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数百米深的海底泛着幽深的蓝,连明媚的阳光都无法触及,是人类鲜少会想去涉足的神秘领域。 但对适应了在这种低温和黑暗的环境下生存的物种来说,比起大陆上承受紫外线的烤灼,能安安静静地栖息在珊瑚丛中,无疑要快活太多了。 在最先进的雷达和其他探测仪器都一无所知的结界中,属于人鱼王的宫殿屹立着,富丽堂皇,精心雕琢的壁画上奢华地嵌着硕大的夜明珠,茂密的海藻在这柔和的光耀中微微摇曳,似是惬意地舒展腰身,又似是在好奇地打量优雅游过的人鱼侍者们。 今晚非常热闹,主要是在蓄力筹备一场宴席,既是要好好款待几百年才来过一次的友邦来客,也难免有想在他们面前展现一番雄厚财力的意思。 就在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的当头,一处不起眼的花园角落里,一条瘦小的未成年人鱼穿着低级侍者的草绿色装束,软绵绵地倚着凹凸不平的假山,闭着眼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他臂弯里抱着个白底绿边的玉瓶,可就算是纯白无暇的玉瓶,都不如他白皙。然而仔细看看的话,便能发现靠石壁里侧的左颊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鞭痕,被服饰挡住的细瘦胳膊上也遍布淤青。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徐徐地打破这片静谧的,是一株半人高的绿藻。 它若有若无地用叶子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温柔柔,却很是坚定,直到这条躲懒的人鱼迷迷糊糊地醒来为止。 “啊。”他勉力睁开眼睛,没来得及掩饰的凌厉一闪而过。 未经历变声的嗓音还有些软糯,哪怕人鱼族各个都有一副出类拔萃的好嗓子,他的也足够脱颖而出了:“谢谢艾尔吉。” 绿藻顿了顿,断断续续地说话了:“你再不回去……就会被骂的……” 人鱼族中有强行通过基因改造来转换成‘伪’人族的族人上岸,辛苦考入高等学府学习,窃得一些无关机密的科技发明,倒也没少派上用场。 ——解读植物所释放出的微量电波,转成他们能理解的语言,也就是绿藻所用的翻译器,便是颇受欢迎的战利品之一。 “知道的,这就走。” 一想到那骄纵得让被欺凌的侍者们烦躁不堪,树敌无数还不自知的王子塞西,他就无奈极了。在这里躲了小半天,没在塞西眼前晃,自然就不会挨打。可再躲懒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的…… 小人鱼唯有叹了口气,动身回去。 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颇受器重的父母带着重要任务离开,却一去不返,不巧之后又有机密流失发生。泄密事件的调查难度太大,没办法盖棺定论,最后不了了之,可在不需要讲究证据的流言蜚语中,他们已然被打上了‘背叛者’的烙印,财产在王的默许下,被侵吞掉了。 而作为他们遗留下的的独子,他自始至终都被管事者不闻不问,从小在被歧视的冷嘲热讽中长大,成了第一条凭嚼食营养价值低下的海草,没有活活饿死的人鱼。 ——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现在更是‘升级’成了供小王子肆意虐待嘲讽的倒霉玩具,这种招待贵重客人的晚宴的话,他估计是得不到这么好的出场机会的,倒是可以在结束后偷一点残羹剩饭——开口讨要的话,只会被当做瘟疫般赶跑。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他飞快地游动了起来。 随着银白色的鱼尾的极快摆动,及腰的同色长发也随着飘曳,弯弯曲曲的发卷儿打着旋,就像泄了一地的美丽月光。 有人则被他的速度给惊了一跳:“好快!刚才那是谁?看着瘦瘦小小的,游起来看都看不清。”眼花了一下就不见影子了。 “别少见多怪了。是拉斐尔,只有他的尾巴是独一无二的银色。”另一个要漠不关心得多:“昨晚听说又被塞西殿下打了……今天可能自己躲起来了吧,怪不得一直不见他。” “塞西殿下啊。”那人登时噤声,想到这名字所代表的嗜血和凌虐,也不再关心那道疾风般叫人惊艳的银影了,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拉斐尔轻车熟路地绕着塞西的子宫殿转了一圈,耐心地等到同族里唯一的好友德莱,冲对方使了个眼色,一下就混进了人群中。 “你一整天都去哪里了!”德莱担心了他足足一天,见到他的那一瞬,既气又安心,不轻不重地捏着拉斐尔肌肤细嫩的脸颊,却很小心地避开了伤患处,压低了声音质问:“殿下派人找你好几次,被我敷衍过去了。” “抱歉,只是去睡了一觉。”拉斐尔听出他愤怒腔调里的委屈,检讨的态度做得非常端正:“不会再有下次了。” “拉斐尔!”德莱气鼓鼓地喷了口气,但到底不忍心再捏他:“好在那人被糊弄过去了,没细究我说的话,不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晚好友被无由来地鞭打了十几下的可怕画面,不禁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 拉斐尔唇角微翘,偷偷地在这个嘴硬心软的好友脸上亲了一下,不待对方恼羞成怒,就摆出一张正经脸,端的是认真严肃,用细绢重新把排列好的水晶杯又擦一次,让它们更加光亮。 “真是的。” 哪怕对王子那喜怒无常的暴戾很看不惯,德莱对自己的工作素来是一丝不苟的,明知拉斐尔在装模作样,他也没好意思发作。 尽管德莱故意用尾巴冲着他,理也不理,可熟知好友脾气的拉斐尔就是知道,这事算是完全揭过了。 拉斐尔幻想着能在被无视的情况下过完这段日子,但事与愿违,假装忙碌的他很快就被王子塞西的心腹喊去了。 “殿下。” 一来这里就会心情沉重,拉斐尔低眉敛目,不去看陈列架上那些不少都被用在他身上过的刑具,半匍匐着,向高坐在闪闪发光的宝座上的人鱼王子行着礼。 塞西屏退了其他侍者,斜躺着并不说话,更不叫他起来,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势,冷冰冰地审视了他一番。 充满恶意的视线像是沁了剧毒的蛇的唾液,粘腻地舔着那白皙莹润的肌肤,犹如被放在火上烘烤一般,被打量的拉斐尔倒不害怕,只很是不解:塞西是个喜怒形于色,也就是缺心眼的傻蛋,他想发火,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憋着,反正名声也臭得不能再臭了。 到底有什么缘由,叫他宁可忍住,也不直接用手旁那条缀着金属倒刺的长鞭来折磨自己? 塞西收回视线,详装不在乎地说:“拉斐尔。” 拉斐尔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心里猜测着王子的真实意图:“是。”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塞西随口找了个理由:“我需要你上岸,为我去东海岸的海滩边找一个七彩瓶。” 拉斐尔皱眉,反问:“现在?” “废话。”塞西那低得可怜的忍耐值即将宣布告罄,不容商榷地强调道:“立刻去!” 拉斐尔:“我还没换鳞。” 塞西冷笑一声,危险地质问:“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隐忍得堪称唯唯诺诺的拉斐尔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地答应,还唰地抬起头来,神情森冷的银眸里哪有一丝恭敬,只毫无惧色地直视塞西:“哪怕高贵如王子殿下,作为一条成年人鱼,也不具有违背陛下制定的规则的权力。” 众所周知的是,没有换鳞的一律被视为需要保护的幼崽,不论出身尊卑,在悲悯不足但人口稀少又重视血脉延续的人鱼族,都享有部分特权。 幼鳞根本无法承受紫外线的直射,哪怕侥幸地与生俱有优越的防御基因逃过死亡的阴云,涉世未深的幼崽也极度容易被欺骗着暴露身份,成为人类稀有的玩物,因此是绝对不被允许上岸的。 除非证据确凿,能证明这条幼崽犯下了最严重的叛族罪,才会被施以丢在岸上暴晒,脱水而死的刑罚。 “什么!”万万没想到这几年里任由他搓圆捏扁的玩具也有牙尖嘴利的一面,会出口反驳,塞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下是被彻底激怒了。 “你以为你算什么——” 他气怒地站起身来,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甩动的水蓝色鱼尾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那份尖锐的疼痛立刻加深了他对拉斐尔的恨意。 “拉斐尔,”塞西抓住长鞭的柄,喷火的眼里只剩下要把这不知死活的银色人鱼碎尸万段的决心,骂道:”卑贱的叛徒之子,就算我现在就杀了你,都不会有人说半个字。而你现在,竟然还敢用父王的名号为自己辩护!” 见塞西出离愤怒,拉斐尔反而出奇地镇定了下来。 他如今至少已经弄清楚了一点——塞西不管出自什么原因,总归是铁了心的要致自己于死地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人鱼王子似乎需要避人耳目,于是才没有驱使侍卫来动手。 塞拉咬牙切齿地扬起了长鞭,粗长的鞭结寒芒闪闪,想用它直接抽断拉斐尔的脖颈:“肮脏的东西,给我——” 知道再无转圜余地,拉斐尔当然不会愚蠢到去徒劳地跪地求饶,也不会忍辱负重地坐以待毙,不待这位养尊处优的王子携着杀意接近自己,就先下手为强地往前猛然一冲,右手五指并拢,电光火石间锋利的指甲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尖锥,盯准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塞西的咽喉。 拼尽了浑身力量,纤瘦的身躯此刻展现的爆发力和灵活连惯于腾跃的飞鱼都望尘莫及,他目标明确,往前蓦地纵跃,果断就是迅猛的一击! “什么!” 银色人鱼攻击性暴起的那一刻,速度可谓是快得叫人眼花缭乱,塞西还没看清这个胆大包天的卑贱者的举动,就对上了一双阴骘的银眸,里头闪着慑人的精光,暗波流转间,阴沉沉得像要来大涡旋的海水。 这不可能……这个废物,不是被打得鲜血横流,都只会像哑巴一样从不出声吗? 他恍然想着,就在这时,如同有一道亮银色的流电在眼前划过,紧接着喉咙处传来了撕裂的恐怖痛楚。 塞西不由得惊怒地睁大了眼。 第二章 “喀嚓。” 颈椎折断的脆响,皮肤被割开的裂帛声,血液汇成的细柱噗滋地溅出,汨汨冒着,强而有力的指尖毫无难度地穿透了最脆弱的喉管。 “唔咯、嗄……” 往日不可一世的人鱼王子的脸上仍凝固着怒气腾腾的表情,躯体却像是被抽去了线的木偶般,一边发着含混的单音呛入更多的血,尖尖的指甲往空中比了个抓握的动作,一边无力地后坠着,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要是塞西没提起德莱的名字的话,被逼得无路可退的他顶多也只会把对方打晕了逃走吧。 连拉斐尔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冷静,当傲慢的塞西面孔扭曲,痛苦地垂死挣扎时,他就平平静静地站在原地,几乎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的凄惨,耐心地等他彻底断了呼吸。 原来恶魔的真面目,也不过是这样软弱无能的一滩血肉而已。 早知道…… 就不用忍这么久了。 拉斐尔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奇异。 在确定他死得不能更透后,银色人鱼漂亮的脸上才缓缓地露出一个十分克制的微笑来,语气轻快地道:“再见了,塞西殿下。” 等察觉到异动的侍卫们冒着挨骂的风险闯进来时,霎时被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金碧辉煌的王子主殿的华美地毯大幅地晕染开了一片鲜红到刺眼的血泊,上面躺着一具才失去生命没多久、完全还称得上是温热的躯体,眼瞳绝望地大睁,里面已经没有了跋扈的傲慢光彩。 闯下弥天大祸的凶犯已然逃之夭夭。 “塞西殿下遇刺身亡!” 嘶喊得悦耳的嗓音都变了调,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很快传遍了宫殿,让本就忙乱的这里变得另一种程度的乱糟糟的,奔走相告的人鱼们充满恐慌。 有人喊:“怎么可能,守卫呢?” “是外来人入侵吗?” “不,没见到有任何人进来,客人也还没到呢。” “快去告诉陛下!!” 由于有优秀的长子做继承人,难免对这个不成器到烂泥扶不上墙的幼子漠不关心,然而也不意味着王族的尊严就任由践踏了。 戴着砗磲石制成的王戒的人鱼王为王族在宫殿里都能遇刺的恶*件震怒不已,让器重的大臣去调查后,很快排除了外族间谍的阴谋论,雷厉风行地锁定了目前失踪的拉斐尔为最大嫌犯。 “你说是拉斐尔?!”德莱嘴巴张着,连手里的瓷碟摔了个粉碎都无知无觉,惶恐地四处顾盼:“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在这里——” “嘘!”那个给他通风报信的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如果心里没鬼的话怎么可能逃跑呢,闹得天翻地覆,肯定是他做的,如果你没傻到想被打成同伙遭到连累,现在就立刻保持缄默!” 德莱本能地就想再反驳,可想到伤痕累累的好友的确有被塞西殿下传唤走,之后就音信全无,他又不确定了。 要是殿下再次向拉斐尔施暴,那拉斐尔又会怎么做呢? ——定然不会逆来顺受吧。 而被德莱用复杂的心情惦记着的拉斐尔,正在潜逃的路上。 早在混乱还没露出苗头的时候,他就泰然自若地顶着这张写满了塞西暴行的脸,在艾尔吉的同类——海藻们的同情目光中,用‘殿下的命令’出了门,果冻般柔软晶莹的结界彼时还没得到人鱼王的命令,自然也没有阻拦他,只默默地履行着身为保护者的义务,帮他笼上了一层一天里有效的防晒罩。 这条颜色罕见,又刚犯下死罪的未成年人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展开搜捕的核心。 连他本人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不过,拉斐尔心知肚明的是,塞西的死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朵里,浮上水面乍看是最便捷有效的逃亡路线,可仔细斟酌,又绝非如此。 贸贸然上岸非但会把他直接暴露在或许致命的紫外线照射下,就算侥幸未死,对陆地情况一无所知的他想全无障碍地混入异族中,大约也是痴心妄想。 至少有一点已然毋庸置疑:即使他懂得将鱼尾转为双腿的方法,现在却早就不是只通过肉眼来验证身份的时代了。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又未经基因改造的他一旦被发现,提取血样去做检验的话,就会立刻暴露真实族类的身份。 该怎么办呢? 在幽暗的海水中,拉斐尔全速游了大半天,仍然一筹莫展。更可惜的是,他自出生以来就不曾离开过宫殿,所知实在有限,对现在的自己身在何处已然一头雾水,单凭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一直前行罢了。 待他迷迷糊糊地抵达一处陌生且较浅、充斥着人类气息的海域后,也已经精疲力竭了。 银色的人鱼就像是天生的发光体,即使是黑暗的深海,也能窥见明亮的光芒。 万幸的是,人鱼族对智商低下的其他海洋生物们有着强大的亲和力,除了部分拥有较重的自我意识的食肉巨兽外,基本都不会主动攻击他。 拉斐尔本来只想着稍微休息一下就继续逃跑,可没料到,这具未成年的身体太不争气,违背了主观意愿,一睡就是一整夜,最后还是由于翻了个错误的身,才被映在薄薄眼皮上的白光给耀醒的。 只有不到十米的深度,碧蓝的海水里光影碎碎,随着涟漪铺洒,游鱼悠然的身影婆娑,不曾见过日光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臂像泡在温水中一样,被动地接受那离得那么远也不见得完全消逝的热能。 这就是太阳吗? 尾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掀起小股的淤泥云,拉斐尔微仰着头,反射性地想用手去遮拦,可想了想,又强忍着拿了下来,逼迫自己去适应这份灼烫。 色彩斑斓的鱼虾在水草间无忧无虑地游玩,丝毫不知暗处躲藏着一条无家可归的天敌。 拉斐尔眯着眼,近乎自虐地注视着那团亮亮灼灼的,朦胧的白色圆形,直到视网膜里一片模糊,重叠的光影屏蔽了周遭的一切,才徐徐闭上。 ——好好看着吧。 这就是他不得不前往的,一个崭新而危险的未知世界。 第三章 位于艾兰星球西海岸一带的西提,既远离身为政治中心的首都森特尔,也没丰富的矿产资源,又不曾修筑大型港口,主产品是不能作为主食的海鱼,物质输出不算频繁,人口流动性不大,经济上因此也谈不上强盛,倒是风景秀丽和海风和煦能作为看点,是公认十分安祥美丽的小型海滨城市。 正逢夏季,灼热的日轮在天空绽放着万丈光芒,释放出来的热能堪称毒辣,赶在大清早忙碌完了的本地渔民都不乐意去挑战这样的气候,早就躲进了周围新建的休闲中心。 ——因此也没人注意到,微波泛滥的海面上,似乎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水面一点,拉斐尔观察着渔民们的作息,不久便摸索出了规律,有时还故意弄破他们撒下的渔网,直接窃走一些猎物。 谨慎地用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他终于适应了阳光射线的强度。 银色的鱼尾被浅水缠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钻石般折射着夺目的光芒,也灵活得厉害,只稍稍摆动,连雪白的浪花都不曾激起,滑溜地一下就游到了一处简陋房子的面前。 到真正探出水面之前,拉斐尔耐心十足地等了许久: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单身汉,做事粗枝大叶很不讨喜,又因被排斥而变本加厉地更游手好闲,这时铁定是不会在没有制冷的家呆着,而是去别处闲逛的。 吝啬得不愿意花钱为这政府派发的救济房安装一个最简单的保全系统,哪怕里面被顽童弄得一团糟也无动于衷。 黑户人鱼需要一张id卡。 等确定四周无人,他撑着礁石翻身一跃,晶莹剔透的水珠滑下弧度优美的背脊,隐没在若隐若现的臀线间,轻轻松松地就上了岸。 拉斐尔早有准备地往嘴里塞了片棘叶藻,恶心又刺激性高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他那一瞬被窒息般难受,强压下欲吐的感觉,忍不住皱了眉,不过效果倒是很好——银色的鱼尾很快消失了,变成了两条腿;半扇形的耳鳍也不见了,尖牙变钝,锐利的指甲变得圆润无害,甚至还透着淡淡的粉。 除非通过再次食用棘花藻来解除状态,这种伪装可以持续至少一个月。 清秀俊美的脸庞,沉郁的气质,除了显眼的银色长发和光着的纤细身体外……银色的人鱼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典型的弱不禁风的贵族少年。 他把碍事的长发束在脑后,很遗憾没有变得魁梧一些。 试探着站起身来,模仿着这几天看到的人的走路方式,慢慢地走上几步。 但想象总比实施要容易,取缔了强健鱼尾的膝盖不习惯地发软,失去重心地往前一扑,然后就……摔倒了。 拉斐尔趴在细腻的星沙上思考了下,这次动作再放慢了一些,几乎是有些滑稽的,但这次修正得无疑比上次要好多了。 再一次摔倒,又想一想,这回的进步速度可谓是突飞猛进,尽管还有点别扭,可走起来已经毫无问题了。 为了不留下脚印,他从礁石那一侧走,一路都踩在瓦砾上,锋利的石缘根本划不破看似娇嫩的脚底。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超市里出售的廉价营养剂和压缩食品成了他们的首选。发黄的床单旁堆满了空空的罐头,狭小的一室一厅,家具污脏,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渣发霉的臭味。 拉斐尔浑不在意地梭巡一圈,停在了积灰的木柜面前,想拉动抽屉,却发现被密码锁给锁住了。 拉斐尔第一反应就是把它直接扯掉,然而现在的指甲没有一点杀伤力,粗鲁的动作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还没掌握怎么将身体局部变回人鱼形态的他,只能捡了废罐头盖的齿轮状缘来一点一点地磨。 幸好力气还在,薄薄的木板不一会就被锯了下来,他顺利取走里面的id卡后,将木板按照原样推回窟窿里,让它重新靠着墙壁。 裂纹并不起眼,以主人漠不关心的程度,若非遇到需要用到它的特殊情况,他怕是一年都不会发现证明失窃,也不会那么快去挂失。 同一大陆上的id卡是可以通用的,相貌的差异虽然是个问题,但解决的方法也有不少——等他在尽可能不露面的情况下,挣够买飞船票的钱去到另一颗星球上,就可以重新办一张身份卡,没有后顾之忧地过新生活了。 拉斐尔一边愉快地盘算着,一边依照原路跳回了海中。 “轰隆!!!” 就在他拿出棘花藻嚼碎的下一刻,异变突生。 蔚蓝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个小小的黑点,像是一群悄然出现在毫无防备的兔子群中的雄狮,猛然张开了长了狰狞尖牙的血盆大口。 拉斐尔惊诧地昂起了头,只见有无数东西从空中落下,乌压压的如骤雨般密集,方才还好端端的住宅区被完全覆盖了,瞬间迸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天摇地动,同时冒起了冲天的火光,地面被撼动,碎屑四溅。 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彻彻底底地化为乌影。 泡在被晒得温温的海水中,只在水面上露出个脑袋的拉斐尔愣住了,血色渐渐从他脸上褪去。 不曾被战火侵袭过,又不受重视的西提的科技水平还是比较落后的,他还是初次见到走在人类世界前端的战争兵器。 随着空中漂浮的金属块越来越近,他才知道它们的体积有多庞大,足够盖住广阔蔚蓝的天空,偏偏又井然有序得不见一丝慌乱。整个飞行器都是漆黑的,黑洞洞的枪口遍布,间或夹杂的红光闪烁的窗口让拉斐尔有种被窥伺的恐惧感。 若是他刚才贪心一点再去搜刮别的,或者犹豫了一下,没及时离开的话…… 绝对会被一同炸成碎片。 这么想着,拉菲尔只觉一股刺骨寒意窜上了背脊。 烈火仍然在噼里啪啦地翻卷着,摧枯拉朽般吞噬掉简易的木质结构,在短暂得像是刚经历过雪崩的死寂后,年久失修的探测雷达没有发挥作用——或许有,但被屏蔽器给骗了过去,但警报器总算反应过来了,发出了市长那嘶哑到失真的指令。 “敌袭,敌袭!!!请居民们远离住宅区,远离住宅区,立刻聚集到a3,按序登上逃生船!!重复一次,敌袭,敌袭!!!请——” 这广播连第二次都没来得及喊完,就跟被扼住了喉咙般突兀地戛然而止,‘噗’地化作了一团绚丽的火花。 传输的信号被激光强行切断了。 但这也足够令被刺痛了耳膜的拉斐尔回过神来,即将燃起战火的地方显然不是个合适的久留之地,而他又不可能以一张新面孔趁乱混进逃生船上去,况且,那船只通往的是希望还是死亡都还很难说。 他可惜自己方才做了无用功,但心念电转后,倒是萌生出了个新计划的模糊轮廓,也不着急细想,以最快的速度下潜,沿着海流的方向往深处游走了。 ——敌人的目标肯定不是拿下这一处打渔为生的村庄那么简单,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会去跟一条微不足道的人鱼计较什么。 拉斐尔的猜测并没有错。早在他察觉到舰队的存在之前,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敏锐的侦察系统捕捉到,纤毫毕露地展现在屏幕上。 “唷。好漂亮的颜色。” 其他人都在判断出他没有威胁性就移开了视线,有位中校则被吸引住了,饶有兴致地一直盯着这条银色人鱼看,直到他离开监控范围,禁不住吹了个口哨:“我能申请暂时离队,去把他抓回来吗?” 同在指挥室的上校显然不欣赏这个玩笑,冷冷道:“如果你想回去上军事法庭,或者当场被陛下以违背军机的罪名处决的话,可以去做这个尝试。” “哈哈,那还是免了。”中校耸肩,被他们‘造访’的上一个星球居民们全是水母,难得遇到这么符合普兰尼特人审美的生命,却不能进一步接触,这令他语气里的惋惜倒是货真价实的:“希望他信仰的神会保佑他,不被炮火轰成一条没有任何美感的烤鱼……” 来自普兰尼特星的皇帝克莱因刚在决定沃尔星系霸权的战役中御驾亲征,一改往日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作风,率领精锐部队冲击第一线,把对方冲得溃不成军,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后,更是大获全胜。 至此,富饶的沃尔星系彻底落入普兰尼特人手中。 第四章 克莱因陛下喜怒不形于色惯了,跟着建功颇伟的部下们却是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士气高涨。 虽然只是在回程途中碰巧路过艾兰星,但这种防御系统薄弱到几等于无的星球,要彻底拿下大约也只需要几天的功夫,索性就顺手收了。 占领的过程简单轻松,在安乐中长大,就没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居民们被警告性的攻击吓破了胆,唯一的希望——逃生舰也被连续的炮轰给无情地摧毁,率先登上去的难民们变成了被烤糊的碎肉。 这样的雷霆手段,叫他们甚至连有组织的抵抗都没想过要去组织,一下就双股战战地投了降,温驯地被编入了战俘的队列。 这当然只是个开始。 想等到来自首都森特尔的救援无疑是痴心妄想,早在战争的硝烟味传来前,从传信官口中得到侵略者为所向披扉的普兰尼特人的消息时,王室登时扼杀掉了反击的念头,抛下对他们充满信任的民众,带着亲信们毫不犹豫地登上逃生舰,携着积累下来的大量财物往友方星系避难去了。 绝大多数艾兰星人沉浸在主权沦丧的绝望中,熬过了一生里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然后发现了值得庆幸的一点——普兰尼特人并不心慈手软,可也不如谣传的那般弑杀。 先抓出些顽强抵抗分子杀鸡儆猴,对自保为上的王室的落荒而逃派出追兵赶尽杀绝后,他们对被丢下的满脑子得过且过的念头的羔羊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更不打算把这里折腾得满目疮痍。甚至连俘虏们都没有尽数带走,只粗略挑选了一些生育能力较强的年轻女孩准备带回普兰尼特星,拘禁在营地里,待到她们为普兰尼特人诞下后代了,就能自由选择留去。 对于设想过最糟糕结局、万念俱灰的俘虏们,这样的待遇足以叫他们松一口气了。 若只是大陆与大陆之间掀起的战争,人鱼族自然能维持避世的状态,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超然心态。可惜,普兰尼特人对这强大又脆弱,美丽又凶狠的充满矛盾的族类并没太多的容忍。 精雕细琢的容貌,诱人的菱唇和神秘瑰丽的鱼尾,这些让人心驰神往的美色,落在不解风情的战争狂,皇帝克莱因眼里…… 大概就跟智商低下的水母族那平扁的斑点脸、天生自带的柔软裙带和吸盘没两样。 在人鱼族始终拒绝参与谈判的情况下,急于返回的艾兰星的新主人耐心也被这份冥顽不化给生生耗尽了,百来米长的飞艇变形启动攻击模式,先用激光环笼罩住整个区域,然后密集的鱼雷就像从天而降的冰雹一般,摧毁了金碧辉煌的海底宫殿。 每一砖一瓦,都随着每一滴傲慢的血和骨骼化作了灰烬。 ——就此毁于一旦。 让人毛骨悚然的屠杀全过程都被大方的普兰尼特军方完完整整地拍摄,再通过网络释放出来,还强制各个俘虏营反反复复地播放,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以儆效尤。 拉斐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安东尼!”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拉斐尔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对方呼唤的是他id卡上的名字,转身一看:“希亚。” 这是他在临时收容所里新认识不到几天的人。 希亚一把拽住他就往回走,生气道:“果然是你,怎么这种时候也敢在大街上闲晃! 拉斐尔不喜欢他表现出来的过度熟稔,但也没刻意去挣开,轻描淡写:“我只是随便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希亚的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他们就是想让我们看到违抗命令的后续处置,好更方便地恫吓我们而已。不过也可惜了,一条人鱼能在黑市上卖近千万星球币的高价。” 身为‘价值千万星球币’的一员,拉斐尔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兵荒马乱的时期,想浑水摸鱼总比平时来得容易太多,调查身份的时候根本不会太过严谨,拉斐尔把银发染成普通的栗色,再戴上褐色的隐形眼镜,最后用id卡里剩下的那点钱买了身符合他外貌年龄的衣服,一下就瞒了过去。 他现在的装束行走在大街小巷上,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 长时间与族人一起过着类似离群索居的生活,连人鱼族的毁灭都只给他带来淡淡的伤感,拉斐尔对艾兰星不存在谈得上的归属感的情愫,自然感受不到这种祖国遭到践踏的屈辱感。 希亚见他没有回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太重了,但心情不好就也不愿意道歉,只稍微缓和了一点:“我是特意出来找你的,军方马上要派发新一周的食物了,你要是赶不上就得准备饿死了。” 拉斐尔随口应道:“谢谢。” 那些顶多满足正常人类的胃,对他而言根本就吃不饱的食物配额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隔天就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外出觅食,吃饱后能撑一两天——反正水族馆现在也没人会去了,连管理员都跑了个精光,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食物存储库。 拉斐尔说多了担心会暴露出自己的没常识,从而露陷,便表现出一副‘遭受巨变于是太受打击因此变得沉默寡言’的模样,希亚满腹心事,也不是真特别喜欢他,接下来就没再跟他搭话了,两人很快回到了人头济济的前厅。 让希亚吃惊的是,按理说已经是发放救济粮的时候了,一个穿着拥有金黄色绶带的普兰尼特军服的上阶军士长却站在了高台上,乍一眼看去,魁梧得像一座行走的小山,洪亮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出—— “*¥&^)$%!” 拉斐尔:“……” 这些日子以来的连蒙带猜外加通过背地里看书恶补语言,日常用语已经不成问题了。可饶是他学习能力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掌握普兰尼特语。 好在跟他一样一头雾水的有很多。见他们一脸不解地交头接耳,军士长也意识到语言不通的问题,懊恼地一拍脑袋,让手下士兵拎了个快被吓得晕过去的胖子商人做翻译。 “呃,他说得好像是,”胖子被催得满头大汗,小眼睛一边乱瞟,一边磕磕绊绊地说:“作为第一批投降的人的福利,你们可以选择是否作为二等公民前往普兰尼特星……要去的趁早报名,限额100个!” 人群中一片哗然,除去一些宁死也不背井离乡,尤其还是要跟侵略者同流合污的人,剩下的都多少有些活络。 嚷嚷得最大声的问题是:“二等公民是什么意思?” 胖子忙回头问那位倨傲的军士长,然后解释道:“必须符合参军的身体素质要求,而且将被分配到索尔星系服役三年以上,未犯重要过错的即可申请转为正式公民,如果期间有立功,则酌情减少役期。” 索尔星系,不就是动荡最厉害,虫洞能量最活跃的危险区域吗? 用一颗胡萝卜诱哄他们去做炮灰,又立下这么苛刻的条件,竟然……竟然还用施恩的语气说出来! “不是我说的啊,”被怒目而视的胖子心里叫苦不迭,“要报名的立刻去找卡布队长,逾期不候!” 他们敢怒不敢言——说到底自己所在的艾兰星是战败方,他们更是俘虏,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真想想,也不是那么过分了。 不过不可避免的是,这下愿意前去的人变得寥寥无几。 “他们还想让我们感恩戴德吗?”希亚忿忿不平,正想跟始终一言不发的拉斐尔交流看法,便愕然地看到这位不爱说话的‘友人’丢下他,走上去打听了‘参军的身体素质要求和检查方法’后,就坦坦荡荡地站在了目前空无一人的报名区里! “安东尼!!!”希亚义愤填膺地拽着拉斐尔的衣领:“混蛋,你要去做侵略者的走狗吗?!” 士兵们看到了,身体紧绷了一下,却很快放松了,也没有出手阻止,完全不在乎这只出头鸟会不会被揍上几圈。 面对这份质问,拉斐尔仅仅是轻巧地捏住了他的腕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希亚便感觉一股难以忍受的锐痛从筋骨处袭来:“啊!” 他痛叫一声,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本能地松开且连退三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怎么都不像有巨力的,修长漂亮如艺术家的手。 拉斐尔的眼底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那是你的理想,不要强加在我身上。” 在人族眼里,人鱼也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混蛋——你会后悔的!” 希亚的脸上顿时变得火辣辣的,明明对方的语调很平常,他却感觉被嘲讽了,一咬牙,再也不去看‘安东尼’。 促使拉斐尔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主要还是——他绝不相信人鱼族会真正就此覆灭,相反,困在那里牺牲掉的充其量只是不被重视的被遗弃者,被王族拿来捍卫所谓的尊严,而狡诈多智的人鱼王,恐怕早就带着近臣和最贵重的财宝暂时躲藏起来了。 这对他来说只会更不利。一旦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得不转移到陆地上,与自己碰面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由明转暗,好不容易握在他手上的主动权随时会丢失。 他不想一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生活在阴影下,无时无刻不在会被秘密处理掉的惶恐中,永远得保持警惕地东躲西逃。如今碰巧有个离开这里的机会放在眼前,测试过程又简单得只需要在提供id卡后通过承压和力量测试,他是怎么都要把握住这张星际飞船的免费船票的。 区区三年的服役期,对平均寿命八百多年的人鱼来说,真不能算什么‘代价’——他甚至离象征成年的换鳞期都还有一年的距离呢。 “看来就你一个了。”军士长等了会,本身就没任何指标可言,他也不在意这帮还在犹豫的人会否在之后改变主意,冲面无表情的拉斐尔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对这个看起来就羸弱不堪的少年并没什么兴趣。如果是女人的话,这种纤细身材还能有点美感,可一个弱鸡男孩通过炮灰兵筛选的可能性……几等于零。 不过也无所谓,大不了再退回去就行了。 “等,等等!”军士长毫不犹豫地离开的步伐,在某种程度上刺激到了还在犹疑不决的人:“我们也去!” “开什么玩笑。”军士长头也不回,语气恶劣地说:“你以为想来就能来吗?滚。” 拉斐尔心想,还是不要提醒他……包括自己在内的大部分人根本听不懂他方才那两句话好了。 他沉默地跟着他上了飞行器,通过这个满脸不耐烦的军士长的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和一些肢体语言来行动,竟然一直没让对方意识到他们语言不通的这个大问题,直到要进行更复杂的工序了,拉斐尔再没办法靠强大的领悟力来蒙混过关,军士长才万分无语地发现这一点。 “x的。” 他随口骂了一句,抓抓头,派了个兵去后勤部要了一个翻译器,款式有些破旧,但应付基础对话是绰绰有余了。 “老依赖这个不行,还是尽快学会普兰尼特语。”他劝着,拿了拉斐尔的id卡在登记仪上刷了一下,习惯性地扫了眼上头显示的那堪称一无是处,一路吃救济吃到现在的履历……卒不忍睹地抽搐了下嘴角,毫不委婉地改口:“算了,你估计也没必要学。” 他不认为估计把积蓄全部丢到整容上的‘安东尼’能通过测试。 仿佛没听懂他的暗示似的,拉斐尔腼腆而乖巧地笑了:“好。” 第五章 众所周知的是,艾兰星的西北高原一带盛产一种颇珍稀的名为翠瑙石的资源,是现今发现的能量载体中最纯净的一种。能达成接近百分之百的储备和转换,哪怕放置超过一年,不可思议地几乎没有流失,抗干扰系数更是大到无以伦比。 而它之所以不那么受他国青睐,则是目前的机甲技术根本不需要那么精粹的能源,只要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徘徊——譬如黑钴,就能算是极等品质了。翠瑙石制成的能量条并不会让机甲发挥出比使用黑钴更优越的性能,但成本却要高上太多,总体看来,性价比无疑是很低的。偏偏它的外观又很不起眼,作为珠宝也无任何前途可言。 不过,普兰尼特星的科学院近期研发出了一项新的能源存储设备,恰恰就需要用到翠瑙石。克莱因便先下手为强,将艾兰星的现有矿石储备劫掠一空,再暗中派下驻军监督各个矿山的开采进程。 算是锦上添花了。 一颗拳头大的翠瑙石静静地躺在主舰那属于克莱因陛下的书桌上,未经打磨的棱角粗糙,隐有清冷的暗芒闪耀。能猜到就是它引来煞神的人屈指可数,其中就绝不包括遭此横祸的苦主——艾兰星人。 第四次空间跳跃后,舰队紧接着有条不絮地穿过了罕有的螺旋状亮星云,这是正式进入普兰尼特星域的标志。 