑。明知山有虎,我哪能一而再再而三撞上去不讨好?” “还有四个月吗…我以为他不会出现的…不过...” 闵青葭微微一愣,半晌沮着脸道:“你不用管那十年之约的。既然今天你都看见你大师兄了,那个你就别管了。如果我爹那边不愿意放你走,我会想办法的。” “你愿意帮我?” “不是我帮你。我只是...只是如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一起。” 闵青葭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出来,不是他脸皮厚,而是这些年来他当着百里烟的面表示出过无数次的“我喜欢你”的意思。最开始的时候青年还会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不过他和百里烟真的很合拍,少女也总是能轻描淡写扯开话题,不致气氛太尴尬。时至今日,闵青葭再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都已经是三分笑意三分无奈加上四分祝福了。他知道百里烟心里留给他的位置很少,这是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的事情。 最开始遇见百里烟的时候是因为婴啼帝江兽管辖范围的天宇当中出现一团虚空漩涡,一时间天地变色百姓惶恐。人皇让他去查探究竟,待他走进的时候才发现虚弱的百里烟躺在地上。盖因为六帝洞天生灵蛮强残暴,此时正有几条得道恶狼围着少女打转,要不是同心剑靠着一丝灵智勉强守护,只怕少女早就被吃了个干净。不过绕是如此百里烟依然受了不轻的伤。 闵青葭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她哭的样子让人心疼,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知什么人这么狠心把她留在这里。不过下一刻闵青葭就发现了,百里烟身上带着一丝异界的气息。那是一种和赤河界的气息又不一样的味道,于是他知道了,方才天上的虚空漩涡恐怕和这个少女脱不了干系。 他驱赶恶狼靠近百里烟,吓得少女哇哇大哭。闵青葭料想是自己这幅模样太过丑陋的原因,立刻变做人形,这才安抚住百里烟。之后又把她带回婴啼皇族当中,不带去还好,一带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百里烟身上不仅仅有一丝异界之气,更有一种古老神圣的帝江兽气息。多方询问调查之后众人慢慢确定,百里烟身上的异界气息和名传赤河界的北胤一模一样,百里烟自己也承认认识北胤;而她身上那股古老神圣的气息,则来自于婴啼帝江兽几万年前一个忽然间不知踪迹的老祖。 数万年前婴啼帝江兽当中曾有一位天纵之才闵洸,天赋异禀笑傲六帝。只是此人行事言语颇为疯癫,不仅亦正亦邪是好是坏,更让人不解的是他总说自己腹中有乾坤,这乾坤沟通虚空来往穿梭于不同界面之间,煞是神奇。众人不信,闵洸最后气急败坏当着众人的面巨嘴外张吞下自己,竟在众人面前活生生消失了,并且再也没出现过、也再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 闵洸乃是婴啼皇族,血统尊贵威压极盛,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了众人不好向外说明,只好对外宣称说他练功突破的时候不幸身亡。然则皇族藏经阁之中则有记载,闵洸虽然疯癫,但其资质不假、天赋宜宾,恐怕是真的穿越界面虚空去了其它的世界。 后来六帝洞天和赤河界隔阂被打破,人皇想起当年的传说试图寻找和当年闵洸一样体内藏有乾坤的帝江兽,只是不论怎么寻找,始终无法找到。 就在这时候百里烟出现了,婴啼帝江兽将其视若珍宝,身份地位犹如圣女一般。 只是这情况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当初百里烟到来的时候动静太大,其余五族看见动静纷纷猜想恐怕是有人穿梭虚空破界而来,于是纷纷上门要人,要求六族共同研究百里烟破界之法以解开数十年之后两界碰撞生灵灭绝的末日之灾。 这“研究”说得好听,无非是威胁逼迫,倘若把百里烟交出去,少女性命不保;倘若不交,原本就和赤河沈家交好的人皇恐怕要引起众怒。这样一来当真是进退两难了。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二十一) 这“研究”说得好听,其实无非是想威逼百里烟交出破界之法。但当初百里烟乃是在东海蓝洞生死存亡之际稀里糊涂被帝江兽吞入腹中到达此处,又哪里知道什么破界之法?麻烦的是她身上有和北胤一样的属于洪荒大陆的气息,一旦落在五族手中当真是百口莫辩生死危难。 这时候闵青葭央求其父人皇道:“百里姑娘虽和那北胤有相同的气息,但她本身道行低微,破界而来的事情恐怕和她自己并没有半点关系。相反她身上带着闵洸老祖的气息,说不定还能够帮助我们解开当年闵洸老祖乾坤破界之谜。倘若让其它五族带走百里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下场恐怕比死更难受,这样岂不是白白抹灭了闵洸老祖的消息么?” 人皇思量数日,也不想让闵洸老族的线索就此中断,最后想了个办法,就是将百里烟许配给自己某个皇子。如此一来百里烟身为皇子妃,在六帝洞天地位尊崇,就算是其它五族想动手都必须思虑一番。只不过百里烟直言自己早已经心有所属,就算被五族抓去也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人。人皇心中大怒,明明只是一个异界异族居然有瞧不起人皇血统之意。 闵青葭上前道:“百里姑娘,你一人流落异界孤苦伶仃,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自己心上人想一想。若你死在这里,到时候那人前来寻你知道你已经香消玉殒,岂不是无尽悲伤?” 百里烟脸上动容,如果有一天小菓真的来找我,却只得荒冢一座,会不会难过呢?一念及此百里烟又怕又难过。只是这婚是不论如何也不能结的。 闵青葭继续道:“我知道破界而来极为困难,但既然姑娘来了,你那位心上人为了救你说不定也会想尽办法破界而来寻找你的踪迹,如此一来你就更不能死了。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双方各退一步,我们对外宣称你是我皇族皇子妃以保全你性命,对内就罢了,只需要姑娘留在皇宫,约法三章保证与我们人皇统一战线。不过姑娘总不能一辈子伶仃孤苦,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你等的人等不到了,那时候我们欢迎至极。” 人皇摇头道:“青葭的想法不错,不过这约法三章要改一改。闵洸老祖的气息我们不愿意轻易放过,破界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样,倘若十年之内你等待的那人寻你寻到此处,自可接百里姑娘回去。只是那人既然有本事来,便要将破界之法告诉我们;如若十年他还不出现,百里姑娘这皇子妃恐怕就不好推辞了。” 百里烟憋屈至极。刚经历东海蓝洞大变,少女身边却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和事物,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仿佛变得扑朔迷离由不得自己掌控起来。 她多么希望云菓能出现在身边把她带走。不过她也知道,洪荒正道几尽被困于蓝洞漩涡,生死尚不明了,谈何前来相救?只不过时势逼人人无奈,岁月催人人白首,百里烟只能答应帝江兽的约法三章。十年之内倘若她不能等到自己心上人,那么就要全力帮助帝江兽破解闵洸老祖体内乾坤破界之事,以保全六帝洞天亿万生灵。 