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琅山鉴 徐珞换好女装端坐在镜子面前。 26年来从未像今天这般审视过自己,背负着使命和人命在这条路上走了20宰,终于可以安然地度过余生了。 熟练的捻起一只耳坠,在挂到耳旁时,花面鎏镜里逐渐映出一个人影,不似以往做任务时隐形闭息做好隐藏才探进来,倒像是胜券在握的从容,稳步踱了进来。 徐珞从镜子里看他缓缓走进来,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兀自冷笑了一声,转念便去思索这耳坠与她配不配,微凉的珠翠落入手心,耳边清晰地传来他的脚步声,引得徐珞失笑,身为一名杀手居然毫不隐匿行迹。 “joe你犯了我们这一行最大的忌讳”。 被叫做Joe的男子丝毫没有动容,阴沉的脸却让人寒噤连连“没必要”。 阴郁的声音不难听出他的不悦,做这一行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将死之前同他开玩笑。 让他不悦的,不是玩笑的内容是什么,而是,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有了感情?杀手最不该有的东西他居然在这个最为得意的手下身上看到了!当真是活够了! “杀人无形,毙命无声”她嘴角挽起一个妖媚的弧度,朗声说道“这是你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现在你自己却大意了。” 那男子瞥了一眼徐珞被子弹穿透的左手,深沉的目光里所有的情绪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在这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徐珞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Joe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她轻抚在左手上,失笑道“废了,这样的我对你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徐珞也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手,确实值得惋惜,这只手设计过不计其数地完美暗杀,沾染过鲜血、权势与大笔大笔的金钱,从未失手,就连身为冰山高教的Joe都曾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赞她是他的骄傲,这也是她唯一的骄傲! 从徐珞记事起她就是作为职业杀手的种子活着,每天在做不完的训练里偷生,全靠这双手。所谓偷生,恰如其名,偷走别人的人生。 在那种环境下,只有剥夺了他人的生命才有可能给自己换得暂时的余生,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这双手到底沾了多少鲜血用来逃离死神的魔爪。 只不过这一次…… 徐珞摇头失笑,到底是失算了,身为杀手,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触碰,唯独情欲沾不得分毫,她不过是一时心切好心救了他,他现在却来要她的命! “Joe如果我说我不后悔你会不会相信我?”即使早就已经知道救了你我会死! Joe不说话,脸上仍是冷冰冰的。 徐珞猜,Joe心里是有感觉的,他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一颗鲜活的心,他对她的欣赏不言而喻,如果不是他施以援手,曾经稚嫩的她或许早就已经成了刀上亡魂枪下孽鬼! 如果不是他曾经的给予,或许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早已熬不下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那纤长的残手,忍不住笑了,说到底她还是感激他的... “你不需要报恩,这一行只有优胜略汰适者生存,我救你是因为你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我替你挡枪是因为你身上带着任务的情报”。 “我知道”。 只有利益可图的路上谈什么真情,他不过是将自己当时的一时兴起变成了如今的救命工具,而她就是那面救命的盾牌! 作为一个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感激竟也成了自己毙命的缘由,何其可笑!纵横杀手界十年的她终于也成了一个笑话! “Joe,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后悔,如果没有那个信念支撑着我的话,我依然走不到今天!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你虽不是我的知己者,但我仍感谢遇见了你”。 Joe不再开口,她换了一种口吻,除去如无其事地谈着死亡的心境,她的声音添了一丝婉转“别杀我,至少不是你来杀我,让我还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情可言,有忆可念!” “没有值得豁出性命的情义,只有不变的法则,这是你的最后一课,前程陌路忌回头!” “呵呵……回头?”她轻笑出声,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回头,从她第一次把尖刀捅进自己伙伴胸口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有回头的那一天。 人之将尽竟也发现笑也可以这样轻松,她淡然的脸庞愈发猜不出几番意味,忽然对Joe诡谲笑道“既然我们之间没有情义,那还是谈一谈利益吧”。 “琅山鉴果然在你手里?”Joe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看到他这幅模样,她明艳的脸上更是松动慵懒。 不是为有了谈判的筹码而略显愉快,也不是为看到这个男人终于有了一丝的动容而雀然,现在来看,他再怎么样也与她无关了,只不过是窗外那群莺歌燕舞的鸟儿让她突然有了一种现世安稳的不舍,奔波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地环视周遭。 原来鸣虫穿越翠竹的窸窣声可以这样动听,原来艳阳下的清风拂面可以这样舒爽,原来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在危局之外也会情绪紧张,而她可以不动声色地任意打量曾经错失的这一切。 “是”东西确实是她拿到的,她也确实对Boss撒了个谎,不过那玩意儿现在已经不在她手里了。 “交出来”不容半分质疑的果决! “为什么呢?” “你的命还在我的手里!” “说了一样不会有命!Joe我不是可以被你三言两语就哄住外行人,你也对妄图对我刑讯逼供,说起来,论刑供我比你更出色”。 “交出来,我可以保你活下去!” 徐珞不禁又笑了出来,这笑了多少带有几分嘲讽,他在说什么梦话?她没有看他的脸,唯有这一刻他脸上显露出了不该有的柔情,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他本就不多的情绪。 “Joe,你总说我足够杀伐果决才得以有今天的成就,但其实远不如你,我只站在这个高度就已经很累了...我看这个位置更适合你,因为你比我更心狠,相比现在你更适合现在台前”。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老板?” 如果之前的Joe多少是有些动容的,那他现在就是彻底被触动了“你……”知道了?怎么会?他试探性地问道。 “因为你幕后操作的技术太差劲!”徐珞在他把话说完之前率先回答了他,她忍不住瘪嘴吐槽,满脸的嫌恶,她眼里他真的是太差劲了! “你明面上跟我们一样是杀人的枪,但其实你才是那个握着枪扣动扳机的人,我们不过都是你用来杀人的工具,对不对,老板?”徐珞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磨人的诱惑,“别这么看我,我也只是猜测的,但现在好像猜对了!” Joe的脸上有了一丝的愠怒,死到临头了她居然还敢跟他开玩笑?当真以为自己不敢杀她吗! “你一定在想你的漏洞在哪,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怀疑过你的,只是每次一到琅山鉴计划你就比平日里反常,最为明显的是这次行动里我只跟大boss谈过霖都的一个特殊细节。我出事的那天你在外出任务,你我是巧遇,而我出事后你带我躲避的地方恰恰是霖都,且对那个隧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就做了大胆的猜测,我猜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朝我拿回琅山鉴,猜你背后一定有更隐蔽的人,或者你背后有更隐蔽的秘密,然后……” 她狡黠一笑“然后你果然来了”虽然以上只是她的猜测,但她向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从那天见到Joe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了盘算。 如果Boss只是为了杀人灭迹,那他大可以派别人来,但为了拿回于他来说重要无比的东西,这就难说了。 从事这一行久了,道上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事情做完了等于死,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等于死,她杀过很多入行的前人、后辈,也葬过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弟子,没想到她自己很快也有这一天,被自己算是称作师傅的人杀死,当真是一种报应呢。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聪明的女人都不长寿,况且你只需要漂亮的杀人机器,聪明与否从来都不重要,不过这下我估计我会死的更快了!” “那也要交出琅山鉴!” “Joe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徐珞胸中一痛,一口黑血涌进口腔,染指着她雪白的牙齿,顺着嘴角丝丝涌了出来。 她高挑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伸手去扶背后的梳妆台,这是她拥有了二十年的梳妆台,却从来都是她杀人用的道具,好不容易可以真正作为女人享受它一次,却也成为了一生中仅有的一次! Joe凛冽的双眉紧蹙,他没想过要真的徐珞死,“你若把琅山鉴拿来,我可以保你一命的!”他恨不得要把银牙咬碎来唤回她的理智,可眼下的情形这话毫无价值。 猎杀组织的毒药是他一手研制,为确保执行任务时万无一失,任何一种毒药针对神经系统,一旦服下去必死无疑。 Joe的神情落在徐珞眼里却如笑话似的,不要她死,条件仍是琅山鉴,她艰难的喘息轻落落地说“怎么办?那个东西只在我脑子里了” 说完兀自笑了,Joe的脸上呈现出又痛又恨的表情,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肩上,他倾尽毕生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了,他爱惜的人才,他执着的信念,跟随着她的消逝也要不见了! 徐珞的呼吸越来越重她却越发开心,“Joe,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再遇见你!到时候我们一较输赢!”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红了眼吧?是因为她许了来生,还是真的在为失去而感到难过? “清幽碧舸,葱潺顽石”既然如此,那就都不好过吧! 清幽山涧?他睁大了双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可她却再也看不见了,清幽山涧,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去野外训练,那里有毒虫猛兽,却是她第一次想有个家的地方,哪怕风餐露宿。 可是清幽山涧那么大,怎么找呢? 琅山鉴到底在哪? 谁知道呢? 或许它真的还存在着,或许是只在她脑子里,清幽山涧不过是她期许他痛苦地活下去的另一个魔咒…… 楔子(二):重生 徐落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一双昏沉的眼睛似乎在黑暗里停留了许久,突然有一道强光刺穿眼皮。 感觉到一股暖橙的亮光似乎就在前方,阔别已久的光让徐落不知自己是身在何处,不知现在是什么光景。 她用尽了所有的意念去控制双眼,像蚕丝抽茧一般地费尽心力去睁开,却怎么也不得如愿,她尝试着去喊出声,周围寂静一片,她并没有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 这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是生是死? 倘若还生,为什么自己像是处在一个虚无的世界,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物品,连发声都不可能? 倘若是死,为什么她还能深切地思虑这些问题?说没死,可是为什么又什么都感知不到呢? 问来问去,她似乎走进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这个问题谁能帮她解答一下啊?这太难了吧?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上帝出现来解惑吗?” 但没有,徐落一连蹲守在一旁思量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头绪,身子却还异常的乏,总是在清醒片刻后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还好她之前接受惩罚的时候体验过这种类似关小黑屋的禁闭,要不然此刻她的心智造就崩塌了。 说也奇怪的是,她不吃不喝竟也没有任何饥渴的感受,真是怪了!难道她成仙了? 直到有一天,徐珞又试着睁了睁眼,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张颌的触感,上下碰触的感觉那么真实,她能感觉到眼珠在随着她的念想在转,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可是她却怎么也看不见东西。 她能感觉到黝黑的障碍之外有光亮,是晴天,却无法用眼睛来映下这一切,她的心越来越沉,脊背上渐渐发凉,一种不好的念头浮上心来! 她不会是瞎了吧? 刚断一只手,又瞎一双眼,她这是要往残疾的路上越走越远的节奏吗? “不要啊!” 她悲怆地哀吼了一声,却突然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声,她以为是自己吓到了那个小家伙,立马住了嘴,果然那个孩子不哭了。 她悻悻地瘪了瘪嘴,转念一想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管别人干嘛!索性又清了清嗓子骂道“男人果然无情啊。”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一定是那个惨无人道的Boss——Joe干的! 刚刚开口便又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什么情况?”她说话有这么魔性吗? “喂...”“呜哇...” ... “喂...”“呜哇...” “什么情况?”“呜哇...” “我说一句它哭一声,这熊孩子跟我有仇啊?” 她暗自揣摩道,被这孩子的哭声闹的她都不想再开口讲话了,孩子哭比和尚念经都让她心烦,尤其是奶水都没断的婴儿娃,天天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挂着! “可是如果瞎了,那应该根本就不会感知到有光亮啊!既然没瞎,为什么又会看不到呢?”可惜这个问题依旧没人为她解答。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昏睡中醒来,正感疑惑,上次出任务断了三根胸骨也没见她现在这样狼狈,不过是喝了一杯毒药,竟似剔骨剥筋一样让她没了力气。 “嘶...”哪儿来的光,这么刺眼? 等等...光? 她愣了两秒钟,眨了眨眼睛,世界似乎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一开一阖,模模糊糊的映像只得一个大体的轮廓,她又眨了眨眼睛,试图聚焦,虽进行地有些吃力好在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她隐约能看到仰面上方镂雕的房梁,层层峦峦规格有方,四角悬着的半月纱帐紧贴着柱梁。 她又试着转了转眼睛,好像她的床头柱款式并不像她那张地中海雕花拉槽的,看来Joe并没有让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伤,不过这床也太丑了。 徐珞想起身,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她试图开口,一道清凉的婴儿啼哭声又在耳边响起来,徐珞恨道:谁家熊孩子在她心情这么糟糕的时候又哭?! 片刻的功夫,屋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徐珞就看到一个放大了六七倍的人脸出现在眼前! 来人弯下腰来时,徐珞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紧紧环住,随着那人的移动,整个背后的场景也移动了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大脸,徐珞一下子陷入了静止的状态,耳边的哭声也不见了。 她这是到了巨人国? 自己要被抱去哪里?不会是下锅炖了吃吧? 冷静!冷静!徐珞伸出手扶上额头让自己稳定心神,在看到那只手的时候忽的停在了半空,怔怔地看着,她动了动干若枯柴的小手,怎的…如此小? 那双滴溜溜的目光转到那张巨脸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席上徐珞心头,难道说是她变小了? “老爷”耳边夹杂着嗡嗡的声音,但徐珞听清这巨人是喊得这两个字。 老爷? “小姐这是饿了。” 小姐? “嗯,抱下去喂奶吧。”又是一阵雄厚的男性声音,同样夹杂着嗡嗡的嘈杂声。 喂奶? 徐珞感觉到一阵颠簸,似是这巨人在走路,自己眼底的场景也随之变换,突然间嘴边被一个温热绵软的东西堵住,紧接着就是一阵热流缓缓进入嘴中。 喂奶?刚刚说需要喂奶的居然是自己?那自己就是自己口中那个哭起来没玩的熊孩子了?WTF! 小姐?老爷?这什么年代的称呼?我不会是穿越了吧?还是从娘胎里穿过来的!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换了时空的徐珞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个信奉唯物主义辩证法、三观端正的职业杀手!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子虚乌有的事! 咳咳咳... “嬷嬷,嬷嬷,小姐吐奶了”又一道清脆的声音。 吐奶?她要吐血了才是! 某天,奶娘刘氏摆弄着徐珞的小肉手,不小心给她碰疼了,徐珞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这是她作为杀手最为基本的防范意识,刘氏急忙用手去揉,不想徐珞警惕地目光如淬了九尺寒冰般直勾勾地落在了刘氏眼底。 奶娘刘氏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看着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何,不过是个刚刚出生的奶娃娃,被她看一眼怎么就打了个激灵呢,做甚大惊小怪,蓦地面上复又笑了起来,伸出食指啧啧地逗这娃娃。 一边逗一边笑,逗了半天这小丫头也没反应,奶娘捂着嘴角笑道“咱们这是个楞丫头,眼神儿直勾勾的。” “楞?你妹!这叫杀气!”徐珞暗自吐槽完还不忘伸出爪子去抓挠,“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不知道姑奶奶是杀手界的王道!” 可当她脑子里勾勒出惯用的杀人于无声的狠招,想要杀了这女人时,她悲催的发现自己只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 奶娃娃… 无数声奶娃娃在徐珞塞满杀人绝技的大脑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着她这个杀手界的王道! 刘氏看到自己怀里的楞娃娃终于有了些反映,兴奋的对跟前儿的丫鬟说道“她知道伸手了,知道伸手了,看这大点儿的娃娃也识逗了,看来我们小姐不仅不是个楞娃娃,说不定还是个机灵的,恭喜老爷,你看小姐真是个可人的。” 说罢她那只逗弄孩子的手动作的更是灵活了,徐珞伸出去的小手在半空中挥舞地更带劲了,天杀的!她才不是被那只短粗横圆的手引诱到,她只是想杀人了而已!就算杀不了,抓住那只手咬一口也好啊!快点让她泄泄恨! 这样安静的躺着数月有余后,徐珞认识了这一世的爹娘和下人,这些人对她很照顾,嗯,还有一具躺在身旁的鼻涕虫哥哥,听说自己和他是龙凤胎。 从孑然一身到一下子添了这么多角色,徐珞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她虽然也曾渴望过家人,但...真没想过这么一大家子人!尤其是这一家子人还都好玩,时不时来逗她。 麻蛋的!前世被人当工具,一生都活在杀戮里,今生又被人做玩具!她徐珞偏就不信这个邪!重活一世,她要逆天改命,将这两世芳华一并绽放,要那挡她之人尽数诛灭,看哪个还敢拦她吃喝玩乐! 没错!她就是要当个女中二世祖!不怕死的尽管来!她可有的是手段!看看最终到底鹿死谁手! 第一章:起风 大西朝建元十年 初春时节,一场细雨过后,辽阔的塞上披上了一抹鲜嫩的翠色覆盖,草原上的牧民们任自家的牛羊马匹在草场上啃食嫩草,远处隆起的山包上偶见一两匹垂涎三尺的狼,看了看肥美的牛羊,又看了看牧民手里那长扬的皮鞭,不甘地刨了刨脚下的浮土,一转身溜掉了。 此时的襄平城中一片安宁,街旁两巷的人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忽的,一阵马蹄疾声传入了众人耳中,由远及近渐渐清晰,众人自发地停下往这路的边缘又靠了靠。 这路虽宽,可那骑马的丫头顾不得头尾,他们若是不小心冲撞到马匹,摔了那位可就不好了。 不一会儿,远处奔来的马儿身上果然有一身量娇小的身影,渐入眼帘,赤色的斗篷随着她的颠簸像一面旗子一样在空中展动着,那女子一身赤白相间的戎装,在这“空旷”的大街上驰骋而过,向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那一捧乌黑的头发随风曳动,众人见其走远,一边为她越发娴熟的骑行咋舌,一边继续手上未完的活计。 城门关口的士兵见到那抹绽放的赤色,快步上前拉开了防栏。 跨过护城渠桥,出了城门,扬鞭向前骑了百余米,她勒马驻停,左右看了看,远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一人一马在徐徐动着。 徐珞嘴角不自觉的微翘了起来,单手勒转马头,一个扬鞭朝着那人的方向驰去。 那男子听得远处的马蹄声,低沉的嗓音里发出宠溺的轻笑,这辽阔的边疆驰骋沙场的勇士多如牛毛,他们骑起马来声声沉着厚重。听这步履轻盈,一跨十丈的节奏,想来也就只有一个人。 徐珞喜欢这一望无垠的边疆,这里有最赤诚淳朴的人群,有安然静谧的太平,也有血脉喷张的激勇,比起上一世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她活得轻松多了,有时她觉得在这,自己就像身下的这匹赤兔马,尽情的放飞自我。 她感受着骑马带给她的速度,感受这时的风,嗅着泥土中夹杂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感受着自己内心的舒畅,她想彻底舒展开来。 擎起身子,脚下一个用力,不想却落了空,害她差点摔下马背,稳定神形后,她委屈地看看自己这两条纤细而短的腿,心中怅然若失,她怎么忘了这一世的自己才七岁! 能上马已经不错了,还妄想着站起来! 她想自己大概真的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跑到山包脚下时,徐珞轻夹马腹,赤兔马疾驰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待到近了那男子十余步时,徐珞勒紧马头,看那身着素衣的男子自始至终都盯着远方不曾回头,徐珞瘪了瘪嘴纵身跳了下来。 “父亲”她松了缰绳上前唤到。 “珞儿,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徐庆之带兵领将十余载,身居将位,久经风霜,周身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若是换做旁人,经他这么一问,必得吓得匍地认错,而身后这这小姑娘才不怯他,反而嬉笑着撒娇。 “我不说,父亲不说,珞儿不就免了挨母亲那顿板子了吗?”这时她想起来了母亲曾经三令五申地不许她骑马。为了约束她,还把马交给府外的兵将去管,今日她耐不住性子,趁母亲休息偷偷骑了出来。 徐珞不禁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赤兔马,扬了扬鞭子让它走远些,父亲送她这万里挑一的赤兔马,她用了两个月才将其驯服,现在却又要放着不骑,她实在是心痒痒。 本想骑一会儿就送回去的,谁知遇上了陈青副将有事找父亲,她就起了兴,欲在父亲面前显摆显摆,揽下了这通禀的事,可她怎么忘了,父亲母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徐庆之笑道“包庇罪是要连坐的。” 自从半月前京城传来大伯去世的消息,父亲整日里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就是在这片山头注目远眺,连母亲都说不上几句话,眼看着父亲日渐憔悴,母亲的眉头皱的越发紧凑,她有心帮衬一二,却不知从何入手,她还是个孩子啊,实在是爱莫能助。 总不能让她一半大的孩子讲什么“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之类的话,那还不给他们吓着啊? 况且,她对京城里那位所谓的大伯一点印象也没有,在这襄平城住了七载,她从未听父亲母亲提起过在别的什么地方还有家人,好像从她穿越到这一世恢复意识后,就只有他们一家几口而已。 听说她还有大伯的时候,徐珞也诧异了片刻,父亲虽然不曾提起过这位大伯,但到底是有手足之情的,他的难过可以理解。 不过今日父亲居然能主动与她玩笑,看来心情不错。 “那母亲岂不是也要跟着我们一起挨罚?” “呵呵,就你诡计多,想逃避责罚就把你母亲搬出来。” “女儿谢父亲夸奖。”徐庆之摇头笑笑,他有夸她吗?真是个小丫头。 “父亲,你总是盯着这里出神,是有什么有心事吗?”徐珞甩着手里的鞭子,脚下踢腾着柔弱的嫩草,有意无意地问道。 徐庆之沉默了许久,久到徐珞以为父亲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他忽然委下身来,摸着她的头,异常温柔地问道“珞儿,你喜欢这草原吗?” 徐珞拉下那只落在自己头上的手,露出顽童般天真的笑容,点头道“嗯,喜欢。” “那你喜欢襄平城吗?” “喜欢啊,又好玩有热闹”,这大概就是小孩子喜欢一个城的理由吧,徐珞想。 “那如果我们搬到一个更好玩更热闹城里,你高兴吗?”徐庆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徐珞却感受不到他任何的笑意。 “能骑马放牧吗?” “不能” “能上阵杀敌吗?” “不能” “能习武竞技吗?” “不能” “那有什么意思?”徐珞把头歪到一边,孩子气地模样引得徐庆之一怔,自言自语道“是啊,有什么意思?” 良久,他唇边透着一丝无奈,“珞儿,我们会有很多家人,你会有祖母、有叔叔婶婶、有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 徐珞打一开始就听出来徐庆之话里有话,亦看得出他有他的无可奈何,她虽然不知道徐庆之在逃避什么,却也知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父亲做决定就好。” 徐庆之双瞳忽的放大,打量着没头没脑抛出这句话的徐珞,他不过是打个比方,徐珞竟然直奔结果,心想难道说她猜到了他的顾虑? 看着这个不着粉黛,就精致的无可挑剔的小丫头,徐庆之兀自笑了,如此童真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大人一般深沉的心机。他伸出手刮了刮这个小丫头的鼻尖“鬼灵精。” “父亲,陈青叔说宫里来人了,请您回去接旨。” “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徐庆之轻应了一声,宠溺地看了看女儿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复又将目光投向那辽阔的草场,那成群的牛羊在扬鞭牧人的驱赶下纷纷回了圈舍,地上的草裙一浪压过一浪。 徐珞正感受着春风拂面,只听徐庆之说道“起风了,回吧。” 第二章:道喜 回城时,徐珞的马儿就规矩了许多。 她坐在赤兔马上幽怨地看着揽住她缰绳的父亲,你自己走着也就罢了,怎的也不让我骑?从城门到徐府最起码要两炷香的时间,干坐在马上,腿上都得出了茧子,不挨母亲的板子自己也有的受。 家里还有一位宫里的太监等着,父亲怎么一点也不急,还有心思跟这长街上的商贩行人打招呼,古代人对待圣旨不都是谨小慎微,生怕耽误了吗?罢了罢了,反正她也做不了这位父亲大人的主,慢慢回吧。 徐珞耐下性子,瞧着这满街的笑脸,家长里短的寒暄,徐珞似乎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入了神儿。回首间,一串鲜红晶莹的糖葫芦伸到到面前,那小贩咧着真诚的笑脸“小姐吃串糖葫芦吧,这个天儿吃串酸甜,正好开开胃,回去进食也香。” 徐珞顺着那串糖葫芦望过去,原来是唐小哥。 从前遇上他,回回都要被塞上三两串糖葫芦,有时候是山楂的,有时候是青果的,有时候还有那甜柑的,全看唐小哥今儿做的什么。 给的多了,她吃不下的就带回去分给哥哥,被母亲瞧见了总是免不了一顿教训,再塞予银钱嘱咐她给唐小哥,可唐小哥感念徐将军造福这一城的百姓总是不收。 回数多了,这白吃人家东西的事她也就不愿再做了,最重要的是她吃腻了“谢唐小哥,可是母亲不让我吃甜。” “哪有小儿不吃糖的,拿着”俨然一副哄自家孩子架势,徐珞看看徐庆之,对上徐珞那求助的眼睛,他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自己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钱塞到唐小哥手里。 那唐小哥笑着推拒道“徐将军,这可使不得,您…” “拿着,小本儿营生不易,你也要养家糊口。”不容对方分说就把银钱放到下撤回了手,牵了两匹马的缰绳就径直走了。 唐小哥看着那高大宽厚的背影欲要上前又止住了脚步,徐将军人高马大的,自己追上去也无济于事,又看着手里的银钱,那样子就像是拿了烫手的山芋,百感交集,暗暗决心道:明儿个一定要单独给小姐做几串时鲜的糖葫芦。 徐珞转了转手里的糖葫芦,看着马前那自家父亲,他这受人敬仰的父亲还真是为民着想,收一串糖葫芦又不会怎样。 再说,唐小哥从她这赚的钱还少吗?随便给哪个糖葫芦打个“徐小姐最爱”的标签,都能让他赚个钵满盆盈。 徐庆之携徐珞回到襄平城将军府时,府邸正门大开,绕过回廊时,一股熏香味迎面而来,步入正厅,徐珞看到母亲汪氏垂首侍在一旁,上位正坐着一位蓝缎锦袍,面貌清冷的人。 见徐庆之进门,那人立马起身上前道“徐将军让奴才好等啊,奴才给徐将军道喜来了,”略略作福眼睛便瞥到徐庆之身边的小人儿,凝着两道笑弯了的微白的眉毛凑上来“呦,这是三少爷,还是二小姐啊?” “小女徐珞。” “几年不见,二小姐出落得真是可人啊,我看比那徐大小姐长得还要标志。” 几年不见?徐珞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二小姐?徐庆之明明就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这二小姐的称呼又是怎么一回事? 徐珞趁空隙打量了一眼这人,估计就是陈青说的传旨太监曹有德吧?心道不愧是宫里出来,前一秒还冷面相对,一眨眼的功夫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堆成山了。 不过,亲眼见着这位圣恩正眷的大太监,徐璐倒是验证了电视剧里那些捏着公鸭嗓说话的演员们,他们那一举手一投足学得还挺有模有样。 上前一拜“见过曹公公。” “不敢当,不敢当,二小姐这是要折煞奴才了,”嘴上推辞着,曹有德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当年徐庆之被贬时,曹有德可没想到他还有翻身的今日,虽是把当今圣上推上皇位的有功之臣,可功劳再大,也架不住公然抗旨,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虽然当时圣上悬而未决,但底下的人都以为徐庆之会被推出午门斩首,即便保住了命,估计也要被发配边疆,一个罪人,哪个还敢给他好脸色。 曹有德当时年纪轻,刚刚从师父手底下被提拔出来,正是得意,自然也不会给这位失了势的将军行什么方便,所以当圣上为了显示隆恩,把这传旨的任务派到他这个御前红人头上时,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刮子。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呀,难怪当时师父说他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这下倒好,风水轮流转,人家翻身了,自己为了保命只得上赶着巴结了,在宫里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人家抢着给他提鞋,此刻他却只能求着老天不要让人给他使绊子了。 眼见着这一家子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尤其是眼前这位二小姐落落大方的一福,把曹有德的心算是拜踏实了。 都说小孩子惯会察言观色,孩子的一举一动皆是大人教导的结果,尤以官宦人家的子女最为明显,为的就是要让明眼人知道自己跟谁有个亲疏远近,才好在官场混下去。 在宫中混了二十几年,曹有德深知这一点。所以,瞧见眼前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拘泥,曹有德猜测,大概他们对自己并无芥蒂。 想一想也是,七八年过去了谁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况且他当时也不过是众人之中屁大的一个,说不定徐将军早就不记得当年之事了,这样一琢磨,曹有德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虎父无犬女,二小姐长在军营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如此知书达理,徐将军真是教女有方啊。” “承曹公公赞誉了,公公舟车劳顿辛苦了,您休息片刻,容我换了朝服再来恭迎圣旨。” “徐将军戍守边关多年卫我家国,若说辛苦,也该是徐将军辛苦,奴才怎敢在您面前称苦,您只管去,奴才在这候着就是。” 这边徐庆之跟曹有德寒暄,徐珞拜完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凑到母亲汪琼露身边,她不解地小声问道“母亲,曹公公为何唤我二小姐,唤哥哥三少爷?” 汪琼露抚摸着女儿的头,若有所思道“这个,娘以后再跟你讲,咱们先去把衣服换了,跪迎圣旨。” 此时徐珞的身量尚小,个头也就到母亲的肘弯处,她仰头看着母亲,母亲虽是对自己说话,可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父亲和曹有德,连那只揽在自己身上的手,力道大了几分都不知道,母亲这是在紧张? 徐珞微微蹙额,想想父亲今日在草场上问她的那些话,又看看身边这位母亲的反应,直觉告诉她,这圣旨带来的不一定是喜事。 第三章:书玉 芝兰院里,汪琼露服侍着徐庆之把朝服穿戴得当,又理了理胸口微褶的引线,这朝服几年都不曾穿过了,除了这几道几不可见的褶子,颜色依旧光鲜,藏蓝的衬子上绣着的狮子栩栩如生,汪琼露不禁伸手上去抚了抚,那清晰的纹路一道道呈在指腹。 徐庆之看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下徒然长舒一口气,一手握住汪氏落在朝服上的那只手,一股细腻的冰凉霎时传递至他的掌心,徐庆之安抚似的紧了紧那只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原以为我们一家会在这襄平城安乐一生,不想才不过几载光景。” 半月前京城镇国公府的家书传来,汪琼露便隐隐觉得不安,信上除了大伯徐庆忠过世的消息,隐约还有圣上着其回京之意,只是家书传来之时,圣意未决。 家书,徐庆之逢年过节都要寄去,只是从未等到过回信,此番家丁送信,不想却是大哥辞世的消息。 信中徐老夫人纪氏谈及白发人送黑发人,言辞之中尽显悲恸,动情之处一则埋怨二儿狠心远走边疆数年,疏了手足之情,二则弃年迈老母不顾,斥责其不孝。 洋洋洒洒几页信纸中虽尽是责备,但大有原谅之意,通篇下来从未提及“回京”二字,但在徐珞看来,这信里大有一副“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看着办吧”的姿态,自然徐庆之也能明白徐母话里的意思。 只是徐庆之是被贬出京,不同于别的将官驻军期满便可抽空回家探亲,他没有圣上的诏令是不得入京的,即便徐庆之想回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徐母此番来信大抵是要徐庆之跟皇上服个软,请旨回京,但徐庆之似乎并不打算为此事上书,照往常继续操练将士,直到今日圣旨颁下来。 “夫人,原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即便是拼这条性命,我也要护你们周全!” 汪氏抽出手落在那铮铮铁骨的男人嘴上“说什么傻话!又不是去拼命!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若论起来,是我拖累了你。” “夫人!” “再者,你若是没了性命,叫我们娘仨怎么活?我难过,不是怕自己会怎么样,只是珞儿和衍儿…唉,只怕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夫人不用担心,衍儿温和内敛,自小便知荣辱进退,是个有分寸的,至于珞儿…”说到徐珞,徐庆之语顿摇头失笑,这个混世小魔女“她更不可能吃了亏去。” 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汪氏更是担忧,“我正是担心她这不肯吃亏的性子,过刚易折。从前在军营里跟你们这些带兵打仗的混得连个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进了京城那种规矩森严的门院,少不了有她受的。” “好了好了,怕她吃罪,回头你好好教导她便是,曹公公还在前厅候着,我们接了圣旨再来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边徐庆之为汪氏擦着蕴在眼眶内的泪水,房顶那人盖上掀起的那块青瓦,轻点脚尖沿着屋脊纵身而去,出了芝兰院,径直朝着徐珞所在的落芳院去了。 此时徐珞刚刚在奶娘刘氏的服侍下换了衣服,粉嫩的娇儿面映在青铜镜中,眉眼清明,刘氏暗自骄傲,自家小姐打生下来就品相不凡,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加上这股子精灵,将来及笄之年,想必这襄平城徐府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呢。 坐在梳妆镜前的徐珞两耳微微动了一下,听得房顶轻落落的脚步声,对着刘氏说道“嬷嬷,您先出去吧,书玉为我梳头就好。” “是,小姐”刘氏伸出的手滞在空中,她看了一眼徐珞被风扯乱的男子发髻,又看书玉那闷不成器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从梳妆台上拿了瓶桂花油,一并把手里的梳子递给书玉,轻声说道“仔细着些,别把小姐梳疼了。” “是”,书玉谨慎的福身作揖道,刘氏看她勤勉的样子,才放心地走了。 出门刘氏叹了一口气,自家小姐怎么就不爱红妆爱戎装呢?她刚刚想着要给小姐梳一个现下闺阁小姐们都喜欢的流云髻,衣服也特地挑了前两天新裁的那件绯色云沙裙,有心叫小姐出个彩,不想小姐还是让书玉给她梳那样式平平的发髻。 刘氏到底是打京城跟过来,是见过繁华世面的,这宫里来了传旨的,虽说他们这是边塞地区,可徐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不能叫人轻视了去,她方才听那公公说这里条件艰苦,呸,即便这是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儿,她家小姐那也是个顶个的出色。 书玉打量着刘氏出了庭院,垂下首来唤到“小姐。” “嗯,”徐珞捻起首饰盒里一对水滴形耳坠“书云。” 被唤作书云的女子从房顶落了下来,一个闪身由窗子进了屋内,朝着那背影一拜,身形之快仿若只是树梢上掉落了一片柳叶,看身手便知其训练有素。 “可听来了什么?” 书云提起身来上前一步,把从芝兰院里听来的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徐珞,徐珞听地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瞧这形式,咱们徐府怕是要有什么变动,父亲母亲虽未明讲,但这圣上的意思大概是要咱们回京城了,”徐珞两只扑闪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符于年纪的精明,纤细的手指在桌上打着转,蓦然停住“书玉,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 徐家派家丁来书后,徐珞便派人着手去查这徐家的背景,她从记事起人就在襄平城了,关于京城只是听父亲与军中叔伯们议事时提及,近年来那边是何情形她并不知悉,也无意知道。 她要的不过是一方霸业,京城太远了,就像京城的手伸不到襄平城,她的手也到不了那么远。 只是现在,她不得不去管上一管了。 倒是徐家明明有着血缘,却也不见父亲母亲在他们兄妹二人面前提起,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让她不得不去在意。 “回主子,苍鹰已在悬崖边,悬崖路险,不出三日便可载肉而归。”书玉讲的是暗语,旁人听不出,书云和端坐于位的徐珞却是明白的很。 书云书玉这二人年纪皆与徐珞年纪相当,只是她们比徐珞要年长些,书玉早先卖身换银,大冬天的衣衫单薄跪在街上,脸上都生了疮,露出来的手脚也冻得发青,汪氏见她小小年纪如此可怜,又想到自己女儿,一时心软便仁义买了回来,着她伺候徐珞。 汪氏本想着让这两人做个伴,正好多个人约束这顽皮的女儿,谁知到了徐珞身边,好好一个言不高声的乖巧丫头就变得跟徐珞一个性子,汪氏最终也无可奈何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书玉的变化归根结底还是在徐珞这个接受了21世纪新式教育的杀手的影响,不仅把那一套女人也是半边天,女人也要独立自强的理论传授了给她,那些她惯用的招数全盘不落的教了出去不说,还发展了一支队伍出来,站在跟前的书云就是其中一位。 那暗语里,京城便是悬崖,肉便是那消息,路险不过是人生地不熟,可用的帮手少,好在她在近京的柳城里有些许人马可用,不出七日他们便可摸个底儿朝天。 这办事效率倒也是快。 第四章:打鸟 徐珞挥手,示意书云退下,书云如来时一般掠窗而出,如同不曾出现过一般。书玉将将挽好最后一个发髻,为她插上一根清秀的珠簪,一对垂下来的耳坠配上那白皙圆润小脸,衬得这小丫头俏皮可爱。 刘氏就在这时去而复返,夫人叫她来催小姐入正厅接旨,她进门便瞧见自家小姐这身行头,还算满意的点点头,恭谨道“小姐,咱们该去正厅了。” “刘嬷嬷,从我那宝箱里挑一颗适中的明珠出来。” “小姐?”宝箱刘嬷嬷可心疼的紧,那里的东西全是将军帐下的武将们送给小姐的玩物,玉石珍玩枚不胜数,若不是年节送礼的,她从不轻易让人打开,生怕小姐不知珍稀拿出去打发人,这好端端的小姐又打开它做什么? “找个盛着的盒子一并给我带过来。” “这不年不节的,小姐取它做什么?” 徐珞看出她的吞吐,那张童真未泯的脸上挤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严肃道“当珠子打鸟!” “这…这…”刘嬷嬷一听,心疼的额上都急出了汗“咱换个别的打吧?”那可是都是好东西啊,这些宝贝她还指望着攒起来给小姐当嫁妆呢! “快去!” 刘嬷嬷见小姐不理会她那焦虑,执意要她去取,便也忍着痛转身拿了钥匙开箱取物去了。 打开箱子扒拉开掩在上头的珠串宝石,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六七寸大小的盒子,打开看来里面横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夜明珠,大的有腕口那么大的个头,小的如拇指般寸圆,小姐说拿个大小适中的,可她拎起哪个来都觉得不适中。 怎么就没有更小的呢? 比来比去,刘嬷嬷一咬牙拿了个两节小指尺寸的珠子,又找了个方正的盒子,里面塞了个绸缎棉絮的垫子,算是妆点了一番,才把珠子放进去。 徐珞拿过盒子来打开一瞧,这大小拿得出手,成色清明,确实是块好料,说了句“还不错”,满意地盖上盖子交给书玉。 书玉也瞧见小姐手里的那颗明珠了,岂止是不错,那可是一颗把他们这一府的下人卖了也换不来的珠子,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出门时抬眼瞅了瞅刘嬷嬷,刘嬷嬷那两只眼睛瞪得惊人,恨不得把人吃了,似乎在说“千万不要让小姐把这宝贝当珠子玩了!” 书玉赶紧低下了头,小姐真要拿它当弹珠使了,就是夫人也不一定能让她换了,自己又哪能拦得住呀。 刘嬷嬷引着徐珞到正院,转过廊角徐珞远远便瞧见父亲母亲从对面走来,丢下跟着的刘嬷嬷和书玉三步两步迎了上去,扑抱在母亲腰上。 汪琼露俯首慈爱的拨了拨徐珞额前的碎发,嗔道“越发没规矩了,仔细被人瞧见了笑话。” “母亲多虑了,偌大的襄平城哪个敢笑话珞儿,珞儿定让他满地找牙。”说罢伸出那只握得紧紧的拳头比划着。 “你瞧瞧,这样张狂的小丫头,像是会吃亏的样子吗?”徐庆之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任人捏扁搓圆呢。”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难不成她日后许了人家还要这样耀武扬威?”汪氏一脸担忧的白了徐庆之一眼。 “母亲,”徐珞两只纤细的手拉住汪氏的手,楚楚可怜道“我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忧罢了” 作恶也打着母亲的旗号? 汪氏刚要开口,便被徐庆之打断“走吧,曹公公还在里面。”他声色清凛面色凝重,刚刚还在打趣的笑容荡然无存。 徐珞顺势拉着汪氏朝着正厅走去,眼角不忘瞥过去瞧一眼心事凝重的父亲。 曹有德见这一家子终于出来了,扬手叫那捧着圣旨的小奴才过来,将那圣旨捧起,正准备宣旨,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挤了挤笑脸,眉毛八字顺下来好不谄媚“徐将军,怎么不见三少爷出来迎旨?这规矩您是知道的。” 规矩…古人真是麻烦,接个圣旨要这么隆重,穿戴整齐,全家动员,徐珞想想就觉得啰嗦,这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就是没人性! 徐庆之了然,“自然,只是犬子随清泉道人修行已有半年,还请曹公公谅解。” 曹有德一脸惊讶,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忙道“哎呀,应该的应该的,是奴才漏闻了,早就听说三少爷勤勉好学,奴才还当三少爷在研习苦读,原来是跟着清泉道人修行去了,真是好福分呐。” 这清泉道人是个大家隐士,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便能登堂辩论,其才学曾轰动一时,建元三年就连久居深宫的太后都亲自出宫,身入道门向这位清泉道人请教。 那些想要跟他拜师求学的更是数不胜数,只不过这清泉道人门生寥寥无几,听说原是没得几个求学者能入了他的眼,这三少爷居然跟随他去修学,想来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日后即便不是人中之龙,也是鸟中雏凤啊。 自己这得好好巴结着,不管将来能不能沾上什么光,且不得罪了就成。 “徐将军,那咱们就开始吧。” 这边话落,徐庆之应和一声是,便率先屈膝跪了下去,一屋子的人也随着拜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将军戍边十载,勤理政事,励精图治,除弊兴利,造福一方,保疆安国,功勋卓著,朕深感欣慰,特此晋威武将军徐庆之为镇国公,享一品军候俸禄,世袭罔替。钦此!” “谢主隆恩。” 曹有德把圣旨递到跪在面前的徐庆之高举的双手里,俯下身子略扶了一把,满脸笑容道“徐将军,哦不,徐国公”他掩掉口误的尴尬嘴角笑的更开。 拉近徐庆之用恰好这屋子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庆忠国公过世,皇上痛失良臣忠将,难过得三五日滴水未进,听闻徐老夫人更是一病不起,皇上体谅老夫人年迈丧子之痛,特地命奴才来传旨望您尽早回去宽慰一二。皇上隆恩,奴才领了旨出京时便已经下旨修缮国公府了,约摸着将军抵京后即可入住。” “有劳公公辛苦跑这一趟。” “徐国公说哪里的话,能跑这趟差事是奴才的福分。”曹有德说着话不时打量着徐庆之,那张威严的脸上说不出的阴晴变化,自始至终都面色冷冷,若说换了旁人进了这荣华富贵哪个不高兴,这位国公爷怎么瞧也不像是开心的。 曹有德又瞧了瞧徐庆之沉稳的步伐,心下顿悟,宠辱不惊,荣辱协忘,这才是成就大事的人啊!不然这国公爷的位置皇上为何偏选中了这位被发配边疆的罪臣,而不是才学出众的徐庆义,要知道徐家三爷在朝中的威望并不亚于这位将军。 说起来皇上在与群臣商议这镇国公人选时,各位大人皆倾向于三品侍郎徐庆义,可皇上更是属意徐将军,就这么力排众议敲定了这事儿,也就有了他跑这一趟。 到底是皇上信赖这位老将。 “徐国公,那奴才就先行一步回去复命了,奴才在京城恭候大驾。” “请公公回禀皇上,徐庆之谨遵圣意,不日便启程回京任职。”徐庆之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 “曹公公,请留步。”曹有德正要朝正厅门去,只听清脆一声,驻足回首却见一粉妆玉砌的女娃,原来是徐珞。 第五章:落子 一旁的汪氏听女儿主动留曹有德,心下一紧,她这女儿顽劣惯了,难道她又要闯什么祸了? 汪氏此时万分后悔平日里没有对这个女儿严加管教,让她这般不知轻重,毫无分寸。 万一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触怒了宫里的这位,他们夫妻无非就是背上个教女无方的恶名,她这女儿可就要永远顶着个没规矩、没教养的帽子了,她这脾气本就已是不好了,再有个恶名声,将来还有哪个肯上门说媒? 想到这,汪氏两手放在女儿肩上往后拖了拖,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珞露出了清爽的笑容,叫母亲安心,侧身从书玉手里拿过一个方盒,双手奉在胸前,徐庆之凝眉看看女儿又看看汪琼露,她们母女这是在做什么? 对上徐庆之探寻的眼神,汪琼露无奈的摇头,她也不知道女儿要做什么。 “曹公公为了家父的事一路舟车劳顿,不曾停下来歇歇脚让徐家款待您一番,便要急着回去复命,徐家深感歉疚,这点东西权当是徐家的一点心意,公公拿去路上喝茶。” 徐珞话音刚落,汪琼露便懊悔了起来,自家夫君是军旅众人,粗糙惯了,况且他们这种用军功说话的顶瞧不上的就是这些须臾逢迎的手段,这种事她应该早些警醒着,不至于让人觉得那么不懂规矩,小瞧了去。 况且从前在这襄平城,徐庆之是守城之将,向来都是别人对他们恭谨着,日后到了京城那种多是达官显贵之地,不使钱哪个肯给你跑腿,花些闲钱拢几个人,将来有什么事还能有人帮着说上一嘴。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下了,还好自家女儿想的周全。 等等,珞儿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想到这种事? 汪琼露看了一眼站在徐珞身边不远处的刘嬷嬷,刘嬷嬷正微笑着看着徐珞的一举一动,心道许是刘嬷嬷教她这么做的? 刘嬷嬷毕竟是从京城跟过来的,为人处世大抵还是沿着从前在京城里的做派,汪氏暗自欣慰,好在身边有那么个合心可用的人。 这边刘嬷嬷和书玉看着自家小姐把那偌大的明珠给了曹公公,心口一阵绞痛,书玉还好,对那些珠玉不甚在乎,小姐送了也就送了,只是对小姐的出手阔绰有些心疼。 再看看刘嬷嬷,她哪里是微笑,分明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是真心疼啊,攒了这么久的宝贝就这么送了人,她倒宁可小姐是真的拿去打鸟了,这样她还能趁小姐兴头下去时捡回来,这送了人就再没收回来的可能了。 曹有德提出要走之前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么大的门庭得了喜事连个赏都不提?自己这大老远的跑过来没落着一点好处,空手而归,说出去不得让宫里那些狗崽子们笑话死他这个跑差的。 话头未了,徐家小姐就送了一份谢礼来,这不说大小多少,有总归是有了,比没有的强,曹有德正想着打眼儿瞧见徐珞递过来的盒子,那盒子绒缎包裹,八角镂空金雕牡丹镶边,这打开的盒子正中赫赫然是一颗翠色的夜明珠! 曹有德看得两只眼睛都直了,不敢相信这东西是拿出来送给自己的,他虽然在宫里呆了二十余年,从皇上大小妃嫔那得过不少赏赐,可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赏,上次齐贵妃那赏他的那颗东海珍珠比起这还要小一号,自己还宝贝的什么似的,不想今日竟能见着这么大的夜明珠。 这财运好真是命都挡不了。 “这怎么使得?奴才不过是做分内的事,怎受得了这么大的赏。” 徐珞瞧着曹有德那双移落在盒子上不开的眼,继续说道“受得!受得!若是像曹公公这样尽忠职守的人都受不得,那还有别人吗?” “这...有二小姐这番话,奴才我便知足了...”曹有德这会儿看着徐珞是格外亲切,这粉嫩的一个小娃娃,怎么长出这一颗七窍玲珑心呦,当真是让人喜欢的紧。 “这么贵重的东西奴才受之不起...”眼瞧着这话是在对徐珞说,实际上是说个徐庆之听的,他巴不得徐庆之赶紧点头让他收走呢。 “曹公公,一点东西不成敬意,您便收下吧。”徐庆之很适宜的开口。 曹有德总算是等到主家说话了,徐庆之不说让他拿,他还真不好意思从一个孩子手里接赏,传出去这名声也不好听啊,有了徐庆之这话他心里可舒坦多了。 “这...如此,奴才便多谢国公爷,多谢二小姐了。”曹有德面露勉强,心下却乐开了花,从徐珞手里接过宝贝揣进了袖口。 见曹有德收了礼,徐珞眼底的精明一闪而过,这盘棋算是落了子了,棋局好坏且看着吧。 人未出山,先卖个便宜,多个人熟络熟络,也好过单枪匹马出入那陌生之地,这人如此市侩,说不定将来还能用上一用。 一家子送至门口看曹有德上了马方回了院子。 曹有德得了不一般的赏,心里的乌云一扫而光,面露喜色,骑马时挺着胸脯昂着头,双腿夹着马腹,呵起马来都格外有底气。 同来的小夏子看曹有德心情大好,打马上前恭维道“不枉曹爷爷跋山涉水亲劳一趟,得了这丰厚的赏,也就是您配的上这赏,换做旁人估计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 小夏子是曹有德的后辈,脸上的稚嫩约莫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嘴儿倒是甜得很,不然曹有德也不会把他带出来。这会子他眼看着曹有德拿赏,自己只能干看着,心里有点酸溜溜,可他也想得明白,宫里边这种事情多了去,谁管你酸不酸,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曹有德有今日也是从自己这般一步步熬过来的,自己有今日,也定然有成为曹有德那日,小夏子看看马上春风得意的那人,暗自决心要抱定这棵大树,顺着枝杈往上爬,他想总会有出头之日。 曹有德听得顺耳,笑不做声,脸上的得意之色一览无余。 “这徐家也是个知趣的,知道曹爷爷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不敢慢待,拿了这么好的东西给爷爷。” “那是,”曹有德正了坐姿,挺了挺胸膛,摸着袖口的东西道“这徐家是什么人家,还能吝惜这些物件?” 曹有德这一开口便引得小夏子侧耳,曹有德在宫里向来都是别人巴结着他,来时百般不愿,在路上拿他撒了一路的气,可今日从徐庆之进了门开始频频示好,与以往的作风相比着实反常,受了这屈,他怎地还称赞徐家,便忍不住好奇道“爷爷,这话怎么说?” 曹有德瞧了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自然是不知情。你可知咱当今圣上能稳居高殿靠的是什么?” “皇上英明神武、忧劳为民,是位千古明君,自然深得百姓爱戴。”小夏子说着还不忘朝天作揖以示恭敬。 “要不说你年纪轻!” 小夏子一愣,看得出曹有德有心说,立马谦卑道“呵呵...小的不如爷爷见多识广,还请爷爷明示。” 曹有德摇头一笑“是三虎七臣,这三虎之首便是徐家庆之!” 第六章:进笼 “三虎七臣?” 就是那十位把圣上扶上皇位的功臣? 未入宫之前小夏子曾听说书先生走街串巷时讲过这三虎七臣的故事,只不过说书先生用的都是化名,他就图个乐子听,后来进了宫,这书是再没听过,宫里也没听谁说过这些,曹有德不提他还真想不起来这么档子事,没想到果真有这么些大人物存在。 “就凭这一点,即便不给赏,这差事也有挤破脑袋想来的。”换做别人来拿不到赏能借机亲近这位权臣也是个肥差,可他不一样,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到哪儿别人不得给他三分薄面,若是这点苦劳都挣不到,那他这些年的钻营岂不是白费了? 不过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讲给小夏子听。 “曹爷爷,那孤胆破城的威虎是不是就是徐将军?”小夏子满脸激动的问道。 威虎将军孤军奋战,杀入敌城,把那敌城将领首级斩下夺城的故事他听说书先生讲了不下十回,回回听得他都热血沸腾,憧憬向往。 若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把他送到宫里来了,第二年征兵时他一准儿就去报名了。 “我打你个不长记性的东西!才宣了旨你就忘了?该改口叫徐国公了!” 小夏子后脊上结结实实挨了曹有德一鞭子,立马改口认错“是是是,徐国公,徐国公,小夏子一时没长脑子,曹爷爷别跟小夏子一般见识,仔细气坏了身子。” “多亏是咱爷俩说这话,让旁人听了还当你是对圣意不遵,拖出去乱棍打死都不为过!就你这当差的,给你放到御前都有不了什么出息!”曹有德被这小子气的胸口不停的起伏。 “爷爷教训的是,小夏子往后再也不敢轻心了。”小夏子被曹有德指着鼻子一阵骂,心里一阵委屈,他不过是见着仰慕已久的将军,一时激动失了口,好好的事儿却挨了骂,搅得兴致全无。 “行了行了,赶紧赶路吧,咱们得趁天黑之前到驿站,不然又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小夏子赶紧打马跟上。扬鞭之前他还不忘回头看看那襄平城,曹有德只当没瞧见,赶着马向官道上驰去。 小夏子看曹有德先行在前,只留一道背影,他立马抹过身追去了,曹有德虽然不提分他一毫一厘的赏,可小夏子觉得他挨的这顿骂实打实的赚了,人家若是不肯提拔你,理都懒得理你,更别说骂了,由此看来他这棵大树算是抱对人了,他可得抱紧了。 想到这些,小夏子的马鞭扬得更紧了,直到追上前头那人。 襄平城徐府里,书玉绞着腰上的丝绦小声嘟囔道“小姐,不是说要打鸟吗,怎么转手把那珠子就送人了?” 到底是半大的丫头,心里还惦记着玩呢。 这一世的徐珞虽然才七岁,可上辈子、这辈子的岁数加起来已经三十好几了,平日里装小孩哄哄她那父亲母亲就够忙活的了,难不成还要哄这个小丫头。 真当她是七岁女娃娃了? “鸟已经进笼子里了,”徐珞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漫不经心地说道。 进笼子了?她怎么没看到?哪有鸟儿? 书玉一脸疑惑,正要询问自家小姐,忽的想起来小姐要那珠子本就说是去打鸟,而那珠子最终落到了曹公公手里,难道说“曹公公就是那只鸟?” “聪明,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徐珞赏了她一颗母亲刚给的杏子果脯。 书玉瞪大了两颗眼珠子“怎么会是曹公公?真是便宜他了,奴婢瞧着那珠子贵着呢。” 眼瞧着宝贝送了人,别说刘嬷嬷心疼,她也心疼啊,那能买多少宅子,多少个丫鬟奴才的。 “不是贵的,还不往外拿呢。” “小姐这是什么理儿?”哪有这么不心疼钱的。 “咱们这是板上钉钉的要回京城了,父亲在外多年,即便故友不少,这些年怕也是淡了,多个可以使唤的人,总比没有的强。” “曹公公在宫里侍候了这么些年,小姐怎么知道将来他能为咱们所用,给咱们办事?” 书玉虽没进过皇城里,但她也听亲戚们讲过,侍候主子的婢子奴才要从小干净着进去,她看那曹公公年岁约摸着过了而立之年,想来在宫里的日子不短了,什么样的封赏没见过,怎么会是小姐这颗主子能买的动? “他自然不会为咱们所用,只不过他会给银子办事,这一颗明珠只不过是告诉曹公公咱们出的起银钱,将来若是有事求着他,他也断不会拒绝了这财路,况且这宫里的人平日里外头的人接触不到,有点身份的更是不容易见着,今天咱们有这个机会不用,怕是猴年马月才能再遇到这样一个时机。” “可是小姐,你怎么知道咱们就一定会有事求着曹公公呢?” “猜的。” “猜?”猜的,小姐您就这么大手笔?书玉为自己家小姐的败家是万分痛心。 “书玉,在襄平城七年,你几时见过我父亲母亲提起远在京城的徐家?” “不曾”书玉摇头。 “那你几时见过父亲回京面圣复命?” “不曾。” “父亲是这襄平城的守城之将,又屡建战功,为何皇上从未下旨宣父亲进京受封或是复命?” 书玉还是摇头,徐珞自顾说道“只怕父亲的身份尴尬,如今回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若是不提前做好打算,到时怎么被人鱼肉了都不知,做人呐,要有危机意识。”这是她多年从事地下工作的经验。 “小姐真是聪明,想得长远,是奴婢见识短了。”书玉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姐,心里油然生出深深的敬佩,她也是这个年岁过来的,怎么在小姐这般年纪时,她就没那未雨绸缪的思量?成日里除了要上山打草就是得回家洗涮下灶做饭。 果然是身份决定了见识,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好的命,生在官宦人家,不然她也定能跟小姐似的这样聪慧多谋,讨人喜欢。 “当然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我瞧今日曹公公对父亲那恭谨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的。”徐珞冥思想了想,曹公公那模样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前世净在各种鱼龙混杂的场合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真心想要巴结一个人和敷衍了事的作态她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这回奴婢觉得那珠子值了。” “曹公公喜欢也是那珠子的福分,”喜欢了,往后才有再开口的时候。 “小姐说的轻巧,奴婢也喜欢那珠子。”书玉话里酸溜溜的,同人不同命,传个旨都能得那么好个宝贝,真是让人羡慕。 徐珞瞧着书玉那没出息的小模样,自己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贪财的手下来,真是没见过市面“行,等你许了人家,小姐我给你两颗比那还要大的珠子作嫁妆。” 第七章:搅弄 “小姐,你又拿奴婢打趣儿,”书云一下子烧红了脸,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她早就一抬腿跑得没影了,看徐珞笑的开怀,书云又试探性地问道“小姐说的话可当真?” “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不作数的?”徐珞白了她一眼,她虽然贪玩了些,可在这襄平城里哪个不知道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诚信,两颗珠子而已,她还不是那么吝啬。 “那奴婢就先谢过小姐了。”书玉得了小姐的许诺,笑得眼睛都眯上了,忙不迭谢了她,生怕小姐一个反悔,将来不给她了。 见她这么高兴,徐珞忍不住调侃她“这么急着谢我,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才不是呢,奴婢是惦记上小姐许的那两颗珠子了。” “见钱眼开的丫头,这话别往外头说,若是别人跟我来讨,我可没那么多份分给你们。” “放心吧小姐,这话若是说出去了,让刘嬷嬷听到,奴婢珠子拿不到不说,还得被她扒掉两层皮。”书玉一想刘嬷嬷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刘嬷嬷有多爱惜小姐的银钱她还是很清楚的。 想起刘嬷嬷今日看曹公公收了礼时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书玉不禁额上出了冷汗,这若是让刘嬷嬷知道小姐许了她东西,那还不跟她急了啊。 刘嬷嬷是爱财吝啬了些,可徐珞心里明白“刘嬷嬷也是为了我好。” “奴婢知道,不然刚刚夫人问起送礼这事时,小姐也不会说是刘嬷嬷的主意。” 徐珞不置可否的笑笑,打从她生下来就是刘氏在贴心照顾着,除了父亲母亲,便是刘嬷嬷最疼她宠她,她刚会走路,学说话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前世呼风唤雨戾气,加上自个儿那会子的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伸不开胳膊展不开腿儿憋屈的很,刘嬷嬷没少受她的气。 她脾气上来一个眼神儿都能让人脊背发凉倒退三尺,可刘嬷嬷照样供着她,有一年冬天,外头飘着鹅毛大雪,她溜出去练晨功受了风寒,刘嬷嬷衣不解带的在一旁伺候了她三天三夜,连自己生病的小女儿都不得照顾。 可怜那小丫头病情加重,没能救回来,听说临走之前一直喊娘,可刘嬷嬷却没能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这件事成了嬷嬷这辈子的遗憾。 那段时日,徐珞看着她那本性情开朗的奶嬷嬷一夜之间白了头,经常见到她怔怔出神儿,整日里说不了几句话,直到有一次她睡醒了看见刘嬷嬷在她床头背过身去哭,她才明白刘嬷嬷那一次次肿成桃核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第一次没由来觉得心疼,回过神来时自己竟不自觉得抱着刘嬷嬷。 “嬷嬷别哭了,你还有珞儿呢。”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种别开生面的体验竟让她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如山间的清泉潺潺而来,又如山洪般猛然倾泻,这种热泪盈眶的触动让她体会到什么是喜、什么是哀、什么是割舍不下的情感。 从那以后,她开始了对新生的体验,抛开任务,用心去体验亲情、友情以及这种主仆情,所有的人和事她只需用心去感受,再没有为了任务而挖空心思的窥探人心,而她也在这之后切实感受到原来这才是人生,这才是她曾经在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时梦寐以求的踏实感、归属感。 而这一切还要多谢刘嬷嬷,自己为刘嬷嬷挣得这点赏赐比起刘嬷嬷对她的心意来说不及万中之一。 徐珞定了定思绪后,站定在屋里的屏风前仔细瞧着,书玉也陪在一旁看。说起这屏风来,书玉难免心塞,这屏风不同于别家小姐的闺阁饰品,人家的屏风通常不是莺啊燕的,就是花啊舞的,可自家小姐也不知怎的,非要在这裱上一副大西地图,好好一副花开富贵图就这么被糟蹋了。 “书玉,让书云传书过去,苍鹰就在禹城候着吧,”那里是到襄平城的必经之地,也是进京的捷径,如果他们离开襄平城去京城,不出十天便可达到禹城,恰好与苍鹰汇合。 “是。”书玉神色凛然,全然不复之前与徐珞玩笑的模样,严肃的神情与刚刚简直判若两人。她刚准备退下去传令,低眉间瞧见伫立于屏风前的小姐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挲着,意识到小姐正在思索,想必还有话要交代,便住了足耐心等着。 “临渊阁南下京城,叫几位掌事同去,隐蔽好再与我们汇合,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临渊阁?”书玉有点不敢相信。 这临渊阁是小姐暗地里培植的势力,里面全是小姐培养出的死忠之士,分布在襄平城以及临近的几座城中,隐匿在人群中,大到富商甲胄,小到贩夫走卒,范围之广,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筹建起来的。 而现在小姐居然要这个庞大的组织整体南迁?还要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想想就觉得不可能,京城那种戒备森严的地方,一夜之间多出了这么些身份各异的人,难免会让人多心,虽然他们确信临渊阁内部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若是别人有心提防,他们便会处处难以展开行动。 “小姐,真的打算去趟那京城的水吗?我们连底都没摸过,就这么贸然出动,是不是草率了些?”书玉不无担忧地问道。 比起书玉的紧张,徐珞倒是显得毫不在乎“是清潭还是浑水,搅上一搅不就知道了。”况且,现在皇上一旨诏书下来,他们是不想趟都不可能了,比起将来被动的应付,她倒不如提前谋划好,以防不备之需,省的到时候被哪个不长眼的搅了她平淡安稳的新人生。 “只是,一下子涌进那么多进京城的人,怕是会引起各方的注意。”书玉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个疑问说出来。 徐珞赞赏的看着这个丫头,她总算是长了点心,知道未雨绸缪了,只是,这刚开窍的脑子还是欠那么一点火候,“自然不会一下子涌进去,你以为咱们临渊阁那几位掌事是吃素的,这点道理都不懂?” 徐珞施施然走到炕几边上,瞧了眼那小丫头,无奈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丫头思考的怎么比自己还专注,朗声道“有他们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经徐珞这么一点拨,书玉方恍然醒悟,常在小姐跟前儿打转,她怎么就忘了临渊阁那几位了? “是!奴婢这吩咐下去!”说罢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徐珞朝着门口那人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滞在半空,忿忿地喊道“喂...把我的春梅桂花酥饼送过来再走好不好?” 可惜,那个风一样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庭院中了。 徐珞以为自己要在这屋里哀伤枯萎的时候,没想到被母亲破例放假的刘嬷嬷又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第八章:用心 半刻钟前,刘嬷嬷方才从账房宋天宝那领了夫人的两个月的月例赏钱出来,高兴地合不拢嘴,朝自己住的小院去的路上,短短百十丈的脚程她摸了自己胸口五六回,恨不得把钱袋子捂烫了。 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对躺在炕上的自家那口子说道“老李!老李!” “怎么了?”李二山昨日当了一夜的值,现下正在屋子里休息,被刘嬷嬷的喊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直了起来。 “我刚刚呀,得了夫人这个赏,”说罢伸出两个指头来比划,那股子兴奋若是不被她压着,能把房顶子给掀了“夫人还准我休息两天,出府逛逛。” 李二山一听这话立马松懈的一滩软泥似的垮了下去“我当是什么事呢。”他还以为自己睡觉这会儿府里出了什么岔子呢? “你不知道,这天大的事儿在后头呢!今儿宫里头来了一位宣旨的公公,圣上叫咱们老爷进京。”说到进京二字,刘嬷嬷激动的一巴掌拍在李二山的被子上。 “进京?”李二山支楞起身子来好奇地问道,这自打老爷从京城被发配到这襄平城就没听见过圣上有什么旨意,今儿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吗?“这襄平城太平了三两年了,皇上怎么想起让老爷进京了?”无功无劳的肯定不是受封赏。 “谁说不是呢,都以为咱们徐府要在这扎根了,不想老爷被封了个镇国公,顶了大爷的位子。” “什么?镇国公!”李二山一下子从炕上坐了下来。 “哎呀,你小点儿声,你要上房揭顶啊这么大声。”刘嬷嬷被他吓了一跳,不住地拍着胸脯顺气。 “我就知道咱们老爷这般英明神武的人不会被埋没了,早晚有一天得脱离了这片土地。”李二山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离开京城到这已有七载,想不到还有回去的时日,不知道京城徐府里他唯一的老哥哥还在不在。 “你什么都知道!”刘嬷嬷白了他一眼,早前也没见他说过这话,今儿倒是会腆着脸说大话。 李二山并不理会刘嬷嬷的揶揄,他正盘算着怎么打点行囊呢,还有老爷要搬家,这得雇几辆马车才好,又能把东西带齐全了,夫人小姐还不受委屈了,另外要既省了银子还能让别人看着体面,总不能让别人打量他们这几年在边塞过得多么凄苦,多么不尽如人意呢。 这厢刘嬷嬷把自己得的赏放进床根底下藏银子的罐子里,嘴里念念有词“今日那曹公公可是高兴坏了,得了咱们小姐赏的这么大一个夜明珠。”说话间还抬起手来比划。 孙嬷嬷这话说的酸,同样是伺候人的奴才,怎么差别就那么大“那东西他拿回去即便是不典当了,献给宫里哪个主子也能给他讨个吉利,你说这好命怎么就让个没根的人占了?” “得了吧,你羡慕人家好命,你也得是个有根的,才能跟人家似的阉了做个没了根的。” “去你的!”孙嬷嬷啐了自己男人一口,又讲混话,没羞没臊!“你要是有人家曹有德那本事,我给你送去做个没根的,伺候你一辈子。” “吃够了就说腻了的话,当真给我送去了,瞧不把你憋死。”李二山一脸坏笑,伸出手扯扯刘嬷嬷的腰间肉。刘嬷嬷被他撩的臊红了脸,一把拍开那只不安分的手“青天白日的犯什么浑,老不知羞!” 李二山看着自家女人抹身出了屋,“你干什么去?夫人不是准你休息两日吗?” “我瞧瞧小姐那有什么没办妥的去,书玉那半大的丫头毛手毛脚,我怕她伺候不好小姐,得去嘱咐她两句。”刘嬷嬷碎碎念似的,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外走。 李二山笑道“你是瞧小姐去,还是躲我去?”说罢抽了两口烟袋,哈哈笑了起来,刘嬷嬷听见屋内传来的声音,嘴里骂了声“死鬼”,羞得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三分。 徐珞看见本应该休息的刘嬷嬷出现在自己眼前,有些好奇“嬷嬷此时不是该休息了吗,怎的又到我这屋来了?” 刘嬷嬷把手里端着的桂花酥饼放在徐珞坐的炕几上,说道“早上小姐出门时说晌午要吃春梅桂花酥饼,奴婢一早就吩咐下去了,刚刚路过厨房时,瞧见这酥饼刚刚做好,便想着趁热给小姐带过来。” 徐珞一瞧见这酥饼便什么都抛到脑后了,这是她春日里最爱吃的一道点心,尤其是刚做出来的,外脆里糯鲜香纷呈,是厨房的丫头花一上午的心思做出来的,面要先用去年清酒窖藏的桂花带酒一起和软,再添一点点水,一点点生面,来回揉捏,再添水添面揉,反复八九次才算是把面皮和好,馅儿是采了开八分的春梅,用煮熟的羊奶和蛋黄拌的,放在徐珞用土坯设计的“烤箱”里,小火烤上半刻钟,一道酥脆可口的点心就成了。 刘嬷嬷见她吃的开心,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等她一口气连吃了三块,刘嬷嬷递上杯茶“小姐慢着点吃,点心吃多了就吃不下饭了。” 喝下一口茶,徐珞才意识到刘嬷嬷还站在边上侍候着,便道“嬷嬷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有书玉就行了。” 不说书玉还好,说起书玉刘嬷嬷这心里就嘀咕起来了,打从她进这屋到小姐吃完这三块点心也没见那小丫头的人影,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到底是年纪小贪玩,这一小院的事交给她还为时过早,犹豫再三,刘嬷嬷还是开了口。 “小姐,书玉到底还年轻,这里的事我怕她伺候不周,要不我去跟夫人说一声,不歇这两天了,左右咱们也要搬家回京了,正好替您打点打点行李。” 徐珞瞧着刘嬷嬷这操心的模样,委实有些不忍,前世里她只听从别人的差遣,半分由不得自己,再不情愿也要硬着头皮上套。而这一世,从生下来开始就有这么多人围着她转,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说实话她并不同情他们,这个年代本就禁锢着人的心,时代背景下的产物同情不过来,她只能让自己不被同化。而她内心又不得不去理解这种现象,因为看着他们,她放佛能看到前世的自己那奴性的背影,这也是时代背景的使然,只是他们不在同一个时代而已。 “不必了嬷嬷,你也知道咱们要走了,总要跟这边的熟人们道个别,一走了之说出去难免让人觉得咱们薄情了些,这两天你去把自己的事处理一下,自家的事好说,各院的东西都登记在册,收拾起来也方便,有什么我事我吩咐书玉就行。” “书玉那丫头...”刘嬷嬷欲言又止,却在这时听见书玉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小姐。” 人刚站到门口就瞧见刘嬷嬷在屋里杵着,一双眼睛盯贼似的瞧着她,书玉吓得立马老实地站立,整了整衣衫,规规矩矩地进了门。 “你慌什么?”姑娘家的跑成这样成何体统。 “小姐小姐,少爷回来了!” 第九章:无能 什么?徐衍回来了?徐珞眼眸流转,真是巧的很,母亲才说了要着人去寻清泉道人的踪迹,把徐衍讨回来一同进京,不过晌午人就到家了? “少爷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刘嬷嬷嗓门高,加上声音里带着五分喜悦,惊讶的模样引得徐珞发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奴婢传信回来正巧遇上少爷和清泉师傅下马,奴婢向少爷请了安就飞回来跟小姐汇报了。”书玉激动起来眉飞色舞,连比带画的把事情交代玩,屋内的俩人都被她感染得脸上添了一层喜色。 “传信?传什么信还要出府,连小姐都不伺候了?”刘嬷嬷笑着调侃她,本来对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可听了少爷回来的这个消息现下是满心欢喜,免不了的几声呵斥最后不了了之。 可书玉却被刘嬷嬷这话吓了一跳,之前因少爷回来,她正在兴头上,嘴上也就没了把门的,刚要说出来是给临渊阁的通信去了,就瞥见徐珞斜着微眯的眼睛看向自己,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我去给...陈青将军家的陈良玉小姐去报信了,额...对,说咱们徐府不日就要回京了,还请陈小姐拨冗与小姐小聚稍坐。”说完犹自肯定似的笑笑,生怕刘嬷嬷不信似的。 “是吗?那良玉有定了过来的日子吗?”徐珞端起炕几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煞有其事的问道。 书玉却被小姐这句发问惊得一愣,小姐明知她不是去给陈小姐报信的,还要这么问,天要亡她了吗这是?连自家小姐都不肯帮忙了! “回小姐,陈小姐说...说...”书玉吞吞吐吐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说吧,刘嬷嬷那关肯定过不了,说了吧,万一真到那个日子陈小姐没有上门,到时她该怎么自圆其说,那不是伸出脸去让人打吗? “说什么?”刘嬷嬷向来看不惯下人们磨磨唧唧吞吞吐吐的样子,主子问什么就答什么,含含糊糊的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以为她管教不当,连一个院的丫头都教不好。 “陈小姐说明日下午来与小姐一聚。”经刘嬷嬷书玉更是紧张了,硬着头皮随便说了个日子。 她本就是个文文弱弱的乡下女娃,因为家里穷在人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幸进了这徐府,更被小姐带到了临渊阁,经过小姐的教诲,加上她的勤奋,才渐渐有了底气,只是心理素质还达不到临危不乱的水平,所以小姐也只让她在身边做一些侍候、传信的事情,今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她心里更是慌乱。 徐珞看着这颤颤巍巍的小丫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长叹了一口气,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将来还能指望上她做什么大事。当然这也不怪书玉,说到根上,她不过是被旧思想禁锢了,根性难除。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不是书玉这股子去不掉的旧习,恐怕她这个临渊阁培养出来的贴身侍女那股锋芒毕露的杀气也太惹人注目了,比起不能成为她的利刃,有时候徐珞倒觉得无能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本事。 “那你就备下去吧,明日落芳院与良玉一聚。”徐珞放下手里的茶盏,纤细的食指绕着折兰浮雕素杯轻滑了半个圈,起身对书玉说道“书玉,随我去前厅吧,刘嬷嬷也去歇着吧,我这边有什么事母亲那边会着人打理的。” 刘嬷嬷应了声是便福了福身子出去了,待到刘嬷嬷出了门,书玉方敢抬起头来小心打量着自家小姐,还好小姐在关键时刻帮了她一把,不然任刘嬷嬷问下去,自己肯定会露馅儿,虽说她自己不会把临渊阁的事招出来,可总要费点脑子去琢磨一个能瞒得过去的理由才是,刘嬷嬷那么精明,哪是那么好骗的? “怎么,不怕你家小姐,倒怕刘嬷嬷?”看书玉那小心谨慎的样子,徐珞抬手抚了抚额头,她临渊阁还真是人才辈出,调教出这么个无法调教的丫头。 “不不不...不是的小姐,”书玉上前扶着徐珞起身,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圈“奴婢怕咱们刘嬷嬷还不是因为小姐敬重她嘛,若是让刘嬷嬷不开心,那不就是给小姐添堵呢吗,奴婢怎么舍得让小姐生气呢。” “呦,刚刚刘嬷嬷问话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这会子诓起我来倒是信手拈来啊。” “还不是小姐教导有方。”书玉自作聪明的拍起了马屁,不成想这一下子拍在了马蹄上。说是她教导有方? 这话若是说出去,她这临渊阁阁主的脸面算是没地儿放了。 “以后出了门可别说是我教的你,最好呀,别跟人讲你是我的丫头。”说着徐珞盈盈一笑,缓缓提步朝着正厅走去,芙蓉水榭攒珠绣鞋上的珠翠跟着她的脚步烨烨光辉,莲步轻盈,一身绯色云沙裙衬得那娇小的身段娉娉婷婷。 书玉瞧着眼前这大家闺秀的风姿一时看呆了眼,回过神儿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家小姐不是要行如风坐如钟的吗,怎么今天这走姿如此规矩了?想到客厅里回来的那位,书玉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姐如此估计形象,一定是因为少爷回来的缘故。 都说兄弟姐妹之间是血脉相连的,照例说应该是心意相通,互相帮衬着的,就像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的关系一样,可书玉瞧着这兄妹俩虽是一母同胎生下来的,却像是两个杠头,大约是有了记忆开始这两个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至少从书玉记得她进府时两个人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些年少爷跟着清泉道人在外游学,难得回来一次,今日突然回来,相比小姐也是开心的,那小姐这般矜持的样子莫不是要与少爷言归于好? 想到这里书玉不禁面上一喜,赶紧提步追了上去。 拐过紫藤垂下的架子廊,徐珞提步上了台阶,顺着青石子路弯弯绕绕,直通正院的阁廊,刚跨进去便听到正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待到回忆起这熟悉的笑声时,徐珞梨白酒红的面庞上顿时挂上了一抹笑意,这不是清泉道人,又会是谁? 第十章:二妹 这屋子里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有父亲作陪,既然徐衍也随清泉道人回来了,想必盼子心切的母亲汪氏也在厅内。 徐珞放缓了脚步,她本就不在意什么团聚不团聚,不过是得了消息得露个面而已,与其让母亲派人来叫她,不如是她自己得了消息赶过去,这样团圆的时刻,人齐了感情才能更丰满些。只是,若自己匆匆的过来反倒会让徐衍笑话,索性她也不急,就慢慢走到了门口。 “珞儿你来啦,快看看谁回来了!”第一个看见徐珞的是汪氏,她正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高是高了可看起来略显清瘦,引得汪氏一阵心疼,可不管是高矮胖瘦,终归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汪氏笑着擦去眼角的两滴泪珠,正瞧见女儿进门来,一时开心地难以复加,赶紧张罗女儿过来与哥哥团聚。 徐珞进门先叫了一声母亲,才缓缓过去,目光落在母亲身前的人上,背对着她的那个人儿也转过身来瞧着她,七岁的徐衍与她差不多高,后面瞧着身形别无两样。向上看去,他原本肉嘟嘟的脸颊已是棱角初现,饱满的樱唇上镌刻着流畅的唇线,高挺的鼻梁平添了几分英气,一双暗夜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细细打量下来,徐衍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徐珞想知道流银狐首面具下,那张原本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却不知如今能有几分? “三哥回来的好巧。”徐珞上前落落大方一福,倒像把徐衍惊着了似的,好一会儿他才回话,徐珞心里不禁发笑,她这一声三哥叫的突兀,他不吃惊才怪。 “二妹好久不见。”徐衍彬彬有礼地回道,这下吃惊的倒是徐珞了,他怎么会知道她行几?才回来母亲就与他说了? 徐珞偏过头去瞧汪氏,汪氏也是一愣,她这俩孩子在打什么哑谜,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彼此倒装的像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忍不住好笑,可又想到衍儿进家门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他又从何得知?难道是清泉大师说与他的? “珞儿丫头还是这么顽皮,哈哈哈哈...”声清音亮的笑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屋子,徐珞上前对着那鹤发童颜神采奕奕的老者盈盈一拜,恭敬有利道“见过清泉大师,大师风趣依旧,别来无恙啊?” 我顽皮,那你岂不是老顽童? “啊?哈哈哈哈...”这小丫头居然与他先礼后兵,既不失了礼度嘴上又占了便宜去“武云,你看你这女儿真是个鬼灵精!” 武云,徐庆之小字。 清泉道人早年云游天下,在途中遇见领兵征战的徐庆之,机缘之下两人就家国、个己展开了一番辩论,两人各持己见,一场辩论下来竟不分伯仲,清泉道人由此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位小自己十余年的后生,徐庆之那一身正气虎虎生威的态势令人咋舌,而清泉道人身上那股意境超脱亦令徐庆之佩服。 分别之时两人互生惺惺相惜,遂结成忘年之交,再见面时两人亲切如故,不同旁人一样以官相称,而是以字相称。 “茂山兄,三岁看老,这话可是你说的,况且这性子哪能说改就改。”徐庆之言谈之中满是得意,清泉在人前是人人敬仰的大师,可在徐珞这里他就只是个老顽童。 不把一切看得功利,或许这正是他宠爱这个女儿的缘由。 “不用改,不用改,老朽我就喜欢珞儿这股子机灵劲儿,不像你儿子,跟你似的一样死板。” “不是徒儿死板,是师父您太卑劣!”徐衍说话间双手向后一背,缓缓向前踱了一步,大有步步紧逼的架势,徐珞瞧着不由吃了一惊,这徐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威慑之力,着实令人惊奇,难道说外出游学果真能教人大有所成? 话音刚落,便是满屋子的轻笑,汪氏嘴角却掩藏的甚好,可一张温和从容的脸上染上了一抹喜色,细想便知她是忍着笑意,这丫头孩子们笑了可以说是顽皮不懂事,她这主母若是失了仪态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武云呐,你瞧你儿子多么刻薄,这种大不敬的字眼也拿出来说师父!”清泉颌下的一捋胡子都要被气歪了,这小子处处拆台也就算了,这人前也不给他留几分颜面,好歹自己也是大名鼎鼎的清泉道人,就连太后都要给几分情面的人物,却被一个黄毛小儿无视的如此彻底,自己怎么就带了这样一个不肖徒。 “哥哥,你又坏了大师什么好事,招致大师这样烦你?”徐庆之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徐珞抢先了去,徐衍什么秉性她还是知道的,绝不会空口无凭地说一个人卑劣,定是捉到了清泉什么把柄才这样讲,而清泉嘛...在他们面前惯是没有什么形象可言的,尤其是急头白脸地要自证清白时,说出来的话更值得人深究。 “哼,”徐衍冷哼一声,面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音色清明地说道“说起来是我这做徒儿的不孝了,妨碍到师父他老人家行骗了。” “哦?大师他...又骗人了?”徐珞面露惊诧,乌梅般滴溜溜的眼睛来回打着转,故作停顿的话语将那不敢相信的样子演绎地炉火纯青,一旁的清泉道人明知她是故意的,可唇上的两撇细长的胡子还是气的要飞起来了,什么叫又?他有这么劣迹斑斑吗? “是啊,这回不骗官宦人家,改骗乡野平民啦。” “上次骗了人家安和县县主大人的一斛东海珍珠,那这回又骗了乡亲们什么?” “妹妹,你觉得这老道长除了骗钱还能骗什么?” “唉...”徐珞这一声气叹得悠长,宛然似痛心疾首的样子“也是!”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得接起话来如流水,层层里里条条框框把个德高望重的大师编排地一六八开,活脱脱一江湖骗子,徐庆之汪氏在一旁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清泉道人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儿唱双簧似的拿他打趣,起先是被他们逗弄得气鼓鼓,尔后越听他们越发默契的一唱一和觉得很是好笑,他游历了那么些年还没有哪个跟眼前这俩小娃娃似的这般编排他呢。 “你们兄妹两个,怕也就是在指摘我的时候能这么默契吧?”清泉道人话音刚落,徐珞与徐衍顿时心虚地色变,往常都是互相拆台的人,今日却配合的天衣无缝,真叫人面子上挂不住。 一旁的书玉瞧见小姐脸色微赧,悄悄抬起一只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小姐也有败落的时刻,这可真是难得,不过小姐能和少爷能在同一条船上,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一家就他们姐弟俩,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关系好一些,将来有什么事还能互相帮衬着。 看来少爷这回出去,不止他有了变化,小姐也是,兄妹间本就应该这么互相扶持着,但愿他们会越来越好。 徐衍到底还是小孩子,经清泉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帮腔了,好在徐珞心理素质没那么不济“我们这叫兄妹齐心一致对外。” “对!”刚有些消沉的徐衍立马被徐珞慷慨激昂的一句话点燃,朗声响应,怎么能让这个老道占了便宜去。 “对你个屁,若不是老道我出手,你的小命儿都交代了!你还对,对你个球!”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要活活把老道气死不成? 第十一章:内情 清泉话音刚落,一屋子人是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衍身上,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看得徐衍有些不自在,却也纹丝不动地任人看着,待到确认他毫发无损后众人才安下心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人母者,最为担忧自己的孩儿,汪氏一听儿子差点送命,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抚着儿子的脸颊问道。 “母亲不要担心,孩儿现在好得很,并无师父说的那样严重。”徐衍乖巧的安慰道。 “哥哥不老实,母亲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小孩子做什么装大人瞒得一丝不露?”徐珞一言引得厅堂内几位大人都略显尴尬,显然徐珞是在计较父母亲没有将徐家事告诉他们兄妹二人,而清泉眼底似乎也闪过一抹令人读不懂的意味。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我们在临邑城遇上一亡命郎中,他趁我不注意掠去了衍儿身上的财物,衍儿上前与他争夺,力敌不过右臂反倒被伤了一刀,”清泉想起那一幕来仍心有余悸,好在他及时赶到,不然他可就要愧对这位好友一生了。 “刀伤倒无碍,只是不想那刀竟是淬过毒的,为了给这小子攒救命钱,我不得不去街头卖艺。” “师父,恐怕您是为了不给那药掌柜当伙计才出想出什么街头卖艺吧!” “那为医者心实在是黑,我自己开方,大夫都不曾用他的,不过是借了些药,他便要我为他做半年苦力,我宁可去挣那几两银子也不愿被他驱使!” “那天杀的郎中可被捉到了?”汪氏咬牙切齿地上前一步问道,她恨不得要把那伤她孩儿的人捉过来剥皮抽筋。 “捉到了,庆幸的是在被他抢走的包裹里翻出来一本医术,里面记载了各种医理病方,甚至还有...毒药配方!不过也多亏了这本医术,我才知道衍儿是中了什么毒,在短时间内为他解了毒,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是,”徐庆之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待到清泉话了,他紧握的拳头方才松懈了,转过头正要对清泉言谢,却瞧见对方欲说还休的神色,心下顿时了然。 “夫人,你先带孩子们去内室休息,吩咐厨房做些酒菜来,今日我与茂山要痛饮几杯。” 汪氏应了一声是,心有余悸地往身边拢了拢两个孩子,擦掉眼角的泪痕,面上复又露出笑容,对着清泉道人一福,便要下去张罗了。 “有劳弟妹了,”清泉微微低颌相示。 汪氏说一声“道长客气了,”便带着一双儿女转身出去了。 待到目送那娘仨拐出厅门,清泉不无赞叹“汪氏真乃贤妻也,武云好福气啊。”自家孩儿受了这般委屈,换了旁人怕是先要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遍吧,汪氏反倒不吭不声,好言相待,这让他多少对自己的疏于看管有些自责。 徐茂之自然知道清泉缘何出此之言,长叹一声道“还好衍儿没什么事,不然你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上交代。” “是啊,还好”一旁的清泉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到。 “茂山兄先前欲言又止是为何意?” “是那郎中,我在追查他时发现这其中有些古怪,而且他不止在被官府在追办,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也在追着他。” “像他这种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想必坑害过不少人,招来达官显贵、草莽匹夫的追杀也不足为奇,茂山兄觉得何怪之有?”这样的江湖骗子每年徐庆之都能捉到一两个,所以他并不觉得那个江湖郎中有什么不妥。 “他们这种人多为求钱,虽卖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却也不至于身背毒物,若说防身,略有一二便也够他用的,而这人身上藏得可不止毒药这么简单,就连兵器上都是淬过毒的,还有那本医书,里面记载的多为毒医,此番种种倒与一个门派相似。” “你是说...他是炼毒的江北门的人?” 清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再者说,他明明身有官银,却要去抢,不偏不倚地选中了衍儿身上的东西,只怕这不是巧合。” 徐庆之心里泛起一股寒意,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腾起,“你是说有人要衍儿的性命?难道有人知道了内情?” “我只是猜测,所以才忙不迭把衍儿送回来。他虽与我游历见学,可在外一天就多一分凶险,左右思量,还是与你们一道回京保险些,毕竟他是你镇国公徐家三少爷,想要动他多少会忌惮你几分。” “好,茂山兄放心,衍儿在镇国公府一天,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 对上徐庆之凛凛坚定的目光,清泉抬起一只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你,我们放心。” 内院花厅,汪氏吩咐贴身侍候的张嬷嬷去厨房安排午膳,她揽了儿子过来细细打量,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伤口,方才在人前她不好细瞧,现下没人了才敢这样。她这儿子心性内敛,从前便是这样,从马上摔下来脚都肿了也不肯讲,如今年岁大了些这往肚子里咽委屈的本事也大了。 “母亲,衍儿没事。”这一句话倒把汪氏的眼泪引出来两行。 徐珞上前柔声安慰道“母亲,你看他这不好着呢吗,是不是,三哥?” 徐衍赏了她一计白眼,顺着说下去“是啊,母亲,衍儿还给您带了份礼物呢。”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支汉白镂空玉簪,捧到汪氏面前,汪氏看见徐衍那小心翼翼捧着玉簪的样子,面上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这玉簪成色虽不是最佳,也是这孩子的一番心意,汪氏喜不自胜,将其插入发髻间。 外头刮起一阵微风,伴着淡淡的花香暖意徐徐吹上心头,徐珞不想坏了这氛围,便回头瞧着院内抽芽的杨柳枝条在风中摇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样静谧祥和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吧。 厅内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时,徐珞无所事事地盯着眼前那双流银狐首面具下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徐衍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想问的,说罢。” “三哥睿智,知道我想问什么。”徐珞见他妥协,索性也不盯着他瞧,摆弄起自己新做的凤尾鸢指甲。 “曹公公。” “哦?”徐珞抬了头眼睛,示意他说下去,徐衍却好似没瞧见似的,盯着她摆弄手指的姿势入神一般,徐珞眉头微蹙“你什么时候跟那曹公公有了交情?” “一个时辰前。”一个时辰前?那曹公公从徐府走了也才不过两个时辰。 “三哥可是帮了他什么大忙?” “倒算不上什么大忙,帮他拿回了一颗夜明珠而已。”徐衍轻落落一言,理了理月白缎子衣袍提步站定在徐珞前。 徐珞眯起眼睛瞧着来人,那双深邃的眸子似闪着星光,熟悉而陌生的光。 第十二章:打劫 “三哥为何这样看我?”不知为何徐珞总觉得眼前的男孩儿总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有时沉稳,有时跳脱,让人摸不住脉。 “你这声三哥回了京城再叫也不妨,你叫着不习惯,我听着也不顺耳,还是叫我徐衍吧。”面具下方那两瓣线条清晰的唇时而聚散,吐出的字眼确是生疏凉薄,就如同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交谈。 “我也不想,可母亲若是见了我叫你徐衍,怕是又要我举藤条了,左右还是要习惯的,”他听不惯,徐珞偏要叫,反正是个称呼而已,跟叫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果然徐衍听完她的话,如同见了苍蝇一般皱起了眉头,每每这个时候徐珞是最为开心的,总有一种坏阿姨调戏了小正太般的感觉,心下莫名的舒畅。 “敢问三哥,那是怎么帮曹公公拿回夜明珠的?” 徐衍听到这话忽的笑了出来,微微上翘的嘴角里满是恶趣味“自然是用手!” “据我所知,曹公公奉旨而来,走的是应是处处设防的官道,三哥既说帮了他,想必定是他在这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是图财就是索命,三哥我说的对也不对?”徐珞并不理会徐衍玩笑,径直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徐衍对她的这番猜测之词不置可否,襄平城固然有父亲镇守,可这城外的乡县大小治安却不在管辖范围之内,是由各县县主负责,而这襄平城又是边陲之地,地广人稀,管辖自然不如繁华一些的乡县,就连他们兄妹也知道这条官道附近常有贼匪出没。 “你倒是真敢想,曹公公他们身上穿的可是差服,匪徒劫些富商百姓也就罢了,哪有胆子去劫官宦权贵,”被徐珞说中,徐衍未做首肯反而笑着反驳,故意往错的方向引导她。 见他否认,徐珞不疾不徐地说道“三哥可曾瞧了曹公公身上穿的是什么?” 穿着?徐衍不解的看向徐珞,“不曾。” “是江南水月青漪绸长衫,脚下蹬的是一双墨色锦针皂脚靴,指间戴着一块鸽子血,不知三哥觉得这一身算是富贵吗?” 见徐衍点头,徐珞又继续说道“贼匪眼里向来是非贫即富,没有贵贱的区别,再者,不管哪个世道,这个“贵”,自然也算在富里头,他们劫财可不论你是不是是谁,只要有银子就成,曹公公穿的如此庄重,我若是劫匪,也不会放他远行,定当场宰了这只肥羊。” “况且,若是他们真的畏惧朝廷,也就不会做这种这占山为王,劫财害命的事了,既然做了就要把这事情落实了,钱和命总得落一样,若是放虎归山,保不齐他日自己也要人才两手落空。” 话音刚落,面具下徐衍那双深邃的眼睛瞳孔收紧,好一个心肠狠毒的女娃,虽然他承认徐珞说得不无道理,可杀人越货之事她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思之缜密。 她虽不曾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不敢想,这种事若真落到她的头上,她做的定然要比这更为惨烈。 “若是为了些银钱倒还好,听曹公公说那些贼人倒不像是图财而来,他们被打翻在地后,匪徒打开他们的包裹仔细找了一番,像是找什么东西,银子散落在地却不见人去捡,末了找不见东西,而那夜明珠滚出来才捡了去散落的银子。” 不是为钱,也不是为命,那是为了什么?徐珞冥思想了一会,粗鄙之人行事不可能细节上,徐衍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三哥有没有错过什么?” 徐衍仔细想了想,尔后摇了摇头,“曹公公就只说了这些。” 徐珞把前因后果想了一边,从曹公公来到走,有哪里疏忽了呢?忽的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圣旨!” 徐衍脑子里回想着他们救下曹有德二人时的场景,有一个幕倒是引人注目,用来包裹圣旨的黄布被刀剑刺破,横陈再地,而他们随身衣物的灰布包袱只是被扔在一边。 大西历来都是圣谕为黄,官信为青,曹公公他们久居深宫,安逸自在惯了,初被刀剑架在脖子上,怕是惊着慌了神,一时想不起来那些人到底是为什么二来,或者说歹人那声“交出你身上的东西来”误被他们以为贼人是在索要金银,以至于曹公公被自己救下后口中只说丢了细软。 经徐珞这么一说倒,再加上当时的场景,倒是有这个可能,原来他也被误导了。 “夺圣旨,难道他们是为父亲这事而来?”徐衍想不通,“可是夺了圣旨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徐珞摇摇头“恐怕有人不想让父亲做这镇国公的位子。” “谁?” 徐珞轻笑出声,带着些许的无奈“父亲连你我尚有兄弟姐妹这事都不曾讲过,更遑论他的敌手。想知道对方是谁,咱们还需早些回了那金丝笼才是。” “金丝笼?”待到明白徐珞意有所指时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京城,呵呵,于这丫头来说确实是个金丝笼了。 门外飘过一抹水绿色的衣衫,徐珞瞧了一眼正在出身的徐衍,他正陷在先前的对话里思量“三哥,你的东西该着手整理了,父亲说三日后我们便要启程了,我也要回去收拾打点一番了。” 不待徐衍开口,她便抬腿出去了。“你不是去陈府请良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姐交给奴婢的事,奴婢早就办妥了。” “打住,是你给我揽的事,我不曾记得有吩咐过你去请良玉过来一聚。”徐珞边向落芳院走着边说着。 书玉见小姐跟她划清界限,立马上前点头应道“小姐说的是,是奴婢不好,不该自作主张请陈小姐过来,其实奴婢想着陈小姐是您顶好的闺中密友,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奴婢怕咱们就这么走了小姐心下不忍,陈小姐也会介怀...” “行了,给你车轮圆的也能被你说成方的!特地把我从花厅叫回来,有什么事赶紧说吧。”徐珞刚在炕几旁落座,便直奔主题。 书玉也不含糊,躬身上前,将唇靠向徐珞耳旁,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道“主子,苍鹰叼回的肉已经到了。” 第十三章:徐家 落芳院内的几株春梅,绽露出娇红的花蕊,层层瓣瓣的开着,几只燕雀飞来,扑闪着翅翅膀轻轻巧巧地泊在枝桠上,低下头择着身上御寒的旧毛,用嘴衔下,那根失了色泽的羽毛顺着飘飘然跌在了地上,忽的,几只鸟儿一齐飞了起来,压下的树枝在弹起时抖落了些许花瓣,像是下了一场血红色的微雨,淌在了青灰砖铺就的小路上。 向里,路的尽头是那花门敞开的小厅,厅门正对着的是一黄花槐木打造的几桌,桌上几只乳白色的茶具,一只杯子里刚沏好的龙阳春茶正冒着一缕白色的水汽,一只纤长的小手扶在盏托边上,几桌旁坐的正是听书玉回话的徐珞。 “先说说京城徐家吧,”徐珞轻抿了一口热茶,出入时略感涩口,当它缓缓潜入喉咙时,便化作了淡淡的清香,甘甜回味。 书玉把苍鹰得来的消息一字不差的对徐珞说了一遍,徐珞听着越发觉得有意思,这徐家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徐珞的祖父,也就是徐庆之的父亲徐平章上一任皇帝西武帝是莫逆之交,在亡晋末年,各地纷争不断,武帝得拥护发兵起义,徐平章自行请命冲锋在前,随着武帝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打下了这大西的多半领土,在大西算得上是开国元勋,因此武帝在安邦治国之时便将这位得力大将晋封一品公侯,在大西这是绝无仅有的地位。 武帝即位时,由于常年征战伤病不断,劳心劳力时又饱经军旅的种种艰辛,早已积劳成疾,故而没有几年的光景,身体就不堪重负了,临终前把皇位传给了嫡长子司徒成堂。 而这司徒少堂徒占嫡长子之名,文不出彩,武不出众,成日里贪图享受,各封地的诸王不服统治,蠢蠢欲动,朝廷沸声宣泄。 有道是战乱出枭雄,司徒成堂虽不成材,成才的皇子却大有人在,好比当今的圣上,曾经的平南王——司徒成公,他无法忍受父皇一生打下来的江山被人挥霍殆尽,便隐忍韬光养晦,时机成熟时蓄势而发一举夺位。 而助他夺位的恰恰是徐珞的父亲徐庆之。 徐平章是武将出身,他本身是为皇命驱驰,自然也认为家中的几个儿子也应当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所以徐家三子皆习武入军,除了三子徐庆义坚持读书,长子徐庆忠、次子徐庆之皆在军中有所成,尤其徐庆之最引以为傲,年纪轻轻便做了四品将郎。 司徒成公夺位时所倚重的武将,到功成那日徐平章才知晓原来竟是自己的儿子,他虽然也看不惯司徒成堂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曾想过推翻那位皇帝,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伙同王侯做出了逼宫这种事,逼着先帝的嫡长子退位!这让他将来入土时如何面对先帝? 自古成王败寇,此事成了徐庆之加官进爵,若是不成他徐家便是满门抄斩。 然而事已至此徐平章也无力回天,徐庆之固然悖逆他做了这种事,做了他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于道德王法来说不合,然而这对天下万民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司徒成公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胆识过人又举止有方,才学兼备胸襟宽广,先帝在时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称赞这位皇子。 只是,徐平章终究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儿子负荆请罪,新任天子上门说和,他虽面上不追究儿子的罪过,却也在心中埋了一个劫,徐庆之受封三品威武将军时,徐平章在先帝陵前长跪请罪,待到家人来寻时,人已经僵了许久。 徐老太太纪侑华氏悲伤过度,一气之下竟不肯认这个儿子,徐庆之拿着那道圣旨仿若烫手的山芋,在母亲房前长跪不起,惠帝司徒成公听说后,亲自登门请求纪氏原谅,言说此事是庆之受他所托才招致这样的局面,纪氏若是不原谅,他便与庆之一同跪在这里,直到纪氏原谅。 纪氏就是被气的再糊涂,也深知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惠帝此言一出,那道紧闭的门才算是开了。 惠帝感念老镇国公忠烈,故此下诏镇国公位世袭罔替,代代承位,享一品公侯俸禄。由于老镇国公的突然离世,继位的小侯爷尚未择选,惠帝便想着离拥护有功的徐庆之承袭,然而徐庆之仁义心孝,想到老父亲的离世皆是自己的罪过,断然拜辞不受,且爵位应由家中长兄徐庆忠承袭。 言辞诚恳,惠帝体谅他的心情,也不好强加给他,便允了此事,由徐庆忠接任镇国公位。 至于这被贬戍守边境,大概是那位皇帝一时兴起要把自己的皇妹嫁于徐庆之做妻,圣旨都颁到了府门前却被徐庆之果断拒绝,他面子上挂不住,又禁不住自己疼爱的那位皇妹说什么不甘受辱要寻死觅活,才发配了出去。 听说纪老夫人本也不想让儿子娶一位公主回来,一则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当祖宗供着她,二则徐庆之娶了公主仕途便算是毁了,历来这娶了公主的驸马是没有官衔职位的。可皇上的旨意说公主作妻,庆之不做驸马,老妇人明白皇上的意思后,便也默认了。 谁知这个儿子非但不娶,还跪在太和殿前三日,求皇上收回成命,就为了不让发妻汪琼露沦为妾室。说来汪氏虽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可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家,谁也不知晓。 徐庆之只说是外出作战时救回来的寻常人家女子,只因战乱受了惊吓与家人走散,问家在何处也言之不清,徐庆之出于好心便给了她些银两让她来京寻自己,说寻自己其实也不过是托词,军营禁止女人出入,他不方便再帮衬她而已。 不成想回京后两月,她便寻上门来,徐庆之惊讶之余为她在外安置了一番,时不时托人去看望她,一来二往生出了情愫,便结了连理。纪氏虽介怀她的身世,但架不住儿子喜欢,好在这个儿媳还算乖巧懂事,她慢慢也就接受了。 不想中间竟生出了公主之事,娶了公主汪氏自然不能占着妻位,没有公主做妾的道理,可儿子偏生不肯,圣上雷霆之下随时都会治其抗旨不遵的罪名,他却要顶雷而上,逆天而行。 琼露琼露,真是要把她这儿子逼上穷途末路啊! 最终,徐庆之在群臣相保之下保住了性命,皇上念及旧情,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发配边疆无诏不回。 圣意如此,纪氏庆幸之余也被自己这个最为得意的儿子徐庆之伤透了心,再不想见这个儿子,连刚生下来的孙子孙女也不愿多瞧一眼。 儿子负罪被贬出京,纪氏倒也秉承圣意,不愿认这个罪子,两个新生儿名字也不曾纳入族谱,孙女不排嘉字辈,取名徐珞,孙子不排业字辈,取名徐衍。 “这徐老太太做的也真够绝的!儿子儿媳不认,连带着孙子孙女也不认。”徐珞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杯,眉眼间尽显冷漠。 第十四章:待兔 知道了这些曲折,徐珞也明白了为何父亲母亲从不曾在他们兄妹二人面前提起过京城徐家,他们算是被赶出来的,说出来面子上终归是难看的。 再者他们受了委屈也就罢了,怎么好跟孩子再说他们是被自己的祖母介怀遗弃的,毕竟两个孩子无辜知道这些,平白受什么委屈。 徐珞猜想,在这襄平城七年,估计徐庆之夫妇也不曾想过还有回去的时日,京城徐家说与不说于孩子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两样,换做是她也许会做徐氏夫妇一样的选择。 “徐家,还有什么人?” “回小姐,如今当家的是徐老太太纪侑华,大房有徐庆忠遗孀沈如眉嫡长子徐业文、次子徐业征,徐庆忠的侍妾刘淑蓉和她的女儿徐府长女徐嘉萱。” “三房文渊大学士徐庆义、妻子李香兰及两个女儿徐嘉馨、徐嘉珊,妾室马舒雅、三房独子徐业泽。” “另外还有些不怎么受宠的姨娘,徐老太太的两个女儿大姑奶奶嫁到了湘阳的富贾齐家,小姑奶奶嫁给了外姓王爷定远小王爷,如今小王爷承袭了老王爷的位子,小姑奶奶已经是定远王妃了。” 这样看来,徐家在大西确实是名门望族了,一人封侯满族殊荣,徐珞倒掉杯中剩余的些许凉茶,又自行斟了一杯热的,越是名门望族对权势的渴望越是迫切,谁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荣华落入他人之手。 徐庆之已经被贬出京城七年有余,徐家又无书信往来,想必在他们心中早就没有了徐庆之这个人的存在,所以徐庆忠突然离世,质子又年幼,镇国公的位子自然就落在了三叔徐庆义头上。 满心欢喜的做着即将成为公候的美梦,却被凭空出现的徐庆之打破,这叫人如何接受,不甘心自然也就有了野心,野心是个好东西,能驱使人突破常规,做些破天荒的事。 比如抢夺圣旨,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这位子真这么吸引他,说不定他会一试。 可是如果真如徐珞所想,那她这个三叔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这种杀头的事,圣上定然不会放过,只肖好好调查,便能知晓实情,到时候别说镇国公的位子,他这个大学士怕是也当不成了。 以为夺了圣旨,徐庆之就做不成镇国公,他真的会有这么蠢吗? 若不是徐庆义,又会是谁来夺圣旨呢? 夺圣旨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徐珞百思不得其解。 花厅那头,徐衍正立在厅前那株半月海棠前,双手背在身后交叠,流银狐首面具下沉如星辰般耀黑的双目似在盯着娇艳的花心,又似眺望着远方,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离鹞越过院墙时便看见小主子这副思量千千的模样,他踮起脚尖跃一阵风似的到徐衍面前,海棠花被他搅起的风微微晃了晃,沙沙作响的声音召回了正在出神的徐衍。 “什么事?”徐衍个头虽不高,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气势上却带着几分强硬和威严,已过成年的离鹞看着眼前这位,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果然天生贵族,不管经历了什么,埋在骨子里的那股傲气都不减分毫。 “主子,离鹞无能,离鹞赶到时,打劫曹公公的那伙贼匪已经被人灭口了。” 听到离鹞的话,徐衍背握的手一时间收紧,他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派人去查,没想到还是迟了,若是他能早些意识到... “罢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离鹞从腰间的束带里掏出一块镂空玉环佩子,奉了上去“主子,只找到了这个。” 徐衍从他手里接过这玉佩,镂空精雕的玉饰入手便觉质地柔滑,丝丝凉意传至手心,细细打量纹路,竟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玉虎,双目圆撑炯炯有神,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好物件。 “这是什么?”徐衍问道。 “是在那帮贼匪身上摸到的,离鹞以为这是贼匪背后之人交与他们的信物,主子请看这虎头背后。”离鹞起身上前指引道。 徐衍将那玉佩翻过来,虎头的背面赫赫然一个“镇”字,顿时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徐衍心头,“可知这是谁的信物?” “据离鹞所知,这...似乎是...” “但说无妨。”徐衍压低了声调,离鹞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势。 “如主子所想,这是镇国公府的东西” “你如何识得此物?”说话间徐衍一双尚为稚嫩的手将玉佩握得更紧。 确实,他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过此物,从前在府中读书时是父亲亲自教学,每每去到父亲书房时总是翻阅父亲的典籍,一次趁父亲不在时,他不知怎的打开了暗格,墙里面便转出来一个盒子,他好奇之下打开看时,便到了同这玉佩一般栩栩如生的虎。 “离鹞曾在您的父亲在书房的暗格里发现过此物,徐将军从不将其轻视于人前,离鹞怕有万一,便暗中派人去查,后来才知这是老国公给他三个儿子的家传之物,此玉佩有三,徐将军手里有一,另一个在已故的徐庆忠手里,还有一个在三品文渊大学士徐庆义手里,所以离鹞发现此物便立即去查了。” “怎么样?” “徐将军的玉佩还在。” 离鹞话音刚落,徐衍猛地回过了身,如霜刀寒剑般的目光紧紧地所在离鹞身上,似乎要将他洞穿!他居然敢怀疑道徐庆之身上?找死! 离鹞见此情形,刹时俯首顿地请罪“主子,这是离鹞的职责,要杀要剐但凭主子吩咐!” “我不会杀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怀疑到父亲头上,”离鹞的一句职责唤回了他的理性,是了,离鹞如此不过是尽忠职守四个字,这样的人他如何杀得?他正了正身,平复声音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离鹞只是为了多一重保险,毕竟主子...” “离鹞!”徐衍出声打断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正如我信你。”话毕,离鹞惊诧地抬起头望着这位年轻的主子,终是心悦诚服道“是!” “此事就到这吧,以后不要再提了。” “主子,此事断了头绪,再查起来怕是要费些时日,再给离鹞一段时间,离鹞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若就此罢手,他有些不甘心,主子虽不在意,可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几乎从不失手的他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一个污点? 看离鹞的急切,徐衍反倒笑的越发淡然,线条明晰的唇角微微翘起“不必了,对方既然打定主意做了,就绝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已经出了第一次手,定然还会有下一次,我们只需等着他们来露出马脚。” 守株待兔?离鹞恍然大悟,主子这算盘果真打得精妙,棋胜一招! 第十五章:布局 初春的清晨,太阳还未上到树梢,树林里刚刚抽芽的嫩叶还带着一夜凝下来的寒凉,一阵微风扫过,天儿显得有些冷。 少女原本修长浓密的黑发被高高束起,挽起一个发髻盘在头上,那饱满的额上挂着练完晨功后的汗珠,有那么一两滴浑圆的珠子耐不住沉重顺着她娇嫩的脸蛋儿滑了下来,一双大而明亮的双眼扑簌簌眨着,高挺的鼻梁下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徐珞拿起旁边石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额前碎发也沾了些,湿哒哒地垂在眉边,徐珞随手一拨将其扫到一边,正准备提步出去,耳边传来轻微的骚动,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是踩着叶子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沙沙沙...由远急促而来,越来越近,徐珞抽出插在鞘里的短剑,侧着身子猛地向左后方退去,退了大约十步左右,忽而向右后方直转,只短短一瞬间便奋起直追,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见,待到书玉回过神来时,小姐的刀已然架在那人脖子间。 对方原本是想偷袭,没成想徐珞竟会以不同常人的方式来应敌,先是看似后退的方式接近他,在两人即将交身时猛然包抄到自己身后,接下来又以迅雷之势从背后袭击,直要人性命,这一招果然决绝! 他双手抬起,手里的剑自然而然垂落至地,重重的扎进了脚边的土里,他却好似不在意似的,面上挽起一个比平时更魅惑的笑容“妹妹,练练手而已,何必如此当真?” “三哥说的好生轻巧,我若是不当真,那这把刀可就架在我脖子上了。”徐珞手里的刀刃向上抬了三分,开了封的刀刃就这样直逼徐衍的脖间,徐珞瞧了一眼,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大动脉上,“你应该庆幸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然换做别人,这时他的脑袋就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徐珞收了剑,嫌弃般一手将他推了出去。 徐衍摸着自己刚刚被徐珞威胁过的脖子道“你哪来这么些阴狠的招数,招招式式要人性命。” 从练武开始,徐衍就没在徐珞这里占过便宜,招式没她学得快,力道没她运用得自如,就连这偷袭的功夫他也是得不到她这般的修炼,好歹他也是个男子汉啊,怎么回回都被这个妹妹占了上风。 难不成这妹妹其实是个弟弟? 徐衍打量着这个身量芊芊的瘦弱女子,长发挽髻,眉眼带娇,身形步态皆为女子模样,这分明就是个女娃。 “三哥多尝尝身临险境命悬一线的滋味,自然也就会了。”徐珞把剑复又插进鞘里,提步朝着树林外走去。 见她走了,徐衍紧了几步跟上去“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在这襄平城里头,哪会有什么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的时候,定舍不得你的诀窍,说谎来诳我。” 徐珞顿住脚,偏过头来瞧着这有些任性的男孩,像是在看一个得不到糖卖力撒娇的小孩一样,让人哭笑不得,前一刻跟你板得有模有样,后一刻就撒娇耍赖,这徐衍是有双面人格吗? 还是说小孩子都是这样?一面故意成熟,一面天真童趣。想到这徐珞不禁有些失落,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完不成就要面对严厉的惩罚,上辈子她这个年岁时手上沾过的血怕是都已经数不清了呢。 徐珞回过神来挤出个虚假的笑容“是又怎样?”果然徐衍又是那副想咬人的表情,徐珞心情顿时清爽“不是早就说了吗,这片山头是我的,你练功的地方在西面的那座山,今天过来不是又要比试吧?” “那倒不是,这次确实有事。”徐衍跟着她迈着相同节奏的步子,“有件东西不方便在府里给你瞧,便过来这里给你,”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徐珞面前。 “还记得这块玉佩吗?” 徐珞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当然,这不是父亲的宝贝吗,怎么会在你手里?”初次见到这物件还是那年同徐衍去父亲书房,两人翻东翻西打开了父亲暗格的时候,被层层包裹起来,可见徐庆之宝贝的很。 听得徐珞对这物件起了兴趣,他便把昨天离鹞报上来的情况细细重复了一遍,不过并没有交代离鹞的事。只说是派了人去查得来的消息。 徐珞倒也没在意,听完徐衍的话后擎着步子在原地思量了一番,抬起头来问道“你觉得这事会是谁做的?徐庆义?”她把猜想直接问了出来,如果他的猜测不是徐庆义,那他大可不必跑到这树林里来与她说这事,府里说也是一样的,除非他是怕被徐庆之知道自己的亲兄弟算计自己,伤了心。 徐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不语的态度一目了然,果然如她猜测般的结果。 “三哥大可放心,见着此物我猜十之八九不会是徐庆义。” “何以见得?” “如果你要杀人,会把凶器刻上你的名字吗?”徐珞轻笑着问出声,把那枚玉佩交还道徐衍手里“不会!所以徐庆义怎么会把自己的贴身之物交道一群贼匪的手里呢?就算他是个文人,不懂行凶杀人,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好歹他也是一代武候的儿子。” “那徐庆忠呢?”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刚刚离世的镇国公 “他一个死人还能作祟不成?”说徐庆忠害人,那更是无稽之谈。 徐衍轻笑道“他是不会,可他还有两个儿子,他的夫人会容忍本该他儿子继承的位子被别人夺走吗?” “凭一枚玉佩就将这背后之人锁定在镇国公府内的人,未免也太草率了些,说它给我们提供了线索,我倒觉得它是别人给我们布的一个局。” 徐衍不无赞同的点点头,“再者,图文虽与父亲的那枚玉佩一致,可真伪却并无从查鉴,只肖有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找个精于雕工的师傅,便能拓出一份一样的来,鱼目混珠,蒙了咱们的双眼。” “这倒不会,我派人查过了,这玉佩伯父叔父与父亲三人各执一枚,而这三枚玉佩均出自一块原石,纹路是对的上的,可以说是这世上再无相仿。” “哦?这倒是有意思!”徐珞眉眼一转,流光闪烁的眼底划过一道狡黠“三哥是派何人所查?怎的这么隐秘的事都查的如此底细?”说罢嘴角挽起一抹意味深重的笑。 第十六章:因果 经徐珞一问,徐衍有些哑然,是啊,镇国公府这么底细私密的事他是派何人所查才能将事情查的如此周详? 若说是几个江湖兄弟所为,这襄平城与京城相个万里,如何在一天之内来回传递,就算他们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可镇国公府好歹也是一品武侯的墙院,岂是让人说进就进,说查就查的? 可若实话实说,那他又如何交代离鹞的由来?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可就太多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不知如何自圆其说的徐衍神色略有些闪躲。 就在他快绷不住的时候,徐珞开了口“三哥还是小心些,莫中了心怀叵测的江湖人士给你下的套。” “还不至于,这个朋友清泉师父也熟悉的很。”见徐珞松口,徐衍长舒一口气,赶紧把救兵搬出来,他说的话不可信,至少还有个徐珞肯相信的人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妹妹,仿佛随时都长着一双透视般的眼睛,让谎言无可遁形,似真似幻的好像她看出了你在说谎,却也并不屑于戳穿,只是用那双别有意味的双眸看着你,看得人心里好生发虚。 徐珞听了没说什么,这些年徐衍跟着清泉在外游历,所见所闻定然要比她广的多,在外结交朋友也是常有的,有清泉作保,近身的朋友断然也不会坏到哪去,只不过令她诧异的是对方居然有那么高的效率,是个人才,她倒是想揽到自己手下。 不过既然徐衍不肯实言相告,那便算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她也不急在一时。 “书玉,”书玉闻言上前听候自家小姐吩咐“你把那疯道人的话说与我三哥听罢,办完了差回落芳院领你的伐。” 啊?书玉一听小姐还要罚她,郁结的脸都皱到一起了,敢情昨儿说了那么多好话,全都打了水漂儿了,苦着个脸不情不愿地上前一福,眼瞧着徐珞头也不回地走了。 转过身来朝着少爷做了个福,她年纪比徐家兄妹略长几岁,身量自然要比他们二人高些,此时为了回话,照旧屈膝俯首道“少爷,早上小姐出来练功时遇上清泉大师正准备出城,清泉大师有话托小姐转达给您。” “嗯,说吧。”稚嫩的声音里略显沉稳,与方才同徐珞讲话的音色大不相同,书玉明显能感受到一股疏离而威严的气场,这种感觉与老爷夫人带他们这些下人的感觉相仿,奇怪的是她却从未在小姐身上感受到这种感觉,小姐虽然是她的主子,也是临渊阁的阁主,却向来是平易近人的。 “大师说,水到自然渠成,切莫急功近利,大师还说他留给你的书要勤翻常读,不出四个月他便会去京城查阅您的功课,还说...还说...” 四五个月?那老道是不是要疯?徐衍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他给自己列的那满满几页的清单,加起来最少有半车的书,他居然要自己在四五个月之内读完?此去京城最少要一个月的行程,难道要他在马背上都需得读书? 他黑着脸问道“说什么?” “大师说,叫...叫少爷...”书玉实在是说不出口,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还是个男人,居然说出这种轻浮的话来,叫她这个姑娘家的怎么转达?支支吾吾半天,书玉一个咬牙道“叫少爷您别想他,事情办完他即刻回京作陪。” 徐衍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不能再难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是谁封了这么个老不正经的家伙为德高望重的大师?瞎了眼了不成! 转述完毕良久书玉才敢抬起头来看自家少爷,果不其然见到他一副铁青的面色,不禁暗自心疼自家少爷,从小金勺子银筷子地被人伺候着,又是将军耳提面亲自命教导的,几时受过这样轻浮的话,这清泉大师也忒对不起自己这身荣耀地位了,她这个小丫鬟都听不下去。 看看自家少爷受伤的背影,书玉想起自己还有罚没领呢,不由叹了一口气,自己哪还有闲心操心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果然刚一进落芳院,书玉就瞧见自己小姐端坐在书桌旁,纤细的身影绰绰约约,多娇俏的一个人儿啊。 书玉上前研磨道“小姐这清早,怎的想起拿笔墨了?” 徐珞不理她这话茬,继续埋头写着,秀气妍美温婉利落的行楷在她笔下如花一般绽放,书玉刚要说些什么,徐珞就把伙计派下来了,指名道姓让她书玉一个人干。 书玉接过小姐笔墨未干的纸,一时间脸煞白了,满满一页的东西全都是陈良玉小姐喜欢的东西,什么粟子起子馍、清蒸荳菀糕、四喜饺子、小酱坛子焖肉、荷谷清香面、百香醉牛煎...且不说这些材料不好找,就是做也不是半天的功夫能完成的! 交代完这些,徐珞却在自顾回了里阁睡回笼觉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书玉瞅着小姐的清单发愁。 午后陈良玉绕过阁廊,拐进落芳小院时正瞧见书玉正站在小厅门口举着藤条请罚,不禁柔声笑道“这是怎么了?” 书玉见了救世主,紧着回道“陈小姐,书玉对不起您,小姐嘱咐奴婢给您做的点心,奴婢无能只才做了四样,故此在这请罚。” 这陈良玉虽与小姐同样是将门之后,性子却大不相同,陈将军待儿女都比较严苛,习武读书一样不能少,可陈小姐读了几年的兵书秉性却还是那么温和柔弱,武艺也只是能勉强防身,小姐惯不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闺秀们,可陈良玉小姐却是个例外,她说起话来跟小姐相投的很,是小姐在这襄平城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 见陈良玉进屋,坐在炕几上的徐珞便下来迎上去了,“良玉你来啦。” “这是做什么,知道你要走,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不过是过来与你聚上一聚,这一别你我姐妹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说着说着陈良玉竟伤心地落了泪,徐珞不忍“快别哭了,咱们姐妹好好唠唠才是要紧的,光是顾着哭了还能有几句话说?” “说的也是,不哭了”说罢擦了擦眼泪,瞧见还在门口的书玉“快别罚她了,若不是她拿着你的那半块玉玦来见我,我才不会信你真的要走了呢。” “她呀,惯会使小聪明,凡是有因必有果,今日若是不罚她,将来指不定要烦什么错,即便我们主仆情深,我也断不会给她后路”这话说得决绝,旁边二人皆是面色一白,徐珞说罢便对着书玉的方向说道“与其在这求饶,不如接着去小厨房,将功赎过。” “是。”书玉话毕扭头就朝着小厨房跑去。 陈良玉见她这幅模样,叹了一口气“御上治下,你身边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丫头,还是不要太过严苛了。” “书玉是个明白人,且不说她了,我明日之后就要随父亲母亲动身去京城了,这襄平城的事还需要陈叔看管,我也有事要托付你...” “你只管放心!”陈良玉平静的面容下叫徐珞多了一分心安。 姐妹二人又说了半天体己话,日落时分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徐珞瞧着这绝美的晚霞,胸中顿显开阔,明日之后一切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候着他们,且瞧着便是... 第十七章:饶命 经徐珞一问,徐衍有些哑然,是啊,镇国公府这么底细私密的事他是派何人所查才能将事情查的如此周详? 若说是几个江湖兄弟所为,这襄平城与京城相个万里,如何在一天之内来回传递,就算他们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可镇国公府好歹也是一品武侯的墙院,岂是让人说进就进,说查就查的? 可若实话实说,那他又如何交代离鹞的由来?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可就太多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不知如何自圆其说的徐衍神色略有些闪躲。 就在他快绷不住的时候,徐珞开了口“三哥还是小心些,莫中了心怀叵测的江湖人士给你下的套。” “还不至于,这个朋友清泉师父也熟悉的很。”见徐珞松口,徐衍长舒一口气,赶紧把救兵搬出来,他说的话不可信,至少还有个徐珞肯相信的人在。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妹妹,仿佛随时都长着一双透视般的眼睛,让谎言无可遁形,似真似幻的好像她看出了你在说谎,却也并不屑于戳穿,只是用那双别有意味的双眸看着你,看得人心里好生发虚。 徐珞听了没说什么,这些年徐衍跟着清泉在外游历,所见所闻定然要比她广的多,在外结交朋友也是常有的,有清泉作保,近身的朋友断然也不会坏到哪去,只不过令她诧异的是对方居然有那么高的效率,是个人才,她倒是想揽到自己手下。 不过既然徐衍不肯实言相告,那便算了,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她也不急在一时。 “书玉,”书玉闻言上前听候自家小姐吩咐“你把那疯道人的话说与我三哥听罢,办完了差回落芳院领你的伐。” 啊?书玉一听小姐还要罚她,郁结的脸都皱到一起了,敢情昨儿说了那么多好话,全都打了水漂儿了,苦着个脸不情不愿地上前一福,眼瞧着徐珞头也不回地走了。 转过身来朝着少爷做了个福,她年纪比徐家兄妹略长几岁,身量自然要比他们二人高些,此时为了回话,照旧屈膝俯首道“少爷,早上小姐出来练功时遇上清泉大师正准备出城,清泉大师有话托小姐转达给您。” “嗯,说吧。”稚嫩的声音里略显沉稳,与方才同徐珞讲话的音色大不相同,书玉明显能感受到一股疏离而威严的气场,这种感觉与老爷夫人带他们这些下人的感觉相仿,奇怪的是她却从未在小姐身上感受到这种感觉,小姐虽然是她的主子,也是临渊阁的阁主,却向来是平易近人的。 “大师说,水到自然渠成,切莫急功近利,大师还说他留给你的书要勤翻常读,不出四个月他便会去京城查阅您的功课,还说...还说...” 四五个月?那老道是不是要疯?徐衍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他给自己列的那满满几页的清单,加起来最少有半车的书,他居然要自己在四五个月之内读完?此去京城最少要一个月的行程,难道要他在马背上都需得读书? 他黑着脸问道“说什么?” “大师说,叫...叫少爷...”书玉实在是说不出口,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还是个男人,居然说出这种轻浮的话来,叫她这个姑娘家的怎么转达?支支吾吾半天,书玉一个咬牙道“叫少爷您别想他,事情办完他即刻回京作陪。” 徐衍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不能再难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是谁封了这么个老不正经的家伙为德高望重的大师?瞎了眼了不成! 转述完毕良久书玉才敢抬起头来看自家少爷,果不其然见到他一副铁青的面色,不禁暗自心疼自家少爷,从小金勺子银筷子地被人伺候着,又是将军耳提面亲自命教导的,几时受过这样轻浮的话,这清泉大师也忒对不起自己这身荣耀地位了,她这个小丫鬟都听不下去。 看看自家少爷受伤的背影,书玉想起自己还有罚没领呢,不由叹了一口气,自己哪还有闲心操心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果然刚一进落芳院,书玉就瞧见自己小姐端坐在书桌旁,纤细的身影绰绰约约,多娇俏的一个人儿啊。 书玉上前研磨道“小姐这清早,怎的想起拿笔墨了?” 徐珞不理她这话茬,继续埋头写着,秀气妍美温婉利落的行楷在她笔下如花一般绽放,书玉刚要说些什么,徐珞就把伙计派下来了,指名道姓让她书玉一个人干。 书玉接过小姐笔墨未干的纸,一时间脸煞白了,满满一页的东西全都是陈良玉小姐喜欢的东西,什么粟子起子馍、清蒸荳菀糕、四喜饺子、小酱坛子焖肉、荷谷清香面、百香醉牛煎...且不说这些材料不好找,就是做也不是半天的功夫能完成的! 交代完这些,徐珞却在自顾回了里阁睡回笼觉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书玉瞅着小姐的清单发愁。 午后陈良玉绕过阁廊,拐进落芳小院时正瞧见书玉正站在小厅门口举着藤条请罚,不禁柔声笑道“这是怎么了?” 书玉见了救世主,紧着回道“陈小姐,书玉对不起您,小姐嘱咐奴婢给您做的点心,奴婢无能只才做了四样,故此在这请罚。” 这陈良玉虽与小姐同样是将门之后,性子却大不相同,陈将军待儿女都比较严苛,习武读书一样不能少,可陈小姐读了几年的兵书秉性却还是那么温和柔弱,武艺也只是能勉强防身,小姐惯不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闺秀们,可陈良玉小姐却是个例外,她说起话来跟小姐相投的很,是小姐在这襄平城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 见陈良玉进屋,坐在炕几上的徐珞便下来迎上去了,“良玉你来啦。” “这是做什么,知道你要走,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不过是过来与你聚上一聚,这一别你我姐妹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说着说着陈良玉竟伤心地落了泪,徐珞不忍“快别哭了,咱们姐妹好好唠唠才是要紧的,光是顾着哭了还能有几句话说?” “说的也是,不哭了”说罢擦了擦眼泪,瞧见还在门口的书玉“快别罚她了,若不是她拿着你的那半块玉玦来见我,我才不会信你真的要走了呢。” “她呀,惯会使小聪明,凡是有因必有果,今日若是不罚她,将来指不定要烦什么错,即便我们主仆情深,我也断不会给她后路”这话说得决绝,旁边二人皆是面色一白,徐珞说罢便对着书玉的方向说道“与其在这求饶,不如接着去小厨房,将功赎过。” “是。”书玉话毕扭头就朝着小厨房跑去。 陈良玉见她这幅模样,叹了一口气“御上治下,你身边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丫头,还是不要太过严苛了。” “书玉是个明白人,且不说她了,我明日之后就要随父亲母亲动身去京城了,这襄平城的事还需要陈叔看管,我也有事要托付你...” “你只管放心!”陈良玉平静的面容下叫徐珞多了一分心安。 姐妹二人又说了半天体己话,日落时分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徐珞瞧着这绝美的晚霞,胸中顿显开阔,明日之后一切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前方会有什么在等候着他们,且瞧着便是... 第十八章:得罪 一个月后 繁茂葱翠的杨柳枝在微风中摩挲作响,骄阳下鸟儿们都藏匿在林间的枝杈上不愿出来,微弱的风顿时让整个林子送了一口气般,传出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行在小路之间的车队也渐渐舒缓了下来,赶了一个月的路,人疲不说马也乏了,加上这几天天气正热,一伙人早就没了出发时那股子期待的兴致了。 不远处的树荫下一面“茶”字小旗晃动着入了这群人的眼。 “停下来歇歇吧,”说话的是为首骑马的男子,声音如他伟岸的身形一般令人安心,不是徐庆之是谁?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疲惫之色皆是尽散,家丁们率先从马上下来,几个丫鬟婢子们也快步上前,搀扶自己的主子,书玉是从中间的马车上下来的,后面两辆车上放的是他们收拾的行囊,小姐同夫人在第一辆马车中,里面有刘嬷嬷和许嬷嬷侍候着,她们几个丫头便在这个马车里听吩咐。 老爷一说停车,她们便急着忙着赶了下来,这篷车虽然遮阳,可车里实在是闷得很,掀开了两边的小窗也架不住人多的闷热,书玉看着刚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小姐不无羡慕,还是外面凉快,难怪小姐要骑马。 上前扶了徐珞准备去路边的茶社歇歇,徐珞却径直回到马车前,等候着自己的母亲,书玉一时懊悔,天气这么热自己光想着歇息了,怎么疏忽了夫人这头。 汪琼露在刘嬷嬷和许嬷嬷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一眼瞧见自己的女儿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候着,不由对刘嬷嬷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几年在外,他们夫妇体谅孩子跟着他们吃苦,不忍过分苛责,再者小孩子总是贪玩些,年岁稍长就是不管教自己也有了自我约束的意识,是以徐珞这顽皮的天性保留到了现在,可突如其来的圣旨让汪氏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十分的担忧,特地请刘嬷嬷教她学了些规矩,看来经过这一个月的调教,自家女儿还是有所成长的,这一路的苦心没有白费。 徐珞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容,身形笔挺,两手十指交叠垂在腹前,恭恭敬敬的模样很是养眼,随行的丫头奴才们心里却乐坏了,自家小姐哪有这么规矩的时候,还是夫人有办法治住了她。 远处的徐衍瞥了这边一眼,瞧见徐珞那乖巧懂事的模样,一时间目光深邃了些,嘴角不由地上翘,一个纵身下了马,把马交给随行的李勇,叫他把马拴在马槽边上。 这李勇是刘嬷嬷和李二山的次子,从小便在徐府里了,从京城搬出来时他还尚在襁褓,比少爷小姐大不了多少,又因随了刘嬷嬷的细心、李二山的耐实,所以打从懂事起便开始在少爷身边服侍着,生活起居样样照顾的周全。 这边他瞧见少爷瞅着小姐那边发呆,不禁觉得好笑,这兄妹俩也真是奇怪,说亲近吧有时候又死不入对方的眼,说生疏吧可有时候两人动起手来都让人觉得是亲近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母亲,珞儿扶您过去休息,”说吧上前替了刘嬷嬷的位置,刘嬷嬷把夫人的手臂交到小姐那双软糯的小手里,看小姐举止大方的样子她差点高兴的掉了泪,这才是名家淑女的风范,她家小姐果然是个仙女儿一样通透的人,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会。 最先下马的徐庆之在环顾四周之后边站定在那等着汪琼露,瞧着母女二人有说有笑的过来,嘴角不自觉的弯了上去“这混世魔女也有被缰绳套牢的一天,真是不敢相信!” “父亲又拿女儿打趣,珞儿若是个小魔女,那父亲岂不是大魔王?这缰绳应该先套一套父亲才是!”说罢,还赌气般鼓起了粉嫩的小嘴,骄矜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上去亲一口,汪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徐衍在一旁看的竟有些痴了,这瓷娃娃一样精致的人儿竟还有如此天真无邪的一面?他摸了摸自己前段时间还被她用刀架住的脖子,大热的天里后背起了一身的冷汗,真不敢想象这会是同一个人做的事情,难怪清泉总说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女人,变起脸来比翻书都快。 “父亲母亲东西已收拾得当,咱们过去说吧,这太阳毒,母亲身体不好,仔细热着了。”徐衍体贴的上前催促道。 一家人这才提步过去了,汪氏的身子不太爽利,这是全府皆知的,当年原本柔弱的汪琼露为了产下这对双生兄妹吃了不少的苦,听从京里跟来的下人们说夫人是底子虚,导致难产,才落下了病根,这也是徐氏兄妹为何对汪氏格外体贴的缘故。 可只有徐庆之知道,汪氏底子虽虚,孕期胎位一向都稳定,若不是因为他怎会受了惊吓早产,磨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平安诞下一儿一女,都是因为他,她才产后不得人照顾,还跟着他一路颠簸到那偏远的襄平城,不间歇的遭罪以至于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好在这些年他精心为她调养,身体渐渐好转,他长久以来的亏欠才稍有弥补。 “店家!”一行人往那边走着,李二山快步跑到茶棚那唤人,照理说这沿路的摊贩总是要有人在外候着的,就是没有客人,主家在这也有个人气,可他这都连唤了三声也不见有人应声出来。 李二山看了一眼正准备落座的老爷夫人,扭身准备进去寻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人硬生生弹了出来,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门内同样传来“哎呦”一声,一行人看着一向稳重的李二山跌了跟头不由哈哈笑出了声,气氛一下子欢快了起来。 被人笑了,李二山倒也不恼,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尘土,朝着对面那人看去,店家正巧儿也爬了起来,看着李二山壮硕的身子,心里嘿呦一声,难怪给自己撞了个大跟头。 店家伸着头又向外瞧了瞧,老少妇孺都有,看他们衣服虽不华美,倒也比这乡间百姓穿的要的好,尤其是中间一位年轻妇人,被一位身形高壮的汉子和两个小儿团着,看样子像是一家人,而周围那些站着的,想必应该是家仆,看来他们是举家搬迁途经此地。 他放心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面上熟络地挂着歉意,掩了掩脏兮兮围裙上的些许鲜红,用手里的抹布象征性地擦拭了两下桌子,“不好意思,让各位贵客久等了,小的这就上茶来。” 眼尖的徐珞瞧着那店家微微颤抖的手,挽上一个调皮的笑“店家在屋子里这么久才出来,是不是背着人做些什么坏事?” 店家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收回落在桌子上的手,众人原本以为是小姐在同那人打趣,加之他与李二山装了个满怀,皆笑岑岑地看着店家,这一看倒把那店家看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一时间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小…小…小姐莫要开玩笑,这青天白日的能…能做什么坏事?”一语罢了转身就要进屋,眼底的闪躲皆被看在眼里,显然是做贼心虚的。 “站住!”徐庆之一声呵下把那店家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这一跪把众人惊得心底的猜测倒落实了。 那店家慌忙转过身来,用几近哭出来的与其喊道“贵人饶命啊,小的确实瞒了您,可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第十九章:猖狂 第十八章 徐庆之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朝着那跪倒在地的店家走过去,众人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围拢了过来,那店家见到周围这些人全围了过来,顿时身上抖的如筛糠一般,他虽在这摆了十来年的歇脚店,做的向来都是和气买卖,哪见过这阵仗。 “贵人饶命啊,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他顿了顿首,姿态摆的更是低了。 徐珞瞧见他害怕成这样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正欲上前问话,就听得屋内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瞧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用手倚着门半躲在后面,只露出多半张脸来瞧着,一双唇被她咬得发白,想必也是吓坏了。 徐庆之他们率先看到这位姑娘,众人顺着自家老爷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一个欲说还休的泪眼女子,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再看看这跪着的店家,顿时心下起疑,莫不是... 此时店家看众人的表情方知身后有人,回过头去正巧见那本该在内屋的姑娘,心下一紧暗道不好,她怎么出来了? 感受到大家投过来的目光,那姑娘一时涨红了脸,又瞧见店家对自己使眼色让自己回去,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店家她心不落忍,嗫嚅着嘴唇走了出来冲着为首的徐庆之一拜“还求各位贵人饶过店家,他也是一番好心搭救我们,唯恐招致了祸患才不敢据实相告,绝不是什么歹人。” 搭救?不是欺负?众人一脸茫然,又从头到脚仔细看看这姑娘,确实完好无损,除了前襟上沾了一块一块的血。 在场的几个人一眼就瞧出受伤的并不是眼前这两位,他们身上虽沾了血迹,可却并没有大片大片的湿濡,显然受伤的另有其人。 “老李”徐庆之示意李二山进屋看一看,李二山得了命令忙不迭转身进去,果真在一个木板搭的床上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头发凌乱脸色发白,身上一道一道的皆是血痕,脚下的一只鞋露出了半个脚掌,另一只也不知去向。 人已经昏了过去,却还在痛苦地呻吟,看得李二山是面露不忍,这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请个大夫来瞧? 徐庆之派人进去查看,一伙人便在外等候结果,沉默间那姑娘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般淌着,汪琼露看这姑娘伤心的很,便叫人把手里的帕子送了过去,姑娘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帕子哭得更是厉害了。 大家伙一时都心软了,好好一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必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正琢磨着就听见屋内传来李二山的声音“老爷!老爷!”唤声之急,令一伙人蜂拥而至。 外头阳光那么足,走进来却发现这小屋并不如这天气般明亮,破旧的窗棂上将将被块板子遮住,几张被风吹碎的糊窗纸被微风吹得轻晃,屋子房梁墙角间皆是落了灰的蜘蛛网子,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躺在不能再破旧的床板上。 凄惨的模样看的几个女人别过了头,刘嬷嬷一个紧张把自家儿子硬生生拧过来搂住不让他看,徐衍也被自己的娘亲捂上了眼睛。 男人们在边关时什么场面没见过,却还是不由皱起了眉头,毕竟这是富庶安和的丰平城,看见这副模样的人到底是有些意想不到。 徐珞并未随着刚刚的人一起涌进来,而是走在最后瞧着那姑娘,里面的人看与不看她已然想见,而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全在眼前这个人嘴里。 姑娘拿着手里的帕子未用,直接用袖子摸了摸腮边的泪水,在众人的注视下抹身走到那躺着的壮汉身边跪下来说道“这是我父亲,他今日受了重伤,我们狼狈逃到此处父亲却因伤势过重昏了过去,店家见我们可怜才伸手帮助,此事真的与他无关。” 说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我们父女二人并非歹人,还请各位贵人明鉴。” 原本一听事情的原委是他们父女二人落难、蒙受店家搭救,反被他们猜疑,众人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了,结果姑娘悲从中来的两行泪更是敲打在大家伙的心里,纷纷瞧着自己老爷,等候老爷慈悲帮他们一把。 “去车上取些刀伤药来。”行军打仗,各种伤药是常备的,这个习惯跟随了徐庆之多年,此次回京路途遥远,临行前特地让李二山在行囊里放了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吩咐,李二山小跑着回去取了些药来,回到屋内时那小姑娘正对着自家老爷拜谢,见李二山回来,她忙不迭起身让路跟着去看父亲的伤口。 李二山掀开那血糊糊的破烂外衫,不由暗骂是哪个挨千刀的下手这么狠,竟打得血肉模糊,赶紧吩咐其他人去打些水好清理一下身上的污血,那店家一听主动引着丫头去水缸那头。 屋里的其他女眷在李二山准备为床上那人解衣时就被请了出去,留那姑娘一人在床前侍候,其他几个男人都是粗手粗脚,一个不小心碰了伤口翻到误了事,比起男人来还是得有个心细的女人来做这巧活,别人于情于理也不合适,所以只得留了这当女儿的。 李二山在屋内呆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徐珞他们便在外坐着,店家这时候见有人在屋内照应,便在外头给大家倒上了茶,许是这会儿天气正热赶路的人少,折腾了这会子也不见有个人过来歇脚喝茶。 待到屋内收拾妥当了,那姑娘方才从屋内出来,一出来就跪在徐庆之他们所在的桌边,双手匍地额头抵首“玉玲拜谢各位恩人出手搭救家父,各位恩人的恩情玉玲无以为报,愿当牛做马来报答各位恩人。” “玉玲姑娘严重了,快快起来,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开口的是汪琼露,许是早年经历过几番动荡,她瞧着这十几岁的姑娘遭受这样的变故心里总有些不忍,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好在自己是幸运的,遇上了徐庆之,而眼前这个姑娘… “夫人的好心救了家父一命,这个恩是一定要谢的。”说罢又俯下身去磕了几个头,汪氏连忙叫两个丫头上前把人扶起来,姑娘被两个人架住,这才肯起了身。 徐珞见母亲伤怀,便走近身去搂住她的胳膊,看到母亲冲她笑了笑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朝那边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姑娘的父亲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话音刚落,那姑娘的袖间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愤怒欲要喷薄而出,“哪是什么得罪,分明是他刘家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有些在京为官的亲戚就横征暴敛,为非作歹,我与我父卖艺途径此处,却被他们一顿毒打赶了出来!” 嗬!“什么亲戚这么猖狂?!”徐衍凑上前问道。 “京城的什么李大人…哦,还有一个什么镇国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镇国公? 第19章:猖狂 徐庆之凝眉冷着面与同样面色汪琼露四目相对,燥热的空气霎时变得死寂幽冷,无一人再开口,而那姑娘的脸色始终挂着愤怒。 “姑娘所说的镇国公,是哪个镇国公?”徐珞盈盈一步上前问到。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一等公候徐家的镇国公!仗着护国有功,便纵容家眷在外横行。” “据我所知,那镇国公一府皆是忠烈之辈,为上兢兢业业,待下治理有方,在朝在军深得人心,依姑娘所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珞此话一出,那名叫玉玲的姑娘更是气愤,一双手在袖子里隐隐发抖。 “小姐若是不信,大可去丰平城里看看,我父亲满身的伤痕算不得什么说辞,可丰平城里的百姓总不会说谎来诳你们。”玉玲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像是一只发怒的豹子,恼火至极。 徐庆之上前把徐珞揽回,推到汪琼露的怀里,回过身来安抚那姑娘道“玉玲姑娘,我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造成什么误会,若真有此事我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见大人出面,玉玲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竟对着恩人家的小姐发了火,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没有凭空捏造,父亲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被人质疑,她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她瞧了瞧那正被母亲呵护的娇小人儿,不由心生委屈。 人家天生小姐的命,生在富贵人家,有父亲母亲的疼爱,有享不尽的富贵,而自己从小丧母,跟着父亲奔走卖艺,吃过的苦比走过的路长,处处受人欺压,还要把受的委屈埋在心里,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可她唯一的依靠父亲也倒了,将来的生计都是问题,还要被人质疑。 可怜她心中顿感悲凉。 “对啊,玉玲姑娘,你若是真受了委屈,我们老爷定会帮你讨回公道。”一旁的仆从们也如是应道,这人实在是可恶,竟然打着他们镇国公府的名号害人,败坏自家老爷名声,岂能轻易饶过他?定要把他捉出来教训一番! 玉玲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说,不由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爷,气宇轩昂伟岸卓绝浑然一身正气,麦色的虽寡言少语却在待其妻儿细微的动作中尽显温柔,旁边的夫人为人宽和,一眼便给人一种养尊处优的富贵太太,还有那两个不卑不亢的小儿,她在他们这个年岁时尤是唯唯诺诺等不得台面的,而他们只肖一个眼神便能让人看出自己与他们的差距。 其他的人虽是仆从,却衣衫齐整,固然比不得几位主子的衣衫华丽,倒也整洁得不打一丝补丁,想来是富贵人家,玉玲瞧了瞧自己身上捉襟见肘的样子,两只脚不由并了并,略显局促。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多谢各位贵人好意,那刘家不是好惹的,你们还是不要沾惹这种是非了,好在父亲已经性命无忧,我们只当是吃了个亏。” 官宦人家哪是你有几个钱就能惹得起的,玉玲思量着这一家子再富贵也贵不过那京城的镇国公,他们救了父亲的性命已实数天大的恩情,断不能再因为替自己打抱不平而得罪了人,还是就此作罢吧。 “姑娘,别的事或许我们家老爷帮不上什么忙,可若是镇国公府的事,他还是能管上一管,你且把经过详细说一遍与我们听一听。” 李二山看这姑娘吞吞吐吐的样子,越发的捉急,这事关系着他们镇国公府的名声,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管的,只是看这姑娘仍有什么顾虑,可他现在也不敢说眼巴前儿这位就是镇国公,那姑娘正对镇国公府有着敌意,说了还不把姑娘吓跑了呀。 玉玲看大家全是一副关切的样子,也不好再隐瞒,便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玉玲老家在十里城下的侨乡里,他们一这乡子的人都是靠卖艺为生,前些年因为家乡发了水灾,几乎把整个村子给淹了,村民们没有了落脚的屋舍便都出来了,靠着自己的手艺养家糊口,玉玲父女就是在那场水灾里出走的人家之一。 各地辗转卖艺了两三年,风餐露宿地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攒够了重建屋舍的钱,途径这富饶的丰平城,看这里很是繁华,玉玲的父亲便准备在这里讨些零散银钱,方便今后的生计。 起两天先场子很冷,几乎没有人在看,后来玉玲父亲拿出了看家的绝活引得路人一阵叫好,人气才渐渐旺了起来,也稍稍有了些收成。玉玲父亲见看得人一天比一天多,决定再留两天。 谁知第四天玉玲照常在铜锣里放上几个压锣钱,正准备收看客们的打赏时,不知从哪来的一伙人,把玉玲推搡在地,压锣的银钱撒了满地,正在表演的玉玲父亲也被人从高蹬上踹了下来。 玉玲上去跟他们理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理会,扬起鞭子就要打人,这时玉玲父亲扑了过来,拦住那扬鞭人,没想到那人力气足,直接把玉玲父亲甩了个跟头,紧接着鞭子就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般落了下来。 见父亲被人鞭打,玉玲怒不可遏地欲要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伙人拦下,不由分说地把她腰间那串钥匙夺了过去,把那装着他们父女全部家当的箱子打开,玉玲眼睁睁看着里面的细软被掠夺一空,却无力反抗,父亲欲爬过去阻拦,可那条鞭子抽的更是狠了。 玉玲心急如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围的人,可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来帮他们,她亲眼瞧着那些人面露不忍,却也只停留在伸着手指叹息耳语指责,而她那近在眼前的父亲身上已经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 “钱我们不要了,求你们不要再打我父亲了,钱你们拿走吧!”玉玲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一声,那些人才渐有收手的势头。玉玲挣开束缚她的那个人直直扑到父亲身边。 那人拿了钱不止,还把他们卖艺的家伙统统砸了个粉碎,临到走了还在他们面前啐了一口吐沫“不知深浅的东西!就凭你们还想在丰平城里拿赏钱走?呸!老不死的!贱蹄子!” 受此大辱,玉玲恨得咬牙切齿,可奈何父亲紧紧攥着她那欲要捏碎的拳头,直到那一伙人消失在眼前才松懈了。 玉玲看着自家父亲伤得如此重,苦苦哀求着周围的人施救,可场面仍像他们挨打时的模样,毫不在乎她是不是已然泪满盈眶,正在玉玲绝望之时,一位好心的老者告诉她“姑娘,不是大家不肯帮忙,只是若是这刘太守若是知道了我们私下帮助了你们,我们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啊。” “要怪就怪你们运气差闯错了地盘,这丰平太守就指着自家养的那些闲杂艺人给他敛财,那些人说是有绝活的艺人却尚不及你们手艺的十中之一,如今你们的出现挡了他的财路,他如何能罢休?你们还是快快出城看大夫吧,这城里没有一个大夫敢给你们医治的。” 说到这玉玲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众人也是气愤难当“怎么可能就没有人医治呢?” 茶馆的店家听完,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愿,是不敢,听说从前有个卖艺的遭到刘太守的毒打,被人送至医馆,大夫照料了还没有一天,就被刘太守的人砸了店,伙计也被打伤了几个,打这以后,但凡是刘太守收拾的人,没有一个医馆肯医,只能逃到城外才敢看大夫。” 这也就不难理解店家见到他们一伙人时胆战心惊的模样了,想必是把他们当成刘太守的人了。 “好生猖狂的一个太守!父亲可真要好好会会他去。”徐珞听完露出一副精诡的笑容。 “自然。”徐庆之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可汪琼露从他袖间紧握的拳里看到了他的怒不可遏,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第20章:掳人 第二十章 徐衍上前拉了拉父亲的手道“父亲别动怒,此刻咱们还是先给那位大叔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吧,我看他上了药仍是痛苦不堪,怕是惹上了别的什么病。” 李二山闻言上前对徐庆之耳语道“老爷,少爷说的是,那男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这么热的天走到这里,伤口挣裂了不说,光是汗都淹了好几回,现下仍是高热不退,这里条件这样简陋,我怕稍有照顾不周他人就…” 剩下的话自不必再说徐庆之也已了然,他何尝看不出那开始呓语的男子情况不妥,只是他们毕竟不是大夫,只能暂做紧急措施。 可现在这个状况,人也是挪不得丝毫的,思量之下,徐庆之上前道“李管家,从宋先生那里取二十两银子来给齐盛,让他骑我的马去城里请个大夫来。” 齐盛是李管家的得力助手,在襄平城时经常帮着李管家搭理府内的杂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人虽不大,办起事来却是沉稳一点也不含糊,深得徐家上下信任。 得了令,李二山跟着账房先生宋天宝去行李那又取了二十两银子,回来交到齐盛手里。 玉玲瞧着齐盛手里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忘记了眨,二十两银子!够他们请三、四十个大夫、盖个房子的了,他们竟然出手这么阔绰。 她抬头看了看徐家老爷,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使唤人去了,心里顿生感激,噗通一声就跪下来要谢恩。 一伙人赶紧把她拉起来,徐珞瞧着她这一次又一次地下跪,怕是膝盖都要跪青了。 齐盛牵过老爷的马,一个翻身跃了上去,刚扬起鞭子就听见自家小姐吩咐道“齐盛,若是那大夫不肯来,绑你也要给我绑过来!” 姑娘家的声音本就弱,可徐珞柔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铿锵有力,容不得半分回旋的余地。 齐盛觉得的这令有些奇怪,他骑马去掠个大夫回来,城门口的官兵岂能轻易放他过来? 他回首请示般的看了看自家老爷,出乎意料地发现徐庆之并没有作何反应,像是默许了徐珞说的话。于是他银牙一咬,双腿夹紧马腹,喝了一声“是!”便扬长而去,燥热干涸的小路上霎时起了一溜的尘土,随着齐盛的去向一路蔓延。 看到这,玉玲不由心生疑惑,一个小姑娘怎生下如此蛮横的命令,竟然要在闹市里公然掠人,不怕官府的人追查吗?若是官府的人追到了这里,那父亲… 玉玲越想越是害怕,她虽然希望能有大夫来给父亲看病,可也不想把官兵招致而来,这满城都是刘太守的手下,若是被捉了回去,那他们父女还会有命? 回首间徐珞看到玉玲的脸色时不由一笑,刚刚脸上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现在反而愈加张皇失措,莫不是自己那句掳人的话下着了她? “玉玲姑娘,不要担心,此番你只管等着家仆请个回来给你父亲看病就是,旁的什么事有我们替你担着。” 徐珞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嗤笑“你倒惯会说大话,出了什么事还不是由父亲替你顶着,成日里就知道逞英雄闯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玉玲顺着这股充满鄙夷的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头戴流银狐首面具的男孩,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如这骄阳般夺目,露出的皮肤如雪白皙,一双精致的唇如同镶嵌上去,玉玲不禁在心里艳羡,一个男孩子竟生得让她这个女子羡慕。 “比起你这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小孩子来我确实是有些鲁莽”最后两个字被徐珞咬得格外重,像是故意在嘲讽徐衍。 果不其然徐衍白皙的小脸染上了一抹微微赧然的绯色,恨恨地甩了句“牙尖嘴利!”便不再开口。 众人见这兄妹二人又开始斗嘴,纷纷笑了出来,刚刚紧绷着的弦在此时松了下来,玉玲才一松了口气却在笑过之后又担忧起来,这前方尚不知是福是祸,他们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开心,全然不顾当前的情形。 玉玲瞧着外头大伙轻松的神情,她不忍扰了他们,可她又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左右外面没她什么事,她便福了一福进屋去照顾自家父亲。 约摸着半个时辰过去,在外面喝茶的人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忙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起身跑到路边伸着头往远处瞧。 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个人心里也越来越急,因这路百丈外是个弯道,道的一旁是几十米高的山坡,另一旁杂草横生,几棵垂柳挡住了视线,他们越瞧不见,心里越像是长了草。 待到拐过弯来,他们几个才瞧见来人,李二山家的儿子顿时眼睛里放了光,三步并两步地跑回自家老爷小姐这边“回来了,齐盛驮着大夫回来了。” 话音刚落齐盛的马就已经到了眼前儿,气喘吁吁地下了马,马背上还趴着个面朝下的大夫,约摸着四十来岁的样子,齐盛大手一挥,便将他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张大夫被他放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头晕眼花的,始一被放下来还有些昏头转向的,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个不稳就摔倒了地上,这一摔他倒也不起了,干脆坐在地上醒神儿,顺便看看这莽汉给他带到哪的荒郊野外了。 徐珞不禁扶额苦笑,她说绑来,这齐盛还真就把人大夫给绑来了。 “齐盛,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大夫?太不像话了!”徐珞有模有样地赶紧上前扶人,用嗔怪的语气埋怨着,书玉瞧见自己小姐这副故作关心的模样,暗自诽腹道:可不是小姐你让齐盛这么做的! 不说还好,一说齐盛像是点着了火捻子“我诚心诚意出银子请这位张大夫出诊,他倒好问东问西,百般不肯,我把那二十两银子使与他,他仍是不肯,我怕晚了耽误事,就只能把人扛过来。” 再说,他来之前也是的了小姐的令,老爷的默许。 徐珞面上又骂了几句他不懂事的话,心里却暗暗赞道:干得漂亮!若不是这样,还请不来你呢。 众人看在眼里都知道小姐是做给那大夫看,忍不住掩着嘴角偷笑。 那大夫见是个粉嫩的女娃来安抚自己,不由被那张纯净的笑脸感化,心里的怨愤顿时化解了一半,暗自宽慰自己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得了,顺势起身就要走,却被人堵了个严实。 “怎么,你们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绑来,还要不肯让我走了不成?”张大夫登时火冒三丈,抬手拂人准备要走,却发现人揪住了衣袖,回身一瞧正是那小姑娘。 第21章:欺压 第二十一章 “大夫病都没给瞧呢,怎么就要走了呢?”徐珞昂起一副天真的模样朝着那人撒娇,以徐珞的敏锐,她拿捏准了张大夫吃软不吃硬。 徐珞嘴角露出些许得意的笑,那张大夫刚刚被扔下马时还一脸的怨恨,在见到她时脸色却顿时缓和了一半,果然大多数男人都抵抗不了女人和孩子。 “小姑娘啊,”张大夫被她耍赖似的拉住,顿时没了硬气,把手轻轻拂下去叹道“不是我不肯看病,是老夫真的有急事啊,耽误了一刻钟,不止我的饭碗保不住,你们也沾了一身的麻烦啊!赶紧让我走吧!啊?” 说道最后一个“啊”字,张大夫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徐珞说。 可徐珞明白,张大夫这话不止是在对她说,更是对着把他团团围住的大人说,她一个小人儿哪里懂得什么饭碗、麻烦的厉害?把后果说得这么严重,显然是在用话刺激大人。 “多大的事能把您难成这样?”徐珞故作不懂的样子问到,手仍旧是拉上那袖子不让人走。 一旁的汪氏见女儿又不守礼顿时把她的手拉了回来,一个大家小姐拉着大夫的衣袖,这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事是小事,得看给谁办事,给你们瞧病就是小事,换个人那就是天大的事,小姑娘你不懂!”言辞间仍旧是要走,可抬眼瞧了瞧周围那几个壮汉,他刚要迈出的脚又落了回来。 好一个势力眼的大夫!平头老百姓就值不得看大夫吗? 知他怯这些家仆,这下徐珞倒也不拦他了,“如此要紧的事是给何人办呐?” “这丰平城除了刘太守,还能有谁的事这么要紧?你们快快放我去吧,”说罢张大夫伸着一根指头指着齐盛说道“他掳我这事我就不追究了,行不行?” “张大夫这是在同我们讲条件?”一道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大夫顿生寒意,回首瞧过去竟见了一个头戴流银狐首面具的小男孩,他不禁诧异,一个小孩子怎会给他如此瘆人的感觉?莫不是自己太紧张了? “不敢不敢,只是这事情的厉害我已经说与你们听,你们若是不放我回去,招致了什么麻烦可不要怪我!”张大夫冷哼一声。 “那就请移驾吧。”说罢徐衍侧身让出路来,示意他里面请。 张大夫瞧得直直楞在那里,一个小儿竟有这般气势? 也罢,既然都来了便给他们瞧吧,强硬要回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既然这群人冥顽不灵不知好歹,那出了什么事也就怪不得他了。 他打量这群人穿戴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好歹也不俗,怎么就做出这等强盗的勾当,仗着人多势众就以武力相逼,比那刘太守也好不到哪去!白瞎了这身皮囊! 这厢张大夫心里啐了一口吐沫,那厢便有人引着他去了屋里,一行人不放心似的跟在后面,跨过门槛,张大夫被室内陈旧的摆设分散了注意,一个不小心绊在了门槛上,引得后面的人偷偷发笑,张大夫自觉尴尬,脸上染了一抹难得的红。 “你瞧那张大夫胆小的样子。”徐衍睥睨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徐珞轻笑道“还不是三哥给他唬着了,”这话徐衍爱听,难得从自己妹妹嘴里得到一句赞赏,可他的嘴角还没弯上去就听得徐珞嘲弄道“没想到纸老虎吓起人来也挺奏效的。” 徐衍脸上顿时吃了鳖一样难看。 书玉和李勇二人离着他们最近,听见两人又呛上了不由在一旁憋着笑,看见自家少爷那恨恨的模样,憋得眼里蓄了些许水珠,怕露出了声,他们嘴巴封得更紧了些,那脸上本就拧在一起的肉越发僵硬,俩人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丝毫顾不得自家少爷那警告的眼神。 张大夫进了室内,见这破墙烂瓦的屋子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苦命的人,待到瞧见床板上躺着的人,以及坐在旁边照顾的人,他像见到了鬼一般瞠目结舌“他…他…他们…”怎么会在这? “我不医了,我不医了…”张大夫嘴上嚷嚷着就要往门口退去,却被最后进屋的徐庆之一手抵住后背。 张大夫回过身来瞧见一脸严肃的徐庆之,听他问道“你为何不医?” “若是知道要医的人是他,我根本不会进这个屋子的!”张大夫一脸的委屈,快要哭出来似的。 徐庆之眉头皱的更紧了,张大夫见他不解,忙上前解释“不是我不想医,是…这个人…他是刘太守惩治的人啊!” “什么惩治!”说话间一个女子几乎是扑了过来要算账一般,咬牙切齿道“分明是他刘太守借着官威欺压我们父女!你们整个丰平城的人都是亲眼瞧见了的!”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 张大夫瞧见扑过来的人是玉玲,颇是无奈地妥协道“是是是,是欺压了你们父女,可这…话不敢这么说啊!”谁敢明着说他刘太守为官霸道处处横行? “都说医者仁心,我瞧你这个大夫是昧了良心的!我父亲伤得这样重,你却眼瞧着他受苦也不肯帮一把,分明是不明是非,定是拿了他什么好处,才这样助纣为虐!”张大夫的妥协反而让玉玲的情绪更加激动,若不是周围的人拉着,怕是她的手都要挠到自己脸上了。 玉玲这话说的张大夫着实冤枉,他苦着脸道“姑娘,他不从我这盘剥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他那讨什么好处!” 这些年他给刘太守和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病抓药哪一回给了诊钱?不给钱也就罢了,到了征税的时候他一分不减罢了,回回还都要敛些好处去。 “那你为何还这样怕他、敬他?” “不是敬,是怕啊,若是哪天他知道我给你们爷俩看病,他会把我那个百草堂给拆了的!我一个求医问诊的,一辈子就这么一个营生,全家老小就靠着这份饭碗呢,哪敢得罪了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爷啊?” 张大夫满脸的苦楚尽写出来,不是他不想看,放到平日里就是免费施诊三天他也是甘之如饴的,可今日他若是做了,就是两次触了那位大人的逆鳞了,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第22章:乱咬 看着玉玲那满腹委屈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那大夫,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身的医术是为救死扶伤而学,可他的为难也是真真切切的,今日帮了他们,明日谁来帮自己? “既是如此,张大夫只管医治便是,出了什么事有我徐某人为你担着!”徐庆之声音雄厚,掷地有声,莫名让人生出一股信任。 张大夫不知他是行伍出身,只是凭借着这副刚毅的面相和言谈举止便打心里相信了他,他开医馆这些年,虽谈不上慧眼识珠,却也阅人无数,相由心生这个老理儿还是很实用的,他瞧着徐庆之这面相倒也不像是空口说白话的,只是... 徐庆之见那大夫仍有疑虑,“若是张大夫仍有什么顾虑,便说是我唆使下人硬把你绑来的便是,这样便把事情都推诿道我们身上,与你无关,想那刘太守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张大夫一听正合他心意,什么叫推诿到你们身上,明明就是你们蛮干把我掳来的好吗? 最后的顾虑被打消了,张大夫方才上前为那男子看伤,玉玲气愤的眼底此时多了一重感激,水汪汪的一双眸子看着徐庆之,她本就生的漂亮,又值豆蔻年华,走了江湖几年全无这般年纪姑娘的娇羞,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率真诚挚的模样忍不住让人多瞧两眼。 而徐庆之却恍若未见,直直瞧着那看诊的大夫。 之前李二山在给那男子清理时已经把他的衣衫解开,此时张大夫便先检查那上过药的伤口,看得出在他来之前已经做过简单的清理,现下血也已经止住了。 为了慎重起见,他从药箱里拿了些医用的棉纱布在伤口上沾了些药粉下来,在手心捻了捻后,又放在鼻前闻闻。这一细琢磨里面的成分,他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猛然抬起头瞧着徐庆之。 本以为他们不过是有些银钱的小户人家,用的顶多也就是市面上常见的止血散,没想到这竟然是只有在军帐中才能用的上好的伤药。 早年大西征战不断,为了能克敌制胜,所有的良药都紧着前线来保障军备,他曾在父亲的典籍里发现军帐中的止血散之所以药性更强是因为里面多添了天门冬、仙鹤草等几味快速止血的药材,而这在外面是买不到的。 他怎么会有军中的药? 这些且容后再问,张大夫沉下心来为男子把了把脉,又左右探看了额头,确定只是由伤口引起的发热,他便拿起纸笔匆匆写下几副祛热的汤剂外加一些滋补血气的药方,放下笔后提着药方问“哪位去取药?” “老爷,还是我去吧?”说话的齐盛,他刚说完,那头张大夫就忙着摇头“你不能去!” “我为何不能?” “你们取药也要回城去取,既是回城,正好将我送回去,总不能请我来还要我自己走回去,”张大夫又指了指齐盛“若是你送我回去,我不如自己走上个把时辰回去免得遭来时的那遭罪!” 齐盛听完,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敢情张大夫还记恨着自己把他扛在马背上那事呢,他也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作势就要上前赔礼道歉。 这时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就是徐珞嘲讽的轻笑声“张大夫,恐怕不是你想走就能走成的了。” 屋内的人闻声匆匆几步走了出来,抬眼便瞧见一行骑着高马的人,个个身穿官府,夹在人缝之间的张大夫,拨开挡在前面的人,老远瞧着对面那穿差服的人,面色顿时吓得变了变,人也后退了两步,一脚才在后面出来的李二山脚面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前面的人听得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回首瞧了一眼,这两厢一回头倒把中间的路让出来一样,直直把张大夫的人亮了出来。 马上的男子一瞧这不正是他们追出了城门要找的人吗,“张大夫,叫小的们好找啊,你倒是会图清净!”就为了他,太守大人冲他们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差点把踩在脚底的鞋扔他们这顶几两银子的帽子上,他这正主儿却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悠闲。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周衙役心里也不爽快,借着怨气他一边说着一边抽了胯下的马两鞭子,活脱脱像是在抽张大夫一样,趾高气昂的模样瞧得众人是恨不能把他拉下来暴揍一顿! “小民哪是图清净,这不有位病人急着要看诊,小的便被这几位匆匆请来了。”张大夫穿过人群上前回话道。 周衙役环顾了一圈这些不知打哪儿来的外乡人,眼底充满了鄙夷,什么身份也敢跟他们太守大人抢人,真是活腻歪了“我可听说张大夫不是被人请过来的,是被扔在马背上一路跑过来的,连城门的将士也没拦得住呢!” 听他这样一说,张大夫心下慌了神,来时确实有不少人瞧见了那一幕,他不好说瞎话,可又不好把这些搭救萍水相逢的好心人给出卖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我们大人向来是不喜别人失言,如今你却为了几个贫贱之人便爽了大人安排的差事,我看你的百草堂是不想要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引得在场人皆是不满,一个小小的衙役就敢如此嚣张,那他的主子岂不是要翻天了? “三哥你听,这是谁家的狗跑出来乱咬了?”徐珞如孩童般与自己哥哥说着悄悄话,可音量却是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徐衍了然,朗声应和道“是啊,本以为这繁华的丰平城管治好得很,没想到还是有些不成材的蠢货为所欲为!” 这明里暗里骂的都是蠢材刘太守和他的走狗周衙役,一开始周衙役没听明白他们二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到这一伙的其他人都朝着自己的方向露出鄙夷的笑,又细细咂摸了一遍才醒过神来,原来这两个打机锋的小娃娃骂的竟是自己,顿时怒从中烧。 翻身下马踩着脚底的软靴径直朝着那两小儿走近,拿着那拇指般粗细鞭子的手恶狠狠地攥紧,扬起马鞭就要打人。 第23章:威胁 汪氏瞧见来人气势汹汹,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欲要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却被徐珞抢先一步抱住,作势往后退了两步。 那边徐衍动作神速,眨眼间的功夫从腰间抽出一柄文虞龙鳞匕首,一个闪身躲过周衙役甩过来的鞭子,将手中的黑匕首刺在他的腰间,他轻轻滑动了锋利的刀刃,一条带状的东西应势而落。 “差爷小心,您若是再动一下,掉下来的可就不是您的束带这么简单了!”徐衍善意地提醒道,戏谑的嘴角藏匿的尽是得意和鄙薄。 周衙役眼瞧着自己腰上那东西掉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转了转眼球果然发现一柄玄色的匕首抵在腰间,刹时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一般不敢动弹一下,额头上冒起了豆大的汗。 这小孩子什么来头,凭着有三脚猫的功夫便敢对自己出手!一想到刘太守,他心里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你…你小子…你给我小心点,我可是刘太守的亲信,得罪了我的话,我定要在刘太守面前参你一本,你可知惹恼了刘太守有什么下场?” “这我倒是真不知,还请差爷赐教!”徐衍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周衙役见这小孩儿如此愚不可及,又恼他竟还把刀抵在他的腰上,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大人,高声喝到“你们…这谁家孩子在此胡闹,还不速速领回去?” 那边的人始一见道这衙役扬鞭打人,很是捉急地想要拦下,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现下见他非但没讨了便宜,反被自家少爷将了一军,心里正觉得痛快,哪个会帮你! 徐庆之自始至终都凝眉看着这边,见自家儿子干脆利落的手法后,一颗悬着的心甫才放下来,看来他跟着清泉出去这些时日长进不少。 见大人们稳稳地杵在那里不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又迫于徐衍的动作不敢上前,周衙役心说话:我一个二十岁的壮小伙就这么被一个孩子摄住了,像什么话!说出去那不是打太守大人的脸吗,我还有命回去吗? 越想周衙役越是心急,索性也顾不得头尾了“张大夫,张大夫,你赶紧过来帮个忙啊!” 张大夫冷不丁听见周衙役唤自己,不由打了个激灵,向来都是他颐指气使地对自己说话,今日也有他低三下四地哀求别人的时候了,真是报应不爽! 他真想转过头去当没听见,可转念一想今日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是帮了周衙役一把,回头请他在太守大人那说两句好话,兴许自己还能免了一场灾祸。 谁不知这周衙役是太守大人跟前的红人,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也能顶上别人十句百句,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搭个人情总是比欲投无门的好。 左思右量后张大夫面露为难地朝徐庆之拱手“这位老爷,您看…”话表一半,剩下的全在徐庆之,他知道眼前这位老爷不是俗人,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听见眼前这位开口道“衍儿,不得胡闹。” 徐衍听到父亲的喝止,邪狞地朝周衙役冷笑一声,作势收了手里那柄利器插入紫金鞘里。 周衙役在那匕首离了自己腰间时顿时喘了一口大气,犹如躲避猛兽般连退了五步,没了威胁他的面上复又挂上了那嚣张的神情,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你们等着!张大夫,你敢跟他们沆瀣一气,等着我回去好好收拾你!” 这…这好心没好报啊!张大夫听到这话一脸的委屈,他分明才帮了他,那周衙役怎么能反过来咬他一口呢! 张大夫正欲上前为自己辩解,就见一个宽厚的背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只听前面那人说道“叫你家太守端坐在府衙内等着便是!” 好一道雄浑有力的气势!张大夫被这气势惊到,他竟敢公然向刘太守挑衅,不要命了不成? 周衙役见威胁不到他们,气的扬手一鞭打马而去,剩下的几个同伙见周衙役离开,便也赶紧上了马,快鞭跟了上去。 一路上周衙役都在盘算怎么跟太守大人回禀这件事,他越想越生气,都怪那张大夫,好好地不去给太守看病,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跟那帮人厮混在一起,若不是他,自己现在定然在红馆里跟翡翠恩恩爱爱,哪会跑到这来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折了颜面,让人笑话了去! 这笔账一定要算在那老张头的身上! “你们几个给我把嘴封紧了!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看我饶得了他!”周衙役眼睛瞪得浑圆,扬起鞭来丝毫不知手下留情,几个人心道他这是在杀鸡儆猴,忙不迭应了声“不会!不会!” 周衙役一路快马赶到刘太守的府邸,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周衙役,忙上前牵马寒暄“周衙役来啦。” 周衙役嗯了一声问道“大人在吗?” “在呢,老爷今日歇了,在家侍弄花草呢。” 周衙役不等他说完便拾步上前,五步的台阶他愣是三步跨了过去,牵着马的小厮犹自奇怪“周衙役今日怎的这般着急?” 从前周衙役总觉得偌大的刘府气度不凡,是他见过的最别致的院子,他听都没听过的花株大人这里就有数十种,还有那水榭回廊,那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啊,丰平城唯一过府的河从大人家经过,这可是大富大贵的吉兆! 