在各自全速前进的状态下,飞船与飞船之间的距离被拉开了,拉斐尔搭载的‘星尘号’落在了最后。 在明知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愿意搭乘前往普兰尼特星,再等候之后被分配到边缘星球的傻大胆并不多,能通过严苛筛选更少。其实条件已经放得很宽了,对作战能力的检验几等于无,主要还是测试身体素质是否合格——拉斐尔在压力设定7级的太空舱里呆了接近4个小时,走出来还能气息丝毫不乱,若不是怕太引人注目或许会导致真实种族败露,完全没觉得不适的他在里面睡着估计都不成问题。 不过他谨慎的做法显然是正确的——和他同批进入的其他人,绝大多数早就失去意识,惨遭淘汰了。 比他要呆得更长,快超过六个小时的也有,他的成绩处于中上流,总归是稳稳地超过及格线了。 之后他们又进入款式现已被淘汰的军方配给机甲,用激光枪瞄准标靶射击和做出训练校毕业生必须掌握的动作等等……结束时,已经只剩下百分之五的人了。 最初把拉斐尔带过来的上阶军士长考克碰巧是考官之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被他自开始就认定铁定会被筛下去的,乍看弱柳扶风的家伙,竟然每次都顺顺当当地越过及格线,又不到‘天才’的程度,简直匪夷所思。 ‘炮灰兵’的考核结束了,最后通过了十二个人,‘安东尼’赫然在列。 “你还挺厉害的。”居然在没有任何相关训练基础的情况下达到要求,他由衷感叹着,百思不得其解地伸手捏了捏拉斐尔的左臂:“肌肉纤维的强韧度也就一般而已啊……最普通的列兵都比这粗一倍。我就纳闷了,怎么会这样呢?” 拉斐尔好脾气地任他动手动脚,等规定的晚餐时间要到了,才毕恭毕敬地握拳在胸,轻轻一叩,行了个标准得可以进教科书的军礼:“长官,请问我可以去餐厅了吗?” 考克悻悻然地放弃了探究这个谜团:“去吧。” “是。” 拉斐尔微微一笑,施施然地走了。 明明不是艳丽妩媚的容貌,考克却霎时间有种移不开眼的惊艳感,脖颈处泛了层浅浅的鸡皮疙瘩,触电般的酥麻。 ……这小混蛋。 这条飞船的大小只能算舰队里的中等,一般是用来运载次要能源补给的,但其内部结构也被划分成五层之多。 最底层是住人的舱室,二层是食堂、淋浴间等维持日常生活的基础设施,三层是训练场和总控区,四、五层都是仓库。 今天的测试已经结束了,想避开用餐高峰期,给自己加练了一段时间的拉斐尔索性先去洗个澡,换好新发放的士兵制服再去食堂。 离开艾兰星后,他没办法单独觅食,必须靠摄取大量的人类压缩食品来弥补体能消耗。幸好军队里最不缺的就是大胃王,他稍微克制一点,平时也尽可能精简掉不必要的动作,固然吃得算多,也不是最多的。 拉斐尔边走边在心里计算着大约还要多少天抵达目的地,感应到他的到来,圆形的食堂门自动开启。 他第一眼看去,果然人少了许多。 ……但坐在偌大的食堂正中央的,清一色全是穿着高阶士官、尉官军服的。 拉斐尔淡定的神情就像用顽石铸造的雕像般纹丝不变,很自然地收回了迈进自动门一步的右腿,利落地旋身并踝,瞬间完成了调头,毫不犹豫地往回走去,就好像他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过要进来一样。 考克刚好看见了他,鬼使神差地喊了句:“回来!” 拉斐尔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考克在‘坐着不动’和‘追上去’之间犹豫了不到半秒,就迅速选择了后者,在疾步追上去后,大力拍着那细瘦的肩,咬牙道:“你小子还挺能装,演得跟什么没听到一样。” 结果上面没几两肉,反而是他被那硌人的骨头弄得厚厚的掌心发疼。 拉斐尔侧过脸来,茫然道:“长官,请问有事吗?” 抓住他之前只想着不让他轻易溜掉,可一旦把人留住了,考克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忍不住暗骂自己刚才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你……” 就在他努力想词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舰身被重物从右中侧撞击了一下,狠狠晃动了起来,走廊上的灯光也瞬间灭掉了。 因种族特性而拥有绝佳平衡感的拉斐尔根本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摇晃影响到,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抓住了一旁的扶手,在飞船倾斜的时候迅速调整了身体,保持不动。苦思冥想中的考克则反应迟了一步,站的位置也不够凑巧,在惯性的作用下,脑门重重地砸在了金属壁上,发出哐当的闷响。 他痛哼一声,晕是没晕,可蹲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 舰内广播很快响了起来,舰长平稳的声线让骚动还没萌发就被熄灭了:“刚才只是来自星际海盗的‘友好问候’,颠簸会比遇到乱流要严重一点。现在请军衔高于中阶士官的人员立刻赶到总控区,中阶与低阶士官负责维持学员秩序,列兵及上等兵务必协助。” 话音刚落,独立电网的应急灯便亮了起来,照明的快速恢复,让还没适应骤然袭来的黑暗的人的视网膜都好受了一点。 “哪来的小贼,太不长眼了。”考克不爽地骂了一句,揉着肿起来的后脑勺,把歪了的配枪束好:“你现在回宿舍区找大部队——”还没说完,他就想起现在电梯最好不要用,越发暴躁了:“算了,你还是躲进食堂里吧。” 拉斐尔从善如流:“是。” 考克拧着眉,经腕表式通讯器给食堂里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原本闭合的自动门缓缓开启了。 他实在着急去总控区,不由分说地将拉斐尔推进去,临到关门时还很不放心地喝道:“躲好!事件平息之前不要乱露头!” 拉斐尔点点头,他本来就没打算做任何毫无意义的逞能。 “跟我来吧。” 料理班的班长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海盗袭击,表现得很是淡定,领着拉斐尔到班长室,让他跟其他队员呆在一起,自己也去总控区了。 或许是拉斐尔周身的气场像摆明了‘生人勿进’,他们对这新加入的生面孔只抬眼看了下,没兴趣用热脸去贴这看装束仅仅是个无权无势的新兵、态度却拽上了天般的冰块,继续低声跟身旁的队友交谈了。 能保持很低的存在感简直是正中拉斐尔下怀,反正都是同级,他只冲他们略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顺势找了离得最远的位置坐下。 渐渐的,他盯着那只磨砂鱼纹的玻璃杯出了神。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劲。 人鱼的记忆力极好,拉斐尔又是个实打实的通缉犯,自出逃以来,他便养成了尤其重视细节上的微妙不妥的习惯。 他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着那几个可疑的画面,冷不防有个声音突然在耳畔道:“安东尼,你是艾兰星人吗?” 拉斐尔扭头看去,一个顶着一脑袋褐色短卷发的青年自来熟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被扰乱了思路,拉斐尔也不气恼,瞟了眼自己前襟挂着的蓝色徽章——艾兰星新兵的标志,虽然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仍略带拘谨道:“是的。” 对方轻松地笑了笑,笑意却没有透到眼底,毫不掩饰自己想打听的意图:“呵呵,你跟考克军士长是什么关系?” 拉斐尔注意到其他人的交谈声也在这一瞬停了下来,互相交换了个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哂,面上却似是越发窘迫地泛着红,离了翻译器的帮助,从他口中冒出的普兰尼特语很带着让人耳朵不舒服的口音:“只,只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 他的回答没什么称得上暧昧的地方,但并不足够取信这人:“只是这样而已吗?他那么宠爱你,居然让料理长接你进来而不是让你直接自己滚回房间呢。” 这批炮灰兵筛选的方式并不是秘密,他们怎么打量这人,都不觉得那织细小巧的骨架像能通过的。 在听说考克是考官之一,跟其他考核的军官关系很不错的情况下,他们就多了几分心知肚明。 拉斐尔在察言观色方面别有心得,一下就得出这人对考克军士长有不小的占有欲。 他不作答,褐发青年索性咄咄逼人地挑衅了句:“怎么,被他告诫过不能说吗?” 唾沫星子甚至溅到了拉斐尔的脸上。 对方没注意到这个贵族少爷模样的羸弱家伙的低敛的眉眼里的神情起了不小的变化,兀自想着他会在这话的刺激下,要么恼羞成怒地否认,要么义正词严地呵斥,要么屈辱地离开。 “呃。” 拉斐尔微微摇头,蹙起了好看的眉,不论是谁都看得出他此时的为难和纠结。就在其他人以为他要用沉默不语回避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忽然冲发问的那人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手势,让对方靠近一点。 等这位不安好心的八卦者被他方才表现出的尴尬给蒙骗过去,当真附耳过来时,这位沉默内向的弱鸡新兵保持着唯唯诺诺的面部表情,用低得只有他能勉强听见的音量,并且还是极其标准的普兰尼特语,温温柔柔地说了句—— “嫉妒让你的脸更丑了,蠢货。” 第六章 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知道这怯弱的学员到底面带犹豫地说了句什么,一下就激怒了里希。 被不放在眼里的对象藐视简直是奇耻大辱,脾气本就火爆的他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按着安东尼的头往墙上撞,没反应过来的他们连拦都拦不住,愣是听着前额跟合金墙壁发生亲密接触时发出好几下咚咚闷响。 安东尼想反抗,但力量上的差距太大了,这个小可怜的手臂肌肉的纤维看起来只有里希的一半粗,被揪着头发结结实实地撞了好几下,哀哀地痛呼出声。 “里希!” 在短暂的怔楞后,所有人都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快拦住他!” “住手!” “里希你突然发什么疯!!” 他们要是坐视不理的话,事后被问起也太说不过去了,尤其这人还是由长官亲自带过来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八成也会被一起揪着秋后算账。 “你这□□养的,再他妈给我说一次!” 待到里希被他们合力从安东尼身边扯开,都不忘再骂骂咧咧地凌空踹上几脚,而不知什么时候招惹到他的可怜避难者,还半蹲着,吃痛地捂住被膝击了好几次的腹部,半天起不来。 眼帘半开半闭,呼吸沉重,深褐色的眼珠子氤氲着水汽,显是痛得狠了,里面是沉淀的一片茫然,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你还好吧?”副班长关切地问着。 安东尼摇了摇头,扭头试图避开他的碰触:“我没事。” 副班长却不敢掉以轻心,指挥着人把他放平,撩起额发细细地观察着伤口,上头有一小块被撞淤的深红,在微微皱着的眉头下,清澈的眼眸中氤氲着淡淡的水雾。 好在并不严重,副队长松了口气,舱壁是高级合金做成的,方才的响动那么吓人,他还以为伤痕会更可怖一些。 不过,就算是这种程度,一会儿被以护短闻名的考克军士长看到的话,恐怕也很难善了。 在几秒的思考后,他厉声命令里希:“里希——立刻道歉!” 虽说这批名为新兵,实际上只是二等公民的俘虏们完全不受重视,可明面上,殴打袍泽的里希的行径仍然不被军事法律所接受,而考克军士长又是出了名的护短。 “副队长,你说什么?”里希简直气笑了:“这个家伙假装语言不通,刚才辱骂我的时候你没听见,到现在,你竟然还让我道歉!”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批新兵才从艾兰星登舰不到半个月,翻译器更是刚摘下不到一天。 瞟了眼压根不知道里希在说什么,眼里泪光闪烁,却强忍着抿住唇的安东尼,副班长心中的天平无形中倾斜去了更弱势的那方,无语地磨了磨牙,心想里希这猪脑子连理由都不会找个好一点的,一股脑地把责任推到被莫名殴打的受害者头上,况且这类滑稽的指控有半点可信度可言吗? 再看他无理取闹和破口大骂的样子,说丢尽了料理班的脸都不为过。 大家都知道他对同乡的考克军士长的迷恋,所以方才默许了他去欺负这个被考克另眼相看的新兵,却不料他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竟然那么轻易就大打出手。 被队友们用不赞许的目光注视着,里希索性梗着脖子,很是不驯地啐了口,摆明了不配合,甚至还威胁地瞪着不知所措的安东尼:“等着——你以后最好小心点。” 安东尼轻颤了下,微露恐惧之色:就算具体内容或许听不懂,但威胁人时的表情和语调都是一样的。 这么明目张胆的恐吓,连副班长都忍无可忍了,沉声道:“既然你那么想去禁闭室呆几天,我也绝对不会阻拦你。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管这件事了,放开他!” 最后一句是冲着还不放心地钳制着里希的队员说的。 “你这是不把副队长放在眼里了。他真生气了,千万别再犯傻。” 随着这忐忑的小声叮嘱,被扭到背部的手臂被放开,里希也渐渐从火冒三丈的无理智状态里脱离出来,或多或少地有些后悔冲动的言辞,但对耍肮脏的小伎俩骗得其他人多少生起些同情心、还叫他百口莫辩地背了口黑锅的安东尼,顿时更仇恨了。 …… 与星际海盗们的交锋的时间比想象得要久,星尘号虽说有武装,但主要还是用来运输次要能源补给的,装载的人员也以历练较少的后勤兵为主,机甲配备数和战斗力都非常一般。 总控区的气氛远不如之前舰长在广播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轻松。 “船上肯定有内应。”舰长不错眼地观察着探测器传递来的包围网,冷静道:“他们一直在针对星尘号的薄弱点进行攻击,无一错漏,而且我们才刚因系间跳跃与大部队分开没多久,就被拦截住了——这绝对不会是该死的巧合。” 正常情况下不会被单方面压制得这么厉害,可这回海盗们是有备而来,八条装备精良的战舰对一条,又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瞬间落入了下风。 诚然星尘号的大小是海盗的飞船的三倍有余,这同样意味着笨重——不若后者的灵巧移动。防御系统也采取了普兰尼特星中央研究所最出类拔萃的技术,然而,在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当个巨型靶子的情况下,早晚会被攻克。 就像是被一群雄狮围攻的独行大象,在得不到支援的情况下,迟早会失血过多而死,亦或是力竭而亡。 天性较谨慎的他,还有一个绝对会动摇军心的猜测没有说出口——要么内应的数目比较多,分散在各个班里,才能搜集到这么全面的信息,要么就是拥有在座的人中的其中一员,拥有足够的权限去开启数据库。 这个观点立刻得到了认同。考克刚想说他去带人排查可疑分子,同是军士长的料理长库克就主动请缨道:“我申请去。” 在食堂做事的料理长熟悉每一个人的面孔,而且因为岗位的特殊性,也不会有所偏向。 想抓潜藏时间不短的间谍并不是间容易的事情,但不善使用机甲又不会战略分析的料理长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用,舰长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点了点头:“考克军士长,由你去协助他。” 库克和考克齐齐地行了个军礼,朗声应道:“是,长官。” “已经成功联系上援兵了,”突破敌方信号屏蔽仪的通讯队队长说:“他们说需要等待下一个空间跳跃点,最快要在48分钟后赶到。” 如释重负的叹息声齐齐响起。 “坚持到他们来就行了。” 负责室管理的班长点头:“只要炮火的强度不再提升,防御系统还能再维持52分钟左右。” 过了这段时间,整艘飞舰就会轰然解体,或许在临界值到达之前,狡猾的海盗们便会停下攻击,直接进入千疮百孔、再无还手之力的军舰,屠尽俘虏,并夺走所有的物资。 ——在被牢牢包围的情况下,连紧急逃生舱都起不了作用。 计划得大胆而慎密,恐怕是在听闻军方大获全胜的那一刻,就在策划这次的劫杀了。 “我想海盗们更怕援军到来,想速战速决,这也证明他们的最大火力就这样了。”舰长笑了笑,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那属于他的那台机甲的钥匙卡:“不管怎样,”他顿了顿,后半句变得像磐石般坚毅冷肃:“做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准备。” “为了卡莱因陛下的荣耀。” 不需要他再赘语,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低了头,低声重复:“为了卡莱因陛下的荣耀。” 尽管对长官们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身边又坐满了对‘胜利’充满信心的其他队员,拉斐尔对危险的强大感知力依然发挥了作用。 飞艇的平衡系统早被摧毁,遭到轰炸的舰身剧烈地震荡着,炮火轰鸣,夺目烈焰交织,拼得旗鼓相当,无一不在诉说着被轻视的海盗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真叫人厌恶。 拉斐尔自嘲地想,他的运气好像永远都会差到,能不停地陷入身不由己的恶劣处境。 比塞西那次更糟的是,这回的他只能跟个废物一样坐在这里,等待别人的战斗结果。 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吗? 拉斐尔沉思着,踱步到舷窗旁,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冰凉的强化玻璃。 因为有额发的遮掩,没人发现他额头上的伤痕早就不见了。 银色人鱼一身骨肉比一般的合金恐怕还要来得坚硬,里希的力度不过尔尔,若不是他故意为之,刚才那种小小的碰撞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他那么做,自然是有目的的。 外面的景致美丽而残酷:灼热得快能烧伤视网膜的激光铺天盖地,如瓢泼大雨般倾泄,间或有敌舰飞鱼般穿梭,每一道炫丽的火花背后是一台被击爆的机甲,和战士一条陨落的性命。 在机甲的封闭驾驶舱被击穿的那一刻,直接暴露在太空中的他们便因身体内部自爆而亡了。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血管里流淌的麻木不仁,犹如被这鲜血堆砌的激烈战况所感染般,逐渐变烫了。 和呈现在面前的这混沌冷清的宇宙不同,有着相似的一片荒芜的脑海中有个念头生根发芽,徐徐地明朗起来。 “我出去一下。” 拉斐尔说着,也不待副班长开口,径直走了出去。 “什么?”副班长愕然,头大如斗,还是试图喝止:“不行!你必须留在这里,现在的情势可不是游荡的好时机。” 都什么时候了,战火没停就想着去散步,怎么一个比一个脑子进水。 拉斐尔却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自动门很快就在他身后阖上了。 这样的一意孤行很快引发了不满的声音:“看来他是宁可单独去面对危险,都不想跟我们呆在一起呢。” “真是愚蠢。” “待会考克军士长问起他,我们怎么办?”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都可以作证,他可是自己走出去的,还违抗了上级的命令。”先前负责制住情绪失控的里希的队员响亮地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放松身体在靠垫上,指出道:“就算考克军士长问起,我们也已经尽到阻拦的责任了。” 副队长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并没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便是认可了这番说辞。 拉斐尔莫名其妙地脱离大部队擅自行动,对此最喜闻乐见的只有里希了。他意识到这将是个弄死对方的大好机会,甚至连代罪羊都是现成的——比如潜入飞艇的海盗间谍一类的。 “……我也有事出去一下。” 拉斐尔才离开没多久,心思活络的里希就坐不住了,顾不得这个借口有多拙劣,同样不等副队长应允,他就迫不及待地追着方才开启过的那道门冲了出去。 若是‘安东尼’没有不听劝告的话,副队长或许还会象征性地再保护一下他,把明显不怀好意的里希拦住。然而安东尼如此不识好歹,他也懒得浪费唇舌了。 里希为了不做得太明显,消失在队友们视线前的步速都维持在正常的范畴内,可门一关,他就再按捺不住心急如焚地狂跑起来了。 从食堂的这道门出来,只有一条走廊,那就是通往淋浴间的。他不担心追丢,只担心安东尼的突然离队,会不会是由于提前跟考克约好会面的,一定要赶在他们碰面之前把安东尼杀死或者控制住才行。 至于安东尼本身的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一个没经过系统训练的菜鸟学员,又是个很可能走了后门的主,再加上在被正式录用的仪式举行前,学员是没有配枪的资格的…… 他哪怕是非战斗系人员,对付这么个小杂碎,定然是不成问题的。 第七章 飞船持续被炮火打击,大大小小的震动不断,似涌动着暗黑潮流的宇宙时而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昼,电闪雷鸣般渗人。 这种时候单独行动,太……太危险了吧? 随着里希越走越远,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为什么一个没用的新兵会跑得那么快?明明他没过多久就追出来的,可以自己的跑速却半天没见到人影。而从餐厅的那个出口出来,只有这么一条路,途中的其他房间安东尼都不可能有权限进去的。 里希的心脏跳得很快,有深深的恐惧,更多的还是兴奋。 由于他时不时会被冲击力抛甩到另一边,后来索性抓着扶手前进。 在拉开集体浴池的大门时,他没忘记贴着墙壁走,这是他一个在内警班的朋友说漏嘴过的一个监控死角,没想到今天真能派上用场。 一旦过了更衣区域,里面的区域由于等级不够高,在紧急状态下监控会被切断电源,再适合动手不过。 里希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安东尼真是给他自己选了个好地方作为坟墓。 以往明亮的场所如今只有应急灯的照明,光线暗淡,更显雾气氤氲,地上湿漉漉,看来是在颠簸中被洒了不少出来,他一时激动,不巧淌到最深的地方,足够淹过他的靴面。 鼻腔里那潮湿温暖的空气,仿佛让里希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 冷静下来,里希。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 没有忘记在门上黏了个音波屏蔽器,他旋即绕着偌大的浴池走了几圈,在确定安东尼没在里头后,他顿时觉得极不对劲,曾给他壮胆的静谧逐渐传递出让人恐慌的信息。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到底还抱着一份侥幸,掏出高能粒子枪,弯着腰,放轻了脚步,不死心地低着头,开始一个个查看独立淋浴间门下是否有人脚。 仍旧一无所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向怪异的局势叫里希不可自制地慌乱了起来,喉头发紧,脑门上也出了一层细汗。他忍不住握紧了配枪的手柄,紧张地警戒起了周围,同时开始乱七八糟的猜疑:难道他搞错了,说不定安东尼根本没进来这里。他太莽撞了吗? 贸贸然地追出来,凭什么认为安东尼就不会有防备呢…… 可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人了! “欢迎。” 就在他最心神不宁的那一刹,一个声线轻柔,却诡异地略带戏谑的问候蓦地响起,同时一道因速度快到极致而模糊的黑影在里希眼前一晃,随后姗姗来迟的、对危险的本能感应排山倒海地将寒意导入四肢百骸。 “安东尼!!” 他惊愕地抬起了头,本能地喊出声来,又反射性地举起了枪,试图对着上方进行瞄准。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信心十足的狩猎者瞬间变成了猎物,从顶上一跃而下的拉斐尔像是轻得没有重量般,轻轻松松地攀着灯罩上的一处横杆,曲着腿飞扫过去。 根本来不及转身避让的里希,只来得及看清被擦得锃亮的军靴上的一颗钮钉。 身材瘦削而修长的银色人鱼,爆发力却非常可观,更何况还有借力的成分在,坚韧的皮肤包裹着堪比合金的膝关节,它势头极猛地磕到了毫无防备的后脑,随着闷闷的喀嚓一声,只被一层薄薄血肉包裹的后枕骨当场呈半扇形地粉碎了巴掌大的一块区域。 “啊!!!” 里希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无人的浴池里,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嘴里、鼻子里冒出来,他脸朝下地栽倒在地,视网膜里一片漆黑。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浑身剧痛,里希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却什么也看不到,想摸索枪的手艰难地挪动了一些,然而他已经连抓握的力气都失去了。 嘴巴一张一合,渐渐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像离了岸的金鱼一样,最终只徒劳地吐了一口血。 他在这一刻,是真的后悔了——不应该愚蠢到试图来单杀这个可怕的魔鬼。 拉斐尔扬了扬眉角,这微小的动作带了点英气出来,他居高临下地踢飞了枪械,冰霜般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破裂。 与里希之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他也没有折磨敌人的兴趣,不待败将惨嚎出下一句,第二击已经接踵而来:接下来被靴尖干净利落地踢碎的,是里希的喉骨。 里希剧烈地抽搐了一会,目光渐渐涣散,一动不动了。 拉斐尔俯身查看。 和第一次被绝望逼得不得不杀死塞西不同,拉斐尔发现自己的心情比上一次要平静太多,一边清醒地思考着,一边有条不絮地指挥着手脚来进行下一步操作。 方才之所以要故意激怒里希,是他看出随口敷衍态度不依不饶的对方,只会换来无穷无尽的后续麻烦,既然对方报复心这么强——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老实了,随便一激就主动送上门来,他便也不拒绝这份美意。 如果里希追来的目的只是气不过而单纯想教训他一下的话,他也会点到为止,最多打晕。 可既然对方心胸狭隘到直接要下杀手,他自然也不会客气了。 “借用一下。” 拉斐尔动作生疏地脱掉了里希的外套、长裤和袖扣造型的通讯器,穿到自己身上。所幸通讯系统的防水功能做得不错,被浴池水泡了一小会儿还是完好无损的,他自己的通讯器没有相关查询权限,里希却有,他一下就在列表中翻到了那位料理长的名字,还有对方在船舱里的坐标。 四楼仓库的安全守备室…… 他果然想趁机做什么。 他之所以会怀疑库克的真实身份,是从对方所佩戴的那条陈旧腕带的磨损方向开始的。 ——库克表现出来的惯用手是右手,可磨损最厉害的部位却在左侧。 一旦起了疑心,再观察时发现的破绽就更多了,不仅是步伐间距的微妙不同,猛一眼看很合身可背部却绷紧了的衣料…… 他对假库克是怎么瞒天过海的,真库克现在又在哪并不关心,但他清楚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不只是要回报一下那位傻乎乎的考克,也是为了自救。 无论如何,在落实了之前的猜想后,拉斐尔心里略定。 两人身材上还是比较接近的,他穿起来倒不会太别扭。再将帽檐拉低,戴上料理班专属的徽章和束带…… 他不需要能彻底瞒过去,只要在第一第二眼不会被看穿就行了。 完成这一切准备工序后,拉斐尔最后整理了下高能粒子枪的枪套,悄然无声地退出了浴室,然后,大步流星地迈向了备用梯口。 在定位仪的指引下,拉斐尔很快就赶到了库克所在的仓库区,门口还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生死不知的巡逻队员。 他能看到象征库克的光标,库克同样能看到他的,只是‘料理长’此刻正埋头忙碌着破解应急安全门的密码程序,无暇去看通讯器。 要是任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拉斐尔藏在一堆大箱子后面,用眼睛量度了下两人间的距离和期间隔着的障碍物,实在觉得没经过正式训练的自己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狙击掉一个明显身经百战的战士,而不合时宜地逞强的后果,大概……是被库克反射成马蜂窝。 他决定选择另一个把握稍微高一点的做法。 第八章 尽管拉斐尔尤其注意放轻了脚步,在走到离库克约十二米远的位置时,对方还是警醒了。 看到料理班的制服时,他不可避免地迟疑了一瞬。 拉斐尔揪住了这微小的时机,俯身疾冲而来。库克反应也快,连半句废话都不曾说,就迅速判断来人是敌非友,麻利地抄起放在身旁的箱子上的枪,二话不说朝向门口的方位就是一通连射。 人鱼的腰肢有多柔软,反射神经又有多敏锐,在这时的拉斐尔身上被体现得酣畅淋漓。 粒子弹弹射出来的破风声,与拉斐尔快速冲刺带起的呼啸不分先后地响起,他的身躯像是没有骨骼般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从容地避开了连射而来的子弹。哪怕是这样,他也匪夷所思地形成了某种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平衡,完全没有影响到向库克冲来的速度。 看着这闻所未闻、耸人听闻的奇怪闪避动作,连对方一片油皮都没擦破的库克立即意识到远程武器没办法威胁这个不速之客,毫不犹豫地丢开了射光了子弹的手枪,摆好了应战的姿势,与对方开始近身搏击。 纵向来看,库克身高一米九二,拉斐尔堪堪一米七六;再横向对比,库克的体重也比拉斐尔多一倍有余,哪怕是结结实实地压一下,恐怕都能砸断一两根肋骨。 从表面上看的话,库克无疑占足了优势。 拉斐尔不惧纯力量的对抗,可体力储备却是他的短板,为防惊动别人,他没打算拉长战斗时间,出手招招凌厉。一个眨眼的功夫,鬼魅般的身影转瞬间已然近在眼前,缠了上来。 库克用与魁梧身躯不相符的灵活前扑,当机立断地想去抓住他的脚踝,然而却被踏在铁箱上一个翻身侧滑带来的奋力前踢击中,只听噗滋一声,钢筋铁骨般铸就的胸膛没有被攻击,倒是最脆弱的锁骨当场断裂。 还是不行啊。 拉斐尔不免郁闷,他方才那一脚预计是能把对方给直接踹飞的,结果不仅被躲过了,踹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他的脚背也被反动力给震得发麻。 显然库克的吨位不是光靠他的瞬间爆发力就能踢翻的。 拉斐尔的思维发散,身体的动作却丝毫没慢下来,趁着还停留在半空中时,掌心一翻现出方才抽出的匕首,行云流水般拐了个诡异的弯折弧度,回身似演练过千百遍的,娴熟地往库克脸上刺去—— 他的身躯瘦削,简直像一头猎豹般灵活柔韧,又跟吐信的毒蛇般无声无息,库克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悚然一惊,再顾不得别的,狼狈地侧身躲开,才险险地避掉了这直冲面门的雷霆一击,可左耳却没那么幸运,立刻被偏移了但仍旧势不可挡的锋利刃口给嗤拉一声削掉大半,鲜血淋漓。 余势让它劈在了铁箱的合金封条上,哐当一下震得人耳膜发麻,在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后,登时就卷了口,可见用的力气之大。 “他妈的!” 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亏了,库克被疼痛刺激得怒不可遏,双目赤红,忽然握住大铁箱的两个边角,额角青筋暴起,一个使劲,硬生生地把它给整个举了起来! 拉斐尔看得眼皮一跳,就算是他,被砸中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往侧后方急跳了几步。然而他接下来虽然没被丢飞的铁箱本体砸着,可里头装着的不巧是液态电池的半成品,随着箱体撞到墙上的扭曲而洒溅了大量的腐蚀性液体出来,其中有几滴就飞到了他的左腿上,衣物瞬间被烧了几个窟窿,烤糊了的肉味在半封闭的室内弥漫开来。 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拉斐尔毫不怀疑这不明液体已经烧穿间膜,直达胫骨了,饶是他忍痛能力一流,现在也疼得冷汗直冒,支撑不住地半跪着,以掌心支地。 “狗娘养的,老子看你还怎么跑——” 库克剩下的半只耳朵兀自血流不止,淌得半张脸到脖子根都刺眼的猩红,配上狰狞的表情,更像恶鬼。 他见有机可乘,骂骂咧咧地趁势前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快得可怕的鬼东西负伤后竟然不退反进! 时常和族人一起参与狩猎的拉斐尔,自然知道这一刻千万不能退。腿上的痛楚犹如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血性,霎时间周身气势暴起,前一刻还疼得不断倒抽着气,下一刻就跟一根被磨得锋亮无双的破敌之矛般,背脊贴地,没事般狠一蹬腿,像底下装了轱辘似的滑行几尺。 临到库克眼前后,他悍然腾身跃起,紧接着那卷了口的破烂刀的刀背一横,便用快得连眼睛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狠撞在了库克腿弯的软筋上,旋即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腰。 被拉斐尔忘记了的是,棘叶藻效果消失的时间,好死不死地在这节骨眼上到了。 淡粉色的耳廓逐渐化作了半透明的柔软鱼鳍,被裤子包裹的长腿上鳞片显现,脚掌要融化般发着烫。 饶是镇定如拉斐尔,此时也知大事不妙——不幸中的万幸是,在双腿化为在陆地上堪为累赘的鱼尾之前,他的尖指甲也回来了。 “狗屎!” 库克万万没想到这瘦小家伙暴起时的能量这么巨大,倒是没注意对方身上的变化。只觉膝弯忽地一软,又惊又怒,还没来得及扼碎那纤细得他一只手就够握住的脖颈,如有银光一闪,一股撕裂般的痛便从腰间传来。 他本能地低头,骇然看到一大片红色,几截带血的肠子竟从腹肌的裂口处滑了出来! “啊嗷嗷嗷!!!” 对死亡的恐惧,叫库克发疯般地捶打着拉斐尔的头,可才打了没几下,他的手筋连同骨关节一起,就被寒光闪烁的锋利指甲并拢所形成的刀刃给齐齐切断,只剩下一层皮软弱无力地吊着。 拉斐尔实打实地挨了两下,尽管吃痛,却表现得跟没事儿人似的,沉郁的银眸始终带着悍不畏死的凶狠决断,低吼道:“你他妈的才该给我闭嘴!” 若说上了飞舰后,在优雅的人鱼族的环境里长大的拉斐尔的最大变化是什么,那就是从同僚口中学到了正宗地道的普兰尼特脏话。 在说出这打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后,他硬是迸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推力,愣是把比自己重上一倍的大块头给牢牢地钳住,一并摔下了垒得高高的铁箱堆。 他打的当然不是要跟库克同归于尽的主意。 仓库区除了用剩下的次要能源外,还放置了不少沃尔星系中接连大胜所带来的战利品。他和库克对这里都谈不上熟悉,在方才的战斗中,拉斐尔发现这个位置的正下方是一个钢化玻璃制成的简易鱼缸,里面养着一小群在沃尔星系的大战中收获的珍稀猎物,独角麒麟鱼。 它们的习性里,有一点很值得高亮提醒的——彻头彻尾的肉食系,攻击性强。 拉斐尔在半空中就完全变回了人鱼的模样,于库克身上借力,灵活地一个凌空翻身后,他回旋着,狠狠地将强韧有力的尾巴甩了一记在库克身上。 而一脸惊恐地想把七零八落的肠子给收拢了塞回去的库克,不仅被垫在了身下,还被一尾巴打得像往下发射的脱镗炮弹,无处可避地承受了与玻璃相撞的绝大部分能量冲击。 玻璃板咵啦一声碎裂的同时,噗通落水的他也昏死了过去,然而很快,他就被独角麒麟鱼群起蚕食的剧痛唤醒了。 被一群背鳞黑得发亮的鱼们争先恐后地撕咬去身上的血肉,简直是噩梦般的画面,库克顿时毛骨悚然,第一反应便是奋力推开它们,连继续追杀那个害他落到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的念头都抛在了后头。 求生的*是如此的强烈,他想往上游去,攀着被摔破的碎玻璃缘离开这个见鬼的地狱—— “啊啊啊啊啊!都他妈的给我滚开!!!” 库克快痛疯了,不知何时,一条该死的鱼顺着腹部的大豁口钻了进去,大口嚼食着里头鲜美的内脏! 他发狂地挣扎扑打着,可身处水中手无寸铁,又被啃得遍体鳞伤的他完全不是这些凶残鱼类的对手,在用尽全力打晕两条最凶猛的麒麟鱼后,他再没气力了,载沉载浮地扑腾了好一会,全身已经没剩一块好皮肉,白骨森森地断了气。 银色人鱼这才松了口气。 麒麟鱼脾气不好,却不挑食,这里养着的凑巧又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于是也没因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杀。这天上掉下来的活饵,不光是那香甜的血肉,还有嚼起来嘎嘣脆的骨骼,全是他们舍不得浪费的部位。 它们的进食速度很快,不一会,人高马大的库克就连渣子都不剩了,就连衣物,也因为上头沾了些微的血肉,被节俭持家的麒麟鱼妈妈啊呜一口衔住,锋利的牙齿嚼碎了吞掉。 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享用完了这顿意外得来的美餐后,它们懒洋洋地冲这条没过来夺食的陌生的银色人鱼摆了摆尾巴,自认是很讲礼貌地打过招呼了,便继续大摇大摆地下潜,理所当然地去打瞌睡。 顺便消化消化。 