既然事情定了下来,人皇自然也要出面阻拦其余五族的行动。那一日六帝同天,人皇至诚至恳道:“婴啼帝江兽乃六帝洞天六大族之一,洞天生死存亡自然与我们性命攸关,绝不敢有任何隐瞒、绝不会做出有任何不利于六帝生灵延续传承的事情。百里烟既然已经是皇子妃,还请各位高抬贵手。但凡她知道什么,我人皇以性命担保必然会与五族互通有无。退一万步说,威逼利诱总是下策,让百里皇子妃在宫廷享乐中安心生活,说不定她心中不生排斥,知道什么就全部说明了呢?” 其余五族见人皇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确实是言之有理,当下也不好再作刁难。于是百里烟的性命总算是保了下来。不过作为条件,一向不参与两界战争的婴啼帝江兽必须由一位皇子带领派出军队前往前线百万浮山参战。人皇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应允下来。 至于这上前线的皇子人选,闵青葭并不是人皇喜爱的孩子,道行也算高深,纵然一个人身处险境应该也有办法全身而退,如此一来没过多久就决定是他了。于是乎,有了后来五百归家军登陆沙场的事情。 只不过婴啼帝江兽不喜战争,出兵一事一拖就拖了一年方才派遣军队。这一年当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离开战场孛儿早早就从沈澜身体里钻了出来。四人与归家军同行,一方面为了知道更多关于百里烟的消息,另一方面也算是守护一程践行诺言以免那施燕青又杀将过来。 归北关对于沈澜等人的道行是几位敬佩的,不过沈澜除了询问百里烟的消息一句废话都没有,给人一种颇为冷淡的感觉。反倒是孛儿一直活跃气氛,叽叽喳喳上蹦下跳热闹得仿佛开心果儿。 “所以百里现在嫁人了么?” “不曾。这不是十年之约未到,况且百里姑娘自己也闯出些名声了。” “什么名声?” “方才两方交手,小灵尊觉得百里姑娘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道行似乎强了许多,其他的…我进入战场太晚,不知道来龙去脉。” 韩灵枢道:“我来说吧,百里烟手里的剑很奇怪。” “什么剑?同心剑?” “嗯。当初你和百里姑娘在蜃妖洞天找我们,那柄剑虽然厉害得紧,却还没有今天见到的这般强横。” “是同心剑么?” “是的,起码样子一模一样。” 沈澜看向归北关,“继续说吧。” “嗯。当初百里姑娘安心住在皇宫当中,原本好好的,有一天却说似乎皇宫里有贼。” “有贼?什么贼?” “就是江洋大盗那种。因为百里姑娘那时候总是掉东西。明明放在房间里的物件,经常过不了多久就不见了。有时候是女儿家衣物,有时候是首饰,百里姑娘还因此大怒,怀疑会不会是有心怀不轨心术不正之徒从中盗取。百里姑娘名义上是皇子妃,人皇也颇为重视这件事,可是一连半个月都没发现端倪。直到有一天,百里姑娘下榻的大床都不见了。” “床不见了?” “嗯。这下可好玩儿啦!你说就算是有怪癖的变态贼人,总不可能搬着百里姑娘的香榻出入皇宫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后来呢?” “后来有一日侍女发现百里姑娘不见了,人皇大惊失色全城寻找也没寻到她的踪迹。问题是压根儿就没有人看见她出房门,只是一大早进去时候就没了影儿,难不成还化作了鬼魅钻进地缝里去了?” “你才是鬼魅。” “呸呸呸,我失言了,小灵尊莫怪。”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和百里姑娘那柄剑有关?之前你们归家军就藏在剑身之中,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泱泱大军莱无影去无踪,实在是...太惊人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不是剑的问题,是百里姑娘身上闵洸老祖的气息惹出来的事情。那天夜里人皇震怒,好好一个大活人居然看丢了,正训斥众人之时百里姑娘忽然出现在房间当中,吓得侍女抱头鼠窜以为见了鬼。后来解释一番方才弄清楚,原来闵洸老族留下来的不仅仅是一道气息,而是整整一个乾坤世界。百里姑娘就是通过那个乾坤世界作为通道而回道六帝洞天的,只不过她来的时候道行低微又吐糟大变,过程中晕晕乎乎记不得。那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进入那方乾坤当中,发现之前不见的首饰衣物甚至是床都在里面。人皇听她说完喜上眉梢,连忙询问能否通过那个乾坤世界离开六帝洞天。百里姑娘表示自己道行不够控制不了那方乾坤,否则也不会发生物件丢失的事情了。 百里姑娘一直烦恼究竟要如何掌控那股气息,后来我族一位德高望重的铸剑师前辈道:皇子妃手中长剑不似凡品,各中灵气丰沛剑灵自成。倘若能将那股气息转移到剑上去,依靠宝剑神威以及百里姑娘自己的道行,应该可以掌控乾坤。 于是百里姑娘同铸剑师老前辈一同修行铸剑锻造之术,耗时近半年,终于一缕一缕将闵洸老祖的气息转移到剑上。那原本就神妙无比的宝剑经过老祖气息淬炼,得天火、地冰、八荒极炁辅佐,自成无上剑灵与剑中乾坤。两界乾坤交融一处,终于为百里姑娘完全掌握。从那以后百里姑娘进出乾坤一马平川,甚至可以带着很多人进去,当真是谚语说不尽的神奇。 盖因为当初百里姑娘是在一条名叫弱水的河流边完成同心剑最后的淬炼,于是就将其名字改为’古剑-若水同心’。若水同心剑是不折不扣的天地神器,超脱仙品桎梏,堪称六帝洞天一等一的法宝了。” 沈澜欣慰点点头,归北关继续道:“可惜的是当人皇等人跟着百里姑娘进去那乾坤之时并没有找到有什么别的出口。相反百里姑娘发现了一本写满了经文的小册。那小册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片空白,在百里姑娘看来则是无上至宝。据说那小册名叫’梭衣心经’。那织补衣裳的梭子来来往往穿梭于经纬之间,织成一块块小布,便仿佛到达一个个世界。’梭衣心经’教人如何掌控虚空穿梭来去,虽然当中并未提及可以穿梭界面一事,不过人皇等皆是相信倘若能将梭衣心经练至大成,那么以弱水同心剑剑中乾坤作为通道逃离六帝洞天绝对不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百里姑娘在咱们那里的地位更加尊崇了。百里姑娘自从修炼梭衣心经之后,对照她原来的门派,就是北胤所在的门派当中的心法,而者相辅相成道行一日千里。当中最玄妙的一招名曰上清灵宝身弄经纬,当真是穿梭虚空宇宙,有道是片叶不沾身,暴雨不留痕,她靠一柄剑、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不仅仅是皇子妃的身份让人敬畏,论起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沈澜抿了抿嘴,他心中有些感慨。有一种既甜又酸的感觉涌上心头。甜的是当初那个小丫头已经在苦难之中成长为能够照顾好自己的独当一面之人了;酸的是,如果百里烟不需要自己了,那…自己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幸福与快乐…岂不是不见了。 是啊…沈澜以为,让百里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生活下去,就是对他拼命修炼的鞭策;让少女过得幸福,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只可惜…少女已经能够独自搏击长空了。 他脸色有些惨淡,半晌才道:“百里和你们那位皇子关系很好么?” “嗯。皇子对百里姑娘非常照顾。就连百里姑娘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是她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也许她也会被感动。” “是吗…”沈澜苦笑一声,“快到了吗?” “快了。