是以回回到刘府来,他都要慢慢瞧上一瞧,可今日丝毫没有兴致看什么景,进了门径直就朝着正厅去了,路过小花园的时候遇见了乔管家,问了太守大人的去向便转向去了后庭院,拐过院墙正瞧见大人跟五姨娘在院中央的季芳亭间作画,像是鸟儿见到了归巢,心下踏实了几分。 他敛了敛情绪像离了弦的箭飞奔上前,跪在亭子的台阶前“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专心作画的刘太守被周衙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瞬,笔尖一抖,墨汁直直落在了他那多正在绽放的牡丹花蕊上,绯红的花蕊上刹时多了一个黑色的圆。 一幅将要完笔的画就这么被毁了。 第24章:算账 刘太守看着手底的画,犹自惋惜地叹了口气,收笔将其放在笔架上,滕出手来整理挽起的衣袖,五姨娘见状也放下手里的摇扇帮忙整理。 见周衙役还跪在地上,头都快贴到地上了,刘太守暗道一声罢了,左右不过是一幅画,回身抿了口五姨娘递过来的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还需要我做主?起来吧周康,有事站着说。” 他也不想自己显得太过苛刻,遂抬了抬手示意人起来,那周康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起,哀声说道“小的有罪,没把大人交代的事办妥,愧对大人厚爱,没脸起来回话。” 交代的事? “张大夫?”刘太守眼睛上扬凝眉想了想,仿佛是此前身边这位美人家的二叔患病,乡间的郎中久治不见其好,只因听闻城中张大夫医术高明善治百病,寻常人家又请不起这样的大夫,于是便央了自家侄女向太守大人讨个方便,请一请城中名医张大夫给瞧病。 “张大夫不是让你引去固安乡给五姨娘的二叔瞧病了吗?” “正是此事,小的无能,没办爽利了,张大夫正要出门的时候被人截了去了。” 周衙役一口一个有罪,一口一个无能,刘秉章倒不好责怪他了,“说来听听。” 刘太守发了话,周康忙促膝前跪了几步后背挺得笔直,言辞恳切道 “今日我奉了大人的令去百草堂请张大夫,谁知刚一下马问人,伙计便扑过来说自家掌柜被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给掳走,小的一听胆敢有人在咱们丰平城里惹事,便立下决心把那作乱的人捉住,于是便一路追了过去,到了城外五里的茶肆看见了那一伙人,小的好言相劝他们把张大夫交出来,可他们非但不听,还用凶器威胁我!” 说罢周康委屈地朝着自己宽敞的腰间一指,五姨娘好奇也随着他指的方向瞧去,一看他腰间的束带不见了,羞得立马转过了头,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刘太守看了也是眉头一皱,当差的光天化日的衣衫不整,叫人瞧见了可不丢了他们府衙的脸! 他拂了拂手,五姨娘瞧见老爷示意自己下去,便提起弹花暗纹妆缎裙以扇掩面下去了,路过周康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旁的夫人姨娘的事他都能办的妥妥的,怎么到了她这就这么晦气!也不知这周康是怎么办事的,难道是嫌自己没给他什么好处? 周康见刘太守的神色变了,又上前补到“小人差点就不能为大人尽忠卖力了。” 啪地一声,从亭间传来桌子和茶杯的碰撞声,太守大人显然是动气了,一掌拍下来茶杯险些掉下来“你可知作乱的是何人?” “小人不知,可他们猖狂的很,本来我想借大人的威名来压一压他们的气势,谁知他们反倒更嚣张地说要来府衙跟大人算账!” 刘秉章一听,一双拳头攥得更紧了,这丰平城内竟然还有如此嚣张的人,他还没找人算账,对方竟然先找上门来,正好省的自己派人出去寻! “张大夫何在?”他既然答应了老五,事就一定要办到。 周康见状,心道报仇的时候来了“大人不提这匹夫还好,他竟让与那帮浑人狼狈为奸,眼瞧着我被他们威胁也不出来说句话,若不是小人机智,恐怕命就断送在他们手里了,枉那姓张的老匹夫还是个医者,心肠却恁得歹毒,照这样看来,不知多少亡魂断送在他手里!” “岂有此理!连一个小小的庸医都敢这样作为,真是不把我丰平太守放在眼里!”越说也是动怒,一个不起眼的平头百姓今日敢悖逆他,改日稍有些能耐的还不骑到他头上? 想到这刘秉章噌地起身对周康吩咐道“去把府衙里那些人叫上,本官亲自去抓人,我倒要让这丰平城的人知道,这还是有主的!” 见大事已成,周康脸上立马换上一副崇拜的模样,满心骄傲地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跟那张大夫算账,如何惩治刚才那拿刀比划自己的小子,把扫地的掩面拾回来! 没多时,丰平城太守刘秉章刘大人的府衙外围了厚厚几层的人,打外面挤过好些人进去才瞧见府门庭前站着几排穿戴齐整的官差,一双双墨色金缕靴像是码起来的碟子一样整齐,个个腰间别着刀剑精神抖擞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儿,从府门内走出来一位三旬稍长的男人,身着一青底白襟纹兽官袍,头戴乌纱帽,面色紧绷在一起猜不出什么情绪。 “这是出了什么事呀?”一个问道,引得周围支楞起好些耳朵。 “不知道,不过看这阵仗,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另一个点头应和道“是啊,是啊,咱们这丰平城府衙几时有过这么大动静?看那刘太守都亲自出马了,想来这事一定要紧的很呐!” 嗯嗯…周围的人皆是频频点头,是啊,自打刘太守来了这丰平城,府衙里还从未有过这么整齐的阵仗。 后街上仍有人在这边凑过来,这边刘秉章已然下了台阶跨上马准备出发,前边的小厮见大人上马,手里的锣锤一扬“哐”地就是一声,众人听刘太守这开路锣声响起,便自发地向道路两边退去让出路来。 “父亲你听,这刘太守好大的阵仗呢!”说话的是一名骑在赤兔马上娇嫩的女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害地眨着,身旁与他身量一般的小男孩见她这幅模样,冲着那锣声宣泄的方向轻声嗤鼻。 骑马的一行人慢悠悠地任马踱步,后面跟着不疾不徐的四辆马车,为首的马车打外面瞧着要比其他几辆华丽些,却也不过是车帐四角多了个璎珞,比其他大了些,而后面那几辆车上不知怎的多了两个侍女模样的丫头,一左一右把那车夫夹在了中间。 一眼看到车后,还有几个骑马跟着的伙计,这前前后后人和行李加起来算的上是个大家主的人家了。 听对面的锣声越来越近,忽从前面传来一声叹息,那人抬首看了看城门楼上挂着的牌匾,在心里默念出那三个字“丰平城”,心里五味陈杂,马匹上坐在齐盛身后的张大夫从未像此刻这样不想踏进这座养育他的城池。 这边张大夫垂头丧气,那边的徐珞一声冷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25章:福分 “父亲,丰平城到了。”徐衍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牌匾,身形随着马匹的动作起伏,虽说是将门之后,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骑在马上多少有些不稳。 徐庆之看着那城门楼的方向不语,心下却对这喧天的锣声起了反感,大张旗鼓地横穿城心,唯恐丰平城的人不知他是来拿人的吗? 他勒住了马,回首对着马车道“夫人,一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下车,这里有我。” 马车里传来柔柔的一声“好”,不问缘由便应了声,这是何等的信任,徐珞心下莫名一恸。 信任…吗?此生于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上一世她为了活命从不曾去相信什么,不管是人还是事,而当她鼓足勇气奋力一搏去相信时,那份自以为是的相信却害她丢了性命! 她还敢信任吗?或者说这世上还有可以被信任的吗? 有!那就是自己,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所以,哪怕这一世她仍旧什么都得不到,也不会再去交付信任这种可笑的东西。 徐珞昂头目视前方,看着那边的人马从一个个的小黑点渐渐清晰,她内心那股嗜血的欲望似乎也一点点地复苏燃起,如此不知好歹,那便先从你开刀吧! 一旁,徐衍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这个妹妹身上,她先是平静地如一潭死水,倏尔绽起一丝波澜,转瞬间便又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眸色深蕴眼底,只肖一瞬便将人的心神摄入进去,令人脊背发凉,说不出的危机四伏之感。 就像是一只温顺的羊皮下潜伏着的毒蛇,明知它紧紧盯着你,却让人猝不及防地丧了命。 他瞧着徐珞,用不该这个年纪有的审视的目光,如盯着蛇蝎女人一般的神色静静地看着,接下来她会怎么做? “周衙役,是道一声真巧还是道一声正好呢?”徐珞手里打着鞭子,时不时地摩挲一下。 “就是他们!”周康又一次上前对骑着高头大马的刘秉章说道,就在刚刚瞧见他们的时候周康就已经如示禀告过一次了。 那时太守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多做反应,周康猜测太守大人可能看得不真切,等到近了瞧见人才好发作,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只是这回对面那小丫头片子都上前挑衅了,太守大人怎么连嗯都不嗯了?周康不由感到奇怪。 见刘太守毫无反应,周康在马上端了身姿,厉声喝道“放肆!尔等见了太守大人还不下马跪拜,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既没有雄心也没有豹子胆,但有一颗赤诚的红心,”说罢徐珞纵身跃然下马,站在马前盈盈一福“见过刘大人。” 见这下丫头拜福,周康心里那股子怨气总算舒畅了些,方才见了自己时无比嚣张,现在太守大人出马却知道乖顺几分,看来他们还是畏惧太守大人的威名,真是一群不知深浅的贱民! “哼!”周康冷哼了一声,这下心抬得比天高,举起手里的鞭子指着对面的人横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为首的男子身上“你们几个还杵在那做什么,一小丫头片子都知道下马跪拜,你们几个大男人竟然连个小丫头都不如!” 见众人皆不说话,周康顿时急了眼,甩起鞭子作势就要打人,忽的从马前方听到有人低低笑了出来,周康恼火的低下头,却是那小丫头在笑。 “我拜太守大人,是因我受教淑德,家仆不拜太守大人是因我父不曾开口,他们不过尽忠职守,还望周衙役见谅。” 言下之意,我拜你,不是拜你的权势,而是家教使然,家仆不拜你,是因为时刻都铭记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徐珞进退有度的言辞令周康胸中的一股火烧的越发旺盛。 “你…”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刘太守睥睨着眸子阴冷的说道,小丫头话里藏着的几分深意周康这个没眼界儿的东西自然听不明白,而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若是再听不出来,那这乌纱帽他也算是白戴了! 打从近了这伙子人起,对面那威风凛凛的骏马上的男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他人见了自己目光里多少有些或气愤或闪躲的意味,而这位自始至终都不言一语,任凭小丫头在这跟他们周旋。 见刘太守发话,周康顿时又硬气起来“见了丰平城的父母官不快快下马跪拜受降!” “小女愚钝,不知衙役所说的投降从何而来?”徐珞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道。 “你们拐走了张大夫,百草堂的活计和这城门口的将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不成?”周康言语间透露着得意,人证物证皆在,看你还怎么抵赖! “都说这丰平城是个安平富庶之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大夫的事您都体察得这般详细,可见衙役差事办得忠心,丰平城有您这样的差役真是百姓的福分,只是您莫不是急糊涂了,张大夫是被我家的仆从打药铺请走的,而非传言中的掳走。” 徐珞一番糖衣炮弹的夸赞下来,周衙役的心神不禁飘飘然,这小姑娘人虽小,说起话来却像是吃了蜜饯,叫人爱听。 但一码归一码,他方才受的辱还没讨回来,怎会善罢甘休“胡说!分明就是你颠倒黑白!” 徐珞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人也不恼,滴溜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道“不信你问张大夫,咱们让当事人说一说。” 说罢,那只嫩如削葱的玉手朝着齐盛的马头一指,瑟缩在齐盛身后的张大夫便大喇喇进了众人的视线。 “是被请出去的,只因马鞍有限,我年岁大了坐不安稳,才被壮士那般驮了出去。” 张大夫暗道一声冤,他分明是被放在马背上扛了出去,受尽了颠簸,却不能实言相禀,这委屈受的着实冤! 可是这两个对立的大头,他总要抱一个才是,周康那边是指不上了,一个时辰前自己才帮了他就被反咬一口,这会子再跑去抱住他,那他的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张大夫瞅着眼前那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心道:完了!他竟然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比脑子被驴踢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26章:盗贼 听见张大夫向着对方说话,周康的心肠又赢了三分“大人你瞧那庸医睁着眼睛说瞎话,众人分明瞧见他是被掳走的,可他硬说是被人请去的,这不摆明了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吗?” 刘太守眼睛一眯,盯着马前那小丫头思量着周康的话,末了“把他们给我押回府衙!” 当着这满城的百姓,竟如此不给他这个抬手颜面,不给他们几分颜色瞧瞧还真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刘太守话音刚落,随行的差役们便如猛虎见了食般扑了上去,徐庆之一行都是就在边关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听这个“押”字,便知道这太守是定了他们的罪,心道哪能让这帮人得逞! 不等他们上前来拉扯便跳下马来跟来人拉扯起来,刘秉章本来见对方没有几个人,自己又倾尽府衙的差役,胜负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没想到对方个个都是能将,不一会自己大半的人都被摔在地上。 周围的百姓好热闹似的越围越多,他面子挂不住,顿时坐立不安起来,用鞭子对着身边的周康一抽,怒道“还不上去帮忙!” 周康被打的一头雾水,却也照办了,他的目标是径直朝着那个头戴流银狐首面具的孩子去的,被刀抵着的账他是一定要算回来的! 他撸起袖子正待伸手掐人的时候,忽的被一股力道踹飞,重重摔在地上,醒过神儿来时人已在五丈之外。 “都住手!”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人像是静止了一般将抡出去的拳头滞在半空,周康看着将自己踹出来的徐庆之,骨子里生出一股敬畏,这人闷不吭声,没想到竟有如此孔武之力! 目光一闪,正瞧见那面具小子邪狞地笑着,如晌午拿刀抵着自己时的那抹笑别无二致,就像…像是地狱里嗜血的狂魔一般,面目狰狞! 周康怕了,两只脚紧张地没能站起来,反而直直将自己向后退了三分。 废物!徐衍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大人当真要去府衙公堂?”徐庆之低沉的嗓音传来,刘秉章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面色铁青的回道“那是自然,本官身为这一城的父母官,定要秉公执法!” “是吗,刘大人,我劝您还是就在这办吧,我怕刘太守对着公堂里那明镜高悬的四个字诛心!” 徐庆之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刘太守脸色顿时气的煞白,居然…居然…居然有人敢这样羞辱他!叫他如何能忍? 恰在此时,后面有一小差急匆匆跑过来,对着刘太守拱手回禀“大人!在第二辆马车内发现了那卖艺的父女!” “卖艺的父女?” “是,就是今早被咱们轰出城外的那对父女!” 哦…原来是他们,刘秉章眼珠一转,把那对父女、张大夫、还有这一行人串联在一起,计上心来,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你们是同伙!”他扬起鞭子指着徐庆之说道“来人,把这伙盗贼给我抓起来!” 盗贼? 徐珞看着发威的刘太守不由失笑,这狗急了上墙,兔子急了咬人的理儿还真是没差,刘太守一急竟什么脏水都往他们头上泼! 刘太守此言一出,双方立刻又剑拔弩张起来,一方是硬要拿人,一方是顽强抵抗,双方各不相让。 徐庆之思量自己是到了人家的地盘,若在此地把事情闹大,非但对自己不利,反而会伤及了无辜,不好收场。他倒不怕什么,只是想到刚刚居然有人要对衍儿出手,他的面色越发冷凝。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先随他去了公堂,看他如何把白的说成黑的。 “偷盗之辈在大西轻则鞭刑三十,重则断其双手,这样重的罪过我们还是谨慎的很,盗贼二字可万不敢当。有我们掳人的说法在先,刘大人又说我们是盗贼在后,我倒是奇怪怎么救个身陷困顿的人我们反而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在下冤枉的很,倒想要先向大人讨个公道。” 跟你们走?可以,不过不是因为认了你定的罪,而是你太守大人须得还我们一个清白。 “是与不是本官自有定夺,先将你们押解回去再说!”虽然对方话里话外都不肯认栽,但刘太守看出对方有所妥协,妥协就好,先把人带回府衙,不出三日定叫你改口认罪! 徐庆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刘太守,心下却更是冷了几分,一双精明的眼睛直滴溜溜地打转,两道八字胡随着他那张三角嘴上下起伏,好一副奸诈的模样“既然刘大人说了会秉公办理,那相信大人定会明辨是非还我们一个清白。” 刘太守瞧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对上那刚正不阿的神情,他心里十足的底气却渐渐矮了几分,到最后竟不敢逼视,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他忙将视线转移,勒马转身离去。 身后的差役们方才见识过这些家仆的厉害,也不敢再动手,或捂着自己挨打的脸,或捏着自己被摘掉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迫使其迈步。 家仆们见自家老爷下了马,单手勒紧缰绳,徐徐跟在太守的马后,不由恨得咬牙切齿,他家老爷是驰骋疆场战功赫赫的威武将军,现下又是一品公侯,竟在这等小城池里受此大辱,真是岂有此理。 可他们气愤归气愤,到底还是守规矩的人,老爷既然已经妥协,他们也不能自作主张给老爷抹黑,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只是不能遂了这些小人的意! 官差对他们呲牙咧嘴的耍横,他们便扬起胳膊在空中挥了挥拳头,做出要揍人的阵仗,那官差怕也是被打怂了,一见他们伸出拳头,不由抱头向后推了两步。 徐珞瞧着这些人跟唱戏似的不由笑了出来,笑意未达眼底,耳边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大难临头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没良心!” “三哥倒是说说咱们哪里落了难?”她回过身来瞧着这面具下那双乌黑的眸子,心里嘀咕着说什么大难临头,他那眼底分明藏着笑意,倒比她更没有良心。 “不肖说也能瞧出来,那太守既然一口咬定我们是盗贼,必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怕我们是择不清喽!”说完徐衍自是一笑。 第27章:物证 丰平太守府衙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长街老远的地方便瞧见这里堵着,路过的人好奇,纷纷拔脚上前凑过来,扒拉着前头的人问“怎么回事,今日这府衙这么多人?” 那人回过头来瘪着嘴回道“不知道,没瞧见被堵外头了吗,好看的都在里头呢!诶…你别挤我啊!” 那人见不得回复,便卯足了劲儿把前头的人拨开,挤了过去,层层里里扒开好几拨人才到了里头。 脚刚落实了,正抻着衣服搭理感慨人多得好悬没把自己挤成肉饼,便听见府衙内惊堂木“啪”地一声落响,惊得他霎时脚跟离了地分毫。 抬起头来但见太守大人指着庭前站着的一伙人发飙“到了这公堂之上,见了审判官,居然还不下跪伏罪!” 方才他进来时还纳闷,怎么庭下这一伙人未曾跪拜太守,站着回话,难道是刚开庭?现下太守大人发怒他才知晓,原来是这一伙人太过嚣张,犯了罪却不认账! 这种人该打!依着太守的脾性一定会好好赏他们顿板子吃!活该! “无罪之人何来伏法?”说话是一名头戴簪花细腚珠的小丫头,她身量纤纤脊背挺秀,步步柔缓如青莲初绽,单单从背影看去就已然令人神往其容。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若不是拿了你们确凿的证据,本官岂会妄语?还不速速招来,叫你少吃些苦头!” “小女确实不知大人所说的认罪伏法指的是哪一罪、哪一法,不如大人明示一二?”徐珞巧笑倩兮地搪塞过去,堂上的徐庆之、徐衍皆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她平日里虽贪玩,也是个明事理的,若今日受了什么委屈,权当她是为她这抢出头的莽撞长个教训。 刘大人见她不畏惧自己,倒也不恼,左右是在自己地盘,还能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本官拿出证据来才知道悔悟!” “那就劳烦刘大人了!”徐珞也不示弱,一语话毕,便有人得了太守令去取物证了。 那刘太守眯着眼睛巡视整个厅堂,不怪他心狠,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没生的一双慧眼,进这丰平城时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界儿,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人不该得罪,他瞧着庭下那巧舌如簧的小丫头,啧啧暗道,可怜你生错了人家,再漂亮再机灵怕也活不过几日了。转身绷着脸昂首瞧着头顶那明镜高悬的牌匾,将嘴角露出的那抹邪佞的笑容掩饰了下去。 对上徐庆之那不放心的神色,她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毫无顾忌的笑容。 “女儿知道父亲的担忧。” 她知道徐庆之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她不仅不为自己人辩驳,反而被他们牵引着走,恐怕要落了别人设好的圈套。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深入险境?” “父亲救人可曾有罪?” 徐庆之摇摇头。 “既然无罪,何顾之有?” 何顾之有?听闻此言徐庆之微怔,倏尔笑了出来。 不错!他行得正坐得端,就算刘秉章捏造成百上千的罪证来,他也丝毫不畏惧!他顾忌的还不是这个不知深浅的丫头,刘太守恁精明的一个人,她略略大意便会被人引进泥潭里,他们这一行人的污名就要结结实实被扣上了。 “我是想瞧瞧这刘太守是用了什么手段给人泼脏水的,父亲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不把他们老底儿掀了,怕是有他们兴风作浪的那一天!” “说得倒像是个有本事的,不过你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女儿谢父亲教导。”说完父女二人旁若无人的相视一笑。 刘太守看着庭上这些或跪或站的人,他们眼里有委屈,有恐惧,还有些敢怒不敢言,唯有这父女俩看起来十分的碍眼,别人脸上的情绪多为出于对自己——也就是对权势的敬畏,他们的眼睛、神色无一不是对他成就的写照。 徐庆之父女的毫无畏惧和谈笑风生让他心底的那股愤怒之火烧得越发旺盛,这伙人不是胆大包天吗,他倒要看看在铁证面前他们如何保持脸上的笑容。 不一会儿就见取证的衙差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从徐珞他们面前经过,方方正正的托盘四边有两指高的漆木镂雕边栏,将那盘中之物挡了个正着,徐珞身量小,那衙差端得又高,她一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徐庆之身形挺拔,眼睛略一瞥便瞧见里头那条珍珠翡翠钏。那珍珠不同于寻常的奶白的珠子而是美人娇面的绯红色,颗颗饱满光泽,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珠子。 他之所以知道的这珠子是因去年汪氏生辰,徐庆之曾想为她买一条绯色珍珠项链作礼,结果问及店家时才知那链子的昂贵,囊中羞涩的他不得已买了条精雕的钗子算是份心意。 珠子的价值自不必再说,徐庆之瞧着那用来点缀钏子的翡翠珠成色也是不凡,便知其价格不菲,手钏虽比不得项链的珠子多,但有了这颗翡翠的点睛之笔,价钱怕是与那项链不相上下。 好一份昂贵的证物!若是偷盗成立,单就这件物品,玉玲父女就得落得个削手顿足的下场,他们这所谓的“同伙”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去! 真是一位“厉害”的太守呢! “你们可曾见过此物?”刘秉章指着衙差手里的托盘问道,一脸的志在必得,衙差顺着太守的指示将其在庭前的各位面前过了一遍。 “不曾!”徐珞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 太守刘秉章可不这么认为!一本惊堂木啪地拍下来,脸上的怒气也添了三分:“大胆小儿,在证据面前居然还敢抵赖,本观看不给你们点颜色,恐怕你们是不会招罪的!” 刘秉章话语威凛,一句“颜色”说出来庭外的看客们纷纷啧了啧舌,暗自叹息道:这帮人也真是可怜! “老乡为何说人可怜?不是还未定罪吗”问话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那本地人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心窝返暖,欲把脑子里那股子话全说出来。 “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你有所不知啊,这刘太守就是个笑面虎,面上百般作为皆是为百姓好,背地里没少坑害人,若是得罪了他,没得罪名也能给人扣一个上去,你若是不认罪,他便打到你认罪为止啊,我虽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犯了罪,但我知道那太守的手段可不简单啊。” 言罢,他转过头去看庭上站着的那几个人叹息道“他们…命悬啊!” 听完老乡的话,那张姣好的面庞顿时冷如冰霜,一双眉头紧紧凝在一处,看来她动作要快些了。 第28章:玉碎 徐珞却不管刘太守是否真的动怒,柔声细语道“大人息怒,您既说它是证物,我们又不识得它,那您总要拿出些令人信服的说辞来,不然改日别人也能随便拿个钗子首饰说是小女等人偷的,那我们可就冤枉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本太守随便诬陷他们喽?刘秉章心说,且让你先得意着,“你不识得不要紧,有人识得!来人,把那偷东西的父女俩和人证带上来!”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衙役把人带了上来,被粗鲁地扔在地上,玉玲四体康健还好,她的父亲可就惨了,人刚刚从昏迷中转醒,尚不能行路,硬生生被人架住胳膊拖上来,这一扔更是险些昏过去。 徐珞等人瞧见了皆是眉头一皱,他们都见过玉玲父亲的伤势,才上了药,烧也未退,怎经得住这些人的折腾,不免担心这老汉的身体。 “堂下证人田宏,你因何作证,又指证何人?” 唤作田宏那人扬手一指,对着玉玲的方向说道“小人指证史玉玲,指证她与其父史桥偷盗珍珠翡翠钏一条。” “大胆史玉玲,你可认得此物?”刘太守话毕,差役便应声将手中的托盘递到了玉玲面前。 玉玲听那田宏说完气不打一处来,瞧见那珍珠翡翠钏时,面色刹时难看起来,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底写得满腹委屈,硬生生把头偏向一边,两排银牙紧咬,似乎用尽了毕生的恨意说道“不认识!” “啪!”又是一本惊堂木,偌大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庭堂“证据面前还敢狡辩!”刘秉章当头又是一道威凛的震喝。 徐珞目光直直落在玉玲的身上,先前见到那珍珠翡翠钏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异样,现下太守震怒,她不仅不怯,反而愈加愤怒,像是林子里的小鸟盯着虎视眈眈的蛇一样,用顽强战胜了恐惧。 直觉告诉徐珞,玉玲不仅识得此物,跟太守更不是只有夺财伤父之恨,玉玲对他们必定还有所隐瞒。 “我说不认识便是不认识,即便你几十板子打下来我也不认识!”玉玲瞪着猩红的双眼,咬牙切齿的恨道,几乎是用喊出来的。 “好你个刁妇,看来不吃上点苦头你是不会招罪的!” “大人用刑,莫不是要屈打成招?”徐珞见刘秉章手里拎起两个红色的竹签令牌,心里顿生厌恶,这一根签二十板子,两根签加在一起就是四十板子,虽说玉玲看着比自己大些,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几十板子挨下来,活不了也得被打个半死! 她虽有心搭救,可她在周围人眼里本就是疑犯,出言相帮更加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眼睁睁瞧着玉玲被人打死,那徐庆之等人定然不会妥协,只怕到时候场面会更加难堪。 刘秉章见徐珞又出来搭话,暗暗觉得奇怪,公堂之上的犯人为自己辩解是常有的,总要经过几轮审讯之后才肯招罪,可今日庭下这几个人不争不辩,反而任一个小孩子庭前造次,着实奇怪。 刘太守睥睨地瞧了一眼那小女孩儿,冲着她身旁的大人说道“棍棒之下见真章,你若是不招,下场跟她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有两个人拎着刑登和刑杖上来,一左一右架住玉玲,拖着她就往凳子上拎,玉玲固执地不肯上去,两个衙役一恼叫过两个人来硬生生地将其推搡了上去,按住手脚。 紧接着,腕口粗的杖子灌满了力气落了下来,一下下打在玉玲娇嫩的臀股上,小姑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手的青筋暴涨,愣是紧闭牙关一声不吭。 徐珞瞧着这玉玲倒也硬气,只是还不到时候,再等一等… 思量间又是几板子落了下来,玉玲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珠子,徐珞抬眼看了看自家父亲,只见徐庆之双拳紧握面目冷凝,一副将要发作的模样,她伸出手做出孩童般的动作,扯了扯徐庆之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动怒。 “玉玲姑娘,你可是很痛?”徐珞眯起眼睛站定在玉玲面前,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玉玲瞧着分外刺眼,木凳上的那双手指甲都已快要嵌到里去了,痛不痛还用问? “既然痛,为何还不实话实说?你就这么想看那刘太守得意?”说话间玉玲的股间又重重落下了几板子,“还是说,你想看你父亲与你一样挨上这些板子!” 说完就见玉玲的一双眼睛瞳孔大放,望向自己虚弱的父亲,水汪汪的黝黑不停地颤抖,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模样。 徐珞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便有了底儿,继续说道“你不认,他便会把矛头指向你父亲,你扛得住,却不知你父亲能否扛住,就算你们都是铁打的人,也架不住流水的刑具,他总要找一个突破口,既然早晚都是招,与其他给你泼一盆子脏水,还不如坦白,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却也知道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知玉玲姑娘怎么想?” 玉玲那双紧握着板凳的手渐渐松了些,股间仍传来锥心的疼痛,她瞧瞧庭上站着的父母官,又瞧瞧在地上呻吟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徐珞那双似笑非笑的脸上,一个翻身从凳子上坠了下来“我说!” 此言一出,两个执仗的差役也不再去捡她,任她在地上趴着。 玉玲又看了看冷眼旁观的徐珞,无力地苦笑叹自己伤得这般重,这七八岁的小姑娘居然还能毫不在意的笑出来?当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没受过如她这般的委屈。 “你就算再不甘,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本可以不受这一顿打的。” 头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玉玲应声惊讶地望向那娇小的人儿,她有读心术不成?怎会知她心中所想? 徐珞面色冷冷一笑,这点察言观色的伎俩都没有,她恐怕早就死了无数回了,还如何称霸杀手界? 刘太守见玉玲紧咬的牙关松了口,拿起惊堂木肃静公堂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官问你,你可识得此物?” 四十大板虽未全部承受,玉玲已被打得股间出血,下身动弹不得,脸上淌过几道汗水印子,咸咸的滋味入了她毫无血色干涸的嘴里,她咽下口中的苦涩艰难道“认得!” “只是这钏子并不是我偷,而是大人…”玉玲顿了顿,昂起首来犹自羞愤,像是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是大人你硬要塞给我的!” 玉玲话毕,满庭人大惊失色,赃物竟然是太守大人所赠! 第29章:请教 “你…你…你可不要乱讲话!当心本官告你诽谤!”刘太守听完玉玲的话亦是大惊失色,没想到她真敢说。 “大人糊涂了,您是这丰平城的父母官,上哪告状去?不会是圣上跟前吧?可若是您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圣上该如何倚重您呢?” 徐珞话毕,引得满堂人发笑,她亦掩面笑了出来,眸子里的精光一闪而过,仔细观察下她的笑意并未深达眼底“不过小女倒是很好奇,玉玲姑娘为何口口声声说这钏子是太守大人赠予的?” 赠与,而非硬塞,徐珞话里给足了刘秉章面子。而庭上的刘大人面上晒然,在惊诧过后面上复又恢复了平静,瞧着玉玲的方向,露出伪善的一声笑“你倒是说说,这么贵重的一条手钏本官为何要送予你?” 玉玲的目光矍铄如鹰紧紧盯着那人“大人你心知肚明!”这句话一出口,不知说红了多少人的耳根子,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大有文章的。 “本官若是知道还用问你?”显然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会有这么傻? “厚颜无耻!” “我看你是信口雌黄,无理搅三分!先是在丰平城内不守城纪,走街串巷杂耍扰乱治安,本官出于为民之本加以管治,不想你们父女却生了歹意,偷盗财物,被人发现后又贼性不改当街行骗,本官念你们父女可怜将你们赶了出去,不想你们竟又伙同贼人回来闹事!” 刘太守说的有板有眼,庭下的看客们纷纷交头接耳揣测事情的真假,一面是高高在上的太守大人判证词,一面又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这如何判别? 庭下徐珞听着越发觉得这太守答非所问,大有打太极的架势,一般人接了她那问题自然会想到那赃物是或不是自己的,而太守大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借着她的问题转头抛给了玉玲,可见其心里有鬼,莫非这钏子确如玉玲所说是太守刘秉章的私物? “堂堂太守,竟如此胆小懦弱,敢做不敢为!分明是你拿那物什讨好我不成恼羞成怒,反诬陷我们父女偷盗,什么扰乱治安,不过是你看我们父女略有些本事,挡了你的财路,你才两帐并拢起来害我们!” “笑话,我一个五品朝廷命官竟要讨好你个江湖卖艺的?你也不照照镜子!”说完刘秉章自顾笑了起来,旁人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嬉笑出声来。 满堂哄笑从四周传过来直击玉玲的耳朵,前所未有的耻辱感袭上心头,她早就知道会这样,一个是身份卑贱的江湖卖艺女,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两个云泥之别的人,谁会信她所说的这番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究竟为何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玉玲的音调越发的高,看得出极为愤怒,脸上那恼羞的红色让徐珞无法忽略,眼神里分明是一抹怨怼,像是… 刘太守见了却笑的更加得意,再恼怒恐,想她也是不敢说出来的,贞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还不至于蠢到自毁清白的地步。 徐珞见玉玲的表现便已猜想到一二,受了苦楚却不敢言说,丢了钱财还被迫仓皇出逃,能让一个女孩子难以启齿到这种地步,想来也只有是关乎名节的地步。 “太守大人,小女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可否?” 刘秉章不置一词地瞧着徐珞,这小丫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多则生变,还是抓紧处理了他们再说,正待他出言阻拦,徐珞那边便已然开了口,似乎并未准备得到他的首肯。 “其一,玉玲说这钏子是大人送的,大人可认?” 刘秉章两道胡子一竖,青眼上翻“一派胡言!” “其二,田宏既是证人,那失主何在?” 田宏听见这小孩子冷不防唤自己,下意识去看太守,似是在求救,刘秉章瞧见了却如同没看见一般,眼睛瞥向一边,瞧也不瞧他,田宏心里急的如竖起耳朵来,支支吾吾地“是太守大人!” 闻言不只是徐珞、徐庆之等人笑了,满庭的人也开始私声议论,只听那女童又问道。 “哦?”徐珞面露疑问“赃物是刘太守所有,必是藏在高墙大元里的,那田宏你又如何作证?” “小人是太守大人家的内院的管事,一日太守大人好心请玉玲姑娘回府做客,是小人在厅堂侍候,大人盛情款待,不想这贼艺人竟偷盗老爷新买给夫人的首饰!” 徐珞看着边擦汗边说话的田宏,这撒谎的伎俩水平真是凹,跟着这么个混不吝的太守居然也没能练就一番口才演技,真是个蠢材,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刘太守横行一世,没人敢这般质问过他的缘故吧。 “所以说太守大人算是当事人喽,”徐庆之听完自家女儿的话,面露赞赏的笑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原来这这等着呢。 “按照我大西例律,若是主审参审与庭辩双方有亲疏关联,理当回避,而田宏你作为当事人刘太守的家仆,所说的话也做不得证词。” “大胆!本官是这丰平城的父母官,本官回避不审,难道让你这个毛丫头来审不成?” “大人说笑了!小女自己还在大人的疑心之内,怎担得起如此重任,不过依小女看,这件事确实难办,玉玲姑娘与大人各执一词,您作为主审又不方便夹在中间,不如我把事情的经过猜测一二,请这丰平城的百姓帮忙一辨?”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还身处嫌疑之下,刘秉章冷哼一声,复又想到自己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猜测之言何信之有!” “大人听一听便是,”说完徐珞把头转向玉玲“玉玲姑娘只听着便是,我若说得对你便点一下头。” 玉玲咬着**思量了片刻,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几日前,史桥史玉玲父女二人沿途卖艺到了这丰平城内,他们不知这丰平城的艺行是归太守大人所管辖,擅自卖巧,大人得知后便将二人请了回去,一番说教,玉玲我说的是也不是?” 请?明明是绑了去,她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在给太守大人留面子,办不好驳了回去便点了点头。 “请过去之后大人瞧见这卖艺的姑娘身段纤纤,人长得也标致,便起了君子之意,太守大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第30章:猜测 “荒唐之言!”刘太守盛怒之下是看客们的好奇心,方才只顾着看太守开庭,未曾仔细打量那姑娘的正脸,现下听说太守见色起意,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让太守失了分寸,伸长了脖子也只见到一个背影。 “想必玉玲姑娘也是这样拂了太守大人的好意,才惹得大人不快!”徐珞现下丝毫不顾及其情面,话露锋芒“刘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你含血喷人!”不能再让这个丫头说下去了,否则人心动摇,他还怎么审的下去“竟敢伙同贼人诬陷于我!来人,把这个丫头的嘴给我封住!” “大人若是清白,为何不叫小女把话说完,还是说大人心里有鬼?” 面对徐珞越发的咄咄逼人,刘太守也不是吃素的“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怕你做甚?” “你既德行端正,为何又急于将这寸步难行的父女二人掠了钱财,鞭杖出城?你说他们扰乱治安,我怎么听说他们的卖的手艺深得众人欢喜?你说他们偷盗你的首饰,你又为何在一陌生女子面前掏递那般珍贵的玩物?” 徐珞一连串诛心的发问,令刘太守瞠目结舌一时回答不上来,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竟有这股令人无法抗拒的气势!不曾在场却像亲眼所见般说的理直气壮。 见刘太守怔楞,徐珞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什么深得众人欢喜,什么在陌生女子面前掏递玩物,不过都是她借着这边听一句,那边听一句,七拼八凑自己编出来的,既然要说出来吓唬人,总要拿出些气势来,气势够了,假的也能成真的。 “所以说这珍珠翡翠钏根本就不是史家父女所偷,而是太守大人您有意栽赃,因为他们的艺能高出你太守底下的那帮艺人,你见他们父女深得人心,看赏给的多,加之玉玲拒绝你在后,你便生了歹意,夺了他们父女的银钱,赶出了城外。” “你放屁!”刘太守听到徐珞表述的事实,不禁头上冒了冷汗,口不择言,话毕就见这满庭的人都像看笑话似的瞧着自己,这一声放屁可是把周围人的眼球统统吸引了过来。着了忙向众人解释道“他们一个卖艺的能有几个臭钱,本官俸禄虽低却也不至于稀罕他们那几个子儿!” “大人说的是,大人惯是清廉,不喜金钱”徐珞话音一转“但爱美人!所以你将史桥打成了重伤,又不准人为其医治,赶出了城外,史桥若想活命,就必须请大夫,可这丰平城距离下一座城镇甚远,史桥的身体远不能行,这方圆数十里地也不见得会有一个能医治伤成这般的大夫,就算有,他们也没钱请大夫了,因为钱被刘太守以偷盗的罪名收了回去,走投无路的玉玲最终还是要回丰平城求您这位太守大人,我说的对也不对?” 玉玲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量不高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孩,心中除了对她透彻洞悉的震惊还有无处可诉的委屈得以宣泄的安慰,百感交集,唯有腮旁的泪水能言语她现在的心情。 而那头的刘太守面色就没那么好了“公堂之上,岂容你一个小儿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这听堂会审的大家有目共睹,刘太守的为人大家也是心里明镜儿似的。不知秉公执法的刘太守要怎么处理自己?” “你!”他堂堂一个郡城太守竟然被一个小儿三言两语定了罪名,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还敢说你们不是同伙,嘴上说的是万民分辨,实则是对那贼人处处相帮,妖言惑众,扰乱视听,看本官不好好惩戒你!” “且慢!” 刘太守话音刚落,公堂的偏门之处传来一道温厚沉稳的女声,听音色像是年过三旬的妇人才有的气度,而刘太守一脸的盛怒也缓了三分,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徐珞等人顺着刘太守的目光朝着偏门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着绛紫绣银丝褶裙,祥云嵌桔釉宽袖衫的丰腴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来,步履轻启头上的珠翠随着莲步微微晃动,悄然起伏的珠翠似在彰显这妇人举止的优雅,身份的尊贵。 “夫人,你怎么来了?我这里在办公”刘太守上前迎到,来人正是刘太守的妇人李静茹李氏。 能让刘太守这般作态的,可见这刘夫人也不是一般人。 “就知道你在秉公办事,可我若是再不来,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李氏笑着嗔怪自家夫君,徐珞看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笑肉不笑,还真是般配的夫妻两个。 “千古罪人?夫人好端端为何这样说?” “夫君真是年岁长了多忘事,”她一手拂开刘秉章握住自己腕子的手,做出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动作,只见她笑盈盈地转身,弯腰屈膝双手扶起趴在地上的玉玲。 玉玲亦是瞪大了眼睛瞧着对方,她未曾见过眼前这位刘夫人,现下对方却与她这般熟络作态,是为何? 刘夫人见玉玲迟疑,扶在她手臂上的两只手又紧了三分,执意要将她扶起来。玉玲虽心生疑窦,奈何被她攥得生疼,硬是咬着牙忍着股间的痛意站了起来。 “史家妹妹,真是对不住了,你瞧我送你一个手钏不想竟惹出这么多的事端来,还望妹妹原谅。” 送?这下不只是徐珞等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条理刚清晰了怎的又杀出来个刘夫人?就连刘太守也傻眼了,自家夫人这是出来凑什么惹恼! 玉玲闻言更是奇怪,这刘夫人莫不是个糊涂虫,自己几时受过她的赠物?还是说这是她在为自己夫君开脱?想到这玉玲刚熄灭的火顿时又燃了起来,张口欲说些什么。 “玉玲姑娘说话仔细些,春日里风大,当心闪了舌头。”一头雾水的玉玲被人当头一棒,顿时脸色铁青了起来,她看着对面这位笑颜令人如沐春风的刘夫人,脑子里回荡她方才她阴险狠辣的话语,头皮顿时像被人用剑抵着一般,她看着自己被禁锢在刘夫人的双手里的胳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接下来的命运一般,被人拿捏在手掌心。 她还有活路可走吗? 第31章:私了 “玉玲姑娘,太守夫人所说的是否属实?” 此刻李氏的手仍旧落在玉玲的胳膊上,而玉玲在徐珞问话后却像是恍若未闻,怔怔的出神,未做反驳,那样子倒像是默认了什么。 方才徐珞便瞧见太守夫人与玉玲在说些什么,不过须臾的功夫就叫人转了念头,想来必是捉住了玉玲的软肋。 说到软肋,徐珞不禁笑了笑,自己在骂别人卑鄙的同时不也是在骂自己,方才自己拿史桥面临受刑的话令挨板子的玉玲开了口,现下又有人用史桥来堵住她的嘴,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刘太守的夫人! 玉玲转了念头也情有可原,徐珞同情她的不争气,却也不怪她。 毕竟得到一个郡城太守的不杀之恩要比得到一群平民的声援要好太多,怨不得谁,只怪这玉玲性子太软,容易被人拿捏。 打抱不平这件事她还是很尊重别人的意见,既然玉玲不争这事实了,她便不管了,却不代表徐珞罢手了,她还有别的账要跟这刘太守清算呢。 “既是如太守夫人所说,那玉玲姑娘你方才为何不直言相禀呢?白白受了好大的委屈,刘夫人你可要好好补偿玉玲姑娘。” 刘夫人转头看见才过她腰般高的小女孩儿笑笑,冲着她身旁的大人笑道“这个是自然。” “只是不知道,刘夫人的补偿,是补偿家财呢还是名分呢?”徐珞此言一出便得到了庭中人的反感,一个小姑娘家的说名分这样的话也不知羞!真不知这大人是怎么教的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 倏尔玉玲抬起了垂在胸前的头,一双眸子里更是闪着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钱财?她敢拿吗?名分?她是宁死也不会要的!她突然意识到徐珞是在暗示她。 “玉玲姑娘受的委屈我们自会弥补,用不着你操心。” “那依着刘夫人的话,我们一行人的伙同之罪算是子虚乌有的了?”当真是巴不得我们走呢,徐珞暗自嘲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了,这下真相大白你们尽可以安心可以走了。”李氏瞧着徐珞咄咄逼人的小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不是她想尽早收场回去料理刘秉章和那卖艺的贱蹄子,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此刻不仅要跟这小丫头片子虚与委蛇,还要跟那贱蹄子互称姐妹,想想都觉得恶心。 “我竟不知这丰平太守的公堂还要刘夫人说了算!”一道威严如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李静茹惊了一瞬,打从进了这府衙,就没见这人开过一声口,现下冷不防在自己身后出了声,她愣是吓得往前进了一小步,惊魂甫定地回过神来看着那人。 徐庆之久经沙场,练得嗓子是浑厚有力,不怒自威的神情更是让与之对视的人心中胆怵。 “既然是误会,大家说开了也就了了,不知这位还有什么事?”李氏被吓了一跳,本就不痛快的心里更是堵得慌,只当对方是在找茬,现下说出来的话也没出什么好气。 “这丰平城可真是你们二人的天下了,说拿人就拿人,说无罪就无罪,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氏闻言,脸上白皙的肤色顿时染上了一抹愠怒,猛地甩开玉玲的手“今日我们宽怀放你们离开,你们还别不识好歹,非咬着这口不放,当心过了头自己一脑门子扎进泥坑里!” “不劳刘夫人操心,我父亲不过是觉得委屈,刘大人在城门口处先是厉声呵斥我们掳人,再指责我们为盗贼同伙,现在事情处理的云里雾里,便一句无罪把我们放了,知道的是刘大人明察秋毫,不知道的当我们给大人使了什么好处,大人才放我们走,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们被丰平城的百姓看不起是小事,大人受自己的百姓指指点点,那我们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你…” “刘夫人体恤刘大人辛苦,也当知道声名对刘大人来说的重要,”徐珞出言拦住了李氏尚未说出口的话“所以此事还需刘大人当着全城的百姓为我父女等人正名,方能不辱没了大人的圣誉。” 给你们正名,那岂不是伸出手去打自家的脸?傻子才会这么做! “小姑娘是个聪明人,见好就要懂得收,这公堂之上是非曲直已有定夺,你又何苦在这里自讨没趣?” 徐珞闻言不怒反笑,一双英气俊秀的眉毛横陈在那娇柔的女儿面上,说不出的潇洒倜傥“是非曲直?我看不见得吧,整个公堂自始至终都是你刘家夫妇一言堂,说定罪就定罪,说打板子就打板子,说放人就放人,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任你捏扁锉圆?” “哼…什么人?”李氏冷哼了一声“一个乡野丫头也敢在公堂之上叫嚣!” “老虎被拔了胡须还要回过头去咬那猎人一口,乡野丫头怎么了?乡野丫头也是个要名声的,况且我父两袖清风德高望重,怎能任你们在这里徒生污蔑?” 李氏见那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退让不禁有些恼火,若不是刘秉章那个色迷心智的死东西给她添了这档子事儿,她哪用的着在这抛头露面,现下自己一来,他个堂堂太守却成了缩头乌龟,任她这个太守夫人在这听一个小姑娘出言不逊。 她也是个要脸儿的人,跑到公堂上来处理自家男人偷腥的事已够丢人了,现在再跟个孩子发了火,回头让那些姐妹们怎么瞧她! 再者,她瞧着不管是这小丫头还是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那大人器宇轩昂不说,庭上的这两个小孩子也都气度不凡,男人的气场或许会是生的就一副冷清面相,叫人生怯,可孩子身上这股浑然天成的气场便是自小的见闻所影响。 能出落成这般醒目的人儿,除了富贵人家便是官宦人家,李静茹做了这么些年的贵太太,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力界儿还是有的,所以这也是她打从一开始便对这些人隐忍的缘故。 若他们是富人,或许还好说些,不过这富人有了钱难免身边有几个熟识的贵人,就像是常跟她们聊在一处的赵夫人,她的夫家便是丰平城的大富商,吃喝不愁,朋友无数。而赵夫人惯是跟各地的太太小姐们一同出游谈天,在与她的言谈之中听得那圈子大的出乎李氏的料想。 若是贵人,那比他富贵的定然也接触了不少,为了一个贱蹄子给自己埋颗雷,这个买卖是相当的不划算! 想到这李氏咽了口气,轻启莲步半脚上前低声道“那你们想公了还是私了?” 第32章:区区 徐珞夹在李静茹和徐庆之的中间,听见李氏悄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嘴角的笑容顿时如春花般绽放,“不知太守夫人这话怎么说,公了当如何,私了又当如何?” 李氏见这小姑娘童真无害的笑容,心中冷啐了一口,面上挂着温厚的笑容说道“公了嘛,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说完李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笑道“你们这样扰乱公堂秩序,太守大人没有把你们给杖责出去已是便宜的了,做事情还是要适可而止!” 她这是在威胁?几个人莫名觉得好笑,“那私了呢?” “私了…咱们可以去后堂好生商量!”李氏的声音里透着志在必得的架势。 话音刚落却瞧见对面这小姑娘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凝,李氏不由面色铁青,心中如坠了块千斤巨石,不知为何她看见这小丫头面上的笑容深觉诡异,五月艳阳高照的天儿她后背顿生了冷汗! 李静茹想拦住正待开口的玉人儿,不料却因丈步远的距离动她不得,只见徐珞退后一步大声道“太守夫人这话怎么说?” 徐珞声高,整个府衙内围观的人都闻声静了下来,方才他们见到太守夫人高呼“误会”时便有些糊涂,这小姑娘把太守大人问得毫无退路,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快要发了火,结果这太守夫人一出来硬生生给浇灭了。 太守不动怒还好,这一发作,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事似乎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她们父女是盗贼,而是另有猫腻,否则这太守为何又执意要定他们的罪呢? 正伸长脖子瞧着下文呢,凭空杀出来个太守夫人,先是说误会把那受伤的玉玲从地上搀扶起来,接着不知又对那姑娘说了些什么,竟让她当庭缄默其口,现在又对庭中那玲珑的小人儿一家说些什么。 这让故事听一半正云里雾里的人们很是捉急,恨不得把耳朵伸过去听一听,否则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这百转千回的事情就用一个“误会”结束了。 所以此时徐珞一开口,这边人立马来了精神,“太守夫人说了什么?”瞧她脸色那么难看,个个瞪大了眼睛望向那里,生怕错过什么。 “私了?”徐珞在停顿片刻后尾音上扬缓缓吐出自己的疑问,尔后露出一个婉转的笑容。 四下的人听了不由大吃一惊!“什么?私了?”看来这件事里真的藏着什么猫腻,这太守夫人竟然想要私下解决这件事! 众人纷纷将职责的目光投向李静茹和刘秉章,堂堂一个太守夫人竟然做出这种事!刘太守身为朝廷官员不仅不秉公办事,反而纵容家眷干预公堂,真是令人咋舌! 从前这夫妇二人花样百出地从百姓手里敛财,民间早已怨声载道,众人不过是思量他保了这一方的太平方才作罢,现下他们竟妄图在公堂之上暗箱操作。 这叫民愤如何能安?一时间府衙内一片哗然,争着要太守当庭解决。 “有什么话庭上说!” “对,私底下解决给谁看!” … “肃静!”又是一记惊堂木,刘秉章见势态越发混乱,再不加以控制,这些人怕是要上了天“既然事情的原委已然清楚,你们父子三人为何还在此作乱公堂!居心何在?还不速速跪下!” “作乱公堂?我们不过是要个说法!”哪有平白受了委屈而不讨回来的?他们若是从了刘太守的话就这样走出这丰平府衙,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得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话。 徐珞倒是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说,只是她父亲一辈子的清誉,靠血汗打下来的荣耀就这么被人污蔑了去,还是被这种阴险小人污蔑,定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话正说着就有两个手拿刑棍的差役上前来要拿徐庆之,扬起来欲要打在他的腿弯上迫使其跪下。 徐珞见状,原本还打算跟他们戏耍一番的心思顿时扫空,周围的空气似乎感应到她的怒气,骤降了下来,冷得让人胆怵,她纤细的指掌舒展,伸向腰间,忽的一霎甩出如行云般的一道痕迹,空气划破的声音呼啸着入了众人的耳。 那差役应声丢了手中的刑棍,倏尔又是一道行云之痕,那边的差役也丢了手里的刑棍,庭中相继传来两道木头坠地的声音。 众人惊煞了眼,顺着那倒在地上的木棍看去,一条小手指粗细的棕麻绳垂在一旁,七尺有余的绳端是一柄銮古色的金不落,那及腰的小姑娘甩出的赫赫然是一条长鞭! 那卷着风从面前刮过的鞭子吓呆了一旁的李氏,不远处的刘秉章也是长大了嘴巴不知言语,只有一旁安静到现在的徐衍轻笑出了声,本以为这丫头不出三句话就要与人动手,没想到竟拖了这么久,看来有长进的不止他一个人。 在场的人怔楞的瞧着这一幕,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那女娃如三尺寒冰般的声色说道“区区五品郡守也想让我父亲跪你?也不怕你折阴损寿!” 区区五品… 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众人听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五品郡守在这丰平城已是了不得的大官,在她眼里竟像是个芝麻粒儿般大小,好生狂妄,也不怕惹恼了太守没好果子吃! “还不赶快把人拿下!”刘秉章被徐珞甩的那两鞭子气的胡子都在颤抖,竟敢公然在府衙之上行凶作乱,这分明是在打他的脸,叫他这一城的郡守难堪! 他抬手指了几个人去收拾那小丫头,却又被徐珞一个当空甩鞭吓得退了回来。这丰平城内哪个见了他不作揖道福,她个牙齿都没长全的黄毛丫头也在这里造次! “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瞧不起本官?” “刘大人太过自以为是了,我岂止是瞧不起你,而是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徐珞冷哼一声。 刘秉章的打从城门口起就攒下的怒火终于被这个丫头给点着了,把手往案几上一拍,也顾不得手疼,厉声斥责道“一个乡野丫头也敢对一个朝廷命宫出言不逊!按我大西例律当掌掴五十。” 第33章:名字 “朝廷命官?朝廷命宫便可如此颠倒是非吗?刘太守,你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不觉得惭愧吗?当官不为民做主,反而凭借官威处处欺压搜掠百姓,你这朝廷命官当得心安理得吗?” 徐珞一声呵斥下引得满堂喝彩,这番话他们早就想当面问一问这太守了,如今有人不假思索地说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一个你口中的乡野丫头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晓,稳居官位这么多年竟还不如我这个小丫头,当真是可笑!”徐珞嗤笑一声。 那刘太守瞧着她那副做派盛怒之下心却渐渐稳了下来,她的言谈作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也绝非自己口中的乡野丫头,她身旁站着的那个男人气势沉稳,俊朗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看起来也绝非普通的乡野匹夫。 况且若是出自乡野的粗人,怕他还来不及,又怎会也嚣张到公然顶撞于他,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一种情况,刘秉章把与他们碰面之时的前前后后串联了一遍,越想心里越是发虚,能做出这种事的,不是草莽匹夫就只能是不同寻常的人家。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刘太守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方才只顾着意气用事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竟忘了问他们到底是何人, “你们究竟是谁?”仔细去听,那声音似在颤抖。 惯会洞悉人心的徐珞瞧见刘秉章的模样,两道英气清秀的向上一扬,眼睑低垂面无波澜地道出“家父徐庆之!” 徐庆之?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刘秉章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似的抬起眸来瞧着庭中那挺拔伟岸的男子,只见他一张麦色的国字脸,星目剑眉,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而枣红的唇,一袭八宝青白相间长衫从头曳到脚踝,腰间扎着玉白色的束带,一块麒麟虎牌坠在腰间,穗色的流苏结垂在膝前,温润的装饰下难掩其凛凛生威的模样。 徐庆之… 徐庆之!京城镇国公徐庆忠的二弟、三品将郎威武将军徐庆之!护佑圣上登基的三虎七臣之一的徐庆之? “徐将军?”刘秉章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开竟忘记了阖上,他不是驻守在襄平城内无诏不得回京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徐庆忠的过世,刘秉章心下凉了三分,莫不是跟镇国公位有什么关系? 徐家三子,庆忠、庆之、庆义,二人在朝为武将,庆义崇文学之道,打从进入翰林开始便没了武侯继承的念头,如今庆忠离世,而这一品武侯的位子非徐庆之莫属,现下他出现在这里,除了回京赴任,刘秉章想不到别的可能。 庭上的看客们也纷纷惊叹眼前的人竟是百闻难得一见的徐庆之徐将军,顿时热闹了起来,而徐珞平生第一次因为说出一个名字而感到骄傲。 上一世的自己从生到死都背负着一个杀人机器的名字,确切的来说是一个代号,她可以是王嫣,可以是韩雨笙,也可以是Myrna,她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她徐珞自己,因为她的名字永远代表着黑暗和杀戮。 徐庆之不同,他从一生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人物,他的名字是光明和正义的象征,受人敬重,这是徐珞所难以企及的。 “正是徐某人。” 徐庆之话音刚落,那刘太守便摘下脸上的震惊换上一副谄媚的模样弓腰上前“徐将军,怎么不早些讲,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卑职险些就冲撞了您。” 险些?徐珞仿若听到了一个笑话,已经对簿公堂了还说是险些冲撞,这刘秉章倒也会讲,以为用这两个字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只可惜他求错了门,一向刚正严明的徐庆之见了刘秉章这些门道又怎会轻易算了。 “刘大人,你我虽皆是朝廷命官,却并未有过交集,这一家人未免说的也太过牵强了。”徐庆之冷哼一声,心道这刘秉章果然是个小人,前一刻还在这厉声问责,下一秒就转了性上前套近乎。 “徐将军久在关外,怕是贵人多忘事,我与将军除了皆为朝臣,还算得上是亲眷。” 徐庆之闻言眉头一蹙,将自己的不悦表露无余“我可不记得有刘大人这样一位亲戚!” 刘秉章见徐庆之丝毫不给面子,心里有些不舒坦,脸上却不露出来任何难堪,仍旧笑道“徐将军不记得卑职也是情理之中,不知徐将军可记得刘淑容刘氏?” 刘氏?徐庆之所知道的刘氏唯有自家兄长的妾室刘氏,其名恰好唤作刘淑容,难不成刘氏跟这刘秉章有什么亲眷关系? 对上徐庆之凝眉审视的目光,刘秉章嘴角的笑咧得更大了几分,笑吟吟点头道“国公爷家的二姨娘淑容是我的血亲妹妹,说起来我京城刘家与徐家也是亲家关系。” 徐庆之定下神来思量了片刻冷笑道“刘大人,亲家二字我们可担不起,谁不知京城刘家是当今舞阳公主的娘舅家,家主刘展江更是当今太子太傅,不可不谓门庭显赫,这样的亲家我们怎么高攀的起?” 徐庆之面上虽说京城刘家门楣甚高,言下之意却是你既以刘家之名与我来谈,那你又是刘家的哪一位? 刘秉章听徐庆之的话里对刘家如此高捧,心里边悬着的心也有了着落,抛开刘展江的太傅之职,刘家到底有着皇亲这一层身份,就算徐庆之是回来继承武侯之位,也须得忌惮刘家三分。 “徐将军,先前的事是卑职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便饶过我这一回,改日我定当登门道谢。”原本看着刘太守是个心思活络的,没想到竟是个愚蠢的,徐庆之的暗讽不仅一点没听出来,反倒生了别的心思。 “不敢劳太守大人辛苦跑这一趟,说来我与刘家是有些交情,出入门庭之时却不曾见过你。不知…” 刘秉章见状,不禁揣测徐庆之是在怀疑自己冒充刘家人讨便宜?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秉章再含糊不讲也就说不过去了,他张了张口欲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34章:匹嫡 大西历来嫡庶分明,刘家又是开国功臣,望族里的嫡庶尊卑要比小门小户严苛得更多。他的父亲也就是刘展江的弟弟刘展鸿,虽皆为刘家子弟,却因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而尊卑有别。 伯父刘展江从小被全府捧在手心,老爷子去了后便继承了偌大的家业,而他的父亲,因为是庶出只被分得了些许家财,功名财富皆是凭双手所得,出了门头上挂的仍是刘家的名,庶出的儿子,父亲抬不起头,他又何曾在人前高人一等过? 身份是他莫大的痛。 为了不重蹈父亲的旧辙,所以他奋发图强考取功名在任上汲汲营取,并把自己的亲妹妹嫁与一个一品公侯为妾,方才有了他的今日,奔走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样的追问。 此时,刘秉章的神情已不复方才那般谨小慎微,疏离之外还有些冷意“难不成徐将军怀疑我在说谎诳你不成?” “刘大人多心了,只是我确实不记得徐家曾与刘家以匹嫡之礼结秦晋之好?庆之出京时家嫂镇国公夫人乃是淮阳王嫡女沈如眉,而非刘氏,我虽久不在京,却也听说兄嫂恩爱,所以这亲家一说又从何而来?” 刘秉章闻言周身一紧,像是在冰冻三尺的寒风里被人浇了一盆子冷水凝在那里动弹不得。 匹嫡之礼是以八抬大轿三书六礼的规格,只有正房夫人才有的嫁娶之礼,娉娶双方互为亲家。而妾室就如同家里的奴才婢子一般,使得银钱便可以买来,算不得主子,不过是比奴才高一阶的下人。 刘秉章想到自己的妹妹刘淑容虽不是着正红嫁衣,却也是徐家雇花轿从侧门抬进来的贵妾。 此刻徐庆之刻意用匹嫡之礼来推脱,不就是在羞辱他刘秉章的妹妹是买来的贱妾吗? 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卑微示好在徐庆之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伸出脸去让人家打。既然卑躬屈膝时别人不给你三分薄面,那他也不必再指望什么旁的了,徐庆之既要自己承认妹妹为人妾室,他便认下来,且让他趾高气昂片刻,来日招了罪来,有他受的。这么多年来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可不是白做的,撕破了脸到最终还是他徐家该低下头来认栽。 “徐将军说的是,舍妹确实不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而是…徐国公的贵妾,”刘秉章把贵妾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对方把自家妹妹与旁人买来的妾等同“卑职方才没有讲清楚,还望将军勿怪,先前的事,卑职多有得罪,若早知是徐将军您,断然不会做出那般推想,疏忽之处…” 耳边传来刘秉章喋喋不休的开脱,却对那父女的事只字不提,徐庆之心中不由恼怒,根据方才庭间各人的表现加之徐珞七拼八凑扯出的情节,徐庆之已猜出几分,“是我便多有得罪,若是平民百姓便可以胡乱定罪了吗?” 见对方紧抓着他不放,刘秉章也不示弱“徐将军严重了,卑职不过是秉公办案,您行军打仗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向来也是有自己的带兵领将的诀窍,这公堂审案也是一样,有一定的诀窍,对付非常之人要用些非常手段,方才不过是其中之一,但绝非您所说的胡乱定罪。” “我看未必吧,刘大人罪名都已为我们定好,只待收押监管呢!”徐珞掩着嘴角的笑意上前道。 见这个瓷娃娃又出来捣乱,刘秉章不禁头疼,但凡她张口必没有什么好事,他这边正与徐庆之有说不清的理由,她又来添油加醋,就没一刻能让人消停的时候。 “徐将军,方才贱内跟玉玲姑娘的谈话已是非常清楚了,既是误会,大家说开了也就没了这档子官司,卑职办事不周之罪,还望徐将军看在舍妹以及卑职为徐家尽心的份儿上,多多宽怀!”话至尾音,刘秉章竟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为徐家尽心?”徐珞故作疑问地冷笑一声“刘大人这话是怎么说?”难不成玉玲曾说他打着与镇国公府的关系横征暴敛之事为真? 若真是这样,那徐庆之方才故意刁难刘秉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一则看看这太守的为人,二来看这刘太守在徐庆之的打压下是否会吐出点什么东西来,现下他渐渐露出了獠牙,恐怕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更大。 “大小姐若是想知道,不若回京问问老夫人。” 几个人听了这话脸上挂满了嫌恶之色,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夫人头上,而徐珞在听到刘太守改口称自己大小姐时,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方才对方还盛气凌人地喊她黄毛丫头,再开口时已是尊称,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有什么话,太守大人不妨直说,我徐庆之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背人言说的!倒是刘大人,身为皇命所封的五品朝臣,怎就成了为我徐家办事?”徐庆之声音洪亮,好不避讳的言辞直直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不都说刘太守与镇国公府有莫大的关联吗?原来是这样一层关系,虽说不怎么光彩,到底也是一门亲戚,京中有这样一位权势通天的封疆大吏,难怪这刘太守在丰平城有恃无恐,想来丰平城中的大户人家忌惮刘太守也是有理有缘由的。 眼前这徐刘两家碰面,再大的事还不都是他们自家人说了算。 正当看客们都这般琢磨时,徐将军那边似乎并不买刘秉章的账,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倒像是要卷起一场风雨似的。 “徐将军有些话咱还是关起门来自家说罢,与外人道岂不是要让人看笑话?”刘秉章抬了抬眼睑做最后的功课,他话已至此对方还是冥顽不灵,果真是在军营里呆得傻了,分不清厉害,脑子一根筋。 “既然徐将军想听那卑职说了就是,”刘秉章眼底的闪过一丝阴狠,上前一步悄声道“实不相瞒,卑职这些年来敬重国公爷和徐将军的英武,感念老夫人厚爱舍妹,是以为每年都要孝敬老夫人一二,这些年卑职向徐府纳的贡少说也有这个数儿…”言罢指掌相接在徐庆之身前比出一个空心拳,“看在卑职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徐将军您看,是否能高抬贵手?” 徐庆之垂下眸去看时,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十万两?他不由惊诧地抬起头看向刘秉章,却发现对方的眼角正噙着笑紧紧地盯着自己,仿若一只俯冲而下的苍鹰目光矍铄地盯着已在盘中的猎物。 第35章:家仆 原本正气凛然的徐庆之在听了这话说顿时恼火,袖下的双拳紧紧攥住,细听下来骨骨交摩的声音窸窣作响。 徐家的家底如何他心里有数,早些年受过皇上的各种赏赐一个偏厢库房都装不下,又怎会贪他区区十万两,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断然不会做出这种收受贿赂的事来,他的兄长胞弟也断然不会。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兄妹俩打着徐家的旗号合起来拢财,说是纳贡孝敬,不过是刘秉章为讨老夫人的欢心,好叫旁人知道刘秉章与徐家的这层关系而多加照拂于他,至于他的妹妹刘淑容…哼!高府门院里的弯弯绕与她哥哥官场上的手段大同小异,拿了银钱打发人,笼络关系罢了,不然怎会得宠多年! 便宜被你们占尽了,倒霉的名头却由他们徐家来扛,用收受贿赂这等污名来栽赃他们,是想要了他徐家的命不成?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徐庆之越想越是气愤。 见对方发怒,刘秉章愈加得意,像徐庆之这种自命甚高的人他清楚的很,越是正直的人越是容不得自己有一丁的污点,亏得他贤明在外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人会给他抹了黑。 刘秉章心下正窃喜着,忽的,只听“啪!”地一声鞭子甩来打在人身上,紧接着刘秉章耳边似乎传来自己皮开肉绽的声音,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背后传来,一时疼痛得难以复加竟直接趴到了地上。 眨眼之间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众人的眼!方才太守大人还在和徐将军耳语说些什么,怎么现下会挨了一鞭子?疑惑不解的大伙儿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那执鞭的小人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接下来的举措。 李静茹见自家夫君被一个黄毛丫头一鞭子打翻在地,先是不敢相信地怔楞了片刻,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丰平城内安然过了数年,不曾看过任何人的眼色,如今刘秉章这一城的太守对人奴颜婢膝的态度已让她跌破了眼睛,现下居然又被一个黄毛丫头打了!还是在这公堂之上! 这叫她如何不震惊? 正想扑过去把那没教养的丫头撕打一顿,就瞧见她甩了甩手里的鞭子,怒目圆睁地瞧着躺在地上的人,李静茹见她那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咽了咽口水,转头直接扑到了自家夫君身上,泫然若泣的模样倒不像是假的。 “老爷,你没事吧?”李静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趴在地上的刘秉章翻过来仰面朝天,把人揽在怀里时她方才有了些底气,真掉了两行清泪,回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指着比坐下的自己高不了小丫头“大胆!你竟敢公然在府衙内行凶,鞭打太守大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 骂完了小姑娘犹自不解气,她指尖方向一转,落在了徐庆之那边,恶狠狠道“还有你,竟敢纵女行凶,亏得你还是三品将军,我家老爷尊你敬你,你便是这般教育子女,这般为官的吗?” 李静茹声泪俱下,徐珞却像是看笑话一般盯着那人,当真有那么委屈,别说自己手里有鞭子,就算握得是刀子她也会扑过来,这般作态,不过是做戏给人看! 一旁的人就没徐珞这么轻松了,尤其是徐庆之,他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女儿脸上那近乎冷血的笑容,神色越发冷凝,他一直把这个女儿当做掌上明珠,万事由着她,宠着她,不想她的性情竟如此乖张,今日酿下如此祸事! 这刘秉章做的事等不得台面,他何尝不气,何尝不想出手教训这个卑鄙小人,攥紧了拳头方想起他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作为于理不合,他日若是被人以此作为把柄对簿朝堂,便是一品公侯也难逃僭越之罪! “刘夫人怕是说错了,我打的可不是当今太守大人,而是我徐家的家仆!”徐珞将手里把玩的鞭子背到身后双手交握,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同人在玩笑一般,说完嘴角适宜地扬了起来。 “你…”将朝廷命官视作草芥,李静茹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这个无知的丫头,但心火难消,一个口无遮拦便回呛道“你才是下人!” 正个府衙满堂的人都被太守夫人这句近似嗔怪的话给惊到,不敢相信这是堂堂郡城夫人所说的话,下一秒整个府衙传出了一阵爆笑,就连拿着刑棍候在一旁的差役也忍不住扭过头去掩面偷笑。 人人都知道这丰平城内太守夫人李氏是个好面儿的,走到哪里都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说话时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在人脸上一扫而过,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给人瞧,表示她地位不凡,没想到也有今日这市井妇人一般的作态。 徐珞看李氏羞臊地耳根子都红了,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上前打趣道“怎么…说是家仆委屈刘夫人了?” 废话!李氏瞪着一双枣圆的眼睛一语不发,生怕自己气头上一个开口又被人瞧了笑话。 “那说是我徐家的伙计?” “什么”伙计?这下刘夫人听出来了,敢情这不知死活的丫头把一个个堂堂五品郡城太守视作了下九流!她父亲的官职不过比自家老爷高了几个品阶就可以这般瞧不起人了吗? “说他是我徐家的伙计我都嫌丢人!”李静茹还未开口便被徐珞先发制人,“刘夫人,你可知我为何这样说?” 李静茹瞧着躺在怀里的刘太守疼痛不已五内郁疾,恨不得抄起脚下的泥砖砸在那丫头脸上,哪有心思猜她是为什么! “刘太守既顾念自己的胞妹,与我镇国公府往来甚密,又连年向我祖母孝敬心意,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我是否可以认为徐家与刘太守实为一家?” “是是是…一家!一家!”刘太守受了鞭子,疼得在李氏怀里拧动着,脑子却清醒着,又气又急的他眼泪都挂在了腮旁,听了徐珞的话以为她有意拉近双方关系忙不迭应和。 “既是一家,那为我徐家谋财也理所应当,只不过,为我徐家卖力赚钱的不分贵贱都是家仆,刘太守,你可认?” 听闻这话,刘太守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如玉的人儿,像忘记了背上那一道鞭伤似的只余眼底的怒火,不点头不摇头不开口。 空气凝滞了片刻,见对面的人不开口,徐珞佯装盛怒斥责道“刘太守既不肯认,那你打着为我徐家尽心的名头聚资敛财,欺压百姓,居心何在!” 一语话毕,惊驾八方,无不慨叹一个小小的女娃竟有如此磅礴的气势!敢毫不含糊地对堂堂丰平太守大加斥责!真是让人佩服!待到众人咂摸着那姑娘说出的话后,不由胆战心惊:刘太守竟假借镇国公府的声名敛财?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过啊! 站在徐珞身后的徐庆之听到最后一句时方恍然大悟,原来那一鞭子竟是徐珞故意设下的套子,打的是太守,警的却是在场的众人——他刘秉章的敛财与镇国公府徐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第36章:账簿 徐珞一声喝下,刘秉章原本疼得扭曲的脸顿时煞白,额头上惊出了一头细碎的小汗珠,嘴巴张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孩子,心思竟然如此缜密,抓住他心里的唯一的软弱,只用三言两语地就把他摄进套子里了,问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简直毫无退路! 果然人不可貌相,先前看她的做派,只当她是个惯会胡作非为的毛丫头,谁承想竟是厉害的主儿,半大的孩子玲珑的心思。 一番斥责下来,大惊过后刘太守的心神渐渐稳了些,他垂着眸子快速在心里盘算着,从前为了闯出一番名堂来给老刘家看,他不得不抱紧镇国公府这条大腿,现在徐庆忠这个“妹夫”一死,他的靠山便倒了台,即便有老夫人看得起他,那他在徐家人跟前也矮了一大截。 刘秉章抬眼又瞄了一眼徐庆之的脚,今日他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丝毫不顾及过往的交情,让自己当众丢尽了脸,想到将来若是眼前的人当了镇国公,那他与镇国公府还有个屁的交情,再拿镇国公府当靠山?想都不要想! 思来想去,刘秉章最终抬起了头,瞧着眼前那几个正得意的徐家人,暗暗咬牙道:今日我若是下地狱,也得拉个你们做陪葬的! “刘某这些年来确实为徐家尽了本分,集资敛财哪一样不是为了徐府?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回去查一查!” 刘秉章满腹的委屈在胸,一个身近七尺的男人就这样依在一个女人怀里苦苦地哀诉,那模样任人瞧了都觉得可怜巴巴。 他这样说就是认了?徐珞的眼底瞬间绽放出一朵妖花似的明艳诡丽。 果然刘秉章话音刚落,府衙内的百姓便把目光放在了徐家父子三人身上,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皆道怪不得这刘太守敢公然在这丰平城内聚敛民财,原来是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在。 镇国公在朝堂在帝君哪一个面前不是地位非凡的,圣上重视开国蒋勋一族,百官无不为徐家的功勋所折服,跟他们沾上亲的,不说飞黄腾达在朝上谋到立足之地也不过小事一桩。 原以为镇国公这种靠血汗打下荣耀的家族会体谅入仕的不易,举荐人才时定会选贤任良,不想一将功成便忘却万骨枯,任奸贼横行,实乃辜负了百姓的厚望。 徐庆之虽身在公堂,两耳却也不歇着,时刻听着堂外的动静,他徐家皆是忠良之辈,品性德行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怎能因这莫须有的罪名丢了两代人的圣誉。 “那刘大人可有签那卖身契?”乱作一团的庭上忽的传出了一道清脆娇柔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 “你!”刘秉章虽没直接承认了徐珞的家仆之说,委婉的回答已然令大伙心里明白,可他没料到这小姑娘会问他这种问题! 卖身契是什么,在场的诸位个个无不知晓,卖了身为奴为婢,恐后无凭,立此并照,这东西若是签了,便世代为奴,即便将来赚足了银钱赎了身也摆脱不了这个污点,走到哪都要低人一等,他还能做这丰平太守? “我又不是你徐家的奴才,为何要签那卖身契?难不成你们徐家拿了银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刘太守盛怒之下狠狠咬着徐家这个“把柄”不放,他料想这徐庆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既无卖身契,那便不是我自家的奴才,不是我家的奴才为何又要为我徐家的库房做打算?” 刘秉章不说话,徐珞继续道“我徐氏一门时代忠烈,祖父徐平章一身布衣跟随世祖西武帝平定天下,端得是一颗拳拳忠义之心,靠的是钢筋铁骨的拳脚,才有了今日之荣耀,家父兄弟三人秉承祖父家训,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镇国公的品性德行天下人皆知,宁死也不会受你的贿赂,难不成是刘太守你假借镇国公府的名头来中饱私囊!” 条条列列陈下来,徐珞的气势竟不啻于徐庆之在军帐之中的威严,众人纷纷咋舌,果然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大家小姐,说话摆理样样谈吐不凡,竟把那平时里高高在上的刘太守问得目瞪口呆! “大小姐,徐将军,刘某人冤枉啊!我确实是为镇国公府送了十数万两银子,您这样矢口否认,实在叫下官难做,您若是为了保全镇国公府的名声把这罪名加在刘某的头上,那刘某只得认了,谁让您生在万人敬仰的镇国公府家!” 言罢,刘秉章已声泪俱下,为了博得众人的同情,他咬着牙忍痛从自家夫人怀里出来,跪在地上像是俯首认错。 “不是我们要您认,而是您非要把这等罪名压在我徐府头上,这样吧刘大人,你既说从民间得的这些银钱是为我徐家而谋,又无卖身契,我也不难为你了,你只肖把把账簿拿来与我们细细查看,好叫我们心服口服,这总可以吧?” 徐珞凝眉思索半饷后,故作为难地说到,那架势像是做了极大的退让似的,实际上她有自己的打算,刘秉章只是上嘴皮子一张下嘴皮子一合就把脏水泼到了他们身上,叫他们做了这冤大头,那她就来个死不认账。 不过这不承认得有不承认的办法,泼脏水容易,洗白就没那么简单了,不拿出什么真凭实据这些围观的人怎么会信你?同样,对方若是拿不出证据,这罪名也就形同虚无,是诬告,按照大西例律,诬告朝廷命宫是要受刑的。 所以,现下的关键就是刘秉章是否能拿出一份说得过去的证据出来! “这…”刘太守说话略有些支支吾吾,众人看他那模样,一时都拿捏不好他手里是否真的持有账簿。 徐珞也不由将一双晶亮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欲说还休,刘秉章这是在卖什么关子?即便他手上真的有东西,徐珞也不意外,上一世在执行任务时,像这种留案作底的人她见得多了,无非就是怕来日自己做的事迹败露,没个肯搭救的,留了这些底就等同于把对方牵制在自己这条船上,一沉俱沉。 可是这种东西若是真的拿出来了,他自己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不过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拿出来与不拿出来,下场都并无二般。只是徐珞瞧着这刘秉章既看中自己的声名地位,见自己被逼地说出了违法乱纪之事后又摆出这副狗急跳墙的架势,他破罐子破摔,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刘秉章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将军执意要看,那我便派人去取来。”说罢便让周康去刘府与自家的账房先生那处取来。 徐庆之看着从府衙快步出去的周康,怔怔的出神:若是刘秉章手中的账簿可信,那他徐家的一世英名可真要坏在这汲汲鼠辈身上了! 第37章:损招 此时正厅上只留下了徐氏三父子,和玉玲父女几人,因刘秉章派人去取物证,公堂上便安静了下来,刘太守负伤,被李氏带去了偏厅歇息,正巧张大夫作为盗贼同伙的嫌疑犯也被带到了府衙,现下有人受伤,便跟着进去探看了。 见四下里嘈杂,徐庆之便把方才的顾虑说了出来,“珞儿,你那一鞭子太过冒险了!你看那刘秉章…” “父亲是担心刘秉章认下徐家家仆这一说,女儿便没戏唱了?”不光如此,徐庆之看着自家的女儿英眉星目,玲珑高鼻,樱桃小口,如此娇俏可人,但目光下移,便瞧见那握在手心的金不落,两个银铃在她轻轻晃动之下清泉般叮铃脆响,她这一鞭子虽打出了个奸佞,却也打丢了自己的闺名。 徐珞见徐庆之不说话,唇上勾起一抹笑意说道“父亲看得入了迷了,还未跳出来,他若是认了,那女儿再抽他几鞭子也不为过,他既承认是徐家的家仆,我身为一个主子,难道还打不得他?” 说罢徐珞那只小手傲然地拍了拍腰间的绿鸣鞭,金不落处的两个银铃应和她似的发出一阵清脆“不过女儿先前确实料想他是一定不会认的。” “哦?这是为何?” “父亲可记得刘太守先前是如何对您毕恭毕敬的?” 受徐珞话语的牵引,徐庆之不禁想到他们自报家门时刘秉章那副谄媚小人的嘴脸“记得!” “那父亲可记得刘太守是从何时起由好言相劝到恶语相逼?” 徐庆之盯着府衙高墙外远处隆起的小山静静思量了片刻,大概是在自己百般斥责刘秉章之后,换做是谁,也不想热脸贴了冷屁股,当着满城的百姓被训斥。 得到父亲的回答,徐珞目盼流兮地回道“错,是在匹嫡之礼后,父亲言说镇国公府的夫人是沈如眉沈氏,而非刘氏,意在表明徐刘两家并非刘秉章所说的亲家。” 徐庆之闻言点点头,他确为此意,徐珞继续说道“听说刘秉章是有几房姬妾的,妾室的身份他定然比谁都清楚,而刘秉章也明知自己的妹妹为妾为奴,却说与徐家是亲家,被父亲反驳后,他又说刘淑容是伯父的贵妾,可见他对身份的重视。” “听他话里的意思,京城刘家也是高门大户,他为何不对刘家毕恭毕敬,而要对徐家曲意逢迎往镇国公府又送银钱又讨祖母欢心,这样挖空心思费心尽力地奔波,为的不过是个名——离了他伯父刘展江,自己也能闯出个名堂,又或者是为了拜托他父亲因为庶出而蒙的羞。却被我们全盘否定,甚至是瞧不起,叫他如何能不愤怒。” “父亲您说,一个庶子所出的身份他都不愿受,会甘心接受一个庶子都不如的身份吗?” 徐庆之看她那副得意的模样,连连摇头失笑,眼睛这么毒,心思这么缜密,办事又这么爽利,说她是混世小魔女还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可是你的算盘到底是打错了,刘秉章不仅认了,还能拿出一份证据来,我们若是想脱身,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那依着父亲的意思,女儿在一开始便应该顺水而乘,与那贪官污吏沆瀣一气?” 闻言徐庆之两道剑眉便深深拧在一起,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不走正道,靠贪污收受贿赂上位的人,若不是受官场法度的节制,别说徐珞一鞭子,他一刀下去的心都有了,哪会容得他这样的人为非作歹。 “断然不会!” 一阵细碎的铃声在微风的轻拂下刮进了耳畔,燥热的天儿在这骄阳下有了些许的凉意,徐庆之转身就瞧见自家那小女儿正喜笑颜开,娇俏的人儿如花枝般地颤动。 徐庆之心下晒然“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试探我!” “女儿不敢,正因女儿深知父亲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才会处处与那刘秉章针锋相对,他若是不沾我们这档子事,兴许还能太平几年,今日女儿保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切莫妄言,大西的官场有官场上的规矩,官员渎职要交由纪事司查办,大理寺主理,刑部问罪,哪一样都少不得,除非有圣上旨意,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越权,处理他不是我所能为,更不是你这个闺中女儿该掺和的事!” 言罢,徐庆之犹自长叹了一口气,他本就是带罪出京,现下脚未踏进城门一步便又已是罪臣之身,想想还真是滑稽,他垂眸看了一眼身侧两畔的儿女,又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深知此番回去必少不得风雨。 “父亲放心,他刘秉章既认下了我镇国公府家奴的身份,那我处置自己的家奴有何不可?”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一脸严肃的徐庆之眉头竟渐渐舒展,弯弯露出了笑意“若真如你这般,那朝堂上有些关系的同僚早就以主仆的关系官官相护了!” “他们护那是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犯了大忌,而我打刘秉章旁人只会以为我是在惩奸除恶,谁不知这刘太守在丰平这几年条条赋税上涨,压榨百姓。” “可你打得终究是朝廷命官,打得是皇帝的脸。” 徐珞伸出纤细的小手在腰上一拍,两只银铃刹时哗哗作响“倘若这一鞭子是父亲抽下去的,这罪名倒也无可厚非,可这一下若是由我这个深闺女儿抽出去,就大不一样了,与父亲来说,刘秉章先是同僚,再是旁的什么人,于珞儿来说他先是家奴,才是朝廷命官。” 一语话毕,徐庆之听得竟呆住了,他惯是个聪明的,却没承想徐珞更是个刁钻的,竟会钻这种无厘头的空子。 你说她打了官员吧,她却说自己打的是家奴,偏偏打得还是个贪官、刁奴,你说她诡辩吧,她在人前不过是个七岁的毛丫头,哪会知道这些弯弯绕?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即便这事真要怪到他们头上,也不过是要治他这个父亲教女无方的罪过,真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他不禁摇头失笑,两条威武的剑眉下流光闪动,这丫头是想出了什么损招? 第38章:证物 这边父女二人轻松地谈论,一旁跪着的玉玲听着听着脸色越的发沉,她偷眼瞄了瞄那父女,方才那大小姐问她事实是否如太守夫人所说,她虽未回话却是以沉默不语表了态,心里有些亏. 原本是他们父女二人把这一伙人给牵扯进来的,却因见那太守夫人有意给他们父女二人洗掉冤屈而背弃的他们,她也实属无奈啊,若不从了太守夫人,指不定她与父亲会要面临什么灾祸呢。 草草应了他们,自己与父亲的清白也能昭雪,中间发生的事权当是他们吃了个教训吧,太守大人有个台阶下,那无辜的一伙人也能少了些困扰,方便各自行路。 不成想这一伙人竟是刘太守所谓的靠山镇国公府的人!想到自己竟被痛恨的贼人搭救,她先是愤怒不已,怒气过后如雨后初霁般恍然庆幸自己方才从了那太守夫人的话,不然他们两家穿起一条裤子来,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 然而事情仿佛并不像她预料的那般发展,他们非但没有联合起来,被唤作威武将军的男人反而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守,大小姐更是在公堂之上甩了几鞭子,最后一下竟是打在太守身上! 她想这帮人一定是疯了才敢在府衙之内公然行凶!可接下来的事情真真是叫她开了眼,那刘太守不仅没能把那小丫头拿下,反被她定了罪,那丫头还用那些歪理邪说把刘太守里三层外三层的皮扒了个精光,一个高高在上的郡城太守竟成了她口中的家仆,换做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起先玉玲琢磨着这小姐行事如此放纵,定是仗着家里权势滔天胡作非为,一番折腾下来竟也是个心有乾坤处变不惊的,连她这个痴长人家几岁的人都自愧不如。 玉玲咬了咬唇,她终于承认这些人与刘太守完全是两码事,遂弯起弓在父亲身前的腰,忍着背上的疼痛,双膝艰难地跪到徐氏父子三人面前,“徐将军、小姐、少爷,玉玲有眼不识泰山,先前玉玲所说并非妄言,他们确实如小姐所猜测那般,先是见色起…” “玉玲姑娘!”一道柔弱中带着凛冽刀霜般寒意的声音打断了她。 玉玲冷不防被这一喝惊住,全身的毛发一时间如过电般都立了起来,整个人僵在那里,只有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是活的,她垂着眸四下里闪躲,最终落在了那双攒珠双勾清荷绣花鞋上,上头的缨穗如绽放的花蕊垂向八方。 还未等玉玲醒过神儿来,只听那道清凛的声音又说道“莫不是糊涂了,才不过几柱香的功夫你就忘了方才说过的话了?” 