第九章 它们打自一开始就没去攻击拉斐尔,倒不是被人鱼族天生具有的亲和力影响到了的缘故,而是拉斐尔看起来显然就是一副同类的样子——似乎还是很不好惹的同类,有现成的大餐在前,吃饱喝足的麒麟鱼当然不会无聊到去自找麻烦。 拉斐尔的情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整个左小腿外侧都被腐蚀掉了,与完好无损的里侧形成鲜明对比。变成鱼尾后,上面有了触目惊心的*色的一片,周围还粘着自行脱落的好几枚银鳞。 在非换鳞期脱鳞,直到痊愈之前,都会让人鱼的各项身体素质呈直线下降,处理不当的话,危及生命也是有可能的。 “嘶——” 他疼得微微抽气,狠心撕下那些被腐蚀了却还没脱落的鳞片,牵扯到底下的皮肉,不慎连带着旁边一枚完好无损的也扯了下来。 在疼得一头冷汗后,银色人鱼终于简单粗暴地处理掉鳞片的污染问题,准备将接下来的愈合交给体质了。尽管理智上知道要尽快在监控回复之前爬回地上,从制服口袋里取备用的棘叶藻嚼掉,再离开这里之前把套在外面的里希的制服处理掉,再抓紧时间若无其事地回到人群中。 可经过方才的一通战斗,体力消耗加剧,偏偏晚餐又因计算失误而没能吃成,现在只剩下仰躺在水面上发呆的力气了。 不过…… 他完全可以把身边这些傻大个们吃掉几条的,反正块头够大,暂时能补充体力了。 拉斐尔温柔地微笑着,一边盘算要吃哪几条,从哪个部位开始吃,一边直起身来,随手拨弄被库克临死前的胡乱反击打得昏迷过去、侧翻了白肚皮的两条麒麟鱼。 谁知手指才一碰到它们,它们就很神奇地醒来了。 它们智商有限,醒来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很亲昵地用那比拉斐尔的手还大的笨重脑袋,傻愣愣地蹭了蹭这几根散发着叫它们很亲切舒服的气息的手指。 ……算了。 不知这类似撒娇的信赖举动叫大魔头心软了一下,也不知道这条笑眯眯的银色人鱼曾有过想把它们拆吃入腹的危险想法,逃过一劫的麒麟鱼们又依依不舍地在人血稀汤里游了几圈,见仍旧一无所获,这才满心失望地去找同伴们了。 拉斐尔看着胖头胖脑的它们,不禁失笑,强撑着翻身上了岸,走前不忘把身上那属于里希的衣服脱下来,丢进一旁的强酸池里溶解得一干二净,然后湿漉漉地回宿舍去了。 这天的经历对在星尘号上的人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场刻骨铭心的浩劫——飞舰防御即将崩溃的前一分钟才到来的援军,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士兵战死沙场,外加一名料理班队员在舰内被杀。 真正的料理长库克的尸首,事后寸缕不挂地在冷藏库里被发现,胜后的安逸最容易麻痹警惕心,他们这才意识到,这艘并不算重要的船的警备扫描系统,到底被外来病毒干扰到了什么程度。 四楼仓库区的安全守备室内有大量被破坏过的设备残骸,其中就包括监控摄像头。 现场被留下的,还有少量的搏斗痕迹和一小滩喷射状的暗褐色的血迹,以及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库克’的进入记录。 “有人阻止了他。” 一想到他成功的后果,参与痕迹检测和调查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后续的相关调查被视为机密,好在造成的危害不算严重,那么暂且找不到那位阻止了这场恶行的无名英雄,显然不如即将到来的盛典重要。 ‘任性脱队’的拉斐尔见风平浪静了,趁着大家都忙着欢呼雀跃的当头,折回了食堂。在那个被他逮住帮忙的料理班队员的惊恐注视下,他囫囵完了六人份的高热量套餐,才把空空如也的体力补充完毕。 不过不乐意担责任的副班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考克告了一状,拉斐尔很快就被暴怒的考克给堵在了回宿舍的过道里。 “算你命大,没遇到杀掉那个料理版的倒霉蛋的危险人物!”考克在听到这事后,就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时就把安东尼给隔空揪出来痛揍:“你他妈的脑袋是摆设吗?什么时候还跑出去散个狗屁的步,我真想直接揍死你!” 拉斐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考克额角青筋暴跳:“……别给我装傻充愣,我知道现在就算说脏话你也听得懂。” 装不下去的拉斐尔也不强撑:“抱歉呢。” 听着这毫无诚意的道歉,考克双手环胸,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当我是小屁孩来糊弄?” 拉斐尔一脸正色:“没有,长官的屁股一点也不小。” “哈?你普兰尼特语突飞猛进啊!”考克冷不防被调戏了一下,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无端端地气消了许多,只是没忍住牙痒,一巴掌招呼到他脑门上:“不能说点合适又好听的吗——嘶,你这是什么脑袋?!” 他惊诧莫名地看了眼疼得发麻发红的掌心,又瞥了下无动于衷的拉斐尔,可算是明白哪一方是鸡蛋哪一方是石头了:“是不是偷偷灌了合金?!” 拉斐尔:“嗯,合金很贵,所以别再打了。” 考克:“……” 拉斐尔:“其实语言方面,我还有很多地方不懂,但也不知道该请教谁。” 考克琢磨着确实如此,这艘飞舰上的普兰尼特人都对在艾兰星征兵的真相有所了解,自然看不上这帮注定被丢去边缘地带类似送死的炮灰,而这几天的考核里也没好心到提供语言课,纯粹是看个人本事自学的。 零基础的安东尼能在短短几天里,和他流利地进行对话,实在是很不错了。 考克并不知道,人鱼族素来拥有得天独厚的发声系统,声带完全能轻松驾驭各种语言,叫真正的艾兰星人头疼的一些发音,对拉斐尔根本构不成障碍。 他咳了咳,问:“你有什么问题,不多的话现在可以问问我。” 拉斐尔深深地凝视着他,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诚恳道:“还是请你借我一本字典吧,我的贡献点不够,买不起。” 考克:“……” 草—— 难得好心一把,竟然还被鄙视了。 看考克神色不虞,拉斐尔‘怯怯’地补充:“我会尽快还你的。” “我可没这收藏玩意儿的怪癖,待会送你一本就是了。”打了胜仗,多次在先驱队里冲锋陷阵的他的贡献点也翻倍般地涨,考克低咒一声,决定不跟这混蛋小子计较,兀自抓了把自己毛茸茸的短发:“最近可能会有调查组来找你问里希失联前的情况,毕竟根据料理班人的供词,他是紧追着你出去的,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通往浴室的通道上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被人用蛮力弄碎了,最可恨的是,他们根本没法从那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的身影里判断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他见安东尼眉头微蹙,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对方不知所措的可怜巴巴,忙补充道:“放心,不是怀疑你——攻击那倒霉蛋的人横竖是海盗那边的人,里希怎么说也是个通过了审核的老兵,结果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整个后脑勺都变形了,上头的凹痕就像被机甲臂抡了一圈后轰到的惨烈。” 考克忆起那现场的恐怖模样,就不禁感同身受般龇牙咧嘴。 柔弱无力的拉斐尔郑重其事:“谢谢。” 考克突然发现自己不小心透露了太多情况,又有些懊恼地龇了龇牙:“算了,总之你知道什么,不要隐瞒,告诉他们就是,就你这小身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怕脑壳硬点耐揍些也就是个被欺负的命……” 拉斐尔认真地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是啊。” 考克听着这话眼角抽搐,怎么就觉得很不对劲,可具体哪儿有问题,他也说不清楚。随手扯了把歪掉的衣襟,恫吓般叮嘱:“我得先走了,你一会也别迟到,这种场合出但凡一点小毛病,不说你们班长怎样教训你,连我都会给你几下军棍的。” 拉斐尔行礼:“嗯,谢谢长官。” 考克唇角勾了勾,觉得这漂亮小孩儿神秘又好玩,不由得走前又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这回倒是轻轻的没真使劲,忽然“咦”了一声,收回碰到了什么东西的手,奇怪道:“银色的鱼鳞?哪儿来的。” 拉斐尔:“……我也不知道。” 多半是在变回原形泡在鱼缸里的那时候,有枚脱落的鳞片黏在了头发上。 “颜色很稀罕。”考克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料理版储存的食材之一,拿起来对照头顶的灯光仔细端详了会。这枚奇异的鳞片极薄,通体晶莹剔透,尤其是折射着光线的时候,熠熠生辉,似是由水晶雕就般瑰丽。 他诚恳地评价道:“还挺好看的。” 拉斐尔:“……” 他坚定地把‘夸赞人鱼族的鳞片等于向他求爱’这项常识给默默地咽了回去。 第十章 考克又问:“怎么会有这么大块的鳞片?真好奇那条鱼长什么样子。” 拉斐尔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你喜欢就拿走好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考克哈哈一笑:“就等你这一句。”他对拉斐尔感官不错,也不客气,直接揣进上衣兜里,利落地转身,步步生风地走了。 而考克的背影在转角不见的那一瞬,拉斐尔的笑意也消失在了脸上。 他看得出考克喜欢什么样的类型的后辈:腼腆又不失直率,真诚善良,谦逊低调,勤奋好学…… 便也乐得去凸出那方面的表现,从而博得一定程度的好感。 拉斐尔转头回到了训练场,然后被告知他们来自艾兰星球的这批学员们,得到了自上飞舰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打扫鱼缸碎片,再把那五十二条独角麒麟鱼搬运到另一个水缸里。” 没想到会是打扫他与假库克的战场。 仅仅十二点积分的报酬,还象征着繁琐的任务显然是被其他人挑剩下的,跟其他抱怨连连的队员不同,拉斐尔倒是称得上满意,因为这样就能轻松地挣到买两部大头字典的贡献点,这样就不需要拜托考克,可以省下一份人情了。 能不欠下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他即将被送到索尔星系服役三年,那里也划分了十八个区域,共计三十二颗星球,他会跟同一批人碰上的概率很低。毕竟以二等公民身份加入的新兵不仅有来自艾兰星的,还有更多是属于之前就被卡莱因的军队击败的星系的战俘。 考克虽然目前只是军士长,可他这回随军建下不少战功,不出意外的话,回去会立刻得到晋升,以后前途无量。也就是说,他会被派去资源贫瘠的索尔星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那几乎等同于降级流放了。 既然没法碰面,就难以还上。 “……这家伙也是够悲惨的,连钢化玻璃都拦不住他被打进鱼缸里。安东尼?” 维克不知怎的,视线一直没法从这个寡言少语的队友身上移开,这回见他边做事边走神,原本还跟朋友们聊着天的他就有些忍不住趁机喊对方回神的冲动了。 拉斐尔微带疑惑地看向他。 维克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对方的眼睛很大,而且是很罕见的银色,闪耀着神秘莫测的神采。只是被静静地注视着,浮于表面的是翦水的柔情脉脉,底下沉淀的真实眸光,却比冬日的窗外结着的冰凌还要冷。 尽管只是一件款式简单的学员制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气质额外高贵一些,有种叫人不敢与之并肩的傲慢和神秘。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维克多不禁遐想翩连。 拉斐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就继续做手头的事去了。 三小时后,随着星尘号的正式着陆,拉斐尔真正踏上了普兰尼特星的坚实土地,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山人海,和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凝聚力。 阳光火辣,可为了迎接凯旋归来的普兰尼特军,宏大宽广的中央广场仍旧挤满了人,除去被事先空出来留给军方的地方外,怕是连下脚的位置都没有。若不是,为了避免混乱发生的皇帝克莱因提早下达了附近区域在今天禁止使用悬浮车的命令,恐怕连空中都不会留下一丝空隙。 在这一刻,士兵们不论军衔高低,不论是不是浴血回来的战斗人员,皆都骄傲地昂首挺胸,被擦得锃亮的银片在军靴晃动着,踏在地板上的声响整齐划一,军容别有一种被杀气洗练过的肃穆。 他们笔直在所属的队伍中站立着,自豪地享受着此番胜利带来的荣光。高级军官在最前列,再按军种和兵种分区域排列,而拉斐尔等人作为尚未被授章的学员,连新兵的待遇都没有,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离克莱因陛下即将行走的路径最远的那一排。 可即便是这样,也收获了不少倾慕和羡慕的目光——因为紧贴着他们身后的警戒线外,挤满了自发前来观礼的群众,灼灼的视线快能在背脊上钻出洞来。 一滴汗珠滚下高挺的鼻梁,拉斐尔托了托帽檐,很是爱惜这是可贵的一片小小阴凉,心说还真是长见识了。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观众人数,各大权威新闻台都得到了直播这次典礼的殊荣,并被允许在警戒线外使用悬浮车进行拍摄,在网路上、电视上,全能完整地收看绝大多数细节,见证他们外出征伐的英雄们回归,被荣耀笼罩的时刻。 否则毫不夸张地说,中央广场的地砖都能被踩裂。 与拉斐尔站在同一列,来自艾兰星的其他队员们,哪怕难忘被俘虏和征服的屈辱,在这种气氛恢弘热烈的欢庆场合,心情复杂和苦涩之余,也难免被感染一些积极情绪。 唯一的例外,大约就是听觉太过灵敏的拉斐尔了。 和之前一直穿着的学员服不同,他们换上了在领口拥有繁复人工刺绣和金色流苏的新兵制服,因为在仪式结束前,会有一位校官——这大概会成为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军衔最高的人——替他们别上新兵的徽章,宣布他们正式入伍。 可整个漫长的过程堪比惨无人道的一场酷刑:平民们高分贝的兴奋哭喊,被号角吹奏的悠长哀歌,由半艘飞船转成装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声音……统统混杂在一起的音波,与太阳释放的紫外线和高热一起折磨着拉斐尔的耳膜,让他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脸色惨白,目光无神,精神恍惚。 拉斐尔甚至忍不住想,要是里希聪明到选择在这时候暗算他,他大概连反抗都不见得反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所有在战役中死难的士兵的衣冠都被送出去后——这是克莱因坚持的顺序,他认为,亡者用生命捍卫的荣誉应当在皇帝的权杖之上,并拒绝了开辟新的专用通道的提议。 那排载着帝国最尊贵人物的、悬浮在空中的小型纯黑战车毫不避讳地使用了死去士兵的衣冠队伍所使用过的那一条,在万众瞩目中,由仪仗队护送着,缓缓地开始了前行。 它们开始移动的那一刻,快被晒融了的拉斐尔忽然感觉偌大的空间都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这反常的动静叫他警醒地抬眼看去,然后险些被新一轮爆发的排山倒海的声浪给击倒。 “陛下!!!” “克莱因陛下!!!” 所有人都举起了双臂,用欣喜到近乎啜泣的口吻奋力呐喊着。 ——克莱因出现了。 当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拉斐尔继续低着头就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倒不是对亲眼目睹一下在这次星际大战中凶名远扬的克莱因的真容抱有排斥,而是站的位置离得太远了,哪怕他有这绝佳视力,也只能依稀分辨出那团被主黑色的花纹堆砌是低调奢华的皇帝袍服,外加一个被折射的阳光圈成一个耀眼光球的王冠,根本看不清五官。 总归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出身高贵,军功累累,或许还很英俊,自然会受到狂热追捧。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身后一波接一波地掀起了亢奋至极的欢呼尖叫声,这些克莱因的疯狂崇拜者们,似乎因强猛的阳光和过度激动的心情而晕倒了不少,可永远有着源源不绝的人挤破头来企图填充他们留下的肥美空缺。 底下情绪失控的人们所不知道的是,无时无刻不顶着张扑克脸的伟大陛下,目前正在光明正大地走神。 站在皇帝左后侧,帝国最年轻的上将泰伦最早发现了这一点。作为三大开国将军中直系后裔里唯一一位与皇太子克莱因年龄相近的,他幸运地得到了与其从小一起长大的机会,即便后来为了建功立业分开了很久,现在也还是敢偶尔直言劝诫和开开玩笑一类的。此时他就无奈地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小声提醒:“陛下!” 过了会,克莱因才可有可无地应着:“唔。” “臣知道您觉得这样的场合冗长无趣,”他慢慢地说着,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小半边侧脸上的神情,试探着劝道:“但看在一直爱戴尊敬您,又长久地期待着您的回归,如今才真正得偿夙愿的子民的份上,若是不介意的话,赐予一个微笑比较好。” 幽深的黑眸扫了扫底下乌压压的人群,皇帝那线条深刻的英俊面庞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索这话的合理性,然后……克莱因采纳了泰伦的建议。 他生疏地挽起线条冷峻的唇角,让它艰难地形成一个微笑的上升弧—— 泰伦:“……” 他后悔得只想捂住所有记者的镜头。 这效果也太诡异了,恐怖又别扭的皮笑肉不笑,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表情都没有呢! 可现在已经太迟了,尽管克莱因很快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现场真正看清这一幕的人也少得可怜,然而刚刚的模样已经被成千上万的媒体镜头给精确地捕捉,很有专业素养地调到最高像素,放到网上给数以千亿记的民众们观瞻膜拜。 泰伦只觉前途一片灰暗。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事后给陛下出了烂主意的自己,铁定会被元老院那群皇帝的忠实拥趸口诛笔伐。 在他隐藏的忧心忡忡中,持续一天的阅兵仪式结束了,次日,轮到了被无数士兵所翘首以盼的晋衔仪式。 校官及以上的能得到由皇帝亲手签发的命令状,并在衣襟被戴上新徽章的殊荣的,不过也就跻身将官级别的那么寥寥几人;而校官、尉官等高级士官的晋升则由国防部部长代劳,其余较低的,多半就由在军事机关工作的高级人员来进行转交。 依然被安排在最后的艾兰星人们——之前在广场上被晒得快成鱼干的拉斐尔由衷地庆幸这是在室内举行的——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昂首阔步地向前,红光满面的考克军士长。他在多场战役中屡立突出的功绩,累计下来竟然得到破格晋升的机会,连跳两级,从今天开始,他就正式成为考克中尉了。 以命相搏的战斗得到了鲜美肥硕的果实作为回报,他既兴奋又感动地颤抖着双手,从弗莱明部长手中接过了命令状。 虽然隔远了看不清楚,拉斐尔也毫不怀疑,此时此刻这个即将换上新制服式样的彪形大汉眼里多半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哪怕是当场被要求给普兰尼特的荣誉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真好啊拉斐尔,”这时站在他旁边的维克微凑过来,难掩艳羡地说:“特别关照你的考克军士长居然一举晋升成中尉了,他肯定很受上官重视,你也时来运转了!” 功劳再大也得有上级承认和有所记录,被埋没的远比出头的要多得多。 “我?”拉斐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考克升职,和即将去边缘星球服役的他有什么关系? “哎,”维克见他目带征询,不由大吃一惊:“你不知道吗,只要军衔在尉官或者尉官以上,就有资格自己挑选两个亲兵了。” 拉斐尔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你完全可以让他选你啊!”维克奇怪道:“他从没向你提起过吗?不可能吧!回头赶快问问他,不然等报告打上去,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看考克做军士长的时候就对安东尼这么上心,一天再忙都要跑个几回的,嘴上说是顺路,说话还恶声恶气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里头的好意。 拉斐尔却说:“为什么我要让他选我?我并没值得选的地方,而且他从未向我提及这件事,肯定早有人选了。” 维克心里发酸,还是提点道:“你别蠢了,考克中尉选你当亲卫的话,你就不用跟我们这帮没依没靠的一起被送去荒凉到鸟不生蛋的索尔星系,在随时要送命的地方服役三年了。同样是三年,你能在首都这个权力中心安安全全地呆着,又有考克中尉罩着你,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晋升的机会!” 拉斐尔看看他,没有再说话了。 他与考克才认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哪怕对方真有这个意思,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地接受这么大一份恩惠,一定会开口谢绝的。更别提他背负着人鱼族的通缉令,被留在帝都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梦寐以求的事,对去到索尔星系上自有计划,想改头换面的他来说却并不合适。 维克猜他是听进去了,心里颇有成就感,不自觉地就把那句‘有办法的话也帮衬下我’一类的玩笑话给收回去了。身为同乡,拉斐尔能过得好一些,他羡慕归羡慕,还是感到些许慰藉的。 新上任的考克中尉沐浴在热烈的掌声中,与其他几位同样晋升围观的同僚一起意气风发地走下台,然而就在他经过观礼台最高的位置前的时候,克莱因忽然蹙了蹙眉,出声:“站住。”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点犹不可查的困惑,自然蕴含的威严却叫考克心里一颤,赶紧站住,行了个军礼:“是,陛下!” 不光是他,由于皇帝没有指名道姓,整列队伍都停了下来,连演奏军乐的仪仗队都不由自主地停了,齐刷刷地看向这队人。 一滴冷汗蜿蜒滑下考克的方额,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尊贵的陛下的目光,在不甚在意地滑过他身边的人后,很肯定地、长久逗留在了他身上。 “陛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皇帝的反常让护卫队和上将泰伦一干人也面色严峻起来,不约而同地抽出激光枪握在手中,时刻预防着这队人的暴起袭击。 克莱因的眉头越皱越深,却摇了摇头:“让左边第二个上来,”语气里罕有地带出了等不及的烦躁:“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他自坐在这个会场里以来,就觉得身体若有若无地有些不对劲,当这个士官从不远前走过时,模糊的感应就变得越发清晰了。 不是错觉,他的的确确地闻到了一种很陌生,然而又违和地非常舒适的甜美气息。 大脑暂时还是清醒的,克莱因很快就根据精神更高层次的指引明白了,并不是这个人本身吸引了他,而应该是对方身上所携带的某件东西。 “陛下?” 耳畔的声音在渐渐远去,仿佛连四肢百骸间流转循环的血液都为之放慢了流淌,呼吸则与之相反地变得十分急促。 整个精神状态像飘在云端上的浮躁不堪,如同长期服食致幻剂又临时戒瘾的爆发□□感,明明具体对象还隐匿在迷雾之后,试图去掠夺和占有和绝对不会在或许要面临的配偶争夺中退让的感觉却来得前所未有的澎湃,冲刷着每一根血管。 他有能力,也一定会去撕裂任何一个胆敢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这让主观意识非常强烈的克莱因感到极度抗拒,可潜意识却背叛了这股意志,不但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反感来,还按捺不住地想沉溺其中。 他表面还是平静的,平静到连拧起的眉头都被徐徐放平,只有搭着椅子扶手的指头因用力过度而发白,手背绷得死紧,淡青色的血管凸起,沉默而忠实地透露出他内心的汹涌。 就像是一块被孤单放置的磁石,蓦地碰见了属性相吸的另一块,哪怕离得很远,磁场的吻合却是理智都无法抑制的强烈,是直击灵魂深处的契合。 “是!” 泰伦不明所以,但感觉到了从皇帝身上释放出的极其浓重的侵略气息,顿感压力剧增,于是忠实地把枪放回套中,让人传达陛下的命令。 晋衔仪式被暂停了,尽管皇帝并没点明这人有问题,可在气氛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投向考克的都是很不友好的。 现场仿佛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 对队友们看向自己的同情和戒备目光无知无觉,拉斐尔的瞳孔里只清晰地倒映着惶惶不安的考克,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推倒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行的方案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不行。 他缓缓地吐出口气,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想尽一切办法,现在也不可能救得了考克。 对帝国忠骨铮铮的被救者愿不愿意配合自己,也是个问题。 还没从晋衔的陶陶然里苏醒,就被无情地掷入冰窟,考克被盯得犹如芒刺在背,神魂都要裂了。这短短的一分钟,他所受到的煎熬却叫他觉得漫长得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或许还更久。 ——这究竟发生什么了?! 第十一章 不知不觉间,考克那头毛刺般的短发都被冷汗浸湿了,一摸上去全是水。抬头一看,只见着那位平日只轮得到他远远地仰望的泰伦上将,噙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叫近卫兵带他上来,他脑海里那根被绷紧了的弦非但没因这和缓的态度而放松,反倒更紧张了。 难道有人诬告他是间谍吗?他六神无主地舔了舔唇,还是说他的命令状的合理性要重新商榷…… 考克很快就否定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测,一个军士长是否够格晋升尉官,再怎么也不可能惊动到陛下啊! “考克中尉,请跟我来。” 近卫队长是一位眼角已然出现了细纹的中校,严格来说,中校这等级在王宫里并不算高,可他在克莱因陛下登基前便一直为其忠心耿耿地服务,军衔升得慢也是没遇到契机的原因,没有人会蠢到去怀疑,或者不自量力地挑战他在皇帝心中受信任的程度。 刀削般冷硬的嘴唇一丝不苟地抿着,对考克的称呼是中尉——除非陛下有合理的理由剥夺掉受封者的军衔,已经在仪式上领到命令状的他就还会享有相关权力。 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的大人物跟他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考克只觉得愈发的前途叵测。他只有硬着头皮,带着一肚子问号,依言小跑过来。 谁知克莱因又不满他慢慢吞吞,有力的指节克制地叩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像是一头压抑着自己怒火的雄狮,耐性已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能再让他快点过来了吗?” 泰伦上将强压下诧异,迅速提声喊道:“中尉,请再跑快一些。” 考克一愣,心里的那团疑云更大了,只好认命地开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前行。 见一贯稳重自持的陛下破天荒地露出一副恨不得用手直接把这人拎上来的急切架势,在十九岁那年就度过了成熟热的泰伦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 考克到了。 苛刻的视线跟精密的手术刀般在跑得气喘吁吁的考克身上掠过,大约对陛下的审美有了谱的他一脸的卒不忍睹。 一个虎背熊腰,长着络腮胡子,腋下还汗湿了一小块的军汉…… 这跟绝大多数人脑海中所想象的皇后形象,差了起码得有几个星系的距离吧? 皇帝却没想那么多,连弯都懒得绕,直截了当地命令:“到我面前来。” 考克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怪异的感觉淹没,不过深植体内的服从上级的本能,还是让他依言照办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向这位新晋中尉的脖颈伸出了手。先是结结实实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旋即猛一发力地一拽,便把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然后堪称急不可耐地扯掉了考克的领口的纽扣,毫不犹豫地伸了只手进去,在他胸部一带细细摸索起来! “噗——” 这劲爆的一幕简直要撕裂无数人的视网膜——与配偶育有二子一女,且已经有了三个孙子的上将米诺斯原本正侧着脑袋看,这时在极度错愕下,轰轰烈烈地将一口昂贵的目连星咖啡喷了出来,坐他旁边的中将伊索不幸中招。 不过后者显然同被事情的神展开给严重震到了,竟然没想到要找他算账,不,应该说,就连脖子变得湿漉漉的都没发现。 “这、这、这……” 作为被非礼方的考克彻底石化,舌头跟刚开始接受训练的鹦鹉似的笨拙,半天蹦不出一个完整的词组。稍微有点心理准备的泰伦也看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恍惚想道:天哪,这空窗32年的老光棍就是不一样,大庭广众下就这么火辣辣地——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普兰尼特星系有史以来在开疆扩土方面表现出出最卓绝的能力的伟大陛下,突然跟个被注射了麻醉剂的病患似的动作滞了一滞,旋即就直挺挺地,以面朝地的姿势,往前轰然栽倒下去。 考克这下是彻彻底底地被吓傻了,要不是身体素质太好,他无比想也一道晕厥过去。 “陛下!!!” “把他给我抓起来!” 考克被一群人粗鲁地按倒在地,撞得鼻血都流了出来,可身体上的疼痛及不上他心里震惊的万分之一,就保持着呆若木鸡的姿态,被制着扭送走了。 在大多数人都在惊慌失措地呼叫医师过来时,泰伦却狐疑地皱起了眉头,第一时间赶到了陛下身边,推开试图移动他来查看状况的人,在见到一股显眼的绯色从皇帝那雕像般完美的侧脸上扩散,到耳蜗,到修长的脖颈时……他小心地伸手,探了探克莱因后颈处那一小小凸起上传来的温度。 好烫。 他这下是淡定多了,退后一步,给飞速赶来的医师让出了空间,径直对一堆忐忑地瞪视自己的眼睛宣布道:“也速度去把内务总管找来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大概是——” 说到这,到底还年轻的他克制不住地坏笑了起来:“成熟热了!” 虽然来得比普通人的平均值要晚了整整12年,但总归是来了。 “成熟热?!” 一瞬间出现在众人脸上的各种各样的丰富表情,收集起来足以编写一部人类表情大全。不过,他们很快就齐刷刷地转为了泪盈于睫的欣慰。 冷凝的气氛瞬间变得愉快起来,人们笑着,小声跟坐在身边的好友交谈:“噢,我刚才就有这么猜想过,但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没敢说出来。” “嘿你想说明什么呢,事情都发生了,才要表明自己多有先见之明吗?” “别想象力太丰富,我脸皮一向没你厚,我只是要说,陛下总是特别的。” …… 中央医学院早已退休的元老们或因好奇,或因关心地聚来围观,在会诊后,他们的诊断也证实了泰伦所言非虚。 其实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皇帝的失常了。对一向表现得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陛下而言,方才的模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众所周知的是,成熟期出现得越晚,累积起来凝聚而成的刺激就越大。 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能量积蓄和寻求机会来爆发的过程,引导源不幸姗姗来迟,身体在这之前就不可能自行找到出口,只能憋着,最大的可能是脾气渐渐变得乖戾暴躁。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陛下会当着全星球民众的面陷入成熟热…… 泰伦非常艰难才忍住了笑。 米诺斯上将抽了抽鼻子,试探性地问道:“那让陛下觉醒的那位尊贵的人是——” 难道就是那位被粗暴对待,且押送走的考克中尉吗? 泰伦摇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还不待上将舒一口气,就目光深沉地努了努嘴:“自己看。” 人们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失去了意识的皇帝的手里还死死地扣着一枚被穿了个小孔——那是考克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而钻的、大约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鳞片。 谁来都掰不开。 重点是。 ……鳞片。 “这是……”上将死死地瞪着那片银光闪闪的东西,凑得极近去研究,仪表全失也顾不上了,泰伦清楚地看见,他的鼻尖都贴在了那上头。 “鱼鳞!” 嘴角还残留着深褐色的咖啡渍,却已然一脸崩溃,络腮胡子都随着下颌颤抖不已:“这一定是我这几十年里听过的最疯狂的事——皇后竟然很可能是一条鱼?!” 他们不曾怀疑那枚鳞片或许只是贴身饰物:气息浓郁到能直接唤起成熟期,而不仅仅是‘怦然心动’或者‘一见钟情’反应的,只可能是直接接触到了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 以前这种情况多见于舞会上,毕竟那里握手的频率最高,平日也不会有人没事就砍根手指头到处扔着玩。 泰伦犹豫了下,耸了耸肩:“很可能是。”他不合时宜地幽默一把道:“你们觉得是对方患有鱼鳞癣的几率有多大?” 米诺斯板着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我现在相信,你在军校里不曾选修过一门叫‘常识’的课程了——只要你眼睛没问题的话,就能看得出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鱼鳞,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鱼鳞癣,而鱼鳞癣也根本不会让人类长出鳞片来!” “好吧,侥幸破灭。”面对许多张有着不同形状的五官组合,却同样气势汹汹的恶脸,开了个不被欣赏的玩笑的泰伦耸耸肩:“所以米尼斯特总管接下来任务艰巨,他大概要翻遍这位幸运又倒霉的中尉在最近几天里所接触过的所有盛水容器了,而且必须尽快。” 否则难说身为鱼类的皇后会不会已经在料理班成员的刀下遭遇不测。 他最后感叹道:“幸亏他不曾在后勤部当过差。” 否则那才叫大工程呢。 米诺斯上将的五官顿时中风般扭曲着,嘴唇翕动了下,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旋即通过咬痛內颊的肉来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这样的结果还他妈的不如是那个穿着中尉服的肌肉男呢。 ——这没说出清楚的第二句话,却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出于保持对王室,尤其是对克莱因陛下的高度尊重,也是出于明哲保身的念头,这帮老奸巨猾的高阶军官们没再说话,连对闻讯而来的媒体的疯狂采访,也默契地统统以‘无可奉告’来应对,准备留给陛下本人来选择宣布与否。 毕竟这是上天给予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可能找到独一无二的灵魂伴侣的机会,是徘徊在玄妙的第六感和实质的荷尔蒙的激发之间的强猛感应,也不是一般的“合眼缘”就能阐述清楚的。 是不允许任何人干预的神圣空间。 ……哪怕戴上皇后王冠的很可能只是一条鱼,他们也只能尽心尽力地找鱼缸。 第十二章 在骚动发生后,拉斐尔虽然一直没能接到考克的视讯通话,可通过长官的口确定对方平安无事后,他还是勉强自己安下心来。 让他意外的是,竟然真如维克所说的那般,暂时无法露面的考克中尉,之前已经派出了传令兵来问他,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亲兵留下。 