自从百里姑娘来到百万浮山之后,她和闵公子一直把前面一座浮山山腹当作家。这会儿他们肯定回了山腹当中。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有劳了。” 沈澜深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百里…是因为我并不是你的心上人...是因为...当年我被北胤师伯带走而抛弃了你们…所以你不愿意见我吗?…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你…” 第十八章:三绝会战栴水畔 沈澜亡命两界间(二十二) 浮山山腹,潺潺水声和虫鸣交融一起,金光从缝隙洒下,衬得百里烟翩翩出尘。 “青葭,你方才径直追我而来,北塞他们怎么办?” 闵青葭顿了顿才道:“从上了战场的那一刻起,我们这批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你偷偷跑过来不愿意回皇宫,虽然我们并肩作战,但立场是不一样的。”他眼光向地,睫毛朝下,“你不论如何是不能出事的,否则帝江兽心血毁于一旦。我们本就是弃子,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你别这么说。是我任性了,只想着怎么赶快逃走,半点都没有考虑别人的生死安...” “那种情况本就是九死一生,百里你不要自责。” “我们回去找他们吧,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现在回去?”闵青葭面有难色,“岂不是重新把你置入险地?别说我不愿意…我爹也肯定不愿…” 他正说着,忽然“咦”一声,“有人来了。还不少。百里,小心戒备些。” 二人立刻绷紧了弦。这浮山既偏僻又荒芜,倘若不是有人告密,恐怕是没有人能够找来的。闵青葭握着百里烟的手小声正色道:“待会儿如果情况不对,我在这里堵着他们,你从山腹顶的缝隙趁机溜出去。” “不行!那施燕青厉害得紧,手底下施家军也不是善茬,你留在这里岂不是找死?” “太小看我闵青葭了吧。”青年咧嘴一笑皓齿露出,“实在不行,无非是燃烧精血逃走,我身为婴啼帝江兽皇族,他们哪有这么容易抓住我?反倒是你,战场凶险,你当初就不应该过来。这一次全军覆没,可不能再任性。你若当真不想见你那师兄,便回到皇宫去吧。别的不说,起码不会有性命危险。” “真能逃掉?” “先前咱们打劫灵石,不也是被施燕青逃走了吗?他逃得,难道我还不如他吗?”闵青葭敲了敲百里烟额头,“认识这么久,虽然我不得人皇宠爱,但道行,我还是颇有自信的。” “那好,情况不对赶紧溜,知道了吗?” “嗯。” 百里烟还是不放心,走了三四步又回头,“青葭,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千万别出事。” “嗯,知道了,放心吧。” 青年看着少女背影苦笑摇头,心头喃喃道:“施燕青大军众多…你从缝隙逃走不可能不被发现。我若不缠住他,此去依然凶险…” 他目光中有无限留恋,“以后你得自己照顾自己啦。” 青年正有些惆怅,探出头、神识向山腹外边一扫,忽然发来来的人竟有几分熟悉,再仔细一看,为首的少年人英姿飒爽铠甲长枪,竟是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归北关。青年心中大喜,原来归家军竟逃出了施燕青包围圈吗?只是凭他们道行,又怎么可能?莫非是幻术? 闵青葭将泽兑法术覆盖双眼之上试图寻找破绽,但半晌过后并不曾发现。百里烟遥遥隔着老远呼唤询问情况,闵青葭只叫她别做声。 “说起来倒是个个负伤,人数也只有当初十之一二...莫非当真是突围出来了?”他心中大喜,直到看见沈澜的身影。 不久之前惊鸿一瞥,他自然认得出来。他心思细腻敏锐,恐怕是沈澜与归家军联合起来突围,至于这条件嘛...自然是让归家军带路找到百里烟。 青年抿了抿嘴,那个逐渐靠近的男人,那个从小和百里烟长大的青年,就是百里烟这么久以来朝思暮想的人吗?他心中莫名生了几分妒火,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谓得之一心付之以命,所谓山无棱乃敢忘,可是...让百里烟流落到陌生的世界这么久,原本就是天大的错误吧。 “如果我和百里在一起...一定会用性命担保一辈子对她好。”闵青葭这么想着,百里烟的声音又传来,“青葭,是走是留?” 青年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别走了,来的是...归北关他们。” “什么?!” 百里烟脸上大喜连忙跑过来,“他们没死?” “嗯,方才用意念探查一番,就在外面。” “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少女飞也似的跑出山腹,活泼如叮咚泉水上跳舞的精灵。闵青葭道:“只可惜这世上情爱哪有这么简单?你不喜欢荔枝,我却偏偏送你满仓荔枝。到头来,究竟是苦是甜?” 当百里烟出现在归家军面前的时候,少女脸上笑容忽然凝固了。人群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既让她移不开目光又让她唯恐避之不及。她的身子僵硬,不知道应该跑还是怎么样。而对面青年的目光也盯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过来,唯恐再把她放跑了。 然后青年伸出手想抓住百里烟,少女挣脱开后退三步,“你、你别过来…” “百…”沈澜的嘴唇张开,但不论发音还是吐词都细微且颤抖,“是...是我…” 百里烟飞也似的想逃走,刚一回头就看见闵青葭站在身后、抿着嘴苦笑看她,半晌开口道:“等了这么久,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信步,与百里烟擦肩而过对着韩灵枢道:“沈家小姐大驾,小子闵氏青葭,此番多亏各位援手,沈韩两家恩情不敢相忘。此浮山外山荒水竭,山腹却别有洞天,不若进山腹一叙,聊表感激之情。” 经过他说明,归北关等归家军方才知道一直以来跟在沈澜身边这少女原来是赤河沈家小姐,亡谕之名声震南北,一时间噤若寒蝉,生怕方才一路上有什么地方冲撞玉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好在韩灵枢一直以来表现的都极为温婉,她点点头,“有劳皇子。” 众人跟着闵青葭进了浮山山腹,外面只剩下百里烟和沈澜两个人。 二人对望良久不曾说话,气氛极为尴尬。 沈澜吞吞吐吐,半晌才问:“你、过得好吗…” “好。” “那就好…” “…” “…” “你就是要说这些吗?没别的话我们进去吧。” “不…”沈澜挠头,“我…我一直在找你…真的,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对不起。” “是来得挺晚的。”百里烟眼睛里有泪花,少顷晶莹水光从腮边滑落,“我…我一个人,…真的等了好久好久…你不在,小菓不在,师傅不在…我究竟是谁,我来到了什么地方,还有谁记得我…远方从没有故人到来,那种被丢掉的感觉…”百里烟哇得哭出来,梨花带雨倾盆洪流,“我好、好、讨、厌…”她哭得话也说不清楚,“我…感觉...的...世界…不、不融洽、害怕…” “陌生的世界…格格不入,总是担惊受怕?” 少女“咦”一声,睫毛上挂着泪光,仰头看着青年,“听、听得懂…” “听得懂。百里说什么我都听得懂。以前就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百里烟心头闸门大开扑进青年怀里嚎啕大哭,“九年…九年…” 沈澜皱眉,“九年?…”什么意思?青年心中思虑,刚刚才说什么都听得懂,这个九年从何而来,他却有些懵了。 