未曾开口,玉玲的两行清泪先到了嘴边“民女未曾忘,民女是真的委屈,敢怒不敢言啊,徐将军明鉴啊…” “父亲,您说这刘大人也真是粗心大意,只顾着看伤去,撂下咱们就走了,也不怕咱们与史家父女串供,回头他高坐殿堂时给他的惊喜。” 说完这如玉的人儿顽皮地吐了吐樱色小舌,引得身旁大人摇头失笑。 玉玲却忽的不敢再开口,她再愚笨也听得出徐珞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此刻跪在这与他们父女哭诉,再请求帮助无异于投鼠忌器,不仅不能指证刘太守的罪行,还会落得个蛊惑栽赃朝廷官员的罪名,毕竟她愤言告状在先,言辞不一在后,现下大喇喇跪在徐将军面前哭诉落在这围观的百十人眼里又是铁证,到时候就算是天大的委屈也洗刷不清了。 “玉玲姑娘,打官司告状最忌讳的便是见异思迁三心二意,你前后如此言辞闪烁说法不一,与我们说的与同太守讲的截然相反,现下太守大人不在,四周又有这百十双眼睛盯着,旁人见了会说我们串谋,即便我们想帮你,也实在有心无力,不敢做保。若果真有冤屈你也不必同我们讲,你可以同那太守申辩。” “我…”玉玲张开的嘴巴只发了一个声就再无说下去的机会,徐珞等人已向厅内的另一头走去,眼看着他们渐渐后退的步子,玉玲仿佛瞧见自己的天儿乌云渐拢,至此她悔不当初,若不是当时自己那么狭隘地信了太守夫人的“好言相劝”,今日她也不会进退两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府衙内安静了不过片刻,在一阵勒马的嘶鸣过后,府衙内又躁动了起来,众人循声回头,就瞧见外头那去而复返的人。 周康的脚步倒也是个利落的,一炷香的功夫那匹去而复返的枣红马已到了府衙门外,瘦弱高挑的男子从马上跳了下来,摸着怀里鼓起的东西一个健步跨过了三两台阶,那双狭小的鼠目里露出一两点精光。 府衙内见周康面露喜色的回来,早有人让出路来请他先行,衙役高呼着“大人,周康回来了!”一路小跑至后厅唤人。 徐氏父子抬起头来就看见那得意洋洋的周康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徐珞的目光落在周康那凸起的胸前,不禁兀自冷笑道:果然有这玩意。 周康见那父子几人皆紧张地瞧着自己,心里的得意之色更加明显,他示威似的拍拍胸脯的东西,无声地说道:叫你们嚣张,等下有你们哭的,将军又怎样?镇国公府又怎样,证据在我们手,看你们还敢不敢在太守大人面前威风! “果然是个奴才,一副奴颜卑膝的样子!”一道冷蔑的声音从一副流银狐首面具下传来,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竟也敢跟他们示威。 “三哥你说错了,这天底下除了圣上,哪个不是奴才,你骂的那个人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何劳你费神呢?”徐珞话毕便得到自家三哥冷哼一声,她知道他不是瞧不起当奴才的,而是惯是瞧不起这些正事不做,只知狐假虎威的人,索性也不与他争辩,这种人不管是谁都会厌恶,不过恶人自有恶人惩,她又何必管。 “周康,证物可取回来了?”刘太守在夫人李氏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后厅,周康见状三步并两步赶紧扶上了他另一只胳膊架住乏力的刘太守,口中应着“大人放心,卑职拿到了”。 第39章:年奉 刘秉章接过周康递过来的东西,打开卷着的册子,靛青色的封面上渐露出几个字来,刘秉章满意地点点头,随意打开一张书页瞧了瞧,确定内容无误后,他面上挂起了一抹笑容,准备上前把东西交予他们,结果刚一提步子就扯痛了后背的伤口,立马疼得他呲牙咧嘴。 那模样活生生像是一只耍宝的猴子。 徐庆之接过刘秉章递来的账册,从首页翻开来瞧,第一页记载的便是大西建元初年,也就是徐庆忠被封为镇国公之时,刘秉章赠徐庆忠一把价值千两的秋明龙月刀,这柄刀他见大哥佩戴过,是一把传世好刀,即便是现在能与它相媲美的也寥寥无几,刘秉章真是舍得下血本,千两白银在百废待兴的建元初年可绝非一笔小数目。 再往后翻,便是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虽都是些小物件,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容小觑,是以徐庆之越翻脸色越是发青,原本他是不信的,可那柄刀确实是大哥的心头之物,再到建元三年,他被贬出京之前,有几样东西在母亲的房里也曾出现,其后几年的账册是否为真,他不清楚,但前面那三年的记载,他是万万抵赖不得。 刘秉章瞧见徐庆之变了脸,心里越发痛快,身上的鞭伤也随着他的焦点似有似无,看见徐庆之这般神情,他竟觉得挨了鞭子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那拿着账簿的男子,真是痛快! 他正是得意,忽见一只小手把账簿夺了过去草草翻了几页,削葱般的小手在账簿中翻飞,那架势就不像是个看账的,刘秉章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一个七八岁的娃娃居然也学着大人瞧账本,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了。 “刘太守这账簿上登记在册的约摸着有十八万两白银吧?这么大一笔数字十年的功夫送过去,可真是难为您了,若说您不失为徐家尽忠,我第一个为您不平!” 刘秉章听完这话不禁有些愣了,这大小姐不仅看懂了这账册言谈间居然还赞赏了他的功德,认下了这受贿的行径,越发是让人看不懂了,若是她当庭盛怒驳斥他一番,许他心里还有些底儿,偏对方反其道而行之。 越是琢磨刘秉章的心里头越是寒凉,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上一次还是在面对自家伯父刘展江斥责父亲刘展鸿的时候,有一种明知对方手上举着刀还要伸出脖子被人砍的感觉,那种迫不得已的无力,他至今记忆犹新。 “啪”地一声,账簿坠落至地,把刘秉章的思绪唤了回来,好端端的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看着眼前那小姑娘,他复又笑道“大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徐珞冷哼了一声,面上如同拢了一层寒霜“问题大多了!” 刘秉章眼珠子一滴溜,倒也不怵,反正证物在手,他有什么可怕的“还请大小姐明示。” “刘太守,你官居几品?” 刘秉章迟疑了一会儿,心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方才骂我的时候可是连名带姓的骂了好一通,现在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心里冷啐了一口,面上丝毫不露地笑脸回道“五品。” “敢问刘大人的年奉多少?”徐珞不紧不慢地问道,这一句话倒把刘太守问住了,他怔在那张着口不言语,徐珞见状,呵斥道“二百两!”声音足足高了两调,惊地刘秉章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暗道不好。 还不等他开口,徐珞又抢了话头“你一个年奉二百两的五品太守,为官十年不过两千两,哪儿来的这十八万两银子贿赂镇国公府?” 刘秉章答不上来,便听徐珞继续呵斥道“无外乎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这满城的人都知道你打着我镇国公府的名号横征暴敛,你还想抵赖不成?此事若是你自掏腰包行贿,这账簿证据确凿,我镇国公府愿自行向圣上请罪,可若不是,我镇国公府定要告你个污蔑之罪!到那时刘太守你可就不只是这一条罪状,连带贪污渎职的罪过叫圣上一并给你清算!” “你…你…你别忘了钱可是吃进你们镇国公府了,要治罪,你们也逃不了!”刘秉章咬牙切齿地回击道,他就不信偌大的一个镇国公府竟要跟他这个小城的五品太守争个鱼死网破! 听完这话,徐珞不怒反笑,脚下踩着那账簿上前一步悄声道:“就算你这份证词为真,我们一句概不知情便可胡弄过去,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你有个好妹妹在我镇国公府,到时候只说是你们兄妹二人暗通款曲,祖母伯父被你们蒙了眼才导致今日之祸,圣上感念镇国公府的功德,充其量治人一个不察之罪,况且我大伯父已辞世,皇上念及此事,说不定就草草了事了,而你…”她嘴角露出一个邪佞的微笑,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作为此事的主谋,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刘大人,下场就不言而喻了吧?” 一个恶寒游遍刘秉章的全身,好一招攻心之计,徐衍瞧着那刘秉章被自家妹妹拿捏在手的样子不禁暗自感慨,为何她总有办法制服那些刁钻稀奇的人,脑子里的想法也从未令人捉摸透,看似歪理邪说,却又句句在理。 他瞧不上那些做法,心底里却总是酸溜溜的,就像上次徐珞冷不防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法,他再不甘也悄悄学了来,出其不意地使在那周康身上,为的是让徐珞瞧瞧她能做到的,他也一样能做到,谁让那清泉总说他妹妹那是小聪明中的大智慧,他是万万不及的。 而今日这一幕,他未置一词从头看到尾,越看越是沉默,心里也越发觉得这个妹妹不寻常。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使劲咂摸这个感觉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这种无赖又让人无从辩驳的人仿佛…与那清泉有些相似! 难不成她才是师承清泉的人? “刘大人,你在官多年,这些道理想必不用我说也是熟稔于心的。”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镇国公府在朝堂上地位之高,在圣心之中有多重,全看眼前这活生生的徐庆之便知,当年他抗旨不遵未被诛九族,只是被贬黜了襄平,而今又可能继承一品公侯之位,圣恩优渥已不用刻意提及了,偏自己还以身试法,简直是以卵击石!想到这刘秉章原本因疼痛而隆起的后背又矮了几分。 徐珞话锋一转,褪去了方才的严声厉斥,柔声道“念在我们两家多少有些渊源的份上,不如各退,我镇国公府不追究你的诬陷之罪,你也可免圣上的责罚。” 第40章:偿还 几番跌宕起伏下来,刘秉章的心时而高悬时而如坠寒冰,后背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浸透,此刻听到徐珞话里另有转机,心里不免痒痒起来。 徐珞说的有些道理,硬碰硬他是碰不过镇国公府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碰别人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不管怎么做都是不落好,此事若真的有别的方法,他倒是宁愿一试,先保全了自己再说。 见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徐珞心里有了八分谱儿,她弯腰捡起脚后的那本账簿,音色澄亮地说道“刘太守,此间所记载的十八万两,虽说我徐家尚未查证,可你这里记载的倒并非作假。既然你我皆觉得属实,那你搜刮来的这些钱便从哪来回哪儿去吧!” “什么?” 徐珞继续说道:“待我们回了镇国公府后细细查看账目,镇国公府历来忠良,断不会做出收受百姓的血汗钱的事。若是祖母他们真收了你这些东西,我们定会如数偿还!”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刘秉章的两只眼睛瞪得简直要掉了出来!这什么狗屁办法,你自己也说了若是属实便如数偿还,可谁知道你回去之后差不差?若是你昧着良心两说不属实,那他这十八万两银子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再说他府中哪还能再来十八万两银子还?即便是有,脑子傻掉了才会还!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这看似小巧的人儿实则是鬼迷心窍,什么两全之策,还不是为了保全她镇国公府的名声,要拿他做牺牲! 当着这满庭的百姓说什么不收受百姓的血汗钱,呸!他往京城镇国公府送了那么多钱,也没见老太太手软说不收了,现在摆什么清高? “怎么?刘太守你不想还?”见刘秉章思量许久,徐珞垂着眼睑冷冷的问道,“难不成刘太守是因为账簿有假,不敢了?” 刘秉章不语,账簿不会有假,他年年给自己的妹妹送礼,叫她拿去笼络镇国公府里的人,在老夫人面前挣几分尊荣,是以银钱器物桩桩件件他都记录在册,徐珞看的那本册子一分银子都不多一分钱也不少。 只是他凭什么要相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十八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若是厚着脸皮不认,我一个五品小官能跟你一个一品大员要钱去? “还是说,刘大人信不过镇国公府?” “哪里哪里,镇国公府乃国之栋梁,言行处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这个别说我信,满天下的人都信,可卑职实在是没有钱偿还。” 你愿意做好人,你便去做,没人拦着你,可若是让我出钱,想都别想!拿别人的钱买自己的清誉,真是个会算计的小丫头! “没钱?”徐珞手托着下巴点了点头,“我听说刘太守的府宅占了十余亩,亭台楼阁、水榭小桥,样样都是拔尖的,丰平城的唯一一条河还是从你家经过,听说刘府就像是塞上的江南一般,风景绮丽呢!如此奢华的府院,刘太守怎的说没钱?” 刘秉章在心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关你什么事? “刘太守,你的年奉不过二百两,哪来的钱盖这么一座府邸?”徐珞又加善意地提醒他收入不高却得来这么好的院子,除了贪还能是什么?刘太守听了脸上一阵通红,只听她继续道“你若是识趣儿,便把你赏给几房姨娘们的钱敛回来些,还给那些可怜的人,别让我们镇国公府替你受了这不白之屈。” “不白之屈?小姐,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什么事实?我徐家有诏令你为我们敛财吗?你若是拿出证据来,我便信你,拿不出来就乖乖把银子散了,我们徐家可不会白白为你背这个黑锅!” 场外的人听说徐家小姐命令太守大人把钱还给他们,一时又惊又喜,惊得是不敢相信会有人如此命令太守,喜的是未曾想过自己的钱会被还回来! 一时间徐家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顿时高了起来,从前因这刘太守打着徐家的旗号搜刮百姓,不少人对曾经敬重的镇国公府产生了厌恶和抵触,都以为徐刘两家是一伙的。 而今日这番情形倒并非刘秉章口中所说的那样,不仅不是一伙儿的,看起来更像是对立的两伙。 好奇之下,他们也想的明白,不管这两伙人怎么争,能拿到失去的银子才是要紧的,谁让他们拿到银子,谁才是令他们为其竖起大拇指的。 想到这,一伙子人都开始应和起徐珞来“太守大人还银子,徐国公乃救世忠良,怎么会收你的贿赂。” “对!原来你变相地征收赋税是为了中饱私囊,现在还要把罪名扣在镇国公府头上,刘太守好黑的心呦!” 一道道刺儿的声音灌进了刘秉章的耳朵里,他心里又气又急,这帮刁民跟着瞎起什么哄!哪里都有他们! “怎么,刘太守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觉得百姓的话不中听了?”徐珞上前讥讽“你若是不还,想必他们还会说出更难听的来,要知道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钱就是船上的帆、墙头上的草,见风使舵!谁拿了他们的钱他们就跟谁没完!” “你!”刘秉章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怎么就这么歹毒!”刘秉章忽的想起徐庆之曾说他诛心,可看着眼前这个牙都没长利落的小丫头,他觉得这人做起事来更是诛心,小小的人儿就这般狠辣,算计起来不与人留余地,究竟是谁更狠厉,徐庆之难道看不出来吗? “刘太守,话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要么告你个诬陷忠良加收受贿赂的罪过,被这一城的百姓用吐沫星子淹死,要么你就散尽家财,规规矩矩地做你这丰平城的太守,两相权衡,看你自己选哪个。” 刘秉章低着头思量了片刻,再抬头时,额上凝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是背上的伤疼的还是心里为那十八万两银子疼得,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那身姿颀长的男子,恶狠狠道“徐庆之,你养了个蛇蝎的女儿,你难道不自知吗?” 第41章:散财 这样说,便是答应偿还了?徐珞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笑。 “我的女儿从不把歪脑筋用在坏处,这个刘太守你大可放心!” 徐庆之话毕,“噗”地耳边传来两道憋不住的笑意,他回过头去看,却见是自家的那双儿女,眼底闪着流光不知在笑些什么。 难得默契的两个人在这一声笑后四目相对,探寻地瞧着对方,徐衍嘴角的那抹嘲笑一览无遗,他笑是因为父亲的那句话,他能那样说就证明他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那些歪脑筋什么时候用在正经处过? 徐珞瞧见他那副模样,狠狠地瞪了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他不应该笑徐庆之吗?这么刚正直爽的徐庆之用话噎其人来也毫不含糊,如同冰山上绽开了鲜花,多么难得的事! 他居然还来嘲笑自己,愚昧的小孩子! 后背的伤在汗渍的浸染下越发疼痛,加上徐珞等人的言语刺激,刘秉章此时已是心力交瘁,脑子里却清晰地在骂着那一伙人“比强盗都无赖!” “大伙听着,刘太守自知仰仗镇国公府才有了今日,得丰平城的百姓们十年爱戴,故此意欲遣散家财回馈诸位的厚爱,现以十八万两白银呈敬,即日起大家可与太守府宅门外领取。” “哎呀!”大伙一听,满心的激动不知如何表达,尽在一句感慨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跪地道谢“多谢国公小姐,多谢国公老爷…”也不管他们是不是镇国公侯。 刘秉章听见徐珞如宣判一般的言辞已是急火攻心,现下见自己老底儿都被掏光了,被感谢的竟不是自己,而是把他害得即将家徒四壁的罪魁祸首,气恼地紧紧攥住自己身上的朝服,一口气没提上来,直直昏了过去! 徐珞瞧着昏过去的刘太守冷哼了一声,上前对他的夫人李氏说道“烦劳刘夫人把太守大人的事吩咐下去,徐家会着一个人盯着你们把这件事办齐整了,刘夫人别误会,我这么做只是想来日给刘大人还钱的时候好踏实些。” 李氏听着她方才那话便觉得心里头不自在,叫他们把钱散了,还要留个监视的,这摆明了的信不过他们,质疑他们的人品,桩桩件件算下来,李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这下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财两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碰上这么个混不吝。 不等她骂完,府衙外的百姓们也不顾差役的阻拦,一股脑冲到了刘太守夫妇面前,跟她要银子,若不是周康跑得快,挡在了他们前头,她真怕哪个不长眼的把昏迷的夫君踩伤了! 这边的话交代完,徐珞回过身来便向徐庆之福了个礼,“谢父亲将此事交由我处置。” “这便算完了?”徐庆之不解的问道,刘太守诬陷他们为盗贼同伙,偷了他的珍珠翡翠钏,她便要他把家财作为代价赔了进来,像是她的作风,只是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顺着她做了。 徐珞摇摇头“这只是个开端,往后他拆借银子还是个头疼的事儿,拆完了,皇上的罢免抄家的圣旨估计也就到了。” 听到圣旨二字,徐庆之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看来这小丫头也想到了要秉公处理,若是她说一句到此为止了,那他真要对这个小丫头多加管教了。 几个人正欲出门就见玉玲忽然出现跪倒在他们面前,涕泪纵横,因疼而失去血色的唇艰难地起合“还望大人小姐救救我们父女。” “玉玲姑娘不必再求,人当先自救再求他救,你选了旁的路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过你倒是可以去太守大人那领回你失去的银子,与你父亲回乡安顿吧。”说罢一行人就朝着府衙的门外走去了。 玉玲听徐珞此言顿时恍然,原来小姐要刘太守偿还征收的银钱为的是体恤他们这些有苦难言的平头百姓。意识到这一点,玉玲心下不禁暗自懊恼,自己本有机会叫向那刘太守讨回应由的公道,可因为一己之私畏惧了太守夫人的势力,不仅不得正名还险些被人算计了去,幸而有威武将军一家在,她的下场才不至于更惨。 可是这样一想,玉玲的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她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他们拖下水之后又为了自己弃他们于不顾。 “请各位恩人原谅,玉玲…玉玲也是没有法子不得已才为之啊!”言辞悲痛,她似是从心门里吼出来的一般。 一行人回过头来看着那懊悔不已跪倒在身后的女子,头几乎要扎进身前的土里,两只手的半截手指因为用力深深嵌在了掌心。 “走吧,”徐庆之对身侧的人说道“你母亲在车里怕是要等急了。”说罢便率先走了出去。 先前因为汪琼露身子弱,加之性子又是个文静内敛的,看不得这些打打杀杀,怕她受了惊便着令下人在府衙不远处的大道上照看着,现在他们被官府的人以缉拿盗贼的名义带走久去不归,再耽搁了怕是她要担心了。 徐珞见徐庆之提步走了,她便也紧了两步追了上去,脑子里却还是玉玲跪在地上的画面,她那股子压抑的愤怒、愤怒之下的懊恼,徐珞看得分明,只是玉玲她不需要原谅,她的软肋被人拿捏住了,自己又束手无力,只能仰仗别人的救助才能活下去,那个情况不明的时候太守夫人就是她的那根救命稻草,想要救她的父亲,想要洗刷盗贼的冤屈,她就只得依附于那人。 谁还没有点私心呢,就像她百般算计散尽了刘家的家财这件事,她原本可以听徐庆之的话,开诚布公地到圣上面前辩一辩理儿,直接向圣上那里讨个清誉回来不比她这么折腾来的更为畅快吗? 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知,非要自己折腾这么一遭才算了了,说来说起还是为了解掉心中的那口恶气。 所以玉玲的心思她可以理解,只不过这些话已没必要再说了,秉性这东西是难以根除的,就算她今日说了要玉玲定下心性来,她也未必做的到,穷苦人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说了也是白说。 第42章:书信 出了府衙的门,徐珞就借口如厕跑进了路过的第一个小巷子,待到身后没了熟悉的身影,她故作慌张的脚步才渐渐缓了下来。 脚步才落定,便觉一玦紫色的身影飘飘然落定在旁。 “参见阁主” 徐珞回过身来就看到对面一双柳叶弯弯的细眉下如墨一般黝黑的瞳目,眼窝中间隆起一柔和的线条,小巧圆润的鼻头衬得她柔情无限,樱桃小口轻轻抿住,话还未出口便给人一种欲说还休时的神往。 “唐小哥,早知道你生的这般好看,卖什么糖葫芦,咱们临渊阁的美人们交给你岂不是正好。” 那活生生的美人儿不是襄平城内卖糖葫芦的唐小哥又是谁?从前见到的粗壮汉子,原来竟是个唤作司棠的女娇娥! “阁主抬举司棠了,”闻言司棠地下了头。 “把我引这里来所为何时?”话不多言,徐珞直奔主题而去,她从府衙出来便瞧见临渊阁的暗号不起眼的趴在一个孩子的衣服上,像是孩子们胡闹的涂鸦,这是他们在外时互相联络的方式,若无紧急的事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留下。 “司棠是来向阁主请罪的!” 请罪?徐珞两道英气的眉毛渐渐拧在了一起思索着,不等司棠开口,她恍然间了然“太守夫人李静茹?” 司棠本就垂着的头又低了三分,什么都逃不过阁主的眼“是!” 难怪她与那刘太守正是焦灼之时凭空杀出来个太守夫人,原来是有这个女人做了背后的推手。 “司棠不知阁主早有对策,是以搅了阁主的局。”原本她见阁主与刘太守正是胶着不下,怕主子吃了亏去,便紧急想了对策如何破局,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先从那刘夫人处下手。 丰平城人皆知刘夫人善妒,可惜她早已人老色衰,不得刘秉章的宠爱,加之府里的那些略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李静茹祸害地七七八八,在刘秉章面前更是没了信任,可到现在刘太守也未曾不休弃她,反而供着她,估摸着她的话刘太守应该能会听进去。 当时司棠想起那名跪在地上的那名唤作玉玲的姑娘,她虽生的不是那么漂亮,却也略有几分姿色,要紧的是她年轻,想到这里她便计上心来,正巧有这现成的人可以借来用用。 “属下办事不周,还请阁主责罚。”言罢做出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徐珞瞧见了倏地笑了出声“此事不必过多自责,你的用意我明白,况且这件事若不是有太守夫人这么一着,我那胡搅蛮缠的一招治得了刘太守一时,想要脱身却没那么简单。” “是”听到徐珞这般说,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要事?”阁里的规矩即便是司棠这种在外的人应该也清楚地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是不必要紧急联系的。 “回禀阁主,属下在后厅外听到刘太守与李氏屏退下人和张大夫后,密谋给一位公主写信,具体是哪一位,属下听得并不真切。” “公主?”徐珞不禁冷笑一声,刘秉章能接触到的公主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哪位,除了他那位表妹舞阳公主还能有谁? 只是徐珞心中有所不解,听说舞阳公主的母亲是刘家嫡出的大小姐,刘展江的亲姐姐,怎么?他们与庶出刘展鸿这一支也很亲近? 可是方才刘秉章的样子倒像是与刘家的当家很是不满,不像是很亲厚的样子,难不成是在人前做样子? “因是耳语,属下并不知悉他们信中的内容,谨慎起见,阁主我们是不是要把书信拦下来?” “拦得住一次,还能拦得住下一次吗?笔杆子握在他们手里,咱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的!” “阁主高见,属下自愧不如。”原本想着趁那信差还未走远,她便替阁主拦下算了,将这隐患扼杀在幼苗里,待到司棠听了徐珞的话后,这个念头便打消了,确实如阁主所说,她拦得了这一次,却拦不了下一次,难不成为了阻拦他们之间的通信她还要一直盯着不成? “一路上跟着我们辛苦了,眼看还有三五日就要进京了,这里的事也了了,你便先行回京吧,注意舞阳公主那里有什么动态。” “是!”得了吩咐的司棠应了声便又如同来时的那般纵身而去。 徐珞也三步并两步地回了自家车马所在的位置,刚到了那就瞧见母亲掀着马车帘子对着与现在车前的父亲说着什么。 见她回来,汪氏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徐珞看得出她那笑里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畅快,是发自内心的笑。 “母亲,珞儿回来了。”汪氏笑盈盈地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她上车。 徐珞一瞧汪氏这架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自己又免不了这顿数落了。 果然才一上车,母亲跟父亲敷衍了两句便着人把帘子放了下来,板着脸盯着她,“你这个丫头,母亲教的是白教了吗?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如厕怎可以自己去?我知道你不愿在马车里方便,可你也不能不让人陪着去,万一出了什么差子,你岂不是要母亲拿命去交代?” “噗……”徐珞听了一下子笑出了声,母亲心疼孩子再怎么着也得有个度,可她这母亲,恨不得天天把他们兄妹二人拴在眼前,保护欲也太强了些。 好在他们俩都是有主心骨的,从小不愿受拘束,这才少受了些管辖。 “母亲,珞儿虽不是武功盖世,也比不了父亲的拳脚,不过凭自己的本事是不会有事的。” “就属你最能狡辩,你切切记住,京城不比别的地方,那里的规矩要比咱们那襄平城繁琐的多,人情事理一样都含糊不得,别怪母亲心狠管教地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能让人因着咱们是远来的人不懂规矩而小瞧了去。” “是是是……女儿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女儿定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好好学规矩。” 徐珞见她一副担忧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便什么也不说,把头看向了外头。 旁人说她母亲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可她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她晓得规矩在高门大院里生存的重要性,晓得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步态举止,她虽不会说,但这些细节瞒不过人。 第44章:面首 信差见李八一副鄙夷的模样,心里越发好奇,那个长相俊美身姿不凡衣着富贵的公子哥怎么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公主府的大门?这公主府的家仆怎么对他的态度前后如此之大? 可李八正在气头上,自己一时也问不出来,心里越发地焦急,那不知名的公子哥手里拿的可是自己的差事,若是不知道是谁给带走了,到时候他可怎么向太守回话?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李八这下手,忽的灵机一动:“是是是,爷受委屈了,这什么身份的人敢冲您撒火?” “身份?他就是个没身份的面首!”话刚一出口,李八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方才愤愤的眼神顿时染上了一抹恼羞,没好气地说道“快滚,这没你什么事了。” 面首?公主养的小白脸?回过神来这信差的脸上顿时通红,但转念一想,当小白脸的是那吴公子,人家都不害臊,自己这么难为情做什么? 既然差事了了,他还是打道回丰平城吧。 吴公子拿了信,直直往公主的寝殿里去了,一路上都不曾有人拦他。 吴公子脚下轻快,边走便琢磨着此时公主应该已经晨起了。 果然,才到寝殿门外就听得屋内丫鬟婢子们端盆递水的声音,他也不等人通禀,把手里的信封往怀里一揣就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打开门就瞧见公主已经洗漱完毕,穿戴齐整地坐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婢子手里拿着梳子正一下下轻柔地为她打理头发。 吴公子进屋,几个丫头瞧见了就要请安,就见那俊美的男子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做出静音的手势,他这幅雀然的模样引得几个女婢们顿时羞红了脸,乖乖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走到公主身边时,他接过那婢子手中的梳子轻柔地开始为公主篦头发,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精心照顾一般,让人瞧了艳羡,几个知趣的丫头见状掩了唇角的笑悄悄出去了,把房间单独留给他们。 姓吴的公子一边替公主篦着头发,一边思量着什么,忽的被什么绊住,自己来不及收手,再看时那把喜上眉梢的香木梳子上就多了两根黝黑的长发。 正在闭目养神的舞阳忽觉头皮有些痛,不悦地挣开眼睛,昏黄光滑的铜镜里映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里又惊又喜,他怎么会在这? 刚要开口询问,忽的想到之前的事情不由地板起脸,一张明艳精致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威严。 吴公子一瞧,心里不由暗自钦佩,皇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气度不凡,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人从心里敬畏,这是他再怎么修炼都到不了的境界。 “请公主恕罪,向昊不是故意的,”作势吴向昊就要跪倒在地。 舞阳公主面上虽冷心下却是不忍,在吴向昊双膝触地之前便示意他起来,冷着脸带着几分怒意继续道:“你怎么在这里?”言语中带着几分严厉的呵斥。 “向昊不请自来,还望公主不要见怪。”虽没有跪着,但他仍旧是垂着头回话,舞阳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有些伤感,不过是训斥了他几句,就这样与她生疏了? “什么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 “向昊知道公主还在生气,也不敢奢望公主能够原谅我,今日我委实忍不下心中的相思之苦,一早就跑到公主府外候着,就是想着远远地瞧公主一眼,只一眼就好,”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发低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叫公主这个女子都觉得逊色了几分,心里越发不忍。 “可方才我正在外头等着公主,就瞧见公主府的一个下人与一个给公主送信的家仆争执了起来,我担心那下人不肯送信耽误了公主的要事,就急忙接了信送过来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将那封信从怀里掏了出来。 这样体贴的人叫公主如何还硬的下心肠去,她嘴角挽上了一个宽慰的笑接过那封信,“难为你了。” “公主严重了,向昊为公主做什么都是情愿的,”说罢他紧紧握住了公主正要收回的手,生怕公主不信似的。 舞阳公主将那封信正过来,看到上面略感熟悉的“公主亲启”几个字样,不由眉头蹙了蹙,这是… “送信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是丰平太守的家仆,旁的就没再说了。” 丰平太守?就是外祖父的那个庶孙,自己的庶弟?他们之间有段时日不曾往来了,今日怎么想到给她一封书信。 一边琢磨着一边将那书信展开,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将信的内容从头看遍,甚至还回过头看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 吴向昊见舞阳的脸色越发难看,心里不由好奇这信上的内容,到底里头写了什么,方才公主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怎的半盏茶的功夫脸色就如此难看? “公主?” 舞阳公主仿若没有听到他在唤自己一般,脸色仍旧铁青,微微眯起的眼睛不知在思量什么,握住信笺尾部的那只纤若削葱的手渐渐拢了起来,紧紧钻成一个拳头,那封信在她手里也被这股力道捏的没了形状,凝在一团。 吴向昊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敢再度开口,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个徐庆之真的太过分了!竟然敢纵女行凶!即便他被皇上封为一品公侯,耀满京城,荣归故里也不能如此放肆!”说罢,那只握住信张的手拍在了梳妆台上,几张被蹂躏的纸失去了主心骨般掉落在地上。 吴向昊见公主如此气愤,因着好奇便弯下腰将信拾了起来将纸用手熨平,见公主并未反对便打眼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不由心惊,这信上写得竟是那徐庆之不仅收受贿赂,还纵容女儿鞭杖五品太守! “公主,我就说了这徐家太过分,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你看,现在又出了…”吴向昊看见这封信惊吓之余更多的是一抹不可言说的畅快。 “你给我闭嘴!”舞阳公主一道严厉的声音出口,整个屋子刹时静了下来,吴向昊知错,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第45章:愚忠 沉默了许久,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吴向昊垂首抬眼瞧瞧望了一眼公主,正对上公主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自知做了什么亏心的事。 舞阳公主见他低首认错,面上的颜色缓了缓,声音里却依旧透着寒凉:“上次的事处理干净了吗?” 吴向昊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地,赶紧回话:“妥当了,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留。” 闻言舞阳公主长舒了一口气,落在吴向昊身上的目光不由向旁处撇了过去,想到上次他派人拦截圣旨的事,她不由地头疼,若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连曹有德那阉人一起除了,要么就别出手,他们虽然把派去的人灭了口,可只要曹有德在御前嚼上两句舌根子,这件事怕是就瞒不住了,拦截圣旨可是挑衅皇家威严的死罪。 见舞阳公主的脸上写着极大的不满,吴向昊转了转脑筋,不能叫公主总抓着自己的辫子不放,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怎么能轻易被她弃了“公主放心吧,为了祸水东引,我特地把镇国公府的东西留在了那里,就算旁人查起来,也只会怀疑是他们镇国公府的内斗,而不是查到我们头上。” “你这边亲自着人去做的,我自然放心,只是刘秉章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徐庆之结了仇,现下竟然叫我来替他解围,真是愚不可及。” “公主勿怪,刘太守也是想着为您分忧才不小心被人落了把柄。” “糊涂,办事不利还高举旗帜那就是愚忠,我要那等蠢货来做什么!” 吴向昊本想着为刘秉章做开脱,不成想反倒在公主的气头上添了一把火,这下他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毕竟他也是才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可是内心里确实气恼的很,若不是徐庆忠的反对,现在他恐怕早就是朝服加身了,哪会到今日还受公主府一个奴才的气! 终于死了个镇国公,没想到皇上竟然将那远在边关的徐庆之给升调回来,做了那镇国公的位子,一个被废黜的罪臣竟然也能不降反升坐上人人艳羡的一品公侯!而他花尽了心思,费尽了银两却不过是公主面前的红人,比不得官宦人家被人高看一等,这叫他怎么不嫉恨。 “好歹刘太守也是您娘舅家的兄长,他这般作为怕是担心因为镇国公的晋升而令您受了委屈。” “罢了罢了,叫那刘秉章吃个教训算了,此事不必再多做文章了,现在正逢多事之秋,还是少惹些事端为好。” “是,那我替公主回了刘太守的书信?”吴向昊试探性地问道,舞阳公主默不作声,眯着眼睛继续养起神来,昨日天气闷热,她贪了几杯酒,喝得有些多了,今日晨起头仍觉得有些微胀。 吴向昊见公主面上复又是那平静恬淡的模样,便捏起手里的梳子继续为她篦起头发。一根根青丝在手中轻轻翻动,他摸着如丝丝绦带滑进心头。 第46章:进城 原本五天的脚程,徐家的马车又多在京城外停留了一日。汪氏特意安排了刘嬷嬷和许嬷嬷二人对带来的丫鬟们进行规矩教导。 说是教导下人,实则还是汪氏放心不下徐珞,她在襄平城那地方野惯了,一路上虽有刘嬷嬷在教导,可她的性子总是静不下来,没说两句就嚷嚷着要去马车外头与父亲一同骑马,汪氏拗不过,只得由着她。 学了一路的规矩,怕她也没记住几个,眼下就要进京城了,她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亲手将自己送上砧板等着人宰割嘲笑了。 汪氏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学规矩的丫头们,那头许嬷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再瞧瞧这头的徐珞,汪氏的心顿时灰掉了大半截,不由叹了一口气。 现下马车每往京城走一分,汪氏的心就被碾压一分。 此番回京,不知还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霜刀剑。 可看看马车内的一双儿女,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管前头有什么,她都要扛着,折了性命也要把这两块心头肉保护好。 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帷小油车在十几个人的拥簇下入了城,车帷上挂着的五彩琉璃绣带在车身的晃动下一摇一摆地雀动着,似有什么喜事似的。 街边的百姓们远远瞧见这一车马队,自发让开路来,京城里常有富贵人家车马裘衣穿井越市,各种各样的阵仗他们都见过,眼前这种略显寒酸模样的也就见多不怪了,街边的人打眼一看便都自行让开了。 唯一吸人眼球的便是马车前头一匹人高的骏马,四肢矫健,毛色锃亮,一眼便知这是一匹不凡的马。 纵目望去,马上的那人身长八尺,背影宽厚祈秀,坐在马上身形稳如泰山,面色威凛,一副大将风范。 众人瞧见了忍不住咋舌称奇。这富贵人家穿越闹市从来都是趾高气昂,而这一行人不仅看起来身无长物,还透着股子穷酸气,为首的那人却又气度不凡,与这一身的行头格格不入,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的看着这般乍眼?莫不是远来投奔贵戚的? 一个这样盯着马车琢磨,渐渐引来两个三个,不知不觉间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多了嘴就碎了起来,正在小憩的徐珞渐渐被围拢过来的声音吵醒。 “母亲,我们快到了吗?” “是啊”娇脆的声音将陷入的汪氏拉了回来“快了”,说着话汪氏轻轻闭起了眼。 “母亲您有心事吗?” 汪氏没有说话,睁开眼睛时面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珞儿,进了京城之后,你要听话!” 徐珞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汪氏,那张挽着笑容的脸看不出任何端倪,她才爽朗地应了声“放心吧母亲。” 马车摇摇不知过了几何,终于在一座庄严巍峨的府衙前停了下来。 马车随行的书玉上前掀了一角车帷,将将把一张瓜子脸露出“夫人,咱们到了镇国公府了。” 两个孩子皆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刘嬷嬷和许嬷嬷二人相视一眼便各自动起身来。 马车外的下马凳已经摆好,刘嬷嬷率先起了车帷踩着凳子下了马车,站在下头迎着。 许嬷嬷在上打着车帷,将汪氏从马车里搀扶了出来,交到刘嬷嬷手里,紧接着又把自家的少爷小姐请了出来。 徐珞一下马抬眼便瞧见了“镇国公府”这恢弘大气的牌匾高悬在两扇敞开的朱门之上,门上凸起的赤金门钉配上府前的几根朱红门柱好不庄严。门前宽敞的板石路台,两边各立着一只象牙白的狮子,防门守院,看着格外的显贵。 镇国公府的人早得了徐庆之派人传来的信儿,便在门外候着,现下见主子来了,几个人连忙上前请了安,徐庆之看着眼前依旧光鲜的镇国公府,又瞧着底下跪着的新面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 这里是他最怀念的地方,如果可以,这也是他最不愿再踏足的地方。 “父亲在想什么?”徐衍上前问道,自从知晓回京一事起父亲的脸上总是流露出这种若有若无的思量。 “没什么,为父在想,当年于家门一别,你们兄妹尚在襁褓,如今归来,为父已老,你们也已长大,不知你祖母这些年来可否安好。”他写来的家书无一收到回复,就连他托人打探徐家的消息,也不曾有个结果,若不是大哥出事,恐怕母亲至死也不会给他去只字片语。 “祖母温恭仁慧,定得上苍庇佑,身体康健。”见徐庆之触景伤情,徐衍贴己地上前安慰道,眼底里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黯然。 “人都已经在门外了,父亲进去亲自瞧瞧不就知道了,难不成父亲是做错了事,怕祖母用藤条打你?”说话间徐珞搀扶着汪氏到了父子二人跟前。 她这俏皮地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发笑,堂堂大将军竟然怕被母亲揍而不敢进家门,这与他平日里一脸正气的模样可是大不相符,两厢一对比,那画面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经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如雨后初霁般,让这些赶了一个月路的人如同卸掉了一直扛在身上的千斤重担,顿时松懈了下来。 就连徐庆之的脸上也被自家小女儿的这话逗得翘起了嘴角,只有汪氏一人,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她看得到徐庆之那张故作轻松的眼底并没有任何笑意。 怕被打?比起不闻不问,他宁可被徐老夫人打拿几下吧! 汪氏上前柔声道,“咱们进去吧,不要让母亲久等。” 徐庆之闻言,回身握住了夫人的手,一双苍穹有力的手微微收了收,感受到他的用意,汪氏面上挽起一个温婉的笑容,随着他的脚步而轻启莲步。 旁人瞧见了,都在心里羡慕这对神仙眷侣,原来老爷夫人的感情真若坊间的传闻那般好。 而这一幕落在徐珞眼里,倒成了另一番滋味,他们的感情确实是好,但更多时候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成分在,如刚刚那盈盈相望,与其说饱含深情,不若说他们是在互相鼓励。 第47章:祖母 绕过层层回廊,徐庆之携妻带子地被引到了厅堂,一路上绛红色的走廊两侧栽满了翠株花蕊,与廊间的清风交相辉映,走在这漫漫迂折的廊子下,别是一番滋味。 徐珞一双乌木的眸子矍铄地盯着前方,下颌微敛,脚下的步子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规规矩矩地踱着。正前方有丫鬟引路,父亲母亲恰又在他们兄妹二人之前,所以徐珞并不担心会走失,直直盯着前头的双眼用眼角的余光粗略地打量着这镇国公府。 百转千回的走廊用上等的紫槐木镂空雕花妆点着,十丈之内的廊柱旁左右两边各挂着一盏八角宫灯,廊边的座子上皆被擦拭地锃亮,不远处各站着几个屏气凝神的丫头,远远见了他们走来,齐齐屈膝低首福礼,动作整齐划一的靛蓝小袄规规矩矩的模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怪母亲叫她好好学规矩,汪氏是在这镇国公府呆过一段时日的,府里规矩的严苛想必也是知晓的,想到这礼数周全的高门大户,再想想自己不收拘束的女儿,难免会担心她被人耻笑了去,说她是穷乡僻壤里长大的野丫头,半点规矩都不懂,连这府里的丫鬟都不如。 徐珞想到这,瞧着汪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并不瞧一眼周围用探寻的目光打量他们的丫鬟,径直跟着父亲母亲向前走。 门房外站着的丫头见到这情形,不由心底里赞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长相不肖说有多俊朗出众,那浑然天生的仪态却是让人分不开眼睛,一点儿也不像是在那穷苦之地长大的孩子!” 一家人沿路走到康慧院,立在一旁的丫头打手撩起了帘子,见他们走近福了福身子,脸上堆起了适宜的笑容“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老夫人早早就叫奴婢在这候着了,您快些进去吧。” 汪氏瞧见那熟悉的脸庞不由心生一股子亲切,朝着那丫头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厅。 书玉跟在后头,替小姐搭了把手,方才瞧着那恢宏气派的庭院就觉着开了眼了,现下进了屋子才知道什么叫富贵晃眼,地上那平整如镜的青花大理石,顶上隽着五彩的八仙渡水图,中间垂下一盏漂亮的琉璃彩,一水儿的梨花木的家具,显尽了荣华。 从前她觉得小姐的宝匣是这天底下最富有的地方,而现在看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镇国公府的一间宅子能比过她家小姐的好几个匣子。 “不孝儿庆之,向母亲请安。”徐庆之进了屋径直朝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厅间的主座前,徐珞抬眼打量眼前那身着五福寿纹苎丝小袄坎肩的老人,慈善的眉眼间染着一抹愠怒,翡翠水滴玉石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颈纹前晃动。 “镇国公好大的架势,一个时辰的路程进京便知会老身在此候着,是要我亲自迎你吗?”徐老夫人冷嘲的话毕,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 “母亲这是说哪里的话,庆之怎会如此做想,他是担心贸然进京唐突了您,才着人先行回来报信。”汪琼露见婆母动怒,心底有些不稳,面上却仍是笑盈盈地回话。 “国公夫人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说话也硬气起来了,老身多有得罪了。”徐老夫人阴阳怪气地说了这番话,屋内的气愤更是低到了几点,忽的,满屋子的安静突然被噗嗤一阵笑声打断,徐珞闻声望过去,就见一穿着嫩青攒花裳,颈间戴金玉玛瑙坠子,腰间盈盈一束的女子在掩面窃笑。 “母亲惯会玩笑,二哥二嫂才回来,您就这样拿他们打趣儿,知道的您是返老还童,不知情的还当您怪罪他们这些年来一走了之呢。”说完,她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 徐老太太闻言,脸上的怒气不仅未消,反而更盛了几分,“我哪里敢开他们的玩笑。” 这一句话的分量,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心下都明了,老太太这样说,明摆着还是对那件事介怀,对眼前那个女人介怀,更对自己的儿子介怀,徐家险些被抄家灭族的那一幕,她尤历历在目。 “母亲,都是孩儿不孝,怪不得…” “孙儿、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禄安康,百岁吉祥。”徐庆之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自家的一双儿女打断。 叩首间徐珞侧眼瞧了瞧跪在身旁的徐衍,他怎么跟自己如此同步,难不成真是心有灵犀? 稚嫩饱满的额头轻轻触地,徐珞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父亲平日里带兵领将的机智怎么丝毫就没带进这宅子,全丢给了襄平的那些战马不成?老太太话里明显是在对汪氏不满,他却要在这个时候替她说话,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给别人找不痛快吗。 徐老夫人听见堂中脆生生的两道声音,不由打眼瞧了瞧,这一瞧倒看见了两个珠玉一般的小人儿,双双恭敬有礼地跪在了她的面前,嘴里向她念着祝词,一声声地敲打在她的心头。 这是她的孙儿孙女啊,当年他们离京时连满月都不曾出,皱皱巴巴地躺在襁褓里撕心裂肺的哭,她只瞧了一眼就叫人把他们连同自己那不孝的儿子送了出去,而这一眼竟成了她多年来的念念不忘,她那孙儿孙女拧着眉头哭泣的样子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扯着她的衣服问她要手里的蜜饯吃,而当她伸出去手的时候才发现这竟是梦。 如今他们站在面前喊她祖母,她竟有些不敢认,不知怎的那双松垮的眼窝里渐渐盈满了一汪水。 “起来吧。”年迈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的颤抖,厅间的几个人皆看得出老夫人的情绪有些波动。 “谢祖母。”徐珞与徐衍起身朝着面前温恭慈善的老人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徐老夫人被他们感染,嘴角也微微上翘了分毫,随即便掩去了痕迹。 老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夫妇二人,掩在袖间的手露出了半截,柔柔向上扬了扬,示意他们起来。 徐庆之见母亲的神色好转,便弓腿起身,一双手下意识去扶身旁的女子,她身体不好,他时时记着,见不得她受一点的伤。 而这一幕落在徐老夫人眼里,就别是一番滋味了。 正待徐老夫人开口,屋外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小跑,人还未到,嘴里便高声呼道:“不好了!” 第48章:残花 “没规矩的毛小子,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说话的正是方才为他们打帘的玉屏,那毛小子被训斥后面上仍是焦急,却直唯唯诺诺地点头。 徐珞琢磨着这主子们都在厅内,这丫头训斥起人来却丝毫不含糊,想来在老夫人这是有些分量的人儿。 “玉屏,怎么回事?”问话的是李湘兰,刚听见有人在高呼不好,什么不好?难不成是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福贵,主子问话还不赶紧上去答。”玉屏手里的帕子一把甩在那福贵身上,先前跑的跟见了阎王似的,现下主子问话倒成哑巴了,新来的里怕就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家伙,还被派到这来。 “回主子,大夫人她…她…” “大夫人怎么了?”福贵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完整,徐老太太不由心急,大夫人沈如眉可是她最贴心的儿媳妇,打从她嫁过来,婆媳二人就亲如母女,事事样样都想着彼此,可惜长子徐庆忠因病离世,儿媳沈氏不堪遭此打击,竟一病不起,如今在床上卧了一月有余。 为了给她看病,徐家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开了不少方子,抓了不少药,可终究是没见什么成效,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大夫人这病是心病,吃再多的药也于事无补,只能吊着精神,只等她哪天想开了。 终于,前段时日她才肯进食,模样也好了三分,请大夫来瞧也说是好转的征兆,一家子这才放下心来,怎么今日这病情突然又急转直下了? 老夫人抓起手边的龙头拐杖就要去大夫人所在的兰芳院瞧瞧,慌乱之下却把手杖拂倒在地,徐珞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两只柔嫩的小手搀在了老夫人颤颤巍巍的手手上。 徐老夫人慌乱的神情在握住这双小手时像是溺水之人捉住了一根浮木,顿时平静了三分,她看向徐珞的神情不免沉了几分,眼底闪过一种别样的情绪,莫名觉得欣慰。 徐珞搀扶着老太太前头走着,三房李氏在另一旁宽慰着,面上堆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实则心里恨得牙痒痒。 这么多年来,老爷子在的时候偏着二房,老太太掌家后又偏着大房,里外里大房二房那边都占尽了便宜,就他们这一房,什么功名俸禄哪一样不是自己夫君点灯夜读熬回来的? 老太太喜欢大房那个贤良恭慧的,她何尝不想跟那边似的与老太太处的像母女一般,可老太太委实太过偏心,虽说有什么东西都是两家有份儿,可她却听说老太太时常悄悄给大房送些好玩意儿,这般的表里不一,她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继续跟她们装贤惠大度啊。 这回大房徐庆忠走了,她多少还有些难过,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来年了,他又是这一府的支柱,少了他,这镇国公府总是名不副实的。可转头瞧见那生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沈如眉,和心急如焚的徐老夫人,她堵在心上的那块闷石顿时就被搬走了。 果真是报应不爽,一个人的福报到头了,人也就了了,这沈如眉从前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是这一府的女主人,又是老太太的心头好,现在也不过就是个病怏怏的女人,没什么可值得她嫉妒的。 说来说去她还是怨怼老夫人多些,所以现在看老夫人难受,她那么多年的心结忽的也就打开了。 十年怨愤一朝雪。 出了康慧院一行人直奔兰芳院而去,徐老夫人在徐珞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疾步,李氏在身后若有似无地扶着她,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眉眼弯弯,樱桃秀口的女子,一人身着花蕊水云绣罗裙,髻上带着流银长命锁,另一旁那同样粉嫩白净的牡丹金丝秀罗裙的女孩,耳上一对明月珰,腰间一枚青丝佩生的温婉柔慧,不是丫鬟的装扮,却是三房的两位嫡小姐,家中排行三小姐和四小姐。 方才在厅堂之上见面匆忙,还未来得及互相认识,就被门房的福贵给惊散了,现下也同老太太一起去兰芳院,她们二人跟在自己母亲身后,时不时伸出头去打量扶着祖母的那人,祖母向来不愿让她们这些后辈上前伺候着,今儿那小姐姐怎的就入了祖母的眼? 她们打量着徐珞,徐珞却没空闲瞧一瞧她们,老太太走得急,她费了些力气才能跟得上,不由叹了一口气,上一世每每闲下来站在高处俯视广场时,她总会羡慕那些跟在家人身旁的孩子,羡慕天真童趣的他们,而现在她成了小孩子却恨不得一天就长大,这小而娇的身体真是经不住一点风浪。 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的脚步终于缓了三分,徐珞抬起头来正瞧见头顶隽着“兰芳院”的小匾,拐进院门,曲折的小径两旁栽满了两人高的植株,厚实的圆叶已有一手***白的三五朵玉兰花歪歪斜斜地挂在枝头,向下看去,那里落了一地的残花。 绕过小径,便看到主屋前站着两名青灰长衫的男子,头戴六角直方帽,肩上挎着四四方方的青木药箱,满脸凝重地思量,见徐老太太过来,他们回过身来作揖。 徐老太太顾不得这些虚礼,上前问道,“我那儿媳可还好?” 此言一出,两位大夫四目相视,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两人沉默了片刻,一个率先说道,“老夫人,大夫人的病是心病,时日长久已积郁成伤,便是合我二人之力,怕也是难无力回天。” “胡说,你们这两个庸医,治不好就不要在这里耽误事情,怎可在这里咒我大嫂!”众人皆被这一道声音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正是三房李氏。 徐老太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李氏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尴尬,低下头铰了铰手中的帕子,不再言语,徐珞瞧了她那位三婶一眼,办事不稳妥,言语冒失,难怪不讨老夫人喜欢。 才说着话,就见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由内打了开来,里面走出来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眉目含春,凤眼带笑,再见其身后,一位身着蓝灰道袍的姑子冷面如霜地从旁走了出来。 第50章:沈氏 “珞儿,衍儿,来…”汪氏的眼眶顿时盈满泪光,她伸出手去唤自己的那双儿女。 方才老太太虽不曾瞧她,那番举动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远水浇愁”说的不正是他们这远处归来的人嘛。 比起自己,躺在床上的沈如眉才是老太太心坎儿里的儿媳,自己不过是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外来女,生儿育女了又能怎样,毁了她儿子的前途,害他们母子失和,也差点害得这个家满门抄斩,功抵不了过! 可一切都是她的错啊,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母亲,你怎么哭了?” 徐衍此话一出,汪氏惊觉自己失态,抹了抹眼中盈满的泪说道:“母亲听说你大伯母身体不是很好,心里有些难过。” “方才他们说的病人就是大伯母?”徐衍抬头望向众人进去的那间屋子。 “是啊,从前母亲在镇国公府里,大伯母待我极好,你们出生后身上穿的第一件衣裳便是大伯母为你们亲手做的,母亲感念至今,不想她却徒遭变故。” 徐珞见汪氏又要垂下泪来,忙说道“母亲不要担心,大伯母心地慈善,定会身体康健的。” “你们随我进去瞧瞧吧,正好向她请个安。” 见她平复下来,徐珞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汪氏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多愁善感,自己不过是受了些委屈,她便把从前那些事都温顾了一遍,又是恩情,又是苛责,想起这些种种,她并不把过错都归在别人身上,一股脑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说她身子弱的毛病是生育他们兄妹时落下的,她倒更相信多半是汪氏自己把自己委屈的,产后身子虚弱再加上心火郁结,她能平安的度过那段日子没落下产后抑郁症已经委实难得了。 母子三人携手进了屋,书玉刘嬷嬷等人自觉站在徐庆之身后候着,书玉第一次进镇国公府,像是平头老百姓乍一进皇宫,瞪大了眼睛瞧这四周的陈列规格,刘嬷嬷到底是从这里出去的,虽说镇国公府有些变化,却也不至于像书玉那般惊讶,她只粗略的瞄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地侍候在旁。 只是老爷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动,身上那股阴郁的气氛令人越发压抑,她拽了拽书玉示意她安分些,书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嬷嬷那两道凌厉的眼神吓了回来。 他们在外头提心吊胆着,屋里的人也是这般。 徐珞几人脚刚踏进屋子,就见徐老夫人拉着沈氏的手说道:“眉儿,你万不可想不开啊,我儿已经走了,看着我那两个孙儿的份儿上,你可别再丢下我这个孤零零的老太婆啊。” 老太婆?徐珞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初见徐老太太的模样,那双矍铄的眼睛,保养白皙的脸颊,还有一头半白的发髻,放在她生活的年代正是在广场上活蹦乱跳的主力军啊,老吗? “母亲…眉儿也不想,只是…”沈氏气息微弱地喘了口气,看了看立在床头的长子徐业文、次子徐业征,看到他们那张与记忆中的人有五分相似的脸庞,她不禁又哽咽起来,“我昨夜又梦到严郅,他跟我说地下好冷,说…” 严郅,徐庆忠的小字,每每沈氏与徐庆忠私下相处时,她总会唤他严郅,她记得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庞回首时里流露出的柔情,她记得他深情缱绻地嘴角微微上翘,唤她一声如花。 沈氏此话一出,婆媳二人顿时皆生伤悲,只恨不能抱头痛哭。 徐珞远远瞧着如同看戏一般瞧着眼前的场景,徐老太太与沈氏还有那两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们是真哭,而其他的人大多如她这般在看戏,只不过眼底里带着些冷意,尤其是站得离老夫人最近的刘淑容刘氏,一双猩红的眼里带着泪意,嘴角却藏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表明太平的镇国公府看起来也是浑水一潭,难怪汪氏要这般小心谨慎。 沈氏眼角的泪痕还挂在两颊,朦胧之中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瞧瞧徐老太太,又瞧瞧唯唯诺诺站在那里的人,和她身侧的两个孩子,一个乖巧的丫头和一个头戴流银狐首面具的男孩,沈氏脸上顿时绽放了些许光彩,求证似的看向徐母。 徐老太太眉眼向身后的方向背了背便又将视线落了回来,能让沈氏如此惊讶的,也只有那个刚回来的女人,对上沈氏的目光,徐老太太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汪氏颤抖的双唇轻呼:“琼露!” 听到那熟悉的唤声,汪氏浑身一颤,她还记得她,遂上前道:“大嫂,琼露来迟了,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沈如眉回握住那双手,冥着眼睛轻轻摇头,“琼露,几年都不曾有你的消息了,你可还好?” “好!好!都好,”汪氏抹了抹眼角的泪,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将两个孩子叫过来“衍儿、珞儿,快来见过大伯母。” “衍儿、珞儿见过大伯母。”两个金玉般的孩子齐齐跪在地上行叩拜之礼。 沈氏又惊又喜,“这怎么使得,快让孩子们起来。”眼瞧着这两个孩子起来后,她又道:“七年,孩子们都这般大了,红儿快去我的库房里捡两样好的来给三少爷和二小姐。” “大嫂…”汪氏刚一开口,沈氏就攥住她的手,一旁的徐老夫人见汪氏情绪有些激动,连忙道:“你还在病中,不要理会这些烦心事。” 沈氏听完摇头道:“母亲,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总不好叫我带着遗憾走。”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沈氏话才说完,徐老太太立马呵斥了她,言语里却满是关怀,徐老太太当真是心疼这个儿媳,这种话说也不能,反观母亲汪氏,她原本就像是个无所适从的局外人,被徐老太太一句烦心事更是打到了九霄云外。 抬眼间,徐珞就瞧见床头那两位哥哥在瞧着他们兄妹,用一种探索的眼睛,似乎要把徐衍脸上的面具看穿,好知道面具下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第51章:各异 徐衍也感受到了那两道目光,他没有回避而是迎了上去,目光直直看着那两位哥哥,对方感受到来自他们兄妹的目光后不自在地将头转向自己母亲那边。 其实业文、业征兄弟并无恶意,只是好奇罢了,在京城里他们出入门庭见的或是些彬彬礼学之士,或是些皇家贵胄,地痞无赖虽也在街边见到过,但对戴着面具生活的侠士也只是书本里的理解,不曾近身接触。 遇见这种神秘的色彩的东西难免会心痒,但是家里规矩严明,这些戏耍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不能示于人前。他们被明令禁止过,此时瞧见有人毫不避讳地戴着,除了好奇还有艳羡。 徐珞见他们避开了视线,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回首正对上徐衍将露不露的笑脸。 那边汪氏与沈氏正说着话,这边红儿就把沈氏交代的东西拿过来了,沈氏身子弱起不来身,便让红玉将两件东西呈在他们面前,徐珞面前的是一件羊脂鸽子血玉镯,徐衍面前的是一件銮金掐丝平安锁,一金一玉,好字成双金玉呈祥。 汪氏一瞧便知其价值不菲,她才要拒绝,沈氏那双本就虚弱的手就紧了紧,叫她不要管。 这礼物她是提前备好的,虽说圣旨是在襄平城宣的,但在这之前皇上已派人传过口信,并且把这镇国公府修缮一新,全府的人都知道徐庆之一家要回来的消息,都盼着呢。 她作为这两个孩子的伯母,理应备下厚礼。 “还不过来谢过大伯母。”两个小儿听到母亲的话便又屈膝跪谢一番。 徐母瞧着他们之间的寒暄,心里原本的不如意也渐渐缓了几分,到底是她这个大儿媳最明事理,夫君刚刚去世,又眼看着原本属于她的镇国公夫人的名号换了旁人,她非但没有计较,反而还善待对方及她的孩子,要知道那将要继承镇国公府的小侯爷原本应是她的儿子。 虽说徐母对哪一个孩子继承镇国公府都没有意见,都是她徐家的孩子,但这种想法换到他们后辈的心里实在难得,徐母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那在病床上的人儿,又想到自己已经去了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 两个孩子在汪氏的教导下谢了沈氏的情,站在老太太一旁的刘姨娘面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这日日忙在这里,把二老爷要回来的事都忙忘了,给三少爷和二小姐的见面礼都忘记带过来了。” “是啊,是啊,二哥回来这么大的喜事我光顾着高兴了,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衍儿、珞儿你们可别怪三婶。”话是对两个孩子说的,人却是看着汪琼露说的。 三房的李湘兰见自己的话被一个姨娘抢了先,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地白了刘姨娘一眼,这大房的人就是爱多事,往常一个两个的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现下人已是病歪歪的模样也不好好躺在床上歇着,成日里还想着关怀这个,笼络那个,怨不得她多灾多病的。 还有那个刘姨娘,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仗着大伯在世时承宠了些年,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在老太太面前卖乖使甜,现下老太太不曾说些什么,她倒又出来抢这个风头,与人面前讨个好,心里怕是早惦记着沈如眉驾鹤西去,意图自己取而代之吧。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来的喜事?”老太太一声斥责之下,满屋子人禁了嘴,尤其是三夫人李氏和刘姨娘,两人这厢心里正打着算盘,就被老太太一盆子冷水浇下来,当着下人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留。 丫鬟们瞧见老太太发怒头低的更矮了几分,李氏心里不满地白了一眼,暗道真是晦气。刘姨娘瞧见李氏那张面色难看的脸,不由在心里窃喜。 李氏家境好眼界高,言谈之间向来瞧不上她,她是知道的,只是奈何自己只是个姨娘,争也争不过,是以心里再怎么不平也得受着。今日李氏自以为是她抢了风头,心里不平就在老太太面前请不是,岂不知言多必失,这老太太本就对二爷一家心生芥蒂,她偏拿着他们当幌子,挨了骂也是活该。 李姨娘斜眼瞧了一眼李氏,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偿了一回不平。 沈氏见屋内的气氛越发怪异,心里像是添了一块石头,一口气郁结在心头,咳了几声出来,徐老太太原本凝滞的脸顿时染了几分担忧,只听儿媳说道:“母亲可是怪我了?” 老太太被问得语怔,只得摇头道,“傻孩子,你好生养着才是,不要在多余的事上费心,这些事等你好了再做也不迟。” “母亲不怪眉儿就好,”言语下又是几声咳嗽,徐老太太瞧了一眼沈如眉手里握着的人,冷声忙吩咐下人道:“去把圆镜大师开的药煎上拿来给大夫人。” 两个婢子得了吩咐转身就下去了,沈氏见老夫人回过身来,便抬起一只手伸向老夫人,老夫人见状将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迎了上去,“母亲,二爷他们一路奔波赶至京城,孩子们想必也累坏了,不如先让他们休息去吧,咱们娘俩有好久没有这么说说话了。” 徐老夫人见沈氏有话要单独对她说,便左右环顾一眼说了声各自退下,李氏见状忙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了,刘姨娘面上就有些不情愿了,她本想着借口侍奉沈氏留下,但瞧见老夫人那张冷凝的脸终是没敢开口,面露疑色地出去了。 汪琼露携着两个孩子朝徐母欠身作福后也转身出了卧房,沈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直到两个儿子也走出去将门阖上,她的心里方才轻松了些。 “母亲,眉儿有事想求母亲答应。”话说着她艰难地掀起盖在身上的被衾,欲起身跪拜,徐母上前止住她的动作,沈氏却固执地跪在床上,病态沉珂的她身姿摇晃,头重重落在交叠的双手上,一头不着簪钗的乌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倚在她削瘦的肩上。 徐母瞧着她这执拗又脆弱的模样,不由心里一疼,眼眶倏地烫了起来,“好孩子,有什么话起来说。” 第52章:不甘 “母亲说这话就是答应眉儿了?”沈如眉额头抵在手上丝毫未动,等着徐母开口。 良久,在徐老太太长叹一声后听她终于开了口:“起来说吧。” “眉儿些母亲成全。” 徐母看着沈如眉缓缓坐直了身子,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如今被病体缠绕地已近干涸,脸上凹陷的轮廓显得她越发枯槁,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庞在听到心满意足的回答后有了些许的牵动,纤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徐母不忍地别过了头。 厅门外候着的徐庆之见到屋内的人先先后后走了出来,先是老三家的,接着是刘姨娘,尔后便见到汪氏携徐珞徐衍二人缓缓走了出来,他提了两步跟了上前。 汪氏垂着眸不与他直视,待到近了才发现她的眼眶是湿的,想必故人相见引得她感从中来,“大嫂怎么样?” 汪氏摇了摇头,“大嫂宅心仁厚,不该遭此劫难的。” “生老病死,人生最过无可奈何的,大哥大嫂…”话说到这里,徐庆之心里也越发不是滋味,看到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余下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 “二爷和二嫂真是恩爱,就这么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儿说起体己话来。”李氏说完兀自掩着嘴角笑了,丝毫不顾及别人怎么听她这话。 “三婶勿怪,父亲母亲向来如此,习惯就好。”徐珞面露一个灿然的笑容,如春花绽放,星辰皓月般纯净一派善解人意的落落大方。 向来如此?也不知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氏听了这话却犹如耳边被针刺伤,扎进心坎儿里,她不禁想起自己与夫君徐庆义的日常来,成亲之时他许她恩爱两不疑,可在她生了两个女儿后,他们之间再无从前的情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已经许久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得一句关怀了,哪怕是一句冷吗、饿吗这样简单的问候。 这孩子是在点拨她不得夫君的宠吗?思量间心底不由得生出一抹嫉妒,两个被放逐出去的人倒成全了他们。 “珞儿,不许胡闹,”徐庆之厉声呵斥了自家女儿,徐珞乖乖给上前来的徐庆之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徐庆之双手交合,拱礼屈身一拜,“多谢弟妹多年来替我们照拂母亲,庆之感激不尽。” 见徐庆之如此,汪琼露也随之欠身一福,同表敬谢。 叔嫂之间行此大礼,李湘兰还是头一次见,顿时惊讶不已,她怔怔的看着他们行礼,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连忙躬身回礼:“二爷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 两厢行完了礼,李湘兰才松了一口气,这二爷跟已经去了的大爷一样行伍出身,模样瞧上去却要比大爷更威严,更有魄气些,方才自己尚对他们有些不满,转瞬间却被他的言行惊散了魂魄,鬼使神差地回了他的礼,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方才太过仓促,还来不及与一一见礼,孩子年幼不懂规矩,望弟妹勿怪。”说罢又是躬身一礼。 徐珞此时见父亲替她赔罪,便识趣地上前屈膝躬身,两手盈盈一握叠在腰间,脆生生歉疚道:“珞儿见过三婶,愿三婶容若嘉华风姿常驻。” “好孩子快快起来,瞧这一张蜜一样的小嘴儿,真是个可人的,”李氏抬手示意徐珞起身,顺着指尖的方向就瞧见站在那娇俏丫头身旁的男孩儿,头戴着一副面具,看着似要将人据其千里之外一般,“三少爷芝兰玉树颇有二爷当年的风姿呢。” 徐衍闻言,透过那张面具抬眼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李氏,“衍儿见过三婶。” “免了免了,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当年我也是亲眼瞧着你们出生的,只是未曾有缘照看你们,好在今日咱们一家团圆,往后常来往就不那么生疏了。” 李氏这样说着,心里却打了个寒噤,方才她在屋里时说了个喜事,就惹怒了老夫人,,现下又怕自己这一家团圆的话被听了去,又惹来以身麻烦,遂伸手将自己女儿唤过来:“嘉馨嘉珊快来见过你们的二姐,三哥。” 身着花蕊水云秀罗裙与金丝牡丹秀罗裙的两个姑娘娉婷而出,娟秀的步伐藏匿在翩翩莲动的罗裙里,双手拢在腹前,颌首平目,好生典雅的模样,二人盈盈站定在徐珞兄妹二人面前,恭谨地唤了声“二姐,三哥。” 徐珞与徐衍也依着礼制回了礼。 台阶上方,姨娘刘氏正举目瞧着这里,看见徐珞兄妹拜了三夫人,又与姐妹们打过招呼,她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打眼间正瞧见大少爷和二少爷站在身旁,她上前弓了身,轻轻浅浅地说道,“大少爷,二少爷,夫人正病着,咱们大房也应与新国公爷一房正式见过才是。” “知道了,你下去熬药吧,”徐业文眉眼不动仍是一派平和地站在那里,显然并未把刘姨娘放在眼里。 “这…”刘姨娘心有不甘,原本她是想着做个引荐的,正巧与徐庆之这个镇国公府的新主面前露个面,好叫人知道她在大房中的地位,不成想徐业文竟成了这个坏事的,不仅让她折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还要下去做伺候人的活,一肚子想说的话却生生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现下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揽下替沈氏熬药的差事。 原本侍奉那个病怏怏的人她就心火难平,若不是哥哥说让她趁此良机将大夫人的名头取而代之,她才不肯做这伏低做小的差事。在这公侯府里养尊处优多年,乍一做这种事,她原本吹弹可破的手被伤了不说,还要忍受这两个少爷的脾气,想想真是憋气。 刘姨娘看了看小厨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徐庆之一伙,最终还是抹过身去朝着小厨房的那边走去,心里琢磨着来日方长,她也忍了这些年,不差这一时半刻,她还是赶紧去看看那煎药的丫头们吧。 可别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 第53章:吃药 见刘姨娘下去,徐业文与徐业征兄弟二人上前对着徐庆之夫妇作揖:“见过二叔,二婶。” “多年不见,你们两个也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徐庆之脸上流露出些许的宽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不禁想到当年他与大哥临风窗下练武习书的光景,时光一晃,眼下已物是人非。 “你们父亲虽不在了,但还有我和你们三叔,往后有什么事只管与我们说。” “多谢二伯父。” 几人站在这里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散了,大少爷二少爷惦记自己的母亲,不愿离开兰芳院,便在门庭外候着,待祖母与母亲说完话方才进去。 “业征,祖母方才为何那般看着我们?”徐业文拧着眉头问道,方才祖母出来时目光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许久,那双矍铄的眼睛里似乎带了些许的怜悯,让徐业文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凉意。 徐业征摇摇头,他方才也觉着祖母与往常有些不同,不过想到病榻上的母亲,他的疑惑便消散了,母亲向来与祖母亲近,今日母亲重病,祖母的心情怕是与他们一样糟。 “不知道,我们还是进屋看看母亲吧。” 业征这么一说,业文也不再去想了,兄弟二人抬脚跨过了门槛,径直朝沈氏的病榻走去,才到床前就见沈氏一双猩红的眼里含着闪闪泪光。 “母亲不要哭了,哭多了伤神,这身子就更不爽利了,为了我和弟弟,您也当保重自己,”业文看了看手臂上的白帐,眼泪倏地涌了上来,“父亲已经不在,我们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话音刚落,母子三人顿时齐齐落下泪来,年纪稍小的业征更是顿时呜咽出了声,沈如眉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孩子们心如刀绞,她何尝不想保重身子,等到他们成家建功立业,这是这副身子却由不得自己了。 沈如眉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强挽上一个笑容,“母亲身子不好,怕是难以照看你们成人,如今府中二爷当家,二夫人秉性和善是个有情义的,母亲与她有旧交,将来有什么事你们兄弟可倚仗二叔一家,他们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兄弟两人听了母亲交代后事一般的话心中有如压了千金巨石,两人心有感应般四目相视而对,瞧见对方心中也是这么想,便立时开口阻拦母亲:“母亲不要说这样的话,叫儿子心里难过。” 被儿子打断的沈氏一时有些怔楞,她怎么跟儿子们说起这些事了,叫孩子们听了伤心,这些话原应与母亲说的。她看看两个儿子,伸出手去为业征抹去腮边的泪,脑海中闪现过业征刚出声时那张皱皱巴巴的小脸,那时他的眉眼尚未分明,只顾蹬着腿儿哭,洪亮的声音似要把外头漆黑的夜撕裂般,一眨眼时间已过了八九年,如今他也在哭,却是无声的淌着泪,似带着血歌唱的杜鹃,无声胜有声,叫人跟着心疼。 说便说了罢,他们已然长大。 “你们长大了,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听祖母的话,听二叔二婶的话。” “母亲!”兄弟二人心急又难过地喊道,声音比平常要高了几调。 沈氏摇了摇头,“母亲对不住你们。” “母亲生养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泽,孩儿怎敢当得母亲一句对不住,若说是对不住,是孩儿们没有照料好母亲,叫母亲在病中烦忧,”说着徐业文拉着弟弟在母亲床前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沈氏一急就要伸手扶他们,身子一晃却将手落在了紫槐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徐家兄弟跪在地上的双膝急急向前挪了几寸,“孩儿不得报答母亲之恩,但求母亲不要为我们兄弟二人劳心,好生将养着。” 沈氏见两个孩子执拗,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起来吧。” 两兄弟见母亲又躺回了卧榻,面上的神色也平静了三分,便起了身。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及近房门时脚步才缓了下来,兄弟二人回过身去看那来人,却是方才去煎药的刘姨娘,只见她形容靓丽的面庞上挽起一个恭谨的笑容,见了兄弟二人在场便依制作了福礼。 见是刘姨娘,兄弟俩神色淡然地回了头,照理说,他们应该讨厌这个分了母亲宠爱的女人,但每每瞧见她那副眉目善睐的样子却叫人丝毫讨厌不起半分,加之她虽成了父亲的专房之宠,却也没做过什么恃宠而骄的事情来,对祖母孝顺,对母亲恭谨,对他们两兄弟也是守礼遵制,是以当她揽下照顾母亲这件事时,大家也没有反对。 “有了大少爷、二少爷的关怀,姐姐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刘姨娘这一声姐姐唤得自然,躺在床上的沈如眉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见她手里端着给自己熬的药,沈氏面露些许歉疚“每日都要劳烦妹妹,姐姐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一听沈氏这话,刘姨娘的眼底顿时红了起来,“伺候姐姐是妹妹的本分,姐姐这样讲真是折煞妹妹了。” 看着刘姨娘言辞如此恳切,沈氏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果然没有信错人,从前刘姨娘得宠,她日日看在眼里心酸,谁知相处久了才知道为何她能成专房,人生的美,心若兰蕙,待人恭谨,礼数全恪,若不是沈氏自己开口让她唤自己姐姐,她怕是回回见到自己都要叩首唤“大夫人”。 “晨起才吃过的药,怎么现在又要吃?”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沈氏不禁掩了掩鼻,这些天她喝了不少的药,闻味道几乎都能断出来是哪位大夫开的,而这一碗似乎与往常喝的味道有所不同。 “这是圆镜大师特地为姐姐开的药,大师说了只需三日,姐姐的病就能好转,苦是苦了些,不过妹妹给姐姐备了下了苦的蜜饯。”说着捻起碟子里的一个蜜饯放到沈氏的嘴边。 沈氏无奈地摇头笑笑,张口将那蜜饯吃了下去,“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须得哄着吃药”,说着伸出纤细的手端着药碗将那褐色的药汁缓缓喝了下去。 “我是心疼姐姐吃苦,”话说着又递了一个蜜饯过去。 沈氏身子不适,几个人在屋里说了不大会儿的话就散了,业文兄弟下去温书,刘姨娘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屋内只剩下欲睡难眠的沈氏,躺在床上辗转思量。 第54章:听风 在丫鬟的引路下,徐珞进了属于自己的听风轩,一路的廊桥房榭,淙翠叠嶂,花繁映景,这镇国公府与他们昔日所在的襄平徐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云泥之别,难怪人人都道京城好。 拐进月亮拱门,徐珞先瞧见的便是灰石小径、满院的青草与花株、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大树,四方小院里的三五房舍,青砖红木,整齐规格,右手边的主屋比其他的屋子要大的许多,想必是将厅室、暖阁与卧房串联在一处。 书玉在旁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姐,这不是老爷夫人院子的规格吗?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这真的是给我们住的吗?”书玉有如连环炮似的,一张小嘴将心里的激动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徐珞闻言轻笑不语,这镇国公府是一品公侯,大户人家,府邸宅院又是圣上所赐,此次为显天赐殊荣,修缮都是经皇家工匠之手,怎会寒酸了去,僻出来的这个听风轩只是她这个镇国公府嫡小姐的宅院,新的国公爷院子怕是要比她这小院好更多。 听风轩,徐珞抬眸望了望二层的阁楼,外置的廊道里架着歇息的雕栏,丈八之外便是那繁茂的梧桐,象耳般大的叶子在阵阵吹起的南风中飒飒作响。 听风,再合适不过的名字。 负责听风轩小院的几个仆从见徐珞在大姑姑的引领下进了门,便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见过二小姐。” “起来吧。”徐珞见这些人面上皆露喜色,不觉间心情也好了起来。 “谢二小姐。” “二小姐,府里粗使的奴才和丫鬟是大夫人病中时定的,大丫鬟和二等婢子还未来得及定便没心神思量了,老夫人说等您回来后再着好的挑过来,”引领大姑姑是老夫人房中的一等婢子玉春,她的意思便是老夫人的意思。 “烦劳姐姐费心了,替我谢过大伯母和祖母。”徐珞语态温和,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玉春瞧见了心里不由赞赏,是小姐就是天生的富贵命,不似传言中穷乡僻壤归来的野丫头。 “二小姐严重了,奴婢怎担得起您的一费心,”玉春常年陪在老夫人跟前,公卿往来常伴座上,一言一行都是镇国公府的形象,是个稳妥端庄的人,虽是个丫头举止却也不比小姐差,此时对待徐珞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天赐,还不过来见过二小姐。” 被玉春点名,一个精瘦干练的伙计弓腰出了队列,在徐珞面前跪拜道,“奴才天赐,听风轩的奴才管事,往后二小姐有什么差事只管吩咐,奴才定全力以赴,为二小姐分忧。” “是个伶俐的伙计,真是劳烦大伯母费心了。” “二小姐说的是,二小姐能瞧上奴才,也是奴才的福分,天赐谢过二小姐。” 徐珞瞧见这机敏的掌事,一双精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这天赐果真是个聪明人。方才徐珞也不是没瞧见其他几个意欲表现的苗头,只不过玉春把这推荐的人选落在了天赐头上。 自己不过顺势才夸了一句,他便给自己扣个高帽子,说什么得到了自己的认可,不过是想在人前立威,坐实了他这一院的掌事,想到这徐珞不由笑了笑,镇国公府的奴才那么多,粗使的更不在少数,能让老夫人房中的大丫头认可的粗使奴才想来也不简单,要的就是这聪明的人。 送走了玉春,徐珞将这几个下人打发了便觉得肚子有些空了,晨起时母亲怕她吃喝过后不方便,初进镇国公府露了怯,便免了她的饮食空腹进了京。 方才经过那么一折腾冷不防再闲下来,整个人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直到肚子一鸣她才想起自己早晨不曾进食,“书玉,你去厨房里取些茶点来。” 书玉得了小姐的吩咐,高兴地应了声是,请了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兰儿引路便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徐珞见着她那副高兴的样子不禁有些无奈,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进了镇国公府她的眼睛就滴溜溜地转起来,若不是有自己压着,她怕是要飞到镇国公府的天顶上好好瞧瞧这里的景致了。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书玉的脚步声,“小姐,小姐,这里的景致果然与别个不同!”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同?” 书玉将手里的一盘芙蓉酥放在小姐面前,皱着眉头细细回想着她路过的每一处景致,个个都是不同的,有大气恢弘的,有朴实中庸的,也有婉约典雅的,只是这些在她眼里统统化成了一个美字,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修饰,只说了句“大得很,漂亮的很。” 徐珞噗地被这小丫头逗乐了,平日里能言善辩的鸟儿今日也成了闷嘴的葫芦,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光顾着看景了,府里的廊桥摆设、宅院别舍你可熟悉了?” 呀!她怎么忘了小姐的差事里还有这一项呢,书玉高昂的兴致一扫而空,白皙的脸顿时被染得通红。 “书玉贪玩,还请主子责罚。” “我要责罚你做什么,罚你事情便能重新来过不成?书玉,我的规矩你一向清楚,进这镇国公府前我与你说过什么,你也应该记得。”徐珞的脸上如同染了冬日里的寒霜,见不得半分的笑意。 书玉见主子的脸色冷凝,吓得周身起了寒噤,“主子,书玉再也不敢了,还请主子不要遣走书玉。” 真是奴性未除的丫头,徐珞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若是她能轻易地把人打发了,那当初徐家做主的也就不是母亲了,书玉是母亲亲自给她挑的人,书玉的去处,哪是徐珞自己做的了主的,但面上徐珞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书玉,就连母亲进了这府里也是小心翼翼,何况是你,喜怒勿形于色,才不会让人琢磨了去。” 徐珞的脸色缓了三分,书玉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书玉知错了,您尝口软糯香酥的芙蓉酥消消气。” 徐珞捻起一块放在嘴里果然酥脆可口,脆皮的包裹下是软香盈口的米花气息,掺杂些百花酿的清香,微醺的口感如莲般绽放在嘴里,徐珞的心刹时被手中的美味俘虏了。 “小姐,我方才听了一件有趣的事,您吃着,我说与您听。” 第55章:不羁 徐珞将满口的余香咽了下去,抬眼看向书玉“什么事?” “方才去厨房的路上,听兰儿夸了您一路,说您既漂亮礼数又周全,举止间像是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出尘绝世。”言谈间书玉满脸的骄傲。 这种称赞的话徐珞这两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有什么好说的“然后呢?” “兰儿还说,京城中人只知世有徐家大小姐娇柔丽色仙姿出众,却不知二小姐绝世典雅气质非凡,见了二小姐才知这谪仙之名应花落谁家。”书玉摇头晃脑咬文嚼字的模样甚是可爱,说完她自己兀自笑了。 典雅?这二字若是被徐衍听到还不被笑掉大牙,她常年出入将营,习武驯马样样都做,哪里还会有闺秀的做派。 “一个院中的丫鬟说的话你也信,不过是想从你这里讨些好,哄你开心罢了。” “小姐,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方才路过别的院子听到也有人在夸您,便知这兰儿说的是真话。” 徐珞放下手中的糕点,冷笑了一声道:“也不知是谁给我扣了这顶高帽子,真是煞费苦心啊。” “小姐?”书玉瞧着小姐的脸上并无半分喜悦,反倒生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我才回府不到一天就得众人如此圣誉,你不觉得奇怪吗?” “既然有人为小姐立了名声,那岂不是件好事,正好在老夫人面前有几分光彩。”书玉不解地问道,先前夫人还担心小姐不得国公府人的喜欢,被人轻视了去,现在既有人帮小姐树了好名头,为何小姐却担忧了起来? “书玉,依着认识的我来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貌兼备,智勇双全,天性不羁…” “你也知道我不喜约束,”徐珞不等书玉说完便打断了她,“如今给我扣上一个典雅不凡的名声,怕是就要将我拴上一栓,好生收敛一番,若是将来我耐不住了,稍有行差踏错,便扣个名不副实的恶名,你可知这后果?” 见书玉呆滞般地摇头,徐珞轻笑一声,“浪子回头的下半句是什么?是金不换!坏人想做好,只肖住一次手,而好人做了恶,即便是再做一千件好事也抵消不了这一次的罪过,在众人心里,好人也是恶人。” 书玉不知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浪子回头、好人恶人的,只听徐珞说道,“有人是想叫我由此翻不了身。” 这一句如同当头一棒,书玉顿时明白了过来,“谁?” 徐珞脸上顿时如莲般绽放出一个清爽的笑容,语调轻快地对神情紧张的书玉说道:“谁知道呢。” 道理小姐都明白,怎的丝毫不放在心上,“那我们就这么被动地等着别人来欺负吗?” “书玉,你家小姐我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才貌兼备,智勇双全,天性…”书玉把方才想到的那三个词又重复了一边,可话到嘴边,最后那个词生生卡在嘴里,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家小姐。 “不羁!”徐珞捻起一块芙蓉酥丢进嘴里,好不容易从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走出来,过了几年潇洒日子,还没快活够怎么能轻易被人左右呢,要知道她生来就不是规矩的捍卫者,而是破坏者,上一世的杀伐不断,这一世的临渊阁,哪一样是见得光的事? 