在其他队员既嫉妒又不理解的目光下,拉斐尔毫不犹豫地谢绝了,然后和其他人一同去即将朝索尔星系出发的弗莱号上报道。 领完能在舰上指定区域通行的id卡后,拉斐尔刚想去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内部地图上的各项设施的位置,维克就忍不住把他拉到一边耳语:“我想所有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好事的人,都会觉得你是个白痴。” 拉斐尔一听他只打算要念叨这些废话,便摇了摇头,不再浪费时间听下去,轻而易举地甩开他的手走了。 在去四周逛逛之前,他先把简单的行李搬进宿舍,又检查了一下房间的结构,发现并没有安装监控仪。这也不奇怪,从单人间的规格便能看出,弗莱号虽比之前搭乘的星尘号要小上许多,也不做运输用途,却是实打实的战舰,能登上来的都是有编制的士兵。 拉斐尔没想到居然自带了小淋浴间,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至少不需要特地避开其他人洗浴的时间,免得腿伤引起注意了。 就在这时,小桌上放置的固定通讯器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按钮,就听到里头传出了内部广播:“请船上的所有人立刻到中央大厅集合,强调一下,是所有人,立刻到中央大厅。” 拉斐尔直觉有些奇怪。 按理说飞船马上要出发了才对,怎么这时候会要所有人去集合呢?就算要例行训话,也不会挑在机组人员最忙碌的糟糕时机。 即使对这不合理的要求感到些微的心神不宁,他还是将这归于自己精神过敏,选择不去在意它。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是否整洁,将新发的id条卡塞进腕部通讯器的卡槽,然后按下了开门的按钮,准备直接过去。 房门刚开,拉斐尔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就被蜂拥而上的四个穿着高级军官制服的人给牢牢按倒在地上了。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他愕然地睁大了眼,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下一刻便感觉到被扣在身后并着的双腕一凉,传来“喀嚓”一声轻响,那是军方对付重犯专用的束缚器锁定的声音。 两秒后,他的脚踝也被戴上了同样的东西。与此同时,还有类似针头的锐物刺进了后颈,一小管冰凉的液体被注入了进去。 哪怕他再强悍,也不可能妄想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绝地反击。 “已经控制住了,马上带走。”其中一个对着通讯器回了一句,接着将拉斐尔拉起来,动作虽然强硬,却并不粗暴。他重点打量了一下拉斐尔腰部以下的部位,确定那是两条腿而不是鱼尾巴时,感到很是失望:“真的是他?没弄错吧。” “是的,泰伦上将。”那人紧张地应道:“总之按命令先带回去,让他们抽血检验一下。” 泰伦上将不禁有些发愁。 虽说考克中尉一被盘问就事无巨细地说出了得到鳞片的全过程,也通过了测谎仪的测试,军方迅速颁布了紧急任务,他便主动请缨,带上几名来自陛下护卫队中的精英,赶在弗莱号出发前将人拦下。 但这个年轻的新兵究竟是意外沾上它的,还是认识银鳞的真正主人? 不论如何,就地审问既不是个好主意,也不是他有权限做的事,后续已经授权给中央医学院了,他只负责把人抓回去。 抽血检查? 拉斐尔脸色苍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尽管除了被强扭住的肩关节外,身体谈不上疼痛,可他做出再微小的动作都会被立即抑制住,完全动弹不得,饶是他再顽强,在处于这种极端劣势的时候,也唯有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请问,”他艰涩道:“我能知道具体原因吗?” 泰伦上将微顿了顿,尽可能用最和缓的语气回答:“无可奉告。”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拉斐尔默默地闭上了眼。 他平生第一次对身边的一切都萌生出痛恨和绝望来。 凭什么……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却只有他总这么不幸呢? 每当他通过努力,好不容易看到一些希望,还没等到好好抓稳,又会被莫名横生的变故给扼杀,如同被泡在温水里的冰块一样,再不服地上下扑腾,浮浮沉沉的,也逃不过融成水的结局。 命运好像知道他不会被轻易弄死,就单单为难他一个,可劲儿地捏。 拉斐尔紧紧地抿着唇,心里一片茫然,他不是没有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直到被注入血液中的镇定剂夺走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到来,都想不出究竟是暴露了哪件事,会劳动军部动用这么大阵仗地逮捕他。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重新清醒过来,便麻木地发现自己在昏迷期间已经被人用某种方法恢复了人鱼的形态。在装饰华美,却诡异地空无一人的偌大宫室里,他先是注意到四周的监控仪,接着才看到自己上身被裹在一件轻薄的绸衣里,那是他素来不喜的柔弱的人类贵族爱穿的款式。 他被人放着躺在了软绵至极的垫子上,然后从腰际开始,整条银色鱼尾都泡在了一口盛满水的……巨大鱼缸里。 不过,这镶满了让眼睛都被晃得刺痛的珍珠宝石的水晶容器,在他看来更像一个毫无品味的暴发户,强迫工匠通过肆意堆砌财宝来胡乱制成的诡异艺术品,华贵而空泛。 那么大费周章地把他抓捕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研究一下活生生的人鱼?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十分乐意向他们提供人鱼族的王室们可能潜逃的所有方向,保证血统高贵的他们远比自己更具科研价值。 ——这想法简直天真得让他自己都要发笑。 除了猜到自己身处王宫某件殿室内,既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无从得知他们意图的拉斐尔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一切了,竟不怎么觉得害怕了。 他随手扯掉身上粘着的电极片,没有鲁莽地翻腾出去,而是绕着边缘慢悠悠地游了起来,看似淡定自若。 水是清澈见底的,但其中隐约散发出一股极浅极淡的、类似血的腥味。它虽被另一种更强烈的香气覆盖了许多,人鱼灵敏的嗅觉却不会被轻易欺骗, 不过,拉斐尔猜测这多半是被人掺入了某种成分独特的营养剂,否则全身都浸泡进去的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特别舒服——他甚至能感觉到,下肢被腐蚀掉的表皮正在以奇迹般的速度复元着。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被滴了几滴进水里其实是高贵的皇帝陛下的血,目的是为了让他熟悉命定者的气息。 尽管四下无人,拉斐尔也知道自己肯定处于监视之下,就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怎么处置他了。 而此时元老院、军方和医学院的人,都因他的事情吵翻了天。 目前面临的主要争议是:首先,虽然从银色鱼鳞中提取到的基因片段,和这位在资料上叫‘安东尼’的艾兰星人的做过对比后基本一致,可他们对人鱼族的生理构造了解颇少,无法做出百分百肯定的判断;其次,他的命定伴侣是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一事该不该告知他本人。毕竟‘安东尼’之所以会来投军,是由于人鱼族在艾兰星上的镇压中被暴力灭族了,家园被炮火轰得灰飞烟灭,他们之间横亘着莫大的仇恨,若他要因此对陛下不利的话,是足以致命的,将这消息透露出去,只会带来极大的风险;最后,才是银色人鱼本身的意愿。 泰伦坐在桌旁,一手闲适地撑着下颌,任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他自颐然不动地从监控中欣赏着未来皇后在水中缓缓游动的优美身姿,那仿佛是一副再才华横溢的宫廷画师也描绘不出的精致油画,每一个轻微的举动都犹如浑然天成,是令人着迷的无暇美姿。 要是不趁着现在多看几眼的话,等他真的成了皇后,以后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宝贵机会了。 真是……漂亮极了。 等泰伦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引来脸红脖子粗的众人怒视后,以一副不痛不痒的欠揍姿态建议道:“如果你们愿意听取我这个小辈的建议的话,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想好说服陛下的说辞,让他在成熟热的高峰期过去后,亲自去确认一下他们之间是否具有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就可以了。”成熟热造成的高烧,普遍来说不会持续超过三天,更何况是拥有强悍体魄的皇帝:“而第二个问题,可以直接让陛下来选择;至于第三个问题……” “基于我对陛下作风的了解,”泰伦耸了耸肩:“你们实在多虑了——陛下根本不会让他有任何反对的机会的。” 倒不一定是出于爱情的珍藏,更有可能是缘于,像克莱因陛下这样控制欲极强的王者,是绝对不会允许拥有左右他精神波动的人物脱离掌控的。 第十三章 日以继夜地监控着拉斐尔的大臣们,发现银色人鱼的性格简直温和得不可思议。哪怕无端失去了自由,他既没有胡乱挣动,也没有发狂地大喊大叫,而仿佛是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被□□起来的这一事实。 如果需要什么,他就会用发音标准的普兰尼特语直接对着监控仪的方向说,譬如指定自己的食谱中要包含哪种鱼,以及索要一些辅助学习用的仪器等。 偶尔也会语气平和地问,到底要怎么做才愿意放他自由、他很愿意配合等等,虽然得不到回应,也并不气恼。 他肯定是在一步步试探他们的底线。 他们偏偏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尽可能地满足他要求的同时,避免和他做任何交流——鱼缸的换水系统是全自动的,送东西进去也是靠机械臂。也愈发盼着陛下快点醒来,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拉斐尔的确很想弄明白,他们捕捉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提出那些看似琐碎且无伤大雅的要求,主要还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在被人折磨之前就主动伤害自己,未免太过愚蠢了。 当然,他也为对方微妙的友好态度感到困惑:若说是打着把他当做珍稀物品出售才有求必应的主意,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忌惮和他对话才对。 拉斐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纠结了一会儿后,索性不去胡乱猜测了。 谜底总有被揭开的时候,既然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且所有计划都打了水漂,不如善加利用这突然多出的大量时间,顺便多关注下伤口的情况。 含有营养剂的水效果极佳,不仅已经受损的肌理修补完全,上面还长出了薄薄的新鳞片。 再过几天,它们的厚度就会变得和其他鳞片一样了。 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让他身体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热了。 鱼类的血液是冷的,人鱼的体温虽然会高一些,但也仅限于温水的程度,这种类似低烧的症状足够造成一定程度的不适了。 不过拉斐尔习惯了忍耐,尽管察觉到体内的低热一直在持续,也还是默默地忍下来了,只稍微增加了游动的时间,放松整个身体,更多时间都泡进冰凉的水里,缓解于百骸中蔓延的不同寻常的热度。 负责监控他体征的医师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的数值比起普兰尼特人的平均水平要低得太多了,这点波动被视作了往好的方向在变化。 被关起来的第五天,在拉斐尔试着提出想要能让鱼尾化成双腿的棘花藻后,接着被打开的,却不是会伸出一条黑色金属制成的机械手臂的窗口,而是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原本盯着那个小窗口的拉斐尔,便不由得愣了愣。 身体的反应比被这几天的安逸磨得略微迟钝了一些的神经还快,他本能地一凛,撤去所有随意的目光立即落在了来人身上。 护兵将门关上后,穿着挂了好几排军功勋章和金黄绶带的的制服,这个高大的男人——拉斐尔哪怕只是粗略估计,他也绝对超过了两米——在原地迟疑了大约五秒,才不急不慢地向他的方向靠近,最后,在近乎紧贴着鱼缸的位置停了下来。 拉斐尔缓缓地摆了摆纤细的腰,裙裾般的尾鳍便顺畅地拨开了水的阻碍,让他轻而易举地滑到了水晶鱼缸底部。 他挑了难得没有嵌了遮蔽视线的金银宝石的一处,直直地对上了那锐如刀锋的深沉目光。 拉斐尔只在广场那回遥遥地看过一眼,此时隔着厚厚的水幕和水晶,自然没有认出这人是皇帝,便往高级军官的方向猜。 很烦。 拉斐尔眯起了眼。 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心中就充满了反感和烦躁,血脉中驱散不掉的燥热也愈发厉害,让他越来越难受,不断飙升的热度便加剧了对这男人的恶感,还有攻击欲。 像是一块在冰水里泡久了的铁块,忽然被丢进熔炉一样,嘶嘶作响。 他非常讨厌这个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拉斐尔残存的理智驱使着他升起警惕来:无由头地去憎恶一个陌生人,即便对方很可能是囚禁自己的罪魁祸首,对他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 与此同时,克莱因缓缓地将左掌贴在了冰凉的水晶上,也在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带警惕的他。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如果忽略掉中间隔着的水晶和水的话,就像直接贴在了人鱼的右颊上一样。 刚进房间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的细微气息就已经让成熟热刚刚结束的他胸腔中的心脏狂跳不已了。尽管被水略微模糊了视线,可仍旧能看出这条人鱼有一头长而柔软的银发,正随着水的涤荡悠悠地散了开来,肌肤细腻的脸庞上是精致得让人惊艳的五官,眸光迷离得叫人沉醉。 人鱼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明明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周遭的一切却如同失去了颜色般黯淡无光,唯有他是鲜明耀眼的,充满了吸引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了兴奋、激动、渴望和狂喜的情愫也气势汹汹地蒸腾而上,他几乎用尽了自制力才成功绷住四肢,克制住不去继续接近这白皙柔韧的美丽生物。 但也没能坚持多久。 唯有像现在这样贴近对方的时候,这种强烈到让人发疯的迫切才稍微减缓一些,可想打破这层壁障,用手去直接触摸他的欲念相对地更汹涌澎湃了。 这绝不可能是任何一种人工制剂能导致的。 也是从这一刻,克莱因十分肯定,在水里的这条人鱼就是那枚让他昏睡了四天的鳞片的主人,也是他所谓的命定伴侣了。 其实他在刚醒来的时候,就有想到即便要确认这一点,也不是非亲见上一面不可的。 既然连一枚脱落许久的鳞片都能起到那么大作用的话,让人取来少量的身体组织就可以了。 他却没能说出这句话来,且当场就同意了泰伦提出的这个建议。 ——他知道他在哪里了。 ——他想见他。 这是脑海中最清晰的两个念头。 按理说,他该厌恶这导致自己无法控制情绪和举动的元凶,却又极其矛盾地无论如何都无法萌生出伤害对方的想法来,而是发自心底地想要爱怜他,保护他,以及亲密地占有和碰触他。 这无疑让他更气怒了。 就算这样的反应落在所有的普兰尼特星人眼里,都只会觉得正常,甚至会高高兴兴地把这当做浪漫的神赐——包括泰伦。泰伦的妻子便是让他陷入成熟热的那位命定对象。 然而,过去是因为从未经历过所以只感到不以为然,没想过要去废除它的克莱因,如今事到临头了,也还是无法容忍这一点,更别提接受了。 无从得知汹涌的暗潮,在监控室激动得无法自主的所有人眼里,陛下与未来的皇后深情对视,脉脉含情的这一幕,绝对会是普兰尼特星近百年来最值得纪念的感人时刻! “你——” 克莱因的声音低哑,可才刚刚开了个头,被燥热折磨得忍无可忍的拉斐尔便轰然暴走起来! 这看着柔柔弱弱、软善可欺的漂亮人鱼,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此刻,在水中泛着麟麟光泽的鱼尾携着足够拍掉一个成年人脑袋的恐怖力气,往身前的缸壁狠狠地拍了过去。 华而不实的水晶缸体显然不能和钢化玻璃相比,随着它应声而破,时间仿佛被瞬间拉长了无数倍,克莱因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他理智所想的那般退后闪避,而是纵身一跃,准确地捕捉到神态狂躁不已的银色人鱼,将其死死地禁锢在怀里,然后把他按倒在旁边,背脊以纯粹保护的姿态,迎接纷纷碎落的水晶残片。 “艹!” 皇帝一稍微清醒一些,一边厌恶着方才的身不由己,一边情不自禁地把怀里湿漉漉的人鱼搂得更紧了一些,贪婪地闻着那让人迷醉的甜美气息。 本就处于情绪暴动的拉斐尔被这么对待的回应是,右手猛地一挥,锋利得能够割破最强韧的肌理的指尖顿时对准了克莱因的脖颈切去。 皇帝的战斗本能犹在,反应极快地抢先制住了他,背脊却在接下来避无可避地挨了一记鱼尾,气得低吼:“你他妈别给我动!” 要不是这角度不好发力,拉斐尔又正在旱地上,还因刚才对鱼缸的暴击处于力竭状态,正常情况下,哪怕体质强悍如克莱因,结结实实地吃上这么一记,至少会被打断几根肋骨。 克莱因虽有随时能扼断那细弱脖颈的能力,却因无法下手而落入了被动,哪怕是被打得整个背脊都发麻的地步,也舍不得加重半分禁锢他的力道。 反倒是被他惹得怒火熊熊的拉斐尔全无顾忌,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样,奋力攻击着他,好发泄无名火。 监控室中的人们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想象中的感人初见变成了…… 货真价实的帝后互殴。 第十四章 守在外面的护兵听到异动,刚冲进去,映入眼帘的情景顿时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么会在斗殴……不,更准确地说,纯粹是未来的皇后在单方面殴打皇帝。 震惊之余,他们没有丧失基本的判断力,即便在缺乏上级指示的情况下,仍迅速判断出,虽然从亲密纠缠的暧昧姿势上看形势一片大好,实质上也绝对不是那么回事。 最好还是赶快分开他们吧。 “冒犯了,陛下。” 护兵们硬着头皮上前,一边清理着碎片,一边试图将异常狼狈的帝后拆开,可背部被之前散落的水晶碎片划得血淋淋的皇帝却丝毫没有配合他们的意思,依然死死地压着明显处于盛怒中的人鱼不放,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伴侣身上,根本听不到任何劝解。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察觉到他们意图后,双手受制于人的人鱼立即开始了抗拒的扭动,鱼尾有气无力地反复拍击着那肌肉结实的后背,想要脱离皇帝的掌控,只是收效甚微。 克莱因自然感觉得到他突然挣动,潜意识里明白这是为了摆脱自己,尽管理智上无比想要放开他,那取缔了思维的超然地位的本能,却只让他满心不悦地加大了禁锢的力度。 拉斐尔尽管气得厉害,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像是为强劲的爆发力付出代价,续航能力向来是人鱼的短板,经刚才一番胡缠乱斗,不仅那股盘旋胸中的怒气泄去了大半,他的力气也被折腾没了。 他精疲力竭了,克莱因却还没有。 借着体力和环境优势,他把人鱼最有攻击力的手始终按得牢牢的,虽然鱼尾最开始拍到背上的那一下,给上头大大小小的割伤造成了一种几乎崩开时的剧痛,可他只需稍微调整位置,右膝顶住人鱼的腰胯部位,接下来的拍打便变得费力且没有威胁性了。 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湛银色的眼迷离地半阖着,恍然噙着模糊的水雾。微微泛着粉的颊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更衬得这张漂亮的脸娇嫩诱人。 克莱因当场就把持不住,重重地喘息了几下,携着一种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气势恶狠狠地亲上去了。 拉斐尔骤然一惊,像是一把被强拉开的弓,浑身都绷紧了——如果他是刺猬,此时肯定浑身的刺都炸了:“滚开!” 克莱因低喝:“闭嘴。” 从唇到脖颈的这一路都没能幸免,被舔吻得湿粘不已的拉斐尔的内心凌乱无比,那种高于他体温的热度更是让他感到恶心。只是刚要开口再骂,瞬间就被那肌肤被咬破的锐痛给打断了。 克莱因叼住了偶尔滚动的喉结,随着他缓缓施力,牙齿也深深地陷进肉里,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一部分顺着雪白的脖颈滑了下去,另一部分则落入了施暴者的唇舌间,无疑让他变得更兴奋了。 拉斐尔只觉得身上这人的举动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眼里带着的分明是不加掩饰的沉沉怒意,一边像盯仇人一样盯着他,一边却要自虐般做出违心的亲密行为。 无论如何,护兵们是绝对不敢对皇帝硬来的,唯有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等监控室的派人过来。 直到更多人冲进来,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存在的皇帝简直就像一头被抢走配偶的雄狮般暴怒,还是泰伦上将见况不妙,赶紧让人动用了催眠瓦斯,才好不容易把伤痕累累的帝后分开。 人鱼的抗药性比克莱因还要更胜一筹,在皇帝失去意识后,以为必死无疑的他还硬是挺了一会儿,用这点时间拼尽剩下的所有力气给了对方腹部狠狠一记肘击,才晕过去。 对此反应不及的其他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再次负伤了。 忙完这一切,泰伦才有时间抽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完全没有想到陛下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果然是这么多年来憋得太狠了。 看过惨烈现场的他们一致认为,让未来皇后保持人鱼形态的做法无疑非常不恰当,不但利于陛下做更深入的亲热举动,太高的武力值也会破坏和谐关系发展的可能。 他们的确见过人鱼是怎么进食的:先横着一折,轻松把鱼脑袋掰断,然后锋利的指尖顺着鱼腹往下一划,干净利落地破开一条大口,清空内脏后,最后才是优雅地一口一口吃掉,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却没想到,那条看似无害的漂亮鱼尾也拥有巨大的杀伤力。 派人去艾兰星上大量采集棘叶藻的同时,医学院也积极地投入了对其成分的研究中,争取早日开发出效果更持久的替代品来,在这之前,他们的建议是暂时不让帝后再次见面,免得又掀起腥风血雨。 负责实施这项艰难的隔离任务的泰伦,对此叫苦不迭。 催眠瓦斯的作用很快消失了,醒过来后,凭着本能想去继续找命定伴侣的陛下被阻拦时,狂躁易怒至极,许久后才稍稍冷静下来,同意让人处理他的伤势。 那些看着很是触目惊心的只是表皮伤,用生物喷雾就足够应付了,倒是腹部最后挨的那下最严重,除了青黑的淤血外,他还断了两根肋骨。 “陛下,”从修复舱里出来后,克莱因的脸色和神智都看似恢复如常了,泰伦不由得松了口气:“你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了吗?” 虽然未来的皇后有些凶残,也没到能让陛下感到棘手的程度。泰伦想,陛下大概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但接受也只是早晚的事。 满心窝火的克莱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沉默许久后,依然没能把‘立即处决掉他’的真实想法说出口,只挤出来冷冰冰的一句话:“既然他不喜欢被关在鱼缸里,那就放出来。” 这又不是重点。 泰伦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恐怕还要等一等,这几天不得不继续把他安置在水里了。”他忽然有了个新主意:“譬如内湖?” 内湖就在皇宫的中庭,这样一来,既能方便监控,能保障人鱼的安全,还提供了比较大的活动空间。 克莱因皱着眉:“随便。”又冷硬地补充了句:“他舒服就行,先不要对外公布这个消息。” 身为已婚人士,泰伦很能理解皇帝此刻的焦躁不安,安慰道:“一开始感到不适应是正常的,真正在一起五六年后,症状就会减缓许多。” 对刚配上对的命定伴侣来说,简直片刻都离不开对方,要强行将他们分开堪称是最严酷的折磨,跟直接要他们命差不多。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抵御不了源自深处的吸引,所以,普兰尼特星的蜜月假往往长达五年,顺便也包括了产假。 克莱因没有说话,结实有力的指节却飞快地敲了敲桌面。 泰伦还是初次见到皇帝也会露出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能憋住好奇心:“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克莱因的手已经攥成了拳,终究是按捺不住想与那条引诱力极强的人鱼共处一室的渴盼,深吸口气道:“他在哪?” 泰伦:“……” 和随时踩雷的泰伦这边比起来,为拉斐尔治疗的医师要感觉幸福多了。 他的心跳得极快,却又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万分庆幸自己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未来的皇后。 他能清楚地看到雪白的肌肤细腻无比,精致而分明的脸部轮廓似被精心雕琢过的完美。哪怕只是神情冷漠地侧过头,露出被粗鲁啃咬过的修长颈部方便自己使用喷剂,柔顺的银发似瀑布般倾泻下来,就如那长而卷的浅色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般,悄然营造出温柔的氛围来,叫人心生怜爱。 虽然有不少地方被咬出了血,大多数只是痕迹较深的吻痕,哪怕他尽可能地放慢了动作,这种程度的淤血也很快被喷雾清理掉了,唯有依依不舍地退下。 接下来给对方换衣服的活,自有米尼斯特总管安排好人选,根本轮不到他。 在拼死攻击那人的时候,就做好被处死的心理准备的拉斐尔没有注意到他的怅然若思,倒是颇感兴趣地瞥了那瓶疗伤喷雾好几眼,又开始打量起着周围人来。 从那些或有或无地打量自己的目光中,他竟找不出半分恶意。 ——噢。 拉斐尔开始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非常有趣了。 第十五章 议事大厅里正召开着军政会议,克莱因沉默地听着大臣们对沃尔星系的开发计划提出的变更建议,时不时盯着最大的那面落地窗看。 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什么都不可能看到,可任谁都清楚,那儿正对着内湖的方向,也就是人鱼目前所在的地方。 尽管他的动作颇为隐晦,人们仍是注意到了这份异常,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虽不点破,有过类似经验的他们却非常理解地暗中加快了语速,极大地缩短了会议的时间。 克莱因这时的确有些一心多用。 在知道泰伦让人将人鱼安置到了内湖后,想去见他的心思就像得了雨露的幼芽一样疯狂生长,尽管被克莱因给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可在这种与自身欲念做搏斗的煎熬中结束了长达九个小时的会议后,这份令人钦佩的忍耐力也终于宣布告罄了。 从一开始还只是脑海中时不时掠过那条人鱼的模样,到后来不仅在频率上变得越来越高,甚至还冒出了要在议事厅和卧房里都摆上一个鱼缸,好方便自己能时时刻刻都看到他的荒谬想法,并且不受自制地评估起这个决定的可行性来。 克莱因心烦地揉了揉皱起的眉心。 他忘记考虑的一点是,就算他能力排众议,要将这想法付诸现实,人鱼恐怕也不会乐意。 拉斐尔很满意新的居所。 内湖里只蓄养了一些温驯的观赏鱼和美味的藻类,环境幽静,又有绿树环荫,正午能有热烘烘的阳光照下,把湖水晒得暖洋洋的,很是舒适,其他时候则有绿荫隔绝了灼热,自有闲适的清凉。 除了定时给他送食物到岸边的人和偶尔匆匆路过的军政高官外,鲜少有人打扰,尽管他没有忘记自己正处于被监视的处境,但这样优越的居住环境也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在月亮当空,万籁俱寂的夜晚,拉斐尔悄悄地浮上了水面,攀到湖中心的那一块巨岩上,刚要放松下来,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他先是一愣,倒是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紧接着滑下岩面,重新潜了下去。 随后出现在湖畔的,的确是皇帝克莱因,背后还跟着两名亲卫。 结束公务的他草草洗了个澡,又随便换了身常服就来了,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却半点让人窥不见之前的急迫。 他沉默地注视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湖水自然不似水晶鱼缸里的那般清澈,又是夜晚,从顶上望下去,也只能看到黝黑的一片。忽然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终端,从里头调出连接了监控信号的界面,将记录往先前倒了几分钟,便看到了不久前还惬意地出来活动的人鱼,一听到他来的动静,便躲回水下的画面…… 精细的屏幕被因情绪失控而瞬间加大的力度给掰出了裂痕。 尽管难免有些恼怒,克莱因的耐心却向来很好,尤其是知道猎物跟他在这一点上暗自较量的时候,他更是能把原有的八分表现出十二分来。 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此时回寝宫就能顺利睡着,索性沿着内湖踱步,还趁着心情尚属平静的此刻,一面分析沃尔星系的现况,一面捋顺白日里那几项最具争议的政策,再细细考虑驻军将领的合适人选。 拉斐尔以为他逗留一会儿便会离去,却不知就这么赖着不走了。他待在幽深的水底,才过了没多久,就觉得十分无趣。 白天尚且能逗那些漂亮的傻鱼玩玩,又能在岸边看看书,可比绕着湖底漫无目的的游要充实多了。 说到底,拉斐尔只是不愿意和他碰面,不喜欢被那露骨又矛盾的灼热目光注视,并不是惧怕他。 他要做什么,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在旱地上他都不畏与对方一战,在有水的主场中,身为骄傲的深海霸主,人鱼就更没有避战的理由了。 这么想着,拉斐尔顿时觉得之前缩在水下避而不见的姿态不仅极伤气势,且毫无益处,便大大方方地浮上去了。 克莱因敏锐地捕捉到湖心传来的轻微响动,转眼就将方才还盘踞着的政治给抛之脑后了,冷淡的语气中模糊地透出一丝只有他本人知道、且感到很是厌恶的欣喜:“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忍下去。” 拉斐尔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舒舒服服地在岩石上躺了下来。他旁若无人地舒展着修长而柔韧的肢体,雪白细腻的肌肤比最昂贵的雪缎还要无暇无缺,衔接着粼粼幽光的鳞片,奢华地倾斜而下的月光像最细致的画笔,把侧身的线条描绘得朦胧而诱惑,既完美地调和了光与影,又巧妙地融合了高调的俊美和低调的柔媚,就像浑然天成的一道风景,让任何人都生不出去破坏和打扰的心思来。 还有小半浸在水里的鱼尾懒洋洋地推涌着水波,泛起小小的涟漪,调皮地一圈一圈扩了出去,撞到克莱因站着的那头的边壁,就渐渐散了。 克莱因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价,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条性情桀骜不驯,偏偏又得天独厚的银色人鱼,更能与皎皎月色交相辉映的生命了。 拉斐尔虽然闭着眼,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却怎么都无法通过自我欺骗来忽略掉那道侵略性十足的灼灼目光,更无法像之前所想象的那般放松自若地享受月光,只得悻悻地跃入水中。 真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拉斐尔不满地想,明明厌恶他,却硬要接近他……难道是疯子吗? 不知银色人鱼的心情是因他的注视才变得无比恶劣的,克莱因从毫无预兆地失去他踪影的那一瞬间起,重新变得万分心烦意乱起来。 他飞快地踱了几步,脸上阴云密布,卫兵们也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蓦地停了下来,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冲腕部佩戴的另一只内部用的通讯器说出了米尼斯特总管的名字,在音识系统成功识别后,冷硬地命令道:“立刻把内湖的水抽干。” 米尼斯特总管工作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陛下说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来,他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陛下?”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疑惑不已地重复:“要抽干内湖的水?”那不是人鱼目前在的地方吗。 克莱因才刚说完就后悔了,他不禁感到十分恼怒,将这大部分归罪到基因缺陷才导致的情绪失控上后,又忍不住有些迁怒那自带强大诱惑力的人鱼,急促地改口道:“不用了。” 说完迅速切断了通讯。 米尼斯特总管越发觉得自己是在梦游——还是个非常离奇的梦境。就在他犹豫着到底是该开灯起来再确认一下,还是置之不理继续睡觉的时候,陛下又打回来了,而且重复的还是之前被他自己否决过的要求。 米尼斯特彻底清醒过来了:“是……明白了,陛下,立即就办。” 他只得任劳任怨地换好衣服,一边安排相关人手去做,一边逐个通知了知晓未来皇后存在的人们。 促进帝后和谐,果然会成为普兰尼特星最迫在眉睫的大难题。 在水里的拉斐尔自然把那存了实打实的报复心的命令听得一清二楚,之前被理智强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就悉数冒了出来。见克莱因还好端端地站在岸边,他突然有了个极好的主意。 于是在几秒后,静谧的湖面被破开,银色人鱼忽地探出了一只手来,猛一使力,就将毫无防备的皇帝给一把拽进了水里。 第十六章 凭着一口莫名横生出的恶气,顺利将他拖入水中后,拉斐尔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被他扯着脚踝的克莱因不知何时已经给自己换了个姿势,第一反应却不是要竭力挣脱禁锢,而是毫不犹豫地一个反身,居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叫银色人鱼一口气差点没能接上来,身体瞬间就僵硬了。 要是有人能看见这一幕的话,与其说是凶恶的人鱼挟持了人质,倒不如说是纤瘦的人鱼的身上缠了与他尺寸严重不符的巨大挂饰。虽然速度上并不受影响,仍是无视了水带来的阻力,风驰电掣地往湖底潜去,别扭感却越发浓重了。 明明掌控了绝对的主动权,拉斐尔却渐渐发现,身上厚颜无耻地企图反客为主的这家伙……非常棘手。 他自有一套评判基准,对恩情会想在以后办法偿还,对仇怨则多半当场就报。尽管在水下这个主场,想要伤害对方简直太过容易,他稍微冷静一些后,觉得那种程度的骚扰只给一些小小教训,也该足够了。 具体要怎么做,他也没有太好的计划,就只往深处游去,准备等对方快要溺水的时候,再把他甩回岸上,还给那两个心急地也跳进水里的护卫就好。 可事情的发展,却与拉斐尔所设想的有极大的出入。 说起来,入水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为什么这人不仅没有一般人类该有的溺水昏迷的症状出现,还生龙活虎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拉斐尔越发觉得他实际上是自讨苦吃——被死死搂着的腰部像要被折断一样疼,还浑身都被摸了个遍,最敏感的那一小带鳞片也没有被放过,紧贴着他身体的人质能最直接地察觉到他的反应,对那里照顾的次数也最多,力度也最大。 