胸口被少女泪水打湿,百里烟道:“等了九年半…你才出现。我讨厌你。” 沈澜大吃一惊扶住百里烟肩膀,“什么九年半?什么等了九年半?什么意思?” “我在六帝洞天等了你们九年半。九年半时间里没有一个故人出现。青葭上战场之后,六年前我担心他安慰,偷偷从皇宫跑到百万浮山来,也是因为...这里赤河界的消息多,我在想会不会找到关于你的线索。” “你说你等了九年半?!” “是。”百里烟委屈得像个孩子,“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不会的!”沈澜抱紧少女,“不会的,对不起。对不起…” 沈澜明白了,虽然百里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到了六帝洞天,但她到来的时候恐怕界面时空错乱,竟让她回到了九年半之前的六帝洞天。而她一个人…居然等了九年半之久。 青年心中莫名心疼,他的手抚摸少女顺滑柔软的青丝,发丝从青年五指间流过,他感受少女身上熟悉的味道和这份相隔了说不清道不明岁月的温暖,轻轻道:“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百里烟身子轻轻一抖,“就会说大话…” 她的脸依旧埋在青年怀里,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沈澜应一声,“大师兄在这里。” 浮山山顶,虽是荒芜一片,百里烟和沈澜的并肩席地的背影却异常和谐。 ”这么说…是我破界而来的时候扰乱了时空,所以回到了从前?”少女既伤心又开心,“什么嘛...这样我不就多活了好多年嘛?这样…咦!咦咦,这样我岂不是比你还大了?!” 沈澜失笑,“你这个样子和从前有什么区别么?小师妹就是小师妹,年纪什么的,外人海以为你十八岁呢。” “哎哟,这么久不见嘴巴好像变聪明啦。”百里烟咯咯脆笑,“不过这样也好。我之前还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这么多年过去白袍人会越来越厉害。指不定哪一天他化身天道重衍生灵宇宙,我们这些小虾米岂不是瞬间灰飞烟灭?这下好了,还不到两年时间。” “北胤师伯说只有十年时间。白袍人化身天道对抗恒大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从现在看来,也就是说八年之后最终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有信心么?” “没有信心也只能上。战死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嗯…”百里烟点头,“既然...既然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我就、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她的脸和沈澜的脸只有一寸距离,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要心怀感激,知道了吗?” “知道了。”沈澜正色点头,忽然反将一军:“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跑?再跑一个试试?” “就跑了,就跑了怎么样!”百里烟刚准备起身,沈澜伸手抓住她,少女跌进沈澜怀里脸色绯红,“你干什么呀!” “不许跑。” “我告诉小菓,你欺负人。” 听到“小菓”两个字,沈澜肩膀一抖,停顿半晌放开百里烟缓缓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没能…没能找到小菓和师傅他们。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还有…” “还有什么?” “小师妹心里喜欢的是小师弟吧。太久没见,得意忘形。”沈澜苦笑,“啊…那个,刚才那些都是师兄师妹打打闹闹,你、你别放在心上。” 百里烟起身转了一圈,鹅黄色衣裳如云霞舞开,仿佛翩跹蝴蝶,又像百花仙子,她转了几圈,天也因她黯淡,她背着手弯着腰,额头离沈澜的额头只有一指的距离,笑道:“大师兄你喜欢我吗?” 沈澜脸色发红,不敢长时间和百里烟对视。总觉得少女的目光比起从前,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洞悉。他移开目光,吞吞吐吐,“喜欢分很多种...喜欢小师妹...正常…” “我是问男女间的喜欢。”百里烟身子又向前探了半寸,“就是一辈子都不要分开,早上刚刚醒来就能看见彼此,心里最最重要的位置装的全是他,一颦一笑牵动自己一举一动。”少女顿了顿,脸色逐渐红起来,“还有...交融结合,还有,自己的孩子。我问的,是那种喜欢。” 沈澜愣在当场,许久都不知道说什么。 百里烟重新坐回他身边,侧着头倚着青年的肩膀,“大师兄我跟你讲讲这些年的事情吧。” 沈澜点点头,“嗯…好。” 第十九章:更声惊点阑干梦 山雨俄然扑面来(一) 流云诡谲且柔和,暮色渐侵且四合。星光跳跃,微风拂面,少女发间果香盈鼻而来。 淡淡的苹果芬芳,似乎多少年都没有改变过。不知道为什么,沈澜心里莫名安定下来。不一会儿月亮升起,少女声音缓缓道:“据说宇宙乾坤无穷,日月亘古,不论在哪个洞天看见的,都是一样的。” “你看那月亮。”少女手指指着,“那环形山,当年我们在上玄院的时候还给它取了名字的。” “驹儿山/驹儿山。” 异口同声。 百里烟“噗嗤”笑出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以为那时候你一声不吭,压根儿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那个。”这次轮到沈澜指着月亮,“黄蕉山。” “嗯嗯,长得像弯曲成圈儿的香蕉,嘿嘿。” “果子狸。” “是不是很像?环形山里还有花纹,像一只果子狸看着咱们。”百里烟摇头晃脑,“还有檀唇山,朱砂山。” 百里烟忽然沉默一会儿,沈澜撇头去看,少女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变了,只有头顶的月亮没有变。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晚上倚在阑干边上看月亮。然后我就想啊,就算我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里面我也一定不要改变。在听风院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所以如果我变了一个人,也许以后再想回到那种生活都不可能啦。所以我要像天上的月亮那样,什么都不变。” 少女的脸色忽然黯淡了几分,“不过...百里明白了一句话,时光恒大,亘古不变,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变呢。之前我看见你,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我每天盼着和你,们见面,害怕的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百里烟了,害怕你们不能像从前那样对我好了。” 沈澜想了一会儿说: “我刚回赤河界的时候也很害怕。离开的时候是个婴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又臭又硬的男人了。你说我是变了还是没变呢?” “然后呢?” “大家对我还是很好。灵枢也好,我爹也好。毕竟对他们来说,我是赤河界的一员,对他们来说我是这个家的一员。” “嗯。”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家还是听风院。