凭这就想把她束缚住,还差了些。 “说起大小姐来了,我今日倒没有机缘见到这位谪仙盛名的姐姐,”说着徐珞轻笑出声来。 “书玉要说的正是这事,大小姐她今日去了太子太傅刘展江的府宅,听说这几日舞阳公主回娘舅家探望生病的舅舅,便也歇在刘府,刘府为接待公主特在府中摆宴三日,大小姐的生母刘姨娘虽说不是正房所出,却也是刘家的子女,为此刘夫人特地请了这个妹妹回去,刘姨娘这边放心不下大夫人,脱不开身就请大小姐去了,既不拂了刘府的面,又全了咱们镇国公府的礼数。” “刘府?”徐珞的面上不禁挂上了些许疑惑,前些时日在丰平城遇到那刘秉章刘太守时分明见他对京城刘府无甚好感的样子,怎的他这妹妹却与刘家一派和睦,难不成他们兄妹二人心有不一? 可是徐珞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大可能,那日刘秉章还说借由妹妹之手往镇国公府里送了不少的好处,若是至亲至信,刘太守也不会这般作为,想来唯有一样:刘秉章不喜刘家是真,可他却由着妹妹与刘家亲近,一方面既不把事做绝断了联系,另一方面又有妹妹这边往来着亲眷关系,一张一弛一黑一白,刘太守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 想到这,徐珞睥睨着眼睛冷哼了一声,她怎么忘了刘太守这与舞阳公主有过联络“还不知这公主会与咱们的大小姐说些什么呢!”迎着大小姐去是假,真心请的或许是这刘姨娘吧。 “小姐在说什么?书玉怎么听不明白呀?”书玉一头雾水地瞧着自家小姐,方才自己说了大小姐去刘府,小姐的神情便有些不对,一双似笑非笑如琢如磨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珞被书玉唤回了神儿,端了端坐姿,“没什么,我有些乏了,想去睡一会儿,回头若是有人过来便唤我起来。” 司棠的事书玉并不知晓,徐珞也没有同她讲,临渊阁里不知彼此身份的人很多,贸然说出来给书玉这个半吊子听,她还真有些担心她会不小心说出去。 从丰平城事发,三五日的时间过去了,刘太守传与公主的书信怕是早就到了,若是两人尚有些交情,想必公主不日就要动手了,司棠那边派去打探公主的动向,也不知进展得如何。 思量间,徐珞纤如削葱的指尖轻轻划过腕上的羊脂鸽子血玉镯,触手生温柔润滑嫩,果真是一件玉中上品,这玉是好玉,那徐衍的平安锁定然也不是俗物,方才打眼一瞧,金是常见的上等金,澄黄淳亮,那工艺却是不常见的匠术,单就一个掐丝就要耗费数月的精力,这价钱自然不菲,徐珞不禁慨叹道大夫人出手真是阔绰。 第56章:请罪 徐珞一觉醒来已是日落黄昏时分,连着一个月都在赶路,风餐露宿,不曾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安稳觉,现下总算是到了京城,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 睁开眼睛打量着头顶血赭色的紫檀木沿上隽着的千朵浮雕花,搅丝状的回纹衬得它越发深沉古雅,两扇绯霞薄暮云纱轻拢在四周如梦如幻,徐珞一时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儿,不像是现代的地中海式大卧床,也不像是襄平城那长白红松木的床,她侧脸环顾了一圈满屋子鸡翅木家具的陈设,规整齐致,半起的窗棂下透过微醺的日光,斜斜打在面前丈八大的嫦娥揽月屏风上,静谧祥和的景象让徐珞半分起床的意味都没有。 听得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书玉推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瞧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愣神儿,“小姐莫不是睡过了,人都坐起来了神儿还没归位。”说罢就是轻声一笑。 “这样的景致真是美,比在襄平城美多了。” “美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儿小姐休息的时候,我瞧见天赐带着这院儿里的奴才们好生把这修理了一番,累的他们像小狗似的在那哈哈喘气。”书玉说着说着就把舌头吐了出来,活脱脱像一只燥热的小狗。 徐珞听了这话不仅没被逗乐,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这小丫头瞧,这莽撞的丫头也说了一句在理的话。 美的代价吗… “父亲回来了吗?”徐珞一边动手穿着衣裳一边问书玉,贴身的事她还是不习惯经别人的手,总要自己做来才放心。 “回小姐的话,老爷从大夫人的院子出来后便回去换了朝服进了宫,现下还没有回来,小姐,老爷会不会出什么事呀?”书玉有些担心,前些日子才在丰平城闹了一场,虽说他们有理在先,可到底也动手打人了,打得还是五品太守,她这个丫鬟虽是镇国公府的人,腰杆子硬些,可想起这事来心里就有些没底,皇上不会为了此时把镇国公一府砍了头吧? 还没回来? 徐珞低头,算算徐庆之从进宫到现在约摸着也有三个时辰了,若是有事宫里一早就传出消息来了,也不至于到三个时辰后,现在还没有命令传出来,看来是不会有事了。 从丰平城出来时,他们便商议着如何将这件事禀告圣上,镇国公府是否昧下刘太守那十八万两银子,他们尚不能做定论,此事唯有细查之后才能知晓其内情,届时以向圣君请罪的缘由查一查便可晃过去,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刘太守身上。 刘秉章再不堪,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是皇命的代表,又是太子太傅的亲侄,舞阳公主的庶弟,他们擅自动了这位官员,不仅会得罪刘家与舞阳公主府,也无疑是在打皇上的脸,与其等着对方来拿他们做文章,不如先低个头把这错认了。 请罪的事宜早不宜迟,所以徐庆之一进了京拜过母亲便向圣上请罪去了。 “负荆请罪比兴师问罪的下场多少要好那么一点点,你不用担心,已经这个时辰了,想必父亲也不会回来用膳了,只是不知我那祖母大人今日能否赏我们娘仨一顿饱餐吃。” “小姐这是说什么话,我看老夫人慈眉善目,是个好相与的人,夫人那么温慧,少爷那么出众,小姐这么玲珑,老夫人怎么会苛待了咱们。” 徐珞白了一眼拍马屁的家伙一眼,这丫头凡事只看表面,被人卖了反帮人家数钱。 “慈眉善目不假,只是祖母心中仍是有所介怀,你瞧府中的少爷们排行皆在业字辈,女儿们皆在嘉字辈,唯有我们兄妹二人祖母赐字,名却不从业、不从嘉,这样你觉得她还是好相与的吗?” 经小姐这么一说,好像说的是有些道理,大少爷二少爷的名中皆带业字,三小姐四小姐的名字中皆带嘉字,唯有自家少爷小姐单名各一个衍、一个珞字,老夫人这是何用意。 “经小姐这样一说事实倒真是如此,大小姐的芳名是嘉萱,三小姐嘉馨,四小姐嘉珊,唯有您是一个珞字,少爷也是,这是什么原因?” 说不上什么原因,不过是他们的母亲蛊惑了父亲,推却了与公主的婚事,皇上盛怒之余体悟徐家的功劳,只将徐庆之贬黜了襄平城,而徐老夫人怨恨自己的儿媳,更恨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为了表明自己秉承圣意,生生要与自己的儿子断了血亲关系。 彼时他们兄妹刚刚落地,徐老夫人自然也不会认,便将两个孩子按族谱定好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单辟了两个字各给他们兄妹做名字。 要保存全族,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只是不知今日圣上的一道旨意下来,徐老夫人还是否如此坚持,不予他们兄妹正籍。 思量间,外间的粗使丫鬟瞧了瞧房门,隔着门板在外头唤道:“二小姐,老夫人叫玉春姐姐传话过来请您过去用晚膳。” 书玉脸上一喜,老夫人还是惦记着小姐的,顿时抹身朝着门口的方向回了声“知道了。”回过身来便冲着小姐笑,“小姐还说老夫人介怀,喏,这不派玉春姐姐请您来了。” “就属你多嘴,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不定要怎么编排我呢。”徐珞用手在她的腰上剜了一把,恶狠狠道。 “既然要去前院,小姐换身衣裳吧,不好叫老夫人瞧见咱们还穿着这风尘仆仆的衣服,也免得大伙笑话。”书玉上下打量了沈落一番,忙不迭打开刘嬷嬷午后叫人送过来的箱子和妆奁首饰,从里头挑出一件鹅黄色的仙素绯流裙,在小姐身上比了比,打眼一瞧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朝不同裳,午不同衾,规矩是这样定的,徐珞嫌麻烦也由着书玉为自己忙活,末了书玉把挑好的香囊玉坠绦带束腰都放在她面前,“小姐穿什么都好看,我怎就没小姐的这幅仙容呢。” “你若是生的这幅模样,难保不会吃苦。”徐珞面上毫无波澜,书玉听了不禁瘪了瘪嘴,“小姐说的这是什么理儿?” “说你小姐身子,丫鬟的命!到头来遭的罪一点也不比现在少。” 第57章:大姐 一句话让书玉低下了头。 徐珞将书玉递过来的衣裳一件件层里有序地穿戴齐整,又把平日里绣的两个兰芝缨络分挂在腰间两侧,她看了一眼手上的玉镯,将那雏凤花纹的翡翠玉佩撂在了一旁,穿戴好后对着銮铜镜左右照看了两眼,看着镜子里容颜姣好的样子,徐珞的嘴角挂上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张脸与她前世那张明艳的脸庞有着些许不同,一双剪水之瞳仿若九天之星,熠熠生辉,两道英眉既少了些女子的妩媚又多了几分清辉,五官清秀典雅,浑然仙尘之姿,毫无人眼漂亮女子的艳俗,瞧一眼便令人觉得与别个不同,再定目瞧去便将人深深陷了进去,七岁的年纪便有这般姿色,重活这一世倒也是值了。 一番梳妆下来,天色已渐渐上来,走在林荫淙翠的小径上,晚间的镇国公府有些凉,徐珞不禁快走了两步。 走出听风轩,向北穿过回廊小路便是镇国公府的花园,因徐庆之掌了这一府之主,故而他们二房住的便是除了徐老夫人处外最好的院落,徐珞的听风轩临近水榭与花团锦簇之地,显然是按照府中嫡小姐的规格分置的。 来时徐珞被人引着走的正路,四四方方在府里绕了几绕才进了自己的院落,这府中什么规格什么布局她未来得及瞧上一瞧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现下才知,不出院门果真不晓这府中是个什么样子,比他们从前的徐府大了许多,景致也是各有千秋,虽然她不喜这空荡荡的感觉,但至少这林荫小径是很合她的心意。 越靠近这小径的尽头越觉得耳边有些嘈杂,方才走路间她只顾着打量周围,连耳边什么时候传进声音来都不曾留意,想着想着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意。 徐珞走出小径只见那边站着三个巧笑倩兮的女童,三人不知说着什么好笑的事,面上皆露出一副欢快的神色。 凝眸望去那边正对着人前方向站着的两个小人儿,正是不多时前才见过的徐嘉馨和徐嘉珊,有一抹身量略比她们高挑些的身影背对着徐珞,因此瞧不见容颜,微朦的夜色下只瞧见那一身水绿色的凤尾裙配上一层惜云纱,整个人显得飘渺多姿,就连徐珞也忍不住打量了两眼。 玉春一路伴在徐珞的左侧,人比她们向前多了半步,眼睛却一直留意着这位小姐的神色,见她的目光落在花园处的那三人身上,她有意放缓了步子,落在徐珞身后半步,弓着身子上前道:“小姐是否要停一停?” “不必了。”话说着徐珞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地沿着石子路走着。 玉春还想着说些什么,听到二小姐说不用了,到嘴边的话就住了,瞧了瞧那三人的方向便不再说了。 花园虽大却也不过是方圆的地界,再怎么宽敞走过四个人还是瞧得见的,这边正与姐妹谈笑的徐嘉珊眼尖地瞧见徐珞几个人,嘴上不喜地瘪了瘪,又瞧见引路的是祖母身旁的玉春,一双眼睛里顿时冒出了酸意。 从前祖母有事也只是叫个二等丫鬟来房里传个话便走了,从来也没见身边的玉春和玉屏两位一等丫鬟亲自跑的差事,还亲自为人引路。她徐珞不过就是个乡野长大的丫头,今日进了镇国公府的家门,才做了不过一天的大小姐,就让祖母这般上心,她们姐妹几个在祖母的膝下长大也没得过这般的照拂。 她方才明明看见徐珞的视线落在这边,玉春姐姐又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却不理,径直朝前走了过去。见到徐珞这幅模样,徐嘉珊有些恼然,若不是这丫头回来,恐怕这府里的嫡小姐应该是她与三姐才是,哪里轮得到这个野丫头坐到她们头上。 “喂,你见了我们怎么招呼一声都不打就走了?”越想越生气的徐嘉珊两只小手在腰间一叉,气鼓鼓的脸颊被她的动作嘟起两个圆润的小山丘来。 话音刚落,徐嘉馨和那背对的女子皆把目光投向嘉珊怒指的方向,就见那抹身姿挺秀的倩影丝毫不曾停顿地朝原路走着,带着一丝决绝之意。 “喂,说你呢徐珞!别以为你是二小姐就了不起了,不过是个野丫…”得不到回应的徐嘉珊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头,竟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若不是旁边反应及时的徐嘉馨在她圆润的小肘上捏了一把,她那充满鄙夷的话就全然说了出来。 徐嘉珊被自己的亲姐姐捏了一把,顿时醒过神儿来。 野丫头这三个字是母亲明令禁止她们在人前说道的,原是母亲对圣上把镇国公的爵位给了贬黜在外的徐庆之,不仅她仍要做不受人重视的三夫人,自家女儿们也要面对旁支嫡出的尴尬身份,将来许亲的时候,进高门大院的是嫡小姐,她们这些位分低的小姐总不好去做别人的妾,还不是要挑个门当户对的或者门庭低的下嫁过去。 一想到一个穷乡僻壤长大的野丫头将自己的女儿压下去,她就心生怨怼,不由将那话骂出了口。 徐嘉珊正懊悔不已就见前方那抹决绝的身影停了下来,见到对方那张凝着笑的脸,徐嘉珊后背上顿时出了一道冷汗,那人分明在笑,怎叫她心里寒噤噤的,她不由掩了掩口水。 “真不知三婶那般玲珑的人儿是如何教出你这样的女儿,我是在襄平城长大,却不是野丫头,是这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也就是你的二姐,早就听闻镇国公府的规矩森严,尊卑有序,却不想也是徒有其名,镇国公府调教出来的小姐还比不上我这个乡野归来的人,传出去当真是叫人笑话。” 徐珞不紧不慢地将徐嘉珊好一顿挖苦,原本萌生退意的人被她这一句话顿时激恼,“是你没规矩在先,见了我们也打一声招呼就走。” “我为何要跟你们打招呼?”徐珞踱着步子朝这里走了几步,眼里的寒光逼得人心生怯意。 “你没见到大姐在这吗?”徐嘉珊心神一紧,心下一急目光正巧落在面前的徐嘉萱身上,不由分说就把她拎出来当挡箭牌。 原先背对着徐珞的徐嘉萱此时渐渐转过身来,正对上目光凛凛的徐珞,她一双乌黑的杏眸睁得浑圆,下颌微微在胸前收敛,小巧的鼻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嗫嚅的双唇如同夏日红樱,晶莹剔透,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叫人怜惜不已,果然是倾城之姿。 第58章:拜会 “大姐?”徐珞盯着眼前的面生羞怯的女童,面露疑色地问道,婉转的音调里多了几分若无其事的冷淡,直叫对面的人脸色越发紧张,“缘是我才从襄平回来,竟不知面前这位便是大姐。” “二妹妹,”被推出来的徐嘉萱上前与徐珞福了一福,她虽是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却不过是个庶出的大小姐,从前父亲徐庆忠做国公爷的时候正房只有两个儿子,偏房只刘姨娘生了她这么一位小姐,她性子文静乖巧,深得父亲和祖母的喜欢,是以即便是庶出府中也都拿她当嫡出的小姐侍候着。 如今父亲仙逝,家主新易,她再不是镇国公候的掌上明珠,只是这一房庶出的女子,见了真正的嫡小姐到底是矮了几分,所以当徐嘉珊以她在这为由指责徐珞不守礼数时她心下如坠了一块千金石头,缘应是她与徐珞问好才是。 “小姐,这位是嘉萱小姐,是咱们府中的…大小姐,”玉春上前解释道,“今日二爷回府,大小姐正在刘太傅府中,老夫人特派人去将大小姐请了回来,说是一家团圆。” 玉春说话是眼睛打量着徐珞,心里却盼着四小姐再不要多说了,大小姐是个心细敏慧的人,未及豆蔻之年便失去父亲已叫她伤心不已,现下二小姐一家从襄平回来,原本属于她的嫡小姐礼遇规格也有了名副其实的人,四小姐这话简直是在往大小姐心口上撒盐,叫她怎生不介怀? “珞儿见过大姐,今日回府不曾见过大姐,是以并不知是大姐在这里。” 方才听玉春话里话外都指明请徐嘉萱回来是老夫人的主意,为的是一家团圆,道理是这样,但更多的怕是想叫人知道徐嘉萱这位大小姐在徐府中的地位吧。 人人都知道这位庶出的大小姐是嫡小姐,如今她这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回来了,她这位庶出的大小姐就要靠边儿站的。 府宅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踩低拜高,老夫人此举无非是想要维护徐嘉萱在这一府的地位,叫人不要因为徐庆忠的过世而冷落忽视了这位大小姐。 徐珞心思活络,一时间便想到了这里,说起来,她还是蛮佩服这为徐老夫人的,大房的事样样都要操心,前有大夫人沈如眉和她的两个儿子,后面还有这个庶出的大小姐,为了一个孙女做到这般地步也是难得。 只是这老夫人是不是多虑了,即便这大小姐是个庶出的,好歹也是这一府的小姐,一个主子,奴才们再怎么不长眼睛也不至于将一个小姐欺负了去吧?谁会傻掉脑袋去干这等蠢事。 “二妹快别这样,是我不好,早就听说妹妹与二叔不日就要回京,却还出了门,只是刘太傅那里推脱不得,刘姨娘照顾母亲脱不开身,便使了我去刘府,这才错过了时候,与妹妹不得拜。” 说着徐嘉萱两只削葱的嫩手轻扶在徐珞的双臂上,徐珞弯下的身没落下去就被徐嘉萱搀扶了起来。 “大姐,你对她怎的这般客气,她就是个没规矩的,什么叫没见到大姐在这就未过来打招呼,难道你没看见我们在这吗?” 果真是个乡野丫头,说出来的话叫人听着心里就不舒服,难道她们姐妹两个就不值得她徐珞打招呼了吗?眼里这般没有别人,想来就叫人生厌,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傲慢的人。 “嘉珊,论理也应是我去拜会二妹,只是今日时间有些赶,才回府与你们说了些话就在这里遇上了二妹,若四妹妹定要整个高下,那就是责怪姐姐做事不周了。” 说着说着徐嘉萱的声音越发低了,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哽咽,看起来像是有意克制自己不让委屈流露出来的样子。 几个人说话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远处泛着蓝底的天光隐约有几颗星星爬上了头顶,几只归巢的雀鸟打天空掠过,此时的镇国公府里,掌灯的奴才正拿着火引子沿路将府里的灯点着,从正门起渐渐往后府里走,才点了不多的两三个院儿。 此时灯火尚未引着的花园乌黑渐拢,夜的气息有些浓,徐珞对面原本秀丽的佳人也在夜色中渐渐灰暗了起来,不过她猜那碧玉般的人儿一定是双目微红,两颗如潭水般清澈的眸子里蓄起了些湿意。 “大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是徐珞她…”徐嘉珊见大姐这样说,心里一阵过意不去,饶是她这个大大咧咧的人也受不住大姐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况且大姐平日里待她与三姐又是极好的,对她们从来都是处处相让,她怎么会把事情怪罪到大姐的头上? “嘉珊,珞儿与你我同是姐妹,她虽多年在外,却也是你的二姐无虞,你这般为难她便是在为难咱们镇国公府,为难祖母,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叫祖母难过,咱们既生在同门,那便理应和睦。” 一番训斥下来,徐嘉珊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庞渐渐服帖了下来,说起道理来谁都比不过大姐,也只有大姐的说理能叫她竖着耳朵听进去,换了母亲她早就跑到一边去了。 徐珞在一旁见这温慧的人儿突然来了脾气说了好大一通训话,心里不由为她鼓起了掌,这才是当姐姐的样,省的她在这跟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多费唇舌。 “大姐说的是,方才祖母派了玉春姐姐叫我去前院,大姐与两位妹妹也在此处,想必祖母也请了你们几位,”一直沉默在旁的徐嘉馨应了一声是,徐珞继续道:“那咱们姐妹就一同前往吧,不好叫祖母久等了。” “二妹说的是,咱们这就去吧,原本是想着回房换身衣服再去拜见祖母,不想还是要这幅模样去了,只怕祖母见了,又要笑话我了。”说着自顾低低笑了起来。 其他姐妹二人也掩面轻笑出来:“大姐是祖母的心尖儿,祖母才不会笑你呢,你一连出去几日,叫祖母想的紧呢,见你回来,祖母高兴还来不及。” 徐嘉珊话说着,撇过眼瞧了一眼徐珞的方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就算你是嫡小姐又怎样,祖母疼爱的还是大姐!不是你这个野丫头。 第59章:规矩 说着姐妹几人就结伴朝着老夫人所在的康慧院走去了。 此时有了其他三位小姐的指引,也不需她在前头引路,换上掌灯的丫头前头来打灯,她便退到了几位小姐的身后,方才几位小姐会面时说的话她在一旁听得分明。 一双赞许的目光落在那碧玉的大小姐身上,方才二小姐与四小姐险些吵了起来,多亏了大小姐在一旁说和,若不然她还不知该怎么跟老夫人交差,想到这她对大小姐蕙质兰心的品格又添了几分喜欢,时时为祖母思量,真不枉老夫人疼她一场。 这二小姐虽是这府中的嫡小姐,但到底是从穷困贫乏之地长大的,礼数自然也不如京城人家学的周全,做出来也不尽全然,看得出她回京之前有专人教导过规矩,是个有心的。 只是这脾气实在是难相与了些,四小姐虽胡闹了些,好歹也是她的妹妹,理应忍让着些,可方才那架势,竟像是要把四小姐踩到脚底下似的不甘示弱。 这脾气也不知是随了哪位主子,二爷?不对,二爷虽是武将,但那温润如玉的样子瞧着倒像是个和蔼的,二夫人今日瞧着言语不多却也是规矩全恪的,对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三夫人都是恭恭敬敬亲亲和和的,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唯独这二小姐,性子与这夫妻俩相差迥异。 这样的性子在镇国公府里,也就是姐妹之间闹闹脾气,若是将来二小姐出阁了,嫁到夫家仍是这般作为,为妇不尊不敬,那丢人的可就不知是这一位小姐了,他们整个镇国公府都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家教不严,败坏门庭。 不行,这事儿得跟老夫人学一学,叫老夫人拿个真招儿,管上一管才好。 打定主意的玉春不由捏了捏攥在袖口下的两只手,若是这一家的小姐个个都如同大小姐一般叫人省了心就好喽,那她们这当差的丫头办起事来就爽利多了。 不多时,姐妹几个就到了老夫人的康慧院,门外值守的丫头见几位小姐到了,远远就躬身福了一福,旋即转身把帘子打上。 眼下已是五六月份,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打上这一层帘子只会叫屋里闷的慌,但老夫人对夏日里的蚊虫尤其厌烦,况且人老了,身上总是有些畏寒,喜欢些暖和的地儿,是以别个院里都凉凉的度夏的时候,老夫人这里仍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徐珞一进屋子就觉得这里有些闷,外头正是晚风习习凉意恰好的时分,屋内却是闷热中带着一股子湿气,再加上老夫人不知点的什么香,叫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不舒服的味道。 她屏了屏气,面露疑色地瞧了瞧身边的姐妹几个,只见她们皆神色平淡地鱼贯而入,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屋内的不适。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莫不是自己闻青草的味道闻惯了,消受不了这大家主的熏香? 瘪了瘪嘴巴,徐珞也只当没有闻到一般进了屋子,转过福禄寿的尺八屏风,徐珞就见暖阁卧榻里坐着的徐老夫人正冥神养息,一串紫檀木的佛珠在她手下颇有节奏地转动着,微微起阖的嘴中不断的动着,似乎是在念着佛经。 接着徐珞就瞧见,徐老夫人身旁立着的不是今日见过的玉屏,而是自己的母亲,母亲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徐珞面上一喜,正要打招呼,就见母亲连连对自己摇头。 “孙女儿见过祖母。”先她一步绕过屏风的姐妹们此时齐齐有序地向徐老夫人问安。 徐珞见状心虽厌烦这繁琐的礼节,却也不得不顾及母亲朝她使眼色,脸上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来在姐妹们身后躬身朝正坐上的那位老夫人请安。 闭目养神的徐老夫人听得自家孙女的声音,眼睛未睁开便先笑了出来,正巧见到徐珞面带笑容的颌首福礼,她眉眼不动地掠了一眼便从她身上飘过,目光最终落在为首的那个碧玉般的人儿身上。 一张柔软的脸上顿时将笑意绽开,脸上原本明朗的褶皱随着那人的笑堆到了一起,弯弯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爱意,说不出的慈祥与和蔼。 “嘉萱回来啦?”说着,老夫人伸出一只手示意面前的长孙女到身边来。 徐嘉萱抬首见老夫人招呼自己,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晨星般耀眼的笑容,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明亮,她揽起绣裙,娇柔道,“劳祖母记挂,嘉萱早就想回来陪您的,只是公主摆宴,我脱不得身,这才回来晚了。” “不碍事,不碍事,你难得出去,又是在你舅父家中,应当与你那些姊妹们多相与才是,倒是祖母绊住了你,叫你哪也去不得。” “祖母偏心,只知亲近大姐,嘉珊好生羡慕。”说着徐嘉珊那张粉嘟嘟的小嘴儿就撅了起来,一副委屈的样子。 “噗嗤”坐在老夫人下手位置的三夫人一下子笑出声来,“就是是个搅和的,你什么时候能跟你大姐这般乖巧懂事了,保证你祖母也这般喜欢你。” “这说的叫什么话,嘉珊也是我的宝贝孙女,我哪一个都喜欢。”老夫人拦了三夫人的话,嗔怪地白了她一眼,看得三夫人掩面直笑,赔着说是。 一屋子的人都在这欢快的氛围中说笑打趣儿,唯有汪琼露母女二人似乎被遗忘似的,冷清地站在一旁看着徐老夫人含饴弄孙,甚至连丫头都不如的尴尬,恍若局外之人一般。 不多时传膳的嬷嬷递话过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问是否现在就上。 老夫人说了声吩咐吧,屋子里刹时就热闹了起来,一个个十五六的丫鬟们端着枣木方盘就进来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不多时就布满了偌大的花梨圆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将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红绿白黄配色鲜艳的菜品怎么瞧怎么让人胃口大开。 徐珞饿了一天肚子,现下见了这一桌的美食,不由往下咽了咽口水,回首打量间不知怎的就瞧见玉春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两道弯眉,眉头紧锁,不知盯着她在思量什么。 见她瞧着自己,玉春顿时收了神,略显尴尬地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徐珞被她这一番动作牵引也陷入了片刻思量。 第60章:捣鬼 打从进了这屋子就总觉得气氛有些令人不舒服,却又说不上什么,徐珞只当是他们才从外头回来,一时对这镇国公府有些不适应,可方才对上玉春那双探究的眼睛,她却觉得似乎也并非是只有这一个原因。 她总觉得玉春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事情。 思量间,上菜的婢女已经将整个花梨木圆桌堆满了各色菜肴,屋内老夫人与孙女说完话就起身移步到桌边,徐珞的母亲汪氏一直侍奉在侧,就连徐母起身也是汪氏亲自上前搀扶,而老夫人脸上神色平平,不像是拒绝,却也并不欢喜,对汪氏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冰冰,如同…对待下人。 搀扶徐老夫人坐下后,汪氏并没有捡靠近自己的位子坐下,而是双手叠放在身前,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 徐珞瞧见身子骨孱弱的母亲做这等伺候人的差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往常在襄平时母亲的起居饮食都要由许嬷嬷照顾着,一刻不能松懈了,如今到了这京城,地位上比从前高了许多,身份却比从前矮了一大截。 几位小姐在老夫人坐定后也各自沿着从前的位子一一入座,临近老夫人左边是三夫人李氏,两个女儿依着她临近坐着,老夫人的右手边是长孙女徐嘉萱,侍女在她身边添了一个龚月雕兰酸枝木凳和一副碗筷,徐珞就在玉春的指引下坐在了那张刚刚拿上来的凳子上。 徐珞的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屈膝坐下时心也沉了下去,老夫人先是派人去请她过来用饭,却又不曾为她备下用饭的工具,唯有等人都坐定了才如同刚想起她一般来将东西补齐,叫府里的主子奴才都瞧着这一幕,是有几个意思? 再看看站在徐老夫人身旁的母亲,徐珞心中越发的冷凝,难不成老夫人是要故意羞辱她们母女的? “珞儿脸色怎的这样难看,可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坐在对面的三夫人李氏笑盈盈的问道。 皮笑肉不笑,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徐珞心里骂了两句,嘴上却甜:“谢三婶关心,珞儿只是连着赶了一个月的路身子有些乏,好容易摸到舒坦地儿饱饱睡上一觉,却觉得怎么也歇不够。” 言语间满是孩童贪睡的天真。 “二嫂也是,孩子们还小,怎么就这般急着赶路,倒叫我们这玉人儿般的丫头受了苦。”李氏侧脸扬眉对这站在身侧的汪氏做出一副嗔怪的样子。 话里虽有些责备的意味,可落在旁人眼里,李氏就是在替她心疼孩子。 汪氏经李氏这么一说,辩白的话竟无从开口,说了是自己不是抬举找借口澄清自己,不说又显得自己对人不敬,唯有温和的低头笑笑示意自己思虑不周的疏忽。 “三婶不碍事的,缘是父亲思念故土,心念着祖母和府中的人,想早些回来与家人团聚,这才赶了些。” 徐珞避重就轻地拨开话题,将重点转到徐庆之的身上,以他为借口来推脱李氏丢过来的话柄,他们一家四口当中也就只有徐庆之才能被她拿来当一当借口,换了别个徐衍或是她自己都不应有效,他们虽是老夫人的孙儿,却也有血缘上的关系,没得亲情,汪氏这个外来媳妇更不用说,唯有徐庆之与这镇国公一府有着莫大的关联,老夫人再不喜也会念着他是自己的儿子,决意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责备。 “二爷还记挂着母亲,这是好事儿,可苦了咱们珞儿了不是?”说着脸上又流露出一丝丝心疼,心里却不痛快地骂道这小丫头倒是会挑人背锅。 原本老夫人听徐珞讲儿子记挂着她还有些高兴,但听到李氏口中那句“还记挂着母亲”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几分,又迅速地隐匿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一封书信,哪里算得上记挂,况且老身福薄,承不起他那份惦念。” 听得徐老夫人一句冷哼,徐珞与汪氏不由四目相对,尤其是汪氏,一脸写着不可置信的样子,一封书信都不曾有过? 怎么会? 明明徐庆之的每一封家书都着人送了过来,那白纸黑字的内容皆是徐庆之在她的面前写好封印的。 在与汪氏惊诧的眼神碰撞后,徐珞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徐庆之与镇国公府寄送书信的事并没有同自己的儿女讲过,况且从未收到过一封回信的他又怎会在孩子们面前提及这种被人遗忘的事,是以照理说徐珞并不知道家书的事。 但现在,她分明是知道的。在先镇国公徐庆忠死讯传来,徐庆之被一旨诏令调度回京之前她便着人将徐家查了个遍,自然包括父亲每逢年节都要派人悄悄寄出去的一封信。 这些信确实是被寄出去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寄到镇国公府上来,确切的说是并没有寄到徐老夫人的手上来,因为老夫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家书这一回事。 这样想来应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不是那送信的差人就是这镇国公府里有人在捣鬼! 只是她却不能表露出来已经知晓这件事的情绪来,更不得为徐庆之说上一句话,思来想去她徐珞笑盈盈开口道:“父亲是个习武的粗人,他虽言辞上不是那么擅长,却时时将祖母记在心里,每逢祖母的生辰父亲都要遥遥为祖母拜寿,亲自做一碗长寿面供奉桌上,以全了孝道。” 徐老夫人本以为徐珞会花言巧语地为自家父亲解释一二,没想到她竟说出如此真切的细节来,老夫人不由想起从前每逢自己生辰时,儿子都要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做寿礼呈于她面前时的场景,她知道儿子不善言辞,却总能用他的方式将内心展示出来,这也正是她最疼这个儿子的缘由,想到这,徐老夫人的眼眶顿时盈满了泪水。 见老夫人陷入回忆般思量,徐珞长舒一口气,眼睛朝汪氏的方向看去微吐了吐舌尖。 哪有什么长寿面供奉案前遥遥拜寿,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徐庆之做面不假,可也只给母亲做过,他们兄妹二人都只有瞧着的份儿,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听这话的人显得与众不同些。 第61章:庆义 果不其然,徐老夫人将徐珞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布满蹒跚的脸颊上因鼻尖一酸而染上了些微的红,看向徐珞的神情都有了三分的缓和。 汪氏瞧见老夫人的变化之后心里既有喜又有惶惶之情,喜的是老夫人终究没有过多介怀徐庆之多年前的错误,惶惶的是将没有做过的事揽在头上,总是有种怕哪天被人揭穿的时候。 抬起头来,就见自家女儿如心有灵犀一般瞧着自己,面上露出一个令人宽慰的笑容,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汪氏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落在徐珞眼里终于令她放下心来,汪氏思虑过甚,她一向知道,尤其是回了这镇国公府,从来时的路上汪氏便一直对她和哥哥要求严苛,从不纵容犯一点过错,今日对上这一府的家长,想必汪氏的手中又是冷汗直流吧。 一家人落座在这里,却并没有动筷的意思,徐珞瞧着满桌子的饭菜不由咽了咽口水,方才醒了只吃了桌上剩下的一块芙蓉酥,旁的再没吃什么,过了这好大会儿,嘴上越觉得寡淡想吃些东西了。 只是徐老夫人不动筷子,谁也不敢将面前的紫金箸拿起来。 不多时听得门房处有打帘的声音,紧接着门槛那里就传来一阵坚实的脚步声,围坐在桌子旁的人皆把目光投了过去。 脚步声越发近了,眨眼间就见一身着白玉水银花麒袍的男子露出身影来,巍巍挺拔,玉面冠巾,风姿儒雅,颇有一副饱学之士的气度缠身,脚下一双青云履迈着稳重的步子缓缓近到人前。 定目瞧去,这俊秀的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齐腰的孩童,他长发轻绾,在头顶梳一个发髻,身着水蓝祥云浮绣的衣衫,双手适然垂于两侧,一派轻松熟稔的姿态,只是面上挂着的流银狐首面具与这精致的人儿有些不相称,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他是生来丑陋才须得戴着这面具示人吗?还是说为显其不同之处,汪氏有意为之?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徐老夫人见到这两人一同进来,不由好奇的问道,她方才也着人去请了徐衍过来,却迟迟未见他到,反而后去请的徐珞先到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那玉面巍巍的儒雅之士正是徐老夫人的三子、当今的文渊大学士徐庆义,说话间他福了福身子向端坐于位的母亲问安。 原本他今日有些朝事须得处理,但今日得到府中下人过来报信说是二哥已经进府了,他当即高兴地就要往回走,只是又被同僚绊住了脚,一时没能脱身出来,只好先把手头上的事情了了才起身回家,不料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兴冲冲地进了府却又听闻二哥今日回来不曾歇息就进了宫向皇上报道去了,直到眼下也没见回来,照这架势估计是要再晚些才能回来,他满心的欢喜被浇了一盆冷水下来,只好等着明日再说了。 回去换了衣服却发现自家妻女都不在院落中,听奴才们回话才知道今日这晚饭要在老夫人这里用,在院中喝了一口茶便信步踱了出来,他的青山院距离老夫人这里不远,是以走的也不急。 走出没多远,就见到对面有一道清秀的身影,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更重要的是脸上还戴着一副面具。 “方才近了康慧院,我瞧见了衍儿,便同他聊了几句,一时间聊得酣了,却忘了时辰,若不是见到传菜的丫鬟们,我与衍儿不知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呢。”说完徐庆义爽朗的笑出了声。 “而立已过的人了,还同个孩子一般,说起话来也不顾得旁的事情,叫着一桌子人在这等着。” 第62章:松口 “回祖母,缘是父亲与清泉师父有些交情,到习书学字时父亲便托了师父来教我,师父他老人家忙,只是偶有机缘回襄平时才得教些许时日,去岁师父起兴便带着我一同游学,说起来与师父那里取经左右不过才两年,才学了个皮毛。”小小的人儿回起话来不卑不亢,言辞沉稳有力,一点都不像是七岁大的孩子。 徐老夫人听闻徐衍这话,点点头,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双眼睛落在他挺直的肩背上上下打量着,神情恭敬而不失主己,举态静而不迂腐,果然是师从名家,品德气度与别个不同,放眼望去,进程中与他这般年纪的,除了皇子怕是难再找出一个这样的孩子。 只是…徐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那张流银狐首面具上,心中不免迟疑,为何他要戴这样一副面具,莫不是丑陋无比? 转眼再瞧瞧坐在桌旁的徐珞,那丫头一双英眉尽显不俗之色,一双沉入星墨的眼睛在烛火映衬之下熠熠生辉,白皙柔嫩的凝脂吹弹可破,正是娇嫩如水一般的模样。 这兄妹二人是双生子无疑,当年她虽不曾亲在产房外,却也是派了贴身的人过来陪着,汪氏受了惊吓难产,足足耗了将近两日才将这兄妹俩生下来。 一母同胞,容貌不说有十分相似,最少也有五成相像,孙女徐珞生的这般漂亮,徐衍即便比她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所以这面具大抵不是为着这个原因。 “衍儿,这面具为何时时戴在头上?”思量间坐在下手的三夫人不解地问道。 “回三婶,这是去岁与父亲沙场练兵时不小心伤到了脸,留下了一道疤,襄平地荒,时有晒伤,清泉师父顾念我年纪小,伤口尚有自愈能力,为免这道被日头晒下痕迹,故而打造了这幅面具叫我护着,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面具也就摘不下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当这是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再三思量才问了出来。” 三夫人李香兰这话说的古怪,什么叫不能言说的苦衷?这样讲是在给他在人前上眼药吗?你脑子有坑还有泡?徐珞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道,三夫人这种假惺惺做派的演技真是烂到家了,既想要在人前显得自己贤惠善解人意,又想着对别人踩上一脚,任谁都看得出她这里藏着私心。 “庆之倒真舍得,这样小的孩子就去军营操练,出了事情怎么办?你作为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也不知阻拦一二,任庆之这么胡闹,你倒是与他夫妻同心!”老夫人头歪向一边鼻子哼出一声冷气,这夫妻两个真是每一个叫人省心的。 “是,母亲说的,儿媳定会改正。”立在一旁的汪氏无端被老夫人一顿训斥,满心的委屈皆堵在了喉咙间,说不得道不得,只能低下头福身应了声是。 他们刚刚回府,中间夹着那么多年的隔阂,难免会生疏几分,介怀些往事,所以徐老太太现在对他们自然是不放在心里,有机会便旁敲侧击地说一两句给汪氏听,权当她是在把这些年的怨气发泄出来。 “祖母,这事是孙儿不小心伤到的,与旁人无关,是孙儿喜欢军帐,从小便立志要成为祖父那样平定天下的英雄,不求万人敬仰,只求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男子。” “哈哈哈哈…母亲,你总说我读死了书,天天一头扎在书本里,对征战沙场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现下倒好,咱们家又出了一个武痴,从小便向往军营,文武双全,这是咱们徐家的福啊。”徐庆义听完徐衍的话大笑出声,果然是二哥的孩子,虎父无犬子从小便志向高远。 “衍儿才疏学浅,学到的都只是些皮毛,再深了的东西师父和父亲不愿教我,只说等我再年长些学习。” 三言两语便将话题从他的面具转移到才学的问题上,徐珞在心里给徐衍竖了个大拇指,论一本正经地装13的除了徐衍,她还没见过谁能做到如此行云流水、清新脱俗。 “那你父亲可有说你什么时候入朝为官呐、承文还是承武啊?” “回三叔,父亲并不曾说过,男儿之志还须得自己看清了再做定夺。” “倒也是,你父亲是武将,他大概更希望你做从武吧,”徐庆义回首瞧了他一眼,眼底里闪过一丝失望,他还是支持徐衍学文的,毕竟他师从清泉,有这样一个名家做师父,将来学成之时前途定不可限量啊。 “父亲的定夺是从事我喜欢的就好,旁的不多加干预。” “好了好了,今日把你们大家叫过来是为着吃一顿团圆饭,不是听你们叔侄在这里讨论前程大事的。” 徐母一声嗔怪下来,徐庆义顿时住了口,回过身子来,“是是是…母亲说的是,吃饭吃饭。” 徐衍也在下人的指引下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也就是徐珞的身旁。 老夫人见众人都在这里了,便说道:“今日承蒙圣恩,咱们徐家才有了今日的团聚之时,老二回来接替镇国公一职,从今往后便是咱们镇国公府新的家主,你们理应团结一致,我老了,照看不了你们多时了,往后这个家便是老二说了算,你们有什么事与他商量便是。” 老夫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庆忠离世,我这个当娘的比谁心里都不好受,眼下如眉病体缠绕身子沉重,大房有什么事还望你们兄弟两家帮衬着些,万不可做出因庆忠不在而轻视了大房的事,这种事情若有一次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原本一双枯黄的眼睛说道此处竟有了些激动的神色,她单手拍在了桌子上,大家身前的碗筷皆跟着轻轻跳了起来,众人瞧着这一幕就知老夫人是真的在示威。 “母亲说的是,大嫂向来宅心仁厚,待我们府里的人都和善,现下她生病了,我们又岂会坐视不理还撒上霜雪呢,个个都拿大嫂那边的事当自己的事在办,这个母亲只管放心就好。”李氏面露笑意地回话,徐老夫人在此时将所有的人都打量了一番,见众人皆是一副诚恳的样子,方才松了口。 第63章:鸿门 “你们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咱们一家人理当拧成一股,你们把老大家的事做好了,也就是把自己家的事做好了,将来你们走出我镇国公府的家门,身后都会有这个门面在给你撑腰,说出去便是一种光彩,叫人高看你一眼,这其中的话就不需我再多说了吧。” 徐老太太正襟端坐在桌前,额上的发丝间虽已染上了过半的白霜,人确实康健抖擞,说起话来声音沉稳,气势维稳,开口间面上露着直耀人双眼的威严,耳间一双东珠环随着她的举动轻微晃动,俨然一派尊贵风范。 桌旁的人听了皆连连应是,徐庆义与夫人李氏相视一眼便迅速各自避了开来,母亲在这个时候说的这番话,他们心里都明白,与其是说给在座的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们这两房的当家说的。 徐庆义低首间抬眸看了看站在母亲身边的人,脑子里浮现出今日的局面。大哥过世的两个月里,母亲从未讲过诸如此类的话,即便是有多关照大房的话,也是她私下里对徐庆义说的,再由,这样严声厉词的场面还是头一遭,却偏偏正是二哥一家归来的头一天。 二哥今日不同往昔,从前只是这府里的二少爷,是一个功名不高的皇子侍卫,即便后来做到了三品将军,却也是被贬了出去的罪人,一连在外七年,再见面时竟已成了这一府的家主,品阶地位不言而喻。 七年,有太多的变数,从前的威武将军已成当今的镇国公侯,此间熠熠光彩的少年如今也迈进中年,沧海桑田尚可变换,人心又岂会朝夕不变,母亲此时说这话,难道是为了给他们提个醒? “琼露!” 徐老夫人威严一声,站在身后的汪氏不禁浑身一颤,“儿媳在。” “我年老了,很多事已然力不从心,从今日起,你便是这一家的主母,掌管这府中大大小小一应的事,庆之在朝堂上忙于政事,你便在府中料理家事,你们夫妻二人携手把这家里打点妥当才是,对上对下,对内对外皆不能马虎,你虽进了我镇国公府的门,却并未学熟我府中的规矩,襄平城的规矩怕是在这没多大用途,你当好好学学才是,莫要旁人看了笑话去。” “母亲说的是。”说着汪氏又是缓缓屈膝一礼,一双纤柔的手掐在肉里打着斗,徐珞在旁瞧得直心疼,未开席的功夫母亲便已经行了三五次的礼,她本就身子弱,站了这许久又拜了这么多回,身子怎能吃的消? 徐老夫人的目光转向一旁,落在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人身上,那女人见老夫的神色当下便提步上前,站到老夫人的另一侧。 见她过来,徐老夫人继续道“这位王嬷嬷你也认识,当初你进府便是她教你的规矩,想来已经过了八年,时隔久远未免你生疏了,还要再学一学才是。” “是,”汪氏应了一声便转身瞧着王嬷嬷的方向,神色平静地说道:“日后便有劳王嬷嬷了。” “二夫人严重了,老奴定不会辜负老夫人的期望。”王嬷嬷先是对汪氏端端正正地福了个礼,旋即又对着老夫人恭恭敬敬地低眉俯首回道。 “今日庆之进宫面圣不在,这些话同你讲也是一样,你说与他便是,若是他仍有意要做伤害镇国公府的事,即便他是我的儿子,这次我也不会轻饶了他。” 话说着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冷静下来时她方才察觉到自己太过严苛,不知怎的又发了这样大的火,她想起自己方才说着说着话就想起当年徐庆之跪在门外求他原谅的场景,那时的她简直经历了此生最灰暗的时间。 儿子与皇子起兵造反,丈夫抱憾长眠于先帝陵前,此后,徐庆之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将整个镇国公府的人命都呈在御前,只凭刀落,就为了身旁这个女人,他竟做的如此决绝,以致今日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又心寒。 徐老夫人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好了,用饭吧。” 老夫人此话一出,众人才渐渐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只是方才都盼着大快朵颐的人此间都没了兴致,这哪里是用饭,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 徐珞看着旁的几个小姐文文雅雅地夹起筷下的饭菜,又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的样子,自己顿时没了胃口,老夫人这顿饭怕是为了诛心才来的吧,提醒他们二房不要以为得了势就可以胡作非为,再野的鸟儿,这镇国公府,也还是成了他们的困兽牢笼,乖乖服从才是。 好好一顿饭徐珞越发吃的没兴致,干脆放下了筷箸,静静地坐在一旁。 菜色确实是上好的,饭桌上的氛围却不同于他们在襄平城时的热闹,也没有那时的温馨,少了几分自由多了一些束缚,况且母亲一直在旁边替徐老夫人布菜,夹得好了徐老夫人姑且尝一口,夹得不如意了筷子也不会动一下,出了几次差子,汪氏紧张之下,一张白皙的小脸越发如纸一般,额间渗出几滴汗来。 这种情况下,徐珞越发坐得不自在,她不想母亲受那份苦,可自己又实在是做不了什么,汪氏伺候徐老夫人谨慎,可一双眼睛落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时也不无担忧。 进府之前,汪氏曾对徐珞说:“你不知道的事一定不要装懂,不能做的事一定不能往自己身上揽,宁可不会做也不要做错,平白落了别人话柄。” 所以她不敢动,不是怕落了话柄,只是担心自己的作为会上了汪氏的一番好意。 一顿饭下来,她吃的浑身不舒坦,好在吃完饭没有什么旁的事,徐老夫人同几位小姐说了番话后便吩咐散了。 徐珞这才解脱了回她的听风轩去,走在路上时她便吩咐书玉去厨房给她弄些吃得来。 堂堂临渊阁的阁主被一介夫人扰得没了吃饭的心思,还要托手下去弄吃的,真是与她霹雳的手段截然相悖,威风雄霸了一城的人,叫人想不出也有这一天,为此书玉还笑了她半天。 第64章:旧情 将徐珞送回听风轩里,书玉转身去了厨房,这里不像襄平城那的小宅子,门舌院落靠的近,她年纪尚小又开不得小厨房,所以眼下想吃东西只能着人去府中的厨房去找,那等烟火地儿离着个个主子们的房门院,书玉绕了好一会才到,再出来时手上提着一个红漆木盒,方方正正的食盒里装了满满一盒吃的。 书玉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这些该够小姐吃的了吧。 这边徐珞前脚才进了听风轩,椅子还未坐热乎,就听得廊角出传来轻微的动静,不多时窗棂上有敲动的声音,徐珞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示意那人进来,定睛一瞧,正是她白天里留在大房那边的人。 “红玉参见主子。”红玉身着一袭黑衣,半护肩甲下露出一抹红色的衣衫,一头的长发在头顶高高束起,跪身于地时那马尾的辫发如水泻一般垂了下来。 “听到了什么。” “大夫人说二夫人这些年在外不易,求老夫人不要再追究当年的事,一切都是二爷的选择,还叫老夫人不要怪罪二夫人,为此伤了与二爷之间的母子情分,也叫外人看了镇国公府的笑话。” 红玉得了徐珞的令便闪进兰芳院正房的墙角处,隐身在竹林之中,她到时婆媳二人已经说了些话,她便将自己听到的一字一句地转报给徐珞。 徐珞面色无常地听着,唯有前面这话话是与他们二房相关,其余的皆是他们婆媳之间琐碎的事情,再有就是沈氏两个孩子的事,红玉见沈落一言不发思索的模样便停了下来。 表面上徐珞什么都没说,心里却在嘀咕大夫人为母亲求情的事。 大夫人为何要对老夫人将这番话? 虽然听说母亲与她有旧交,但掐算他们相处的日子左右不过一年的时间,如何就生了这样的情分,叫她在今日说出这样一番话。 如果是为了继续维系与母亲的关系那她大可以在人前说出来,为何又要特地避开人。 如果不是,那她的目的又在何处? “可还有别的?” “老夫人问大夫人为何要向着夫人说话,沈氏说知道自己快不中用了,往后府里的事情要靠夫人和老爷撑起来,若是将来她不在了,膝下的两个孩子也有个可以依靠的,大夫人说今日只期望老夫人能看在她与两个孩子的份上,全了她的这个心思。” 心思?听到这徐珞似乎明白了几分,徐庆忠离世,原本世袭罔替的镇国公位由大房转到了二房身上,她的两个孩子也由原本承袭侯爵之位的身份变成镇国公府的少爷,功名前途皆成了不定指数。 沈氏的意思无非是在老夫人跟前为自己求个人情,好叫徐庆之夫妇将来善待她的孩儿,将来对他们兄弟二人扶上一把。 说她是念着与母亲的旧情吧,她却也是有别的心思在里头的,不过该怎样对待那两位兄长,决定权还是在二房,沈氏即便是有求与他们却也谈不上利用,归根结底她的心思还是柔软诚善的,既顾念着自己的孩子又体恤母亲的处境,这样的一个人难怪在府中能够做到人人敬重。 徐珞摆摆手示意红玉退下,知道沈氏的心思后她对那边的警惕也就松懈了许多,她摸着手腕上那只沈氏送的羊脂鸽子血手镯,羊脂玉在昏黄烛火的应和下散出淡淡的柔光,倾泻在她的心上。 恍然间她似乎瞧见了沈氏在数个悲痛的深夜里为她那一双儿女担忧的神色,如同母亲汪氏一样,叫人心生亲切,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真情从来都流露于表面,诚挚到不掺一丝杂质,才会叫人由衷的喜欢。 书玉拎着食盒进来时,正瞧见自家小姐对着窗子出神,不知在想写什么,书玉只当她是饿坏了,故意把沉甸甸的食盒往身后一藏,面上拧出一个惋惜的神色,“小姐,厨房今日当值的师傅歇得早,没有备下茶点。” 大户人家的饮食要比下头的寻常人家讲究些,饭前饭后的茶歇、甜点、蜜饯、瓜果样样都准备的齐全,就连饭菜都要多准备一些出来,以备府里的哪个主子有不时之需,镇国公府也是如此。 书玉食盒里装的不止有两样小姐爱吃的菜也有几块爽口的点心,夏日的晚间有些闷闷的,油水多一点就叫人没胃口,最适合吃这些消暑的豆子和茶香,既清爽又不起腻,盒子里还有一小罐竹筒盛着的梅子汁,想想就叫人口舌生津。 “没有那便算了吧。”徐珞头也不回的说了声就转身朝里间走去,书玉瞅了一眼拎在手里的食盒,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小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吗? 书玉只好赔笑道“小姐,奴婢逗您玩呢,这不才从小厨房拎着食盒回来,里头全是您爱吃东西。” “你们拿去分着吃了吧,我累了,你也下去吧。” 尾声入耳时,书玉已见不到自家小姐的身影,不禁觉得奇怪,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方才还饿得打紧,现在忽又没了胃口,难不成是自己办事太拖沓,叫小姐饿过头了? 可今日大师傅确实歇得早了,只剩下这些半成的东西,她怕小姐着急,使了一两银子央了两个厨房的伙计才紧赶着把这些吃的做出来,半成的东西虽比现成的慢了些,却也比没有的强,这些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才买到的,小姐说不吃就不吃,真是可惜了。 回到听风轩的偏房里,两个小丫头都不在,书玉将食盒放在桌上兀自坐下,脸色黑的像窗外抹黑的夜,打开食盒瞧着里头令人垂涎欲滴的东西,竟一点食欲也没有。 正出神儿间,两个小丫头就回来了,一件着桌子上的食盒,一双眼睛睁得浑圆,面露喜色道“书玉姐姐,这些吃的是哪里来的呀?”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主子们吃的东西。 “小姐赏的,你们吃吧。” 两个小丫头见书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刚要伸出去的手顿时缩了回来:“书玉姐姐不吃吗?” “我没胃口,你们吃吧。”书玉见她在这里,又不动手吃东西,两个小丫头也局促地不敢动弹,只好起身朝着自己的床边走去,两个小丫头见书玉走开,脸上露出了急切的欢喜,互相使了个眼色,拿起一块茶花糕塞进嘴里。 第65章:点心 咬下一口,满口的茶香,两个小丫头都惊叹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好吃的点心,连连问:“书玉姐姐,你真的不吃吗?” “不了,你们吃吧,”旋即拿着衣服准备去脸池梳洗,路过两个丫头时,她们吃的正香,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今日晚间你们谁当值,吃过了便早些过去,小姐夜里睡得轻,不知何时会用到人。” 往常在襄平徐府时,夫人不喜排场,家里的婢子丫鬟够用了就行,是以家里的丫鬟婢子不多,小姐房里就刘嬷嬷和书玉一个,再有就是前院后院都使唤的几个。 刘嬷嬷年岁稍长,又是有家室的人,自己房里还有男人孩子要照看,也就不方便在这里守夜。 夫人看书玉年岁稍长一些,又是个懂事的,便在小姐的房间放了个塌子,用屏风隔开,这样屋子里有什么事能及时照应上。 搬到这镇国公府上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了,守夜仍是要守,但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小姐的房间里没有卧榻,她们值夜时只能在桌边或是墙角窝着眯一会儿,他们这还是好的,那些奴才们却是比他们还要差一些,不管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酷暑都得在门外候着。 今日是小姐念着她跟着跋涉了一路,便让她回房睡了,随便安排个婢子过来值夜就好。 虽说小姐的房里会有一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三四个使唤的婢子,可眼下老夫人还没有将这事落实下来,头几日还是要靠书玉和这两个小丫头顶事了,好在有他们两个在,还能帮衬着些,若是只有自己怕真是要手忙脚乱了。 想到今日在镇国公府中见过的那些丫鬟,书玉心里越发得没了底气,往常她总觉得自己有心,一定能把小姐服侍得妥妥当当,可进了这里,她才发现,侍候主子光有心是不够的。 就拿今日见过玉春姐姐来说,她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婢女,不光把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办妥,还能叫诸位小姐给几分薄面,这就不是一般的奴婢能做到的,她从前在襄平徐府虽也在夫人面前能有些底气,但跟玉春姐姐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做起事来可谓八面玲珑,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子沉稳,不骄不躁,那模样竟有几分…小姐们的姿态。 她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那样的人呢?书玉拿着手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对着满穹的星空长叹了一口气,洗洗睡吧。 再回屋时,围在桌子旁的只剩下一个蓓儿,见书玉打量了一眼,蓓儿不自在地起身,将口中还未吃完的东西咽了下去,怯生生地说道:“书玉姐姐,兰儿去小姐房里值夜了。” “知道了,你也早些歇着吧,晚上吃多了不好消食,当心吃的不舒坦了。”一食盒的东西被她们两个吃了大半,还真是能吃的主儿。 书玉摇头失笑,这两个丫头看着年纪与她不想上下,却生分的很,不像是常年侍候人的倒像是刚招进来的,见了她总要恭恭敬敬的叫姐姐,从前在襄平她可是府里最小的丫头,都是她跟别人客气的,今日居然也有人唤得她一声姐姐,心里不由美滋滋的,心下愉快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天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书玉就起身收拾准备去候着了,小姐有晨练的习惯,因中途赶路耽搁了些时日,不知今日是否会有兴致,念及此事,她想了想还是去瞧瞧吧。 回身瞧见旁边的蓓儿睡得正香,书玉拍了拍她的枕边:“蓓儿,该起床了。”一连叫了三声,她才有转醒的迹象,一双玲珑大的眼睛只睁开了两道缝隙:“书玉姐姐,天亮了吗?” 说话有气无力的,书玉不禁笑了:“天亮了,你再不起就等着太阳晒屁股了。”说着就起身朝外走出了。 收拾妥当回屋放东西时正巧遇上刚换下来的兰儿,在小姐那处守了前半夜也不见小姐有什么吩咐,她便捡了个舒服点的角落蜷着睡了一晚,一直到天亮小姐醒来,伺候小姐洗漱完才结束了这一宿的活计。 “小姐呢?”书玉见她回来不解地问道。 “小姐说要在园子里走走,便叫我回来了。”兰儿如实说道。 “呀,还是迟了一步,小姐有说去哪里吗?” “没,方才我寻思小姐对这里不熟,便说陪小姐一同去,小姐什么也没说就把我留在了院里,独自出去了,去了哪边我也不曾看见。” “这可真是…”书玉心下急的直跺脚,她第一次在院中走动时还需得人引着才不至于乱了方向,而小姐一个人也不带就这么出去了,叫人怎么放心的好。 “书玉姐姐,要不咱们去找找吧?”兰儿努力睁了睁快要带着疲倦的双眼,强撑着自己的精神说道。 书玉才要应了便想起来小姐活动筋骨的时候向来不喜人跟着,眼下又是在镇国公府,世家小姐们把自己的闺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若是旁人瞧见小姐舞刀弄枪的样子,还不把小姐的脊梁骨给戳断了? 想想就一身的寒意,“不必了,我自己出去寻就好了,熬了一晚了你也早些歇着吧,叫蓓儿替换你。”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睡着的蓓儿,又回首对视了一眼,噗地笑出了声,“蓓儿,你怎么搞得好像比兰儿还要累似的,究竟是谁值了一夜的勤啊?” “往常蓓儿比我都要勤快,今日这是怎么了,跟睡不醒似的。”兰儿掩面偷笑道。 “许是昨晚偷吃好吃的太晚了吧,又消了一夜的食,难怪今晨会起不来,叫了三遍都没把她从周公的梦里叫出来。”书玉也无奈地叹道。 正说着,蓓儿就艰难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道“也不知今日是怎的,乏得厉害,眼皮子沉得睁不开,只想着再睡一会。” “你就是懒,昨日说叫你给我剩些点心,是不是自己偷偷地把他们都偷吃了?” “呀…”兰儿这样一说,蓓儿这才想起来这个事,昨天兰儿说的时候,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晚间睡去时盒里的点心早就被她吃光了。 书玉看这姐妹俩拧成一团,她笑笑后就出门寻自家小姐了,转遍了整个镇国公府却并没有见到小姐的踪影。 小姐去哪儿呢? 第66章:蓓儿 左右寻不到她,书玉走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个避开人的地儿歇了歇脚,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便起身朝着听风轩的方向走,昨儿刘嬷嬷嘱咐她说今天须得向老夫人请安,要早些叫小姐起床,切不可贪睡,舞刀弄枪的把式要等过些时日再说。 可眼下,不等她唤小姐起床,小姐就没了人影,哪是她一句话能说动的,眼下也不知回去了没有,瞧瞧这日头,正是该服侍主子起身的时候,刘嬷嬷记挂这小姐要请安的事,必不会来迟了。 小姐的踪迹她摸不清,总不能她这个伺候人的还不在院子里,这要是叫刘嬷嬷瞧见了,指不定又要怎么罚她。 想着想着书玉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起来,才进院子就瞧见天赐带着两个伙计在洒扫庭院,见是书玉,天赐老远就在脸上扬起一个开了花的笑,“书玉姐姐回来啦?” “天赐大哥真会玩笑,你比我还长几岁,我怎么当得起您这一声姐姐。”书玉白了他一眼,她才十岁左右的样子,就被一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男人叫姐姐,真是亏死了。 “你在小姐跟前伺候着,那就比咱们这些干粗使活儿的辈分要高些,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你若是不爱听,那就叫你书玉妹子,是不是?”天赐一脸谄笑地跟在书玉身旁,嘻嘻哈哈的样子叫书玉有些别扭,她顿住脚身子向后一倾,摆出一副跟天赐隔出距离来的样子,天赐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这大清早的献殷勤,你是有什么事?”书玉蹙眉问道。 “要不都说书玉妹子是个冰雪聪明的,不用说就能瞧出来。”天赐面上一喜,又上前一凑,结果被书玉一只胳膊给隔开,他也不恼,仍是笑嘻嘻地:“咱们院的蓓儿是我乡下亲戚的表妹,一个月前家里揭不开锅了才送到国公府里来干粗使活,知道我在这里当差,临来时嘱咐我照看一二。” 书玉眉眼不动地听着,就见天赐为难道:“咱们都是当下人的,出门在外,有个能互相照应的能轻快不少,苦日子也能熬,蓓儿拿我当亲哥哥一样敬着,眼下她出了乱子,我总不好脱手不管,这样也显得我忒不是玩意儿了,书玉妹子你说是不是?” 虽然天赐脸上笑的有些谄媚,但看他脸上的担忧倒真是个实诚的,“蓓儿怎么了?”早晨出门的时候她还见蓓儿跟兰儿有说有笑的,那个丫头昨晚吃撑了肚子,半夜消了许久的食,晨起时正是困得睁不开眼。 “还不是贪睡了些,耽误了伺候小姐的事,被刘嬷嬷罚顶着日头跪在墙角一天。这罚她一罚也是应该,只是眼下咱们听风轩里就只有兰儿、蓓儿和书玉妹子你们仨人伺候,兰儿值了一夜的班儿,白天里少不得要多休息,蓓儿若是再被罚去跪着,那所有的事情不就都落在书玉妹子身上了吗,一是劳累了你,二是小姐身边没个熟悉府里的丫头在,总是有些不妥的,办起事来手脚束缚得很。” 说的这倒是个理儿,书玉瞧了一眼天赐,眼底里不无赞赏,有情有义还能言善辩,难怪他能做了这一院儿的主事,只是嘴上还不忘调侃他一句,“天赐大哥这般为蓓儿着想,是不是春树开花了?” “书玉妹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人家见面就喊我一声哥,我总不能白当了人家的便宜哥哥。”天赐被书玉这话激得一张麦色的脸顿时通红,赶紧岔开话题,“往常里她惯是个勤快的,没犯过什么过错,将来伺候小姐定能帮你分忧的,你就当行行好帮帮忙,跟刘嬷嬷说上一说,咱这听风小院也就只有姑娘你能跟刘嬷嬷说上话。” “你叫我去刘嬷嬷面前说情?”书玉一脸惊讶地看着天赐,想起刘嬷嬷平时训她的那张凶巴巴的脸,心里顿时像是打鼓似的紧张。 不禁在心里咒骂了天赐千百遍,他倒是会找人,她是能跟刘嬷嬷说上话,那也都是刘嬷嬷熊她的时候啊,就算她脸皮厚,也不能叫她这么上赶着伸出脸去叫人打啊。 可是一个七尺高的男子委身在一个十来岁的姑娘面前求好,她也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天赐见书玉答应,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书玉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埋头进了听风轩,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在墙角出见到一穿粉蓝仆装的身影,正顶着初升的太阳跪着,看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眼下这个时辰天还有些凉意,再过个把时辰就别是一番滋味了,那小丫头的脸要被晒掉一层皮的。 回首看看屋檐下站着的那威风凛凛的刘嬷嬷,心里一阵胆怵,壮了壮胆儿直直走上前:“刘嬷嬷,您来啦。” 刘嬷嬷回首间,书玉有一种仿佛被阎王盯上的恶寒,不自在地咽口水,只听刘嬷嬷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找小姐了。” “找到了吗?” 书玉摇摇头,“嬷嬷可有看见小姐?” “看见了!”刘嬷嬷冷幽幽地说道,书玉听了一脸尴尬的笑僵在脸上,“在哪儿?我去把小姐寻回来。” “在你身后的花厅里。” 书玉心中一惊,刚要伸过头去瞧,就被刘嬷嬷揪住了耳朵:“我不来,小姐起身这听风轩侍候的丫头竟一个都没有,你倒真是放了胆儿了,连个使唤丫头也叫不动,推开门时人还在房里睡着,这都怎么当得值?” 还睡着?书玉不禁回头瞧了一眼跪在墙角的人:“嬷嬷息怒,早晨小姐起身,是兰儿伺候的,小姐晨起要活动筋骨您也是知道的,我怕小姐人生地不熟再迷了路,不放心才追出去的,蓓儿这丫头也是头一天当差,不晓得小姐的习惯,还望嬷嬷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你还嘴硬不是?”刘嬷嬷手劲儿一提,书玉疼得跟着身子也向上提,水汪汪的眼睛里差点涌出泪来。 “不是不是,书玉认罚,只是这样小姐身边就更没个使唤的人了,嬷嬷对这镇国公府也不熟,还是得靠个熟悉的人才方便,这样嬷嬷也省心,嬷嬷让她吃个教训长长记性就好。” 刘嬷嬷哼了一声就把手甩开了,书玉见她松口,便笑嘻嘻地谢了她,回身示意跪在地上的那人起来,蓓儿一边哭着一边道谢,嘴里还说着她也不知为何今日这般睁不开眼,以后再也不会了诸如此类的话。 书玉听了只好点头。 第67章:处境 进了屋果然瞧见小姐端坐在榻上喝着清茶,书玉瞄了一眼一旁的刘嬷嬷,上前向自家小姐庄重地请了个罪,徐珞只是嗯了一声便算是知道了,书玉心中窃喜,小姐比刘嬷嬷好说话多了。 刘嬷嬷叹了口气,便出去了,书玉悄声问道:“小姐今晨去了哪里,叫书玉好找。” 徐珞闻言嘴角浮起一抹会心之色,轻轻浅浅地笑了出来,“去了个有意思的地方。” 书玉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自家小姐在说什么,忽的想起来今日要办的事情,“小姐,咱们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已经吩咐刘嬷嬷准备了,这就走吧。” 徐珞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率先走了出去,书玉提步跟在身后,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听风轩。 徐珞先去父亲母亲的荷香院,父亲晨起便去上朝了,只剩母亲在,她去的时候徐衍已经在那坐着了,母子两人正说着话,徐珞请过安后母子三人便携手去了康慧院。 走到老夫人的康慧院外便听得院内一阵嘀咕声,往里瞧一众夫人姨娘、小姐少爷们皆在外头候着,徐珞看了一眼老夫人紧关的房门,四下犹疑了片刻,提步走了进去。 众人见二房一家来,面色多少有些古怪,方才还热闹嘀咕的声顿时死寂一般,叫人徒生几分别扭。 互相行了见面礼之后,无一人多言,场面略有些尴尬,汪氏一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见众人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陪在旁便静静候着。 不多时老夫人房间的正门打了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人,正是老夫人贴身侍候的丫头玉屏,她朝各位主子福了一福,便说道“老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还请各位夫人小姐回去吧。” “玉屏,母亲的身子可还好?”三夫人上前问道。 “回三夫人话,老夫人夜里伤了神,晨起时便有些头疼。” “可需要请大夫来瞧?”三夫人上前紧张地问道。 “方才请圆镜大师过来瞧过了,大师说老夫人的头痛不碍事,只需清心静神调养片刻就好,大师还为老夫人开了调神的方子。”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三夫人李氏一连说了两遍,脸上才露出笑容,“我倒忘了这两日府中请了圆镜大师过来小住。”说完又是自顾一笑,脸上仍是挂着那副担忧的模样,叫人一眼就瞧见。 一众人这才退了下去,出了康慧院的圆拱门,走在宽敞的石板路上,就见一身穿灰蓝道袍的人从面前穿过,行色匆匆的模样,待到人从视线内消失了,便听得前面三房的人说道:“老夫人对大房还真是上心,一早起来就着大夫去看了,眼下自己生病也顾不得,还不忘请圆镜大师过去瞧,真是把心尖都捧出去给人家了。” 这话说的酸溜溜,却一语道中了旁人的心思,脸上皆是唏嘘的神色,老夫人疼大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她们羡慕也羡慕不来,谁叫人家家世事又生的贤惠漂亮,惯会笼络人心呢。 不过好在她们也不用羡慕太久了,虽说圆镜大师说还能缓上一缓,可京城里连着好几个大夫都说大夫人接近油尽灯枯了,两边说法不一,不过她们还是更喜欢听大夫们说的话,既专业又诚实得有理有据。 往常被大房盖过风头的冤枉气如今一扫而空,总算是过上了几天舒坦日子,不用费尽心机博老夫人欢心了,却又须得将关心放在大房身上,不平之余也安慰自己,左右她也快熬不住了,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圆镜大师走的这样急,莫不是大房那边有什么事?”一位姨娘蹙着眉头开口问道。 “谁知道呢,对了,大师不是给大夫人开了些辟邪驱祟的药吗?怎么她倒像是一副撞了邪的样子?”徐嘉珊年纪小,说话到底有些口无遮拦,李氏瞪了她一眼后,她便禁了嘴。 “老夫人的头痛怕也是由此而来呢,好了,咱们散了吧,省的站在这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李氏站出来颇有威严地撑了撑场面,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徐珞瞧了瞧身旁的母亲,始终未置一词。心中叹道,若是汪氏有这气度,哪里由得三房在这里作威作福。不过她这性子也有她的好处,是个贤惠的妻子,温婉的母亲。 只是三房话说的怪,一直在说什么邪祟的话,尤其最后一句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着着实刺耳,联想到方才他们走近康慧院时的场景,徐珞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猫腻,从昨日他们回来起这邪祟话就围绕在他们四周。 先是圆镜看着她说的那番不温不火的话,随后便是老夫人将那话听了进去,将原本侍候在旁的自己疏远,那所谓的辟邪驱祟的药倒像是成了他们一家的罪证,晚间好好的一顿饭吃成了鸿门宴。 今日康慧院那鬼祟的一幕很难叫人不多心,李氏的话更像是给他们上眼药一般,叫人突然惊醒自己的处境。 回去的路上母子三人皆沉默不语,唯有到了汪氏的院门外才各道了别,汪氏留他们在这里用饭,兄妹二人皆以疲惫困乏为由婉然拒绝,汪氏心里搁着事也就没有多留他们,嘱咐了他们两句便叫他们回去了。 徐珞在听风轩的阁楼上静静地坐了半晌,脑子里思量着晨间练功的细节,不由嘴角微微上翘,不同上一世被阎王追着不得已才练功,这一世,她练功纯粹是因为习惯,况且在古代生存掌握一门功夫不仅能自保,心情好时还能来个路见不平一声吼,做一回正面英雄。 微风拂面,耳边传来阵阵树叶拍击的沙沙声响,徐珞整个人越发得平静。 晚间正纳凉时,天赐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过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着“二小姐,二小姐…” 徐珞探出头去就见书玉将天赐拦住,故作严肃地呵斥道:“火急火燎地,身后头有炮仗追你啊?” “不是,书玉妹子,快请小姐出来,我有急事与她说。”天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仍喘着大气说道。 “什么急事呀,小姐正歇着呢?” “是大夫人,大夫人那边出事了!” 第68章:不祥 “又出事了?”书玉一听天赐说大房那边有事,不由得眉头蹙了起来,这两日听的消息全是关于大房的,刚进镇国公府的时候被大房的事搅乱,请个安被人打断,今日这才过了半天安生日子大房那边又生了事端。 “我的姑奶奶呦,这话可不能乱说。”天赐一听书玉嘴里满是抱怨,伸出掌一把捂在了书玉那张嘟着的小嘴上,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旁人他才放心地松了手,等着眼睛凶道:“大夫人是老夫人顶看重的人,你这话说了也不怕被人听见,给咱们小姐扣个不尊不敬的罪名。” 书玉被他这么一凶顿时哑了火儿,瘪了瘪嘴又问道:“大夫人那边怎么了?” 天赐话未出口便先长叹了一声,“怕是熬不过去了。” “怎么来势这么凶?昨儿我去厨房给小姐取吃的还听见几个丫头说这回大夫人有救了呢,怎么今日就垮了?”这也太奇怪了不是? “谁说不是呢,昨儿圆镜大师给大夫人开了药,一日两次地煨着,本以为能治好的,却不想大夫人的病更厉害了,方才我从兰芳院过来的时候,瞧见那边丫头端出来一盆子血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瞧见了都觉得怪瘆的慌”,说完天赐又一阵摇头。 “赶紧请小姐出来吧,眼下府里的人都往兰芳院那处赶呢,若是小姐迟了恐造人闲话,我特意跑了过来。” 书玉听了头点得如捣蒜一般,连忙转身进了屋,却正瞧见从阁楼上下来的徐珞,便把天赐方才的话又如实说了一遍。 徐珞听完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出来,主仆几人朝着兰芳院的方向走去,还未等进了院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来阵阵的哭声,院子里的人越汇越多,不大的院子一时间围拢了近半个府的人。 不多时身后的石板上传来一阵轻笃的声音,是木杖与硬砖相抵碰触的声音,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只剩众人轻微的摩挲声,徐珞回身便瞧见面带愁容、心痛不已的徐老夫人,手下的拐杖如同灌了她浑身的力气一般,重重落在地上,死寂的院落里只听得道老夫人的步履声。 仿佛是跨过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廊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有节奏的敲击声忽的停了下来,众人正欲抬眸去看个究竟,忽听得“啪”地一声清脆的掌击,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只见老夫人面前正站着二夫人。 二夫人的头歪向一边,一只手正抚在脸上,迷蒙的双眼里满是惊诧与不解,而那掌下白皙的脸颊在片刻之后快速地染上了一层红霜,五个引子清晰分明地烙在了脸上。 见此情景,院里的人脸上皆是大惊失色,老夫人缘何如此生气?这一巴掌怎会落到二夫人脸上? 徐珞见母亲挨打后,立时上前隔在汪氏与祖母面前,“祖母,母亲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徐老夫人凝着一双满是愤恨的目光落在徐珞的身上,一手将眼前的人儿拨开,怒道“你们为什么要回来?” 汪氏见自己的女儿被老夫人险些推到,心中不由一疼,她连忙上前扶了扶自己的女儿,直起身子来凝视了徐老夫人片刻,尔后将裙摆前襟掀起径直跪了下去,目光坚毅道:“儿媳不知哪里惹得母亲不悦,儿媳向母亲请罪,但还请母亲不要怪罪到孩子身上,他们还小。” “还小?”徐老夫人眉毛一挑,将圆镜大师手里的东西接过直接甩在了汪氏的身上,“人还这般小,心思就如此歹毒,竟学会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不禁汪氏一惊,就连身旁的徐珞也愣住了,这又是闹哪出? 那东西被徐珞用手一挡,没有砸到汪氏身上,而是径自落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汪琼露与徐珞将目光定在上面,却见是一包黄纸包住的药,里面浓浓的药香味在这一来一回中散发了出来。 “祖母在说什么,珞儿不明白。”徐珞的话里透着几分冷意,吃冤枉亏的事她可不干,即便站在对面的人是她名义上的祖母。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你大伯母的药,可是你动的手脚?”徐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铁青,一声声的质问恨不得要把她钉在断头台上。 “祖母说的,孙女听不明白,大伯母的药是圆镜大师亲手所开,熬药的又有大夫人房里的专人看守,孙女有通天的本事不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药做什么手脚?” “若是你做的你就快些承认了,免得惹祖母生气,你若是嘴硬咬着不放,当心祖母罚你板子!”一旁的徐嘉珊徐珞被老夫人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心里顿时开心起来,想到昨日她故意对他们不理不睬还当中给她难堪时趾高气昂的样子,再见这幅落魄的模样,她就觉得解气。 “四妹妹还不曾见这药,就这么肯定觉得这药有问题,莫不是你动了手脚陷害给我的?”徐珞偏过半个头,眯起一双狭长的杏目,眼睛里闪着一道寒光直直射向徐嘉珊的方向,徐嘉珊被徐珞这如鬼煞般的眼睛吓得倒退回自己姐姐的身后,一双兔子般圆润的眼睛里仍是藏不住的恨意。 “你自己做的事休要怪到别人头上,祖母才不会上了你的当,你母亲是不详,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大伯母本来身子就已经见好了,你们一回来就克得她病情又加重了,眼下你竟然还在药里动了手脚,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徐嘉珊话才说完,登时就被身侧的母亲李氏用力拉了一把,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徐嘉珊见母亲生气,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末了还不忘瞪那边的徐珞一眼。 不详? 徐珞听到这两个字从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口中说出这两个字时,顿时犹如置身寒冬,一颗温热的心刹时凉透,凭徐嘉珊那三岁半的脑子,若没有人与她讲,她断说不出这种话来,既然她能这么讲出来,想必这镇国公府的人也都是这般认为,人前人后嚼舌根子时这种话定没有少说了去。 徐珞将目光从徐嘉珊的身上缓缓收回,如狼一般深不见底的乌墨直直落在徐老夫人身上,“祖母呢?您也这样认为吗?” 第69章:下毒 徐老夫人的目光亦落在徐珞的身上,一双矍铄的眼睛与一双稚嫩童真的眼睛两两相对,彼此竟都看不透对方的眼底在想些什么。 徐珞言辞凛冽的话在徐老夫人看来就是固执与不知悔改,她虽未置一词,但脸上的盛怒不言而喻,跪在地上的汪琼露见徐珞一副顶撞反叛的样子,心里越发的担忧,她扯了扯徐珞示意她跪下向徐老夫人跪下认错,徐珞却撇开母亲的手仍那般站着。 “跪下!”汪氏心中一急,顿时喝了出来,言辞之疾从未有过。 徐珞却恍若未闻:“母亲要我跪,我便跪,只是珞儿这一跪跪的是祖母安康,而不是认罪!” “真是反了!堂堂的大家小姐竟然公然顶撞自己的祖母。”旁边也不知是哪位小声这样说了一句,引得旁人也纷纷开始议论徐珞的不敬不孝。 徐老夫人瞧着徐珞的神色越发莫测起来,“汪琼露,果真是你带出来的好女儿!从前你害我儿断送前程,今日又唆使女儿来害她的伯母,你当真是要把我闭上绝路吗?” 汪氏一惊,顿时匍首以额触地“母亲!儿媳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两人各不相让,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咬死不认,老夫人一气之下身形竟渐渐有些不稳,脚步向后退了三分,众人见状皆是一阵紧张,慌了忙的上前搀扶。 “徐珞你便认了吧,瞧你把祖母气的,难不成非要祖母有个好歹你才甘心?”徐嘉珊一张花似的小脸也被吓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这么肯定是我做的,那便拿出证据来,好叫我心服口服”,徐珞悠悠的说道。 “二小姐请看这药包。”说话的是圆镜大师,从老夫人进院子时起她便与老夫人在一起,其间只递过一次药,却并没有说过什么话,眼下徐珞要见证据,她站了出来。 “圆镜大师,这药包可有什么问题?” 圆镜上前合十,面色平静道“贫尼开的是驱邪避祟的药方,里面几味药虽不是良方却大有功效,可大夫人服下去后却成了要命的砒霜,瞧过的几位大夫皆说大有中毒的迹象,若不是被人动了手脚又怎会令大夫人病情加重?” “可大师如何断定这手脚就是我做的?就因为所谓的不祥?”徐珞冷笑一声质问,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自然不是,祥与不祥并非人力所为,生辰八字、面相气运皆由天定,贫尼不过秉承天意直言,若有冒犯还望二小姐见谅。至于如何发现有异,还须由贵府中的人来解释与小姐听。”说完她便向后退出了一步,一副不沾染俗世分毫的架势。 她倒是撇得一干二净,只要咬死了她的药方没问题,那一切就跟她都没有关系,这尼姑当的也怪不老实。 徐珞冷冷一笑,就瞧见面前站出一人,靛蓝色的轻纱小坎儿,水墨色的流苏鸾鸟裙,腰间盈盈一束,越发衬得身姿苗条无两,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玉春。 她对着徐珞福了福礼,仍是那副平平的语调:“回二小姐,这事原本也不难查,只需看一看谁最有机会接触到大夫人的药便知晓了。” “这么说来,那最有嫌疑的应当是刘姨娘才对,她日日都在伺候大伯母,起居饮食、药膳条理皆由她一手经办,为何这罪名会越过她偏偏落到我的头上?” 徐珞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院子里的下人开始嘀咕,二小姐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可是玉春说的话向来都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这其中还有什么弯弯绕不成? 刘姨娘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一个紧张便涌出两行清泪来连连替自己喊冤,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众人心下软了三分,想到平日里大夫人待刘姨娘的好,刘姨娘侍候大夫人的恭敬,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二小姐说的是,只是刘姨娘伺候大夫人已经一月有余,她若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还会留到今日不成?再说刘姨娘与大夫人往常相处的惯是亲如姐妹,刘姨娘有什么理由害人呢” “照玉春姐姐说的,那刚从襄平回来的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一个躺在病床,命不久矣的陌生人呢?”徐珞不怒反笑,淡淡地开口问道,那轻松的模样倒像是在询问与自己并无关联的事情。 “这…”玉春被她问得顿时哑了火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听对面的小人儿继续说道:“只因为我母亲被人说成不祥?还是说因为大伯母曾经是镇国公夫人,我们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必将其处之而后快?” 在场的人被徐珞这一番话说得顿时一片死寂。 一个七岁的女儿竟说出如此阴暗的话,将他们都未曾考虑到的一面说了出来,不由得让人诧异又心生寒畏,能说出这样露骨话的孩子,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一点都不像镇国公府家的血脉! “这个奴婢不知。”玉春的额上被徐珞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二小姐果真是个说话不留情面的,竟毫不给人留情面。 “那你又是如何断定的?”言语间竟有了几分凌厉。 “奴婢听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说在熬药其间见过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他们说书玉前前后后去厨房两次,在里头转了好久才回去。” 书玉一听是自己,吓得她连忙抓住了自家小姐的胳膊,一双急切又乞求帮助的模样,徐珞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气候的丫头,就她那点胆子,叫她去下毒,还不如直接让她自己吃了那毒药。 书玉?厨房? 徐珞凝着眉头思量了片刻才想起来玉春说的是哪一回事,多半就是她喊饿叫书玉去厨房去取吃的时候。 “书玉不过是去替我拿些吃的,你们可有亲眼见到她对大伯母的药做什么?”她慢条斯理地问道,既然是从书玉这里下手,那她心里也有了些底。 不过在不知对方下一招从何处而来时,她选择等,唯有以静制动,你越是慌乱越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反而你越是冷静,有些事情或许还可以迎刃而解。 第70章:狡辩 “且不说镇国公府的丫头奴才有多多,光是夫人姨娘、少爷小姐就有不少,难不成这两日只有我一个人派人问厨房要过吃的吗?那照这样说来各房的主子派去厨房的人也都有了嫌疑了。” 说话间徐珞的眉眼横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说话的声音虽仍是有些稚嫩,不服输的倔强却显得她比同龄人更要沉稳,气势更显凌厉。 在场的人闻言皆静默不语,把头低了下来,厨房这种地方是一个府里尤为重要的场所,一般的下人是到不了这里的,只有主子房里派来传膳的奴才才能近得了这里,像一等二等的丫头奴才往常会在主子房里用,再低些的奴才们,饭菜都是有专人端出去,他们来领的。 所以能进入到厨房里头的范围也就缩小了一大部分,在场噤声的尤其以那几个进过厨房的人为主,他们眉头连抬都不敢抬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动作细微到手臂上落了虫子也不敢将它赶走,倒不是心虚,只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人注意到,以为他是那动手脚的人。 “你这意思是我也在你怀疑的范围里?”老夫人惊愕地睁大了一双眼睛,这个丫头倒真是敢说!“好一个强词夺理的丫头,你倒是会混淆视听。” “祖母,孙女不是在混淆视听,只是在为自己澄清罢了,若是孙女做过此事定然不会否认,若是没做的事,别人也休想赖到我的头上来。” “你以为你这是在威胁谁?”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在地上,坚硬的青灰石板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老太太的盛怒。 “祖母严重了,父亲教导我多年,做人要刚正不阿,不戚戚于权威,这才是父亲的女儿,今日珞儿不过是如实相禀,并没有违背祖母的意思。” “没有?我看你是铁了心的要和我作对,厨房里的奴才只瞧见你的奴婢在熬药的时候接近过熬药的罐子,你还死不承认!眼下你大伯母的性命攸关,你却还在这里示威。” 徐珞瞧见徐老夫人一副要上前将她撕了了模样,心中不由越发的冷,初次见徐老夫人时还觉得她是个亲和的,谁知才经过这么一件事就彻底露出了她慈善外表下用心之狠,只因出事的是她惯疼爱的儿媳,就可以毫不思索地将这盆子脏水泼在自己的身上,要知道里面的人再是疼爱,跟徐老夫人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她徐珞身上可真真切切流着镇国公徐家的血! 说到底,血缘这个东西也不过如此,徐老夫人看不看重皆不重要,徐珞自己又看重到哪里去,不过是思量眼前这位老太太是她父亲的母亲,她理应给予该有的尊重。 可若是为老不尊的话,又当如何? “祖母,您若是这样想,珞儿也无话可说,只是珞儿有些奇怪,”徐珞躬身拾起那包被她挡下的那包药,“这药里面的成分都有哪些,您有派人仔细查过这药方吗?” 见老夫人面色微赧,徐珞便知结果,玉春瞧见二小姐的话令老夫人有些难堪,她便上前圆场“这要是圆镜大师的秘药,多年来替不少公卿贵人瞧好过,人人都道这是神仙药,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能告诉旁人呢。” “金贵?不是用来治病的良药,有何珍贵?”徐珞冷哼一声,“这不是驱邪避祟的药吗?圆镜大师日日将这种东西带在身边,难不成这满京城的贵人都招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话锋一转忽然笑了出来:“大伯母的病情突然加重,会不会是这不干净的东西太厉害了,反而激怒了它,叫它报复在大伯母身上?”她的声调时而谨慎时而惊讶,好似真的是在用尽心思猜测,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一般,忽的她瞪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圆镜大师,厉声说道:“那把大伯母害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圆镜大师了!” “我…我…”圆镜大师被徐珞突如其来的职责吓得魂不附体,一时间连出家人的谦称都忘记说了,醒过神来时连忙推辞道“二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徐珞你发什么疯,这满城的贵人都知道圆镜大师的法力高深,你竟然敢如此出言不逊!”徐嘉珊怒气冲冲地率先呛声。 “徐嘉珊你闭嘴,你这么急着要我认下这罪名,又反帮着一个外来的人说话,是有什么目的在里面吧?”徐珞话的尾音上扬,说不出的几分蛊惑。 “我能有什么目的!”说话间徐嘉珊抬眼瞧了一眼自己的祖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你犯了错还这么嚣张,将事情推诿到别人的身上!” “究竟是谁的责任还不好说呢!”徐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徐老夫人,这坚定的目光倒叫徐老夫人想起自己的儿子当初也是有着这样一双纯净、坚韧不拔的目光,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咬着牙扛的架势。 她还记得当时夫君曾经说自己这个儿子将来必是个成大事者,她是如此坚信过,可惜徐庆之到底还是辜负了她对他的期望,也是用这一双坚定的眼睛,在她面前如此果决地告诉她此生非汪琼露不娶,为了眼前跪着的那个女人毁掉了自己的半生。 而他们的孩子如今又是用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自己,徐老夫人顿时深感悲凉。 “你要查这药?”徐老夫人的回答出乎众人意料的平静,这圆镜大师是徐老夫人花重金请到镇国公府的,又是她派去照料儿媳的病情的,听到徐珞的话照理徐老夫人应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不想盛怒之下她却突然转了性。 “不错,既然是药出了问题,那便从药开始查起,看看究竟是药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你要怎么查?” 徐珞稚嫩的面上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这抓药的事我是不懂,不过总有懂药的人在,镇国公府为了给大伯母瞧病,想必请了不少的大夫来家里,那便让几位大夫来查验吧,正好他们又是各位信任的人,也不会失了偏颇。” 第71章:查药 “你要查那便查吧,若是到最后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你便是想为自己开脱也没了机会!”徐老夫人冷哼一声。 这算是自以为是地达成默契了吗?徐珞瞧着那一脸严肃庄重的徐老太太不禁叹了一口气,查不出来就一定是她做的吗?她有说用查药的事情来换一次开脱的机会吗?这是哪里来的逻辑关系?亏得徐老夫人还是一代战将的夫人,竟一点脑袋也不动。 若是照老夫人说的话来做,那她徐珞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有一百零一个要命的坑在前头等着她。 所以老夫人的话她只当耳旁风,听与不听都没什么关系,对老夫人投过来的目光也装作没看见,一言不发地等着徐老太太的同意。 “去把为大夫人诊治的三位大夫请过来。”徐老夫人一声令下,就有一个跑腿的奴才快步移到大夫面前,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奴才的背影上,不多时就见他引着三位走了过来。 三位大夫走到徐老夫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老夫人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方才的奴才已经把事情交代给了三位大夫,眼下他们只等着老夫人说一声开始便可以检查。 “圆镜大师,原本不该如此冒犯您的,只是这事情涉及到家丑,老身不得不查个明白,否则对不起我那躺在病榻上的儿媳。”交代三位大夫之前,徐老夫人转身对身侧的圆镜大师合十致歉。 圆镜大师同样回礼,口中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有劳三位大夫了。”徐珞将手中的药包递给了其中一位姓刘的大夫。 刘大夫打开黄纸外面打着结的麻绳,又将纸一层层的打开,露出里面的药材来,三个大夫聚在一起,拿起这个放在鼻尖闻一闻,拿起那个放入口中尝一尝,最后再放在手里反复看上一看,才将其放下,又拿起另一种药材来品鉴。 徐珞看着这几个大夫的动作不禁心里觉得好笑,这就是徐嘉珊说的金贵到不敢轻示于人前的药?“我看不出半天,圆镜大师的这独家秘方好药就要被公之于众吧。” “小姐你说什么?”书玉一脸紧张的问道,明明这么紧张的时刻,她家小姐怎么还能笑出来呢?若是真查不出个什么,那小姐的罪名岂不是就要被她们坐实了?