或许是越是盼着某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时间就显得分外漫长,被摸得忍无可忍的拉斐尔,总算想起来还可以把他直接打晕了事的,就用手背猛地甩到了对方的后脑勺上。 他仿佛能听到对方发出的一声闷哼,束缚腰间的力量被撤去,拉斐尔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挟着他往上游去。 这个姿势让精练结实的脖颈毫无抵抗之力地摆在了他面前,拉斐尔的目光不经意地匆匆掠过他时,只锁定着它看了一秒,就克制不住方才被胡摸一气时所攒下的愤怒,又想起之前颈部被吮咬得一塌糊涂的经历,依法炮制地一口咬了上去。 他这一口咬得不轻,人鱼的牙齿又比人类的要来得尖一些,当场就穿透了表皮,一小排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这还是他没有置对方于死地的心思,稍微克制了力度的情况下。 只是下一刻,拉斐尔骤然色变。 “?!” 他不可避免地咽入了少许血液,一种难以描述的烫热软麻登时从喉处一路滑下,蔓延到身体深处,灼烧感迅速沿着血管的脉络扩散开来。 血液仿佛变成了烧开的油,烫得他痛苦不堪的时候,却又矛盾地感觉在一阵阵地发冷,随着这种难受的滋味不断加重,力气也在飞快地流失,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变得模糊。 他妈的——这个人类的血竟然有毒! 拉斐尔整条鱼都不好了。 然而他再怎么后悔,也为时已晚了。在肢体完全丧失知觉之前,他仍艰难地加快了鱼尾的摆动,还记得要把晕在自己手里的可恨人类丢回岸上,否则对方将必死无疑。 鱼尾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会牵扯着极大的痛楚,更糟糕的是,尾上的鳞片仿佛随时都要脱落一样,承受不起水的半分推力。 奋力将昏迷的人抛上岸后,低烧也发展成了高烧,剧痛中掺杂着酥软无力的拉斐尔最后划动了几下,便放任自己狼狈地浮在水面上,像一条死鱼般一动不动。 泰伦上将一行人和带着负责抽水的工人的米尼斯特总管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凶杀现场:双目紧闭的皇帝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岸边,湖里的亲兵在拼死往这个方向游,而湖中心的位置……银色人鱼死气沉沉地翻了白肚皮,生死不知。 在起初的震惊和担心后,泰伦上将以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速度冷静了下来(他相信形成这种两败俱伤的画面习以为常的态度指日可待),也亏得他有先见之明,尽管听说的是抽干水的命令,仍是未雨绸缪地带上了几名医师,这下就派上了用场。 他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一边让医师救治昏迷不醒的皇帝,一边亲自带人跳到水里去营救未来的皇后。 他这边还只是刚刚下水,只是脑后被击打了一下的克莱因就醒过来了,他坐起身,紧皱着眉头,像是还没明白此刻的处境。当记忆被完全唤回,他脸色大变,强烈的担心主导了整个情绪,被本能驱使的躯体赶在其他人阻拦之前,火速跃入了水中。 他爆发出的速度十分可观,竟比先入水的泰伦他们还更快游到了拉斐尔的身边,一手搂着在冰凉的水中都掩藏不住灼热得不正常的温度的人鱼,另一手划动水面往回游。 拉斐尔的意识已然混沌了。他隐约感觉到有个具有极大侵略性的强大存在身旁,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身体却软绵绵的,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夺走了所有反抗的余地。 游到半途的时候,克莱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会游泳,却仅限于军校中接受过类似的训练的程度,并不精通,毕竟这种技巧如今会派上用场的机会很少。 可他现在游动起来堪称轻松无比,连带着人鱼也显得很游刃有余,刚才被银色人鱼带着下潜的时候也一样,虽然不能在水中呼吸,会感到窒息的时间却明显变长了许多。 这就很不正常了。 克莱因的思维被分成了两份,绝大部分在挂心人鱼的安危,另一部分则在平静地分析着。 这种现象,与其说是被临时激发的潜能,倒像是获得了一部分人鱼的特质。 ——如鸡肋一样的好处。 尽管理智能做出漠然的评价,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却是对人鱼的怜爱和担忧,还因能亲密地搂着不抵抗的他而欣喜不已。克莱因竭力压抑着迷恋的情愫,面无表情地将其放上了岸, 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经在草地上不经意的拖拽后,人鱼尾上的银鳞开始了触目惊心地大片脱落,透明的血液也大量地涌了出来。 意识不清的拉斐尔痛得地痛吟了一声,紧绷着蜷了起来,又因这举动而擦掉了更多的鳞片,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让皇帝的眼睛急得都发了红,心疼又惶恐地紧抱着他,谁来都不愿意放开,还当场失态地大吼了起来。 再这样拖延下去,人鱼恐怕就要因大量失血而丧命了,背着所有人期待的泰伦上将再次顶住了会被秋后算账的巨大心理压力,也是一会儿生二回熟,让人给担心过度而妨碍了治疗的皇帝注入少量镇定剂。 可怜银色人鱼即使沦落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察觉到真正的原因。 他在原先族群里生活的时候,因被斥为叛徒的父母自幼孤苦无依,后来又多出个一直针对他的王子塞西,被其他人鱼排斥得太厉害,只得了藻类的喜爱,近期才收获了德莱这么一个朋友。 后来因闯下大祸不得不叛逃,几乎每时每刻都忙着求存,常识着实少得可怜。 他只知道自己的换鳞期大约还要五年左右才会到来,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命定伴侣通常也被确定下来了。 他却不清楚,服用对方的血能提前这个过程——因为正常来说,人鱼既没有需要,也不会愿意这么做:幼年期被缩短后,整体寿命也会稍微减少一些,况且人鱼族总体生活的步调是优雅而悠闲的,深海中并没有其他能威胁到他们独一无二的霸主地位的智慧生命,倒不如等一切时机都成熟后,再从容地赢来换鳞期。 人鱼虽然没有性别之分,都拥有繁衍后代的能力,但也分为身为主导方的丈夫,和被主导方的妻子。在□□后,通常是后者产卵,再由前者悉心教导。 狩猎技巧即便跟一般的成年人鱼比起来也不落下风,性情又早熟坚韧的拉斐尔,非常自信自己在成年后能担当起丈夫的角色。 他曾经也偶尔有过天真的幻想,希望未来的伴侣会像好友德莱那样,有着不炫目却温柔的水蓝色鳞片,健康颀长的漂亮鱼尾,性格体贴又有点小别扭。自己也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只是这一切都随着叛出而烟消云散了。 断定自己会孤老终生,对此再也没有过期盼的他哪怕在噩梦中也没有想过,命中注定的“妻子”不仅没有美丽的尾巴,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鳞片,性情更不温和柔弱。 而是个精神不正常且肌肉发达的……人类。 第十七章 对人鱼来说,换鳞期的到来就意味着身体的彻底成熟,不仅仅以更强健厚实的成鳞取缔幼鳞,容貌和身形会发生变化,颈后新长出的腺体还将散发出独特又甜美的气息吸引潜在配偶,提高配对的效率,也是确保族群的繁衍能顺利进行下去。 腺体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断地分泌出类激素的香气,让他们的吸引力停留在巅峰值。 拉斐尔的情况又比较特殊一点,他是被伴侣的血意外催成的,换鳞期较一般人鱼的要长一些,期间身体形态也不固定,鳞片已经掉光的鱼尾尽管不再渗血,伤痕累累的表皮却十分可怖,还一直在腿和鱼尾之间切换,体温更是高得吓人。 鉴于他体质太过特殊,医师们不敢把他放进疗伤舱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治疗。 这一周里,皇帝将相关公务的文件直接搬进了无菌室,会议也一概推掉或者延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等拉斐尔的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了,最后保留的居然是人类腿的形态,模样和气质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若说之前清秀漂亮的脸庞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柔弱,现在的美就要更趋于完成,像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画被大胆地融入了浓烈妖冶的色彩,又像是花苞迎来了盛放的季节,流于表面的慵懒藏着朦胧的妩媚,透着无法忽略的侵略性和蛊惑——这大概与他正处于昏睡中,无法主动控制香气的分泌有关。 在渐渐退烧后,他的身量也拔高了许多,精巧的骨架被一层薄而结实的肌理裹着,柔韧中充满了可惧的爆发力。 克莱因一边以欣赏的目光盯着看,一边想他的危险度肯定也随着大幅上涨了。 泰伦上将叩响了房门:“陛下,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原本无意识地以食指轻抚着人鱼薄而冰冷的下唇的克莱因回过神来,撤回举动,若无其事地侧过头来:“嗯。” 泰伦刚一开门,虽然他早就建设过心理准备,可迎面而来的充满诱惑力的美妙气息仍浓郁得叫早有了伴侣的他差点软了腿。他竭力稳住自己,极力控制着视线不往人鱼躺着的地方看,尽可能不偏不倚地往皇帝的方向走去:“这是按照你要求特质的外套。” 克莱因随手接过,直接披上了:“米尼斯特呢?怎么是你拿过来。” 泰伦摊了摊手:“他或许是怕自己定力不够,在魅力无穷的皇后面前会被迫触发‘伪成熟热’然后出丑吧。” 绝大多数命定伴侣都会对另一半忠贞不渝,却也不乏具有某种未知基因缺陷的小部分群体在蜜月后受到过于强大的引诱而出轨,为了把这种不忠的冲动歪曲成无奈之举,他们狡辩这为‘伪成熟热’,不过这仍是遭人鄙弃的,目前也没有任何专家能给出合理解释,倒是渐渐成为媒体调侃这种现象的专用词了。 克莱因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泰伦努力目不斜视:“陛下还不打算对外公布他的新身份吗?” 元老院和军政部的大臣们反而表现得比当事人们更要着急。 克莱因自然知道他们的急切,事实上,这些天来通讯器早就被信息连番轰炸,只是他一概不做回复罢了。 克莱因沉吟片刻,他还没考虑到到底要怎么处置人鱼,并不想过早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政敌的攻击范围内:“暂时不。” “还是希望你能尽快明确这一点吧。” 泰伦猜得出他仍对这种事心存芥蒂,说多了反而会有逆反效果,识趣地不去劝说。整个房间充斥着让他心笙动摇的浓烈香气,他不敢久待,就公务跟皇帝讨论了几句后,匆匆留下两人份的流质食物和营养剂走了。 克莱因没有半点照顾人的经验,却不受控制地贪恋亲密接触的美好感觉,不惜浪费大多数时间在亲自喂食上,可真正被人鱼咽下去的很少,最后便要通过注射营养剂做补充。 这回也不例外。皇帝取了盛着流食的碗,坐到病床的枕畔,让沉沉睡着的人鱼能舒服地枕着自己的膝,才慢慢地用勺子开始喂了起来。 他理智上再抗拒,也改变不了隐藏的狂躁能经过和人鱼单独相处得到充分安抚的事实。 起初几天里,拉斐尔的意识始终处于混乱状态,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外界的变化都无知无觉。 现在随着他的神智一点一点地苏醒,感官的敏锐度也在恢复,可让他骤然惊醒过来的,却是熟悉的同族气息。 这对身为叛徒的他而言,不但不会带来半分惊喜,只本能地生起深深的杀意。 即便拉斐尔的呼吸只絮乱了那么一瞬,也足够令抱着他的克莱因察觉到了。他面无表情地把碗放到一边,却依然让人鱼枕在自己身上,陈述道:“你醒了。” 既然被发现了,拉斐尔当然不会毫无意义地继续装下去。眼睑飞快地颤动了数下后,他睁开了眼,还带着点迷离的眼正正对上一双宛若无机质的冰蓝色瞳仁,里头倒映着一个对十分陌生的自己。 他没有动,等适应了落入视网膜的光线强度后,视线变得清晰,心里的困惑却越发浓重了。 克莱因没有要解答他疑问的意思:“你要自己喝吗?” 拉斐尔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在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他后,顿时感到万分不解,忍不住挣扎着坐起身来。可当他循着那道淡淡的、独属于人鱼的气味,在克莱因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并弄清楚来源后,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竟然穿了这种东西!” 银色人鱼愤怒得差点背过气去。 在发现同族的气息的源头居然是从眼前这个实打实的人类身上传来时,事情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更别提他随后之所以导致这种错误判断的原因,居然是自己脱落的幼鳞被搜集起来、由裁缝收工缝在了设计上本该一丝不苟的军服上,连绶带上也滑稽地挂了满满一串。 远远看去,就像镶了许多条古怪的花边,十分可笑。 把人鱼褪掉的鳞片当玩具一样摆弄绝对会被视作最恶劣的挑衅。被激怒的拉斐尔二话不说,就要用蛮力把那件不伦不类地缀了无数鱼鳞的鬼东西扯掉,结果不仅没能撕破布料结实的外套,在早被他身上传来的甜腻气息引得厉害的克莱因看来,更像是他主动送入怀里。 这份无意就像投进燃料中的星火,瞬间就将以自我克制筑起的城墙付之一炬。 “你急什么?” 皇帝轻飘飘地问了句,顺势扣住了他的双腕,非常利落地剥掉了他身上单薄的病服,旋即烦躁地腾出一只手来解自己的衣服,往床下随便一丢,转眼就像一座山一样朝拉斐尔覆了下来。 拉斐尔习惯性地要用鱼尾反击,却在下一刻震惊地意识到那不知何时起就是腿了,这份愕然便造成了反应上的延迟,完全失掉了先机。克莱因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只凭一只手的力气,就把处于半虚弱状态的人鱼的双腕给扣得动弹不得,从容地把他压在了下面。 皇帝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绵密地吻着他,空闲的那只手生疏而急切地揉捏着触感凉滑的柔腻。 拉斐尔方才被他压了个措手不及,先还只是错愕,直到被粗糙的指腹缓慢地抚过以往会被细腻的鳞片保护的部位,难以言喻的感觉通过密集的神经末梢流窜了全身。 饶是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十分薄弱,也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了。 “?!” 这简直对银色人鱼的固有观念形成了毁天灭地般的严重打击。 之前被这么对待时,拉斐尔很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行为归类于狩猎方对猎物的捉弄,就像思维再离经叛道的水母也不会追求有漂亮外壳的花蟹一样,从没往那些方面去想。 不过…… 他在短短的一刹那里于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心中豁然开朗的同时,动作却不带半点迟疑,趁着对方无法全心防备的时候,他猛一发力,在挣脱的同时并拢了手指,如针锥一样朝身上那人的眼睛刺去。 克莱因虽然大半心神都沉浸在迷乱中,仍然飞速地挡住了凌厉的攻击,然而拉斐尔做的只是假动作,下一刻膝击就到了,他不悦地皱起眉来,唯有稍微后撤来躲开这力道不容小觑的一击。 拉斐尔却是早就算准了他此刻的退让,上身先是往后一折,然后势头极猛地撞了过来,皇帝在始料未及之下,竟然失了手,登时被灵活至极的人鱼给反压住了。 ——虽然这人的体貌都与人鱼族喜爱的纤细漂亮不符,也不够温和柔顺,却胜在敏捷强健,又很是积极热情,作为妻子的话,他们的子嗣也一定能继承这项优点。 反正他也不可能和同族结为伴侣了。 拉斐尔这么想着,看向克莱因的眼神不禁渐渐褪去了杀气,变得柔和许多。 第十八章 由于拉斐尔的思想转变太迅速,快得出人意表,亲眼看着他反守为攻的克莱因一时也没明白过来这样突变的态度究竟意味着什么,便有了要观察的心思,强忍着方才的兴致被打断的烦躁,任由长裤被彻底撕去。 然而银色人鱼接下来那局促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学他之前的做法,开始时轻时重地摩挲他……部的举动,在瞬间解开疑惑的同时,也让皇帝脸上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淡定出现了裂痕。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正式迈入成熟期的人鱼不再纯仰仗强劲的瞬间爆发力,续航也大有提升。 至少在不短的时间内,拉斐尔单纯在力量的抗衡上能与他拼个旗鼓相当。 不过刚结束换鳞的人鱼此时并不处于全盛时期,论起战斗技巧更是天差地别,只凭灵敏的行动做出弥补,暂且不落下风。只是不像之前的扭打中,唯有皇帝潜意识中怕伤到他而束手束脚,拉斐尔也没将手段悉数实战出来,多少也顾忌对他造成伤害。 一人一人鱼都有意留了五分力,尽管表面上看着是打得难解难分,一会儿是皇帝重新压倒了人鱼,一会儿又形势逆转,被人鱼反压,从床上打到床下——可落在那些有丰富战斗经验、能轻松看穿这种缠斗本质的高阶军官们眼里,这些只能被称为打情骂俏的花招了。 关于那天在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由于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纷纷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又大概听说‘撕打激烈到警报器都被触动了’而产生了浓重好奇心的泰伦,硬是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厚颜无耻地成功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秘密取得了当时的监控记录。 基于对未来皇后和皇帝的会见历来火花四溅的了解,他隐约猜到内容会十分精彩,难得地忍到了不被打扰的观影时机,不但连妻子都没有告诉,还极谨慎地躲进了军方专用的拷问室里,甚至屏蔽掉了一切通讯设备,才放下心来,开始了欣赏。 ——他很快就庆幸自己很有先见之明地开启声波屏蔽仪了。 内容的精彩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得多。来来回回不知观赏了多少次威严冷酷的皇帝不仅被扒掉了裤子,还差点惨遭反攻、从床上和人鱼轰轰烈烈地大战到床下,反反复复地交换着上下位置,浑身都弄得无比狼狈,直到不慎撞了警铃才不得不停战的窘态,泰伦上将躺在地上,痛苦地拍了拍笑得彻底僵硬的脸部肌肉,同时也对做出该壮举的未来皇后由衷地生出了敬仰和崇敬之心。 他很快就再次获得觐见最强勇者的殊荣了。 尽管克莱因陛下仍未打算公开银色人鱼的真实身份,却开口准许了他人与他进行交流,还因他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腺体分泌的结合素的水平,也不再限制其行动了——当然仅限于在宫廷内自由行走。 让泰伦不能理解的是,陛下特地警告过他们,不允许让人鱼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在今晚之前,他会以为心思深沉的皇帝自有计划,如今看来,他更倾向于猜陛下只是想借此玩什么情趣play吧。 从军部信息处取到了给他专配的通讯仪和武器后,泰伦亲自跑一趟给他送去,也是在换鳞期结束后,总算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结果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穿着克莱因的常服,眉眼淡淡地含着笑,态度落落大方,身形高挑,相貌俊美无铸的银发青年,就是印象中那柔弱美丽得堪为艺术品,却冷冰冰地避人于千里之外的人鱼。 “很高兴见到你,泰伦上将。”拉斐尔微微笑着听了他的自我介绍,彬彬有礼地主动与他握手,以再流利不过的普兰尼特语答谢后,接过了被迷得有些精神恍惚的上将递来的东西,毫不避讳地当场戴上:“真是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既然人鱼的身份在这些人中已经暴露,再用安东尼这个假名就失去意义了。拉斐尔恢复了原本的名字,虽然或多或少有着暴露在危险中的不自在,总体来说还是要轻松许多的。 泰伦只觉得自己活了那么久才知道,当美貌到一定境界的时候,绝对是具有一定精神攻击性的——被那双比宝石还要璀璨晶莹的眼眸盯着看时,至少连公认不贪恋美色的他都受到不小的影响,更别提对方的嗓音也是无可挑剔的悦耳动听:“小事一桩。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拉斐尔不以为意道:“计划倒算不上,应该会麻烦仆从们带我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吧。” 泰伦倒是想起了什么:“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我很乐意带你去射击场看看,这时候军校的四年生们正在那里进行古武训练。” 虽然随着科技的进步,太空作战早已进入了以机甲和巨型战舰为主体的时代,可为了更好地辅助训练人体自身的机敏性和战斗直觉,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能源损耗,以机甲为主的军校的教育方针皆十分注重推行古武。 拉斐尔带着点玩味地看着他:“能有这个机会,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我的活动范畴恐怕是非常有限的吧?” 他也毫不怀疑自己仍然处于监视之下。 泰伦居然被看得有点紧张:“这倒不是问题——”他差点脱口而出要去请示一下陛下,临时改口道:“请你理解,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出自恶意,而是不想让你遭遇任何危险。” 拉斐尔慢慢地哦了一声,像是来了点兴致:“好。” 泰伦赶紧道:“要是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拉斐尔颔首,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冷不防问道:“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克莱因的人吗?” 泰伦却是片刻都没放松警惕,当下就不带半分迟疑地说了谎:“很遗憾,我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拉斐尔唇角微微翘起。 在他看来,飞快的否认就跟承认没有区别,只让他更确定那人地位极高就是了。 看来,无论是人族还是人鱼族,要彻底征服一个性情刚硬的强者,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成为被主导方,一起延续后代……都不是件轻松的事。 从小就渴望建起属于自己的家庭的拉斐尔早就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确切地看到希望的此时,便多了些要变强的迫切感。 克莱因会激烈反抗也是对的,拉斐尔想,在他能充分证明实力比妻子强之前,还配不上拥有对方的资格。 就在这时,泰伦腕上的通讯器忽然颤动了一下,显示有新信息进入。他愣了愣,立刻点开,然后就看到了陛下简明扼要的留言:“你可以回去了。” 泰伦:“……”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结果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身轻便戎装的克莱因笔直地站在台阶最上面的那一级,深色的制服都被露水打湿了薄薄的一层,眸光深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被那道目光扫到的泰伦果断选择第一时间远离:“抱歉,我有急事必须先走。” 拉斐尔也看到了前面的克莱因。因为他早就认定他们肯定认识,又对被他视作未来妻子人选的克莱因表现出的这份别扭的热情感到高兴,当下也不拆穿这个拙劣的借口:“很遗憾,看来只能下次再说了。” 泰伦匆匆忙忙地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克莱因不知何时走了近来,恰好捕捉到他的话尾,状似无意道:“遗憾什么?” “没什么。”拉斐尔和颜悦色道:“那天我对你采取的手段太强硬粗暴了,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 克莱因的脚步一顿。 他微微侧过脸来,目光诡异地看着拉斐尔。 拉斐尔的语气不由得又变得温柔了一些:“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件用我的鳞片做的衣服的话……我不会再介意你穿它了。只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之前的怒气,在我们族,类似的行为往往是被视作严重挑衅的。” 克莱因的眼神越发微妙。 拉斐尔心想这应该算解释清楚了,至于接下来具体要说些什么,既要争取博得对方欢心,来抹去之前造成的坏印象,还得不着痕迹地强调自己身为主导方的位置……他就没有什么头绪了。 毕竟他连人鱼都从没有追求过,何况是身边这个非要用羞涩的外衣挡住火辣的热情的人类了——拉斐尔之所以会这么笃定,是因在原本的族群里,哪怕是最泼辣奔放的人鱼,在与命定伴侣交换定情信物的时候,也顶多是要一片最珍贵漂亮的鳞片的。 没有任何一条拥有最基本的戒备心的人鱼,能接受无时无刻不被另一条人鱼的气息包裹住的感觉,哪怕是伴侣的也不行。 拉斐尔走了一会儿神,最后只问了这么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克莱因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你的通讯器里有定位系统。” “原来如此。” 拉斐尔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只更对人族的科技发展水平充满兴趣了。幸好现在语言已经不再构成障碍,又刚从泰伦上将那里获得了有连上星网权限的个人终端,随时都可以去研究。 还忍不住心情颇好地在未来配偶的优点上,添了一项“坦诚直率”。 第十九章 这个季节的普兰尼特星还是让人感觉比较冷的,虽然拉斐尔和克莱因都属于不怕冷的体质,在进入空无一人的封闭式看台后,护兵还是第一时间送出了打开温度调节器的指示。 看来这里并不是随时都开放的,拉斐尔这么想着,默默地哈出一口凉气。 他虽对建筑学一窍不通,也觉得这里设计的很好,既有足够的高度俯瞰,又不会离得太远导致看不清,观看角度更是刚刚好,可以将场上各人的表现一览无余。看窗的玻璃是单向可视的,保证了隐秘性,场上的军校生们也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会降尊纡贵地来观看他们练习。 比赛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乡巴佬人鱼从没见过类似的运动,感到很是新鲜,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侧过脸来冲一言不发的克莱因笑笑:“他们要做的,就是要把长形细木通过特定工具发射到一定距离外的圆靶上吗?“ 克莱因点了点头,简洁地说明了一下规则。 他对学生们的大概水平心中有数,自然提不起兴趣来,全程只顾着欣赏人鱼神情专注的侧脸去了。 拉斐尔不太理解地问:“非要用弓不可吗?不能直接手动投掷?” 比起借助工具,人鱼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凭自己臂力的准头肯定要可靠得多。 难道说弓是用来增加难度的? 克莱因瞥了他一眼,颇有种无语的意思:“一般人的臂力不足以让他们把箭身投掷到那个位置,抛物线也不会允许,那是辅助用的。” 能在水中轻而易举地抛出铁铸长矛直击猎物的拉斐尔实在难以想象这一点,随便哦了一声,看有些学生把箭射得七零八落的,不怀任何恶意地评价:“应该不难。” 克莱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拉斐尔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一方面是怕未来的妻子会觉得他轻狂,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只是看着容易做着难。为了做出补救,他想了想说:“等他们结束了,我可以去试试吗?” 这样就可以好好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了。 克莱因不知在资料上一向表现得无比低调的人鱼这回是有意要展示一下本事,只当他是突然有了兴趣:“当然可以。” 明确得知了他愿望的皇帝甚至都不愿意让人鱼等那么久,而是直接使用通讯器让泰伦下达命令,把军校生们一下午的射击训练改到成别的项目。泰伦一边心里抱怨皇帝太过蛮横无理,身为曾就读于皇家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即便谈情说爱也要给他和这些无辜的学弟们找点麻烦,一边雷厉风行地给校长发通知,很快,不明情况的学生们就被教官集合起来带走了。 拉斐尔浑然不知他还折腾出了这些事来,只看到射击场被清场了,就听到克莱因说:“可以了。” 人鱼跃跃欲试地脱了碍事的外套,跟着克莱因往升降梯走去。 只是才走了几步,拉斐尔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忽地抓住了克莱因垂在身畔的那只—— 走在前面的克莱因显然是没有防备他的,他速度又非常的快,一下就紧紧地握住了。 拉斐尔甚至都能通过那冰凉的手感觉到对方连整个身躯都轻微地震了一下,然后克莱因猛地回头,以一种非常奇异的目光看了看他,又垂眼看了看两人的手相握的位置,却没有挣扎。 拉斐尔的心砰砰直跳,表面上仍做出镇定的模样,水润的眼里不自觉地带了点调戏的意味,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尾音携了几分宠溺般微微曳长:“嗯?” 初次耍这种小手段的他还以为表现得很完美,却不知对方能把他颊上泛起的玫瑰色看得一清二楚。 “……” 皇帝虽然想拆穿这份若无其事,要甩开导致自己浑身都不自在的手也是轻而易举的,然而尽管在理智上明白,身体却像被抛上了云端一样轻飘飘的,总无法按照所想的那般反应。 随便嗯了一下,索性就任人鱼笨拙地牵住他了。 拉斐尔觉得气氛很好,有心加点甜言蜜语,思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只憋出句:“陪了我这么久,不会耽误你做自己的事吗?” 克莱因言简意赅:“不会。” 他从不轻易把公务随意延后或者推到其他大臣头上,但部下们目前都更关心他的婚姻是否顺利幸福,争先恐后地要帮忙分担,好让皇帝能得到更多的私人时间与皇后沟通感情。 对他们约会一事,怕是只会乐见其成。 拉斐尔低声道:“那就好。” 即使有皇帝的纵容,拉斐尔到底没能撑到最后,在走出升降梯的时候,他就赶紧把手松开了,怕被其他人看到。 护兵早就看了个一清二楚,也没敢提醒其实这里多的是监控,唯有目光飘忽地把脸转向别处。 克莱因不禁感到无语,他还没怎么样呢,调戏他的对方就情不自禁地自己害羞起来了。 尽管多少觉得好笑,在察觉到被放开的时候,他也只是回眸静静地瞅了人鱼一眼,忍住没说话。 护兵取来了两把弓,一把是崭新的、初学者专用的,另一把是皇帝在军校时使用过的旧物。 尽管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了,常被手指接触的地方也磨得十分光滑,可内务总管一直有安排人去保养这些非常具备纪念意义的珍贵物品,故以看上去也很漂亮。 已经让人上好弦了。 拉斐尔倒不眼馋,很自觉地接过了新手用的那把,他的动态视力极好,回忆着方才学生们的动作,稳稳站好,试探着把它拉开—— “啪嗒。” 并不脆弱的弓身很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拉斐尔一脸震惊:“……” 因为看着那些人拉着比较费力的样子,他下意识地就用了八分力气,一下就把弓给崩断了。 克莱因才想起来,不能用普通人类的标准和思维来衡量只有外皮是柔弱的凶残人鱼:“……给他换一把最强的。” 吸取了刚刚的教训,拉斐尔这下不敢太用力了,把箭尾卡在弦上后,开弓时一点一点地往上加力,仍是非常轻松地就把它给拉满了。 克莱因微微蹙眉,把自己的弓递给了护兵,站到拉斐尔身后,亲自指正他单纯是模仿的动作中错误的地方。 拉斐尔在换鳞期后高了许多,克莱因只需要稍微前倾一点,姿势在旁人看来就变得无比亲密,尤其拉斐尔的身形比较纤瘦,胸宽肩阔的皇帝就像把他整个人都包住了一样,再微微垂眸,唇就如同紧贴住他的耳廓般了。 拉斐尔原本正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远处的靶,在心中算计着角度,冷不防被克莱因突然靠近,又在他敏感至极的耳后说话带出的暖气给弄得颈后一麻,遽然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根。 之前不是没被克莱因做过更激烈的亲昵行为,可由于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他潜意识里中认为不该让身为被主导方的妻子来主动表达太多,更应该让他来做才是。 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对这些小动作分外敏感了。 克莱因明知故问:“怎么了?” “嗯,嗯,”拉斐尔条件反射地往前避走了两步,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了。” 克莱因没有立即追近,而是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站了几秒,在拉斐尔刻意忽略掉他的影响时候,蓦地跨了一大步,像是轻笑了一下,一手轻轻捏住线条纤柔的下颌,旋即一个轻吻就落在了侧颊上。 第二十章 他的突然袭击让拉斐尔吃了一惊,一时间呆愣住了,没有做出反应,就呆呆地任他吻着。 克莱因得寸进尺,抵着他下颌的食指稍稍侧了一下,就扳成了两人面对面的姿势,温柔地含住了他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润着。 拉斐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反客为主地伸出双臂把克莱因的颈项给抱住了,略一用力,闭上眼,上身主动地小压了过去。 同时舌尖急切地撬开冰凉的唇,顺势探进去,强势却毫无章法地进攻着。 传来的触感曾经让流淌着低温血液的拉斐尔很厌恶,可或许是多了认同的缘故,明明是同样的举动,他此时做出来却只觉得愉快而心暖,又怀着对克莱因那一片柔情和痴心的感动。 而首次得到青涩生疏回应的克莱因,心尖也莫名地感到一阵异样,他本以为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顺应本能,理智不应会被动摇的,可只是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亲吻举动,就像尝了一勺甜腻的蜂蜜般,特有的味道在脑海中许久都挥之不去。 他只稍稍分神,轻轻地吸了吸气,绝大多数注意力都集中在搂着对方腰的手上,瘦削而柔韧的身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能无比契合地贴着自己的,若不是衣服缝合的严密,没有任何缝隙可钻,隔着层衣料摩挲不已的手恐怕早就忍不住探进去了。 不过克莱因很快也意识到,有这个想法的不只是他——拉斐尔仿佛从他的动作里得到了启示,也毫不客气地将手移到皇帝的腰下一带,学着他曾经的做法,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揉起来了。 拉斐尔还无比单纯地眨了眨眼,诚心问:“舒服吗?” 克莱因:“……” 原本甜蜜的心情瞬间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由于拉斐尔和克莱因都是彻头彻尾的新手,吻技也烂得不相上下,全凭本能,倒没发觉互相把嘴唇啃得红肿这一点有什么不妥。 分开后,拉斐尔抿了抿唇,重新拿起弓,在克莱因的指导下记住自己瞄准用的靠位要在脸颊的哪个位置比较合适后,忽然问:“你精于这个吗?” 克莱因看着他:“并不。”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曾以优异成绩毕业于这所军校的指挥系,对古武却谈不上擅长。 拉斐尔略微思忖了一下,笑着建议道:“等我再试几次后,不如一起比试一下吧。” 克莱因心情颇好:“可以。” 这下拉斐尔成功燃起斗志来了。他虽在技巧的熟练度上远不及克莱恩,可在身体素质方面得到造物主厚爱的人鱼在讲究准确度的战斗方面的天赋远胜于人族,一旦掌握了要领,在认真练习几次,他以叫人瞠目结舌的恐怖速度进步着,基本每次都能命中靶心。 