你,师傅,小菓。所以…” 百里烟眼睛亮起来,“我也一直把听风院当成最重要的家。” “那还担心什么?下次再跑…” “再跑如何?” “…不许跑了…” “嗯…不跑了,绝对不跑了…” “不是要说这些年的事吗?我还等着听呢。” “太多啦,九年时间,从哪里说起呢?”少女想了一会儿笑道:“就从我第一次进入同心剑界说起吧。” “同心剑界?就是你用闵洸祖气修炼出来的空间吗?” “看来归北关已经跟你说了不少。”一道青蓝色宝光从百里烟胸口钻出来,顷刻之间变为一柄三尺长剑围绕少女欢呼跳跃。只不过同心剑刚刚转了一圈儿忽然定在半空,仿佛盯着沈澜一般,又有片刻发出一声轻吟,剑身颤抖飞到沈澜手边,仿佛撒娇的孩童一般。沈澜的手掌在同心剑身上轻轻抚过,同心便发出舒服的剑鸣。 “居然还记得我。” “同心剑是你锻造的,怎么会把你忘了?现在的弱水同心虽比之前更强些,但不论剑灵也好,铸剑根基也罢,全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做出的调整更新。所以它在本源上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宠溺看着同心剑,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抬头道:“这些年虽经历不少生死,但在婴啼皇族还是颇为安全的。那是头三年里唯一一次有性命之忧,若不是青葭帮忙,当真是九死一生。 我最初来到六帝洞天的时候无依无靠道行差得紧。婴啼皇族血脉强横,不说人皇老人家,就算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子,皆是强我数倍。我一个异界来者,虽说拿了个皇子妃的头衔,但其实在皇宫当中是没有任何依靠的。毕竟这头衔只是对外哄骗其余五族,内里众人只关心我身上的破界之法以及闵洸之气。后来仔细想起来,若不是我与人皇有十年之约,恐怕有些帝江兽就要动手把我囚禁起来,一来逼问破界法门,二来试图将闵洸祖气逼出我体内。表面上似乎和气,内里还是暗潮汹涌不得不防。 后来夜盗之事频频发生,其实是闵洸祖气产生的异界空间作祟。某天晚上我睡梦中穿梭异界,醒来时候天地荒芜,除了龟裂且一望无际的荒野,便就是头顶翻滚的红云和割裂苍穹的闪电了。 那是一种我生天地间,渺小如尘埃的感觉。疮痍大地,满目都是毁天灭地的恐惧感。我吓得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想着如果小菓在就好了。小菓虽然没什么道行,但聪明机灵临危不惧,就算之前面对北僵老怪也能让我们化险为夷。如果他在身边就好啦!我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哭出来。直到我看见悬浮在去地几尺处的梳子。 对就是梳子。先前我房间里老是有东西不见,梳子、镜子、衣裳、书本,五花八门。在那种混沌不分的地方,忽然看见我的梳子,岂不是让人心中大定破涕为笑? 我拿了梳子,沿着刚才的方向继续走,每隔一段路都能发现一些我丢失的东西。到了最后居然连我的床榻都漂在空中。我走过去,精疲力竭,就在浮在空中的床上睡了一觉。那感觉就像躺在云朵里、睡在水波上。一时间所有的不安都不见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不仅回到了皇宫自己的房间里,并且所有消失的东西都回来了。 我恍然大悟,恐怕那空间就是闵洸肚子里的世界。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兴许是祖气,兴许是什么烙印,总之现在那空间跟我在我身边了。 我正准备捋清楚当中细节,忽然觉得屋外吵闹异常,我出门去看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消失了一天一夜,现在皇宫大乱,所有人都在找我。我连忙到正殿里说明缘由,人皇并没有责怪我,不过其余将军王侯似有不信之意。有的说我消失太过蹊跷,有的说必须提防我再次消失不见,必须把我严加看管,有必要的时候将闵洸祖气取出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婴啼皇宫里并不像我之前想象的那么安全。 有人提议说让我开启那方乾坤空间,帝江兽血脉相连,说不定他们进入闵洸祖气乾坤之后能有什么发现。我身在屋檐下不得不答应,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启。只能期盼着每天睡觉的时候可以进入当中。但尴尬的来了,那段时间我被迫睡在皇宫大厅里,然后每天晚上哪些皇族都在大厅里守着。大师兄你是不知道,帝江兽本来就长得奇形怪状,几十个帝江兽在身边盯着,几万个头颅摇晃着,别提多恶心了。 我横竖睡不着,青葭和人皇便变成人类的样子好让我安心。然后王侯将相们多半也变成了人形。只是在他们看来,人形是没有帝江兽高贵的,总有些人不愿意变成。最后人皇说不愿意退让的就出去,不强求。那些老顽固方才妥协。不过让他们变成人形不可能,他们只是把成千上万个脑袋变不见罢了。 我就在那种情况下担惊受怕过了两个月,每天觉都睡不好,生怕帝江兽有什么不轨意图。好在人皇坐镇,他们倒也行得老实。终于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身处异界乾坤当中,顿时忧喜交加。 喜的是不论他们有没有进来,我肯定是从六帝洞天消失来到这里了,到时候他们不得不相信我有进入闵洸空间的能力。按照他们所说的,就算很多年后两界碰撞末日灾劫,最起码我们还能进入这片乾坤天地躲过一命,所以有这片空间在,我性命当可无恙。 忧的是正如帝江兽所说,他们血脉同宗,如果他们进入这片空间当中并且发现了什么端倪,譬如说怎么控制这片空间,那我存在的价值就没有了。到时候身边全是道行高深的帝江兽,我如何逃得性命? 满目疮痍的大地闪电炸开穹庐,吓我一大跳。 身后忽然传来大地震动,我脖子一僵回头去看,只见一只三丈帝江兽走过来,盯着我道:“这乾坤世界果然神奇无比。百里姑娘如果能将闵洸老祖之气传承给我等,自己落得轻松自在,还能保全身家性命。你看如何?” 来了!这些帝江兽果然露出爪牙。我四顾看去,这空间偌大无比再看不见一个人影,面前帝江兽如果强行动手我绝对难以逃脱。他哈哈大笑叫我死心。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自然不愿意任由他们处理,祖气不在,我在六帝洞天存在的价值大打折扣,如何能保全性命?倘若小菓在身边就好啦!小菓如果在,凭他一张嘴或许就能将利弊得失权衡一番不慌不乱娓娓道来。可惜我学不来他这一套,只能强硬表示拒绝。 那帝江兽是皇族将军道行厉害得紧,我二人剑拔弩张,交手就在瞬息之间。 第十九章:更声惊点阑干梦 山雨俄然扑面来(二) <html><head><title>Apache Tomcat/7.0.62 - Error report</title><style><!--H1 {font-family:Tahoma,Arial,sans-serif;color:white;background-color:#525D76;font-size:22px;} H2 {font-family:Tahoma,Arial,sans-serif;color:white;background-color:#525D76;font-size:16px;} 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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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有先见之明。你...想师傅他们吗?” 