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三个人才把这药包里的东西看完,刘大夫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天才道:“回老夫人,这药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徐老夫人听到刘大夫这话,脸色顿时铁青如将要来临的暴风雨,“真的没什么问题?” “这里面的成分多是艾草、桃枝粉还有人参等条理身体的药,只是这药方不全,成分加起来根本治不了病,倒是可以滋补保养身体。” 刘大夫话说的委婉,徐珞心里明镜儿似的,巴不得这会子揭穿圆镜这副所谓的驱邪避祟的良方。 若真是良方定会珍馐一般的宝贝着藏起来,生怕别人知道夺了去,哪里还会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这就是我十几二十年的救治人无数的圣药,即便是真有什么驱邪避祟的功效,你也应把这药做成灵丹妙药再拿出来呀,现下你这秘方里有什么东西,放在有些经验的大夫手里,一眼就能将这方子默记了去,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大师这些药可会夺了人的性命?”仍跪在地上的汪琼露急切的开口问道,这关乎着她女儿的清白,叫她这当母亲的如何不心急如焚。 “既是滋补的药自然是不会致命的,”刘大夫上前解释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徐老夫人铁着脸向徐珞质问,众人的焦点再一次落在了徐珞的身上,只是这一次与方才的猜疑不同,有大半的心思是肯定这事与徐珞有关的。 眼下的情形就像是将徐珞被剥了个干净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孙女无话可说。”此言一出如同入了油锅的水,整个兰芳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只是这事我依然不承认是我做的。” “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扫把星、恶毒的臭丫头!”徐嘉珊冲着徐珞的方向冷呸了一声。 “她是臭丫头,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忽然院落中传来一道稚嫩而清凛的声音,众人顺着目光望过去,只见一白衣胜雪的男孩站在墙壁分寸之前,两只手交叉环在胸前,略显圆润的下巴如雕刻一般线条柔和,往上一张流银狐首面具冷冰冰地遮在脸前,叫人看不出那面具下本该有的容颜。 徐珞瞧见那人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不多瞧一会儿,反而出来要替她说话。 徐衍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在那边,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般,徐嘉珊却听得清楚,恼羞成怒地呵斥道,“还轮不到你这个同样的扫把星来管!” “嘉珊!”徐老太太一声厉喝吓得徐嘉珊噤了声,向后缩了缩脖子。 众人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孰轻孰重经此一事便知,即便徐衍是汪琼露所生,却也是镇国公府的少爷,徐老夫人的嫡孙,她对他还是有些看重的,所以在徐嘉珊恶语出口时,她便将自己这口无遮拦的四丫头余下的话压住了。 “祖母,听说大伯母是中了毒,敢问到底是什么毒这样厉害?” “谈不上剧毒,这毒性发作得有些慢,只是摄入了量又多了,再加上大夫人的身子本就虚弱,所以才会显得毒性强。”刘大夫如是说道。 徐衍盯着刘大夫手中的药包凝眉思量了片刻,复又说道:“大伯母可还吃着别的什么药?” 三位大夫面面相觑,这些时日大夫人吃过的药不在少数,每次他们来看诊大夫人的病症都有所不同,必然要换上三五味药,若说是最近吃过哪些药,他们还真不好一一说上名字来,只记得其中些许的药方,眼前这个孩子怎想起问这些? “少爷为何突然这样问?” 第72章:相克 “或许在大家眼里,珞儿已经被认作是伤害大伯母的罪人,但我与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为人或许在座的诸位不了解,我却是清楚的,她性子刚直,断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所以只得从药或是煎药的人下手。” 见徐衍神色淡定地开口为自己妹妹证言,刘大夫点点头,且不说有没有包庇的私心,但从这少年分析问题的角度来看还是条理清晰的,大夫人中毒之事,要调查无非就是三个方面,第一是下毒的人,第二便是接触过药的人,而这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常人会忽略的一点,便是药本身有无问题。 眼下二小姐这边无论如何也不认,院里时候的丫鬟又是大夫人忠心耿耿的家仆,比起身边的奴才,还是外来的人嫌疑更大些,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把焦点放在这位二小姐的身上,思量间只听徐衍又继续说道。 “而这院里派去给大伯母煎药的,是她贴身侍奉的丫头,又有旁的奴才在旁陪同,是以煎药的人没有时机下毒,再者,兰芳院的丫鬟也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伯母若是有个好歹,她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她们并没有要下毒害大伯母的道理。” 徐衍的这一番话让兰芳院侍候的丫鬟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方才徐珞说的那番接触过药的人都有嫌疑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戳在她们身上,一想到大户人家的奴才婢子的处境时,她们的心一颗也不敢松懈下来。 丫鬟命贱,卖了身就要伺候好主子,为主子分忧,眼下这个节骨眼更是要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精心就成了谁的替罪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眼下徐衍的这番话有如大赦天下的圣旨一般力证了她们的清白,心里对着他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千恩万谢,正是这个理儿! “你分明就是故意为她开脱,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你妹妹就没有做这种事,”徐嘉珊方才被徐衍嘲讽,心下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见他开口为徐珞辩解,自然是不痛快,眼睛一横,眉毛向上一挑,“她为人刚直?方才还说要把这下毒的罪名坐实到我的头上,如此扭曲是非,颠倒黑白的人也好意思说她刚直!” 徐衍看着徐嘉珊一张无知又刁蛮的脸,不禁想到徐珞往常里飞扬跋扈的模样,她虽然也叫人讨厌,但她却丝毫不做作,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比起这个打肿了脸充胖子博人眼球的人可爱多了。 “珞儿和那些婢子都没有问题,于是我便想到了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方才几位大夫看过圆镜大师的药说并没有问题,而之前大伯母也服用过一些药,既是出自三位大夫之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正在思量间忽记起师父曾说食有相克,药有相反的医理,既然两边的药各自煎来时都没有什么问题,而大伯母确实是病情加重,我便想到会不会是两种药相冲而导致大伯母病体沉珂?” 徐衍一条条一点点地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一旁的夫人姨娘们听得不知所云,她们从前都只顾着家长里短,哪里研究过什么医理,只是一听是清泉大师所言,便觉得他说的话应有几分道理,只是他说的对与不对于她们来说也只是听听,结论只有那几位大夫说了才是,是以她们此时的目光皆落在了以刘大夫为首的三位大夫身上。 刘大夫等人听了徐衍的话恍然大悟,张开的嘴巴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思量,尔后才醒过神来对着徐衍点点头,拿着手中圆镜大师的药反复又看了一遍。 良久,刘大夫抬起头来满是懊恼的说道:“是了是了!”说完又是一阵长叹,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两位大夫也纷纷摇了摇头,耸起的肩膀在长叹一声后又重重落了下去,看得周围的人不明所以,心中生急。 “刘大夫为何如此叹息,可是发现了什么?”徐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迈了一步。 “唉…回老夫人,方才我等在圆镜大师的这包药里发现了党参一味,许是经过了一番处理,与这药里其他的一味药看起来有些相似,而尝过才知其原本。” 见刘大夫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容,徐老夫人心中越发紧张“党参如何?不是滋补调养的药吗?有什么问题?” 老夫人一连三问,张不开口的刘大夫在叹息中不得已开口道:“党参乃滋补之药,有补中益气,健脾益肺之功,但气滞、肝火盛者禁用,而大夫人因病有气滞之症,且涌吐风痰,在我们开的药方里有藜芦一味…” 说道这里刘大夫剩下的话如同卡在喉咙里一般再也说不出口,老夫人见状心下越发捉急,这关系到她儿媳的性命,关乎镇国公府的颜面,刘大夫的话到关键又戛然而止,怎让她不心焦。 “怎样?”一双年老的眼睛闪着微弱的光芒,直直刺痛了刘大夫的双眼。 “这两味药药性相反,同食生毒。” 一旁的另一位大夫站出来将刘大夫将说未说的话讲了出来,面上同是那副愁容,这是用药大忌,他们怎么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个问题? 抬起头来看看徐老夫人身旁的那位权贵眼中的“名医”,他们的眼底不无愤恨,因圆镜大师在京中名门之中有些威望,是以她的药并没有经他们这几位大夫的手检验便直接拿去煎了,所以有无问题他们当时并不知,而现在他们却要不得不为这件事背上黑锅,因为圆镜的药与他们的药确实相克,而中毒的大夫人也成了铁证。 懊悔之余他们几个也为自己痛心,十几二十年的心血就被这位圆镜大师毁于一旦,摘下牌匾,可笑可叹,时也命也! 徐老夫人听闻几位大夫的话,脸色顿时铁青,这药性相克的理儿她是听过的,也知道这后果,只是从前听听便了了,没想到今日竟砸在自家头上。 她回过身,一双因悲痛愤恨而颤动的眼睛紧紧落在圆镜大师身上。 第73章:退让 圆镜大师被徐老夫人这一眼看得心里发虚,说话间也没有了底气,“徐老夫人,我并不知刘大夫的药中掺了党参一味,此事…” “圆镜大师好一句不知,你可知你这轻落落的两个字害得我大伯母病中,还险些害我镇国公府家宅内乱!”徐珞在旁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一句,拿腔捏调的与其叫圆镜大师一张白皙的脸染得通红。 “老夫人,贫尼的药确有驱邪避祟的功效,不然何以在贵人如云的京城中深得诸位的信赖,我并无伤害大夫人的意愿,还请老夫人明鉴。”圆镜大师一改往常出家人超凡脱俗的模样,竟然放低了身段来求人,这一举动反倒叫原本有些理解她的众人有些瞧不起她了。 没想到这声名在外的圆镜大师也不过如此,同贪生怕死、沽名钓誉的尘世俗人有什么区别?想到这不禁揣测她到底是怎么来的着身名头。 “圆镜大师可懂医理?”徐老夫人冷不防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被点名的圆镜大师不禁打了个六月里的寒噤,老夫人这一问可是对她起了疑心? “粗懂一些,当年师父外出施诊散药时我曾学过三五年,只得到了些皮毛,好在师父的所写的医术上对这些年看诊的经历都有记载,这药方便是从我师父那处抄得。”话说完圆镜的后背上都出了一身汗。 圆镜的师父是延尚庵的住持成方师太,也是名满京城的佛家子弟,与圆镜大师的不同在于,圆镜是游走与权贵门庭内,深受贵人家眷们的信赖,而成方师太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大成之家,又有着一颗菩萨心肠,常会为京城的百姓布法行善,在百姓之中的威望甚高。 此时圆镜将成方师太搬出来,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可以下来的台阶,众人可以毫不避讳地指责她,却不会把罪责怪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况且还是个大有名望的人。 况且把这个锅甩出去,她还可以为自己脱身,有什么过失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徐珞见圆镜大师一脚将自己跟这药方劈开,嘴角嗤出一声冷笑“粗懂些医理就可以到处问诊施药了,那是不是说乡下里那些拿着土方子瞧病的老农也可以撑个摊子说自己是神医了?” 捡了便宜就开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凭着这么一张药方,名誉、金钱你占去了,出了事了却把这个缘由甩给出方子的人,这锅成方师太不背好吗! 圆镜大师不语,此时她理亏,说多了反而更容易出错,再加上经过这两回合的交谈,她发现眼前这个半大的姑娘其心智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说话间锋芒毕露,针针见血,自己稍不留神恐怕就要被她拐了进去。 徐老夫人的脸色也难看的很,徐珞那一声嘲讽不仅给了圆镜大师一记响亮的耳光,也重重的打在了她的脸上,在那个毛丫头眼里,圆镜大师是连个乡下农夫都不如的庸医,那将她奉若上宾的这些达官显贵们又是什么呢? 头脑混沌、有钱有权的愚昧之人? 可是看着那个满脸挂着趣味的丫头,徐老夫人却不好喝止她,想到方才自己将过错怪罪到她头上时愤怒的心态,她就觉得脸上挂不住,让她转念与徐珞好言相待,又拉不下自己的那张脸,好歹她也是一个长辈,哪有下头来认错的理,要怪只能怪自己年轻时那股火爆脾气还没有完全磨灭。 看到仍然跪在地上的汪琼露,徐老夫人的脸色缓了缓,到底是自己听信了圆镜说的那句“近水无忧,远来浇愁”,以为是他们母子带来的邪祟以致儿媳邪祟侵体,现在想来,那是什么不干净的天来之物,分明是人为祸患! “你先起来吧。”徐老夫人留下此话便将头转向了一旁,算是做出了退让。 汪琼露一时没听明白徐老夫人是对自己说话,呆呆的仍是跪在地上不动,直到老夫人身旁的玉春说了句:“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二夫人扶起来!” “是。” 应声间就见两个穿着粉蓝衬褂的丫头上前来扶汪氏,不想被汪氏身旁的二小姐徐珞抢先一步,只见她两只手抱住二夫人的胳膊,用力将她向上托起,二夫人许是跪得久了,起身时动作僵硬缓慢,两条无力的腿一时更是难以伸直开来,而二小姐的手就一直抱在二夫人的胳膊上不曾撒开。 “圆镜大师,你既只是粗知医理,那也应该将药方交予几位大夫先查看过才是,况且病人症状不同所开的药便有千差万别,您这包药里所包的药材不过是当时成方住持为旁人看病时所记载的医方,用在我大伯母身上自然是有所欠妥,您万不该这么糊涂,为了贪一时之功而冒他人生命之险。” 流银狐首面具下的徐衍从容淡定,却在圆镜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一个毒舌一个绵里藏针这兄妹两个一刻也不停歇地编排她,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这分明是在告诉旁人此时与徐珞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是她圆镜为了自己的声名贪功冒险才害了镇国公府的大夫人。 此话不仅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这一府的人听,好叫人亲眼见证事实,为自己妹妹洗脱嫌疑。 眼下臭名昭著的人倒只剩她一人。 圆镜万分无助朝院中的某个方向望去,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什么似的,一张探寻的脸才复又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人宣判似的。 徐老夫人的脸上仍是凝着悲痛,她看了看兰芳院里的芝兰树,那的花期才落,偶长出几片翠绿的嫩叶,啼鸣的鸟儿正在枝杈上抖动翅膀,正是一副勃勃生机的好时候,而这院落的主人却已日近西山。 “圆镜大师,寒舍凋敝,恐奉不起您的尊驾,便不再强留,家中车马常在,管家会着人送您回庵。” 言辞间徐老夫人露出哀伤的神情,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脑海里不断地思量长子临终之际紧紧攥住她的手,恳请自己要照顾他的妻儿。 可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第74章:昏倒 圆镜见老夫人下了逐客令,心虚地头也没抬一下就跟着引路的奴才走了出去,本想在镇国公府捞一笔财回延尚庵,没想到却在这里坏了声名,还险些撘进了一条人命。 想想圆镜便悔不当初,明知这大夫人即便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了,为什么自己还要揽这差事,现在倒好,在这里露了怯,传出去还有哪户人家肯再用她,这招牌算是砸在了镇国公府手里。 想到这,圆镜的脸上越来越挂不住,心里的滋味比黄莲还要苦,这等是非之地,还是赶紧走了才是。 徐老夫人头也不回地任圆镜走出了兰芳院,与往日再三言谢十里相送时的心境不同,她的内心里充满了对圆镜的厌恶,若不是念着她多年对镇国公府的加持和照看,她断不会顾念往日的情分轻饶了这人。 可转念一想,缘是她太过信任那姑子,任她出入自家门庭,才酿成了今日的后果。 想到自己的儿子,想到躺在病榻上的沈如眉,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两个孙儿,徐老夫人的悔恨犹如翻江倒海般冲上了心头,太阳穴两边突突紧跳了两下,眼前顿时一抹黑,整个人栽了过去。 见老夫人摔倒,眼疾手快的玉春立刻倾身去扶,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有些瘦削的徐老夫人竟比她想象中的要重许多。 她整个人失去了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只从一个方向栽下去,自然不比清醒的时候好拉住,玉春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重,她七分的力气用出去也就将将拦住了老夫人栽倒的趋势,自己也跟着向前倾了几分,大有摇摆之势。 才定住心神要将老夫人扶起,却因重心不稳两个人再次向前摔了过去,就在玉春以为这下自己和老夫人都会重重摔在地上时,预想中的闷声却始终都没有传来,而她的一条胳膊还压在老夫人的身上。 周围的人见老夫人要摔倒也在这时围拢了过来,玉春见状慌了忙的站起身连同过来帮忙的人将老夫人扶起来。 谁知刚将老夫人扶离地面,就见下面赫赫然还躺着一个人! 康慧院中 躺在床上的徐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定琪花枣红色的帐子,上面零星隽绣着几朵盛开的红莲,娇艳的绽放在眼前,徐老夫人觉着这场景有些熟悉,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康慧院的卧房里。 她歪过头来一眼就瞧见侍候在旁的玉屏,还有二儿媳汪琼露汪氏。 玉屏见老夫人转醒,高兴地转过身对汪氏道:“二夫人,老夫人醒了,醒了。” 汪氏也是一脸高兴的样子。 徐老夫人瞧见玉屏高兴地有些忘形,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不悦道,“你这丫头把学的规矩全忘了!” “是是是,老夫人说的是,”玉屏见老夫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骂自己,心里又开心又懊恼自己在人前失态,眨眼间眼眶竟凝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了下来,嘴角上还挂着笑,“老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方才把大伙吓了一跳。” “我怎么了?”说话间老夫人就要起身,玉屏见状忙上前搭把手,搀扶着老夫人坐起来,并在她身后放了一个厚厚的靠枕。 汪氏手里端着温热的药,上前柔声道:“方才母亲因为大嫂的事忧虑过度,急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 徐老夫人略微抬眼看了一眼汪氏,复又把目光收了回来,想到方才汪氏说的那话,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此时她已经全然记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 “眉儿怎么样?”言语间满是关切。 话才不过三句,老夫人又想到了大夫人,玉屏心中越发担忧,大夫人那边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可眼下老夫人整日为了大夫人的事忧思不断,已然积郁生疾,大夫人那边已经乱了,万不能再让老夫人身子垮了。 想到这玉屏的脸上挂起一个适度的微笑,对老夫人说道:“大夫人那边有几位大夫照顾着,一有事情立马来通知您,老夫人就不要担心了,还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毕竟是经历过人生一场的老人,很多事情她看得分明,有些事情越是严重才越是想要隐瞒,不说反而是最糟的结果,玉屏拙劣的伎俩又怎能瞒过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的眼睛满是愁容,良久一双眼睛紧紧地阖上。 此时窗外的月亮已经悄然挂在天上,地上石灰色的台阶铺上了一层银霜,房间里也已经掌上了微弱的烛火,灯光终究抵不过夜色的侵袭,忽明忽暗地在屋内恍恍惚惚。 “他们可是都去了兰芳院?”说话间徐老夫人并没有睁开眼。 “眼下只有刘姨娘、两位少爷和大小姐在那里侍候着,三夫人和两位小姐原本是在照顾老夫人您,等了三个时辰也不见老夫人醒便回去安顿两位小姐了,刘二夫人一人在这里候着。”玉屏如实说道。 转身接过二夫人手里的汤药,用公勺尝了一下,觉着温度刚好才递到老夫人面前,侍候老夫人吃药。 忽的老夫人想起什么来了似的,眼睛在玉屏身上打量了两个来回问道,“你今日不是歇息了吗?”早晨见来侍奉的只有玉春一人她便好奇的问了一句,才知玉屏今日家中有事要歇息两天,眼下她不应该在家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今日不是歇息吗,玉春呢,我记得方才是她在跟前。” “老夫人莫怪,今日玉春当值的时候失了手,眼下没脸来见您,躲在屋子里哭呢。”玉屏的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故意逗老夫人乐。 老夫人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丫头莫不是就像偷懒吧。”一语话毕,玉屏先笑了出来,“还是老夫人明眼如炬。” “你也回去休息吧。”老夫人见汪氏一个人戳在那里也不搭话,神情也略有些不自然,便开口遣她先回去,省的在这里彼此都不自在。 “是。”汪氏也不推辞,恭敬的应了一声,福了个礼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老夫人见她着忙的背影,脸上有些不悦,嘴里似是自言自语地念到:“到底是人老了不招人待见了。” 玉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老夫人脸上有些难看的神色,又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门庭,脑子里转了转念想,犹疑之下终开了口:“老夫人错怪二夫人了。” 第75章:暗算 “错怪?”徐老夫人不解地看向玉屏,难不成这丫头知道自己意有所指? “二夫人急急忙忙回去不是为避开老夫人,而是回去照顾二小姐?”玉屏面上挂着些难看,又有一丝想让老夫人明白实情的迫切,她还是头一次从老夫人口中听到这样伤感的话,陪在老夫人身边这些年,如今听到她说这话,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哦?” “适才老夫人您险些把身子栽在地上时,是二小姐拦在了身下,您这才只是擦破了些皮,而二小姐是硬生生直接摔到了地上,一只脚在扶您的时候还被扭伤了,头在地上磕出了好大一个包。”玉屏想想都觉得疼,更何况是一个还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而二小姐却是硬扛着吭都不吭一声。 “便是这样,二夫人也先把您放在了首位,只吩咐了人去照顾二小姐,她却跟来了康慧院,从把您从兰芳院抬回康慧院一步都不曾离开过地照顾着,到您醒过来她才松了一口气,想起二小姐还在院里受了伤。”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她竟然不知,“玉春呢?她当时在做什么,”竟然叫一个小姐在眼前受了伤,也不知是怎么当的值。 “玉春在护主心切,也栽了下去,把胳膊给扭伤了,眼下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为老夫人篦头发了”玉屏说话间不禁有些为玉春担忧,心里在不停地打鼓,虽说老夫人对二房有些不满,可那边的两个孩子终究是她的孙儿,出了事情还是会心疼的。 “二小姐见老夫人摔倒,当下便舍了身子出来护住您,奈何还是年纪小了些,力不从心便被压在了身下,虽说受了苦,好歹您还是安然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玉屏话说的巧妙,事事以老夫人为尊,既不失了分寸又为二房的人在老夫人面前博了好感。 果然徐老夫人听完,一双矍铄的眼珠在灯火的映衬下闪了闪,“二小姐怎么样,有派大夫过去瞧吗?” “老夫人放心,二小姐一出事就派了大夫去瞧,回来报信的奴才说二小姐只是伤了脚,养一段时日就好。”玉春从老夫人的神色里看出她的面上还是有些担忧二小姐的,赶紧安慰了两句,“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摔了伤了要比咱们大人好得要快许多,没准儿呀老夫人还没好二小姐就又是活蹦乱跳了。” “一个大家小姐活蹦乱跳那可不是要坏了规矩!”徐老夫人故作阴沉的脸冷冷一哼,声色里却并没有多大的厌恶,可见她对二小姐还是宽容的。 白天的事书玉也听旁人讲了些,原以为二小姐当众顶撞老夫人,会冠上不尊不敬的恶名而被老夫人嫌恶,可现在看来,经此一事老夫人非但没有因此而责罚二小姐,反而处处流露出对她的关心,由此看来,先前的猜想并不属实。 老夫人不是个浅慧的人,年轻时便跟随老镇国公南征北战,其见识、胆魄都非寻常闺门女子所能比,为人也性情直爽,待人和睦,只是有一样叫人难捉摸,老夫人年轻时常混在老国公爷的军帐之中,接触到都是些果敢刚毅的武夫,为人处世时难免多了几分豪爽性情之气,有些时候难免会由着性子来。 加上近年来她年事渐长,门里府外的人都对她敬重有加,她生气大家伙也由着她,是以这性子越发的明显。 不过老夫人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做事的时候还是讲究些理,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时便会立刻冷静下来,虽说拉不下面子承认错误,却也并非是那种为了面子而故意曲折是非的人。 “小孩子的规矩本就是用来坏的,犯着犯着错就知道该怎么迈步,该怎么退让了,越是束缚越是难以管制,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你这是在为她开脱吧?”徐老夫人把身子向后一靠,略微松了松肩膀,年纪大了人总是显得沉笨,一个动作保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坐不住了。 玉屏滴溜溜的眼珠在底下转了一转,“老夫人说哪里的话,奴婢是想起来老夫人说要为二小姐挑几个合适的丫头过去,一直也没定下来,如今正是个送过去的时候,一来方便照顾二小姐,二来有个丫头教教二小姐规矩也是个好事。” “嗯…这话说的在理。” 经玉屏这么一说,老夫人忽的想起昨日晚宴散了之后玉春曾对她说过珞儿与其他几个姐妹偶遇花园时的场景,今天正巧又与她面对面地切磋了一番,倒真是个该立一立规矩的时候。 “你去从府里挑两个得力的丫头送过去吧,便是是我的意思,珞儿房里原先是有一个小丫头从小伺候她的,不过我瞧着年纪是有些小,恐怕跟二小姐也是一个性子,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便让她当个二等的丫头吧,另外再挑一个一等丫鬟和一个二等丫鬟。人选嘛你看着斟酌,教习规矩的人便由带着汪氏的王嬷嬷来教吧。” 玉屏听老夫人哩哩啦啦说了这么一大堆,竟比她这个管杂事的人考虑的还要周到,不由地酸酸一笑:“老夫人思虑周详,玉屏真是望尘莫及,若是您再年轻一些个,恐怕我这个贴身时候的丫头就要闲的没事做了。” 徐老夫人被玉屏的话逗乐,一张苦着的脸终于有了些笑意,嗔怪道:“就属你这个丫头嘴甜。” “还是老夫人给的蜜饯好吃,才叫奴婢长了一张这么会说话的嘴。”玉屏从老夫人手里接过空空的药碗,为老夫人擦拭了嘴角,才把东西收拾齐整,放在矮凳上。 “你且琢磨着人选,明日把单子给我瞧一眼便紧着安排下去吧。” 见老夫人脸上露出倦容,玉屏应了一声是,便扶着老夫人躺下歇息,折腾了一天,眼下夜色都染了上了半边的月白,是时候将歇了。 听风轩内 徐珞轻轻挪了下包裹严实的脚,两眼放空地盯着她的雕花小床幔,房间里堆砌着各房各院送来的礼品,她却没心思看。 究竟是遭了哪个王八蛋的暗算,叫她成了个活肉垫? 第76章:非声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老夫人会突然摔倒,虽然当时她离着老夫人与其他人想比是有些近,但她意识到人往这边摔倒时的第一反应便是闪身逃跑。 练就身武功又怎样,她可不觉得自己弱小的身子能禁得住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外加一个年近双十的大丫头。 奈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块石子正打在她的左腿腿弯处,令左腿失了支撑,身子顿时有些不稳地向前倾了倾,再抬头时,徐老夫人一整个身子近在眼前直直压了下来。 徐珞躲闪不及,被徐老夫人压了个正着。 还扭伤了一条腿。 不过用书玉的话说,她虽受了伤却也因为这一压而成了献身救人的功臣,加上她之前被老夫人怀疑对大夫人下毒的事,虽澄清了是一场误会,不过老夫人的举动着实不留情面,这也让众人纷纷猜想二小姐会因此而记恨老夫人。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二小姐非但没有记恨老夫人,在老夫人昏迷晕倒过去时还是二小姐伸出了手,眼下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二小姐是个仁义心肠,各房各院的知道她受伤,还纷纷派人送来了好些补品,二小姐的品行一下子就深入到了大伙的心里。 这样一来,到底是福是祸呢? 徐珞面色平静的冷笑了一声,福也好,祸也罢,反正她不在意,她只想找出到底是谁丢她那颗石子! 腿脚绊住了她还怎么翻墙出去练功?见天儿窝在这听风轩里还不把自己憋闷死! 正愁着,徐珞的耳边忽听得一阵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一下下传进她的耳朵,越来越近。 暗夜中的房间里,徐珞的屋中未点一盏灯,眼睛前方是举目的空洞,因此她的听觉而更加敏锐,她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她的门房时才渐渐慢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徐珞,熠熠如星辰般的眸子在夜色之中闪了闪,嘴角上挽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耳边又传来汪氏悄悄问蓓儿的声音:“二小姐睡了吗?” “回夫人话,二小姐半个时辰前便躺下了。”蓓儿将小姐换洗的东西拿出去后便在外头静候着,她怕自己连着进进出出会扰了小姐的睡意,干脆就在这等着,估摸这小姐睡着了再进去。 没想到二夫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孩子是不是疼的难受了才早早就歇下了?”汪氏一张恬静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忧愁。 “请夫人不要太过担心了,小姐的伤并无大碍,大夫说只需要静养些时日就好,不过小姐也是个顶厉害的,大夫来瞧的时候,小姐愣是一声没吭,任那大夫揉捏挫伤的地儿,若是我早就疼得掉眼泪了,可小姐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大夫瞧完了也对小姐的毅力大为赞赏呢。” 蓓儿说着说着脸上就流露出一副艳羡的样子,神态里满是骄傲。 “我才不要什么赞赏,我只要珞儿平安。”汪氏的脸上并没有似蓓儿那般写满了高兴与自豪,听说徐珞忍着痛不曾吭一声,她反倒更心疼自己的女儿。 七岁的孩子正是哭闹的年纪,而她的女儿竟有了深沉的心思,才多大的孩子就这般隐忍自己不露情绪? 难不成是自己教育的有些过分了才叫她如此小心翼翼? 汪氏的手落在门边上,轻轻推了开门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徐珞旁边,替她理了理有些碎乱的头发,一双柔软的手落在她的脸颊上满是歉疚的轻轻抚了抚。 看着徐珞紧紧阖上的双眼,汪氏不禁想到往日里这孩子调皮、乖巧时对着她笑的样子,一双狭长的眼睛总是弯弯如九天上的勾月,瞧着的人见她这幅模样,也总是会忍俊不禁跟着笑起来。 “珞儿,母亲没有陪在你身边,你可有怪我?” 不怪… 徐珞在心中默默回道,以汪氏谨小慎微的模样,在婆母与女儿面前她自然会选择婆母,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就是她的立场。 “若是疼的话为什么不哭出来,不要把委屈都自己一个人受了,母亲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你也只是个孩子,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有心帮祖母,可也要知道自己的年纪还小,不要为了一时逞强而把自己伤了。” 说到这,汪氏忽的就闭了嘴,她用眼角瞥了一眼身后的蓓儿,又瞧了瞧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儿,长舒了一口气,再无别的动作。 良久,就在徐珞以为徐母的脚凝固在这里时,汪氏提步上前为她掩了掩被角,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才转身缓缓朝外走了出去。 徐珞眯着眼缝看了一眼汪氏的背影,直到她走出房门,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过了片刻,她薄唇轻启,淡淡说了句“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到后窗的桌几前站着一个墨色的身影,若不是被打进来的月光映亮了身后的纱帐,这人怕是要与这无边的夜融入到一起了。 “梁上君子非正人所为,敢问阁下尊名?”徐珞收起自己露在外头的那只脚,裹进被子里。 对面的人见她对自己如此不设防,冷笑了一声,用粗哑的声音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若是想杀我,方才我母亲进屋之前你就会动手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多杀一个不多,若是不杀我,我还有什么可设防的?浪费功夫!”徐珞一脸的悠哉,丝毫不像是在对一个不速之客说话。 “你倒是会想!” “那你便说说这深更半夜的来一个女娃的房间里做什么?偷东西吗?那真是抱歉,我这里除了我最值钱以外,都是些不中用的杂物,没什么物件值得你偷。” “休要把我跟那些小毛贼想比!” “那你是…”徐珞话说一半,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非声堂主叫我告诉你,今日要小心些镇国公府的人。” 非声堂,临渊阁专门负责情报收集整理和调查的堂口。 “因为什么呢?” “有一股不明的势力围绕在镇国公府周围,非声堂也查不出它们的踪迹来。” “哦?”徐珞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出来,“这倒是有意思!” 第77章:闹大 “有意思?”那蒙面下的男子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与别个不同,难道就不怕人家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还是个孩子呀,”徐珞的声音里偷着一股顽劣,“谁会想到对我动手脚?” 孩子?也是,恐怕只有他们临渊阁的人不把她当个孩子,她身边的哪一个不是这么认为,若是让旁人知道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个孩子手里掌握着一个不小的组织,那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你在丰平城惹下的事早就已经传到了京城,你还真以为这件事被处理地神不知鬼不觉吗?”男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忍不住出声警示,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思虑没有那么周全,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刘秉章或者他身后的一伙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神不知鬼不觉?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巴不得这件事闹大呢!”徐珞冷笑一声,翻身从床上做起,虽然方才她是躺着的,但仰望着人说话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这是为何?”男子不解。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话说完,徐珞忽的抬起头看向这名男子,“你到底是谁?看起来倒不像是非声堂的人。” “你怎知我不是?” “非声堂的人若个个都像你这样跟人打招呼,那包括你在内的人早就被堂主丢去喂狼了。” 徐珞话音才落,就听到男子的方向那边出来一道不屑的嘁声,落在空旷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徐珞听了也不恼,淡淡笑道,“方才我说你是梁上君子,你的反应…” 那男子听到这话鼻腔里带着些怒气哼了一声,徐珞拍手指着他的脸说道,“对,就是这个反应。” 说完仿佛真的猜对了一般犹自发笑,那男子冷不防被徐珞一指,黑夜下的一张冷峻的脸忽的热了三分,待到反应过来时,脸上又挂上了方才的怒意,真是胡说八道!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小丫头能看清他的神情? 那男子为自己的轻易上当而懊恼,宽袍之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长袖一甩,整个人飞身出窗,双脚落在长把余外的树梢上时仍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真是个脑子有病的丫头! 徐珞将窗子轻声掩上,人又躺回了床上,才听到蓓儿蹑手蹑脚推开房门的声音,屋子里只听到她细碎的脚步声,再无别的一丝杂音,片刻之后就连这细碎的杂音也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就像方才的那名男子一样,来去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他不是临渊阁的人,但确实是个高人,徐珞不禁这样揣测到那名男子。 躺在床上回顾着方才那男子说的话,非声堂的堂主亲自派人过来告知她这件事,她着实意外,从前有什么事都会由拟定的专人过来传递消息,而现在竟却派了这么一个高深的人过来,难不成那伙人果真深不可测? 他们既围绕在镇国公府的周围,那想必与他们有关的人定就是镇国公府里的人,只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竟将镇国公府的外围拢了起来,此事若不是方才那身段了得的人来,保不齐就会被当场处理了。 徐璐翻了个身子,右脚无意地踢在了左脚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也正是这一下,忽的令她想起白天自己栽在老夫人身下时的场景。 一颗不大的石子正巧砸在了自己的腿弯处才令她动弹不得,那扔石子的人到底是谁呢?会是那帮人吗?那他们的企图到底又是什么呢? 如果仍石子的人是他们中的一个,那他当时到底是想要用这一招来做什么呢?若不是他们中的人,那很可能又会是另外一类人,这样算来就有两拨人在镇国公府的周围。 想到这里,徐珞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镇国公府还真是个好地方,短短两天的功夫就叫人长了这么多的见识,这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思量间徐珞的眼皮子不禁开始忍不住打架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紧紧地阖在一起了。 早晨醒来,徐珞忍不住舒畅地伸了一个懒腰,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 才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徐珞便被门房外玉屏丫头的声音给摇碎了梦境,她百般不情愿地离开了温宜的床,井然有序地穿起衣服。 才出了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一个个磕头打盹的丫鬟奴才们都齐齐跪在门前,众人见二小姐走出房门,激动地眼泪都流到了腮边。 “大清早的,你们在这里跪着做什么?”徐珞不解地上前问道。 “回二小姐的话,是老夫人派过来的掌事丫鬟玉莹姐姐说咱们太懒散了,主子都要醒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服侍,是忘了做奴才的规矩,是以罚我们在这里跪着,等候着二小姐差遣。” 天赐作为院子里的掌事奴才,在被徐珞问话后跪在地上的双腿便上前蹭了几步回话,话里瞧着是没什么出处,像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可天赐的嘴甜也不是甜在让自己受委屈的事情上,他面上说整治他们的理由是规矩生疏,实际上确实在二小姐面前告了一状。 这二小姐都不曾说特定制什么规矩来约束下人,而玉莹姑娘一来就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欺负他们是没跟过主子的奴才不是?还是说她要告诉大家伙,虽然她是个一等丫鬟,地位却是要比二小姐高? 就算你是老夫人派过来的,整治院子人的规矩时也应该问过二小姐才是,你这样不经过主子同意擅自做主算是怎么回事,真拿自己当根葱啦? 想得美! “祖母派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再说,我瞧着咱们院子的人也是够用的,怎么这事倒劳累祖母去费心了?” “二小姐说哪里的话,老夫人是担心小姐一时回了咱们镇国公府有所不适应,这才特地派奴婢过来侍奉二小姐,权当是给二小姐指指路。” 说话间就见一着星紫蓝底衬褂儒身裙的高挑女子站在台阶之下躬身福了个礼。 第78章:栖身 “哦?那这位姐姐是?”徐珞歪着头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问道,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如春日里婉转的莺歌,叫人心生喜爱。 玉莹姑娘见眼前这个小丫头模样很是乖巧,一点都不像大家嘴里说的那个声色俱凛咄咄逼人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个好拿捏的主儿。 “奴婢玉莹,原是在老夫人房里当差的,现下被老夫人指给二小姐做个贴身照顾的。” “姐姐既是祖母房中的人,想来必定是个得力的,衣食起居必然少不了姐姐的照顾,若是来了我这,那祖母岂不是要处处不便了。劳祖母费心了,我这里有书玉侍候就够了,怎么能麻烦祖母房中的人呢。” 说话间徐珞抬起头来去看书玉,才发现今日侍奉在旁的不是书玉,而是蓓儿,她说怎么今天耳根子这么清净呢,原来是她不在身边,既是这样,那想必书玉就跪在下面的人堆儿里吧,果然见到一个身着青白儒袖广罗裙,头梳一个流云发角的丫头正瞧着自己,眼睛里又是愤懑又是委屈。 又回身看了一眼面前挽礼站着的玉莹,徐珞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位姑娘穿戴打扮倒像是老夫人房里丫头的规格,生的也算是可人,只是这面相却与玉屏脸上的端庄与玉春脸上的从容不同,她多了那么几分世俗的气息在脸上。 那样子倒像是有几分不屑与不情愿。 在徐珞婉言推辞了几句后,就见那丫头的脸上挂着有些不善的神色,果然听到她说:“这也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二小姐您权当给是我们一个去处。” 说完玉莹竟要屈膝跪下来,那样子倒真像是只求一个栖身之所一般。 打着老夫人的旗号来这里,却又说只要一个住的地方,她若真是不情不愿地留下了玉莹,那岂不是明摆着叫她打老夫人的脸吗? 徐珞对身边的蓓儿使眼色,示意她去将玉莹扶起来,蓓儿傻愣愣地却没瞧出来小姐叫自己做什么。 真是恶榆木脑袋,徐珞不禁看了一眼跪在下头的书玉,那丫头眼神里渴求的目光被徐珞看了个正着,不知为何徐珞便觉得书玉一定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只是有个明白的人却不能用。 徐璐叹了一口气,上前将玉莹扶了起来,“玉莹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担忧祖母离了你会不方便,只是这听风轩的院落小,怕对你招待有个不周,叫祖母心疼了去。” 既然是徐老夫人送过来的人,她也没想着能退回去,只是面子上还要做足了功课,眼下这样说既不给玉莹那里留下什么把柄,又全了老夫人的面子,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玉莹见徐珞松了口,便随着她的动作起了身,本也没想着跪下去,起身时倒也爽利,她嘴上含着笑,对徐珞说道,“承蒙二小姐收留,玉莹将来定不会辜负了二小姐的信任,将咱这听风轩打理地井井有条。” “那就有劳玉莹姐姐了。”徐珞的嘴角挽上一个适宜的笑,对她恭敬有礼地说道。 “二小姐客气了,这是奴婢的本分,与奴婢一同被老夫人指来的还有玢儿,”说着玉莹就将身边一个十五六的丫鬟侧身让了出来。 见玢儿行过礼之后,玉莹上前解释道,“从前玢儿在老夫人那里做个使唤丫头,老夫人看她是个仔细的便调了过来,名字还未取好,我寻思着玢儿是个二等丫头,便让她从了小姐房里书玉妹妹的排行吧,叫书玢,二小姐觉得可好?” 名字未取好? 徐珞看了一眼那边的玢儿,心里冷笑一声,名字未取好也应由她这主子来取,怎么你一个丫鬟就随随便便定了,还是与她原来贴身的丫鬟同一个字,这不是摆明了要告诉她贬斥近身的人,抬升你的地位吗? 书玉?你可知这个书字是怎么来的吗便敢将这个字冠到她的头上? “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徐珞故作思量,弯弯的眉毛随着她的动作而凑到中央,忽的她抬起头问那个叫玢儿的丫头道:“玢儿,你从前姓什么?” 玢儿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玉莹,看到对方一双凌厉的眼睛后立马又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家姓王,只是卖身进了国公府后便没了姓,一直玢儿玢儿的叫,眼下只求二小姐赐个字。” 徐珞看到她们之间的神色互动,心里顿时明了,这丫头果然是玉莹用来树威风的幌子,心中不由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团和气,用天真的声音说道,“本家姓王,那你便跟玉莹姐姐一个字吧,唤玉玢,玉字比王字多一笔,且玉者温润富贵,你既是卖身到国公府里来,想来也是家境有难,但进了国公府里要比从前好上许多,玉字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这…”玢儿听后脸上有些为难,却又不敢明说,只小声的说了一个字便不敢再说下去,与玉莹一道排行的玉字?她怎么受得起?谁不知这是老夫人房里才有的排字,况且把这个字跟玉莹联系在一起,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侧过头去看玉莹,果然见她脸色有些铁青,但也就只是一闪而过,转瞬间玢儿就感受到自己胳膊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抬头间就见玉莹一脸笑盈盈地说道,“还不赶紧谢过二小姐?” “是,玉玢谢过二小姐。”见玉莹如此说道,玢儿赶紧低下头道谢,也不敢再抬头看玉莹。 说心里话,她还是很感激二小姐的,替她顾念到她往日的本家,虽然做了家奴就不应该在去念及过去的家事,可小姐既能考虑到她的心情又给予了更好的寓意,着实令人感动,她也知道玉莹举荐她过来,又在小姐面前如此抬举她都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听风轩的位子。 做老夫人的二等丫鬟哪里如做一个小院的掌事丫头来的痛快?可玉莹再怎么想往上爬,也不该拿她来做垫背的啊,她只求能本本分分做事,安安生生到出府年龄。 而这徐珞这一举动落在玉莹眼里便就成了她故意要给自己难堪! 第79章:合计 玉莹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仍是一派遵从的模样,瞧了徐珞一眼复又低下头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不在于今日的一时半刻,先把眼前的这些人拿服了再说。 “小姐…”跪在人群中的书玉瞧见自家小姐将那女子留下,心里有些酸酸的,他们侍奉的不好吗? 况且这个玉莹一来就罚他们跪着,小姐也是个护短的,怎么今天轮到她倒霉了,却不见小姐发发善心呢? “玉莹姐姐,你看这些人…”徐珞看了一眼书玉的方向,在书玉的这一声唤下,其他人也都抬起头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 “二小姐,依奴婢看这些人还是须得管上一管,此时不立下规矩,将来怕是他们会欺您年纪小不懂这御人之道而骄横了去,这也是老夫人派奴婢过来侍候您的原由。” 见玉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徐珞也不再勉强,你既想做这出头鸟,那我也不拦你,只是在其位就要受其苦,“既是如此,那就全由玉莹姐姐来斟酌吧。” “是。”玉莹见将老夫人搬出来,二小姐便转了念,一抹得意之色顿时染上了脸庞,昨日她不在老夫人跟前当差,兰芳院里的事情都是从在场的奴才丫鬟们那里听来的,当时他们说那位二小姐是怎样的厉害,怎样跟老夫人顶撞,怎样被人说成是下毒的人,又怎样出了这局,叫那名满京城的圆镜大师灰溜溜的被老夫人赶了出去如何如何,她还寻思这位小姐究竟有何本事,见了面也才知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那帮下人也真是没有见过市面。 “玉莹姐姐是祖母派过来的,既是奉祖母的命来,那她的话就是祖母的话,她叫你们在这里跪着,你们便跪着吧,我也是不能违逆祖母的命的。”话说完徐珞就满是遗憾地转身进了屋内。 书玉见求救小姐无用,顿时灰下心来,瞧着站在廊下阴凉处的玉莹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就是老夫人派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踩在自家小姐的头上作威作福,哼!狗仗人势! 不多不少,众人整整跪满了一个时辰,日头渐渐高了起来玉莹才松了口。 起身时各人的脸上皆是满脸的愤恨,小姐都没有这样约束过他们,这个新来的大丫头晨起时却就叫他们在这里跪着。 彼时正有些凉意,地上的湿气侵袭了小腿和膝盖,头上又顶着六月里初升的太阳,连着一个时辰过去,晃得眼睛直冒金星。 罚他们的那人倒好,若无其事地站在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走廊下,颇是享受般地看着他们,真是叫人瘪气。 于是在几个人回屋换衣裳的时候,几个人就开始合计怎么对付这位不速之客。 “老夫人派这么个丫头过来,真是要了命了,谁都没睡醒就被拉出去罚跪,看看这一早晨耽误的,连个院子都没得扫,等下被朱管家瞧见了又要挨罚。” “是啊,原本想着到二小姐的院里能清闲些,没想到却又成了个苦差事。” 天赐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背上,“图清闲就别来卖身当奴才,既然来了就要想着好好办事。” “是是是,天赐哥说的对,我就是瞧不惯那丫头的做派,不就是老夫人派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连您都一块罚。” “就凭是伺候过老夫人的就这么了不起,有本事你也混到老夫人院子里去当差。”天赐笑着冷哼了一声。 “天赐哥你就会笑话我,我要是有你那本事,早就成了老夫人眼前的红人了,还用得着在这受个丫头的气。” “我怎么了,不一样要在这跟大伙一起同甘共苦吗!”天赐叹了一口气,忽的想到今天徐珞进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脸上带着委屈,不由叫人心中起疑,小姐的性子看着不像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只是今日却由一个丫头摆布,况且那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在说她跟大家伙是一样的,违逆不了这丫头的话。 天赐把话这样一说,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虽看不出徐珞的性格如何,却也见着她脸上那副委屈的模样,“今天那丫头说咱们欺负小姐年纪小,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到底是谁拿老夫人当幌子摆威风,在这里欺负二小姐?” “就是就是…”一旁的几个奴才皆是一阵应和。 “她既然拿老夫人当幌子,那咱们就谨遵老夫人的话,好好办事!”天赐忽然气定神闲的说道,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今日受的委屈了。 “天赐哥,难道你就这么算了?就不怕她以后蹬鼻子上脸继续这么折腾咱们?” 天赐理了理才穿好的衣衫袖口,面上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叫人瞧不解,兀自解释道“我们听老夫人的话办事,她为什么还要折腾我们?那不是对老夫人不满?” “天赐哥,你就别绕弯子了,你是不是想好了什么对策?”几个人急色匆匆地问道。 “各人管好各人手里的差事,不须做的有多好,但唯有一样要时刻记着,就是等着老夫人的吩咐。”说完天赐哈哈一笑,把看着的人笑的一头雾水。 “康慧院与听风轩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老夫人怎么会来管这儿的闲事儿?”话才抱怨完,那人突然像是顿悟过来一般,瞪大了一双眼睛不确定似的瞧着天赐。 天赐见他明白过来,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伸出一只宽厚的手在他肩膀上满意地拍了拍,随后便提步出门去了。 那人愣了片刻后,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上也弯起了嘴角,众人不知道他们在卖什么关子,又瞧见天赐走了出去,只好围在剩下的这个傻笑的人身边,“喂,小福子,天赐哥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被哥几个摇醒的小福子,忽的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出一幅贼兮兮的模样,摆摆手示意大伙悄悄把耳朵围过来。 几个人虽不情愿,却也好奇地把耳朵凑了过来,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们几个听我说…” 第80章:委屈 听完小福子的话,几个人先是一楞,紧接着也露出了小福子方才那般贼兮兮的笑来,“小福子,没想到你平时正事干的不咋滴,出馊主意来倒是拿手。” “什么叫馊主意,咱想出来的都是利人利己的好主意,要说这个,”说着小福子伸出一个大拇指哥往前一比,“还是天赐哥最行,竟然能听出来小姐话里的意思。” “哈哈哈哈…”一屋子人都憋着坏水悄悄笑出声来。 “喂,我说咱们要不要跟那几个小丫头通通气?” 小福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她们那几个丫头都住在一个屋里,若是不小心露出个马脚来,被那玉莹知道,咱又免不了一顿罚。” 经他这样一说,几个人也是心有余悸,早晨的湿气侵入骨子里的那滋味真是叫人难受,他们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趁早把那玉莹挤兑走了才是。 这头听风轩的正房里,徐珞拖着自己那只被扭伤的脚在屋子里转悠,看得一旁的蓓儿心急,生怕她摔了,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旁,“二小姐,您快歇歇吧,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仨月都得好好在床上养着才是,若是这么四处走动,再把伤势加重了,少不得又要受罪。” “我倒是想好好歇着,只是外头的人都跪着,我哪有心思躺着,”说话间徐珞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 蓓儿一听二小姐这话才知原来她是惦记着自己外头那些下人才不肯好好歇着,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她虽然进府的时间不长,也不曾近身侍奉过一个主子,但听闻大户人家的小姐都金贵傲气的很,动不动就发脾气,比起老爷夫人等一众主子来说,伺候这些小的要更难,尤其这家还是个武将公侯之家,若是发起脾气来,会不会一个令下自己的小命儿就没了? 所以得知自己被分到听风轩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一直都在打鼓,直到二小姐回府的那天,见着是个乖巧娴静的女儿时她紧张的心才些微放松了点。 今日又见着二小姐不大的年纪却有一股少年老成的神态,她心里又暖又心疼,这样玲珑的人儿就这般为人着想,叫人喜欢还来不及,真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还要处处针对她。 “外头的人不醒事,叫老夫人派来的玉莹姐姐劳心,吃些苦也是应该的,二小姐就不要为他们担心了。”蓓儿一双手仍是扶在徐珞的胳膊上。 徐珞两道眉毛皱成一团,露出一副思量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道,“以后这听风轩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玉莹姐姐来管?我也是吗?” 水汪汪的眼睛加上委屈的瘪嘴,落在蓓儿心上心都要化了,这才知道那句“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一种什么心情,她既想打消了二小姐的这个念头,又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一想到方才玉莹叫天赐哥他们继续跪在那里,蓓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才不是呢,二小姐才是这听风轩的主子,即便玉莹是老夫人派来的,那她也应该听从二小姐的话,二小姐对她还是太仁慈了。” “可是她是祖母派过来的人,不听她的话就如同悖逆祖母,我怎么敢违逆祖母。” 蓓儿看见徐珞低下头,两只手在袖子里来回摆弄着,她忽的想到自己家的三妹,每次因为没有做好手里的活而被母亲责骂过后,她也是这般委屈小心翼翼地模样,眼泪不敢在人前流,总是要等到剩下他们姐妹俩的时候才悄悄诉苦。 “小姐,玉莹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拿老夫人当挡箭牌呵斥我们这些下人,不过是想在人前立些威严,与小姐无关,您不要往心里去。” “立威?” “若她真的要欺负您,蓓儿第一个不服,一定要告到老夫人跟前去!”蓓儿露出一副很仗义的模样。 徐珞在心里发笑,暗暗说道,你可别去,去了被罚的人一定是你,搞不好还要把我拖下水,“那怎么行呢,你去告状不就是在打祖母的脸吗?万一祖母不高兴了,咱们听风轩可就要挨祖母的训斥了。”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呢,蓓儿见徐珞局促不安的模样,又想到方才她委屈求全的时软软的话语,心中越发不忍,“小姐,你不要急,她想在咱们听风轩里立威怕是有些难了,今天早晨她的一个下马威就已经让大伙对她心生不满,日子还长,且看看她会得意到什么时候。” “嗯。”徐珞乖巧的点点头,“蓓儿你累了一夜了,下去休息吧,等下书玉领了罚就由她来侍候了。” “那二小姐您还是坐下等一等吧,他们这一罚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等书玉来了再说。”徐珞不说还好,这一说休息两个字,蓓儿还真觉得有些乏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约莫过了好一会子外头才有松动的声音,没过多时就见换好衣衫的书玉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蓓儿见书玉脸色难看的很,便上前悄声说道,“小姐心情不好,书玉姐姐不要苦着一张脸叫小姐瞧见了难受。” 书玉有些不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送她出去后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近到徐珞身边。 徐珞此时松下心神来,看到书玉一言不发生闷气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气不过!”气鼓鼓的腮帮,叫人瞧着想笑。 “气不过玉莹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奴婢是替小姐气不过,这院子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方才玉莹的作为是冲着小姐来的,说是派过来伺候人的,我瞧着她恨不得满院子的人都伺候她才是!小姐竟然还由着她欺负人。” “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徐珞轻笑着将身子外在软榻上,“你不用急,且看着就是,用不了半个月,玉莹就在这里坐不下去了。” “小姐莫不是有了什么对策?” “不是我有了对策,是这院子里的人有对策。” 书玉一脸疑惑地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徐珞爽朗一笑,再无蓓儿所见时的那副委屈,眼底闪着精明道,“书玉你只需记着隔山观虎斗这一词就成。” 第81章:肖想 “隔山观虎斗?”书玉有些不解地凑到自家小姐跟前,“小姐,谁是虎?” 谁虎…你虎! 徐珞叹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地闭上眼睛假眠,不再理书玉的话茬。 此时时辰尚早,徐珞因摔伤了腿,只能在自己的听风轩里歇着,不过倒也好,这样一来,她既不用例行公事地向老夫人去问安,也不用惊着心去兰芳院那里侍候。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儿的那一番折腾,沈氏怕是大限将至了,虽然照刘大夫说两剂药是分开煎服的,药性没那么强,但沈氏的身子早已被掏空了里子,经不住一点风霜,能熬过去除非是阎罗殿前关了门,不收人间鬼。 趁着现在没有事情可做,徐珞还可以好好歇着,看一看戏。 没多时,吩咐完粗使的那些人之后,玉莹带着玉玢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直奔着徐珞的身边去了,看书玉正站在二小姐的下手边,玉莹抬眼使了个眼色,书玉便不情不愿地靠边站到了玉玢的身边。 “小姐,您瞧这是老夫人特地让奴婢给您带过来的跌打散,这是老国公爷在世时找军中的大夫开的,在军帐中备下以防不测。” 徐珞半睁开眯着的眼睛,做出一副乏累睁不开眼的模样,“唔,玉莹姐姐替我谢过祖母。” “二小姐…”玉莹还要再说些什么,只听一旁的书玉说道,“小姐乏了,玉莹姐姐有什么话还是等小姐睡醒了再说吧。” 书玉的声音不大,轻轻缓缓的语调落在玉莹耳朵里却让她红了脸,方才只顾着交代老夫人要她带来的东西,竟忽略了这二小姐正在休息。 只是这话从书玉嘴里说出来,她总是有些不甘。 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对着屋里的两个人说道,“小姐既然乏了便在这里歇着吧,咱们去外头候着,免得扰了小姐。” 书玉和玉玢两个人哪有说不的机会,只得跟着玉莹走出了房门。 才出去就见扫地的小福子懒懒散散没精神的样子,玉莹肚子里的火气顿时燃了起来,“小福子,你怎么回事?来着镇国公府这些日子,地都不会扫吗?” 小福子见玉莹生气,一张圆乎乎白净净的脸顿时挂上了笑,“玉莹姐姐,往常里扫地都是听天赐哥吩咐,眼下换了姐姐来当这一院的主事,咱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去,只等玉莹姐姐来指点,好叫我们学一学老夫人院里是怎么打扫的。” 玉莹听完这话心里不无嫌弃,这么大的人,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等着她来教,另一方面又听出了他话里对自己的推崇,心里有些沾沾自喜,果然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的走到哪都要被人高看一眼。 骂完了人,玉莹还是忍不住上前教上一教,谁知这小福子竟是个愚笨不堪的人,说了三五遍了拿起扫帚来还是丢三落四,玉莹一个气急,干脆从他手里夺过扫帚自己动起手来,把他落下的那些干草叶子和杂物收拾到一堆。 放下扫帚,还不忘对小福子说:“看见了没有,扫地要顾全,别把扫帚弄得跟你那一排能刮风的牙一样,漏下这个,漏下那个!” “是是是,玉莹姐姐教训的是。”小福子被她骂了一顿也不恼,捂了捂自己有些稀疏的牙,脸上仍是笑呵呵的模样。 玉莹见他这幅模样倒更是生气,一甩头转身走了出去。 她前脚才出去,小福子就开始笑了起来,笑得书玉和玉玢一头雾水,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晌时,徐庆之下朝回来,来听风轩里看了一看自己的女儿,瞧见她一只脚动弹不得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可把咱们这混世小魔女给拴住了。” 女儿受伤了,父亲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徐珞对着自己的父亲狠狠地白了一眼。 “父亲还未说,皇上要怎么处罚我呢。”从襄平回来几天了,徐庆之也向圣上复了命,却仍迟迟不见皇上对丰平太守刘秉章一事进行处罚。 “此事我已向皇上禀报,剩下的事有为父担着,”徐庆之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有些害怕了,故而向她解释道。 徐珞闻言不语,难不成父亲是把事情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凝气神情来看向自己的父亲,却见他一脉从容宽和。 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时玉莹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茶盘,上有刚沏好的新茶,稳稳妥妥地端到了这父女俩面前,毕恭毕敬地端起一杯来递到徐庆之面前,“二爷喝茶。” 正巧有些口渴了,徐庆之瞥了那茶一眼便伸手去接,谁知才碰到杯托的边缘,一杯水就洒在了自己的衣衫上,被热水浇湿了衣服,徐庆之连忙站了起来,将身上未浸入衣衫的水抖掉。 玉莹也如犯了大错一般弓着身子直道“奴婢该死”,还体贴的伸出手去帮徐庆之清理衣服上的水渍。 一旁的徐珞,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巧合的一幕,嘴上的不满快要撇到了天上,古代的人都只会这一种赤果果的伎俩吗? 看着玉莹眼里一抹雀跃于心的喜色,徐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眉头,若是她只求在这里谋个一席之地,她倒不会过多计较,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她居然贼心肆起,竟肖想她的父亲。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后的东西。 徐庆之见玉莹有些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收拾衣摆,心中略有反感,朗声说了句,“下去吧。” 玉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房门,待她出去了之后,徐庆之问道,“你房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马马虎虎的侍婢?” “回父亲,这是祖母派来照顾我的”,徐珞回道。 徐庆之看着女儿有了片刻的不语,良久他面色平静地说了句,“若是用着不合心意,再换回去就是。” 还回去?来的时候这般轻巧,摆了这好大的架势,就这么叫她走了,岂不是有些亏了? 不从她身上讨回点什么,怎么对得起方才外头跪着的那些人。 第82章:庙小 “父亲放心,祖母送来的人自然是最好的,女儿哪会用着不如意呢。”徐珞轻巧地将话题转了开来,继续方才的话题,“皇上可有说怎么处罚刘秉章?” “圣上倒没说什么,只是舞阳公主却为他求了情,”徐庆之摇头失笑道,“两边暂时理不清,皇上便将这件事交予大理寺去调查此事。” “这么说皇上还是顾念到公主的情面?” “理应也该走个流程,只是这话在舞阳公主说出来之后就有了别的意味。” “皇上会听进舞阳公主的话这不奇怪,毕竟公主是皇上跟前受宠的妹妹,只是公主又怎么会替刘秉章说情呢?”徐珞有些不解地问道。 “别看刘秉章官位低,好歹他也是个皇亲国戚,”说着徐庆之兀自一笑,一只手落在徐珞懵懂的头上轻轻揉了揉,“他与公主是姐弟关系。” “姐弟?”徐珞望着徐庆之的脸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徐庆之脸上的神情告诉她,并不止他说的那么简单。 “好啦,这是父亲的事,你就安心养你这只脚吧,”说罢徐庆之冲着徐珞一笑,把先前从路上买的松丝南瓜饼往前一送,果然见自家闺女脸上露出了笑容。 父女二人闲说一会儿话,徐庆之就又去前院忙会客了。 这些天他们回京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前两日徐庆之去御前复命,在众同僚跟前露了个脸,是以,这几日家中访客不断。 徐庆之忙完了朝上的事回来不得歇就陪同后脚跟来的宾客,连着两日都是如此,母亲这边每日要给老夫人请安,得空了还需去兰芳院侍候生病的沈氏,整日里也不得闲工夫。 徐珞不能出去练功,只能憋在自己听风轩小院儿里,看着那些奴才们挤兑玉莹。 今天夏山这里要玉莹捎带着教一教院儿里花株的摆设,明儿赵权那里的桌椅打扫不干净了,再不然就是小福子那里跟听风轩外头要的东西不齐整了。 总之就没有一个人能把事情办得利落的,回回都要请教玉莹来指点,一开始玉莹还颇有耐性地教上一教,指望着他们能一遍就摸会了,谁承想一个问题他们能三四趟地找她来解决,任是脾气再好的一个,到最后也得被磨没了耐性。 这不才过了两天,院子里便随时都能听见玉莹呵斥那几个奴才的声音。 徐珞窝在软榻上,书玉在旁边为她打着扇子,桌几上那炉冰碎子冒出淡淡的凉意,随着扇下律动的清风飘到了徐珞那里。 燥热的天气总算是添了些凉意,徐珞的心里也舒畅了许多,胃口也好了些,桌上摆着的一盘子瓜果被她吃进去了小半。 “小姐,天气越来越热,您可别贪凉,吃多了这些寒凉的东西,”说着玉莹话顿了片刻,歪过头朝窗子外头瞧了一眼,继续说道“我瞧着这玉莹姐姐这脾气也是越来越躁了,莫不是这天气把她热着了?” 天气已经够热了,这里还有个不停聒噪的,真是扰的人心烦,也不知那玉莹是哪里好了,竟能升到老夫人房里做事,书玉叹了口气,犹自琢磨道:若我是老太太,遇上这么个麻烦的,早就遣散了,哪里还等到她来这里扰人! 书玉看了看自家小姐仍是优哉游哉地吃着,不由暗暗佩服,周遭都乱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吃东西。 “她哪里是被天气热着了,是被她自己的心气儿给支使了。”徐珞放下手里的瓜果皮,拿起搁在手边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果汁。 “奴婢只看到她被院儿里那些奴才支使得团团转,”说到这里书玉忽的住了嘴,手里的扇子都忘了摇,脸上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小姐,你说的坐山观虎斗,莫不就是这个?” 难怪书玉总觉得这两天听风轩里的气氛怪怪的,每次见到那几个奴才时,他们脸上都挂着一抹怪异的笑,说不上的古怪,对,就是古怪,尤其是他们看到玉莹后背过去笑的神情。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徐珞漫不经心地说道,“玉莹看起来就像是个心高气傲的,刚到这里就摆起威风,连我都要敬她三分,咱们这听风轩怕是庙小,盛不下她那尊大佛。” “是啊,玉莹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奴婢,哪能轮到她来替小姐主事,况且她也不过是老夫人房里二等的丫头,上头还有玉屏和玉春两位姐姐,再怎么说她也差着一大截呢。”玉莹顺着徐珞的话顺下去,又是一通牢骚,这两天在听风轩里看够了玉莹那副专权的嘴脸,真是叫人心生厌烦。 “她是什么不重要,要紧的是她端着伺候祖母的架子来使唤听风轩里的人,康慧院什么规矩我不晓得,但这听风轩里却是没那么多规矩,即便如此,天赐他们也把这里打理地井井有条,如此之下,玉莹再来指指点点,少不得要招人不满。” 说着徐珞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线,嘴角上扬。 “照小姐这么说,那她这苦头岂不是自找的?” “可不就是,论德高望重、论长幼尊卑,老夫人都是这镇国公府的一道门面,出入内外代表的皆是镇国公府的颜面,院中下人的规矩自是严苛的,旁人院里所不能及,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院子里的人也该是这样,” 徐珞顿了顿,捏起一块去了皮的西瓜放入口中,一抹清新香甜的味道顿时在嘴里散开,待到丝丝凉意入了腹中,她才继续说道,“比如你家小姐我的院子中,我就不需要规矩。” 书玉听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看着眼前这个行为无状的小姐,她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心里暗自腓腹道:“翻墙出府的人还会讲规矩吗?您若是真讲,那也就不至于去翻墙了!” “外头的人也不需要规矩,咱们就是纯天然的野生派。” 啥? “小姐…什么是野生派?”书玉疑惑不解地问道。 “就是不拘束的意思。” “哦。” 第83章:去了 “那依小姐看,玉莹还能坚持多久,我瞧着小福子他们几个憋着坏水还没用尽呢。”书玉想了想这几天里小福子几人使过的把戏,不由地笑出了声来。 “管她呢,她若是不碍着你我,我又何必管她,任由他们几个斗去就是。”她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逍遥地过这神仙日子有什么不好。 如今她还有别的心思在琢磨,前两日晚间进到她房间里的黑衣男子,她尤心中介怀,那人到底是谁,竟能在被人围住的镇国公府来去自如? 她这两日脚受伤,没有办法去查到底又是谁把镇国公府围了起来,也没办法从外面得到消息,前段时日交给司棠去监视公主的动向,也不知她查得怎样。 一切的信息就像是断电一般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人出不去,消息也进不来。 “小姐,你在想什么?”书玉见原本兴致盎然的徐珞忽的就陷入沉思一般,没了话语,不由好奇地问道。 “书玉,今日你可有临渊阁的消息?” “不曾,主子,说来也奇怪,临渊阁的消息往常不日便会送来一些要紧的事物,怎的咱们回京这么久,却不见一只信鸽飞来?”书玉面露不解地问道。 “若是真有信鸽来,怕是早就被人炖了肉吃掉了。”若真如那黑衣人所说镇国公府的外头被人围住了,那此时飞鸽传书无异于是亲手把自己送到对方举起的刀下待宰。 书玉并不知那晚黑衣人的事,是以她对徐珞现下说的话有些不解,“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徐珞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把当晚的事告诉书玉,“我得到消息,称镇国公府被人监视了起来,临渊阁的信息怕是没那么好传进来了。” 说着徐珞叹了一口气,眼下临渊阁刚刚搬进京城,正是扎根定基的时分,而她却不得不在这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修养。 “主子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的?”书玉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颇有宁死不辱使命的壮志。 事情倒是有一大堆,只是却不能够交给书玉去做。 徐珞冥着眼睛思量了许久,倏尔睁开眼睛,对书玉说道,“书玉,今日你出府一趟,去帮我在乌衣巷里找一个叫司棠的男子,问问他糖葫芦卖的怎么样?” “糖葫芦?小姐,你怎么还没戒掉这一口儿?上次您吃糖葫芦吃到牙齿都粘到一起了,夫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帮您弄好。” “书玉你不揭我的短儿,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徐珞闷闷地说道,想起上次吃糖葫芦来,徐珞就一脸尴尬,还不是那唐小哥特地为她做了一个糖多的冰糖葫芦,害她齐整的两排牙齿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书玉也是为小姐好。” “你若真是为我好,到了乌衣巷,寻到了司棠先生,就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个礼,把我的话带到就好。” 说完徐珞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若是自己此时是四体康健的,定要亲自走这一趟。 “是。”书玉如同瞧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看着自家的小姐,露出一副颇有自信的感觉。 “小姐,外头总算是清净些了。”说话间书玉凝神留意了一下外头,原本嘈杂的声音此时已寥寥无几,心里也跟着舒畅了几分。 “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这安静来的出奇,原本还在看人脑的徐珞此时也没了心情。 “不好的事?这镇国公府除了大夫人身体有恙,难不成…”书玉不确定地猜测道,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书玉一时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徐珞连忙停下手里的事情,端坐在软榻上静静候着,果然不多时,就见玉莹神色黯然地敲门走了进来。 见到软榻上坐着的徐珞,玉莹率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说道:“二小姐,大夫人她…她去了!” 饶是她心里素质很强大,但听闻这一消息之后的徐珞久久也不能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了?” “方才兰芳院的奴才挨着院儿的通禀时人已经不行了,听说还未走到咱们听风轩的位置,就听到奴才们说大夫人已经去了。”玉莹如实将方才听到的话回了徐珞。 想起前两日大伯母在病榻上虽柔弱地很,却仍是一副笑脸的模样,徐珞不禁有些心疼,她手上的玉镯子还是温热的,可送镯子的却已经不在了。 “祖母有什么吩咐吗?” “回二小姐,老夫人的意思是各院儿中的人都要去兰芳院前候着。” 徐珞点了点头应道,“书玉,帮我挑一件素色的衣裳来,大伯母新去,我总不好穿得这样鲜活得就去了,一来会被人笑话了,二则伤了祖母的心。” 书玉低头应了声是,便转身去柜子里取出意见素白色压云褶丝裙来,上有芊芊蒲草绣于其中,通体的奶白,与素色的衣衫呼应,正是素雅的典范。 在书玉的服侍下,徐珞很快就将衣衫打理好,这件衣衫是半年前母亲在襄平迎春时节,亲手为她缝制的,领口、肩下、衬袖无一不是汪氏的精心,眼下却要穿在这个节骨眼上,徐珞还真有些不舍。 到了兰芳院,各房各院的人都立在外头,一种丫鬟仆从们都跪在地上呜咽出声,大伙的脸上或多或少地都挂着哀伤,看似每个人都在难过,可真正掉了眼泪的还是仅有的那么几个。 徐珞拐着一条腿,在书玉的搀扶下走到了母亲汪氏的身边,近了才发现母亲比往日瘦削了不少,这几日她忙着照顾沈氏,对自己倒是疏忽了,眼下一张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泪珠。 母女两个才说了没两句,身边就急匆匆地越过了一群人,他们手里的是几日前便备下的寿衣和寿材,还有成匹成匹的白帐子,在这院里便要张罗着布置起来了。 正是繁华落锦的时候,入目之处却布满了哀鸣声色。 徐珞瞧着这不日前才见到的芝兰居所,兰花尚未谢了,故人却等不到另一茬夏花。 第84章:有事 沈氏的丧事里里外外忙了五日才算是结束了,这几天里镇国公府虽忙得脚不沾地,却也进行的井井有条。 徐珞在灵前与一众兄弟姐妹跪着,见证了这几日慌乱的场景,不过也见到了不少人,前来吊唁的人都是些与徐庆忠有交情的,在京城也都是有名望的,其中不乏各个公卿世家 作为沈氏的娘家,淮南王沈家也派了人前来吊唁,老夫人拉着沈家的小王爷沈如眉的兄长沈楠哭了好长时间,直言是自己对不住沈如眉,对不住沈家,才叫这好好的一个儿媳年纪轻轻就去了。 沈楠自知这事怨不得老夫人,只是妹妹对徐庆忠用情太深,才致其抑郁成疾。 话虽这样说,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沈楠对自己妹妹的过世仍是难受不已,看到跪在灵前的两个外甥,心里愈加不是滋味,才失了父亲,如今才不过一个月,还未从那悲伤中走出来,却又失去了母亲,这叫他们两个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所以临行之前,沈楠又特地拜访了老夫人一趟,恳请老夫人能够善待沈氏的两个儿子,还将自己带来的一些心意呈了上来。 徐老夫人见状推辞了一番,耐不过沈楠的坚持,只好收了下来,并言说这些东西将来都归在两个孙儿名下。 虽没有直接答应沈楠的要求,但徐老夫人的这番表态已算是很明朗了,即便沈楠不提,这两个孩子也是徐家的后辈,她断然不会轻视了去。 沈楠走了,徐家的宾客也就寥寥无几了,府中的一切仍是照常进行着,徐珞的脚还需要将养,是以她也几乎没有到老夫人的康慧院去过,只是隔三差五地派个人过去向老夫人问个安,以示自己心里还惦记着老夫人。 徐老夫人心里装着沈氏的事,整日里总是神似哀伤,也没有心思关心旁的,徐珞派去的人有时甚至连老夫人的面都不得见就被打发了回来,好在徐珞耐性好,对老夫人的这一举动并无不满,仍是每日派人去问候。 汪氏对徐珞的做法也很是满意,难得自己女儿能有这般乖巧善解人意的时候,所以每次过来听风轩的时候,汪氏都会对她夸奖一番。 又过了些时日,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窗外桐树上的枝叶愈加繁茂,树干上偶有一两只嘶鸣的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吵是吵了些,却也比安静的时候好太多。 连着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镇国公府头顶的天就像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到处都是一股压抑的氛围,老夫人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脸上更是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谁还好在这里谈笑? 连往日里话最多的刘嬷嬷也跟噤了声似的,能不多说就不多说。 徐珞这下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也不知从哪里寻起了,原本打着看戏的心情也被打了折扣,再加上这几天听风轩的几个奴才婢子们行事也都规矩的很,也没有找对方岔子的时候。 热闹很多时候就成了一枚哑弹,光看得见刚刚摩擦起来的火星子,转瞬间就被浇灭了,没意思的很。 书玉这两天倒是趁着乱子出去了一趟,乌衣巷里却没有见到姓司的那位先生,兴冲冲地出去却铩羽而归,徐珞这下也没了再解闷儿的指望,只得安生地蹲在自己院里养生… 这天,徐珞正巧在与母亲汪氏闲聊着,才说到徐珞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听见外头侍候的奴才进来通禀,说是老夫人身边的玉屏姑娘来了。 汪氏一听是老夫人派人过来,脸上的笑意顿时绷了几分,旋即又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神色,平静地说道:“快请玉屏姑娘进来。” 不多时,门口就进来身着流潋紫色裙衫的姑娘,娉娉婷婷跨进门槛,走近前来,对着汪氏与徐珞盈盈一拜,问道“二夫人和二小姐安好。” 汪氏将手一抬,示意玉屏起来,玉屏也不忸怩,见汪氏叫自己起身,便落落大方地直了身子。 “母亲可是有事要找珞儿?”汪氏笑着问道。 “回二夫人的话,老夫人是派奴婢来找您的,方才去了您的院子,当值的下人说您来了二小姐这里,是以奴婢才寻到这里来了。”玉屏恭谨地回话,把方才的流程一一说了。 “找我?”汪氏不解地问道,言辞间,一双疑惑的目光流转,与自己的女儿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便各自错开。 徐珞的脸上也是不解的模样,好端端的祖母怎么会想到找汪氏?往常徐老夫人最不愿意见到的既是自己这位儿媳妇,今日怎么竟想起来传唤过去? “是啊二夫人,因奴婢不知二夫人来了这里,恐怕老夫人已经等了多时了。” 玉屏话语之间带着一抹催促的意味,汪琼露与徐珞母女二人不禁更加疑惑,到底是什么事,徐老夫人竟这样着急? 汪琼露一边起身,一边试探性地问道,“玉屏姑娘,你可知母亲找我有何事?” “这个奴婢不知,老夫人也只是方才午睡醒来时才想起要见二夫人,于是便派奴婢过来寻您了,老夫人具体的心意怕是要二夫人到了康慧院才知晓。”说话间玉屏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叫人猜不出她是装的还是真的瞒着什么事情。 “那玉屏姑娘随我回去换身衣裳吧,方才这这里做了好一会儿,眼下背都浸湿了,这幅模样去见了母亲的话,怕是要叫母亲笑话了去。” “二夫人不用担心,老夫人只是想跟您聊一聊,咱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听一听老夫人有什么指示。” 汪氏看了徐珞一眼,终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便走吧。” “母亲,我随您一起吧。”徐珞看得出汪氏的手有些紧张,原本握在她掌下里的手开始不断地出汗,指尖那头竟还有一丝丝的凉意。 “二小姐腿脚不便,还是在听风轩里歇着吧。老夫人叫二夫人过去,想来也只是聊聊天,毕竟大夫人走了之后,老夫人少了个说话的,心里空落落的很。”玉莹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那样子竟不容分毫拒绝与退让。 第85章:过继 见玉屏如此说道,徐珞也不再多做勉强。 汪氏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一双水葱般嫩滑的手落在徐珞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温柔地说道:“傻孩子,母亲不过是与祖母说说话,你跟去做什么,还是好好养着自己的脚吧,仔细再伤着了,又要养个十天半月的,就你这不服管教的小丫头,别说再来十天,来三天你就恨不得把绷带拆了。” 汪氏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徐珞尴尬地吐了吐舌头,一旁自始至终瞧着的玉屏忽的笑了出声来,“二小姐不愧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这脾气秉性都是随了老镇国公的。” 听到玉屏拿自家闺女打趣儿,汪氏也不恼,反而顺着玉屏的话说道,“她呀,自小便跟着她父亲去军营里打闹,长到这般模样了也不见有分毫的收敛,真是拿她没办法。” “好啦母亲,玉屏姐姐笑话我,您也笑话我。”徐珞嘟着嘴巴故意娇嗔道,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弯的眼底尽是委屈,惹得在场人都忍不住发笑。 “怕笑就好生养着,母亲跟祖母谈完了事情再过来陪你,今日与你一同用膳。” “真的吗?”徐珞开心地问道,汪氏已经好久没有跟她一起吃饭了,自从回了镇国公府,如果不是徐老夫人召见,各院的人都会在自己院子里用餐,汪氏作为徐珞徐衍的母亲,本是可以与孩子们一起用饭的,只是最近被沈氏的事缠住,已经好久都没有与他们兄妹二人吃过一次饭了。 每个院里用饭的规矩都有所不同,规格也各有差别。徐珞膳食的事,自从玉莹来了之后便交给她来做,虽是大小姐,可而每次的膳食都是有定量的,多不得,徐珞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饭桌的菜色。 倘若汪氏过来用饭,那两个人吃的自然要比她一个人好许多,是以徐珞想想就觉得开心。 “嗯,”汪氏一边笑着一边回了她。 徐珞这才放了心似的叫汪氏走了出去。 汪氏前脚才随着玉屏走了出去,后脚徐珞就派人跟了上去,直觉告诉她徐老夫人找汪氏怕是没那么见到,往日里徐老夫人对汪氏的态度如何,众人心知肚明,就连沈氏过世的这几日里,徐老夫人都是亲自操办,不曾将事情假手他人,足以看得出徐老夫人对其的不信任。 眼下将汪氏唤了过去,还避开了她,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私下说。 越是不让她听,她倒是越想听。 这边汪氏也是一脸的神色不宁,心里也在猜测老夫人到底是何用意,将她唤过去,许是有着心事,对时间倒没了在意,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到了徐老夫人所在的康慧院。 近及门口时,汪琼露顿住了脚,站在外头瞧着院落上的小匾瞧了三几眼才提步跟了进去。 一进到屋子,就瞧见徐老夫人闭着眼睛坐在上位冥思着,头上的几根金玉发钗定在头上一般不得丝毫的波动,一双明月珰垂在耳边,显得整个人越发地有威严。 一袭素金色的芙蓉衫,身前一双略显苍老的手握着一串佛珠,随着老夫人轻轻的捻动而转着。 “儿媳见过母亲。”汪琼露上前对着徐老夫人盈盈一拜,身子半福着,一张秀丽的面庞朝下望着,好生恭敬的模样。 徐老夫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手上的珠子仍是自顾转着,脸上淡淡地没有丝毫的波澜,徐老夫人不开口,汪琼露也不敢起身,仍是在那里半蹲着呈行礼时恭谨的模样,直到腿上有些酸了,才听见徐老夫人嗯了一声,说了句:“起来吧。” 这一声里透着徐老夫人的沧桑和嘶哑,似乎她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话,才开口便是那副声色,叫人不由得跟着浮想联翩。 “坐吧。”说完徐老夫人睁开了眼,拿着佛珠的手向身旁的位置一指,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汪氏的心里顿时凝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似乎回京的近一个月里,徐老夫人鲜少这样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过话,而且还是单独与她这样说说话。 看了一眼徐老夫人旁边的位子,汪琼露有些不敢确信地瞧了一眼徐老夫人,而对她投来的目光,徐老夫人仍是那副没有见到的样子,淡淡的将神色飘向了一旁。 “二夫人,”身旁的玉屏见汪琼露发呆,好心上前唤了她一声,汪氏这才从中醒过神来,面上挂着那副得体的笑容,缓缓走上了前去。 “多谢母亲。” 汪氏坐在位子上过了许久也不见徐老夫人有什么话要说,却也耐着性子在那候着。 汪氏打量着她的心思,徐老夫人也瞧得出来,这些话在心里搁了许久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本不想这么做,可事前曾经答应过沈氏,不这样做又叫人难以心安,想想也对不住已在黄泉之下的沈氏。 尤其方才午睡时分,她在梦里又见到了沈氏,梦里沈氏还是那副温慧贤良的模样,只是在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里,徐老夫人答不上时的难过,加之沈氏的失落,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心上,叫她久久不能安生。 是以午睡才一醒便叫人将汪氏请了过来,可此时人坐在面前,自己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她瞧着汪氏脸上那副温恭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件事交给她,却也在担心自己会所托非人,如若汪氏做不到,或者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她该如何对九泉之下的沈氏交代。 思量了许久,最终徐老夫人还是开了口,“琼露。” 汪氏面上露出些许吃惊的模样,这着实是太奇怪了,徐老夫人这些年从未如此唤过她这么亲切的称呼,眼下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有什么事情? 她掩住心中的不安,神色淡定地回话道,“母亲,儿媳在这。” “我…我有事要拜托于你。” “母亲太过客气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我想将沈氏的两个孩儿过继到你们名下。” 第86章:抚养 “过继?”汪琼露的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大惊之下竟将这疑问宣之出口,“给我?” 