只是临到要较量的时候,拉斐尔看着克莱因射出十箭,有八下正中靶心,另外两下都只在边缘——这还是久未练手的皇帝称得上超常发挥的成绩了,然后忽然意识到,他忘了比赛的对象是谁。 是要显摆一下本事没错,可好胜心太强而因此太打击到对方引起反效果的话,就成为弄巧成拙了。 ——特别是心思十分细腻的克莱因。 拉斐尔这么一想,霎时间就改变了主意,轻轻松松地射中八下后,剩下两箭就漫不经心地射脱靶了。 算算总成绩的话,还是克莱因获胜。 为了避免明天因运动过度而肌肉酸痛,尽管还感觉不到疲惫,拉斐尔仍然决定适可而止,笑眯眯地让人把弓收回:“真遗憾。”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不出半点可惜的色彩来。 克莱因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嗯。” 可怜皇帝再怎么想也只能猜拉斐尔是不慎失手才会落败,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也会遇到……被让的一天。 考虑到克莱因还有事情要做,拉斐尔体贴地提出让对方先回去忙,留他自己一个人让仆从带着在附近逛逛就可以了。 克莱因却邀他一起。 “这样好吗?”拉斐尔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的,只不想给疑似高官的未来妻子带来麻烦,探究地问:“恐怕不方便带外人进去。” 克莱因摇了摇头,没有做出解释,很自然地牵起拉斐尔的手,转身就往议事楼的方向走了。 拉斐尔:“……” 他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反握了回去。 克莱因办公的地方除了必须品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色调也非常冷清,拉斐尔只大概扫了几眼,就对乏善可陈的摆件了如指掌了。他见克莱因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不愿打扰他,就退回了走廊上,开始研究放置了大量纪念物品的陈设柜。 结果,其中有个精巧的摆件,当场就夺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拉斐尔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头。 “拉斐尔?” 泰伦上将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头显眼的银色长发,虽然语句的尾音带了点疑惑的上翘,他却是基本肯定对方的身份了,只有些意外一心要掩盖身份的陛下会邀他来这里。 果然只是陛下安排的小游戏而已吗…… 泰伦腹诽道。 “嗯。” 拉斐尔心神不属地应了一声。 “你在看什么?”泰伦走近后,发现他很感兴趣的居然是一个由某种贵重金属熔铸而成的人鱼造型的摆件:“哈哈,是你族人的形象吗?” 不料拉斐尔当真点了点头,由衷赞美道:“工匠的手艺很好,几乎完美地还原了族长的长相。” 是他所熟悉的那张卑劣冷酷,自私无情的丑恶嘴脸。 拉斐尔更关心的是,人鱼王如今不过三百来岁,这个一定是近期见过他的人所制作的作品了。 “这么巧!”泰伦不禁有些惊讶。他没有察觉拉斐尔的真实情绪,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可以派人把制作者找出来。” 鉴于他们不久前才将艾兰星系的人鱼族连根铲灭,他很识趣地不去提醒这一茬。 拉斐尔拒绝:“不用了。” 泰伦再迟钝也发现他的态度不对了:“呃……” 拉斐尔轻笑着承认了:“嗯,相处得不怎么愉快。” 如果呈现在他面前的是用族长为原材料做成的人鱼刺身的话,他倒是会很乐意尝上几口;同样,人鱼族对他的恶意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只可惜了德莱和他的绿藻朋友们。 “是敌人的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克莱因把他们对话的后半截听得一清二楚:“那不是更该找出来吗?” “没想到你对收藏人鱼这么热衷,”拉斐尔不欲多谈这个话题,顺口揶揄他:“我还以为能得到你宠爱的人鱼只有我呢。” “……” 克莱因听了这话只是默默地瞅了他一眼,反而是银色人鱼被自己这一随口随得脸红了。 泰伦憋着笑,克莱因皱起了眉,一板一眼地进行了否认:“我并不是对人鱼这个物种有特别喜好。” 确切地说,在他过去那么多年的生命中,对任何生物都不曾有过半点偏爱。 拉斐尔愣了愣,不禁笑了:“我的荣幸。” 克莱因嗯了一声,接着用权限卡把展示柜打开了,然后把那个人鱼王造型的工艺品取了出来,稍微顿了一下后,就直接递给了拉斐尔。 泰伦:“……”什么意思? 拉斐尔笑着明知故问:“这是由我处置的意思吗?” 克莱因:“嗯,我也可以代你销毁。” 泰伦上将想要阻止:“等等,那好像是索尔星的州长送来的,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笑得眉眼弯弯、既圣洁又纯美无害的拉斐尔一手托着它的底座,另一手轻柔而缓慢地按了上去—— 号称最坚硬的贵重金属之一浇铸成的它,就像泥塑的一样,瞬间被那只优雅修长的手给压成了一张薄饼的厚度。 第二十一章 拉斐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要有他在,克莱因就不可能集中精神办公,不想妨碍他忙工作,尽管对这栋大楼充满了兴趣,他也还是决定索性不再逗留,让侍从带着自己回房去了。 拿着泰伦给的信息,他在内网和外网上都顺利创建了账号。大体上说两者的区别的话,那就是内网只覆盖了归普兰尼特星辖制的所有从属星系,外网则对全星系的居民都开放注册。 拉斐尔决定先从内网开始熟悉,登入后,在系统提醒他输入网路用名时,拉斐尔犹豫片刻,信手填了‘克莱因’进去。 这么简短的账号名,理所当然地显示已经被注册了。 拉斐尔这下反倒是非要通过不可了。他想了想,模仿着系统推荐的选项,随心所欲地加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前缀,从“魔女克莱因”、“少女克莱因”、“克莱因夫人”到“漂亮宝贝克莱因”“克莱因容易心情不好”……挨个试过去,最快成功的,竟然是“傲娇爱妻克莱因”。 不过在拥有庞大用户数量的内网里,虚拟名字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的,他的画风虽然看着不太正常,但也不会奇葩到能引起人的注意。 ……只要暂且别被克莱因发现就行了。 正式决定后,丝毫不心虚的拉斐尔飞快地完善了必须的资料,之后就可以欢快地顶着这个略羞耻的名字在网络上活跃了。 或许是因为想做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又满心都是初次接受‘很厉害的新鲜事物’的兴奋和激动,拉斐尔踌躇了许久,还是一头钻进了排行最前的某科学杂志的在线数据库中,如饥似渴地查看起这些资料来。 当克莱因于深夜忙完,身体不受控制地飘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拉斐尔对着平板光脑两眼放光,废寝忘食地盯着屏幕的画面。 皇帝不禁皱紧了眉头。 拉斐尔太过专注于这新奇又富足的资料储存库,半点没注意到他的靠近,直到眼角余光扫到熟悉的黑色军靴后,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将页面往下滚动,好让顶端的账号名被掩藏起来。 这番动作太明显,克莱因忍着不满,在他身旁坐下:“在看什么?” 拉斐尔很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一点,让克莱因能舒舒服服地靠着他,面不红心不跳:“在看杂志论文。” 克莱因在界面上确实找不出疑点,心里的烦躁就稍微减轻了几分:“让泰伦给你内部图书馆的权限,里面的资料更全。” 拉斐尔笑了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克莱因艰难地克制着自己不去搂人鱼那十分惹眼的细腰,表面上倒不动声色:“没有。” 不知道碰到了触摸屏的哪里,界面突然跳转到了某个购物网的界面,琳琅满目的全是推荐商品的宣传图片,从小的宝石耳饰,到大的民用机甲和飞艇,拉斐尔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度假用小星球刚进入拍卖流程不久——其中一个制作得精巧又帅气的音乐型机器人瞬间就夺走了拉斐尔的注意力。 克莱因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好一会儿了。强压着被忽视的不悦说:“直接买下来就可以了。” 拉斐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旋即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我又不需要这个,只是觉得比较新奇而已。再说了,我也没有钱。” 作为最畅销的新产品之一,它毫无疑问是富人才会考虑购入的奢侈品,别说是身无分文的人鱼了,那高昂的价格是普通人几年份的薪资也承担不起的。 克莱因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是真的。”拉斐尔一边觉得没有丝毫金钱观念的克莱因实在是很可爱,一边难掩有趣地笑道:“我点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他随意戳了下购买的按钮,待到进入付款界面时,拉斐尔让送货地址自动默认账号资料上的,然后点了付款。 出乎意料的是,不仅没有弹出余额不足支付失败的界面,还显示购买成功,货物会在一小时内送达,然后就自动导入相似的推荐商品的界面了。 “咦?” 这下轮到展示失败的拉斐尔诧异了。 他只能认为是购物网的系统临时出bug了,便随手点开另外一张图,准备再试一次。那恰好就是这个网站在出售的唯一一颗私人度假用的小星球。 拉斐尔看了看它的说明,既为那高到可怕的价格咋舌,在做了换算后,又大概对普兰尼特星的大小有些粗略的概念了。 它大约是艾兰星的二百万分之一,而身为皇帝所在的主星,普兰尼特星比艾兰星要大上八万倍左右。 克莱因一声不吭地看了半天,这时却一针见血地进行了评价:“这种便宜货只可能是被资源商开发过度了才打上度假用途来着急出售的废星,想要的话,先让泰伦给你先初步筛选,再列出清单,没必要买残次品。” 拉斐尔被他的郑重其事惹得哭笑不得:“便宜货吗?我只是随便试一下而已,并不可能真的去买的。” 不过,拉斐尔觉得方才的付款成功十分蹊跷,不禁怀疑起这网站是否本身就是个大骗局来,他想了想,极快地点进了不可能作伪的账户余额的界面—— 那是一个以九带头,背后跟着一大串几乎能溢出屏幕的零的庞大数字。 “……这是什么?” 银色人鱼的手抖了抖。 “什么?”克莱因重复了一次他的疑问,旋即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关联了我的账号。” 这还不包括继承来的产业,仅仅是他个人攒下的财富——世上再没有比通过战争来劫掠优质资源更能牟得暴利的了。 他恰恰就是全宇宙公认最丧心病狂的战争狂人。 拉斐尔:“……” 他既是在懊恼自己一个不慎居然占了未来妻子便宜,也是后悔刚才随便选的机器人的款式——早知道就不默认粉红色了,还有为对方温柔无私的默默奉献而感动不已。 克莱因不知他心神激荡,随手接过人鱼手中的平板,直接导入通讯器中泰伦传来的讯息,列了整整十页的星球就呈现在拉斐尔的眼前。 他递回给拉斐尔,简单道:“看。” 银色人鱼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即使不怎么感兴趣,也还是认真地不带半点敷衍地将所有照片都扫视一轮后,真心实意地称赞了几句。 克莱因又问:“你觉得哪些比较好?” 拉斐尔只得划拉了其中几颗呈柔和的水蓝色的:“对我来说,这几张的颜色看起来最舒服亲切吧。” 尽管换鳞期后,人鱼可以随时进行高级拟态,在陆地上长期生存并没有什么问题,作为水中诞生的生灵,不可更改的天性还是更偏爱有水的环境一些。 克莱因:“嗯。” 说完他打开了通讯器,对着那头的泰伦念完了被拉斐尔点到的那几张于列表中的代号,叮嘱了句“尽快”,就挂了。 克莱因仍是云淡风轻的扑克脸,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拉斐尔却获得了可谓是极其不详的预感:“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涉及到那些小星球的政策上的问题难以做出抉择,索性由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士来随机选出么? 拉斐尔牵强的想象还没画上句点,克莱因就泰然自若地揽着他往床上一躺,浑不在意地回答道:“当然是让他把它们转到你名下。” “…………………………” 拉斐尔的笑登时僵在了脸上。 那头接了皇帝任性的新命令的泰伦,也只有一边哎呀呀地感叹他们真是进展神速,一边唉声叹气地开始联系相关部门处理那几颗度假用的小卫星的所有权转变事宜的份了。他倒没有任何劝诫和反对皇帝表现得财大气粗的意思,毕竟人鱼已经是被所有高层都认定成未来皇后的唯一人选了,不说这些都是纯属皇帝私有、任其处置的财产,哪怕是要从国库里拿一笔为皇帝求偶专用的款项,只要打报告走走形式,也肯定是会被通过的。 况且皇室中还不曾有过离婚的先例,哪怕陛下为了讨得拉斐尔欢心弄得身无分文,成功结婚后,只要他愿意,就又能以共同财产的名义重新拿回一半所有权了。 相信陛下还是很精明的……吧? 不知怎的,泰伦竟是万分不确定起来了。 第二十二章 拉斐尔开始极力劝说克莱因改变主意。 “它们在我这里完全不会派上用场。” 克莱因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满足地闭上眼,许久才回道:“放着就行。” 拉斐尔又说:“我其实不喜欢它们,只是出于礼貌才夸奖的。” 克莱因不为所动:“那你再挑几个。” 是‘再’不是‘另’。 拉斐尔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目前的行动不是有限制吗?连出内城都不被允许,更何况是宇宙旅行了。” 他以为自己身为本就地位敏感的艾兰星的人鱼,又在途中刻意隐瞒了身份混入军队里,才显得比较可疑而要监管起来,却不知身旁躺着的这人就是罪魁祸首。 克莱因奇异的思路却拐到另外一头去了:“你是在抱怨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吗?” 拉斐尔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克莱因稍稍思忖,却自顾自地顺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近期不行,下个月可以陪你去其中一个呆一周。” 作为众人眼中的工作狂人,他最近的表现已经称得上是消极怠工了,可也没到能空出超过一周假期的地步。 拉斐尔头疼地觉得,两人恐怕是完全无法正常沟通了:“……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能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呢?” 克莱因仿佛还停留在之前那个话题上:“你要是觉得无事可做的话,不如由我给你安排一份工作,也只有你最能胜任。” 拉斐尔倒有点动心了:“是什么?” 克莱因回答的无比迅速,就像早已演练过许多次一样:“我的私人秘书。” 就这个选项的可能性,拉斐尔足足考虑了半分钟。 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鱼和对这方面略知一二的皇帝不同,对于‘私人秘书’究竟是个多么情趣的职务毫无概念,可心思细腻的他也依稀猜到,要是充分把握和利用这个增进感情的机会,克莱因会愿意为自己诞下后嗣的时期就指日可待了。 然而考虑到对方在自己在场时展现出的十分低下的工作效率,仅存的品德还是让他颇感可惜地婉拒了:“……我的能力有限,也不太适合,谢谢了。” 克莱因的兴致瞬间就淡了下来,毫不掩饰他的失望之情:“关于那几颗东西你要是还有异议的话,去说服泰伦吧。” 拉斐尔闻言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了克莱因拥有狡猾透顶的本质:对方绝对能听懂之前那番话的意思,只是故意装作不懂,在逗他玩了那么久后,又抛出泰伦上将来敷衍他——任谁都看得出泰伦到底对谁言听计从。 拉斐尔最后语气强硬道:“很遗憾,就算你愿意把它们无偿赠送给我,我不但无法支付相关税款,连基本的管理费都交不起,逾期是会被政府直接没收的吧?” 克莱因奇怪地微微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每年的维护费用会自动从联名账户扣除的。” 而且身为皇帝,他毫无疑问地享有全星系独一无二的无条件免税资格。 拉斐尔:“……” 他才想起来,账户在未经过他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和克莱因的关联在了一起,莫名其妙地从赤贫飞跃到顶,一举成为顶级富豪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克莱因忽地翻了个身,拿背冲着他,完完全全是一副拒绝商量的姿态。 拉斐尔不死心地绕到他那边,克莱因索性连眼睛也给闭上了。 这样的举动幼稚却有效,至少此刻的拉斐尔就拿摆明了要耍赖的克莱因实在没有办法,经这么一番惊吓和折腾,他也有些疲惫了,去隔间洗漱完后,体贴地没赶一副非要留下过夜的架势的克莱因,而是直接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床很宽很大,睡下五六个成年人都没有问题,尽管有温度调节系统运作的室内一直被维持在最舒适的数值范围中,拉斐尔仍旧顺手把薄被分了他一半。 感应灯自动熄灭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克莱因缓缓地把正面转了回来。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过去习惯在水里熟睡的拉斐尔已经彻底接受这更良好也更适合他如今身体形态的睡眠环境了,良好的夜视能力可以让他勉强勾勒出躺在身边的人的轮廓,但很快就感到了倦意浓浓。 不过,在意识快要淡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近几天里一直在心里徘徊的疑问:“为什么你要一直拒绝我的求欢呢?” 克莱因:“……” 虽然他没有和人谈情说爱的经验,但这种话是该这么直爽地被问出口的吗? 他还在错愕的时候,半点没有腼腆羞涩的拉斐尔已经正儿八经地开始解释了:“你或许对我们的身体特征和习性都有一定误解,尽管人鱼族有很多地方和蛇类很相似,譬如都有被鳞片覆盖且具有攻击力的长尾,又都比较偏爱阴凉潮湿的环境,可这不代表在……” 克莱因:“?” 拉斐尔停顿片刻后,充满遗憾地轻咳了一下,幽幽地说:“我只有一根,也没有倒刺,你应该不会太疼的。” 克莱因:“……………………”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拉斐尔还是很高兴自己把这个最关键的误会给麻利地澄清了,心一放松,很快就顺利入睡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克莱因早就不见踪影了。拉斐尔坐起身来,用几分钟清醒过来后,回忆起昨晚的事,还是选择先去联系泰伦碰碰运气。 泰伦是在给皇家军校的三年生上公开课时接到拉斐尔通讯的,对外公开的那只通讯器早被设置了静音,响起的是联系人少得两只手数得过来、却个个是惹不起的大哥的内部那只。在看清楚申请接入信号的名字时,更是连课都赶紧中止了,匆匆跑了出去,不忘将随身携带的声波屏蔽仪黏上:“我是泰伦,拉斐尔吗?” 拉斐尔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细心地听出他声音有些急促,问清楚情况后,非常温和地致了歉,表示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让他先忙完再说。 这好得过分的态度,直让最近在任意妄为的陛下那里吃尽了苦头的泰伦听得既是热泪盈眶,又是神清气爽,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放缓放轻了几倍:“不用担心,还是请你先说吧。” 拉斐尔直截了当:“虽然现在才说或许太迟了,还是想麻烦你取消掉那几颗渡假星的过户。” 泰伦本还想就他们的关系进展神速来调侃几句,不料提起的是这件事,在不清楚陛下安排之前,他故作为难道:“这我倒是真没办法,相关手续早就完成了。” 拉斐尔不禁失望:“居然这么效率吗。” 当然了,谁敢耽误皇帝陛下给未来的皇后送定情礼物。 即使这么腹诽着,泰伦仍是不动声色地劝了几句:“没事没事,反正管理费照样从老账户上扣,而且普兰尼特星的婚姻法于财产这一方面的条款十分完善,无论户主是谁,都不会产生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影响的。” 拉斐尔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在他看来,这种极有吃软饭嫌疑的举动完全是不可容忍的,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该对妻子做出的事。 可一味拒绝的话,不说克莱因不会允许,这种态度本身也是很伤人的。 他这么一走神,就错过了泰伦接下来说的话,等到对方问他是否同意了,拉斐尔才反应过来,只得歉意地请他重复一次。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泰伦直爽道:“就是明天晚上有一场比较正式的聚会,要是你愿意的话,请当某个人的舞伴吧。” 拉斐尔会心一笑:“克莱因的吗?” 泰伦也笑了:“当然,看来这人选方面确实没什么神秘感可言呢。” 拉斐尔爽快地同意了:“我很乐意,但要恶补相关礼仪和必知事项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泰伦根本没把这个当过问题,哈哈笑道:“要是你愿意接受一些小小的指正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也无关紧要。” 他这话是体现出了普兰尼特星身为绝对霸主,在任意其他星系的来宾面前都能从容展示的傲慢,别说在出类拔萃的外形和气质上拉斐尔就能轻松胜任,就算是个其貌不扬的草包,单凭他即将登上的崇高位置,拥有高贵出身的来宾也得真心实意地奉承他。 拉斐尔则把泰伦的话误解为‘因为克莱因的身份不是那么举足轻重,所以他作为舞伴也不需要太紧张’了。 于是他心态平和地应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刚挂断和泰伦的通讯,不过眨眼功夫,克莱因的投影就切进来了。 而且和其他人只能发起连接申请的情况不同,他的似乎拥有更高的权限,不需要经过通讯器主人的同意,信号直接就会接通。 毫无预兆地呈现于眼前的全息映像栩栩如生,精细得连睫毛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又犹如近在咫尺,让拉斐尔不得不昂起下颌看:“克莱因?” 背景是昨天才见过的办公室的落地窗,自鱼缸碎裂那次不愉快的相见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克莱因一身飒爽标挺戎装的模样。 原来这个迷你终端还带有立体投影功能啊。 土包子人鱼越发对人类发明出的这类精细科技产品感兴趣了,哪怕此时的克莱因明摆着心情不好,也没能影响这点:“你上数第二颗纽扣歪了。” 克莱因本来拧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闻言反射性地垂眼检查,在发现拉斐尔纯粹是在戏弄他时,脸色变得更黑了,劈头就问忍笑的人鱼:“刚才和谁在通话?过了那么久。” “泰伦上将。”拉斐尔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在这里我也不认识其他人。你怎么了?” 克莱因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曳:“他找你?” “你的脸色这么可怕,我可以认为你吃醋了吗?”见对方的脸色骤然变得更糟,拉斐尔再迟钝也能猜对原因,戏谑地挑了挑眉:“你真是太可爱了。” 他险些发笑,好歹掩唇侧过头去,许久才艰难地按捺住了笑意:“主要是我想请他帮忙——因为收到了一份来自某人的烫手的昂贵礼物。” 克莱因面沉如冰,继续质问:“只是这样吗?” 拉斐尔眯眯笑。 克莱因语气里的不满几乎都快溢出来了:“所以,”他强调道:“这就是我截止刚才都一直无法接通的原因?” 从明天起的一周内,陆陆续续会有其他星系的宾客过来参与对外的战后庆功宴,克莱因理应要变得无比忙碌的。不过上一场会议刚结束,仍旧是迫不及待地想联系他了,却始终失败。 换做他能冷静分析的正常时候,他就能看出自己此刻的表现就像求偶过程中被不识趣者打扰的雄狮,狂躁得不可理喻。 “嗯呢。”拉斐尔笑笑说:“抱歉,他提起明晚舞会的事,所以说得稍微久了一点。” 克莱因飞快接道:“你想去?” 他直觉拉斐尔不会喜欢那种场合,又尚未决定是否该现在就近乎妥协地对外公开人鱼的身份,便打一开始就没想到要发出邀请。 况且…… 那可不是场单纯的庆功宴。 “我?”从克莱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拉斐尔硬是读出了些许隐情,他一边分神思考,一边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语气稀松平常地说:“反正也没其他事做,能帮上你就再好不过了。” 克莱因沉默了,既没明确赞同,也没表示反对。拉斐尔见他表情严肃,忍不住调戏他道:“而且你怎么那么早就离开了?我还想送你一个热情的早安吻呢。” ——很好。 克莱因似笑非笑:“是吗?” “嗯?”拉斐尔不知泛红的脸颊已经暴露了他,姿态随意地倚着墙,以在皇帝看来显得优雅而不羁的动作,不耐地扯了扯系得有些偏紧的领结,又饶有兴致地抱着肘,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旋即发自肺腑地赞美道:“对了,你穿这身衣服非常性感,类似的款式适合你。” 长期居于上位的克莱因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气势压人,修裁得体、细节考究得堪比仪仗队用的制服更显得英俊的脸庞威严中带着凛凛,浑身透出股不容侵犯的禁欲味道。 克莱因:“……包括你现在身上这件,衣服全是从我的衣柜里取出来的。” “是吗?”拉斐尔确实没想到,颇感意外道:“难怪尺寸偏大了一点。” 习惯了光着游来游去的人鱼根本无所谓身上穿的是什么,也不去在意衣服不是那么合身,只要方便行动就够了。 厚脸皮的他仍感情真挚地喟叹道:“就算别人也穿着同样的衣服,也只有你能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啊!” “……”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克莱因缓缓地吸了口气,没有纠正人鱼的错误用词:“我让人去接你。” 拉斐尔讶然:“现在?” 克莱因微微颔首。 “大概要多久?”拉斐尔没问‘做什么’,径直看了眼时间:“我没问题,但等下泰伦派来的指导师很可能会过来。” 克莱因轻嗤:“不用管他。” 拉斐尔以为他会替自己跟泰伦那边交代几句,也没把这当做是什么大事,就没再去在意了:“你应该还要忙吧,我过去不会影响到你工作吗?” 克莱因回答得很迅速:“不会。” “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地让人来接我了,我还记得路,直接自己过去就好。”就算是记错了,路上也还有侍卫可以问。 克莱因刚要说话,那边就有人敲门,提醒他快开会了:“嗯。” 这是勉强同意了。 “你快去吧。”拉斐尔临了还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一开始那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我差点还以为是因为太过思念我的缘故呢。” 这句无心的话却正正戳进了对方的死穴。 切断通讯后,克莱因往椅背上猛地一靠,以手背挡住耀进眼里的光线,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胸腔中的心脏跳动得十分剧烈,砰通砰通的震动,一鼓一鼓地沿着发麻的脊椎传递,肆无忌惮地涌入脑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与只对命定伴侣萌生的深刻吸引和渴求并存的、因被迫失控而产生的强烈厌憎感,已经被悄然淡化得几等于无了。 不仅如此,还变本加厉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最可怖的是,他就像被捆在了不断前进的滚轮上一样,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 不,不是全线溃败……而是自始至终都升不起反抗之心来。 跟他此刻复杂矛盾又烦闷的心境相比,前去赴约的拉斐尔的要单纯得多,在途经被内务总管带人抽干又换了一趟水的内湖时,他意外地看到一些熟悉的……麒麟鱼棱角分明的大脸欢快地浮上了水面,巨硕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嘴巴一张一合地仿佛在和他打着招呼。 “你们的日子看起来过得不错。”拉斐尔或多或少地感到有些亲切,走过去蹲下,用手指绕着它们的脑袋小弧度地划着圈,让它们也傻乎乎地跟着转,啧啧称奇:“胖了这么多。” 这么说来,他最近吃的都是克莱因偏爱的食谱上的,尽管在营养安排上绝对无可挑剔,也完全能用美味可口来形容,可作为一条被忽视着长大、幼年时曾长期靠藻类朋友帮忙捕些小鱼小虾来维生的人鱼,他到底是不爱吃被烹饪得过于仔细的人类食物的。 根据拉斐尔的自我诊断——这就是犯贱无误。 摆在眼前的明明就是一大群没有防备的食物啊…… 人鱼回头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心不禁为之一动。 他看向麒麟鱼的目光无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最胖硕的那条不慎被他余光扫到时,肥嘟嘟的肚子吓得一抖,本来松松地含着拉斐尔指尖的鱼吻不自觉地猛一合—— 等克莱因见到拉斐尔时,立马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独属于血的淡淡气味,然后注意到他血淋淋的食指,一下就掐住了他的手腕,拉过来仔细查看:“怎么伤到的?” 才饱餐了一顿的银色人鱼舔了舔湿润的唇角,还在回味刚才那条美味的肥鱼的爽滑口感——察觉到他腾腾杀气的麒麟鱼们把少得可怜的智商发挥到了极致,献上了几条通常只做观赏用的贡品——心不在焉道:“只是一个不小心的失误……现在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克莱因拧着眉,在慢慢擦掉半干涸的血痕后,只有被咬过的细碎小裂口,确实没有想象中狰狞的伤口出现。 拉斐尔不由得把手抽了回来,很自然地在皇帝陛下的臀部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于是指腹上残存的血也被蹭到了白色的衣料上。 雪白上多了一抹醒目的猩红。 “好了宝贝儿,”在彻底凝固了的凶险气氛中,人鱼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手感不错。你让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克莱因先是低头,静静地看了被弄脏的地方一眼,又转回看他,倒是没再追究弄伤他的元凶的事,直接命令道:“终端给我。” “你要我的?”问归问,拉斐尔同时很干脆地解除了,好奇地递给他:“运作有问题吗?” 克莱因微微摇头,以叫人眼花缭乱的快速按了一串口令进去,等字符被悉数读取,就把终端还给了拉斐尔:“可以了。” 能给出军方专用的内网虚拟机甲练习场的最高权限的人,在整个普兰尼特星里一只手都熟得过来,虽然可以让泰伦去做,但克莱因显然不愿意让他们的关系再往‘密切’的方向走一步了。 “你做了什么?”拉斐尔见他故作神秘地不予作答,刚要上手摆弄,就被克莱因制止了:“去我那。” “方便吗?” 克莱因瞥了眼时间:“我去开会,那边不会有人打扰你。” 拉斐尔从善如流:“麻烦你了。” 等目送对方离开,拉斐尔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进入网络中,而是向泰伦发起了通讯请求。 “尊敬的上将阁下,我对你隐瞒的一些关于宴会的小秘密非常感兴趣,”俊美绝伦的银色人鱼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悠然地敲了敲桌面,冲泰伦的投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迷人微笑:“为了让我愿意继续配合,或许你会慷慨地告知我真相?” 第二十四章 初初提出这个建议时,拉斐尔不仅没有多问,还很爽快地就应承下来了,加上泰伦对人鱼的真实性格所知甚少,便当真以为计划会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没再多加提防。 不料会被杀个回马枪。 泰伦猝不及防下露出的破绽已经被人鱼看在眼里,他心知不妙,还是硬撑着打了个哈哈:“只是一场很普通的宴会而已,怎么会有秘密呢?你是听谁说的?” 拉斐尔面不改色地开始扯谎:“克莱因。” 依然是耀眼到大概能让所有人都为之目眩神迷的惊人美貌,泰伦却恍然觉得,在被那犹如无机质般的灰银色瞳仁无波无澜地注视着时,就像有小小的电流沿着背脊窜了上来,直击得他一个激灵。 这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竟是与皇帝的有几分神似。 由于知晓陛下对他有多迷恋,泰伦瞬间就信以为真了,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就会全盘托出,而是紧接着试探道:“他说了些什么?” 拉斐尔推了下面前的桌子,让椅子在原地转了一圈,宛如无意地向泰伦展示了自己目前的位置后,轻描淡写道:“他赶着去开会,让我直接问你。” 这就更合情合理了。 泰伦顿时有些为难。 他不清楚人鱼已经知道了多少,可在接到陛下的明确指示之前,他也不敢随便透露:“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请问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呢?我一定知无不言。” 拉斐尔轻轻地笑了一下,显然不认为这是实话,但他要在手里没有底牌的情况下让对方不敢随意敷衍,也不能太咄咄逼人:“宴会的性质是什么?” 问题比预料的简单,泰伦心里一松:“的确是庆功宴没错,不过为了面向外宾,规模会更庞大且正式一些,早在回程的途中就发出请柬了。”见人鱼威胁意味满满地眯起了眼,他迅速补充:“我绝对没有欺骗你。只是陛——克莱因之前一直没遇上合心的对象,身份又十分机要,旁人解读邀请函的时候,或许会因此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期待和误会。这导致他们在选派来参加宴会的代表时,最看重的不一定是成熟稳重。” 尽管采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也巧妙地避开了最关键的地方,但透露的信息量也足够大了。 “嗯。” 拉斐尔略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泰伦暂时没别的事做,又对总做出意外举动的人鱼抱有警惕,索性在起身泡了杯咖啡后,坐着一边慢慢喝,一边耐心地等他消化这些内容。 才刚喝了第一口,拉斐尔突兀地开口了:“所以说,”他斟酌了下用词,“这是选夫宴?” “咳咳咳咳咳——————” 泰伦反应极快地把杯子放下,有效地避免了惨剧蔓延到身前重要的文件的同时,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那小半点被呛进了气管里,让他疯狂地咳嗽起来。 事前不知皇帝那姗姗来迟得过了头的命定伴侣会突然出现,以为他不幸到被在有细胞分裂的事后漏了某小截基因片段,这辈子都不会赢来真正意义上的成熟期了,以内阁那群无聊人为首的高官们,就一手促成了这场变相的相亲宴没错。 请柬的字里行间中大概也隐晦地传达了这个意思,那些精明的政治家们当然也不会鲁钝到猜测不出真实用意,心知肚明的他们,最后肯定会派来最合适的人选来竞争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的。 那当然是容貌美丽,气质出众,教养良好,出身高贵,又恰恰还没迎来成熟期的年轻人了。 泰伦先前纯粹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这注定会极度暗潮汹涌的盛筵的,大致的画面他甚至都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好了:从宴会开头到结束,多半会一如既往地瘫着脸的陛下,就像一座漆黑冷肃的战用堡垒一样佁然屹立着,而那些打扮得闪闪发光的狂蜂浪蝶,就像汹涌的浪潮般前赴后继地冲刷过来的壮观景象…… 一定非常精彩有趣。 如果皇帝在最开始确定了人鱼身份的时候,就立即对外公开命定对象的出现的话,这样的盛况恐怕就要半路夭折,然而大约是处于强烈的不甘和违逆心理,陛下硬是牢牢地把这件让知情的大臣们都广而告之的喜讯给压了下来。 也就是说,前来赴宴的仍会是之前被决定的人选了。 