百里烟笑道:“什么时候大师兄也学会说话说一半了?” “…”沈澜顿了顿,“你没发现吗?你说话三句不离小师弟,要说不想他,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我都知道答案了,索性就只问师傅罢。” 百里烟扑哧笑出声,“没想到会有看见大师兄吃醋的这一天。我这辈子真是什么都见过没什么值得我惊讶的啦!” 少女摇头晃脑,“当然想小菓想师傅啦。你之前都说听风院是我们的家了,哪有十年不见家人却不想的?那不是铁石心肠么?百里可不是那种人。话说回来,那时候真的很难过。身上的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难过。” “我知道那种感觉。” 百里烟似乎来了兴致,目光狡黠看着沈澜道:“大师兄也体会过过生死一线危难关头想见谁却见不到的难过么?” “当然。” “是谁是谁?” 沈澜白了少女一眼,“不是应该你说这些年的故事吗?不说的话就撤。” 青年作起身状,百里烟连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 帝江兽见我重伤不济继续攻来,我脑子里浮现的却都是小菓的样子。好像时间倒流一帧一帧回放,非常清晰。不论是很多你年前我和小菓第一次相遇,还是十年前我们最后一次分别,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好像画卷一般被记载下来,一页一页翻着,往事也尽上心头。 怎么说呢,小菓对于我来讲就像初恋一样。而且呀,我们之间经历的也算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五味俱全了。青梅总角之交自不必说,当年小菓被赶下山,那几年里我和他每日通信,灵札加起来足有千封之多。那时候我们虽不在彼此身边,却依然嘘寒问暖聊天开玩笑,喜对方之喜,伤对方之悲。后来我知道了,红尘世俗也有很多情侣天各一方难以相见。就像牛郎织女一样,为迢迢银汉所阻隔,每年只能见一次,那份哀哭从亘古连绵而来,又不知比我深沉多少倍了。 初恋总是很盲目,我只看到我有多喜欢他依恋他,却没发现他对我的感情虽深,却终究差了些许东西。到底差了什么,直到后来我才了解。小菓遇见青丘狐云婉之后爆发出来的爱情和对我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牵一发而动全身、最重要的不是自己了,而是她有没有吃饱穿暖、她现在安不安全。明明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我忽然明白了,那些一点一滴的小事汇集起来的,才是真正浓与水流的潺潺爱情。而这种爱情倘若两情相悦,当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啦! 只可惜有句话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脑海里浮现出小菓几次三番为云婉舍生忘死,我似乎看明白了些,不论过程如何,这结果,我恐怕是再也比不上云婉的了。都说男人的初恋一辈子忘不了,不论小菓以后能否和云婉在一起,但这份念想是错不了的了。 委屈归委屈,心里却还是想见他。否则待我血染长空之后,魂魄岂不是痴缠不去要化作人人得而诛之的怨念怪物?既然不可能在生死关头见到他,那至少,不能让自己死。恐惧也好悲伤也罢,那一刻这些负面情绪如春雨洗过的太阳下面的尘埃,周遭干净明朗坚定,那些尘埃也随之消散不见了。 就算见不到心中所系,也要靠自己活下来!我手掌握紧挡在身前,同心剑全心全意护我周全,面对滔滔帝江兽有山崩地裂而不撼的沉稳和冷静。不愧是大师兄锻造的法宝,就连性子,似乎都和大师兄有几分相似。 不过悬殊太大力不能逮,同心剑哀鸣之中被打飞老远,甚至十几个道行强横的帝江兽齐攻之下同心剑生出一缕裂痕,“咔嚓”一声叫我心魂惊惧如遭重击,“噗——”地一声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萎靡到呼吸困难几乎无法察觉。我下意识伸出手臂,虽是螳臂当车,却也别无他法。 这时候莫名的事情发生了,我以为我就此埋骨荒芜了,没想到再睁眼的时候,身体早已不在片刻之前的所在之处。异性欢迎虚空跳跃,我竟在不知不觉里学会了这等高深法门?不可能,三清妙法当中只有纤云三弄有这等效果,然而我连纤云三弄的心法口诀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帝江兽见我躲过了致命攻击,虽然疑惑,还是攻击而来。我继续闪躲跳跃虚空。这一回我发现了,原来手掌之中隐约有一团扭曲,那扭曲之处如指臂使,我想让自己跳跃闪烁便能闪烁来去,想让周遭敌人退避三舍便能将他们掀个人仰马翻。我忽然觉得那片荒芜天地有了灵性,灵性通人,不论我在想什么,乾坤空间都会尝试满足我。就像讨好主人的侍从,而我竟成了那片空间的主人。 疮痍大地山川在我心念下聚拢,河流在我目光里奔腾。红云渐散穹庐碧空,世界为我改变着,我在那片空间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相比是死不了的啦。 闵洸留给我的乾坤空间终于认我为主。我看着手里小册《梭衣心经》恍然大悟,只怕得了那红云摩天壁的认可,这本梭衣心经就仿佛打开乾坤世界之门的钥匙。册现则世界归我统御,反之则永远沉睡。不过不管如何,总算是逃过一劫死不了了。 第十九章:更声惊点阑干梦 山雨俄然扑面来(四) “我在空间里指点云波舞动山河,于是原本满目疮痍的大地变得生机盎然,原本红云翻滚电闪雷鸣的苍穹也变成碧蓝高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那种力量,但只要心之所致,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变幻出来。当真是神奇到不行啦。后来我把那片空间唤作同心剑界,内里包涵福地山川涓涓大河,又有许许多多的植被动物,俨然是自成一个生态系统的独立世界。既然是完整的自然链空间,自然也可以将帝江兽装进去,或者把难以携带的物件存放在当中。只不过帝江兽颇为贪吃,倘若将太多帝江兽同时放进去恐怕会破坏空间平衡。到时候出什么问题就难办了。所以我每次只带五百人行动,这五百帝江兽闲暇时候在同心剑界里休憩训练,战时我打开空间裂缝,他们鱼贯而出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当真是屡试不爽百战百捷。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最开始我得到《梭衣心经》的时候还是有许多帝江兽不认同我,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在我的主场,难不成还让他们占便宜不成? 那《梭衣心经》分为上中下三部。第一部名叫“达天”,讲以天地立身,以心为宇宙中本,大致意思是心中所思所想莫不能听从号令具现显圣。后来随着研究修行愈发深入,我方才发觉这第一部乃是将独特的空间乾阳之极娓娓道来,万物归一、万法归虚无,然后虚无生一二三,这样看来,岂不是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只要看准了这规律以及天地之间的法则,那么创造山川大海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于是乎那第一部心经助我突破乾极道法,并且我有一种感觉,倘若敌人深陷同心剑界当中,纵然强我数倍我也能依靠世界之力广阔虚无空间与对手纠缠一二。不说击败,至少不会力有不逮迅速败下阵来。” 沈澜道:“这么说来,你已经领悟八极之中乾之一极了?” “不错。”百里烟满脸得意,大师兄你别忘了,当年是你自己说的,论资质天赋百里可不输你,这将近十年的时间我突破区区一极道行又有什么稀奇的?