汪氏满带疑问的眼睛落在徐老夫人眼里,徐老夫人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 见徐老夫人一脸的肯定,汪氏心中虽仍是吃惊,却也不再言语,徐老夫人见她神色平静,又继续说道:“这是如眉生前交代我的最后一件事,原本我是想将两个孩子养在自己膝下,只是我也知道自己年事已高,若是哪天我去了,这两个孩子心中又是一道伤,我体谅如眉的心,她唯恐自己的孩儿被人欺负了去,我又何尝不想给这两个孩子好的成长环境,奈何却有心无力。” “母亲说的什么话,您身子骨好着呢,万不可轻易说这样丧气的话。”老夫人的话里多有一番垂暮之气,汪氏听着不忍。 两个月前老夫人长子才去世,一个月的时间儿媳也撒手人寰,叫她接连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不伤怀,经过这两次事件的打击,徐老夫人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一头零星的白发眨眼之间竟已染上华霜。 “你也不用安慰我,今天叫你来,是想把这事与你说一说,好叫你心里有个数儿,庆之自打回京来,就一直在忙,想来想去这种事情还是由你说最为稳妥。” 说着徐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又连着转了几圈。 “母亲能把这件事交给儿媳来做,是母亲信得过儿媳,儿媳也定不会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汪琼露起身恭谨地施礼答道。 徐老夫人见她这幅遵从的模样,紧张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放松。 只是有些话,她还是要谨慎地再交代,“不只是我信得过你,这也是如眉的意思,先前也是她提出要你代她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可见是对你信任有加,不然这满府的人为何不选,偏偏选中了才从边关回来的你?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尚且你莫要辜负了她对你的期望才是。” “母亲放心,我定不会辜负大嫂的厚望,待他们视如己出,好好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说着汪氏又是盈盈一福,越发的谦卑和恭谨。徐老夫人看在眼里,虽仍是对她有些不信任,但思量过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庆之那边,还需要你同他讲一讲,免得他觉得太过唐突,珞儿和衍儿那边也是,将来都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兄弟姐妹,莫叫他们之间生了什么嫌隙才是。” 汪琼露点头应了声是,徐庆之这边好说,自从大嫂去世后,徐庆之每日里也会提醒她若得了空便去兰芳院那边看看两个孩子,对他们要厚待些,莫叫他们灰了心,说起来对这两个孩子也是用心的,若是听说老夫人的意思,怕是也会愿意照顾这两个孩子的。 只是… 一想到自己家的那一双儿女,汪氏不免有些头疼,徐衍倒还好,是个内敛知事的好孩子,就算是不乐意添两个哥哥,想必也不会表现的过于明显,叫大家难堪了去。 头疼就头疼在自家的那个混世小魔女身上,她骄横惯了,纵是徐衍她也要搅上一搅,上次有个下属送了徐衍一只活蹦乱跳的鸽子,珞儿瞧见了,见自己没有,便把那送鸽子的将军好一通数落。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被她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愣是数落地张不开嘴。 一个陌生人尚且这么不饶人,若是换了两个哥哥来,镇国公府的天还不要被她折腾翻了? 说到这,汪氏忽的想起来一个问题,她与老夫人这厢商量妥当了,那两个孩子那里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这话若是问了徐老夫人,徐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心有逶迤,不愿答应?若是不问,她贸然去了大房两个少爷面前说了此事,恐会吓到他们。 徐老夫人自说出这个念头后,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要从汪琼露的脸上扫一扫,对她脸上的神情半点不容放过,生怕自己将她眼里的那抹不情愿给忽略掉,此事,她容不得有半点的异样的不满,必须要亲自将事情坐定。 虽然徐平章只娶了她这一房正室,没有经历过女人们之间的那些心计,但深宅大院里的把戏她也曾听过不少,后母苛待继子女的事情也不是鲜少的案例,倘若今日汪氏有一分不满,来日都要十倍百倍地算在她那两个孙儿身上。 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想必也是沈如眉最不愿意见到的。 眼下见汪氏脸上焦躁不安的情绪,徐老夫人心中忽的沉了下来,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一丝凉意:“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汪氏见徐老夫人率先问了出来,她惊得心有些不稳,嗫嚅了半天双唇后,才缓缓开口道,“儿媳不敢,只是心中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母亲。” “你只管说。” “不知业文、业征两兄弟知道母亲的这个决定了没有?我虽看着他们出生,这些年却也并不曾对他们有过照拂,他们对我许是有些生疏的,是以若是忽然将他们过继到我与庆之名下,恐怕会令他们心有不安,再者往后也不易于相处。” 汪氏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心中如释重负,她不担心抚养这两个孩子会有什么不便,只是担心这种突然的变故会给孩子心中留下什么阴影。 “这件事情你放心,如眉时日不多时曾在两个孩子面前提及过此时,并问了他们对你的看法,之所以定下由你来抚养,也是征得了两个孩子的同意之后如眉才做的决定。”徐老夫人听到她问得是这件事,心中复又平静了下来,当初听到如眉说已经问过孩子的意思时,徐老夫人也是这般吃惊,她没想到的是,沈氏竟早已做好的打算。 “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好在大嫂心细,若不如此,儿媳倒真的担心会叫两个孩子多了心去。” 汪琼露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言辞里尽显恳切,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第87章:哥哥 房间内徐老夫人与汪琼露说着话,房门外站着的是大丫鬟玉屏玉春,还有伺候汪琼露的许嬷嬷,刚才两个人说话时将这些下人都屏退了出来,只余下婆媳两个在屋子里说话。 而眼下确实众人只知徐老夫人与二夫人在房内,却不知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康慧院的正房顶上,有一个身着水色浣纱衣裙的少女,紧紧地偎在房顶,从下面望去,连一角的衣衫也不曾见得分毫,她身下的一块瓦片是掀起来的,又扒开瓦片下的稻草与横木将一双探寻的目光投了进去。 待到屋内的人说完了话,她也正琢磨起身回程,轻手轻脚地将那块瓦片复原,随即一个翻身,弓着身子,踮起脚尖轻轻蹭着地面朝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几个飞身,连着迅速的闪动,不多时,人再落定时已站在了听风轩的房间内,卧榻上,斜躺着一个人,正在闭目养神,娇小的身躯,为显玲珑身段的腰板在那一横却别有一番清爽的风味。 见屋内飞进了人,徐珞一双紧闭的眼睛微微露出了一道缝隙,见到来人后,心下一抿,一双半眯的眼睛复又阖上了,脸上露出个会心的笑容来,轻轻浅浅地问道:“祖母此番将母亲唤过去可是有什么大事?” 她现在能打探的怕也就是这镇国公府里的东西了,外头听说被人围着,虽然好奇到底是哪路兵马,但在未弄清对方的来头时,她还是选择沉浮,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小事,想必她也不会主动想见汪琼露。 “回主子,老夫人想要将大夫人的两位少爷过继给二夫人!”那人言简意赅地将徐老夫人此番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 话音才落,就见徐珞原本眯着的眼睛兀自睁了开来,一双狭长的眼睛瞪得浑圆。 什么?叫汪氏抚养沈氏的两个儿子?她没有听错吧? 这么重要的事徐老夫人竟然将它交给了自己最不信任的汪氏?老夫人怎会突然转了性,选择相信了这位原来的媳妇?想想这确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继续说下去。” “是!”在徐珞的一声吩咐下,那人将在房顶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又说了一遍。 听到是沈氏请求徐老夫人这样做的时候,徐珞一双好奇的眼睛才得到了窥探秘密般的满足。 既然是沈氏的意思,那就不足为怪了,徐珞将面前那打探消息的人屏退了下去,自己则继续窝在榻上休息。 她忽然想起回府那日,他们一家去兰芳院拜见这位大伯母时的情景,那时她病弱在床,整个人浑身像是被抽掉了力气一般,躺在那里,却仍不忘与汪氏联络家长,寒暄之外还为她与徐衍分别准备了见面礼,心思之细腻缜密倒真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徐珞摸了摸手腕上这只宛若沾了鲜血一般的羊脂白玉,又想到了汪氏那张温慧纯和的面庞,良久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这沈氏说是真心的欢迎了他们不假,实则内心里也是一种猜测与博弈,看自己这盘棋能否盘活。 她不知道沈氏临终前怎么看待自己亲手下的这盘棋,但徐珞却知道这棋沈氏未必会输,毕竟做了汪氏七年多的女儿,汪氏的心性与脾气她还是了解的。 她平生最不喜欢见这种戚戚哀哀的场景,尤其是面对孩童时,汪氏的心简直就如同春江里化解的冰,宁可滑尽了自己,也要照顾好别人,倘若这两兄弟过继了过来,那汪氏对徐业文和徐业征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兴许比他们兄妹二人还要好。 徐珞现下有些懊恼,为何不在平日里多占些便宜,好叫自己重活的这七年多谢疼爱多些宠,再不济多攒下的银子也是好的,省的将来为几两银子再去跟汪氏开口。 想到这里徐珞叹了一口气,往后她又要多两个哥哥了… 徐珞眯着眼睛在卧榻上不知思量了多久,没想出个门道来便就陷入了昏睡中。 自从这脚伤以来,徐珞出不了听风轩的门,只能整日里不是窝在床上,就是窝在榻上,上个阁楼都要被玉莹大呼小叫地唤下来,一刻也不得安宁,最后只好闷头就睡,一连睡了大概有小半个月了,她的生物钟也基本形成了,只要头一挨着枕头或榻上的金丝方靠枕,不知不觉得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就对上一双圆杏清明的眸子,巍巍挺翘的鼻翼,樱红色的双唇一启一合,徐珞醒了醒神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母亲汪氏,她一张春水般柔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耳边是她轻笑中的嗔怪,“珞儿,你怎么这样躺着就睡了,窗子也不关,你瞧这过堂风正打在脸上,万一吹着了,这可怎么好?” 徐珞睁开惺忪的双眼,笑着回道,“女儿可是在马背上长了好些年的,才没有母亲说的那般柔弱。” “是是是,我的珞儿是个出众小巾帼,”汪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同样挺翘的鼻翼上点了一下,满是宠溺,“小巾帼要不要用饭了?” “用饭?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吗?”一听说吃饭,徐珞的两只眼睛顿时闪了精光,“母亲可是吩咐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汪琼露轻笑着点了点头,“有你爱吃的樱汁桂花藕。” 徐珞一听,一张稚嫩的脸上忽的绽放出了笑容。 “珞儿,母亲问你一件事情可好?”汪琼露伸手为徐珞抚平了额前的碎发,柔声问道,面色上波澜无惊,心中却是忐忑不平。 见徐珞乖顺的点了点头,汪氏胸中长出一口气,平复了心虚说道,“你喜欢姐姐还是妹妹?” “妹妹!” “那喜欢哥哥还是弟弟?” 徐珞一听,额前顿时流下两滴冷汗,一定要这么拐弯抹角吗?搞得她内心好痛苦,面上却还要隐忍不发,她万分艰难地咬着牙说道:“哥哥!” 总不能不给自己母亲这个面子吧?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到汪氏脸上露出一副喜色,高兴地问道:“那母亲给你添两个哥哥你喜欢吗?” 徐珞的额前又是两道冷汗,她思量了许久也不知说什么,最终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母亲肚子里是有了小宝宝吗?” 第88章:谣传 汪琼露被徐珞问得一怔,直愣愣地瞧着她看了片刻后便忽的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问?” 七岁大的孩子就知道怀宝宝的事? 徐珞看着汪琼露一双带笑的眼睛瞧着自己,母亲那模样竟像是瞧见了一个白痴,她可不止七岁好吗,不要拿什么“你是捡来的”这类的鬼话糊弄小孩子好吗? “我在襄平城的时候,看到好多玩伴儿的弟弟妹妹都是在他们母亲肚子里呀。”徐珞忍着一脸的尴尬说道。 汪琼露听完却笑了,“那是弟弟妹妹,出生在你之前的才叫哥哥姐姐。” 徐珞嘴角忍不住抽搐,她不过是口误才将这话说了出来,汪琼露倒真的认真为她解释听。 “那母亲说的哥哥是谁?” “是你大伯母家的业文和业征两位哥哥,你可喜欢他们?” 徐珞听完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嘴上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汪琼露只当她是对这两个人的印象还不错,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如今你大伯父大伯母都已不在人世,只剩下你的两个兄长无依无靠,母亲思量他们孤苦,便想接过来与你们兄妹一同抚养,一来他们有了照应,而来你们兄妹之间还多了个玩伴。” 徐珞见汪琼露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生怕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个不字的小心翼翼,不禁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母亲的决定甚好,大伯母去世,两位兄长无人照拂,来日他们若是想念自己的母亲了,两个安慰的人都没有,若是能接过来与我们同住,将来也不至于孤单。” “珞儿真是懂事。”汪氏见徐珞这幅坦然接受的样子,心中深感安慰,来之前的路上她还在担心该怎么跟珞儿说她才会接受,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算是过了这关。 母女两人这顿饭吃的很是温馨,汪氏为了“犒劳”自己这贴心的女儿,在饭桌上不停地为她夹菜,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襄平城时的模样。 没过两日,这个消息便在府中传开了,书玉去小厨房为小姐布置晌饭时听到府里的人都在议论些什么,她便上前听了一耳朵,没想到一听竟然是夫人要抚养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事情,她飞奔似的就跑回了听风轩小院。 一进了院门就高呼“小姐!小姐!” “书玉,你喊什么喊?”转过身来果然看见玉莹那张阴沉沉的脸,从前在襄平是刘嬷嬷管制约束着她,今日回了这京城,刘嬷嬷歇息的时刻比往常多了许多,久不在小姐身边服侍,倒是给了这玉莹耍脾气的机会,日日盯着他们听风轩里的下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要耳提面命地在你跟前督导半天。 书玉虽不畏惧她跟过老夫人的背景,但却怕了她那没玩没了的念叨,二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就有了四十岁的心? 眼下被她逮住,书玉内心犹如昆山上的冰雪化落垂下来一般地沉重,面上却仍是挂着看似恭谨适宜的微笑,“玉莹姐姐,您有什么吩咐?” “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我就是有什么吩咐也不敢劳动你呀!” 呸!不敢劳动不也劳动了嘛?在这假惺惺,拐弯抹角地准是又打着什么鬼主意!书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地笑道,“玉莹姐姐说笑了。” “当然是在说笑!你身为小姐院里的二等丫头,又是曾经贴身侍奉小姐的人,怎可以如此没有规矩,这若是让外人瞧见了,一定会说小姐御下无方,甚至连小姐的声誉都要被你搅和了去!” 有这么严重吗?成天拿这些话来约束人,小姐都没有说什么呢! “是!玉莹姐姐!书玉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地走路,不行差不踏错!” 玉莹边说着边瞧着书玉脸上的神色,对面那被训斥的丫头眼睛忽飘忽低,不耐烦的嘴角时不时牵扯到一边,满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这些话怕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说了也白说。 只是玉莹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若是连小姐身边的人都这样,那旁人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了,而且这院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百般说教竟没有一个人肯受教,反而在违逆的路上越走越远! “好了,你去回话吧,叫这么大的声音,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你有事找二小姐了。”想必二小姐也早就听到了书玉的唤声,她若是再在这里拦着,先受罚的怕就是自己了。 “小姐小姐,”书玉才一只脚跨进门槛,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急匆匆地往里走,“小姐,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听见了一件趣事儿,也不知是谁在谣传?” “哦?谣传?你倒是说来听听,”徐珞最喜欢的就是那些门里院儿里的趣事儿,眼下一听书玉这有个现成的,便来了兴致。 “听说二夫人要收养大少爷和二少爷了!”书玉满脸的窃笑,像是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徐珞的反应倒是平平,她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道,“这个事不是谣传,母亲确实要照顾两位兄长了。” “啊?不是谣传?”书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心里嘀咕着这怎么可能?忽的,瞪大了一双机灵的眼睛瞧着徐珞不解地问道,“小姐,二夫人要收养大少爷和二少爷,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徐珞听了书玉这句话,忽的笑出了声音来,清脆婉转“我是早就知道的呀。” “什么?小姐…你莫不是开了天眼,什么天机都能先知道?” “什么决定都不会是凭空传出来的,在做一件事之前总要先做好周全的计划,既然是计划,那就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可能。你家小姐我长官临渊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连府里的这点动静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坐在阁主的位置上。你说是不是?” 书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小姐说的是,我只是没想到小姐会提前知道这件事。” “我提前知道有什么稀奇吗?”徐珞见书玉微熏的脸色不禁发笑,“况且这个消息还是母亲告诉我的。” 第89章:无情 “二夫人?”这下书玉更不解了,“难不成二夫人做的这个决定是小姐您提出来的?” 徐珞闻言睁开微眯的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吃惊的丫头,“你脑洞开的也太大了!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脑洞?”书玉腾出一只手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哪里有洞,“什么脑洞?” “我是说你把我想得也太无所不能了些。”徐珞无奈地白了她一眼。 书玉被小姐这一眼瞪得乖乖地放下了手,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仍是落在徐珞的身上,“那二夫人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主意来?” “这哪里是母亲想出来的,给她的大胆她也不敢想抚养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来。” “那是…” “当然是我那祖母,镇国公的徐老夫人想出来的主意。”徐珞冷冷一笑,像是秋风中降下的霜寒,叫人顿感凉意。 “老夫人?可是外头的那些下人都说是二夫人自己提出来要照顾两位少爷的!”方才在厨房外的小院儿里她分明听见几个下人聚在那里念叨二夫人要收养两位少爷的事,还不断地夸赞二夫人是个温婉贤惠的人。 “那不过是老夫人做的面子工程,把这件事的美名推到母亲身上,一来全了母亲的贤良之心性,叫府中的人高看她,这也算是祖母为先前误会指责我与母亲残害大伯母而示的好,二来也好叫她的那两个孙子对母亲的品行放心,踏踏实实跟着母亲来二房,将来好一家和睦,三来也算是替母亲树立了在镇国公府的地位,母亲本着感激老夫人的心,必当竭尽全力替她照顾两个孙儿,不叫他们受了委屈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书玉恍然大悟道,旋即又看向自家小姐,“若说是不让两位少爷受委屈,老夫人为何不自己抚养?要知道这个府里最大的就属老夫人了,跟在她的膝下,谁敢给他们眼色瞧,只会想着如何巴结这两位少爷了。” “既卖了人情,自己又可以少了一通麻烦,徐老夫人何乐而不为啊,所以这就是她的精明之处。”说着说着徐珞便笑了起来。 “那小姐就不担心少爷小侯爷的身份拱手他人?”抬眼望去,书玉的眉头紧皱,面上挂着几分担忧。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是徐衍的事,他若是个有本事的就守住自己的改得的,若是没本事,又怎么接替得了父亲,当得了这镇国公府的国公爷?” “少爷满腹才学,又勤修武艺,将来必定能继承老爷的位子,还是小姐拎得清,书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听完徐珞这一分析,书玉心里对自家小姐的崇拜又多了一重。 拎得清?才没有她说的那么神忽,自己不过是早知道了几天消息,观察着这镇国公府的整个动向而已,在她听说外头传是汪氏要收养照料两位少爷的消息时她也惊讶了片刻,本以为这事会是徐老夫人自己指派下来,没想到竟是以母亲汪氏的请求率先开了口,加上这两天瞧着徐老夫人对汪氏态度的转变,她便渐渐猜出了几分。 如果没猜错的话,不出三日,徐老夫人就要把这件事摆在族谱上了。 “哎呀,早知道我这妹妹对哥哥的事情如此置身事外,我就不来看你了,还拿什么天外楼的荷香叫花鸡啊!” 才想到这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稚嫩的声音,那坚毅的步伐稳稳地一步步踱了进来。 徐珞顺着脚步声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身着水蓝祥云飞雾长衫,头带流银狐首面具的男童走了进来,手上果真有褶皱的黄色油纸包,被七拧八拧的五彩麻绳紧紧扎好,大结的地方提在了那人的手里。 徐珞一看是天外楼的叫花鸡,脸上的那抹无所谓神情顿时染上了些许笑意,“哪是不关心你,分明是觉着你有实力。”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觉得我有实力能敌得过大哥二哥?”徐衍拎着手里的叫花鸡抬在徐珞的面前晃了晃,里面淡淡的荷香,浓浓的鸡肉香气在晃动间散发了出来,直刺激着人的食欲。 徐珞面不改色地说道,“不就是书玉说的那两点喽,你若是连这两点都做不到,那那还做什么镇国公的小侯爷?干脆接着做你的三少爷就得了!” “你倒是说的干脆!”徐衍面色有些难看地将手里的叫花鸡丢向了徐珞,他也不管是落向哪儿,只是为了解气一个松手便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却说那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叫花鸡失了牵制,任由重力牵制着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儿,最后竟直直朝着徐珞的面门而去。 见有东西朝着脸砸过来,徐珞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道:徐衍这挨千刀的竟然真生气了,居然这么对她的吃的! 都说天外楼的厨师做的美食难得,提前预定上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有一个位子,她回来京城这些日子,早就想去尝一尝,只是这脚伤了,悄悄出去又做不得,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不用翻墙出门就能吃到的机会,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掉落? 怎么可能?徐珞才不想毁了这叫花鸡,闪不得那就只能迎过去,徐珞瘸着一条腿向前蹭了一大步,伸出手去接那在半空中的美食,却不想被凭空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截了胡。 两手空空的徐珞看了看那只拿着叫花鸡的手,又瞧了瞧那拿着叫花鸡的人,愤怒的小脸顿时涨了通红,又戏弄她! 若不是自己的腿脚不便,徐珞一定会掏出腰间的那把短匕首刺在那只杀千刀的手上,连带那人也给他来上几个窟窿,放放血。 但现在也只能是想想了。 徐衍看了看手里拿着的叫花鸡,又瞧了瞧徐珞那条打着夹板的腿,长舒一口气,“为了一只叫花鸡再把你那条接近残废的腿弄伤,你值得吗?” “要你管!” “我是你的兄长,你无情,我总不能无义吧!再说这只叫花鸡本来就是特地给你买的,不用急!” 第90章:幼稚 “特地?你会有这么好心?”徐珞满是不屑地瞪着他,从那人手里将叫花鸡夺了回来。 “东西都在你手上了,怎么?还是不信?”徐衍无奈地瞧着她,声音里多少有几分的委屈,就这点东西,凭他自己也还是提前定了三天才在今日拿到买它的名额,这丫头竟然这般瞧不上。 徐珞看了他一眼,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答反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对我这么好,是有什么企图吧?” “你我兄妹,还谈企图?那不就太见外了吗!”徐衍笑了笑:“既然你如此不领情,东西还我便是!” 徐衍面上虽然带着淡然的笑意,可徐珞却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凉凉的,像是生气了一般,她歪着头左右打量了对面的男孩儿一遍,看不出,这么小的男孩儿脾气还挺大,动不动就使性子。 “那我便谢谢你了,书玉帮我把这个放好,免得再被小气的人拿了去。” 说罢一个扬手甩给了站在一旁看戏的书玉,书玉见有东西丢过来,赶忙伸出手接了回来,抬头见那兄妹俩大眼瞪小眼互不退让的架势,不由觉得好笑,今儿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少爷这些天被学堂师傅管的严难得过来瞧一眼,还主动给小姐带了天外楼的招牌菜,小姐却不领情。 眼下又是这幅要吵架的样子, 一想到二夫人要收养大少爷和二少爷的事情,书玉就有些头疼,现在是就这兄妹俩,将来再添上两位少爷过来,那还不打翻了天? 不过上次自兰芳院见过两位少爷后就觉得他们与别个不同,许是自己跟在徐珞徐衍身边久了,觉得少爷小姐应该都是这幅模样,乍一看见那两位少爷儒儒风姿,翩翩少年的温润模样倒像是见着了仙人。 后来大夫人去世,两位少爷虽难过的很,但跪在灵堂前时,身上散发依然是那副尊贵的气质,连伤心都与他们这些下人不同。 书玉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的场景,不管是母亲还是自己和那些弟弟妹妹们,都是扯着嗓子的哀伤痛哭,呼天抢地的模样想想至今仍是令人心堵,但见了两位少爷那副不喊不闹默默流泪,对没个前来吊唁的人都是恭敬地叩首时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莫名的心疼,原来真正的悲恸,既是是不哭出声来,也叫人跟这心里难受。 若是他们将来搬到二房来,想必即便是对小姐的脾气不满,也不会因为气不过而大加发作,跟三少爷似的在这里跟小姐耍脾气,大抵会默默地了了吧? 毕竟那两位脾气是那么随和。 “少爷,小姐,你们兄妹难得聚聚,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吗?将来咱们二房再添过两位少爷来,你们这样岂不是要被人笑话了去?”书玉一边将手里的叫花鸡放到桌上,一边笑着对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徐珞和徐衍见书玉这样讲,互相白了一眼将目光投向别的方向,懒得跟彼此计较。 “喂,母亲要抚养大哥二哥,这件事你怎么想?”两个人半天不言语,又没有一个人要离开的意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徐衍自知这是徐珞的小院儿,他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来日少不得要受这丫头的奚落,想了想便率先开了口。 “母亲既然要这么做,那边做就好了,反正孩子也干涉不了大人的决定。”徐珞这话说的满不在乎。 徐衍瞧了她一眼,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今日这丫头倒是大方的很。 “怎么?你今天过来不会是想让我劝阻母亲不要这么做吧?”徐衍还未开口就被徐珞说出来的话给堵住了嘴,“难不成你是要保住你继承人的位子?” 听到徐珞奚落自己,徐衍倒也不恼,“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痛快的接受了,想到你平日里的做派,不禁就想过来瞧瞧你听到这个消息是如何跳脚!” 说完徐衍也不等徐珞开口,自顾朝着门外就走,徐珞反被他将了一军,对着他的背影“切”了一声念到:幼稚! 这两个字才出口就引得书玉一阵发笑,也不知哪个最幼稚。 第91章:唯一 徐老夫人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想到要择个日子,正式让两个孩子的名字写进族谱,这倒也不是说徐老夫人有多喜欢他们,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用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换那孤苦无依的两个孙儿安身立命。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老夫人一个人的想法,汪氏怎么看这件事她也无从得知,只要汪氏能照顾好两个孙儿就可,旁的什么念想也碍不着她。 打定主意,徐老夫人便把自己的想法跟汪氏说了,汪氏听了老夫人说要给自己两个孩儿入族谱,顿时满心欢喜的应了。 想到回府这段日子以来,丫鬟奴才们人前虽不说什么,但背后免不了嚼舌根子,时间长了那些埋在人后的胡言乱语也就传到了她的小院儿,再想捂着耳朵装傻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若是背后议论她,她还能为装聋作哑,忍了下去,只是她的孩子不该跟她一样受人白眼,他们还小就受人颜色,叫她怎么能不介怀? 下人们说说也就是图嘴上的爽快,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是这当家的老夫人也这么想,那才是最可怖的。 汪氏想起往日去老夫人处请安时,那几位小姐在老夫人膝下承欢时的模样,好不亲切自然,若不是四小姐徐嘉珊时不时对她露出趾高气昂地神色,她怕是要相信眼前那一幕有多令人艳羡。 也正是那记眼神叫她知道,为自己孩子正名这件事有多重要。 所以当徐老夫人提出来要为徐衍和徐珞入族谱,并将大房两个孩子过继给自己时她未多做犹豫便同意了。 好在问过两个孩子后,知道他们并不反对与两个哥哥一同生活,她便放下心来,只等着老夫人定的日子到来。 七月初三,老夫人特地请了卜算的先生来家里择的日子,先前圆镜的事已叫老夫人对延尚庵的姑子们失了信任,府中一应大小的事也不再请她们来,只是少了个过程,心里总是不安的,生怕自己一个随意的决定唐突了哪位神灵。 一时半刻找不到用着可心的人,徐老夫人便差人在京城里寻摸了几个不错的,看着一位姓张的先生年岁长了些,说起话来有理有据的,像是个有本事的。 张先生卜了三卦便为老夫人择了个吉日。乍一看日子定在七月,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阴沉,怎么是个七月? 怪不得老夫人会不喜欢这个日子,一来京城人都道:七月阳火最旺,却是至阴时节,至阳之下至阴,多以此为不祥。 况且她夫君老镇国公徐平章过世时正是七月,她少不得对这个月份心生芥蒂。虽然卜算的张先生说七月初三是个大吉之日,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整个镇国公府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日子。 一般卜算吉时都不会只得一个日子,张先生也卜了几个出来做备选,只是唯有这一个是好上加好的日子,老夫人也是听了这“唯一”的说辞,才有些心动,定了下来。 虽然张先生说了好,她也觉得不错,但心里隐约却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倒是玉屏和玉春会宽慰她,说她是太过紧张这件事了,她也只当是自己年岁大了,免不了胡思乱想的。 到了七月初三这一天,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愈发勤谨小心,生怕出一点乱子,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老夫人难得上心的事,若这一次做不少,少不得要被老夫人狠狠罚上一罚,盼着往上爬还来不及,谁会甘心往下掉。 就连徐珞这听风轩几个不争强好胜的奴才们也表现出一副积极认真的态度,既不在玉莹跟前挑刺了,做起事来也周全些,这叫原本以看戏为乐的徐珞倒是失望了三分。 好在她的脚伤也好了八九分,拆掉了固定着腿的夹板,她舒畅多了。 以前伤筋动骨的时候也没怎么将养,日子一久,也就渐渐好了,而自从做了这徐家大小姐,她养个伤竟也成了一件煎熬的差事了,久也不见好转,憋在府里这些日子总算是憋坏了。 趁着今日得闲,她打定主意要去外面转一转,看看这将近两个月的京城是否还如来时的那般太平。 徐珞从衣柜里捡了身素色的衣衫出来,藕荷色的棉纱虽不如云锦缎的出尘飘逸,倒也落落大方,这件衣服是从前在襄平城汪氏为徐珞用时新的料子赶制的衣衫,放在襄平城里,这料子算得上是上成了,可若是放在京城,怕是勉强算个中下等吧。 穿戴整齐,徐珞站在镜子前,左右打量了一番,这一身衣裳的款式、料子正好,既不像大户人家鲜衣怒马的张扬,又不像是小户人家缩手缩脚的模样,中规中矩,不出彩也不会出错,穿这样一身衣裳走在路上,也不会招摇了去。 唤上书玉,主仆二人一同从镇国公府的西门出了府,才出了府门,徐珞便觉得身心舒畅,尤其是见着这长街宽巷,慵懒缓缓步行的人,连日来闷在心头的一股沉闷顿时烟消云散,这才是古代该有的日子啊! 没事儿常来大街上转转,不知要比闷在四方四角的院子里好多少。 “小姐,你慢些走,脚上的伤才好些,还需得多加注意才是。”书玉跟在身后不无紧张的说。 “脚上被捆绑了那么多时日,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大步走路的架势有多爽快。”难得离了那四方牢,做回自在的鸟,怎么能被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给绊住。 徐珞一边大步向前迈着,眼睛不时滴溜溜地看向四周,黑衣人说有一股不明势力盘踞在镇国公府的四周,可她出来这一趟瞧着,似乎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妥。 若是被盯上,那这条长街不应是现在这般略显冷清,起码摆个地摊装样子的人也有十余号人,而这条街上大多是流动人群,或是目不斜视匆匆而行的人,或是信步悠哉的人,哪一个都不像是有固定目标的人,这倒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照眼下看来,徐珞不是被人诓了,就是那些盯梢的人太过深不可测,究竟是哪一种呢? 第92章:上街 眼下徐珞还是看不出,心里思量了片刻便信步朝前走了出去。 出了西街,主仆二人拐进了这京城的繁华街,这条街上的人比先前的人要多了不只十倍,人来人往,穿流而过,走街串巷的扛着肩头的货物,嘴上卖力地吆喝,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 原来这便是古代的集市,与现代看起来别无二般,倒是那一阵阵韵律十足的吆喝声,反而听着更叫人舒服,总觉得这些嘈杂的叫卖声显得这集市更有味道。 徐珞提步迈入人群中,东瞧一眼,西看一番,瞧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好些东西是她在现代时不曾见过的,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那些东西失传了的缘故吧。 跟在徐珞身旁的书玉,瞧着小姐串门似的熟稔,不由上前打趣道:“小姐怎么跟逛自家宅子似的这般了解京城,我出来了两三次了也不及小姐这头一次出门的。” 徐珞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书玉这哪是自谦,分明是带着调侃的试探,“怎么,我出趟镇国公府,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书玉一听自家小姐主动说了,不由窃喜地掩了掩嘴角的笑,就知道小姐是个闷不住的,方才一试,还没有说什么她便自己招了,“不用不用,小姐哪里用得着跟奴婢报备,只是…” 话说到一半,书玉故意顿住,不再言语。 原本竖着耳朵正听她下文的徐珞,见到书玉竟然故意卖起关子来,不由站定在原地,一双浑圆的眸子微微眯起,透着丝丝危险的气息,一瞬不瞬地将目光落在书玉的脸上。 书玉本想着吊吊小姐的胃口,但看见她那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所有的话就都揉在嗓子眼儿里发不出声来。 支支吾吾半天,才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婢只是担心夫人若是知道此事了,小姐又免不了要受责罚,况且,夫人身子不好,只怕是又要为小姐您劳心费神了。” 说完书玉紧绷着的心里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丝毫的生气,只听到胸膛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徐珞见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可怕吗,叫你连话都说的不顺畅了。” 书玉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心里却在不住地点头,有啊,有啊,怎么没有! 看她那不自然的嘴角,徐珞就知道这丫头又在说谎,她却也不再理会了,转过身径直朝前走了,心里琢磨着自己这模样虽不是什么凉山之辈,却也不像是罗刹般的吓人,对他们比起从前的教官对自己简直是慈善太多了,怎么他们见着自己还是如同见了什么可怕的人物的似的。 上辈子因为从小被训练成为杀人的机器,尔后又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而被人赶尽杀绝,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同伴都算不上的同伴都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到头来除了手上沾满了鲜血,旁的再没留下什么。 那种刀尖上嗜血的日子她过够了,那种孤身一身的日子她过够了,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她过够了,所以此生她决定重新来过,所以她的临渊阁决不能像前世的杀手训练营一般无情。 她尊重每一条生命,尊重每个人的内心的情感,因为经历过,所以理解。 在临渊阁里,她从不轻视每一条命,没有人天生的命如草芥,他们是她的下属,她却从不拿他们当下人对待,只是他们好像从不这么想,回回见了她,一记眼神之下便顿时没了声色,乖地如良驯之犬。 就连书玉也是,从前她还会壮着胆子跟自己玩笑几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般小心谨慎了,她偶尔一个皱眉,一声叹息,书玉都能察觉的出,上前来询问关心,若是不开心地叹了口气,这丫头更是要毕恭毕敬地上前伺候,那勤谨的模样只剩下跪下来请罪,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徐珞心中不免苦恼了三分,一想到自己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这帮人怎么能这般敬畏自己呢?说出去她娇俏可人的形象可就不复存在了啊。 亏得她还想过既有男儿的英气勃发,又有女儿的娇柔妩媚,现在看来,只怕是这个愿望又要落空了。 “书玉…”徐珞缓缓踱着步子,沉稳的向前走着,书玉低头跟在身后,听到自家小姐唤自己,她连忙提了几步上前,聆听小姐的“教诲”,只是她耳朵支楞了半天也没听见自家小姐有什么吩咐。 书玉略比徐珞高了几分,是以她上前凑到徐珞身边时,还须得弯折些身子,以显得自己态度恭谨,待到凑近时,她将目光放在小姐前方的石板路上,带着些许的疑惑,不解地问道:“小姐可是唤我?” 被书玉一声问唤得醒过神儿来,徐珞怔怔地抬起了头,将目光向书玉的方向歪了歪,唤书玉了吗? 她并不曾察觉到自己有发出过什么声音,只是脑子里在不停地转着方才对过往的回忆,许是想的入了神儿了,不自觉地便唤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恍然间似乎喊过书玉的名字,徐珞轻笑着摇摇头,柔柔道:“没,没什么,只是方才想起了一件事情,现下又忘记了。” “小姐才不过七岁,怎么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像是经历过了许多磨难的人似的,说起话来总是叫人摸不透看不穿。”书玉笑着对自家小姐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莫名觉得心疼。 本是年少时分,又何处多来这多纷扰,她不像是自己生在贫苦人家,生下来就要为吃喝用度操劳,奔波劳碌,寄人篱下,卖身为奴,这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她怕是也只在说书的那里听过罢了,有什么可苦恼的呢?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 若是这样好的命落在自己头上,怕是高兴还要来不及呢吧! 第93章:受伤 这番话徐珞只当是没有听见一般,仍是态度散漫地向前踱着步子。 七拐八拐的两人不知不觉间便从繁华的集市里拐进了一条略显冷清的胡同,青灰色的砖墙上到处都有砖壁脱落的痕迹,露出姜黄色的土来,一阵风吹过那些干了的沙土穿过墙上的蜘蛛网,挥挥洒洒地飘在了地上。 脚下的石砖路,说是路也不是路,翘起的石块在泥土里怪枝横生,一眼望过去整个路面都是凹凸不平的,书玉踩上去感觉脚底一硬,生生歪了一歪,险些栽倒地上。 刚一站稳,她便压着心中的火气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咱来这种破落的地方做什么?”上次来这里寻人,没寻到,反而被这脚下的石头绊了两下,现下想起来还很是生气,怎的今日小姐亲自来这里? “出来解解闷儿,总憋在镇国公府里,是要闷死人的。” “可是小姐,今日可是您跟少爷入宗祠的日子啊,您这样跑出来,不晓得夫人要怎样着急呢!” 小姐在听风轩里憋了一月有余,也没见哪天想着跑出来散心,偏偏是今天这么重要日子,小姐非要出来,是嫌他们这些下人命长了不是? “我虽也是今天的主角,但今日镇国公府里里外外都忙得很,才没有时间理我。只要我在吉时之前回去就是了。” 徐珞甩甩手示意书玉住嘴,书玉见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不再开口了,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小姐喜欢趁乱作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怕是把喉咙说干了她也不会听的,还是乖乖跟着吧,兴许她一个高兴,事情办的爽快,她早早就打算回去了呢。 徐珞的目光落在巷子最深处的一角,一双晶莹狭长的眸子直直瞧着一个方向,挺翘的睫毛久久才扑簌一闪,樱桃小口轻轻抿起,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司棠,这月余的日子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照临渊阁的规矩,她早该回禀的,即便是镇国公府被布下天罗地网,也不该消息全无,上次派书玉来寻,却得知书玉并未见到她的人影。 彼时徐珞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司棠的本事与手段她是清楚的,也不多做担心,然而又过了些时日仍是不见司棠来报,她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明显,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袭上心头。 司棠,别是折了吧? 想到这,徐珞的脚步不由快了三分,书玉跟在后头竟有些跟不上,急忙提了步子追上去,待到徐珞在一户破旧的古槐门前停下,不等小姐示意,她便转过身上前敲门。 纤细的手指落在铜环上扣了扣,待响了三五遍之后,仍是没有人开门,书玉不由得有些迟疑,她回身看了徐珞一眼,徐珞的眼睛仍是落在那门缝处。 这门是关着却未落锁,显然家里是有人的,可若是有人,又为何不来开门?听不到吗?不应该啊,自己敲了这么半天,就是个耳朵不灵光的也该听到声响了。 书玉摸不透主人家什么意思,神情不悦地把脸凑到裂了缝的木门前,从外来看,里面的门栓也没有挂上。 “真是奇怪!”外门未落锁,里面又没插,这样看来家里是有人的,敲了这么半天不开门,这是在耍人吗? 书玉嘟囔完这一句,便伸手去推门,徐珞也看出了这院子的古怪,见书玉伸出了手开口就要阻止她,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别开…”门字还在嘴里,书玉已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脚一落地,便感到脖子上一凉,一抹刺眼的光亮晃过眼,书玉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整个人凉透了似的僵在那里,书玉感觉从头到脚,没有一丁点属于自己了。 刚在心里问候完阎罗王,便听见“哐啷”的落地声,脚边一震。 死里逃生的书玉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一摸自己的脖子,确定还在头上时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眼角的余光出现了一把剑,正落在脚边,只差分毫就插进她的脚上了,书玉吓得忙从原地跳开,抬头间瞧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娃,一手握剑,一手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成年男子,水嫩的衣衫环过那人的前襟,落在后背上,飘渺的裙裾沉在与之不相符的泥洼之中。 小姐怎会抱着一个男人? “你受伤了?”徐珞眉头紧凑,低沉地问道,眼角撇过那人身前几道明显的血印上,目中一痛。 “阁主恕罪,司棠无能。”那男子咽哑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压抑,看得出他是在克制伤口带来的疼痛。 “无碍,”徐珞打量了一眼身后无人,“先进去再说。”说罢扶着司棠就往院内走去。 书玉得了小姐的示意,忙把伸在门槛外的另一只脚收了进来,伸着脖子瞧了瞧四下无人,便把门掩上了。 推开半掩着的厅门,房屋内的陈设虽简陋,看上去却样样齐整,徐珞有几分力气,但人小,力气再大也使不上些许,司棠借着徐珞手中的力气,撑着走到了那顶青灰帐子里。 徐珞待到她躺下后,打量了一眼她的伤势,便去解她的衣襟,才将外衫展开,书玉这丫头红着脸就上前了,“小姐,这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不要解开的好。 剩下的话书玉吞了一半,明眼人都能听出她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聪明绝顶的自家小姐。 “那你是要我见死不救?”徐珞眉毛一挑,颇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经徐珞一问,书玉不再开口阻拦,想到既然小姐亲自寻上门,二人看起来又是相熟的,想来应是与临渊阁有关的人罢。 徐珞将衣衫层层解开,露出内里白皙柔嫩的肌肤,几道结了痂的伤疤赫赫然趴在那娇嫩的皮肤上,刀口深的两处却仍是淌着血,染红了外面的衣襟,难怪方才她的衣衫会挂着红,这伤想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徐珞眼底露出一抹懊恼的情绪,“伤得这样重,怎的不请个大夫来看。” “阁主不必担心,临渊阁的伤药我随身备了些,足可以应付这伤,”司棠嘴角牵起一抹故作轻松的笑,触及徐珞眼底的关切,又笑道:“若叫大夫瞧见我这一身的伤,怕是以为我被仇家报复,或是什么亡命之徒,天子脚下出了这样重的伤,少不得要去官府里走一趟。” 徐珞闻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故作坚强的司棠,默不出声,她承认司棠说的不无道理。他们根基尚且不稳,虽然她深知司棠不会出卖临渊阁,但一个身份不明却伤势严重的人必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这样,于他们可谓是大不利,司棠的担心她也已料到。 第94章:规矩 临渊阁说到底是一个不需要见光的组织。 “命你盯着公主府的动向,怎会受了如此重的伤?”徐珞不解的问道,消息探查失败且身受重伤,若说是别人她许还能深信不疑,没想到竟会是司棠。 在临渊阁里司棠的易容之术,可谓巧夺天工无人能辨别真伪,且她的功夫徐珞最清楚不过,能伤的了司棠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看来这公主府里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对方的招式套路与我所知的武家门派有所不同,倒像是自成一派,司棠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招架起来也有些吃力,寡不敌众挂了彩回来。” “回来时有无人跟着。” “阁主放心,若是有人跟来,此刻我已经是一堆白骨了,万等不到阁主来寻”,言语间司棠的脸上露出几分决绝之色。 徐珞见司棠银牙紧咬,尤能看出她当时狠厉的决心,好在人已经没事,便岔开了话题,“这些时日你在公主府可有什么收获?” “刘秉章的书信几次递到公主府,公主看也不看便将其收在盒龛里,整日里与那吴向昊吟诗作对,纵酒为乐,对旁的事不甚关心,就连往日里交好的门阀世家子弟前来拜谒,公主也是隔三差五的将人拒之门外,常来常往的也就只剩下那吴向昊了,两人在公主府里好似交颈夫妻,恩爱不移。” 难怪他们父子三人在丰平城与刘秉章的事,皇上迟迟不做处罚,父亲负荆请罪这是其一,刘秉章风评不好这是其二,然而这两个原因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公主不仅没有求皇上主持公道,而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若是皇上最受宠的妹妹开口,那么即便是他们做的再好,皇上也能从中挑出刺来,毕竟皇上和徐家都曾有愧于公主。 是就此作罢还是按兵不动?这个舞阳公主意欲何为? “你且好生在这里将养着,若有难处可去城北的首饰铺寻柳掌柜,今日镇国公府如同囚牢困境,想要传递什么消息怕是不能,我每隔几日便会着书玉出来一趟,你若是有事寻我,可在北长街留下线索。” 司棠应了声是。 徐珞估摸着出来将近一个时辰,是时候该回去了,嘱咐了司棠两句便动身离开了。 穿过这条破败的小巷,拐进正街,径直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小姐,原来方才那名男子是女子啊。”书玉的眼前似展现着方才那人衣衫半解的画面,纤细的手臂,圆润光洁的肌肤,曼妙的身形,细打量下才看出那一双娇媚的眸子,立挺的五官,即便她是女子,见了这样倾城之姿,脸上的绯色也是要红上一红的。 见小姐不说话,书玉自顾说道,“那女子可真是漂亮,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怕是家门槛都要被说媒的踏破了呢。” 书玉一副艳羡的小女儿家神情,徐珞听了眯着眼睛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冷冷地哼了一声:“寻常人家?只怕是活不到这个年纪,就被人玩弄了性命。” 话音刚落,书玉的脊背生生冒出了丝丝凉意,小姐是在替那女子不忿吗?那样的美人不应是被呵护的娇花吗?怎会给人一种悲戚之感? 她心中有惑,只是小姐不再言说,她也不好再问,便跟着徐珞回了镇国公府。 前脚踏进听风轩的院门,身后就传来汪氏身边许嬷嬷急促的脚步声,轻快的脚印落在砖石铺就的小路上透着几分韵律的欢愉。 以许嬷嬷为首的几个丫头捧着新裁的衣衫鞋袜鱼贯而入,许嬷嬷向徐珞问安道喜,禀明来意,将汪氏为徐珞挑选的行头端了上来,示意周围的丫头们赶紧侍候着。 一时间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忙了起来,不多时,徐珞出门时才穿上的浅衫就被扒了下来,换上了流彩朝云浣纱裙,清浅的水蓝衫配上挽着几抹红晕的点绛浣纱,两个盘在头上的发髻用绣工精致的浣纱带子束起,齐整乖巧,越发衬得人儿伶俐。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许嬷嬷瞧着眼前二小姐时的眉眼间总带着些欢喜,越瞧越是喜欢,引着徐珞去宗祠的路上,遇到向二小姐行李的婢子仆从们,看他们恭谨地朝徐珞作揖,许嬷嬷不禁也觉着自己脸上有光,跟了个和善的主子,还为主子照看了一双儿女,眼见他们入了镇国公府,名门闺秀、世家子弟,做了那人上之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恨不能告诉所有曾有贬低轻视她和二夫人的那些人,如今你们不肯认的二小姐,如今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看你们谁还敢轻视半分! 徐珞跟着许嬷嬷穿过几个抄手游廊,打锦簇园前的正路走向祠堂,路过凝香院时瞥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赶着要去做什么事,见到他们一行人时竟连问安都忘了。 今日的镇国公府不说张灯结彩,也是热闹非凡,从上到下,忙了数日皆是为了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各房各院都不想在自己这里掉了链子,忙也有忙的理儿。 倒是许嬷嬷白了一眼那个不晓事的奴才一眼,暗暗想着等夫人接过镇国公府的掌家之权时,她定要好好教一教这些不动规矩的奴才们。 不怪她心里窝火,想来,刚回镇国公府的前几日,府里的人知晓他们是偏远的襄平城来时,镇国公府原有的那些奴才没少嫌他们是登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时不时就要拿规矩压一压他们,偏那几日主子们为大夫人病着的事忙碌,无暇理会他们这些奴才们的事,二夫人又是个和善的,把这些事说与她听时,又总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虽有不甘,但也忍下了,如今,看谁还敢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许嬷嬷这样想着,不多时就到了镇国公府的祠堂。 朱红门大大敞开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中立的假山,环池碧水,当中飘着几株沉静的睡莲,四面青砖琉璃瓦,分两殿一祠堂,正殿里坐着镇国公府的主母徐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偏殿里是前来见证的亲眷。 祠堂中正中央的案几摆满了荤素飨食瓜果茶点,飘渺的熏香自炉中袅袅升腾,大大小小的牌位列得齐整,庄严又肃穆。 第95章:教养 徐珞跟着朝正殿走去,许嬷嬷先进屋通禀了一声二小姐带到,方才引着徐珞进了屋,徐珞端擎着头,目不斜视足不出漪,仪止端庄地上前向老夫人请了安,又一一向父亲母亲三叔三婶行了礼,终才落了座。 “今日珞儿打扮的好生精致,瞧着真是赏心悦目,咱们等了这会子也算是没白等。”三夫人一脸怜爱的模样瞧着徐珞。 “可不是,二小姐是个水灵的,即便不用打扮怎么瞧都是可人疼的模样。”应和三夫人的是三房的马姨娘。 马姨娘原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因在三房侍奉得力,又是个有些模样的,得了老夫人的许便把她从丫鬟抬到姨娘了,她大小就跟在三夫人身边伺候着,因此对三夫人说的话想来是唯命是从,三夫人说好的,她绝对说不出个不好来。 现下三夫人一夸奖徐珞,她便也应声附和着。原都端坐在椅子上的人听三夫人的话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这样一附和,倒引得屋子里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拿帕子掩了嘴角,笑出声来。 三夫人话说的倒是不假,只是这话表面在夸赞徐珞今日的妆容精致,话里的意思在场的明眼人却都能听出来,是在说徐珞不是个不动规矩的,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她不早做准备,竟还要他们这些长辈在这里等她一个晚辈。 若是无心之言也就罢了,偏屋子里的人都是后院里心思最多的,原本见徐珞晚来已是有些不悦的,现下听了这话,更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丫头了。 长得水灵又怎样?还不是个少教养的。 为首的老夫人端坐在首位上,紫罗宝玉甸护额下是两道微凝的双眉,淡然祥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凛凛的眸子中却透着几分凉意。 显然三夫人的话入了老夫人的心。 徐珞瞧了一眼这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人,尤其对上徐嘉珊那充满鄙薄与嫌恶的脸色,她片刻也不曾停留的就将眼睛挪开,生怕多一刻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怎么瞧自己是他们的事,她懒得为他人的不悦委屈自己认错,这些人瞧不起她的没规矩,她同样也瞧不上这些人的迂腐。 尽是拿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来束缚人,一言不合心意就要群起而攻之,在她看来这是弱者的行为,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寄期望于道德绑架,聚众声讨别人。 而她从来都不是弱者。 徐珞向徐衍的方向走去,与他一同站定在母亲汪氏的身后,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温润和熙的汪氏身上,只见母亲朝自己笑了笑便站起身来,对着徐老夫人福了一福。 “母亲,珞儿是被我耽搁了,新裁的衣裳要得急了些,昨日申时天衣坊的人才那宗服送来,儿媳估摸着珞儿睡下了,便想着晨起再送来,谁知早晨侍奉二爷上朝竟把这事忘下了,经许嬷嬷提示才想起来。” “你院儿里的事忙,难免疏忽了,只是宗祠乃是序昭穆,崇功德,敬老尊贤之圣地,我徐家先辈之灵皆安于此处,我们这些后辈当时刻勤勉追远,睦邻家族,”言罢,徐老夫人看向汪氏说道,“你将来是要当这镇国公府的家,旁的照应有些许不足也就罢了,唯有宗祠一处不容半点疏忽。” 徐老夫人越说越是严厉,说到最后声调竟不由高了几分,如此严声厉色显然她不止是在说给汪氏听,还有这一屋子的人。 “是,儿媳记下了!” 汪琼露福身受教后徐老夫人便命她坐下了,其他几房的女眷们见老夫人看重二房,非但没有责骂,反而还言明要将镇国公府的掌家大权交给她,心中不免有几分窝火,但明面上却摆出一副受教的谦虚模样。 尤其是三房的李湘兰,更是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自从大爷徐庆忠病逝,大夫人沈如眉一直病怏怏的,没有精力照顾府宅的琐事,这代理之事虽说老夫人接了,可到底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是以府中大大小小的杂事就落得她身上。 老夫人也放心把府中的事交由她处理,且平日里对她也是多加指点,分明是存了让她掌管镇国公府后院的心,不然也当初也不会那般教导她。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汪琼露来,硬生生把这掌家之权从她手里多了去,徐庆之继任镇国公一职,不说自家老爷徐庆义没了继承公侯之位的可能,自己没了当家主母的机会,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有继位的那一天了。 待到将来,镇国公府分家,他们三房只能分的一部分家财另谋生路去了,到时候没了镇国公府的门面,她的珊儿和馨儿也只得择个三四品的人家嫁过去,哪里还有公侯之家的良配? 想想真是不甘心。 想到这三夫人忽的脑中乍现一道明光,谁说老爷没有继位的可能,那徐庆之是如何继承的镇国公一职? 只要他不在了,那镇国公岂不是只能由三爷来做? 正殿外柳管家瞧了瞧日头,一张褶皱的脸上似是松了一口气,迈着轻巧的脚步踏进了正殿,迈进门槛脸上便挂上了笑容。 “老夫人,时辰到了。” “那就走吧。” 老夫人率先起了身,二房、三房的人跟在老夫人的身后,迈进祠堂,徐珞才知自己方才瞧见的只是一角。 起先见到牌楼时只觉这徐氏宗祠气派恢宏,眼下进了这宗祠,处处都是精美的彩绘与雕饰,玉石狮虎,样样栩栩如生,挺拔的朱红梁架柱更是盘龙飞凤,一打眼就知与寻常人家不同。 听说这祠堂曾是当今圣上登基之时,为老国公亲自下旨修缮的,也不知是否是被老国公的忠烈所感动。 “徐家列祖列宗在上,徐家第四代次子认子仪式开始。” 徐珞的思绪被柳管家的声音唤了回来,醒过神儿来时,人已经随着大伙儿跪在了地上。 叩拜过祖宗后,众人纷纷起身,跪在地上的只余徐业文与徐业征兄弟二人。 第96章:认子 徐庆之上前一步,站在业文业征兄弟二人跟前,低首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心中有些悲痛,他还记得当年他入宗祠时,也是这般跪在父亲面前,当时的他不觉入徐家宗祠有多么光荣,只觉得经历了这仪式便是被严苛的父亲认可了。 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两年前他见大哥入了宗祠,他打心眼里羡慕,后来是他自己,他觉着骄傲,再后来又是三弟,而那时他已别是一番思绪。 在经历过多年的波折,看遍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宦海沉浮,如今又回到了这徐氏宗祠,见下一代的人跪在这巍峨殿堂,笔列族谱。 徐庆之接过两个孩子手里呈着的生辰八字,对着宗族牌位执香道“大哥庆忠肝胆忠烈,然时乖命蹇,大嫂悲痛而去,然稚子年幼,未免无人照拂,秉承先嫂遗愿,我愿将二侄视为己出养于檐下,特在此敬告列祖列宗。” 焚香入炉,徐庆之转过身来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侄儿问道:“你们可愿唤我一声父亲?” 徐庆之的声音雄厚中带有一丝绵柔,令业文业征兄弟二人闻言一怔,父亲带他们临窗秉读书卷时画面顿时浮现在眼前。 业文记得那时候父亲的身体还很是康健,朝事结束后,他最喜带着兄弟二人读书,业征年幼,身子骨没他结实,每每练完功就累得像散了架的泥,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想再读书。 原本业文以为严苛的父亲会教训业征一顿,劝解父亲的词都想好了,却见父亲脸上挂着些宠溺似的神色,冷峻的嘴角竟也难得微微上翘。 父亲是笑了吗? “业征,为父记得你曾说过要当所向披靡的将军。” 业征听了父亲这话,一双星眸顿时发了光,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到父亲面前,用写满憧憬眸子盯着父亲说道:“嗯!做个像父亲一样能征善战的将军。” 徐庆忠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可知,只有一身本领的人在军中为何职位?”业征摇头不知,徐庆忠说道:“仅有孔武之力最多只是个前锋,听从命令冲锋陷阵,而一名将军上到排兵布阵,下到针脚米粒都需谨慎斟酌,这不仅仅是靠拳脚就能解决的。” “那还要怎么做?” 见儿子一脸渴求的神色,徐庆忠弯下腰掐了掐业征肉嘟嘟的小脸,“当然是苦读书卷,做个智勇双全的将军。” 说完仰天哈哈大笑,父亲脸上挂着的汗珠在骄阳之下缓缓流淌,谈笑间他高大而又挺拔的身躯,莫名给人一种崇高又值得信赖依靠之感。 那时的父亲是他们心目中的高山,不容撼动。 那时的父亲是他们心目中的指路灯,带着希冀与光明。 可谁知高山会崩,再亮的指路灯也会有灭的时分。 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房如今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从前所有恰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了,既然这是母亲的遗愿,他又何苦要辜负母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 徐业文面色凝重缓缓低下了头,尚显稚嫩的额头触碰到一尘不染的砖石上,似有千斤巨石般重。 徐业征见大哥颔首磕头,心中既有不愿又有不解,父母才刚刚过世,他们便要唤另一对夫妻父亲母亲,那他们的亲生父母吗?难道就不管了吗?后继无人,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会心安? 想到这些,他便如蒜杵般愣在那里。 以额触地的徐业文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弟弟仍是傻楞在原地,心中不由得一痛,弟弟心中的不愿他怎会不懂,从祖母说要他们兄弟二人过继到大房,再想到当初母亲临终之前反复叮嘱他们要好生敬重侍奉二叔二婶,他便明白过来母亲的用意,也读懂了祖母眼中的泪水。 祖母看重他,母亲信任他,他便不能叫她们失望,所以他即便心里万分痛楚也要开解弟弟,少为祖母添优,令母亲安心。 入宗祠前,业征答应的好好的,没想到此时他毫无动作,徐业文怔楞片刻后便伸出手拉了拉业征的衣袖,侧过头正对上业征一双猩红的眸子,一汪水噙在框中打转。 这一瞧似把他的悲痛也写在自己心里,徐业文的眼眶不由也红了一红。 而他的那只手却仍是落在徐业征的衣袖上,又拉了一拉,似是在恳求一般。 徐业征抬头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徐庆之,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终是把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方才提着心的几个人见徐业文徐业征兄弟二人磕了头,眼下便踏实了。 老夫人将两个孙儿召到自己身边搂在怀里,一双昏黄的眼睛里溢出了两行泪水。 徐庆之夫妇二人见着心里也别是一番滋味,认子仪式算是结束了,眼下便是自家的连个孩儿入宗祠的事宜了,从前他们远在边关,也没承想会有回来的那一日。 当时母亲将自己这一房赶出镇国公府时,两个孩儿尚在襁褓,不曾写入族谱,如今回来了,也当是把这事重视起来了。 毕竟这大西向来重视氏族门楣,人之三六九等划得分明,长在世家大族却无身份,少不得要受他人非议。 徐衍与徐珞的认祖归宗仪式就没有徐业文徐业征兄弟二人更迭族谱的仪式麻烦了,两人因着徐家第五辈子孙的排行各添了一个字。 徐家第五代子孙男孩乃业字辈排行,于是徐衍的名字中便添了一个“业”字,唤名“徐业衍”,女孩乃嘉字辈排行,徐珞的名字中便添一个“嘉”字唤名“徐嘉珞”。 看着主簿人柳管家将最后一笔字写进徐家族谱,徐珞与徐衍二人不觉得这有什么,而母亲汪氏却是如释重负的神色,目光落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甚是开怀。 徐珞被汪氏的笑容感染,母亲自从襄平城回来便再没有这样笑过了,整日里忧心忡忡的模样,算起来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府宅里见到母亲笑得如此开怀。 母亲将他兄妹二人唤过来,又冲业文业征兄弟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几个人围拢在汪氏的身边,听到“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们兄妹四人当要恭谨谦和,凝为一心,”说罢看向了业文业征兄弟二人,“你们的这对弟弟妹妹从小皮惯了,若是被他们捉弄了尽管来和二……母亲说,母亲替你们好好教训他们。” 被汪氏一顿不看好的兄妹二人闻言默契地瘪了瘪嘴,业文业征瞧着汪氏和善的面庞,不言语地低下头,算是点头默认了。 第97章:是非 拜完先祖从祠堂出来,徐家的家宴便开始了,原本因着前段时日府中大生变故,徐老夫没本不想将这两件事办大,一来惊扰各家,二来她自己也想图个安静。 她问两个儿媳觉得此事该如何办,汪氏在徐老夫人面前总是低着些头的,老夫人的意思她是最遵从不过,老夫人既不想大办,那便简单操持。 三房李湘兰却不这么认为,“母亲,大嫂将业文业征过继给二哥二嫂,拳拳之心皆为来日他兄弟二人不受人白眼,被欺凌了去,今日之事,小操小办只咱镇国公府知晓,大伙待两位少爷如旧自不必说,若是外人不知内情,只道两个侄儿丧父丧母,无人照拂,恐被人折辱了去,那二哥这认子之事不是无甚作用?况且衍儿与珞儿也是咱镇国公府的少爷小姐,他日走出府宅却无人相识,说起来咱镇国公府脸上也无光啊。” 徐老夫人闻言,觉着她说的有些道理,随后便拟了个名单,着柳管家安排人把名单上的可人一一邀请过来。 十余家贵客今日悉数聚在宴客花厅之上,老夫人瞧着眉梢眼角不禁染上了几分喜色。 有道是人走茶凉,从前哪是她不爱热闹,只是怕请帖之上列满的名单,换到眼下的是寥寥无几,眼前这光景,似又回到了长子尚在时分。 每每宴请宾朋,花厅里的旧友高声谈唱,互明心志,当时的欢笑声,她在后院也听得分明,为此她还曾劝诫徐庆忠为官之道要谨言慎行,哪能如此狂放。 现在倒真想再看儿子狂放一时,却是终究不能如愿了。 今日来的人有徐家曾经的旧交,也有些徐庆之的同期旧友,几杯薄酒穿肠,徐庆之将几个孩子引到人前,一一介绍,兄妹四人向诸位行了礼。 众人瞧着大少爷年纪轻轻言谈举止之间却是老练稳重,二少爷喜怒尽显于色,刚毅的神色大有生父之子,纷纷言说两位少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对带着流银狐首面具的三少爷和举止端庄的二小姐也是大加夸赞,满座皆是溢美之词。 徐庆之闻言心中大悦,次次举杯都要干尽杯中酒,五桌宾客敬下来脸上已染上微醺的红润。 反观这兄妹四人,除了见礼时有些笑模样,大多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势。 京都之人好交际往来,在场的不拘男宾,女眷们也携带自家子女前来参加宴饮,整个厅堂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女眷们左右是家长里短的闲聊,少爷小姐们年纪尚小,不喜拘束着,长辈们也不强留,便让丫头们带下去四处转转。 兄妹四人见大家散了,他们也正好落了个自在,互相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开了。 徐珞甩了几位上前亲近的小姐,自行躲到后院假山中的洞天亭歇息,这四周除了些花花草草做装饰,便再没有什么别的精致可瞧,离着这里最近的水榭花厅也有好些距离,是以到这里歇息的人就少了。 听说这洞天亭是早年老国公爷所建,因这里宽敞,所以从前老国公爷最喜在这里练剑,只是有好多次都遇上了骤雨,一时躲避不及衣裳总是被淋湿。 老夫人体恤夫君身子,免不了要唠叨几句,次数多了,国公爷索性就在这里搭了座假山,假山下掏了个洞,摆上桌椅算,即可乘凉纳暑又能避雨听风。 书玉见小姐躲了个清静,笑她可真是会找地方。 “小姐,外面那些人听说都是朝中颇有名望的世家公卿,那些少爷小姐也都不是俗人,你怎不去结交一二呢?” “我看见那一个个娇滴滴的小姐们就心生愁,不是一个秉性的,当真是聚不到一起。” “若是良玉小姐在就好了。”在襄平城时小姐还有个贴己的朋友,原以为大家会一同回京,没想到陈小姐却是还要留在那处,书玉听后只觉得遗憾,想来小姐也会难过的。 “良玉不来倒也好,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来的。” “如何就是是非之地了?” “你瞧外头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要来恭贺父亲的,父亲又岂是真心要办这场宴席,你又知祖母极力促成大哥二哥过继来是何用意?”徐珞理了理衣襟。 书玉上前搭了把手:“小姐说的这些我不懂。” 徐珞对书玉如此直白愣了片刻,倏地笑了出来“不懂也好。” “噔噔”外头传来两声石子滚落的声音,徐珞抬眼示意书玉出去瞧瞧,探出头去看假山顶上书玉什么也没瞧见。 倒是跟在后头的徐珞用手轻轻碰了书玉的胳膊一下,书玉顺着小姐指过去的方向看去,却只见着一抹黑色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暗夜的拐角里。 “小姐,那是…” “天太黑了,我也没瞧见那人的正脸,随他去吧。” 徐珞在洞天亭停留了片刻便回了宴客厅,在母亲身边陪着坐了下来,待到宴席将散请示了祖母方才回了听风轩。 热闹了一天的镇国公府也在夜色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凉凉的秋风扫过头顶,石子路旁的桂花飘飘荡荡的落了满地,风一扫,满地的花瓣打着卷滚滚而来,铺在脚下。 蟾宫桂月琉璃皎洁,花香入眠,这样的夜色最是好的。不多时,徐珞便沉沉入梦。 次日晨练归来,一番洗漱后,徐珞便理了衣裳梳了鬓发去给母亲请安了,她到时三位兄长已经到了。 上前向母亲请了安,又对几位兄长问了声好,才准备去母亲身边腻着,就听到徐衍的嘲讽,“每日像只懒虫一样,睡到日晒三竿。” “你勤快也没见你天不亮就跪在母亲门外请安。” “你…”伶牙俐齿! “好啦,你们兄妹二人学学大哥二哥,看他们多稳重,哪像你们见面就吵。”汪琼露见两人又要拌嘴,忍不住出声喝止,言语间带着几分宠溺又有几分无可奈何。 徐珞见母亲发话只得瘪了瘪嘴巴,转头间还不忘给徐衍一个白眼,而徐衍那冷哼了一声就把头别过去了,一副互不理睬的架势。 倒是汪氏下首的业文笑着开口道,“弟弟妹妹还小,在母亲面前自然是率真惯了的。” 汪氏被业文的善解人意触动,笑道,“你呀,不必为他们说好话,他们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第98章:细心 徐业文低头笑笑不再言语,看向徐衍徐珞的目光里有三分妒忌五分羡慕,还有两分说不出的愁滋味。 徐业文的神色与他的年纪、遭遇相符,只是徐业征小小年纪却如此沉稳,多少令人有些意外。 “既然你们兄妹四人都在这里,你父亲不多时也要回来了,大家就在这里用饭吧,我叫小厨房做好了你们爱吃的早点。” 徐业文上前谢道,“母亲费心了”。 汪氏笑着摸了摸徐业文的脸颊,满目皆是慈祥。 许嬷嬷去吩咐下头的人说几位少爷小姐今日的早饭要在院里用,叫小厨房做些几位少爷喜欢的餐饭来。 汪氏在花厅里又拉着几位少爷小姐聊起了功课学问,徐业文徐业征都道先生教导有方,平日里的功课虽颇有苛刻,但着实受益颇多。 说话间,侍奉的丫鬟们便把几样小吃端了上来,有徐业文爱吃的五花水晶蒸糕、红薯金鸡饼,徐业征爱吃的香酥肉饼、栗蓉鸡蛋羹,还有两样样徐衍徐珞爱吃的下饭小菜。 得了母亲吩咐几个人纷纷上了桌,下朝归来的徐庆之掀起帘子进门就瞧见一家子在用饭,初秋时节周身的凉意也被这一屋子的和睦暖了起来。 接连几日一家子都如此用饭,起先徐业文徐业征兄弟二人还有些拘礼,虽然嘴上叫着母亲,但内心里觉得到底不是从汪氏的娘胎里出来的,还是要生分一些。 生分架不住缘分,自打与父亲母亲一同用饭起,他们便处处对自己照顾有加,时日一长,倒也生了几分亲近出来,虽说不必与母亲在时那般,但那股子生分与尴尬多少还是少了些。 就连妹妹徐嘉珞也总是说母亲疼他们胜过自己,惹的那小丫头总是缠着汪氏争宠。虽说是玩笑,但日日见她如此,徐业文多少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妹妹如此这般到底是为真还是为假? 若是真,那他们兄弟二人的到来岂不就是破坏了他们一家人之间的关系? 若是假,那自己是不是要与她一样也陪着玩笑一二,可这玩笑实在不是他所长,从小父亲就要求他严谨以待,万事不可疏忽,将来位列人臣,一方之将守,一个玩笑可就会毁了一座城,一方百姓、士兵,甚至会危及一个国家的安危。 饱读四书五经、兵书韬略,可不是用来做玩笑的。 那如何是好? 徐业文是个心思细腻的,业征成日里跟着大哥,自然也晓得哥哥的一举一动,一连几日都见大哥从母亲汪氏的兰馨院用饭出来总是忧心忡忡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忍不住提步上前问道:“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 徐业文恍若未闻,仍是往前走,若不是徐业征伸手拦了他一把,倒真要撞到人身上了,醒过神来的徐业文见弟弟拦着自己,诧异道:“怎么了吗?” “大哥,你的魂魄都神游到天外了。” “有吗?”徐业文左右环顾了一下自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哥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这样出神?”徐业文来不及答就听到弟弟继续说道:“尤其是从兰馨院出来。” 见弟弟有些丧气,徐业文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把这烦恼加到他身上吧。 “没事,只是最近念书念的有些累了。” 徐业征拨开徐业文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气鼓鼓地说道:“大哥骗人,从前在兰芳院,你几时这样敷衍过我,自从来了这兰馨院,你便时常欲言又止,什么烦恼也不与我说,我们是亲兄弟,父亲母亲不在了,我便只有你这个哥哥了,你却还要对我隐瞒?” 面对徐业征的发难,徐业文有一时的怔楞,业征几时观察地如此细致:“你……” “哥哥不要再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 业征面露委屈之色,十岁的人儿眼珠里噙着泪水,看得业文这个当哥哥的有些不忍,倏地面露笑意,“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在想些什么?” “难道不是在想兰馨院的事?” 你…想不到,这个粗莽惯了的弟弟竟也能察觉到这些事,徐业文摇头失笑,“是啊,总归我们是过继过来的,虽说祖母与母亲都言不要我们拘束着,但弟弟妹妹被分了父亲母亲的宠爱多少还是有些不悦的,与他们相处自然与我们兄弟之间不同。” “想着他们作甚,那个徐业衍整日里戴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具,寡言少语的样子叫人心生厌烦,还有那个不知规矩的丫头,说起话来没玩没了,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话不能这样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当要和睦。” 徐业文脸色一紧,徐业征余下的话也不敢再多说,只乖乖点了点头,“哥哥可是要与他们多些亲近?” “既然已是一家,多亲近些也是自然,况且母亲临终之前也有交代要我们好生与他们相与,这些时日祖母对我们也是反复叮嘱,我心虽悲痛,但实不愿违背了她们的心愿,况且眼下母亲对我们也如亲生一般关怀,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我心中总是有愧的。” 徐业征见大哥为难,一双乌黑的眸子滴溜地转了几圈,凝着的眉头忽的舒展开来,嘴角翘起三分,拉着自家哥哥的手臂说道:“大哥既然有心与他们亲近,又不愿悖逆本性嬉笑怒骂,那不如想一妥善的法子既全了自己的心意,又能顺心而为。” 一双熠熠的眸子落在徐业征的身上,“二弟你可是有了什么法子?” “不过是最寻常的法子,买些乖巧的礼物送给他们聊表心意就是。” “乖巧的礼物?” 见大哥不明白,徐业征笑道:“哥哥可还记得从前父亲惹母亲不开心了,总是用什么法子哄她?” “玲珑阁的首饰!对对对,从前母亲最爱的就是玲珑阁的首饰,每每父亲气恼了母亲,都要去玲珑阁转一圈,买些首饰回来,唯有八宝金钗最得母亲青睐,也时常能讨得她的欢心!” “哥哥说的是了,眼下送给三弟与二妹妹和母亲的也该是这个理儿。” “投其所好!”徐业文赞赏地看向自家弟弟,短短两月,他竟变得如此心细如发,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疼惜,见他成长自己固然高兴,却也怀念从前父母亲尚在时他那天真无邪莽撞的模样。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99章:礼物 “只是须得借着个由头才是。” “大哥莫不是忘了,再过些时日便是仲秋节。” 徐业文点了点头,他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今年的仲秋节怕是不成节了,“镇国公府新丧,迎寒祭月的香案须得从简,比不得从前大摆筵席,若是此时送礼,自己兄弟知道是意在一家和睦,可旁人不一定会这样想,反倒会认为自己没心肝,只知曲意逢迎新父新母,到时候这种话若是传到母亲和祖母耳朵里,恐会被小瞧了去。” “今年仲秋节比不得往日,父亲母亲过世祖母怕是要触景生情,若是我们能宽慰一二,也免得祖母太过伤怀。” 徐业文凝眉思量片刻,觉得弟弟说的也有些道理,便点头道:“挑送祖母的物什好说,只是初入二房,不知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有哪些喜好,这礼物须得好好挑选一番。” “哥哥说的是,这些都马虎不得,须得好好挑一挑才是,”徐业征面露慎重之色,“不如我们兄弟二人且商量着来,也好过哥哥你一个人费神。” 兄弟二人出了兰馨院便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还是你想的周到。” 镇国公院子不小,养的下人也不少,上头有点什么动静,底下的人些许片刻就能传得人人皆知,是以晚间徐珞与徐衍就听到了大哥二哥要敬献礼物的事。 “大哥二哥倒是有心了,不知三哥可要回赠什么礼物?” “他们既不在人前提起这件事,想来就是意在别出新意,我们这样早就备下了,岂不是显得有些刻意。” 徐珞见徐衍并不打算回赠那兄弟俩,顿时心生调侃,想要捉弄他一番。 “只进不出,三哥你莫不是貔貅的属相?”说完徐珞掩面一笑,一双泛着光泽的眸子正对上斜眼瞪过来的黑曜石,在面具之下如九天星夜般深邃。 徐衍不恼,随手掸了掸翻起的衣角,语调轻快地说道:“若是如此,那你可要好好拜一拜了,不然你这牙尖嘴利的祸害如何能平安活到现在?” “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且等你仲秋时节丢脸去吧。”说完徐珞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徐衍不答,只瞧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拐角,流银狐首面具下他的目光越发沉寂,宛若隐匿在深渊之下的潭水,毫无一丝波澜。 嘴上这么说着,徐珞嘴角却是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回听风轩的路上,正好遇见徐嘉珊徐嘉馨姐妹二人,姐妹三人行了礼,徐珞本以为徐嘉珊又会冷嘲热讽一番,没想到今日竟乖乖在姐姐徐嘉珊旁边立着不说话。 想到前两日听说三叔不知什么缘故狠狠责骂了她一顿,命她在闺房里反省了几天,这不天儿凉老夫人受了风寒才叫她出来。 徐珞瞧着她不同往日的作态,不由多瞧了两眼,看来三叔这顿惩戒倒是有些作用。 这边徐嘉珊远远就瞧见了徐珞,自己向来与她不对付,且前些时日才被父亲教训,站在这里岂不是等着她来笑话自己?是以才见着一角衣裳就扯着姐姐要走,谁知姐姐非要拉着她过来打个招呼。 眼下瞧着她拿打量的眼睛看自己,像是在探究自己为什么被父亲训斥的缘由一般,憋在心里的那股子不悦更盛了几分,只是碍于姐姐在,她也只能把火往心里闷。 “天色将晚,三妹妹四妹妹怎么有心到花园里来逛?” “二姐姐可听说了?”徐嘉馨上前揽住徐珞的手,见徐珞一脸的疑色,继续说道:“听说大哥二哥要为祖母备下仲秋贺礼,原我同四妹妹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想到大伯父大伯母的事,一时又没了主意不知如何做才是妥当。” 说着,她的脸上面露悲色,一汪清泉似的泪水刹时噙满的眼眶,叫人瞧了真是心疼,徐珞心中一软,上前说道:“三妹妹快别伤心了,秋风中落泪,仔细伤了这娇嫩的脸儿。” “今日听闻大哥二哥有心宽慰祖母,我等姐妹也想着聊表心意,所以准备唤着姐姐一同去大姐的院子里商量商量,怎的叫祖母不伤怀。” 徐珞闻言点点头,见徐嘉馨说的诚恳,不由伸手用浣云纱帕子为她擦拭脸庞,余光瞥见一双不怀善意的眸子,待她望过去时,徐嘉珊的鼻子已昂得比眼睛还高。 这丫头倒真是不吃教训,面上温顺了,心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张。 “三妹妹说的是,不知四妹妹意下如何?” “三姐如是说便按她说的来做,我能有什么意见。”有意见也不会同你说! “正巧要去寻你们,便在这里遇上了。”人未到便听到一道欢喜的声音,徐嘉珊一张娇俏的脸也如空中皎月般散去了周身的乌云,提着步子就跑到了那人跟前。 徐珞顺着她的身影瞧过去,便看到一道影影绰绰,步履婀娜的影子,翩翩然摆动的衣角韵律十足,借着月光与灯光才瞧见那天仙般的人儿。 “大姐,”徐珞与徐嘉馨朝着那人福了一福,徐嘉萱将手扶在两位妹妹的小臂上,屈膝微福,笑道:“三位妹妹怎的站在风中说话。” “我们原也是打算去大姐的,没成想大姐竟也坐不住出来了。”徐嘉珊用帕子掩住朱唇,娇憨地打趣徐嘉萱。 “那你们找我所为何事?不会是咱姐妹几个想到一处去了吧?” “我们是为仲秋节一事而来。”徐嘉馨回道。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为此而来。” 巧?徐珞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怕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只差令祖母听去了,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开门见山直说呢,“不知大姐有什么高见?” 徐珞一问,徐嘉萱倒是犯了难了,她也正是没有头绪才想到与众姐妹商议的,眼下叫她说个点子,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往年咱们姐妹都不曾准备这些,大小节气都是母亲在操持,我也是个愚钝的不曾有大哥二哥心细如发,是以也没什么好的法子,不知妹妹们有什么点子没有?” “听闻大哥二哥是要选些礼物来,不如我们也各备一份。” 徐嘉萱看向徐珞说道:“愁就愁在不知献什么才好,祖母那里衣食供应、金石首饰、琳琅华裳样样不缺,实在是想不到送些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缺? 第100章:台面 “我倒觉得什么都不缺才是最好办的。”徐珞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一副想到什么好点子似的,引得姐妹几个不由往她跟前凑了凑,徐嘉珊虽看不上徐珞却也竖着耳朵想要听一听。 “大姐所说的都是寻常实用的东西,太过华贵的我们也拿不出来,寻常的物什祖母也是瞧不到眼里的。” “若如你所说,我们岂不是什么都送不了?那聚在这里商量来商量去还有什么用,不如早些回去趁早歇心了去。”徐嘉珊冷鼻子一哼,提步就要走,却被自家姐姐拉住:“你且听二姐把话说完。” 对徐嘉珊的不耐烦徐珞并不理会,继续说道:“东西是冷冰冰的,人心却是暖的,若是这礼物恰好入了祖母的心坎儿,谁又会在乎它到底是否寻常。” 经此一说,姐妹几个倒觉得徐珞说的有些道理,徐嘉馨先一步问道,“姐姐可有什么好的举荐?” “举荐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一方向或许可行,”说话间徐珞顿了顿,像是在思索是否要继续说下去,这厢徐嘉馨面上略有几分焦急了,不等她开口问,徐珞便说道:“这也简单,众姐妹怕祖母伤怀无外乎是因着大伯父大伯母的事,大伯父少年得志,一直是祖母的骄傲,然英年早逝,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祖母心中必然寂寥,若是我们兄妹能够承欢膝下,一来为祖母解忧,二来能令祖母看到镇国公府的未来,想必祖母也会大为宽慰的。” “未来?”徐嘉萱三姐妹听到这个字眼,不由有些疑惑,何为未来,又如何在礼物上体现?这倒真叫人犯了难。 “只需各凭本事,各显所长罢了,听说当年大伯父十一岁随军,只三年便在军营校场竞赛中拔了个头筹,祖母高兴至极,为此在家中摆宴庆贺,听说筵席之上,祖母还痛饮了三盅西竹酒,醉到第二日晌时才清醒,若是我们也能令祖母如此开怀,想来也是极好的,不枉祖母对我们的一番养育之恩。” 一番说辞下来,对面的姐妹三人皆噤了声,心中若有所思似的朝对方看了看,徐珞扬唇淡淡一笑如若置身事外一般,话已至此,若是她们再领悟不到,也只能怪她们自己愚笨了。 徐嘉珊看着徐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料定她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想透露给她们,故意留了一手:“二姐若是真的为我们好,有了法子不如说出来与我们听听,看看你准备的是什么,我们姐妹好参照着来。” 徐珞冷眉一挑,似嘲讽似淡然一般,就知道会有蠢货这样想:“参照着来?四妹妹若是想备下雷同之物,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不说我没有法子,即便是有了,你未必也能做得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你只需说来,我做不到的,还有我的母亲在!”提及娘舅家小小的人儿口中带着几分傲气,也难怪她会如此眼高于顶,在京她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在泾阳又有个官居二品的朝廷重臣做舅父,不说权贵通天,但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 徐珞不讨厌她,反而对这个周身充满孩子气的小丫头多了几分喜欢,前世自己从有意识起便是在杀戮之中,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想要活动就只有自己的双手,同样的年纪,她只能算计着怎么在刺杀中活命,而别人却是在父母怀里撒赖,只为换一块水果糖来吃,那时的她很羡慕这样的人生。 重生之后,她生在一位将军家,没有多富贵,却也能衣食温饱,不用疲于奔命,严父慈母的谆谆教诲,让她从最初的冷漠也渐渐学会了依靠,如此任性也没什么不好。 徐珞无声的笑了笑,道:“我的礼物不稀罕,不过是一株花。” “我当是什么宝贝呢,你成日里见到祖母身居后院,莫不是忘了祖母也是出身将门,虽不曾亲身上战,却也是韬略过人胸怀天下,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我好心在这提醒你,莫要送错了门子丢了人尚且不自知。” 徐嘉珊拿帕子掩住嘴角的丝丝冷笑,心中对徐珞的孤陋寡闻越发鄙夷,话说得这样漂亮,做出来的事却如此上不得台面,就是想博了彩也该花些心思才是,到底是外头回来的,比不得她们这些嫡亲的孙女。 三小姐见妹妹说话失了分寸,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徐嘉珊见状瞪了姐姐一眼,甩开手就走到了大姐徐嘉萱的身边,站定了还不忘给徐珞一记白眼。 徐珞面色沉稳,似对徐嘉珊的说辞并不买账,“我好心说与妹妹听,却换来一顿讥讽,想来是我的东西上不得台面,那到时候姐姐可要好好瞧一瞧妹妹精心准备的是什么大礼了。” 徐嘉珊不答反倒冷哼了一声,自己方才的那番话,换做旁人早就羞的脸色通红,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真是懒得和她计较。 突然间的沉默叫姐妹之中生了几分胶着,徐珞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徐嘉萱猜测她似乎是生气了,想着劝和一二,但想到方才徐嘉珊的话确有些过分,又不知如何替她圆场,且想到如今自己也并非往昔,虽是大姐,然眼前的徐珞才是这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即便姐妹们再信服她,也终究也不过是个庶出的,若徐珞计较起来,旁人是也说不得什么的。 “二妹妹见谅,四妹妹向来是个直性子的,心里有什么便说些什么,人却是不坏的,妹妹宽谅,就且饶了她这一次吧。”徐嘉萱脸上尽写诚恳,挺翘的睫毛伴着眨眼的动作一点点扬起,深如墨色的瞳仁只一瞬就将人吸了进去,难怪都道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是个谪仙似的人儿,就连自己瞧着也心生喜欢,她这样卑微的姿态,徐珞瞧着倒有些不忍。 “大姐说哪里的话,我只是在思量什么礼物既不与姐妹们的雷同,又能拿得上台面,我长在襄平城外,不与众姐妹相同养在祖母膝下,一来不知祖母喜好,二来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像姐妹们技艺压身,四妹妹这样一说,我倒真真是犯了难。” 徐珞低垂着眼睑,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琉璃灯下,映得熠熠闪闪,似在委屈得噙着泪,好不楚楚可怜,徐嘉珊见她这幅模样,料想自己的话果然有用,心下越发得意。 第101章:自责 “姐姐未免也太过谦虚了,”三小姐徐嘉馨见徐珞有些许懊恼的神色,不由瞪了自家妹妹一眼,方才人家好心为大家提点子,却被自家妹妹一顿嘲讽,便是不顾颜面也该顾些情面,实在不是大家小姐的作为,“今日多谢姐姐提点,我同四妹妹应了母亲早些回去,现下在外留得久了,母亲见不到人影,怕是要派人出来寻我们了。” 