充满恶趣味的泰伦之所以刻意向拉斐尔隐瞒了这一点,倒不是出于恶意。在他看来,拉斐尔虽然出身平平,却拥有他人无可比拟的绝对优势:反正其他人即便再费尽心思,在被陛下深深痴迷着的他面前也只剩下不堪一击的份了。 身为已婚人士,泰伦对感情的话题自认是很有发言资格的,要是能拿这个当做契机促进帝后之间的关系,从而公开拉斐尔的真实身份,以及决定加冕典礼的具体日期的话,就更能成为意外之喜了。 在征询过其他同僚的意见后,他们也同意了这一点,他就壮着胆子自作主张了一次。 可无论再怎么说,也只能称为选妃——选夫是什么?! 濒临崩溃的泰伦打死也不会猜出,拉斐尔并不是措辞不打,而是发自内心地将高大威猛的陛下视作‘未来妻子’来疼爱的——他只觉得,比长年累月积下的工作压力更具备杀伤力的是对普兰尼特语一知半解的人鱼的无心之言,给未来的皇后补补语言课的计划必须提上日程,而且刻不容缓。 拉斐尔安安静静地等他满脸通红地咳完了:“从你的反应看来,我猜对了。” “在我再做出任何回答之前,请你答应我这个毕生的请求,”泰伦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都嘶哑了:“我会安排合适的人给你上语言课的,然后,刚才那个可怕的词,请务必不要再次提起——尤其是公共场合上。” 拉斐尔毫无温度地微微一笑,模棱两可道:“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的。”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不需要再对态度微妙得不足为友的泰伦虚以委蛇了:“感谢你的告知,不打扰了。” 泰伦:“等——” 拉斐尔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讯。 泰伦一脸茫然地看着人鱼的虚拟投影碎成了一堆很快就消失不见的星屑,很快就不可思议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道拉斐尔到底掌握了什么讯息的情况下,就老老实实地悉数交代了。 拉斐尔心中升起些许挫败感,也不愿继续坐着了,起身在空阔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克莱因的地位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得多,才会惊动这么多人,连多年星际战争的胜利的庆功会都被挪作他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被随意放在桌面上的终端,被刚才的事情冲淡许多的研究欲又被唤醒了些,反正思来想去也暂时不会有结果,他重新把它拿了起来,和上次不同的是,有了新权限的他多出了个能进入拟四维界面的选项。 由于被取下来过,又更新了设置,他戴上后,终端的液晶屏幕上的内容晃了一晃,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光晕从腕部渐渐扩大,逐渐形成了一个把他全身都包裹在内的大光球,那是终端正在联网进行着快到可怖的飞速运算:“扫描完毕。成功确定携带者身份。” 拉斐尔猛地就感觉身体变得无比轻盈,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和之前只是浏览资料的网络不同,这种即便被诸多人权组织诟病不已、提出无数抗议却依然只对普兰尼特星人开放的、运用了当前最尖端技术的模拟环境能把使用者的部分精神力‘提取’出来,可以在限定的范围内脱离一切限制地自由活动,而真实的躯体则会进入浅度睡眠状态。 不过只拿造价极其高昂的它来治疗失眠的话,未免也太过奢侈了。 拉斐尔愣愣地四下打量着,眼前弹出了方才扫描得出的他的身体数据,不过在没有可供参考的其他数值的此时,他只匆匆扫了几眼,就不感兴趣了。 在正式受训后,他下次登录就可以选择拿初始数据来做对比,当然,也可以另选个之前的默认点做比较,这样就可以更直观地查看间或存在的任何进步或者退步,从而判断训练方式是不是正确了。 若是扫描出的结果是人鱼形态的他,就更会有意思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稍微找了一下,没看到有可以调整外貌和体型的选项,倒是有遮掩用的趣味小道具,可以戴的包括只有外观没有实际效果的墨镜、草帽、眼罩一类的,穿着方面的选项就更丰富又古怪一些,有斗篷、长袍、纱衣、飘飘裙,竟然连波点丝袜和纯黑网袜都有。 拉斐尔正浏览着这些小东西,犹豫着要不要选一样时,忽然间就换了节拍欢乐激昂的背景乐,连刻板的机械音都被感染了似的,抑扬顿挫地大声念道:“欢迎亲爱的[傲娇爱妻克莱因]回来!请选择。” 拉斐尔:“……” 虽说名字是他亲自取的,突然被第三方用这么欢欣喜悦的腔调念出来时,他还是久违地尝到了尴尬的滋味。 不过还是特别想笑。 没得到回应的系统催促道:“请亲爱的[傲娇爱妻克莱因]进行操作,请亲爱的[傲娇爱妻——” 拉斐尔轻咳几声,勉强收起笑容,为了更符合这个名字的设定,还恶趣味地戴了个粉红色的装饰用左眼罩,服饰上不做更改,只穿着默认的纯黑便装,选中机甲模拟场景后说:“确定进入。” 第二十五章 凯文-福莱斯在年初满了十八岁,是个金发碧眼、鼻子上长了一些雀斑的小伙子,虽然不算帅气,但气质很是阳光,而且这样的他还通过了难度系数最大的考试之一,接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 这意味着,他明年就能够进入普兰尼特第一皇家军校公认最优秀的机甲系就读,也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落榜的其他朋友们眼里的最羡慕的对象。 他过去的一周都浪费在被各种各样的人拉着去以“庆祝凯文考上”为名义举办的狂欢派对上了,都没能好好看一眼和通知书一起寄来的包裹里的其他资料,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恢复了正常生活的节奏,能好好坐下来,翻阅那本厚厚的新生手册了。 “真是好复杂啊……” 他简直是痛并快乐着,在足足用了大半夜去完成新生自助的网上登记的所有步骤后,最后一步就是在机甲模拟层面的资料中发起申请了。 等官方审核通过后,就可以在资料主页里烙上一枚他憧憬许久的、独属于军校生特权的军徽了。 图样倒是一致的,只用不同的颜色都代表不同的军校,第一皇家军校的便是灿金色。 一朝夙愿得偿,凯文望着象征着极高荣誉的它傻笑了半天,直到半天得不到响应的系统准备踢他出去了,才慌忙点进了熟悉的界面。 “糟糕……点错了。” 凯文在手忙脚乱下不慎错选成‘随机匹配随机层次的对手’。 积分等级制度是在整个普兰尼特星通用的,获得积分的途径只有两种:从各种大小型赛事中取得一定名次,另外的,就是通过一对一的战斗了。 前者的分值奖励有多有少,后者的话,只能说靠积少成多了。 对胜利方的积分奖励,会随着对战双方的等级差的增加递减,当相差超过三级的时候,哪怕获胜,也不会有任何奖励;同样的挑战被发起三次后,高级方针对低级方的挑战资格会被冻结一天,这是为了避免恶意欺凌的现象。 或许是为了避免帮忙刷分的现象,系统并不鼓励越级挑战,哪怕成功了,获得的积分也不比战胜同级的要多,更支持同级之间的互相练习——审核者会每天随机抽取一些对战进行旁观,一旦被发现有严重放水的嫌疑,惩罚也很厉害,直接将至今为止获得的所有等级积分清零掉,还会在个人履历中留下犯罪记录。 即便多少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虚荣心,凯文也是绝不敢铤而走险的,只勤勤恳恳地通过对战挣分,每一场对抗都全力以赴,在挨打和被胖揍的血泪渡过了整个中学期间,好不容易于去年冲到了六级,获得了参加六大军校联合举办的赛事的资格。 他虽称不上大放异彩,却也在少年组里取得了第一百名的好成绩,让等级从六一跃到七的同时,在战斗中虽然稚嫩却颇有天赋的表现也获得了不少导师的欣赏,成为了让他在后来被录取的筹码之一。 “真倒霉。” 光圈把穿着心爱机甲‘安斯鹰’的模拟套的凯文传入了对战场中,刚刚站定,凯文就抱着些许侥幸地瞟了眼对方的资料,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真是相当的烂。 “傲娇爱妻克莱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凯文对他的印象登时跌到了谷底——尽管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名讳只是相对来说较为少见,并不是禁忌,可对拥有极大的母性荣誉感的未来军人来说,屡立战功、开疆辟土的年轻帝王无疑是他至高的崇拜对象,这种为了博人眼球就侮辱名人的做法,是十足十地能引来他的厌恶的。 他下定了决心:“就冲着这个恶心的名字,我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唤起少得可怜的斗志了。那完全是个对战经验为零的新人,肯定是闲着没事来试着凑凑热闹的普通人。 谁让这个平台是公开的呢,只要同意了随机匹配对手的时候,多半会遇上那些连基本规则都不了解的菜鸟,但凡熟悉这个拟境的,都不会这么乱来,彻头彻尾地就是浪费时间。 天哪。 瞧他穿的是什么?竟然是学童都不屑用的,默认的‘黑童’号! 在看清对手的机甲朴素又眼熟的模样后,凯文不禁郁闷地叹了口气,刚勉力提起的斗志被散了个彻底,这下更是连热身都懒得做了,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讨厌恃强凌弱,可一旦选过一次,他就必须等到这场战斗结束后才能出去,然后重设匹配手段。 等系统开始倒数最后十秒的时候,凯文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意思意思地活动了下手脚。 虽然很抱歉,但对方的初战注定要告负了,希望不会给他带来太多心理阴影才是呢,毕竟自己也不是故意的。 系统是不会感觉到双方的想法的,它只一板一眼地进行着倒数:“三、二、一——” 随着保护罩的消失,凯文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以关闭防御系统为代价,将启动速度和攻击力毫无保留地提升到极致,半俯着身,杀气腾腾地向还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对手冲了过去,准备一举拿下对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接下来的发展却大大地出乎了未来新生的意料。 哪怕是身为当事人的凯文,在事后提取记录,从而观看整个过程之前,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这个呆木地穿着最老号机甲的纯新人,竟然在他的右臂重重挥击出去的前一瞬,以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往后一仰,轻松无比地就避开了他的攻势。 别看同样的动作,放在现实里只要身体素质不算差劲的人稍加练习后都可以很轻易地做出,只要穿上了机甲,再灵活的动作也要被打上大半折扣。 更何况是没有经验的新人,光是适应到能保持平衡、走路不总摔跤的程度,就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况且这还是发生在时机稍纵即逝的战斗中啊!从做出动作的时间来看,对方的预判能力只可能在他之上,才会轻而易举地就躲开他的攻势。 但在这个虚拟环境中,每个人的身份都是经过严格认证的,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像以前的网络游戏一样,出现高手闲得发慌去开个小号扮猪吃老虎的情况——可一个初次接触机甲的新人就可以做出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动作,不是更荒谬吗?! 更匪夷所思的事还发生在后面,当时被对方从容闪避的凯文还没来得及收拳,理应下盘不稳的‘黑童’甚至连直立的动作都没做,直接就单腿撑着,另一腿飞快地曲着撞向他最脆弱的腰间。 “糟糕!!!” 这一招简单粗暴却高效,等看得傻眼、光顾着质疑重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的他察觉对方的目标地时,大惊失色地喊了出声,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得不挨了这毁天动地般的一膝击,‘安斯鹰’的用材虽比初始款黑童要来得高级,可在防御系统被关闭掉、换取最强攻击的此时此刻,那可怜的击力加成能造成的效果就变得十分可观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 纵使隔着数层高级合金,那强大到恐怖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的精神体受到了一定的伤害,就像被一颗高猛大炮打到了防弹玻璃上,从受力点开始,蛛网状地粉碎开来,他只觉腹内的脏器被剧烈翻搅,在那短短的一瞬里痛得浑身控制不住地痉挛。 他毫不怀疑,这要是发生在实际场地上的话,自己定然已经吐出来了——95%还原度中也包括痛楚的模拟系统在这一点上真是做得太好,好到让此时的他特别痛恨。 ‘黑童’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攻击力! 可如果不是机甲给予的加成的话,那意味着机甲操控者本身的力量能超过这款最低级的机甲的数值,是控制者反过来赋予它的……更不可能啊! 凯文快被逼疯了。 心理和身体遭受到双重打击的他,倒下后半天站不起来,而刚给了轻敌的他一记响亮耳光的‘黑童’,就毫不客气地给他脖颈的能源装置处一记重拳,把它给彻底摧毁,确定‘安斯鹰’再没有反抗的可能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系统的宣判。 “获胜者为[傲娇爱妻克莱因],积分2;失败方为凯文-福莱斯,积分-2。” 半分钟前才宣布了开始的系统,再次出现却是为了判断凯文稀里糊涂的惨败,宣布完结果后,就把他们一起传出去了。 尽管从字面上看,只是2积分的损失,凯文从不是脆弱得承受不起失败的玻璃心,可这一回后,意识到天赋上的巨大差距的他,骄傲几乎被打得稀碎。 消沉了好几天后,他才勉强拾起自尊心的碎片,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当时不该有的自大后,重振心态地回到这个地方。 在付出一千个星币的代价后,凯文顺利地把那晚的对战视频记录提取了一份拷贝件出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让他稍微感到欣慰的是,倒霉地按错匹配模式的人中高阶者不止他一个,那个顶着‘傲娇爱妻克莱因’这个诡异名字的奇葩在这几天里已经变得小有名气了。 他依然是穿着那烂得让人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黑童’机甲,一边老实巴交地走在升级路上,一边毫不客气地增加牺牲品,为飞速攀升的积分做垫脚石。 第二十六章 拉斐尔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半大少年的脸给扇肿了,他只是尽可能地在不熟悉的限制下发挥出最好的实力,让第一战得到个顺眼的结局罢了。 他对机甲的兴趣是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浓郁。早在艾兰星的海域里,亲眼目睹湛蓝的天空被大群的大块头金属兵器黑压压地覆盖时,不说之后展现出的恐怖杀伤力,光是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和自然而然地营造出的肃杀氛围,就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如今有机会亲身感受令他着迷的兵器,饶是自制力称得上不错的拉斐尔也很难控制住自己。 最显而易见的是,操纵机甲时,灵敏度会大幅度地下降,而这项牺牲换来了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成倍地上涨。 这还只是基础款的黑童在平地上所呈现出的效果,越高级的机甲附带的功能就越多,最小化损值的同时,也最大化了增幅。 唯一令他颇感遗憾的地方是,由于等级太低,他在升到五级之前,绝大多数被随机匹配上的对手都是纯粹的新人,根本没适应操控机甲的状态,许多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进行有力地进攻了。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走过去,简单一个挥拳,就意味着结束战斗了。 偶尔也能遇到些动作敏捷,手段也多变些的敌手,但概率太小得可怜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参加比斗,尽快把级别提升上去 就在拉斐尔完全沉迷在这个神奇的虚拟环境的战斗中,正要进入新一轮匹配时,系统的提示音忽然响起:“尊敬的傲娇爱妻克莱因,有外界信号尝试接入,是否同意?” 会找他的只有克莱因,拉斐尔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 接下来听到的,果然是克莱因那熟悉而冷静的声音:“出来,该休息了。” 拉斐尔依依不舍地瞟了眼全胜记录攒下的积分数:“才320。反正身体是处于睡眠状态的,也算休息吧……” 克莱因沉默许久,就在拉斐尔以为他要继续劝说的时候,他竟然干脆地把通话给结束了。 这是同意了吗? 快乐来得太简单,拉斐尔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笑容来,一边感动未婚妻的通情达理,一边欢喜地接着进入斗场了。 结果,就在比赛开始倒计时的时候,意料之外的蜂鸣声闷闷地响起:“警告!傲娇爱妻克莱因的身体正受到外界物理干扰,请强行退出或立即结束结束,尽快排除异常!” 拉斐尔不由得愣住了。 他不认为在克莱因的眼皮底下还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危险发生在自己身上,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后,便没有选择强退,而是抓紧时间用一记必杀干掉步履蹒跚的对手,然后不再逗留,直接退出。 被分出的精神线被重新导回了身体内,拉斐尔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却冷漠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庞,近乎紧贴地眼前。 克莱因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单手撑起不着片缕的上身,腰以下的部位仍旧牢牢压着他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就像在打量着囊中之物的猛兽。 他缓缓道:“舍得回来了?” 拉斐尔直觉有些危险,本能地调戏了他一句:“你难道寂寞了?” 克莱因闻言,微微扯起唇角。 人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卧室的床上,衣服也不翼而飞,光溜溜的肌肤直接接触冰凉的布料,还有只带着薄茧的手,意义不明地慢慢摩挲着他的后颈。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被抚摸的那一带在隐隐作痛。 “你这是……”场景转换太快,还沉浸在战斗余韵中的拉斐尔的思维都变迟钝了许多,在颈部的钝痛带来的疑惑一闪而过后,他犹豫道:“在捉弄我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克莱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可以这么认为。” 意思就是猜错了。 拉斐尔试探着挣了一下,克莱因把他按得更死,于是他无奈地说:“你有话直说就好,我又没有拒绝跟你沟通。而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的话,你自己也不好受吧?” 人鱼觉得,这个动作虽然看着很酷炫,但实际做起来……就跟单手俯卧撑没什么区别。 受过训练的军人或许会相对来说较为轻松,但根本没有必要。 克莱因无动于衷,难得地说了长句:“这次就算了,但要澄清的一点是,我目前对你所有的纵容,全是建立在我被迫受到你吸引的基础上的。我会承认你的身份,也会给你相应的待遇和尊重,如果你不想改变这一点的话,最好就不要违逆我的意愿。” 他已经想通了。既然普兰尼特星强大到不需要可能伴随着隐患的外来助力,又注定需要一个才貌并具的皇后,背景简单、本身条件却很突出的拉斐尔就很合适了。 最重要的是,他切切实实地对自己有着无法抵抗的强烈吸引力,那用崇高的地位养着这么一个人,只要对方提出的要求都在能接受和给予其满足的范畴内,也没什么不可忍受的。 拉斐尔听得微讶,啼笑皆非地问道:“你是想让我臣服于你?” 克莱因面无表情,确定他听进去,且明白了后,就松开了他,往后一翻,躺在了他的身旁:“我要求的只是结果,具体怎么去理解这段关系的性质,是你的自由。” 拉斐尔是真笑出声来了。 “克莱因,人格魅力大到能让我心悦诚服地屈于其下的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见过。”既然克莱因这么坦诚,他也投桃报李地开诚布公:“就算不幸遇上了,我也只可能在察觉到他各方面都优于我的时候,立即远离他。” “我拥有的和你比起来,现在确实远远不如。大概也只有在水里搏斗的时候,才能完全不落下风吧。但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拉斐尔往旁边翻了一下,凝视着克莱因瘫着的侧脸,语气认真地继续说:“我厌恶被别人侵入我的生活,干涉我的行动,还拥有扰乱我判断、夺走我感情的能力,你是唯一一个被我承认的对象。但我这样无条件地讨好你,也是建立在等你有朝一日被我打动,踏踏实实地与我一起生活,以及愿意为我产卵的期待上的,希望你不要乱动我的底线。” 拉斐尔的意思是,如果两人都确定自己只愿意做主导方的话,唯有宣布谈崩了。 ……产卵? 克莱因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外表虽不动声色,内里却震了一震才反应过来,皱着眉说:“你脑子里的想法一直都是这样荒谬可笑的吗?” 拉斐尔精神一凛,深情表白道:“有什么值得发笑的呢?你要是答应了,我会毫无保留地保护你,为你觅食,为你孵蛋,无论生老病死,我的一切都与你同享同存。” 克莱因骇笑一声,都懒得嗤之以鼻了。 拉斐尔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清楚他多半是不以为然的,慢慢地敛了方才真实的表情,淡淡地黠笑一下:“你以为我在说笑吗?你的确拥有为我生育后代的能力,而且,还是你自己主动获得这项特质的。” 人鱼族为了让数目稀少、偏偏只愿意承认一个终生配偶的种族能顺利繁衍下去,有一项特殊能力:当被主导方不是同族群的时候,通过让对方吸食自己的血液,一生中双方都能获得产下一枚人鱼卵的机会。 他说的都是实情,也没强迫过克莱因咽下自己的血液,只是刻意隐瞒了他也可以为对方产卵这一点罢了。 “就因为你对我动了小手脚,”克莱因没说信不信,只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坐起身,猛地向他逼近,鹰隼般锐利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对我做什么了吗?” 拉斐尔也坐起身来,与他针锋相对地互视着,不卑不亢地假笑道:“我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也承认自己现在当然不行,但你也别痴心妄想了。” 虽然看起来是无比亲密旖旎的场景,对峙的双方却都秉着把对方傲骨打折的残暴念头,与其说是一正一负的磁极互相吸引着彼此,倒不如是续接虚电激起的朵朵闪火,浓烈的火药味只要一点火星就足够引爆。 克莱因毫不怀疑,要是把拉斐尔逼到极点的话,他随时会来个玉石俱焚,这恰恰是自己的软肋,便成为对方的依仗和底气来源了。 可难免被这隐含挑衅的目光勾起凶戾的无名火,渴求和爱慕及怒意漩涡般搅合在一起,他凭着强大的自制力,硬生生地给暂且克制住了,强行给自己顺了顺气,最后只冷笑道:“我想做什么的话,随时都可以。” 拉斐尔也意识到光靠温柔是绝无可能拿下对方的了,索性不再掩饰本性,反嘲讽道:“你是想我感激你刚才的点到为止吗?怎么不谢谢我昨晚也手下留情,因为舍不得弄通你,所以才没去偷袭呢?” 克莱因嗤之以鼻:“狂妄。” 话虽如此,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是,以对方的戒备心和抵抗能力,无论采取哪一种举动,都不见得会成功,哪怕勉强得逞了,换来的结局也不会是他们想要的。 第二十七章 他们虽然亲密地睡在同一张宽敞得足够躺下五个人的大床上,又暧昧地只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却是整整一夜无话。 等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映进来的时候,一人一人鱼仿佛约好了般同时睁开眼睛,起身,各自换好衣服,步调和节奏都出奇地相似,不过,唯有克莱因的通讯器自启动后一直响个不停。 临出门之际,克莱因的手搭在把手上,却蓦地侧过头来,若有若无地瞥了拉斐尔一眼,才不急不慢地开门出去了。 拉斐尔:“……” 这是想让自己揣摩他的心思吗? 可惜人鱼从没有自寻烦恼的癖好。 由于宴会将于下午三点开始,最后一批宾客们会在上午陆陆续续地前来,泰伦作为军部年轻派的代表,自然被无耻爱省事地大佬们安排了相应的任务。虽不比司仪处的那样忙得焦头烂额,也是累得一上午都团团转。 关于着装方面,事前他就告诉过拉斐尔会有专人来帮忙,至于礼仪教师和舞蹈教师,在把心得和要领细细地讲了一番后,悟性和艺术修养都高得让人发指的人鱼就以完美无缺的学习成果,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挫败感。 剩下的时间里,直到帮他更衣的人到来之前,拉斐尔都顺理成章地泡在新上瘾机甲游戏里去了。 泰伦不知人鱼悠闲得能叫所有人嫉妒,等好不容易忙完,他一边跑着一边把自己的形象打理好,确保看起来还算容光焕发后,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会场。 迟到的时间应该还不算久吧,泰伦想着,但愿不会被那些见鬼的小子拿这个找茬。 结果,映入眼帘的一幕令他惊呆了。 庞大得能轻松容纳一个师的会场依旧辉煌光亮,但那些风姿绰约、本该意在陛下的美人们,不知怎的全都无视了穿着帝制仪服、威严而俊美的克莱因,齐刷刷地抛弃了原本的目标,像飞蛾扑火般,默契地往同一个远离他的光源涌去。 而导致他们扎堆的核心…… 泰伦定睛一看,下一刻便忍不住抬起右手手背,差点没忍住用它捂住眼睛。 实在是太耀眼了。 单纯用“天生的衣架子”来形容步入成熟期的人鱼已经太过肤浅单调了,彻底褪去青涩痕迹的银发青年魅力悉数发散,迷人得难以言喻。他仅仅是神态惬然自如地站在那里,唇角矜持而礼貌地微微上翘,与一个被迷得两眼发光的来宾谈笑风生,如鱼得水得半点不显初次参加这种级别的宴会的拘束。被剪裁得宜的纯白色服饰裹着的躯体高挑修长,比例完美,在灯光的映衬下,犹如把他笼罩在了朦朦胧胧的圣洁光晕里。 他连穿着皇帝常服和职业军人站在一起时,都能在气势和身高上显得毫不逊色,更别提此时环绕着他的只是这些体态较偏娇小的美人了。 他近乎肆无忌惮地展示着强大的侵略性和诱惑性并存的优雅和俊美,无疑是造物主登峰造极的杰作,是现代发达的基因更改和外貌修复手术都无法弥补的、最璀璨的想象力的呈现,分明是美色缭乱、百花齐放的争盘,可在那一群人里,任谁都只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长长久久地逗留在他身上,被那份致命而独特的吸引力夺取心神。 有幸得到邀请和许可来直播这次盛宴的几家媒体的记者们,也不受控制地忘记了绝对主角,纷纷把镜头对着这个尤其吸睛的活发光体拍个不停。 “我的天,这他妈可真够壮观的,现在网上肯定已经炸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某种程度上自认有了不小抵抗力的泰伦才艰难地把视线移开,以无比感叹的语气吐出句脏话后,重新把目光落在被抢光了风头的皇帝身上,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陛下。” 克莱因轻微地嗯了一声,冰冷的瞳孔观察着不远处的盛况——确切地说,是近乎狠戾地注视着众美云集的中心的那抹银色。 呜哇。泰伦在心里哀嚎,还是初次见到脸色真正黑如锅底的恐怖陛下。 话说回来,他事先就猜到会有好戏看,却不料会是走这样的剧情。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俊美不凡且地位崇高,表情却冷若冰霜,浑身又极具威慑力,使人难以亲近;本该成为人鱼情敌们的宾客全部被他迷倒,反追他去了。 “陛下,你难道没有对外介绍他的真实身份吗?” 从强烈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后,泰伦渐渐察觉出了端倪,小声问道。 果然得到了皇帝否定的答复。 上将不禁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可以理解了。这些出身非富即贵的男男女女虽说背负了要搭上普兰尼特星的皇帝的重任,但以陛下那一如既往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表情和威仪,绝大多数人都会在问好后迅速打退堂鼓,也不介意换种方式搭上普兰尼特星的未婚高层。 这种时候,尽管身份不明,但周围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在知情人看来这简直废话,谁敢当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皇帝的面对他的命定伴侣不敬——外貌着实出众华美,气质高贵优雅的拉斐尔,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些来参加相亲宴的佳丽们心目中的理想型,变成炙手可热的新角逐对象的时候,硬生生地把本该成为狂蜂浪蝶目标的皇帝晾成了配角。 最重要的是……他和皇帝在气场上诡异地十分接近,都是如出一辙的凌厉强悍,无疑和常人想象中的柔美温和、惹人怜爱、甚至小鸟依人的皇后形象相去甚远,以至于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人把他朝正确的方向去联想。 就目前看来,刺激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只是受到刺激的对象产生了误差而已。 而且还是双重刺激啊!!! 泰伦心里窃笑不已,鉴于皇帝恐怖又难看的脸色,面上勉强做出副担忧状:“现在该怎么办呢?” 克莱因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泰伦的下一句话便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不如就此宣布拉斐尔殿下的身份吧!再没有比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又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了。况且,陛下你会同意让他出现在这里,不正是默许了这项提议吗?” 一旦知道了拉斐尔实为他们无法战胜的情敌的真实身份,美人们哪怕心再大再豁达,笑容也不可能那么真诚热切了。 闻言,克莱因的上身微微前倾,把空空如也的酒杯顺手放在了身旁侍者的托盘上,并没有接受他的提议,眼底阴沉得像即将落下倾盆大雨的灰空:“立刻结束宴会。” 泰伦用浮夸演技装出的担心霎时间僵在了脸上。 “……非常抱歉,”上将自欺欺人道:“请陛下重复一次刚才的话,我好像不小心幻听了。”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把他们立刻赶走。”克莱因接下来的话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泰伦仅存的侥幸心理,与此同时,他已经果断地往拉斐尔的方向走了。 开什么玩笑,不要动不动就把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不负责任地丢给他啊——先别说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成功封口这点有多难做到,单是那些正在网络直播的媒体的镜头就堵不上的! “这完全是无理取闹,请原谅我无法接受这个命令。”泰伦强装的淡定这下彻底龟裂了,死命拽住吃醋吃得全无理智的皇帝,咬牙道:“我猜你大约还记得,他们全是为你而来的!” “所以?” 克莱因冷冷道:“这就是要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群觊觎他的废物的理由?” 泰伦不客气地戳穿:“明明是你不愿意去用更快捷又无害的方法。” 话虽如此,为了避免妒火熊熊的皇帝不讲道理地做出更不堪设想的事情来,他还是自动请缨,去把看着游刃有余的拉斐尔找了个理由带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克莱因。” 当拉斐尔走到有帘帐遮蔽而发暗的露台时,恰到好处的阴影使精巧的轮廓添了几分立体深刻,清淡的月光则毫不吝啬地倾洒在纯银的顺直长发上,就像每一根发丝都被赋予了鲜活的微辉般流光溢彩。 闪闪发光的人鱼微微笑着,说出了第一句话:“你的情绪沸点比我想象的还要低呢。” 由于克莱因比人鱼要略高一点点,使得拉斐尔在与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稍微抬起下颌才能达到平视的目的,而从这个角度看,他本就精致美丽的脸庞会显得小巧一些,也能把那精巧的锁骨看得一清二楚,褪去些许张扬的魅惑,而增添了几分可爱。 只可惜唯一有条件看清到这份美景的皇帝此时无心欣赏,冷冰冰地盯着他,严厉的语气里完全让人听不出半分在热恋中的情愫来:“你不就是知道我在观察你,才表现得那么卖力的吗?” “会吗?”无论是包含讽刺的话语,还是阴沉的表情,或是冷厉的口吻,都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为之胆寒,拉斐尔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绝缘体,闻言只纯良无害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谦虚道:“这种水平只是很正常的发挥而已。” 说着,他仿佛要给这句话做佐证似的,灵巧地往前一倾,脚跟微抬,右臂探向克莱因的肩,从颈后绕了一下,撘到另一侧,稍微一一用力,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他轻轻松松地就在对方那冰凉的唇上偷了个吻。 又赶在克莱因逮住他之前飞快地退了三步,站在安全距离外。 克莱因果然就慢了一步,抓了个空,面无表情地看着装完逼就后撤,把一套偷袭完成得行云流水的人鱼:“躲什么?” 拉斐尔无辜地耸了耸肩:“只是做个示范。而且你刚才挂着一副很期待被吻的,特别欲求不满的表情。” 克莱因:“……” 皇帝瘫着脸陈述道:“一旦被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 拉斐尔的笑容愈发灿烂:“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失去和获得都不值得可惜,只证明了摒弃其他因素,就个人魅力来看,我还是略胜一筹的。” 拉斐尔起初还抱着对竞争对手的警惕之情去蓄意接近他们,在察觉那不过是一群弱得不足挂齿的渣渣后,他应对起来就随便多了——连他都不愿意接受的强者克莱因,又怎么可能对那帮人感兴趣,甚至从中挑选丈夫? 克莱因却理解错了他的话。 皇帝虽然没有说话,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骤然下降到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程度了。 拉斐尔继续笑眯眯地点火:“而且我也低估了自己对你的影响力,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我这边的动态,更没想到你会那么坦率地把外溢的情绪表现出来。啊,对了,”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在意的是他们吗?不愧是普兰尼特星的皇帝陛下,形形□□的美人都要为你倾心。” 克莱因没有理会这种摆明了在调侃他的话:“你知道了。” 拉斐尔摊了摊手,这个随意的动作被他做来却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你带我来,其实就表示了想告诉我的意愿吧,需要我改口称你为‘陛下’吗?” “既然你知道了,”克莱因微敛着因隐含怒意,又夹杂了对情绪外露到理性尽失的自己心生厌恶而显得沉峻的眸,缓缓道:“那对于我付予的宽容,最好选择以理智的方式去挥霍。” 拉斐尔根本没被他吓到:“其实我并不是特别在意你的身份,倒是更想弄清楚你那矛盾得不可思议的态度。” 大概跟自幼长大的糟糕环境有关,他在感知别人的情绪上绝对称得上敏锐,尽管很多时候,他发现了却不一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想忍耐我的一些作为,却比任何人都容忍我;你不想接近我,却强迫自己的目光紧黏着我不放;你对我没有爱慕之情,却企图用婚姻来占有我。” 