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沈澜点点头,回想起不久前归家军和赤河界军队交战时候百里烟的表现,可谓是穿梭于万军战场之中游刃有余,那份从容不迫,兴许连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做到。这么说来十年时光,恐怕百里烟的成就已经超乎想象了。 少女继续道:“我在帝江兽的重重围攻之下利用虚空跳跃四处跳窜。那跳跃来的莫名其妙,过程亦是毫无规律可言,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身体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方才能让我在来势汹汹如潮攻势里保持半分闲暇。我便用这半分闲暇研究起梭衣心经第二部的内容。 第二部名叫“洞虚”。讲的是万物归一,人体既生于自然之间天道之下,也自然是这万物的一类。那清浊阴阳是一、妖魔鬼怪也是一;那流云雷电晚霞是二,花草树虫鸟兽也是二。总而言之天地大同,物化分流而其宗亿万年也不曾更改。洞虚教人如何将身体一切化为天地虚无,这虚无不同于虚空灵气海,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虚无。在这虚无期间无人能伤我分毫,而虚无无处不在,我自然也可以穿梭来去,有如洞穿虚空般,不仅仅是顶尖神奇的身法招式,更是攻守结合的绝世法门。” 沈澜动容道:“有这么厉害,岂不是无敌于天下了?” 百里烟脸色一红嘿嘿笑道:“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可惜我这么多年来研究”洞虚“篇,始终不能尽解当中真意,穿梭虚空的法门也时灵时不灵、有时候确实可以把我送到我想去的地方,有时候却反而险我于危难当中。这招式虽强,但在彻底练成之前也只能拿来对付道行一般的家伙。真对上道通数极的玄天大能,简直是自杀。” 沈澜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说,我们三清弟子在掌控乾阳空间术法之后便可以参悟《纤云三弄》身法,这些年师傅和我都不在,你是不是还没学过纤云三弄?” “是啊是啊!”百里烟满脸期待激动万分,“我早就想学纤云三弄了,只可惜不知道心法口诀,这么多年可想死我啦!” “我现在就把心法口诀传给你,你也可以马上开始练习。” “嗯~恩摁~”百里烟拖长音节摇摇头,“既然大师兄都在我身边了,难不成还怕你跑了了;既然你在这里了,当然会保护我,百里晚学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反倒是百里有一肚子话想跟你说,怎么能因为区区一本心法口诀而住嘴?” 沈澜失笑道:“好,那随你,等你想起来想学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将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心法口诀全部告诉你。相信以你的天资道行,学会上清灵宝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看着百里烟,“你继续说,我好好听。” “嗯!”百里烟笑道:“说了前面两个,这《梭衣心经》第三部叫做“破立”,应该是取破而后立的意思。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这里的破立指的是什么?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说忘掉原本的道行法术回归自然破而后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二种猜想最靠谱。” 沈澜惊道:“你不会把三清道法忘光了吧?” “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看见沈澜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百里烟咯咯脆笑道:“可是后来我舍不得啦!且不说《玄天清妙诀》乃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绝顶心法,光是如何修炼、修炼的过程,都让我无法狠心将它抛弃。你看啊,我这身法术是师傅从小悉心教导方才得了些皮毛微末,其中蕴涵了太多师傅对我的期待和心血,我如果就这么一声不吭将它忘记了,到时候师傅知道了恐怕万分难受。” “知道就好。” “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以前小时候我总是和小菓偷偷跑下山,哪里好玩就去哪里,功课道行也落下很多。那时候不自知,每次都是大师兄外厉内柔帮我联系法术。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可怕你啦,总是板着脸,比师傅还要吓人。不过后来发现你也只不过是个不善言辞的冰块脸笨蛋罢了,就没那么害怕了。” 沈澜没有回答什么,百里烟继续道:“这一身道行虽然不强,却承载着众多你和师傅在我心里留下的烙印和记忆。我一个人孤零零在陌生的世界,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一身三清道法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有人关心我,有人爱我,倘若我连这道行都丢了,我怕有朝一日我就不是大师兄认识的那个百里烟了。” 少女抬头看着沈澜的眼睛,四目相对相距只半尺,“大师兄对百里那么好,究竟是因为百里就是百里,还是因为百里是大师兄心里的百里?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 “我不想冒这个险。”少女瞳孔如琥珀,眼珠如照海明珠,“我怕大师兄以后都不会对我好了。” 沈澜脸上动容,他面色变了几变,喉咙上下滚动,良久才道:“所以你并没有忘掉三清道行是吧?” “没有,我怎么可能舍得。就算一辈子也领悟不了梭衣心经的内容,我也绝对不要忘记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所以《梭衣心经》给你带来的变化,可以归结成几点?” “不错。此经高深莫测,第一部达天我只领略了一二成便能突破乾阳极道,倘若把剩下的全部领悟,是不能就能达到北胤那种超越八极的水平了?” “掌门师伯的新八极突破传统对抗天道,是八种绝世无双极道的融合。就算梭衣心经再高明,终究只是研究当中一极,想要达到北胤师伯那种程度,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慢慢领悟好好参学才对。” “是是是,大师兄说得都对。”百里的话听似不耐烦,实则面带笑意。沈澜不知道为什么重新见面之后百里烟这么喜欢笑,虽说从前的少女也是活泼无比,但这种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温暖的笑容依然让青年沉醉不已。 “洞虚教我穿梭虚空,如你所见,千军万马之中游刃有余,是因为这些兵将甲士普遍不厉害。他们对于虚空感悟太差,我便能安然如山处于两军交战之中。但若是对手太厉害,我这只学了皮毛的洞虚恐怕就是是累赘了。 至于第三个破立,我发现在构建山河空间的时候,天地八极平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比如说海洋太多,则坎兑之气充沛,此平衡无法长久。但若想将不平衡的地方变换成另一种,那便是一种破立。这破而后立虽然简单,却也能发挥奇效古。