拉斐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充满好奇地道:“请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可抗力支配了你,让你能这么义无反顾地自虐下去呢?” 明明被点穿了要害,克莱因却丝毫不露出破绽来,语气不耐地说:“恋爱不就是充满异想天开的吗?” 一边恶心着被他人左右情绪的自己,一边无可自拔地和继续对方黏黏糊糊。 与其说是事实,倒不如说是被突如其来的命定伴侣折磨得厉害的皇帝的心得罢了。 “哈?!”虽然对恋爱这方面的概念不清不楚,拉斐尔却看出他不过是要回避这个话题,可没有被他糊弄住,只不过也没有接着逼问了:“基因赋予了你一张英俊的脸,你就浪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上了吗?” 克莱因静静地看着他:“不然?对于它的用途,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吗。” 在得知克莱因是位高权重的普兰尼特星的至高统治者时,拉斐尔的心境其实并不像他所展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自如。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大到他连想追都无从追起的地步,怪不得克莱因会对他许诺的不屑一顾。 在意识到希望渺茫,感到些许惋惜,又多出几分理解的同时,拉斐尔求偶的心思淡了许多,与克莱因对话的时候,便更倾向于随心而动了。 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交锋在进行的时候,没人赶的泰伦就大大方方地在旁边听着,越听越不对劲,等听到这里后,整个人都不太妙了。 所以说,差点导致这场筹备已久的重要宴会半途被陛下的任性一举毁掉的不幸事件,全是拉斐尔算计好且一手主导了全过程的结果?! 泰伦只觉眼眶里满满的都是热泪。 他到底是曾经有多天真,才会产生‘未来的皇后软和好骗以后的日子会变得轻松一些吧’的离谱错觉? 简直不用切开都是黑的,连一贯精明的陛下都很难占到便宜。 “失礼了,不过还是请容许我提醒一句,”泰伦生无可恋地看了会场中盯着他们这个方向表情各异地窃窃私语的人群一眼:“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进行私人对话的场合。” 克莱因拧起了眉,克制着吸了口气,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后,走到一边,背对着他们不知和谁对话去了。 “噢,是泰伦上将啊。”拉斐尔一副才注意到他在这里的吃惊样子:“很高兴见到你。” 泰伦眉心一跳,没想到拉斐尔真记仇到把他给惦记上了,直接就开始了攻击他:“……要是你的记忆力没有差劲到这个地步的话,应该能记得是我奉命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的确。”拉斐尔笑着比划了下,温声道:“抱歉,你的高度跟我印象中的相比似乎有所缩水,我一时没认出来。” 泰伦:“……” 喂喂喂。 他发誓,自己的身高其实和拉斐尔的相差不多,顶多比后者要矮上两到三公分的样子——谁会料到原本需要他俯视的人鱼会一夜蹿到堪比陛下的高度啊! 可平日他会穿与军服一套的军靴,底部要较拉斐尔便服配套的鞋要高一点,于是总体来看,两人的高度是持平的。而今晚的情况则恰恰反过来了。由他亲手为人鱼挑选出的礼仪服饰配了多丽尔兽皮制的长靴,拉斐尔便成了要被他……轻微仰视的存在。 拉斐尔很敷衍地回了他个‘是这样吗’的眼神,又把他从头到脚地挑剔无比地扫视了一次,极缓极慢地笑道:“呵呵。” 泰伦:“……” 就在这时,结束通讯的克莱因走了回来,却不是好心来搭救被挤兑得厉害的部下的:“走了。” 撂下这句堪称没头没脑的话后,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了拉斐尔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场外走去。 拉斐尔愣了愣,被他拽了一个趔趄,又被拖着走了几步后,迅速稳住,一边迈开大步赶上他的步量,一边皱着眉问:“去哪?” 克莱因言简意赅:“渡假。” “噢?”拉斐尔兴致勃勃道:“私奔play吗?” 皇帝嘴角一抽,不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把手松开。 鉴于双方都是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整个过程又太过一气呵成,等被丢下的泰伦反应过来,未来的帝后已经旁若无人地穿人群而过。 他意识到自己此时追上去不仅不见得会有效果,还更容易引起骚乱,只得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们在宾客们莫名其妙的议论声中离开了会场。 第二十九章 泰伦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一样,身姿笔挺地站在露台,麻木地迎接着无穷无尽的通话轰炸。 内阁大臣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和拉斐尔殿下离开了!” 泰伦冷静地辩驳:“因为参与阻拦行动的只有势单力薄的我。” 下一个。 惶惶不安的负责人:“接下来要怎么收尾?” 泰伦平淡地甩锅:“陛下在走之前有跟人通话过,你直接去请示一下米尼斯特总管吧,他或许能给予你更多指示。” 下一个。 外交部的副部长已经语无伦次地开始咆哮:“泰伦你是疯了吗!!!我怎么落实未来三天的行程安排!!!没有了最重要的主角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进行友好沟通!!!你最好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到能让我洗耳恭听的理由!!!” 泰伦毫不犹豫地吼了回去:“你他妈倒是留着这个胆去问罪魁祸首啊!!!” 下一个。 财政部部长一头雾水:“开支?稍等啊,我查一下……就公账上,陛下最近都没有大笔的款项提出。” 泰伦半点没有因此感到轻松:“那他的私产变动呢?” 财政部部长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那就在我们部门的管辖范围之外了,你应该直接去找为陛下代为打理它们的人。” …… 下一个。 泰伦语速极快:“请你立刻务必告诉我陛下的去向!” 同样也被撇下了,刚从勉强跟上的部下那里得到答案的亲卫队队长,气喘吁吁地回答:“安克星。” 泰伦竟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猛然间却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稍微具体一点。” 亲卫队队长苦笑道:“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才对,就是前天晚上你帮着过户的那几颗旅游用星球。” 泰伦:“……” 下一个。 泰伦咬牙切齿:“你确定陛下刚才申请了蜜月假,而且顺带激活了他就职二十年来攒下的所有假期?” 那头战战兢兢:“是的。” 果真雷厉风行。 泰伦深呼吸一口:“具体有多少天?” 那头的声音继续发抖:“由于陛下从未动用过带薪假,一共有496天——目前剩余495天23小时52分21秒。” 泰伦一边捂着额发抖,一边眼前阵阵发黑。 496天。 这个该死的工作狂竟然不声不响地积下了那么长的假期,不仅丧心病狂到准备把它一次性用掉,还他妈的全是带薪假! 只是一周没有皇帝坐镇的话,凭运作良好的统治系统能轻松应付过去;一个月的话,其他高层们咬咬牙也能挺一挺,但需要陛下亲自处理和下决策的文件多半要堆积成山;至于漫长过头的一年半…… 肯定是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地狱画面。 他脸色死灰地切断了通讯,还没来得及关掉电源,就被礼仪部的讯号火急火燎地给接进来了。 那头的人喜气洋洋地说:“陛下有下令说,在这次假期结束后,就让我们筹备拉斐尔殿下的加冕仪式,而在这之前,不要公开关于他们的消息。泰伦你知道陛下这次的假期有多长吗?一个月?两个月?我们现在才开始准备会不会有些仓促?” 泰伦呵呵冷笑:“放心吧,陛下仁慈地给你留下了496天的时间,足够你把一切安排得面面俱到了。” 那人果然就在错愕后大呼小叫了起来:“什么?!496天!你是在开玩笑吗——” 收获了意料之中的反应,泰伦心中油然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感,旋即直截了当地把通讯器设成了免打扰模式,神情恹恹地扒着围栏。 他多年来的好友,在军校里还是在同一间宿舍里一起渡过了四年时光的文森特中将,一脸同情地端着酒杯走过来了。 “我拒绝回答更多问题!”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精疲力竭的泰伦也不顾来人是谁,直接举双手投降:“我从头到尾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决定权,而最终解释权始终归克莱因陛下所有!” “放心吧,我已经听说了这事了,知道你有多辛苦,不是来拷问你的。”文森特挥手招来侍者,给泰伦要了一杯威士忌:“别顶着一张背着十字架即将受刑的脸,喝完这杯就给我打起精神来。换个角度想,这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是你啊。”泰伦埋在胳膊里的脑袋蓦地一顿,旋即慢慢地转动着脖颈,难以置信地把摆着僵尸表情的脸朝向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的好友:“好事?你脑子没坏吧?” 文森特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反正是一生才有一次的大事,等陛下处理完自然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还多了个能充分安抚他情绪的漂亮皇后,那些啰嗦的家伙就再不会抱怨后座空悬,不安分的鬼祟也要收敛手脚了。” 泰伦把半杯烈酒一饮而尽,干笑:“如果你接触过未来的皇后,大概就不会抱有这种蠢得可爱的幻想了。” 文森特讶然:“怎么?” “别的不说,关于他深藏不露的可怕这一点,绝对是毋庸置疑的。”泰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更多惊喜还是留给你自己将来去慢慢感受吧。” “是吗?”文森特当他夸大其词,不以为然地说:“多少透露一点吧。” 或许是酒壮人胆,泰伦踌躇了会儿,还是提了提:“拉斐尔殿下绝对是颗不□□……打个比方就是,哪怕你在他们的卧室里准备了润滑剂,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知道它到底被用在了谁身上。” “哈?你是认真的吗?” 文森特睁大了眼,在得到泰伦无比肯定的颔首后,惊讶过度下无意识地松了握住玻璃杯柄的力度,令它直直坠到地上,应声而碎。 他这么评价道:“……那可真是灾难啊。” 尽管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浪漫的约会场所,此时此刻,被泰伦认定为头号潜在危险人物的拉斐尔在被克莱因带上飞艇且亲自设好航程,让它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后,就被领到了个毫无情趣可言的地方。 拉斐尔对这倒不陌生,细节上固然有差异,可大体上的设计原理都是一致的——空旷,平坦,防滑板。 是士兵专用的练习场。 克莱因利落地把繁琐的仪服解了,随随便便地扔在一边,长靴也褪了,赤着上身和脚,大大方方地从边上的储物柜里拿了条崭新的方便活动的装束套上。 拉斐尔很自觉地也模仿着他的方法做,两人很快就从宴会的盛装状态切换成便于近身搏斗的着装了。 尽管两人的身形都完全称得上高大颀长,从总体来看,克莱因无疑要比他大上一个型号,标准的肩阔腰窄,虽不肌肉虬结,却像铁铸般结实有力,腰际很高,周身的线条又不失优美流畅,多了几分魁梧伟岸。 克莱因一边面无表情地活动着手脚,一边单方面地宣布了决定:“虽然我觉得没有意义,但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来较量吧。” “噢?”拉斐尔收回欣赏他完美骨架的目光,笑了笑:“怎么判断输赢?赌注又是什么?” “当然是把另一方打到没有反抗能力或者主动认输为止。”不喜欢也不习惯解释太过简单明显的规则,克莱因皱着眉:“赢的那一方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等把最棘手的问题解决掉,还可以顺道把蜜月一起渡了,把这一系列因人鱼的出现而掀起的风暴划上句点。 拉斐尔却没有立刻同意:“场地对我很不利,在水里和在陆地上是两个世界。” 克莱因平静道:“我最擅长的也不是这种陆战。你确定要和我比机甲吗?” 拉斐尔耸了耸肩:“我明白了。” 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克莱因愿意做到这一步已经证明他心胸十分广阔了。 当然,这主要建立在皇帝认为自己‘绝对会获胜’的傲慢上。 “事先说好,”在正式开始前,克莱因神情漠然而认真地做了结语:“你只要输了,以后就算不得不动用手铐和电棍,我也要把你按到床上去的。” 拉斐尔:“……” 克莱因从小接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霸权教育,才能用那张端正冷漠的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他不禁笑了:“彼此彼此,记得愿赌服输,你到时候可不要耍赖噢。” 第三十章 虽然方才表现得轻松自信,拉斐尔却非常清楚,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克莱因,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强劲对手。 没有采用多余的信号来宣布开始,当人的目光对上,瞬间就明了了对方的意思,几乎是同时采取了行动。 双方非常默契地都没有拖拉,简单粗暴地就直接通过近身缠斗的方式交上手了,酣畅淋漓地刚起了正面。 就算这时旁边有人观战,面对这仿佛比雨水还要密集的对招拆招,能映在视网膜中的恐怕也只剩下那带起烈烈破风声的缭乱残影了。 乍看之下战况胶着,两人不相上下,实际上拉斐尔应对起来却是越来越吃力,倒不是体能跟不上,而是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在格斗水平和经验上的巨大差距。 随着拆招渐渐超过了出招的频率,陷入被动的他的心也越来越往下沉。 ——轻敌了。 严格来说,也不能全怪他轻忽大意,而是绝大部分要归功于之前那几次非正式的打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克莱因放水的程度无疑相当严重,导致自己对他的实力产生了错误的评估。 若是前者,他输在心机;若是后者,他就纯粹是技不如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情况真不妙啊,这次绝对会输的。 明明比他高大一些,却半点不显笨重,每块肌肉的线条和大小仿佛经过最合理的计算那样,能轻而易举地将动作以最简单却有效的方式完成。 在身体素质上俩人都是怪物,全力一拳下去连高级合金板都会变形,有种族优势的拉斐尔甚至还略胜一筹,可在对敌招式上,他却是怎么都赶不上以身经百战来形容都太过客气的克莱因的了。 克莱因能大致计算出他的反应和攻击路径,他更大程度上则是依赖敏锐的直觉和与生俱来的本能。 说到底,是过往练手用的对象完全不一样。 姑且不提陆地不是他熟悉的领域,光是那些自行领悟出的战斗技巧,绝大多数都是更适用于在深海捕猎中的,更有些是为某些尤其难缠的猎物量身打造,并没有什么章法可言,这便和在全军事系统的核心中渡过几十年的皇帝有着天壤之别了。 当对手的水平与他相去甚远时还体现不出来,现在他其他方面的优势都消失了,这点本就不容小觑的差异就悉数暴露出来,变得十分明显了。 总归是让他心服口服的。 不过获胜的希望渺茫,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放弃了。 ——拉斐尔被彻底激起了斗志。 大约是这几天黏命定伴侣黏得厉害的缘故,克莱因罕有地把那油然而生的强烈保护欲给暂时压了下去,受到的影响一减弱,他短时间内恢复了原有的气势,本着哪怕不得不将这条精力充沛又思想活跃过头的人鱼的四肢打断,都要将这闹剧般的事宜速战速决的决心,他是实打实地拿出了百分百的实力,半点没有留情的。 尤其面对的还是清醒冷静,体能处于巅峰时期,又全力以赴地死命要赢的拉斐尔,即使那只手的骨节再漂亮,肌肤再细腻,看着不复幼年期的狰狞,杀伤力却只成倍增长的尖指甲,只要被划正了位置,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把人给开膛破肚。 最后,普兰尼特星的皇帝在付出八根肋骨和两根腿骨骨折、八颗牙齿被打落,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睁不开,左腿肌腱被割断,外加数十道深可见骨、只勉强避开要害的血口的惨烈代价后,终于将主要关节悉数被打碎、软绵绵地再动弹不得的拉斐尔粗鲁地扛到了肩上。 “你赢了。”拉斐尔的声音太过微弱,克莱因只得停下脚步才能听清他的话:“现在直接做吗?” 克莱因微微一顿,没想到他会反常地这么积极地履行承诺,一时间有些失语:“……先去疗伤。” “噢。” 方才打得很痛快,拉斐尔非常满足,听了赌约不是马上执行的后,就心安理得地合上了眼。 克莱因不禁眯起了还算完好的那只眼,想好好打量他一番的时候,被仍在一边的通讯器亮起了紧急灯。声控着接受后,气急败坏的泰伦上将的映像就弹了出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嘴巴就张得老大,跟傻子一样半天合不上了。 “……我以为你们从重要的宴会上偷跑,是为了去风景优美、安静祥和、至少是够有情趣的星球上渡假。”泰伦沉默了足足五秒,直到皇帝面露不虞,要切断通讯时才确定了这个鼻青脸肿的血人是普兰尼特星英明神武的皇帝,旋即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难道是我们集体产生了误会,实际上你们去的是凶险的索尔星系,而且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跟史前恐龙进行了一场殊死血战吗?” “有事说。” 克莱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没有半点要回应这份兼具挖苦和震惊的话的意思。 尽管心中的不满已经快到临界值,接触到皇帝冰冷视线的泰伦唯有见好就收,尽可能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飞快道:“抱歉打扰了,但有两点不得不进行汇报。一,关于你所申请的长达一年半的假期,被上下议院全票否决,还请你慎重考虑,并给出更合理的时长;二,虽然外交部解决了大部分宾客的怨言,可来自布鲁斯凯星的那位王嗣依然希望能直接与你进行对话,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会在你出医疗舱的下一刻通知他的。” 克莱因默默地听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就干脆利落地把终端电源关闭了。 不愿引起骚动,他没有惊动任何属下,忍着一身的剧痛和疲惫,步履缓慢地亲自将拉斐尔先放进练习场旁的医疗舱中,见制式足够宽大,毫不犹豫地也躺进了同一个里去。 被治疗射线来回扫过的伤口飞速愈合,却也带来了深入骨髓的痒。拉斐尔被刺激得脱离了半睡半醒的状态,睁开眼,在真正清醒过来之前,就感觉到了某处的异样,然后看到…… “虽然够硬,但不够湿的话恐怕是进不去的。”人鱼不料他这么争分夺秒,还没出医疗舱就这么着急。但胜利者想什么时候行使权力也是对方的自由,便也没有表示拒绝,而是顺从地抱住他的背。 只是被反反复复的失败尝试戳得顶得极不自在,垂眼看了会儿,即使缺乏相关经验,也知道可能是缺了点什么,便诚恳地建议道:“趁血还没干,就用它吧。” 说着拉斐尔往克莱因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轻轻一戳,那里顿时涌出更多殷红的血来,人鱼顺手用手指抹了几下,然后主动往那里擦。 克莱因:“……嗯。” 拉斐尔简直不能更配合,顺着他的试探举动竭力放松着身体,确定进来了,就真正放心了,还体贴地对着一看就是新手的皇帝道:“那我先睡了啊,你慢慢来,需要帮忙直接叫醒我。” “……嗯。” 皇帝一边生疏地动作着,一边一脸麻木地看着这条刚一说完,果然就酣然入睡的人鱼,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滋味。 第三十一章 难得打架打得这么痛快,又有医疗舱的助眠剂在发挥作用,体力耗尽的拉斐尔这一觉睡了很久才醒来。 飞船还在稳稳地前行着,透过小窗只能看到广袤漆黑的宇宙,间或掠过耀眼的光束,不看时间的话,是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 不过,他还没睁开眼,就感觉身体的状态不太对劲。 原来克莱因不仅将一条沉重的胳膊搭在他腰上,早该拿出来的、不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那个物件也还赖在里面。 怪异的相连感和潮软让拉斐尔不禁皱起了眉,毫不客气地一个手刀砍在他颈上,一下就把搂着他熟睡的皇帝给劈醒了。 克莱因闷哼一声,眼皮颤了颤,慢慢掀起,声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喂喂喂,可不要得寸进尺啊。”拉斐尔笑容可掬地道:“你要是再不把它拿出来,我就要用来做一项有趣的实验了。” 听出他的不怀好意,克莱因微微皱起眉来,倒是没有恼怒,而是一动不动地保持原姿势,静静地等他下文。 紧接着便听这条性情恶劣、不解风情的人鱼笑得更加温柔,慢声细语道:“我想起来把腿变回鱼尾的方法了,这么一来,那你的某个部位,会不会也一起被封在里面呢?” 克莱因:“……” 虽然知道人鱼多半只是在恐吓他,奇异的是,他此时完全生不起半点被冒犯的不悦来,甚至还为令他不适而萌生了些许愧疚。 在那样亲密的接触后,他仿佛难以抑制地变得更加纵容关切了。 看人鱼满不在乎地光着身体走来走去,找到衣柜后就直接蹲着翻,肆意的野性中带着矛盾的优雅,很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克莱因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身体还好吗?” “好极了。”被折腾了一整晚的拉斐尔丝毫不见疲态,利索地取了两套衣服出来,顺手扔给他一套,一边往遍布大大小小吻痕的身上套——他与克莱因的身形相仿,腰际很高,都是恰到好处的那种,虽然同样的衣服穿上去要宽松一点,但行动起来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一边奇怪地回看他,显然是不解他怎么会问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来:“为什么会有问题?” “……” 确定事后的人鱼强健得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关心,皇帝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默默地把衣服换好了。 在餐厅,对人类加工过的食物向来不感兴趣的拉斐尔拒绝了做得无比考究的餐点,直接要了五人份的能量棒,半分钟不到就啃完后,问慢条斯理地进食的皇帝:“我们就这么离开,不会有问题吗?” 克莱因轻描淡写:“不会。” 连最高领导者都不担心,拉斐尔当然也不多此一举了,更因为泰伦得罪了他,连同情心都欠奉:“目的地是哪里?” 克莱因:“安克星。” 拉斐尔的记忆力极好,立刻就想起了那是哪里,便不再跟他搭话,拿着终端就开始在网上搜索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在抵达前能大致有个了解。 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进行星际旅游呢。 这样的做法却引起了被忽视的皇帝的不满。 这片寂静没能持续多久,食不知味的克莱因就放下了餐具,走到跟前邀他:“去周围走走。” “多谢你邀请我。”拉斐尔头也不抬,懒懒地开口打发:“你去吧,我就不了。” 克莱因顿了顿,没忍住说:“你可以直接问我,我都知道。” 被再次打扰的时候,拉斐尔从他的话里品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由得眼带奇异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不需要看文件什么的吗?” 不过在跟他对上目光前,克莱因已经把不小心流露出的情绪收敛起来,恢复成单调无趣的面瘫状态了,因此拉斐尔什么也没能看出来,回答得也极为简略:“不需要。” 拉斐尔仍然带着探究地打量他:“通常来说,更忙的应该是你吧,我也不想因为小事打扰你,能在网上搜到答案的事,肯定就不来问你了。” 克莱因冷冷淡淡地说:“这些都是贵族的私产,信息是不对外公开的,你不可能搜得到。” “这样啊。”拉斐尔无所谓地放弃了摆弄它:“那就算了。” 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反而是眼前这个像是在没话找话的诡异皇帝有点好玩。 克莱因冷不丁地就换了个话题:“四层有泳池,去吗?” 如果拉斐尔有一星半点的恋爱经验的话,就会发现皇帝在摸索着唤起他兴趣的方法,或是引起共同话题来增加交流——换句话说,就是在不着痕迹地讨好他。 可惜这条人鱼没有。 但水对他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又存了点想好好观察这个无疑很古里古怪的克莱因的念头,拉斐尔立刻就同意了:“好。” 克莱因只矜持地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他跟上后,就往外走了。 拉斐尔稍稍加快一些,很快就追上他,与他并肩了:“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解释才让他们没有异议的,可以告诉我吗?而且这次准备在那里呆多久?” 克莱因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两个问题:“蜜月,一年半。” 拉斐尔:“……” 就像毫无防备地被针扎了一下,他难掩不可思议地停下了脚步:“什么?” 克莱因跟着止步,闻言耐心地重复了一次。 拉斐尔自认已经把普兰尼特语掌握得差不多了,却不料能把词给误解到这个地步,冲皇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后,他在终端上查起了刚才那个发音的意思。 “新婚夫妇单独相处的甜蜜时光,通常在旅行中渡过。”拉斐尔将终端上显示的解释面向克莱因,清楚地念出后,拧着眉头说:“看来不是我理解错误,而是你自己措辞不当吧。” 克莱因面不改色:“为什么?” 拉斐尔点出最明显的一点:“我们没有结婚。” 克莱因依然面不改色:“结了。” 拉斐尔失笑:“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记得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皇帝变魔术般掏出了一张镶了皇家纹章的浮刻的纸来,递给了他。 拉斐尔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在整整研究了十分钟后,不得不承认,先不说为什么会被随身携带着,这怎么看都只能是一张皇室专用的结婚证书。 不巧的是,其中一方以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拉斐尔,后面还被厚颜无耻的皇帝冠上了自己的姓氏。 他简直被克莱因的自作主张给气笑了:“不说我毫不知情,就算你弄出了这种东西,对我也不可能有任何约束力的,我连普兰尼特星的公民都还不是。” 克莱因:“解决这点手续的特权,我大概还是有的。” 拉斐尔也意识到刚才的质问软弱且徒劳,当机立断地就摧毁了这张纸,但他再天真也能猜到,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皇帝绝对会在别处有备份。 果然,皇帝只淡淡地看了散落的碎屑一眼,并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 也是此时此刻,他才对自己被克莱因盯上一事,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 “我不承认。”拉斐尔银色的眼眸彻底褪去了温度,冷笑道:“你做这种事情除了激起我的敌意外,也毫无意义可言。” 克莱因轻笑一声。 “有我承认就足够了。” 第三十二章 克莱因大帝果真言出必行。 即便抵触这份被单向缔结的婚约的皇后从这天起,就再不曾与他有过任何对话,以沉默做对抗,他也仿佛毫不在意,依旧有条不紊地通过视讯跟司仪部大臣进行讨论,按部就班地安排加冕典礼上的事宜,任由拉斐尔去做什么。 只有一点是绝不容拉斐尔逃避的,那就是每夜的性生活。 拉斐尔若是抵抗,克莱因便就地与他搏斗一场,待到两败俱伤,在疗养舱里趁人鱼沉睡的功夫尽兴地做上几次;拉斐尔若是不愿和他正面交锋,选择将下肢变回鱼尾,好让他无从下手的话,他就命人取来麻醉剂,将动弹不得的人鱼束缚在干爽的床褥上,一边粗鲁地揉捏,一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直到那些漂亮的鳞片濒临脱水、不得不化作人腿的虚弱模样,再从容地俯身,压上侵入奄奄一息的猎物。 拉斐尔越不配合,越是激烈地排斥,克莱因做的时候就越是狠戾,不到自己彻底满足,是绝不放开他的。 甚至在飞船已然抵达安可星后,铁血手腕的皇帝也不急着下船,无所不用其极,似乎就打定了主意要先把他折磨得放弃固执为止。 在对决中克莱因可谓是占尽优势,饶是拉斐尔有一身硬骨,在层出不穷的手段面前也无计可施,棱角被磨得厉害。 这样水火不容的日子足足过了一个多月,等人鱼的态度看着稍微软和一点了,克莱因也立即见好就收,瞬间从冰的残酷无情到水的温和缠绵,诸事对他千依百顺。 只有反抗和逃避,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 克莱因强制性地攥住拉斐尔不情愿的手,一起下了飞艇,在等待他的机甲鹰隼启动时,这才施施然地关闭了开启许久的屏蔽。 未读信息与语音留言已经组成了一个大得恐怖的数字,而就在通讯器的讯号开放的下一瞬,外交部部长的请求第一个挤了进来:“陛下!!!” 一向对皇帝敬畏有加的他这回是真焦头烂额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竟失态地对陛下咆哮了一句,不过在接触到一道毫无温度的视线时,本来气势汹汹的他登时就弱了下来:“……属下实在不想打扰你的宝贵蜜月,然而布鲁斯凯星的王储声称一定要见上你一面才回国。上回我请泰伦上将问过的了,他说你尚在考虑中,如今请你亲口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克莱因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攥着想趁隙抽回的人鱼的手,缓慢道:“这次的宾客,还没全送走?” 想到陛下拉着未来的皇后一走了之,却非要他们将大婚的事宜瞒得死死的,光是解释就让自己掉了几百根头发的黑暗岁月,部长就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一切都已办妥,只剩下那位了。” 也不知道那位年轻的王子究竟有什么事,好说歹说都劝不走。 克莱因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心不在焉的人鱼好一会儿,才道:“可以。现在接入。” 大臣先是一愣,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确定不是幻听后连连应道:“是!陛下,我这就去通知他。” 克莱因:“嗯。” 方才被迫地在一旁听着,见他接下来有政事要谈,被迫待在一边的拉斐尔自认有了合情合理地小避一下的理由,便再次试着挣脱钳制自己的手,结果这小动作似乎激怒了克莱因,非但没有顺着他放开的意思,还猛一用力,叫拉斐尔吃痛地拧起了眉,下一刻就利落地将他按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俯身压上。 克莱因眸色阴沉,缓慢警告道:“再做出类似举动的话,我想你清楚会发生什么。” 拉斐尔心里冷笑,面上却只是一片清冷漠然:“我以为这种情况,回避会比较适合。” 克莱因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了许久,大约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才慢条斯理地松了将他的手腕攥得通红的力度,也不让他起来,居高临下地在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扫了一眼,犹如在评估捕来的猎物是否够让自己满意的雄狮。 撇去命定者之间与生俱来的悸动与爱情外,当雌伏于身下的不是只随处可见的柔弱羔羊,而是只随时能用隐藏在华丽毛皮下的爪子掀起狂风暴雨般攻击,不碰个头破血流决不罢休,与自己堪称势均力敌的花豹时,想一点一点地用利齿撕咬开皮肉,再以慢慢享用的姿态舔舐……征服带来的满足感就更大了。 “你要渐渐习惯这种场合。”他既已经服软,克莱因也顺水推舟地装作不知,漠然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一提到那披着高贵外皮,来源却极荒谬的身份,拉斐尔更想嗤之以鼻了。但自幼以来就善于隐忍的他,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折磨,也清楚想摆脱对方就目前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便平静地嗯了一声。 克莱因始终压着他,他也不提要起来,索性合上了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帝后之间的气氛凶险,而最近看惯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有时没开口也大打出手,不相互打得鲜血淋漓难以站立是不会停手的凶残状态的侍卫们,也从开始的震惊到能淡定地应对了。 此时也只是齐刷刷地低眉敛目,见稍稍有些缓和,就若无其事地将接通了布鲁斯凯星王储的通讯器重新奉上。 “克莱因陛下,”弹出的立体投影是个充满朝气的漂亮青年,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和笑容:“很荣幸能代表父王参加宴会,只可惜没能及时向你致以问候,不知一直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不是太冒昧,打扰到你休息了?” 同样的话若是换了泰伦来说,就是实打实的明朝暗讽,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任谁都怀疑不了其中的诚意。 克莱因依旧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欠奉,语调平平道:“希望远道而来的穆伦殿下尚且满意我们的招待,度过了愉快的时间。” “这是自然!普兰尼特星远比我想象的要美丽何止数十倍,光是资料上的那些图片难以描述宫殿华丽的万分之一。”穆伦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怕皇帝听得不耐烦,他又着实心焦,就没有拐弯抹角,客客气气地开门见山了:“我之所以厚颜留下,又非要叨扰你不可,主要是有个急需你帮忙的请求,也只有你能实现我的幸福了。”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克莱因只觉眼皮微微一跳,似有所感地看了事不关己的拉斐尔一眼,并不直接应承:“请说。” 这位尚未婚配的英俊王子轻咳了声,虽然在极具威严的这位帝王面前,他比在父王面前要紧张多了,仍是拿出了身为大星王储的风范,定了定神,尽力委婉道:“是这样的,在宴会上我见到一位穿着普兰尼特星服饰的银发美人,不知是哪位贵族子弟,实在令我……一见钟情了。遗憾的是,在我与泰坦星系的客人交谈时,他就悄然离开了。我既没得到与他进行对话的机会,也不好失礼地向他人打听,若不是他的身影令我朝思暮想,父王又一直催我回国,我是不愿这么唐突的。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为我们引见一下呢?” 要是换了随意另一个人,看在一直缺少与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布鲁斯凯星缔结长久稳固的盟约的契机的份上,不论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克莱因都是没有拒绝牵桥搭线的理由的。 这下却是结结实实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克莱因不着痕迹地瞥了闭目养神,完全没意识到这与他有关的拉斐尔一眼,神情阴冷地断然拒绝:“不可,殿下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