当初我身处帝江兽包围当中,这一招可是起了妙用的。” 第十九章:更声惊点阑干梦 山雨俄然扑面来(五) 百里烟忽然挪开身子,笑嘻嘻盯着沈澜道:“大师兄,这么多年没见要不要试上几招?否则一个劲儿都是我说,你还以为百里是在吹牛呢。” 沈澜本想让百里烟继续说下去,不过见少女兴致高涨当下点头道:“可,正好我也可以看看这些年你有没有偷懒。” “才没有,看招!” 百里烟话音一落飞身而起,鹅黄衣衫如云霞匹练流转散开,沈澜眼睛一亮抽身而前,手中南斗炁剑自手少阴心经发动,映照周天六星,虽有浩瀚灵意却无半点杀机,可谓是融于天地清浊难分。 沈澜早已是道行精进乾巽兑三极并立,此时百里烟身影虽飘忽不定虚实不分,但在沈澜眼里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端倪。这一剑用了五分道行直指百里烟肋侧,既能起到破招之效,又不会真的伤到少女性命,也是沈澜拿捏分寸之后方才使将出来的。 原以为胜券在手,不料炁剑所至少女鹅黄身影仿佛烟霞一般灰弥消散。沈澜心头一惊,耳边忽然传来百里烟咯咯笑声道:“大师兄,你若手下留情,只怕到头来弄得灰头土脸,可别怪百里没让着你。” 沈澜翻身而退闪开十余丈,明明看见不远处百里烟身影漏洞却不敢出手。他忽然明白过来,按照先前所说此时此刻的百里烟已然道通乾极,她若想刻意隐瞒,寻常人断断看不出什么端倪。再加上方才剑锋至而无果、招法精却无用,想来这身影虽然真实,实则不过是百里烟幻化出来的虚影。只不过如此高明的影子、就连沈澜都被欺骗过去,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是匪夷所思叹为观止。沈澜心中暗道:“这到底是什么法门?那帝江兽闵洸我也曾见过,虽说道行高深,却未必是三清之中诸位玄天前辈的对手。既然如此,他传下来的《梭衣心经》为何如此强横,修炼者对于乾阳空间的理解纵然是我现在都无法尽解?难道说《梭衣心经》并非闵洸所创,而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得到的顶尖心法口诀么?” 他尚在思量,忽然身边空间破碎,一片锋利剑罡薄如蝉翼切割而来,速度之快尤胜闪电雷霆,锋刃之利足以切割虚无。百里烟咯咯笑道:“这招名叫’玉翼蝉娟空白首’。” 沈澜只觉得这蝉翼剑芒洞虚穿火好不巧妙,前一刻还如同远在天边不可触碰的高阁美人,下一刻美人腮边泪珠垂,打在身上心也碎。恍惚间不知是美人憔悴了情丝,还是月光朦胧了夜色,叫人分不清时光流转,也辨不明昼夜黑白未央时空。忽然剑罡西来如同谪仙降落,沈澜反应过来的时候剑气已然削过眉尖,惊得青年一身冷汗。 再一剑流光婉约,九分轻柔,竟暗藏一丝杀机。百里烟道:“这一剑名叫’十年思量知不知?” 剑分十重一实九虚,古人有云九五至尊,九乃数数之尊,而这一招突破九剑以达圆满,自八极上下十个方位荡破虚空穿梭而来,可谓是对应空间的大圆满剑招。再仔细观想,那剑锋所向威力纵有虚实之别,其杀机波动却没有丝毫差异,叫人分不清轻重,更不知破绽在哪、从何下手。沈澜逼不得已以抟风残影八十一式配合上清灵宝身方才在瞬息之间击开十处剑浪。这一次交手下来,虽然从结果上看是平分秋色互无损伤,但单从招式上讲,却是沈澜输了一程。 “此剑唤作’一饮风雪当归否?’,大师兄,你可看好了。” 沈澜不敢大意,但见寒剑如霜凉锋如浪,朔雪重重舞虚空,大雹点点落玉珠。但不管这雪也好雹也罢,竟抟风而驻,有的飞展如翼,有的如蒲公英飘杨万里。但观察良久,偏偏没有说落在地面的。这“风雪当归否?”,所重并不在风雪、更不在“当归”二字,而是一个“否”字。虚空剑舞何时落下便是何时显露杀机,而百里烟这剑气借助同心剑发出,灵动异常似乎各有思量,就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杀机在哪里,更何况对手呢?沈澜使一招长风三叠风浪交叉,好容易守住了这一次来势汹涌的剑涛,不料百里烟凤姿飘扬徜徉虚空,同心剑亮如一线天,快似云中电。沈澜提剑去阻,却不料剑罡忽略了青年手里黑气澎湃威能无量的南斗炁剑,须臾之间突破沈澜手里剑招走势直倚虚空而来。这剑式惊得青年心头一寒,连忙撤身闪避,但绕是如此鬓角一缕为剑气所折,只再晚刹那只怕半边脸都被削掉。 当年八极崇天甄选沈澜曾与须芥寺无嗔有过一番激烈交手,那时候沈澜还不曾领悟乾阳空间之法,斗至最后一招却仍然将手中炁剑向前递了一寸。也正是这忽略了空间的一寸,便如同滚雪球一般最终让沈澜确定优势战胜无嗔。再往前算,北胤曾经与青丘九尾云婉战于炼火渊前,当年一道金色炁剑忽略云婉顶尖防守,更是让人记忆犹新不敢相忘。空间法则一旦修炼到一定程度,这攻击也就融汇于天地当中,进一寸、退一尺都只在片刻之间,可谓是玄诡莫测防不胜防。 “这剑叫做’君恩难忘传尺素’。电光一闪,若没有个七八十柄剑又如何能防得住我跳跃虚空灵动自如的致命攻击?” “这四招…”沈澜拭了拭脸颊上血痕,半晌点头道:“当初我把攻击忽略空间当作杀手锏,没想到时光流转,小师妹已经可以如此娴熟使用出来。仅仅在乾阳空间一道来说,虽然我们都通此道,但有一种你比我更强的感觉。” 百里烟咯咯笑道:“真的吗?大师兄真是这么想的?可不许哄我开心!” “没有。这《梭衣心经》果然有独到之处。话说回来,嗯…”,沈澜沉吟片刻,“我不会说话,这四招的名字是谁取的?” “当然是百里自己取的。梭衣心经只教道通乾阳之法,却并不教剑招架势。这些年我自己研究自己琢磨,不仅这剑招是我自创的,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 沈澜点头道:“好,我们再来过。” 这一回沈澜以上清灵宝身应对百里烟跳跃虚空之法,只见一青一黄两道光影穿梭跳跃空间各处,其中黄色光影攻多守少,而青色那头则多是观察守备蓄势待发。最开始的一百招黄色身影攻伐凌厉压倒局势,但不论如何都无法完成最后一击击溃对手;中间一百招只见高天无垠中数不清跳跃虚空的攻击彼此碰撞,只是一方引导一方招架,局面倾颓,眼看黄色身影就要取得胜局;不料后一百招局势变幻,那青色人影不知怎么的竟能转守为攻。待三百招过后二人分开,沈澜看着百里烟道:“小师妹灵气不如我,这么继续打下去怕是要吃亏。” 百里烟道:“大师兄说得对。大师兄道行修为已到了元神之境,实在匪夷所思。” “十年之间你也到了元神境界,只不过你所修道法只通乾、巽两极,我却通三。对于灵气的运用侥幸胜了你半分。抛开这些不说,小师妹你的确没偷懒。” “那是当然。”百里烟道:“这十年来我每次想起大师兄在危难关头拼了命救我,我就再也不想让自己变成累赘啦!大师兄以听风院巽风之法配合上清灵宝身居然可以看破我跳跃虚空的轨迹,看来百里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沈澜收起手中炁剑走到百里烟身边坐下,少女也收回同心剑靠着青年席地而坐。沈澜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生活十年已经改变不了了,不过我不会让你后悔…” “怎么个不后悔法?”百里烟盯着沈澜的眼睛笑道:“我可是等了十年。” 沈澜沉吟片刻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 “什么都可以?” “嗯。” “好,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之后再找你,到时候不能不认账。” 百里烟背过身子,瀑布般带着果香的青丝流淌而下,映照着天边星光。少女缓缓道:“不过现在有一件。小时候师傅帮我洗头发梳头发,这么多年师傅不在身边,都是百里自己来。不过你也看见啦,这头发又长又厚重,打理起来别提多麻烦了。”她咯咯一笑,“帮我梳头吧。” 沈澜一愣,“可是...没、没有梳子…” “那就用手吧。”百里烟的声音轻柔似笼住月亮的淡淡薄纱,“多试几次,大师兄就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