话已说完,徐珞也不留她们,只道“妹妹们慢走,书玉把咱们的灯笼递给侍奉三小姐的丫头。” 书玉应了声是,便把来时从徐衍那里提来的灯笼递给了春杏,徐嘉馨见二姐如此体贴,温恭地对着她福了一福,随后便拉着妹妹回了母亲的兰亭院。 徐嘉萱也被徐珞的举动触动,原以为她会厌恶处处恶言相逼的徐嘉珊,该是恨不得她立马从眼前消失才是,没成想竟会把自己唯一的灯交给她们,心思之细腻自己诚然不及。 思量间徐嘉萱不由对这个妹妹多看了两眼,她一身灿灿浅紫流仙衣裙,举止间轻纱如浣,尽显大方典雅,廊间的烛火映衬下,更显她面色润若桃花,娇小的朱唇饱满如玉,说她妩媚动人,两道英俊的黛眉却如远山迷雾,为她平添了几分隐世意味,说她飒爽英姿,偏眉眼间又含云带水,徐嘉萱饱读诗书,此时竟也觉得词穷,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原来府里下人说的天仙儿似的人儿竟是真的,在这个小丫头面前自己怕是连谪仙之名都担不起了。 “大姐?”徐珞的一声唤,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徐嘉萱忽发觉自己竟然失神了好一会儿,连忙用帕子在嘴边掩了掩,“大姐在想些什么?可是在为刘姨娘的事担忧?” 徐珞这样一说,徐嘉萱像是被触动心弦似的,面上顿时染上了几分愁容,“姨娘的病来势凶凶,自打前些日子倒下整日都没有精神,用饭也只是三两口,多亏祖母费心,叫大夫开的都是些好药,眼下全凭参汤吊着精神,整个人都消瘦了没了模样。” 说话间,徐嘉萱的眉头紧蹙,那双水灵的眸子里竟掉了几滴泪出来,饶是徐珞心硬如石,见她这幅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也心软了三分,“大姐勿要再伤心了。” 说起来,大房可是可怜,先是没了大伯父,再是大伯母,眼下刘姨娘这一病,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心生余悸,不懂事的下人们都说是大伯父九泉之下孤寂,欲拉个人做伴儿,且大伯母和刘姨娘最得他心,是以,大伯母与刘姨娘先后害病,大伯母已去,刘姨娘恐怕也不久于人世了。 这话,徐珞自然是不信的,但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说的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当然引起了祖母的大怒,下令杖责了几个多嘴的奴才,但这种话越是压制越是逆风而起,弄得半个镇国公府都人心惶惶。 刘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真真假假的不说,这些话她自然要比别人上心的多,唯恐有个万一,眼下还能分出心来惦记祖母,也真是难为她了。 “眼下有祖母请来的京城里最好的大夫照看着,想来刘姨娘康复也是指日可待的,大姐万不可因此而伤了身,刘姨娘若是知道了也不会人心看你这样难过的。” 依着姨娘的位份本由不到老夫人为她张罗,自己拿了例银请大夫来瞧就是了,老夫人这样做,显然还是重视这位姨娘的,徐珞虽不把话说的太明白,但话里话外透着这个意思,徐嘉萱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二妹妹说的是,只可怜刘姨娘身体每况愈下,心中还搁置着些事,迷迷糊糊中总是反复呓语,瞧着叫人心疼。”说着徐嘉萱用帕子擦了擦脸颊的泪珠。 “刘姨娘有心事?” 徐嘉萱似有些为难,最终咬着唇点了点头,“姨娘说总瞧见母亲的身影。” “大伯母?”听到她这话,徐珞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姨娘说母亲时常来责怪她。” 责怪?徐珞忽然意识到不对,却面无异色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怪她没有守住大房,”徐嘉萱迟疑了片刻,这些话是母亲讲与她听的呓语,不知孰真孰假就在这里搬弄,若是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惩戒她一番,只是她瞧着徐珞一脸关切的模样,竟不好回绝她,方才她好心为姐妹们出点子,眼下又对自己与刘姨娘表露关心,想来也不是那种嚼舌根子的人,索性与她说了罢,“原本母亲过世,留下我们兄妹三个,大房也无旁人照料,刘姨娘想着将大哥二哥视为己出,不想大哥二哥入了你们二房,若是两位兄长由祖母抚养倒也没什么,可偏偏是叫大房没了后继之人,姨娘终日自责,以为母亲和祖母对自己不满,才不与她照料之责,加之忧思郁结,是以神思恍惚一病不起。” 原来如此,方才徐珞还在担忧刘姨娘莫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现下想来,她这病是心病,再好的人参鹿茸也是治不好的。 倒真是难为刘姨娘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装病,不过府里的那些风言风语眼下却是有迹可循了,用一个自责的托词来解释自己为何病了这些时日,这也正是刘姨娘的高明之处。 镇国公府一月之内出了两件丧事,搁在哪一家都足够动摇人心了,更何况这偌大的镇国公府,人多嘴杂,三人成虎的几率要比别处高得多。以她两世的经验发现,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家对某些东西越是信奉,况且这是思想固守的古代,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装神弄鬼的伎俩最冒险却也最容易得手。 “大伯母温恭贤惠,是断然不会责备刘姨娘的,想必是姨娘多虑了。” 徐珞这样一说,徐嘉萱反而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样宽慰姨娘的,可是眼下她上了心,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那就没有什么法子吗?”徐珞话一出口,两个人皆是沉默不语,她瞧着徐嘉萱愁眉不展的样子,又把方才那番话反复想了一遍,“大姐,有了!” 徐嘉萱听她声音里带着喜色,不由得瞪大了两只眼睛,熠熠地放光,“二妹妹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来。” 第102章:平妻 “刘姨娘的病不止病在身,还病在心,解铃还须系铃人,刘姨娘的病若是想根治,还须得先医心。” “医心?”徐嘉萱顺着方才的话想了想,姨娘最介怀的便是莫过于大哥二哥过继于二房,可是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了,况且,即便换了房室,比起让一位姨娘抚养两位嫡出少爷,由正室来抚养才是最为得当的,这种事情不肖旁人提醒也会明白其中的情理,她自然是不敢把这种话说出来的。 可若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办法可行呢?徐嘉萱凝眉思量片刻,神情犹疑不决地问道:“大哥二哥已经是二房的长子、次子,依着姨娘的身份就算是给个平妻的尊荣也是无望的,所以二妹妹这医心的法子……” “大姐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已经把法子说出来了却不自知。”徐珞笑着上前扶住徐嘉萱的胳膊,脸上溢着嗔怪的神色。 “我?”被徐珞这样一说,徐嘉萱反倒一愣,她何时说过什么法子?方才不过是做了个假设。 假设?徐嘉萱猛然间想到方才谈话间最为关键的两个字眼——平妻! 诧异之下,一双如清泉碧波中的皎月明眸顿时睁大了三分,徐珞的意思是将姨娘抬为平妻? 这怎么可能?刘姨娘虽是出自京城刘家,是当今太子太傅刘展江的妹妹,可若细论起来,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身份上不必大家小姐那样光彩,况且自打进了镇国公府,十余年来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并无养育男儿,也没做过多大的善事,是以也没得理由抬为平妻。 想到这里,徐嘉萱不禁黯然神伤,谁不愿唤自己的生母一声母亲,母亲沈氏虽然待自己也是视如己出,但到底不是血脉相连,她可以膝前尽孝,却不敢肆意撒娇,妹妹们常说羡慕自己母亲温厚宽容,然而沈氏的宽容不过是因为自己并非她亲生,自己又何尝不羡慕妹妹们被母亲疼惜责骂。 刘姨娘虽说是自己的生母,却时时刻刻都对自己敬而远之,想靠近却又被分寸二字束缚着,自己瞧在眼里也是万分煎熬,这便是世家大族,越富贵,越对幸福二字苛刻。 话未出口,便先传来一阵叹息,“二妹妹说笑了。” “大姐可是觉得这不足以抚平刘姨娘?” 徐嘉萱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拿不定主意似的,“这个法子…也未可知啊。” 徐珞淡淡一笑,面上露出一道精光,朗声道“大姐,你方才说刘姨娘是觉得大伯母和祖母不信赖于她,才叫大哥二哥出了大房,对吗?” 徐嘉萱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方才自己确实是这样说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从大哥二哥身上找法子,只需得从大伯母或祖母身上寻方子,”徐珞勾起唇角继续道:“大伯母已然归去,那病理之方自然得从祖母身上去寻了,只要祖母开了口,刘姨娘的心病自然就去了一半。” “一半?那剩下的一半呢?”徐嘉萱有些心急地拉了拉徐珞的袖子,眼下她好不容易遇到个有主意的人,却怎么也只能治了一半的病?如何不得痊愈呢? 徐珞惊讶于这位大小姐的紧张,竟没了往日的矜持,不过细想也能明白,到底是生母,血肉相连,大小姐为自己的母亲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刘氏,她为何要病入膏肓,想来除了为自己谋得一席之地,也是为自己女儿的将来谋划,她自己是庶出,知道庶出的难处与苦楚,所以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遭遇同她一样的命运,而且是一个生的这样漂亮的女儿。 徐嘉萱才不过十岁便生出了一副美人胚子,若是再过个三五年,全京城的慕阳花都将毫无粉黛,京城中的权贵子弟还不是任他们扒拉着挑?若是被身份局限,刘姨娘怎么肯? 徐珞瞧着眼前这闭月羞花的人儿,不禁慨叹,容貌这个东西果真是最为蛊惑人心,只因有了美貌便要钱、权、名来相配,好马配好鞍,不登对的永远不被人接受,唾骂、鄙夷想来是谁都不愿承受的,刘姨娘正因为这个美貌的女儿倒生出了旁的念想。 若不是大伯母临终前留下遗愿将大哥二哥过继二房,不等祖母安置两位哥哥,刘姨娘恐怕就要先下手为强了,揽过抚养两位少爷的职责,过些时日再找个由头被人质疑位份,她便可假借身份低微而辞去这差事,介时以她的手段早就笼络好两位少爷与老夫人,便是想辞也是辞不掉的。 经此一事,出于为孩子着想,老夫人就不得不为她的位份做些文章了,到时候她想要的便都可以得到了。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刘氏再怎么机关算尽、侍奉沈氏与祖母、善待大哥二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徐庆之二房一家会回来,两位少爷会被过继给二房,心急之下这才生出了病。 “大姐莫急,去了根,病自然就会慢慢好转,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徐珞话说得淡然,放佛刘姨娘的病好起来只是弹指一挥间。 只是,徐嘉萱还是有些疑虑:“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怎样才能让祖母开这个口呢?”徐嘉萱为难地咬着唇思索道:“刘姨娘说到底是个妾,若要抬为平妻总得有些合理的由头,就像那丧了偶的李尚书,早些年他最钟爱的妾室生了个男婴,李大人欣喜之下欲将其抬为平妻,奈何受祖宗章法的约束立不得,为此他费了好些周折,直到那男婴长至三岁,那妾室才得以正名。可怜刘姨娘进镇国公府十余年只有我一个女儿,无福诞下儿子,就算是你我觉得这法子可行,却也是行不通的。” “子嗣是一种法子,不知这于家宅有功算不算得?况且如今大房多变故,想来祖母也不愿再听闻什么不好的消息,我这里有一个算不得法子的法子,若是大姐想救刘姨娘,或可以一试。” “真的?”徐嘉萱的面庞顿时如清晨中绽放的青莲,夺目的露珠摇曳婀娜,她欢愉地瞧着徐珞,喜不自胜地夸赞道“二妹妹你可真是个智多星!” “哪里哪里,”不过是多吃了几年米,多看了几年的宫斗剧。 第103章:主子 同徐嘉萱说完话,徐珞便借着月色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巧碰上玉莹在与天赐几个奴才在拌嘴,徐珞瞧着心烦,又不想装作没看见,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瞧着这些人,书玉瞧着小姐的神色有些冷清,约摸着她是被扫了兴,心下有些不开心了。 书玉对着徐珞微微倾身,转身便朝着前头喝到:“你们几个人在院子里吵什么?” 一帮子人正吵得火热,压根就不知道二小姐何时到的,也不知她已经瞧了多久了,当差的没把活儿做好却在这里拌嘴,众人心里多少有些胆怯,赶紧撩膝跪地:“二小姐。” 玉莹从前跟在老夫人跟前,主子喜怒哀乐的场面见得多,不像这些深宅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厮丫鬟,此时她的脸上比其他诚惶诚恐跪着的那些人脸上多了几分从容,见徐珞站在远处不说话,料想她是有几分生气的,但她并没有跪下,而是不疾不徐地对着徐珞屈膝福了个礼。 书玉见她如此傲慢,不由怒火中烧,喝到:“犯了错了还不知悔改,你当听风轩里没有规矩了不成?” 书玉的话掷地有声,跪着的那些家奴不由前胸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心微微颤抖,心中猜测今日莫不是小姐心情不太愉快,自己偏又撞到的枪口上了?赶紧把头低了又低。 玉莹身子也是一僵,她没有想到书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己好歹也是从老夫人房里出来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书玉不过是徐珞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竟然呵斥一等丫头的她,怔楞之下徒生怒火,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世面的,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脑中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书玉敢这样说,必定是二小姐的授意,不然她也不敢。 玉莹偷偷抬眼瞄了徐珞一眼,只一瞬便将目光挪开了,余光中她瞧见徐珞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于是心神一转,骤然将屈着的膝盖跪到地上,“回二小姐,原在老夫人的房里大丫鬟是不必跪的。” 此话一出,四周皆寂,谁也没有想到玉莹会突然来这样一句,当下院里的人身上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徐珞听完玉莹这句话不怒反笑,“那玉莹姐姐不妨再将祖母房里的规矩多说一些,叫这听风轩的奴才们也都听一听,学一学。” 玉莹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时脸上顿时如一朵鲜花般绽开,果然提老夫人是最为管用的法子,想来这偌大的镇国公府都是老夫人一手操持,虽后来掌家之权转给了大夫人,但老夫人的地位仍是这镇国公府最为崇高、不容藐视的,老夫人立的规矩谁敢质疑? 见徐珞有些怕了,玉莹脸上便多了几分得意之色,越发把老夫人当做靠山石,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又朝着徐珞做了个福,直起身子道:“小姐若是想听,改日奴婢一一同您讲来,好叫这些没规矩的奴才们也守一守规矩。” “玉莹姐姐好大的架子,要听姐姐一句良言规劝都要等到改日了吗?可怜我这主子竟不及你一个丫鬟。”徐珞冷着眸,轻轻哼了一声,一双澄澈的眼睛里,似乎染上了嗜血的快意。 “二小姐说笑了,奴婢只是个奴婢,怎可与小姐做比。”玉莹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不大的小姑娘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感觉,说话间声音竟有些梗咽。 “说笑?我倒觉着玉莹姐姐仔细的很,若不是这门庭牌上写着听风轩,我怕是以为自己进了祖母的康慧院了。”不知不觉间徐珞说话的声色竟越发冷凝,好似这无边的黑夜,比这瑟瑟的秋风更为凄寒,玉莹初次见到徐珞的怒火,竟如此炙热,她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越发不安。 “二…小姐…”话说出口好一会儿玉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双腿间绵软,这种感觉就像上次亲眼见到老夫人发怒一般,不,比那种恐惧还要强烈,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方明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让人紧张的无法喘息。 “你还知道我是二小姐?你一口一个老夫人,想必心中还是惦念着祖母吧,不如我明日为你向祖母求个情,请她着你回去伺候?”冷漠的话语中倏尔尾音一挑,玉莹猜不出徐珞这话中藏了几分喜怒,一时间不敢作答。 即便是二小姐说的是真话,她也决不能回去,除非是老夫人开口要自己回去,她方能像从前那样伺候在老夫人跟前,如若真像徐珞说的那般被退回去,她就成了一颗没有用处的废子,那她在老夫人眼里、在康慧院甚至是整个镇国公府里都将毫无立足之地,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末等丫头升到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头,到如今的一等丫头,她废了多少心里才走到今天?她不要回去!她不要! 青灰的石板路上传来咚的一声响,天赐等人抬眼看去就见玉莹又跪在了地上,只听她说道“二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宽恕奴婢吧!不要赶奴婢走!” 徐珞不露声色地微微翘了翘嘴角,旋即脸上又恢复了那股子冷凝,“我哪里敢赶你走?是你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我这里侍奉,惦念的却是祖母那处。” “小姐,奴婢是有口无心的,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奴婢生是听风轩的人,死是听风轩的鬼,还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说话间玉莹又在地上扣了几个头,声声磕在众人的心上。 徐珞瞧着话说的也差不多了,便正色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在谁跟前伺候的,学过哪些规矩,但今日你们是在听风轩当差,我才是你们的主子,进了听风轩就要听我的规矩,你们尽心侍奉,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倘若你们做出什么悖逆之事,他日也休怪我不客气,今日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们若能遵守,便留在我听风轩,若是不能,也请你另谋高就,别在这里碍了彼此的眼。” 第104章:黑影 地上跪着的一众人见小姐如此疾言厉色,连忙应了声“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姐是什么用意,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尤其是跪在地上的玉莹,越想心里越是没有底气,显然小姐今日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在告诫她这里只有听风轩,没有康慧院,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玉莹顿时心生不忿,她来这里是老夫人的授意,至于为何,难道二小姐不知道?任她自己瞧,这听风轩有哪个奴才是在大院里当过差的?又有哪个丫头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自己在这里立规矩还不是为了让这帮奴才们更好地侍奉主子吗?怎么这一切倒成了她玉莹的过错? 想到这里她原本因恐惧而熄灭的怒火顿时死灰复燃,强烈的愤恨竟胜过了那道尚未消失殆尽的惶恐,两排齐整的银牙此时紧紧挨在一起,似要将对方磨灭一般,原本因害怕而失了血色的双唇此时也被愤怒染上了腥红。 只可惜玉莹的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暗夜将她所有的情绪吞噬殆尽,不然徐珞一定会瞧见一张夹杂着愤怒与不甘的美人面。 夜半时分刮来了一阵凉风,茂密的树冠中传来细碎而紧密的沙沙声,月亮的斜晖打散在天地,透过叶与叶的缝隙铺陈下星星点点,风愈起愈急,徐珞被这院子里的声响吵醒,睁眼瞧着窗外的星辉,意图再次入睡,却反而愈加清醒,睡不着随性就半倚着身子在床前,阖上双目静静听着窗外的风声。 窗扉处传出韵律十足的拍打声,一下接一下,月色、风声、叶声还有外面墙角处的虫鸣声,如此惬意的自然光景,却被这恼人的木头声搅扰。 隔间塌子上的书玉睡得正熟,徐珞想了想不由地自顾叹息一声,轻悄悄地起身,披了剑外衣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窗户,她恍惚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外面,徐珞心头一动,原本想要拉上窗子的动作下意识地猛地推了一把窗户。 “是谁?”徐珞凛冽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此时空旷的院子除了叶子飘飘然落地,再没有任何身影。 透过皎洁的月光,徐珞四下打量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院子仍是如方才那般静谧。 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徐珞用力回想方才自己透过窗子瞥见的那抹身影,记忆中似乎有一团漆黑在暗夜中一闪而过,但距离有些远她并没有看清到底是个什么,眼下院子静悄悄的,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 又愣了片刻,徐珞也没瞧见什么,便随手把窗子关上了。 躺在床上欲睡,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由那个身影起,徐珞不知不觉间就想到了那些围在镇国公府周围的那些人,先前的黑衣人说他们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前些时日她出门却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况且这些时日过来,那些人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镇国公府还是完好无损地在运转。 如此看来那这些人或许不是仇家,那么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保护着什么!临渊阁的号令仍在她的手里,所以不可能是临渊阁,那这镇国公府里有什么人是需要如此规模的保护?这里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第二天晨起,书玉瞧见自家小姐还躺在床上,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又努力瞪大了三分,她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自己的眼,再睁开时,看见小姐仍旧躺在床上,衣衫鞋袜都还似昨晚她为小姐整理的那般。 见徐珞转醒,她好奇上前道:“小姐,您今日没有去练功?” 徐珞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道:“昨日夜里被窗外的动静吵醒,费了好些时间才睡着。” “昨日夜里风大,刮落了好些叶子,今日晨起便听到玉莹姐姐带着天赐在清扫院落。”说着书玉蹲在地上为徐珞套上一双春日描金牡丹绣鞋。 “玉莹?”徐珞睁着惺忪的眼睛诧异道,她怎么会去做这些差事? “是啊,今天我们瞧见她做这些活计都吃了一惊呢,”扶着自家小姐起身,继续道:“而且玉莹姐姐的话比往日少了好些,小姐昨日那顿骂果然起了作用。” 徐珞洗漱完后坐在梳妆台前推开窗子瞧了一眼,果然见玉莹拿着扫帚与天赐一众在那里扫落叶,外头的人三两成伙,边扫地边说说笑笑地聊些什么,唯有玉莹一言不发地在扫着地。 “她若是就此改了倒也是个不错的,叫玉莹进来侍候吧,那些不是她该干的活计。”规矩立下了,心也诛了,想来玉莹也知道分寸了,这件事到这就算了。 玉莹进来后便对着徐珞跪了下来,叩首道:“二小姐,奴婢昨日经小姐骂后回去后好生反省了一番,过去是奴婢太自作主张,惹得听风轩终日不宁,多谢二小姐宽宏大量,饶恕奴婢,往后奴婢定尽心服侍二小姐。” 徐珞神色淡然,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莹便命她起来,“往后诸多事宜还要劳烦玉莹姐姐费心了。” 玉莹双手交叠福礼:“劳烦二字玉莹不敢,二小姐的吩咐奴婢必当尽心竭力。” 她如此乖顺,徐珞倒有一点不适应,静默了片刻后徐珞挽上一副清浅的笑容道,“玉莹姐姐帮我梳个发髻吧,听风轩里就属你梳的发髻最好看。” 玉莹的手指纤细,许是常年做精细活儿的缘故,一双手生的娇柔嫩滑,徐珞的发丝在她手中翻飞起舞,不多时便绾出了一个秀丽的发髻,徐珞对着镜子里左右瞧了瞧,细碎的额发被她用桂花头油抚顺,两鬓的发丝敛起,饱满的额头偏又被她修饰的添几分稚气,好不乖巧可人。 发饰是玉莹挑的,为了搭配得当,徐珞索性把衣裙也交由玉莹来选,不多时她便提了一袭素净的桃粉长裙出来,徐珞穿在身上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笑出声来,远山凝云般的眸子,花瓣一样的双唇,飘渺婀娜的裙裾,这一身打扮说不出的清纯娇嫩。 若是穿着这身衣裳在刘姨娘面前说出那番话来,她怕是要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呢。 第105章:探望 徐珞仪容修整后照例去母亲的兰馨院请安,与几位哥哥一同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出了兰馨院,徐珞并没有回自己的听风轩,反而绕着西南院角的小径往往北去了。西南院因与居住的正院有些距离,略显荒凉,老国公爷便把这里当成了练功的院子,里面陈放的大多是老国公爷生前用的操练兵器,后来老国公爷去了之后这个院子便空了下来。 老夫人惦念夫君,便下令将这院子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居住踏足,只是每逢清明寒食、老国公爷忌日,才着人开院洒扫,是以这处院角平日里都没有人来往。 徐珞抄这条小路走一是为了避开人,二是这里离着大房的院角近些。 她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若是让人瞧见她私下去探望一个姨娘,恐会被人非议了去,她自是不怕这些,只是担心这件事到时候被有心人当做把柄去敲打母亲汪氏。 汪氏为她的不羁已经受够了非议,若是再因这些芝麻大的事让她蒙羞,自己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这路虽偏,却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景致,左右饶了几个拱门便到了刘姨娘湘林馆。 未免裙裾上沾上灰尘,徐珞一路提着裙子过来,脚一落在石板路上就急忙跺了跺脚,把方才鞋底沾染上的灰尘抖掉,趁人不注意,一个转身跳到了抄手游廊上奔着刘姨娘的湘林馆去了。 湘林馆侍奉的丫头见是二小姐来了,整个人如坠云中,看着眼前这缥缈如仙的人儿有些不敢相信,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丫头忽然想到此时正在屋内侍奉的大小姐,恍然大悟,难道二小姐是来找大小姐的?听说她们感情似乎不错呢,前两日还聚在花园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二小姐,”思量间二小姐已经近到身前,那丫头急忙行了个礼,支使身边的人赶紧进去通报一声。 不多时徐嘉萱就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匆忙之下脸上平添了几分红晕,越发衬得她娇媚,“二妹妹怎么来了?” 说话间姐妹两人互相福了个礼,就听徐珞说道:“前两日听姐姐说那里有可口的杏仁茶,今日配母亲用了饭之后总觉得嘴里寡淡,想来姐姐这些讨些茶喝喝,素问姐姐贤孝之名,我猜着姐姐不一定在自己的娇兰院里,却必定会来刘姨娘这里,左右闲着没事,便带上书玉直奔刘姨娘这里来堵你,果然被我撞上了。” 徐嘉萱只瞧见对面那小丫头一双樱唇启启阖阖,像是个清脆的百灵鸟儿不停地唱歌,咯吱咯吱的笑声似乎快要把这秋日里的寒霜赶跑了,徐珞说的那样起劲儿,可她面上却有了一丝疑惑,她何时说过自己的杏仁茶好喝这话了,她怎么不记得了? 徐珞见徐嘉萱不解的蹙起眉头,仍是拉着她的手娇嗔道:“姐姐这样,难不成是不想给我喝了?”一边还对她眨眨眼。 徐嘉萱仍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哪里会,妹妹想要喝便给你管个够,等下我着人去我那娇兰院去拿。” “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自从刘姨娘病了,我也好些时日没有瞧见她了,不知刘姨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从徐珞口中听到刘姨娘,徐嘉萱这才醒悟过来,那日在花园处,徐珞曾说有办法叫姨娘的病好起来——将姨娘抬为平妻,可这件事须得说动老夫人才能行得通,而这便成了关键的所在。 姨娘虽有生一个女儿,却并无福为徐家绵延香火,也无功德,如何才能让老夫人点头,徐嘉萱想破头也想不出法子,只得求着徐珞想办法。 徐珞想是想了,却说只待把细节思量妥了再来说与姨娘,至于她,徐珞说还是最好不要知晓的好。 她这个二妹妹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她思量了两日也没得出个所以然,眼下徐珞亲自到了这湘林馆,看来是已经想好了法子。 想到这徐嘉萱赶紧将徐珞请了进去。 湘林馆不大,东西两座阁间,北边一处正房,游廊两测各种繁花紧蹙,几株幼儿手臂般粗细的花树挺立其中,湘林馆的所有悉皆小巧别致,不似大院的气宇轩昂。 徐珞随着徐嘉萱的指引进了正房的花厅,几个早就候着的丫鬟见主子进来,早就端上了热茶,徐珞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私下打量了起来,这间屋子虽不比正院的规格大,却是小而精。 只看这东北角处摆放的绛紫书柜便可知刘姨娘曾荣宠一时,且不说材质的名贵,雕花的精致,就看上面陈放的诸多书籍便可想象到大伯父在此处秉烛夜读的画面,花厅一侧的屏风也是尤为吸睛,梅花式镂空浮雕,紫檀老木为身,中画一福花开富贵为图,说不上的雍容华贵,另一侧的柜阁中摆满了玉石瓷器收藏,以徐珞来看,其中还有些价值不菲的宝贝,看来大伯父在刘姨娘身上真是用了心了。 眼下徐珞倒有些羡慕刘姨娘了,妾室又如何,得到的恩宠一点不必正室少,原听父亲说大伯父与大伯母恩爱两不疑,若是用她的眼来瞧,大伯父的恩爱不一定就在大伯母身上。 “姨娘,二妹妹来看你了。”徐嘉萱打开里间的帘子,徐珞就瞧见了刘姨娘一副形容枯槁的病容,原本想到病了这些时日的人该是如何消瘦,但见到人时还是一阵阵心悸,原本柔美妩媚的刘姨娘,现在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脸上原本丰盈的肌肤如今老却干枯,只余下颧骨高高凸起,躺在棉被里缓缓地呼吸,若不是轻微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响起,她还真察觉不到刘姨娘尚留一口气在。 刘姨娘刚巧醒了,瞧见是徐珞过来,正要起身,徐珞便连忙上前扶了她继续躺下,触碰到刘姨娘的时候,只觉她身上绵软无力,倒真像是虚透了的。 便坐下来与她寒暄了几句,随后徐珞要走,徐嘉萱面露愧疚道:“呀!方才我竟忘了吩咐人去拿杏仁茶,妹妹不妨再稍坐片刻,我这就叫人去取。” 徐嘉萱身边的丫头春喜见状福了一福,转身便要去,不想落脚时不稳脚崴伤了,人也被带到地上,徐嘉萱责骂她笨手笨脚之余又心疼不已。 刘姨娘房里的几分丫头忙上来把春喜扶了出去。 第106章:医心 一帮子人乌泱将春喜扶出去后,屋内侍奉的只剩刘姨娘的贴身丫头香月和徐珞身边的书玉。 徐嘉萱站起身来走到春喜身旁,拉着她的衣袖面露难色道:“可否烦请香月姐姐代劳跑一趟?” 徐珞瞧在眼里,兀自一笑,没想到这谪仙般的大小姐也会对人撒娇,照理说,女儿与生母房里的丫头关系好些也不足为奇,但大小姐的母亲是个姨娘,虽说镇国公府的姨娘是可以照看孩子的,但这关系仍是奴才与主子,两人之间尚且须得顾着礼节,更遑论一个姨娘的丫头呢? 香月是刘姨娘的陪嫁丫鬟,刘姨娘嫁过来时香月不过十七岁,因长得娟秀,被刘姨娘选中当了贴身丫鬟,原本刘姨娘想着身边多一个人也好多一分留住老爷的心,香月是个守规矩的又有三分执拗,为了坚守自己的念头,她宁可剪发明志。 刘姨娘没了办法,便遂了她的意,仍旧当个贴身侍候的丫头,后来徐嘉萱出生,她如照顾自家小妹般用心,也正因照顾起来格外仔细,便使得刘姨娘越发的信任她。 所以徐嘉萱可以说是香月照看她长大的,她这一声姐姐自然唤得要更亲近些。 就见香月梨涡浅浅,露出两排齐整的皓齿,笑着回道,“大小姐这是说哪里话,尽管吩咐就是。” “春喜脚坏了,便由你帮我去娇兰院取些杏仁茶来,可好?” “奴婢这就去,大小姐二小姐稍等片刻。”香月福了个礼转身便匆匆出了门,朝着娇兰院的方向走去。 徐嘉萱见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支走了,只剩下徐珞身边的书玉,她看了一眼书玉又瞧了一眼徐珞,不知她接下来要如何做。 “书玉留在这里也无妨。”徐珞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刘姨娘,正对上刘姨娘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 刘姨娘看看徐珞又瞧瞧自己的女儿,又对着这空了的屋子转了转念头,她们两个人心神交汇,像是在谋划着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刘姨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刘姨娘病了许久,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说起话来像是被抽掉了七分的气力,徐嘉萱走到母亲跟前扶了姨娘坐起来,“姨娘,二妹妹有些话要说与你听。” 言罢,两个人都歪过头来瞧着徐珞,徐珞却眉眼带笑地瞧着徐嘉萱,徐嘉萱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又见她仍是那般打量着自己,不由问道:“二妹妹为何这样瞧着我?” “大姐,你…不出去吗?” 徐嘉萱一怔:“我?我也要出去吗?” “自然,有些话大姐还是不要听的好,但妹妹保证我的法子保管刘姨娘药到病除。” 徐嘉萱听了有些将信将疑,但瞧见她一脸的认真,心中的莫名多了几分信任,回身对刘姨娘点了点头,一双琥珀般晶莹的眸子恳切的对上刘姨娘探寻的目光,示意她相信徐珞,但刘姨娘似乎仍是不解,转而将脸上的疑色投向了徐珞。 安抚了刘姨娘,徐嘉萱便打帘出了门去,在廊下候着。房前屋后,盛开着的几株菊花经昨夜的风打过后,花枝依旧,原本翠绿的叶子倒是没扛住,晨露之下,多了几分绵软无力,徐嘉萱迈出最后一层台阶,踏入院中的花丛之中。 原本在院内侍候的几个丫头,因为春喜的事都去了后院,原本寂静的湘林馆越发显得静悄无声,朱栏飞檐,雾蒙蒙的天空,宛若在这院中从天降下一道薄纱,一仙娥般的人儿从中而立。 屋内,徐珞坐到刘姨娘床前的枣木红烛凳上,理了理衣襟,眼角的余光瞧见有一人自始至终都看向自己。 “闲话我也不多说,我有一法子可教姨娘的病去了根。” 又调开下人,又避开徐嘉萱,如此周折刘姨娘当她要说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故而脸上的疑惑去了大半,又恢复到方才的平静,和熙地笑道,“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了,就连京城有名的刘大夫都请来了也无济于事,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徐珞抿唇笑道:“那些大夫医的是病,我医的却是心。” 刘姨娘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又退了几分血色,双唇竟有些微微颤抖,一股冷意从心头渐渐侵入四肢百骸,有一瞬间,刘姨娘几乎以为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看穿了自己,可一想到她才不过七岁,怎会知晓她所谋划的东西。 刘姨娘一双如墨双眉顿时舒展了开来,眼底流转着被病痛折磨的苦楚,“医心?二小姐快莫要拿妾身打趣了,妾身久病床榻,连身子都照顾不周,哪来时间去想些什么旁的来为难自己。” 徐珞似乎对刘姨娘这个表情并不意味,反而是在预料之中,她一双凤眸微挑,心下有些不悦,她到底是高估了古人,不,古代女人的坦白。眼眸流转,纯真的双瞳里分明带着些精明的算计,“姨娘这话哄给别人听倒还能过关,与我就不要再多说这些无用的了吧?” 刘姨娘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由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引得越发觉得好笑,一个人事不察的小丫头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真真是叫人觉得有趣。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驳回去,就见徐珞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姨娘病是病了,不过病不在身,而是在心,过劳成疾这种话也就是哄哄旁人,叫人为姨娘心疼三分,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也不过如此罢了。” 一句不过如此,像是一把剑狠狠戳在了刘姨娘的心窝上。 “姨娘原本是想着借照顾大伯母的辛苦,从祖母那处得几分尊荣,却不想直到大伯母下葬,祖母也未曾夸奖过你半句,就连抚养大哥、二哥的指望也在祭祀宗祠那日破灭了,这如何叫姨娘你不心灰意冷?” 刘姨娘哑然,有一瞬间几乎为徐珞的鞭辟入里拍床而起,不错,徐庆忠过世,她日日衣不解带侍奉在床前,宽慰老夫人,体恤主母,可谁人懂她心里的痛呢? 第107章:拙劣 瘦夫君过世,主母病重,她又是多少个没日没夜的照顾,连番劳累下来,她整个人都清瘦了好大一圈,老夫人连句辛苦了都不曾说与她听,说不心凉是假的。 端茶递水熬药喂汤,对大夫人她竭尽所能的做了,对两位少爷的事更是如此。 为了能够换得老夫人和大夫人的一声褒奖,她对两位少爷倾尽其好,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是从最好的里挑来,对自己女儿徐嘉萱的好尚且不足对他们的十中之一,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人人眼中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不过这些年因为做妾被人轻视的苦楚她早就习惯了,只是如今大房只剩她一人,不说在府里多得些照拂,日子却过得更不如从前了,偌大一个镇国公府竟无她的立足之地。 心痛之余,想到日前哥哥因为二爷徐庆之在襄平城的一番举动断了财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钱袋子即将一空如洗,再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打点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往后的日子怕是更要艰难了,这又是一把利刃戳在心上,这才一病不起。 也正是这一病,才叫刘姨娘知道,原来自己在这镇国公府里也是有人眷顾的,老夫人吩咐人为她请了大夫,虽不曾像大夫人那样得老夫人眷顾亲自来探望,却也派了贴身的丫头玉屏送来了一些滋补的药材,还嘱托她要好生将养着。 这是老夫人的恩典,不管是否真心,但却是给府里的人瞧,让众人眼里知道大房还是有人在的,她刘姨娘虽没了夫君依靠,但只要老夫人还记得府里有这个人,便有她的方寸之地。 既是如此,她当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才是,如若不然,她继续像过往那般自居,她终将被人遗忘,况且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徐嘉萱生的那般美貌,不应该如她一般为人妾室,受人白眼。 徐珞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徐珞言下之意是在说她装病,但事实上她确实生病了,只是并没有面上那般严重罢了,自从有了这般心思后,她便去请人托了一位有“鬼医”之称的大夫,向他讨了些能将病症拖得绵长的药,掺杂她每日的用药当中。 本也就是一试,不想亲试之下果然有效,老夫人不仅为她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还吩咐下来用最好的药为她医治,这让刘姨娘更加坚决地选择了这个方法。 可是…这些旁人都信以为真的“事实”,怎会被一个小孩子看破? 刘姨娘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徐珞身上,用力扶着床沿拖着沉珂的病体向前倾了倾,心中甚是不解,她才不过七岁,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转念一想,才惊觉是自己过于担忧了,方才被她一语说破,心中不免紧张,以为她猜到了,才乱了分寸,现在想想,恐怕是她背后有人在指使,就像当时哥哥被打的那一鞭子,必定是由徐庆之指使的那般。 想到这里刘姨娘的银牙紧咬,新仇旧恨她怎会不恨,就算被她知道了又怎样,她起不来床的事实已是满府皆知,就算她说自己装病,谁又会相信? 不过“二小姐为何这样说?妾身确实是病了,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刘大夫,我自打病了,药方都是由他来开,刘大夫是在宫中做过太医的,年老才退下来,因为人耿直医术精湛,深得老夫人信任,我的病情刘大夫也会说与玉屏姑娘听,二小姐不信妾身,可向他们去询问一二。” 徐珞兀自笑了起来,发髻上的璎珞钗子也跟着颤了起来,宛若花间蝶舞,“刘姨娘,我话已至此你却仍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受大姐所托诚心相帮,不想姨娘将我据之千里,连句实话也不肯说。” “萱儿?” “大姐见姨娘你整日病着,心中难过不已,那日见了我哭了好一阵,眼睛都肿得核桃仁那般大才住了泪,我见她对姨娘母女情重,便应了她为她想个法子,叫姨娘好起来。” “什么法子?” “一个可令姨娘心愿达成的法子,不过既然姨娘不愿意听一听,那便就此作罢,刘姨娘既有自己的主意,珞儿便只管静候佳音了,若是姨娘的法子不中用了,可去听风轩小坐片刻。” 徐珞仍是淡淡笑着,低头敛了敛袖口,起身就要走,言谈举止之间那般随意,竟不像是把这件事认真看待一般,倒像是闲得无聊找个乐子打发时间。 刘姨娘心中反倒生气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也发作不得,冷眸一转思绪万千,“二小姐留步。” 背过身去的徐珞微微一笑,本以为刘姨娘会等上个三五日才会去,没想到竟是如此迫不及待了,看来刘姨娘心中也有些着急了。 自打她病了也有好些时日了,老夫人也给了些恩宠,虽说也三五日差人过来探望,却再无其他的举动。 府中的人个个也是见风使舵的,从一开始对刘姨娘的冷淡到忽然间的热情,这一切都须得看老夫人的态度,如今老夫人没有旁的特殊关照,他们也只好从旁观望,眼下最为焦急的怕就是眼前这位姨娘了。 刘姨娘也确实着急,算起来她病的时日也不短了,可老夫人丝毫没有想要为她改变处境的意思,这病装得一时,却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今日徐珞能看穿,他日旁人也会揭穿,若是等到那时,她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徐珞静静地站定在原地,唇角生花,那笑容倒不像是她年纪相符的成熟,与她对峙的刘姨娘率先败下阵来,“二小姐,今日被人揭穿,是我技艺拙劣,只是妾身有一个疑问,这件事情的始末我都没有用镇国公府里的人,也自认做的滴水不漏,到底是哪位高士将我的法子看破?” 徐珞复又坐回到方才的木凳上,嘴角轻轻勾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姨娘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你?”这… “怎么可能,对吧?”徐珞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如何就不可能了?我是年幼,又不是无知。” 第108章:装病 定况且,我这两世的年纪加起来也不一定比你小,谁吃过的米多,谁吃过的盐多还不一定呢。 只是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同刘姨娘说。 “姨娘所求不过是常人之情,换做是我,说不定要比姨娘做的还要干脆,不过…”徐珞故意把话停在这突然眨着眼睛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我来做这件事,定会比姨娘更为狠绝,有些事若是不够狠辣,便再无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二小姐的意思是?” 徐珞唇边仍旧是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俊美的双目一下下眨着,隐隐露出她的冷峻:“人命关天,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大过天的,怕也就是一个命字了。” 刘姨娘面色一沉,心中泛起一股子凉意,整个人恍若置身寒冬,“二小姐的意思是要妾身去…去…去…死?”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时,刘姨娘竟吓得慌忙捂上了嘴,好像生怕被自己言中一般。 徐珞见她如此慌张,不由摇头失笑,“姨娘真是糊涂,你若真的死了,那要这些尊荣有何用,我又何必站在这里与你说这些话。姨娘聪慧,知道可以称病多些同情,既然病都可以是装的,更何况是死。” 刘姨娘心中的胆怯顿时被惊讶取代,她一双昏黄的眸子,此时细看之下竟泛着几丝光芒。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镇国公府半年之内连办两次白事,外人瞧着都甚是悲怜,更何况是祖母?”徐珞的目光落在刘姨娘的身上,目光却似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刘姨娘抬眸望着她,就见那双犹如黑曜石般的双眼之中蕴含的光彩渐渐淡了下去,浓密的睫毛如剪翼一般轻轻下垂,声色低沉继续道:“镇国公府已经承受不起第三条人命的损失了。” 徐珞的这句话仿若坠入了深渊叠谷,在这空荡的屋子里来回碰撞响彻,一下下撞进刘姨娘的心里。 直到自己的女儿将自己唤醒过来:“娘,娘,二妹妹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我才在外头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您怎么就这样魂不守舍了?” 刘姨娘仍旧沉浸在徐珞方才的那番话中,徐嘉萱唤自己,她也只是淡淡地对她笑了一笑,至于她的话,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娘?”徐嘉萱眉头微微蹙起,“娘,您快躺下吧,仔细这样坐着受了凉,这病就又要拖上十天半月了。” 徐嘉萱一手扶着刘姨娘缓缓躺下,腾出另一只手来帮她把枕头放下,不想刘姨娘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睁大了一双眼睛声色颤抖地说道:“萱儿…萱儿,你听娘说,往后一定要小心徐嘉珞。” “二妹妹?”徐嘉萱歪着头疑惑道:“这是为何?女儿倒觉得二妹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情义重诺言的人,我才请了她帮我替娘…” “萱儿!”刘姨娘的突然喝到,声调都高了几分,握着女儿的手也不由收紧了几分,徐嘉萱被她握得生疼却也不敢退缩,直到刘姨娘见女儿面露委屈,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手太过用力了,慌忙撒了开来,面上复又恢复那份柔和,“你听娘的话,啊?” 徐嘉萱被刘姨娘的举动惊到,怔楞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越发好奇徐珞到底与刘姨娘说了些什么,怎的姨娘会如此心性大变。 走出了湘林馆,一直等到回身看不到下人的时候,自始至终沉默的书玉才上前悄声问道:“小姐,这刘姨娘的哥哥刘秉章可是与咱们结过仇的,您为何还要出手帮她?” 徐珞瞧着书玉愤愤不平的小脸倏尔笑了:“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 善?她才不信自家小姐是什么善茬呢?书玉憋了瘪嘴继续道:“小姐,难道您忘了前两日咱们发现的那件事了吗?” 徐珞摇摇头道:“自然没忘。” 那小姐您是脑子进水了吗?还是说在镇国公府过了几天人多嘴杂的日子便把脑袋用坏了? “她既是刘姨娘,那便是镇国公府的人,她的事说到底也不值得相帮,只是在家里多一个仇家不如少一个,即便是我也会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我不希望我不在的时候父亲母亲有什么意外,就像大伯父那般。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希望刘姨娘明白,我对她哥哥虽是故意而为之,对她却并不会那般,希望她自行收手,否则…” “我说小姐不像是那般心慈手软之人,见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就费尽心思帮她。”书玉嘻嘻一笑,笑得甚是得意。 “你的意思是说我心硬如石喽?”徐珞嘴角带笑,面无公害,书玉被她引诱得一个肯定的点头,待到眼前出现的如恶虎一般的小姐,连忙改了口,“才怪!” 徐珞睥睨着眼睛瞧了她一眼,幽幽说道:“我确实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才决定帮刘姨娘一把。” “什…什么?” “如果换做是你,难道你忍心看那天仙儿般的姑娘在你面前哭花了妆容吗?” 书玉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从那眸子的深处放着光,不可置信地问道:“小姐,你每天都不照镜子的吗?” “照了镜子也是个丑八怪!”徐珞正欲还口,耳边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不悦地将眉头皱了皱。 “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你这个烦人精,徐衍?真是阴魂不散。” 徐衍从假山上跳下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徐珞一眼,像是老鸨打量自己的姑娘一般,尔后又像是见着什么污了眼睛的东西似的,嫌恶道:“并非是我紧跟着你,分明是你闯入了我的地盘。” “哪里就是你的地盘了,这分明是公用的园子。”话一出口徐珞就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跟他在这里吵架斗嘴,拔腿就要走,却忽然间瞥见徐衍手中的孙子兵法,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 “清泉道长为三哥挑的那一车书不知三哥看得如何了?”她这一声三哥唤得婉转,显然是不怀好意,果然见她闭目掐着指头算起了什么,“算算日子,我们到镇国公府也已三月有余,按照道长的说法,怕是不日就要进京了呢,三哥怎的还有闲心在这与我拌嘴?” 冷嘲热讽?徐衍被她管用的这招把戏弄得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端起手中那本书指着徐珞“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末了气急败坏地说了句:“滚!” 第109章:姐姐 从刘姨娘的湘林馆出来已经过了两日,却仍不见刘姨娘那边有什么动静,这天书玉正陪着徐珞将新摘回来的桂花洗净,铺在碗口大的酱泥坛里。 今日闲着无聊,小姐见南院儿飘过来许多桂花,忽的兴起要做一坛桂花酿,便命她去采了些桂花回来。 去年小姐见夫人做过一坛子,因觉得有趣儿便在旁边瞧了一上午,过年时夫人拿了出来,开坛时红绸子一掀便满屋子飘香,醇厚的桂花香伴着淡雅的清酒香,还未喝便先醉了,倒入杯盏中那澄澈的汁液竟闪着黄金般耀眼的光芒,酒液粘稠绵软,入口后丝丝缠绕,放在小火中烫热再饮,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姐闻着这袭人的酒香便软磨硬泡向夫人讨了一杯来喝,一尝果然爱不释手,又使尽千般法子将夫人酿酒的方子讨了来,没想到过了这一年,她竟然还记着这中间的工序。 之间徐珞先是将洗好的江米用清冽的井水浸泡一个时辰,再将米倒入铺好屉布的笼屉里平铺,架在柴火大锅里用旺火蒸上半个时辰,填多少水加多少米才能蒸出既不软烂又没有夹心的米,小姐都要一一详细问了庖厨的刘妈妈,在用她那双小手比量着来添,江米蒸好后取米晾凉,只待撒上酒曲装罐封口了。 一连忙了三个时辰,微凉的秋日里徐珞倒出了些汗来,额间细碎的发丝也被浸上了湿意,贴在鬓角处,鼻头上还挂着些许晶莹的珠子,在灿灿的日光下闪着光泽。 直起腰来徐珞深深地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去年她从旁看着母亲做觉得她甚是轻松,不想换了自己竟这样麻烦。徐珞顾不得大家小姐的仪态,伸手就用袖子去擦了汗,心情舒畅地赏着午后的带着些微骄躁的日头,天空一洗如涟,没有一丝云彩遮挡,偶有几只鸟儿叽喳叫着飞向远处,逼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徐珞这才想到自己居然连午饭都没有吃。 方才忙着忘了时辰,现在手停了下来,一说到午饭肚子映景似的叫了一声,引得身旁的书玉掩嘴偷笑。 左右这些江米还须得晾干,徐珞便命人去小厨房拿了些点心来便在晾晒江米的架子旁支了副桌椅坐下了。 “小姐,两天过去了,怎的刘姨娘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刘姨娘称病博取同情的事情都做了出来,为达目的再狠一点也无妨,后院里因为争宠的事这种手段还少吗?“难道她是怕了?” “这是拿自己的命做赌,就算是害怕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法子虽说是装死即可,但她好歹也得为自己想得周全些,免得露了马脚,再有…”徐珞的唇角冷冷翘了翘,“刘姨娘也未必信我,毕竟我们还未进京便与她的哥哥结了仇怨,焉知我是真心想帮她。” 书玉一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可小姐确实是在帮她呀!若真如小姐猜测那般,刘姨娘也真是是非不分!” 徐珞仰头瞧着她凝眉嘟嘴模样倏地笑了出来,“你这是生的什么气?若换做是你,我与你素不相识,却与你的家人结了恩怨,我说有法子帮你却并无所图,你可会信?我长了一张令人信服的脸吗?” 书玉被徐珞问得哑然,只听徐珞继续说道:“她若真的是非分明,又怎会收了她哥哥的那么多银两,用来打点镇国公府的上上下下?你以为就凭大伯父的宠爱就能够让她房中添置那么多古玩珍藏?刘姨娘为何走这一步,恐怕也是跟他哥哥断了她的补贴有关,算起来,也正是我们断了她的收入。” 不过即便如此,徐珞仍料定刘姨娘还是会按照她的计划实施,她若是想出头除了这个法子已经无路可走。 其实她做与不做对徐珞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不管她卑微地当个姨娘也好,或是被祖母抬成平妻也好,刘姨娘都对母亲没有什么影响,平妻到底也不是正妻,见了母亲仍是要低头的,况且她除了刘秉章也没什么依傍。 日落西山时分,徐珞正卧在塌子上休憩,梦中她不知为何一直在跑,从白天跨越到虚无的夜晚,在漆黑中奋力挣扎,身后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驱赶着她亡命狂奔,如坠深渊似的绝望像一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喘息之间一脚忽的一空便掉进了漆黑一片的漩涡,她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她想呼喊,所有的音符却卡在喉咙里,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 她记得这种感觉,前世这种惶恐、无助曾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每她杀完人,她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她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差不多也是现在的年纪,不,或许比现在还要小,她将手里的尖刀一下下刺进眼前那个人的胸口,她看着鲜血从那人身上的血窟窿里噗簌簌流出,鲜血染红了她的刀,也染红了她的手,她的衣,还有她的心。 徐珞的目光从自己握刀的手向上移去,却见那人被鲜血染红的朱唇微微上翘,一双炯炯如炬的眸子蕴满了湿润,缓缓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明明在流泪,却仍是笑着,蓬头垢面却掩饰不住的绝色芳华。 徐珞记得那张脸,那是与她年纪相当的人,在绝境之中把寻到的水分给她的人,在寒冷中把仅有的一件御寒的单衣给了她的人,在被她Joe处罚时站出来为她顶包的人。 那人说自己就像是她的妹妹,她也有一个如徐珞一般大小的妹妹,只是妹妹被她弄丢了,所以她把所有对妹妹的好都给了徐珞,她将徐珞唤作妹妹… 她对自己的好,犹如幻灯机一样在徐珞面前一幕幕出现。她视自己为妹妹,而自己却杀了她! “姐姐…”徐珞喃喃自语般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她想说抱歉,可那人眼底却写着解脱般的笑意,一双眸子如挂在空中的弯弯月牙,对她说:“活下去…” 她看那人倒下去,她想拉住她,却无能为力,那张脸却更加清晰得映在徐珞的眼前,印在她的心上,噩梦之中那人的面孔竟渐渐与一人重合,徐珞的目光紧紧落在那人身上。 她竟然是徐嘉萱! 第110章:早了 一  徐珞猛然间从梦中惊醒,坐在榻上大口大口穿着粗气,后背上浸满了汗,她擦了擦额头鬓角两侧的汗珠子,好一会儿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她扶额平定思绪,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也已重活了一世,怎么又会梦到当时的场景? 曾经为了抹去那断记忆,她曾做过许多的事,练功累到抬不起胳膊,不知疲倦地奔波,后来手上沾染过更多的血,心也越来越硬,她不再需要通过做那些事情来令自己入睡,只是那张脸,却随着年长在脑子里印的越发深刻。 她也想过很多次,假如“姐姐”还活着,她们当是如何的场景,只是过后又觉得幼稚,直到那日进了镇国公府,见了他们口中貌若谪仙的大小姐,她才明白原来再见面时她的内心竟是如此的平静。 镇国公府徐家大小姐生的貌美,身着金丝银线华裳美服,口含朱丹,隽眉远山如黛,与当日身陷地狱之中的姐姐那张脸虽有七分相似,却是一个天上皎云,一个地下污泥。 “小姐小姐,出事了!”书玉一路小跑着进了花厅,打过帘子进了暖阁,瞧见自己小姐像个没事儿一样仍是在榻子上,赶紧凑到徐珞的跟前,急头白脸地说道:“小姐,出事了,您快起来了。” “什么事这样慌张?”书玉虽是个莽撞的丫头,却也不至于如此不懂规矩,见她这么着急,便也下了榻。 “还能是什么事,”书玉悄悄把头往前一伸小声说道:“还不是那刘姨娘。” 徐珞的眉头向中间拢了拢,“刘姨娘?”话都与她说的那样清楚明白,难不成她还能出什么纰漏不成? “刘姨娘她…她竟真的悬梁了?” 什么?徐珞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目光紧紧落在书玉的身上,“那人呢?” “姨娘身边时候香月被支开去厨房取药,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什么便又折了回来,路过姨娘房里时听见有什么动静,推开门就瞧见姨娘悬了梁,人倒是及时救了下来,不过若是再晚去片刻,大夫说刘姨娘就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救不回来的了。” “你是说香月在取药的半路上想到什么才又折回来的?”见书玉点点头,徐珞心中有些不解,刘姨娘用此法既是为假意求死,那无论如何也得等到香月从厨房回来才会自挂于白绫之上,怎的在她去的路上便已经… “今天下午原本老夫人、夫人和三夫人还有几位姨娘们在颐兰水榭说话,出了这事后,现下都过去了,四小姐听闻这事后原本想要过去瞧瞧热闹,结果当时见着刘姨娘惨白的一张脸吓得顿时坐在了地上,老夫人忙叫人把四小姐连同大小姐送回了各自的院儿去。” 徐珞细细听着书玉把湘林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脑子里仍是转着方才的问题,刘姨娘思索了两日便是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何? “不行,书玉我要过去瞧瞧。” 说罢提起裙子就要去湘林馆,书玉忙拦了她:“我的二小姐啊,您方才没听见奴婢跟您说嘛,眼下谁去老夫人都是不允的,方才四小姐被吓坏了,您若是去了再被惊吓到,到时候您受累不说,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还要跟着受罚。” “不去瞧一眼总是有些不安心,这毕竟是我为刘姨娘想的法子。”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书玉见徐珞着急,心中的疑惑越发明显,“小姐,您近来是怎么了?怎么心肠变得这样软了,别说费心费力的想法子,就连帮字您都不愿意提的,往日您怎么说来着,什么弱肉强食,想要活命各凭本事的。怎么到了刘姨娘这就变了?” 被书玉这一问,徐珞面上有些不自在,是啊,她从前遇事可不是这么心软的。可一想到这件事放任不管,徐嘉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罢了,看看接下来刘姨娘会怎么做吧。”榻前燃着一盏烛火,光影摇曳之下,徐珞的神情忽明忽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袭上心头。 刘姨娘是个贪心的,却也是个不够贪的。够贪胆子才会够大,如若是当时她胆子再大些,那她就不会只是躺在床上,等别人去同情她,也就轮不到自己给她出主意,说来说去她想要的还不足以她拿命去博。 可她在实施计划时却像是真的要把性命算进去一般,这不像刘姨娘的作为,徐珞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当初不舍得送命,怎么现在又舍得了?还是说刘姨娘又听别人说了什么,临时起了别的念头?否则她这样的做法倒真是说不通的。 徐珞的神思越发复杂,良久,她又问道:“刘姨娘这几日可曾见过什么别的人?” “刘姨娘久病,身子早就虚了,终日卧在床上,即便是她想出去见什么人也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旁人来瞧她。” “那就是说有人去看了她?” “虽然老夫人有派身边的玉屏姐姐去看她,可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姨娘,会有哪位主子想起来去看她呀?”书玉说得颇不在意,这样的事在大家院里都是常有的,刘姨娘从前再怎么得宠,随着大爷的去世也已成为往事,便是她身后有着刘家,刘家也未必会把她当会子事,说到底她不过是刘家庶出家的孩子,能有多亲近? “那刘姨娘在府里可有交好的人?” “府里人都道刘姨娘为人玲珑,待人从来都是好言好语的,在人事上又不会短了规矩,所以府里的下人们倒与她都还相处的不错,对了,听说三房的马姨娘与刘姨娘关系还不错,刘姨娘病了她也曾去湘林馆瞧过一次,后来便不怎么再来了。” “马姨娘?”徐珞冥着眼睛想了想,她对这位马姨娘怎的就没什么印象。 “就是前两天小姐从刘姨娘那出来,在白石雕栏拱桥上见到的那个追着鱼儿跑的四少爷,他的生母。” 顺着书玉的话徐珞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孩子的画面。 “不怪小姐不知道,马姨娘为人素来低调,在人前很少说话的,往常咱们在康慧院陪老夫人说话时,她总是站在人群最不起眼儿的地方。” 第111章:吃饭 一  书玉这样一说,徐珞反而对那位马姨娘有了些许的印象。 往常每日去老夫人房里请安,母亲与三婶还有几位少爷小姐总是在祖母跟前说笑,她不喜那种人前虚假的热闹,便总是在一旁坐着,老夫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不理会她时,她便神思游走,胡乱想些什么。 原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坐着无趣,却发现有一人也是同她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喜不怒不言语,总是略微垂着头,像有什么心事,或者说像是犯了错误一般。 若不是刻意留神,想来屋子里的人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在。 当时徐珞还觉得这位毫无存在感的姨娘颇有意思,看了她两眼,不想正对上她抬起头来时的眼睛,两人互觉尴尬地相视一笑便也就了了,说到印象,这怕是马姨娘给徐珞最深的印象了。 今日听书玉说起刘姨娘他们二人有交情时,还真是意想不到。 “你可知道她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依着马姨娘的性子,左不过是说些劝慰刘姨娘照顾身体的话,她还能说些什么?”书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你可曾问了在旁侍候的人?” 书玉摇摇头,虽然这法子是徐珞出的,她们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刘姨娘真的去悬梁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发突然,她也没能想到这么多,况且“时日相隔久远,就算是去问了,刘姨娘身边伺候的也未必还记得,就连马姨娘去看望刘姨娘的消息奴婢还是听湘林馆门外侍奉丫头抱怨才听到的。” 姨娘之间的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刘姨娘现在是大房里除了大小姐唯一的一个主子了,病了这些时日没人去看望难免会有些抱怨。 徐珞心中仍是有一丝疑虑,脑中不由又浮现出马姨娘那张面貌祥和的容颜,转念想到马姨娘素来沉稳,且给人又总是一副恬淡内敛之感,若是把这等鼓捣人心的算计加在她的身上,徐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况且马姨娘也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晚间用饭徐珞去了母亲的兰馨院,见女儿过来汪氏的脸上挂着往常那般淡然的笑,为她夹着荷塘小炒,嘴上又不住地问她好不好吃,今天可有听刘嬷嬷的话,规矩学得如何了…徐珞眼尖,瞧出了那笑中似乎有一丝勉强却也并不道破,一一应了。 末了徐珞放下筷子,笑容甜甜地问道:“母亲心中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吧?这些话母亲已经问了两遍了,怎的又要问一次?” 汪琼露拿着拭口帕子的手倏地怔了怔,眼底写过丝丝尴尬,见到女儿那张乖巧的笑脸时,心中的不安顿时散了开来,唇畔的笑意扩大了几分,“没什么,母亲许是近日看府里的账册看得久了,身子有些困顿。” “什么样的账册这样难懂,不如叫珞儿替母亲瞧瞧?”小小的人儿口音尚且稚嫩,说出的话却这般轻狂,难怪人人都到“儿戏儿戏”。 “你才多大的人儿就这般口若悬河,若是你都能看懂,那府里的管家是来做什么的?”说着汪氏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嘟在她翘起的唇上。 徐珞不躲反倒把下巴向上一昂,“吃饭!” 汪氏被她的气势喝到,有片刻的怔楞,转瞬间便笑了出来,“你呀你,若是柳管家听见了你这样说他,他那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气的吐血了。” “难道女儿说得不对?账簿叫母亲都看了去,柳管家岂不是落个闲人自在?” “柳管家管的是登记造册,支使分配的伙计,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是次要的,而管理这一大家子的人才是要紧的。” “比如说娘?” 汪氏听了面上挂着些许苦涩,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说咱们府里的金银财物、田庄佣人都要归母亲管?” 徐珞不说,汪氏的神色倒还好,一说到管人,汪氏不由觉得有些头大,眼下府里就有一桩事她却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今日汪氏与三房李氏还有两位姨娘陪同老夫人在园子里说话,聊得正是开心,却见湘林馆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到老夫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头道:“老夫人不好了,刘姨娘悬梁自尽了。” 端坐在花梨木椅上的老夫人听了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她们一众人听了也是大惊失色,原以为刘姨娘只是劳累过度心力交瘁才染上了病,现下她这一举动,分明是有什么心事装在内里,眼下病中忧思才久病不治,择了悬梁这个法子。 她们赶到时刘姨娘已经被救下,好在贴身侍候的人发现的早,不然这镇国公府又要添一件丧事。 老夫人亲自下令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瞧,虽说已无大碍,但人却是尚未苏醒,众人看着原本艳丽妩媚的刘姨娘此时脸色如白纸一张,心中不免添了几分疼惜,往日与她有些交情的人此时也不忍地把脸别了过去,那些受过刘姨娘恩惠的更是将她从前的好一一细数了遍。 老夫人虽有心关怀一二,但刘姨娘尚在昏迷,她只得将心中的关切都投到了刘姨娘的女儿徐嘉萱身上了,临出湘林馆时,老夫人把刘姨娘的适宜交给了汪氏,汪氏接在手里恍若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刘氏尚未清醒,她便是关怀也都无从下手,只得嘱托大夫好生照看着,但刘姨娘这事显然医心比医病要紧,便是病好了她仍是想不开,再去寻死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汪氏自顾叹了一口气。 徐珞将汪氏的眉头越拧越紧,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母亲可是在为刘姨娘的事烦心?” 汪氏先是点头,见到女儿的关切后顿时又摇了摇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大伯父大伯母的离世,怕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所以才会选了这条路子。” “姨娘也真是傻,便是大伯父大伯母不在了,这镇国公府何愁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怎会就想不开呢?”白玉一般的人儿故作愁思说道,脸上挂着一丝红晕,像是绞尽脑汁才想到这般说辞似的。 “你说什么?”汪氏却忽觉她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 “照娘所说,柳管家是因为管着登记造册支使分配才在咱们府里带下去的,那刘姨娘在府里待下去不就是因为她是大伯父的姨娘吗,大伯父走了,她怕是以为自己在府里也要呆不下去了,这才悬了梁。” 第112章:做主 听完徐珞的这番说辞,汪氏的一双眸子顿时睁大了三分,珞儿的话不无道理,眼下大房侍奉的只剩下刘姨娘一人,又听说素日来刘姨娘都颇受宠爱,且与沈氏的感情也如亲姐妹一般,现下至亲至友的两个人都先她而去,她没了依傍,心中总是难免会有些不安。 若真是如此,待刘姨娘醒过来,她唯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好叫她不再那么伤怀。 “可怜刘姨娘怎会如此想不开,再不济她还有大姐这个依傍在啊。姨娘的身份又如何,祖母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况且自从她生病了,祖母衣食供应样样也没有短缺了她去,就连大夫请的都是最好的。” “身份?”汪氏紧紧皱起了眉头,徐珞的小手仍是落在她的衣袖上,一双水灵的眼睛随着汪氏的凝眉而转动。 “母亲可是在为如何安置刘姨娘而烦心?” 汪氏不语,徐珞继续道,“听说祖母将这件事交给母亲来处理,可母亲能做的也仅仅是为她请好大夫,用好药,这些也在母亲的能力范围之内,可偏生刘姨娘要的就不止是这些,母亲当如何宽慰?” 汪氏面上划过一丝震惊,她讶异于眼前的小丫头如何会想到这么深远的一面,“你怎知刘姨娘要的就不止是这些?勿要妄加揣测,刘姨娘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心中自有定数。” “无外乎就是温慧端庄,仪态大方。母亲,这些表面功夫谁不会做,珞儿在襄平城时人人都唤我徐家女将,进了这深闺大院我还不是旁人口中的二小姐。刘姨娘在人前是这般,不代表她没有她的念想,她若是一了百了那这事也便是了了,既然活下来了,总得给她一些活下去的理由,如若不然,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难保会有第二次,那到时候母亲在祖母面前当又如何?毕竟这件事情祖母是交由您来处理的。” 处理不好,那后果如何,即便不用徐珞说出来,以汪氏的聪慧自然也能明白。 汪氏将徐珞的话前前后后理了一遍,又将她所知晓的刘姨娘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末了轻轻点头,这件事情确实如徐珞所说的那般,刘姨娘真有所图的话,那她便是把人参鹿茸灵芝摆在刘氏面前,也无济于事,只是“刘姨娘久居深院,所求必然不是财,再者镇国公府的衣食供应也从未短了她的,必然也不会是图这些,想来就只有名。” 后院的女人最在意的莫不如此了,汪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谁人不想做夫君的唯一,谁不想被人唤作妻子,而不是妾,那日自己为了嫁于徐庆之,跪在老夫人跟前口口声声说愿为妾,可心中何尝不是有万柄利刃在刺痛。 幸运的是她有如此恩爱的夫君,为了自己他做到了坚守如一,但并非世间上所有的女人都如她一般幸运。 汪氏徒然长叹了一口气道:“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母亲可是想到了安抚刘姨娘的法子?”徐珞萌着眼睛问道。 “我虽想到了却也不得实施,虽说你祖母将这后院的事交给我来料理,但这样事我还是做不了主的。” 徐珞见汪氏的眸光中透露着丝丝的无奈,机灵的眼眸一转,“母亲做不了主的怕就只能是祖母来做主了。不如你去求了祖母?” 汪氏听闻徐珞的话,眼中忽然乍现出一道光芒,却在转瞬间又暗淡了下去,事情若是真的如徐珞所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刘姨娘在意的是位份,她虽有掌家之权,却并无权力为人区别妻妾,况且大房中的家主已经不在人世,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干涉这种私晦的事? 若说有也只能是老夫人,可她如果真的同徐珞说的那般去求老夫人,只怕老夫人会多心。 原本自己就不受老夫人喜爱,当年徐老夫人就因家室看不上自己做她的儿媳,只不过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才同意她进门做个妾室,可徐庆之为了八抬大轿迎她入镇国公府,闹出了那般动静,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这已然是老夫人心中的一个梗。 如今她成了当家主母,若为刘姨娘讨个平妻的位份,少不得要被老夫人揣度居心,自己不做姨娘也见不得别人做姨娘,一朝翻身便得势而为,眼里没她那位老夫人。 汪氏想了又想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兀自叹息道:“如今想要解开刘姨娘的心结,怕是只能为她抬个位份了,你大伯父原有妻子沈氏,若是将刘姨娘的位份抬上去,只能是做个平妻,可整个府里便是我最没有办法开这样的口了。” “母亲这话说的不对,”见汪氏神思惘然,似是想到了从前的什么事一般,徐珞断然开口打断她道:“祖母既然将此事交给母亲来处理,那想什么法子都由母亲来定,只要可行便是个得当的法子,至于祖母肯不肯那便是祖母的意思了,母亲只管做了自己该做的,又有什么不对?” “哪会有你说的那般简单?” “母亲不去试试结果又当如何知晓?” 徐珞一语中的,深入到了汪氏的心里,她深知徐珞说的在理,况且她只要一想到刘姨娘那张纸一样惨白的脸,内心就犹如坠进了刀山,那样无力的一张容颜她的确不想再见第二遍。 “那我明日便与你祖母那处请愿去。”说完这句话汪氏的一颗心如释重负一般,顿时轻松了下来。 徐珞却拉着母亲的胳膊摇头道:“母亲不可。” “这又是为何?”方才还说要去做的,怎么现下又不可了? “母亲不让祖母听一听刘姨娘怎么说的吗?” “可刘姨娘尚在昏迷,她又如何说得?” “母亲只管等待便是,刘姨娘昏睡的越久,母亲的法子便越好使,”徐珞的嘴角随着她的话语缓缓上翘,露出了几分算计的味道,“府里的人都道刘姨娘是因为思悼大伯父大伯母,又言曾梦到过大伯母怪她护院不周,才叫大房人丁凋敝,忧思郁结这才生了病,眼下悬梁也是因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敢问镇国公府中还会有谁如她一般对已故去的大房夫妇用心,此则一也。” 第113章:话本 徐珞停了片刻容汪氏思量后继续道:“大伯父大伯母病重,大房中的一应事务皆由刘姨娘在照看,递汤熬药,照顾幼小,怕是没人会比她更用心,此则二也,再有刘姨娘到底出身太子太傅刘府,她在这里荣耀加身,刘府无外乎就是面上有光,可若是我们不予以理会,任凭刘姨娘在这里寻死觅活,到时候少不得要与刘府纠缠一番,此为三也。” 虽说刘府刘展江曾与徐庆之并列为“三虎七臣”但十年过去,徐庆之被贬黜边疆十年,这个中交情便也不复从前了。况且徐庆之初回京都,还是不要过早与人结怨树敌的好。 “要紧的是,刘姨娘还为祖母添了这样一个乖巧聪慧、如谪仙一般貌美的孙女儿,便是这,刘姨娘的平妻也是可得的。再者说我曾听丰平太守刘秉章说过他为自己的妹妹送去了好些财物,听说有大部分的珍宝藏品都用来孝敬祖母了,那些银子放在官场,都能捐出两三个芝麻小官了,更何况是一个平妻的位子。” 到时候刘姨娘从昏睡中转醒,少不得要哭上一鼻子,将心中的委屈都道出来,介时大伯父大伯母的过世被她拿来做些文章,她这么凄凄惨惨地一闹,老夫人纵是个石头心也能被捂热了,再体谅到刘氏惯是个懂事的,也就应了。 “你怎知刘姨娘会如你说的那般?” “姨娘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大姐着想啊,同样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大姐又生的那般貌若天仙,来日怎可因有个位份地位的母亲而委屈为人妾室?刘姨娘知道这出阁的个中苦楚,比定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同自己一般。” 言至于此汪氏心中顿时一痛,换位思考,若是她如刘姨娘一般的处境,怕是也会为徐珞多做打算,如此一来,她便明白该怎样去向老夫人请愿了。 只是,“珞儿如何懂得这些道理?” 汪氏忽然间发问,徐珞被她问得一愣,但也只是笑笑道:“前两日我跟书玉去外头的隆泰茶馆听书,一个说书先生讲的,”说着她将头歪向了一边,故作思量道:“大概是个什么苦…苦肉计的一个话本,我听了觉着有趣儿,便多听了会儿,母亲知道我想来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把刘姨娘这个事给琢磨进来了。” 说完嘻嘻一笑,汪氏被她糊弄的半真半假也只得发笑,“往后这样的话本少听些去,都是些弯弯绕绕的,不怕累坏你这小脑袋去。” 小孩子还是要简单些的好,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脑袋里总是装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这些工于心计的事情,她还是要少接触的好。 “怎么会呢,珞儿向来都是如母亲一般聪慧,才不会累到。” 母女两个人又如往日那般说说笑笑聊了一会儿,院内掌上灯不多时,徐珞便有些乏了,在汪氏这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汪氏见她困倦,便吩咐许嬷嬷送她回去。 徐珞向母亲行了礼这才从兰馨院出去,转过院墙的阁廊,再看徐珞的眼底,哪有一丝神思倦怠的样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正在灯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走了不多时徐珞便将许嬷嬷遣了回去,自行朝着听风轩走去。 书玉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却觉得小姐的步子反而越发的快,心中不由暗自生疑,往常小姐只心中有事时才会这般着忙,今日这是怎么了?刘姨娘那边的事不是已经由夫人去做了吗? 忽的徐珞住了脚,尚在神游的书玉险些将身子撞在小姐身上,抬起头见徐珞立定在原地不动,书玉才悄声上前问道:“小姐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书玉,明日你去通知柳掌柜一声,叫梁上飞燕李简来一趟镇国公府,我有事情交代给他。” “是,”书玉的脸上冷若凝霜,心中虽有几分犹疑,但阁主的吩咐她向来是唯命是从。 这一夜徐珞斜依在榻上,久久不能成眠,明明事情尽在掌握之中,可偏偏许多的事情却常常出乎意料,她想不明白刘姨娘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但内心底却深知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 到底会是什么呢? 两日后,正在听风轩习字的徐珞忽听闻外面有细碎的跑步声,手中方蘸了墨汁的软毫便悬空在纸张之上,一首尚未写完的定风波,停留在最后一阙。 徐珞将笔搁置在薄暮青花架上,理了理衣袖,才抬起头来,书玉就一路小跑着进了门来,“小姐,刘姨娘醒了。” 跟徐珞心中猜想的差不多,“大小姐呢?” “大小姐原本在老夫人那处陪着说话,听说姨娘醒了顿时哭了出来,老夫人瞧见她那般伤心也跟着落了几滴泪,当下便准小姐回去探望了。” 徐珞眉头一蹙,“那老夫人呢?” “老夫人?老夫人自然是在康慧院中,只不过她派了身边的玉屏姐姐去看望刘姨娘,还带了好些东西。” 到底是大家庭院,便是人命关天也难以令人屈尊降贵。 “不过夫人和三夫人还有那位马姨娘倒是得了消息就去了,现下正在湘林馆中,小姐要不要去?” “我去做甚,有母亲在就好了。”徐珞不再理会书玉的话茬,而是重新拾起方才放在笔架上的那只软毫,酝酿了片刻复又将笔尖落下,接着上阕的诗篇写下去,落笔时才惊觉鼻尖迟钝得很,中间竟有大部分的字不着细墨,徐珞复又端详起手中的那支笔,原来方才耽搁得太久,以至于笔尖都干涩了。 徐珞想要伸手去蘸些许墨汁,但低头瞧着桌上的一副好字已然成了残缺,便再没了兴致,搁下笔匆匆将那张纸揉做一团,随意地丢弃在旁,人也从桌案前提步向着门外走去。 庭院中的花儿已经落了大半,树叶在凉凉的秋风之中飒飒作响,不多时就被吹散落地,只余下干枯的树枝在迎着风涤荡,满园的秋风萧瑟,细细看去尚有一丝绿意的唯有近日才上的雏凤金菊。 第114章:不吉 世间的草木会随着秋风而败落,也会有那么一些不被秋风所折,反倒被秋风越吹越繁茂,例如这秋菊,徐珞相信人心也是如此。 人若是起了贪念,一日不得便会终日如百爪挠心坐卧难安,她相信,即便老夫人不给刘姨娘这个机会,刘姨娘自己也会寻这么一个机会,因为从她迈出的第一步开始,内心中的收支就已经不平衡了,她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终却毫无所得,她怎么肯? 因为贪欲而断送了富贵、前程甚至是生命的人徐珞在前世见得多了,刘姨娘虽然没有他们那般够贪,私心里也是会想得到些恩惠的,而徐珞只需要静候着便是。 此番刘姨娘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整个人仿佛脱了魂儿一般毫无生气,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连三日,湘林馆的人心中都犯了嘀咕,说刘姨娘整天魂不守舍的,怕是从地府里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更有甚者说刘姨娘压根就没回来,大家留下的许是个空壳子。 这样恫吓人心的说辞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刘姨娘魂不附体的事了,一时间没有人敢再靠近湘林馆。 刘姨娘苏醒那日,两位夫人和姨娘们也曾去探望了一趟,却不想被湘林馆的丫头回禀刘姨娘又昏睡过去了,她们连门也没进得,正巧遇上诊完脉出来的刘大夫,她们便向刘大夫问了几句话。 听得刘大夫说人已无大碍,只是脉象虚浮须得静养,来探病的几位听了这话便也作罢,虽没见到刘姨娘本人,可她们人已经到了这湘林馆,左右是圆了面子上的事,老夫人那处也算是交代得过去。 近日听到这些传闻,越发庆幸当日没有进门,若是进去见了刘姨娘,保不齐要被她给勾了魂去。几个胆子小的下人,更是偷偷出府向街上卖符纸的羊胡子老道买了些辟邪的东西,挂在自己的院角出,藏在枕头里,有的怀里还偷偷揣了黄裱纸。 就连徐珞的院子里也未曾幸免。 “你把这东西拿给我做什么?”徐珞拿着手中的桃枝左瞧瞧又看看,四五个岔子旁逸斜出,上面还挂着些干了八成的叶子,细密的脉络中上挂着些许灰尘。 徐珞伸出手指弹了弹那片叶子,整个树枝都跟着颤了起来,干枯的叶子发出清脆的沙沙声,看得书玉心头一紧:“小姐,可别把这叶子弹下来。” “一片叶子而已,你紧张什么?” “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叶子,这是能驱灾辟邪的,您可仔细了。” 徐珞随手将那桃木枝放在八仙桌上,笑道:“你家小姐我一身正阳之气,还会怕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是是是,我家小姐是巾帼,自然不会怵怕那些脏东西,就怕那些脏东西不长眼跑到小姐这边来污了您的眼,所以这个东西还是暂且先放在这吧。” 说着书玉就要找个净瓶将那桃枝插进去,徐珞原本只当她是说玩笑话,待看到她如此坚持,心中不禁产生了几分犹疑,虽说古代的人向来封建,大多把一些反常之事归结为鬼神怪力,但这种事也都是悄悄摸摸私底下做的,如今却已然不加掩饰了,这倒才是反常。 “书玉,近日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怎么好端端的竟想起折桃枝来了?” 被徐珞这样一问书玉顿时啊了一声,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紧张,像是绷着的弦突然间断了,结结巴巴地回道:“没什么的小姐。” 明明听见了却故意装作没听到一般,稍作停歇再做回答,正是书玉紧张时才有的反应,徐珞怎会看不出她在掩饰,“都已经闹到我这屋子里来了,怕是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你若是不说,我大可以去问外头的人。” 徐珞抿了一口茶,缓缓将茶盏放在桌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书玉的身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分明再平静不过,书玉却觉得那两道光犹如柱子一般要将自己看穿。 书玉嘴上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讲,虽说桃木枝这种辟邪用的东西每个房里都会有,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但出了这些闲言碎语之后刘嬷嬷便吩咐下来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叫主子们瞧见,免得上了心。 所以并不是书玉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可眼下便是书玉自己不说,小姐也会从别人口中知道,“是…是刘姨娘。” 刘姨娘?又是她?徐珞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由得将眉头轻轻皱起,脑中转着什么,良久,静默许久的徐珞嘴角倏尔上翘,像是冬日里的寒冬乍现一股暖流,化开层层冰面。 被丢在桌子上桃枝再次被她捡起,“刘姨娘这一个接一个的法子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如此冷清的听风轩尚且如此,想来老夫人那人多嘴杂的康慧院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第二天去给老夫人请安,一众人才踏进康慧院的院门,就见守在外头的几个丫头头低得像是田间低头上的麦穗压弯了腰,险些就要迈进胸口去了,屋子里传出细微的哭声,因离着远听不太清楚,只有几声间断的呜咽声。 大伙站在门口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住了脚,却从对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三夫人索性直接拉了一个熟悉的丫头问道:“玉香,里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哭哭啼啼的?” 被唤做玉香的丫头见三夫人问她话,便急忙忙转过身来福了一福:“回三夫人,今天老夫人晨起去佛堂念了会儿经,回来得比寻常早了些,正巧听见外间侍候的小丫头绿俏在跟人说些不吉利的话,老夫人听了怒不可遏,命绿俏说出这些话是打哪儿听来的,绿俏支支吾吾只说是听来的,眼下正在屋里细细盘问呢。” 听到这,来请安的几个人心中便也明白绿俏是怎么回事了,若说是不吉利的话,放眼望去,整个镇国公府还能有什么比那位更不吉利的了? 第115章:蛊惑 几个人互相瞧了瞧,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面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三夫人抬手屏退了玉香,对二夫人说道:“二嫂,咱们进去吧。” 汪琼露点了点头,徐珞忽觉得手上有些许疼痛,她抬眼瞧了瞧牵着自己的母亲,一张略施粉黛的容颜下露着得体大方的微笑,圆杏一般的眸子如碧波潭中的清水散发着平静的气息,只是那抹原本上翘的嘴角旁此时被堆砌得像是缺了一角,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只是徐珞对这抹笑是最为了解的。 从前父亲受了伤,母亲总是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责骂,骂着骂着脸上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行一行淌下来,父亲见母亲哭了便只得拦下她为自己包扎的手,一面为她擦泪一面保证自己往后训练时万分小心,决不让自己再受伤,保证完之后还总要讲两个笑话哄母亲开心。 母亲何尝不知道父亲的用心,她心中再是心疼委屈也抵不过他心中的壮志豪情,可她还是气,气着气着却又被父亲逗笑了,第二日父亲出了门,母亲便会吩咐下人们再去买些好的创伤药、止血膏、纱布等等,回来时又一一清点放进药箱里。 每次清点药箱时,徐珞总会看见母亲嘴角微微上翘,分明是在笑,唇畔的笑意却又像是缺了一角,收拾完后她总是要盯着药箱许久,良久才在叹息中将它收起来。 那般无奈与此时看起来别无二致,徐珞瞧着自己的母亲,心中不免疼惜,母亲自从嫁到镇国公府就没看过几次祖母给她好脸色,从前是因家世门第不愿,好容易她怀了身孕,本可以母凭子贵了,却又因着徐庆之为她反对迎娶公主而令全家命悬一线,祖母更不会对她和颜悦色。 仔细想来,比起这一府中的祥瑞和睦,怕是祖母怒目圆睁的脸更让母亲印象深刻吧,从前便不知如何应对老夫人的盛怒,如今时隔七八年她更是不知所措,也难怪此时她面色紧张,心中徒然伤感,露出万般无奈。 徐珞心中叹息,一双稚嫩的手却反握住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扬起一张面若桃花的容颜挽起唇畔的浅笑,轻轻唤了一声“母亲”,汪氏听到女儿唤自己便低下头去,又见到她一派轻松的笑颜,恍然间觉得女儿这是在安慰自己,可是看了看眼前自己这个女儿,又觉得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幻觉,她才不过七岁,怎会懂得她心中的不安。 汪氏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越发轻松明朗。是了,老夫人从前再不喜欢自己也只是从前了,现在哪怕是不看着孩子的面,也要顾忌她如今镇国公夫人的面子,到底是要给她留些颜面的。 想到这汪氏不由觉得自己好笑,从前许是担心怕了,才会到如今都仍是介怀。 丫鬟打帘,汪氏李氏便带头走了进去,一跨进厅门便瞧见老夫人端坐在花厅正首,松翠锦带护额上一颗红宝珠熠熠闪耀,像是在宣布着它的无上权威,老夫人花甲容颜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更是显得庄严肃穆,一双矍铄的眼睛紧紧扣在地上跪着的那人身上。 即便汪氏进门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踏进这满室的低压时心中还是不由一紧,生怕这股子寒流将自己卷住包裹。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一行人纷纷屈膝行了礼,直到礼闭也不敢将头抬起,老夫人不发话,大家伙儿就这样静默着半跪着,久到徐珞的膝盖有些微微酸痛,才听见老夫人沉着嗓子“嗯”了一声。 没说“起来吧”,也没说“跪着”的话,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汪琼露和徐珞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让起还是不让起? 李氏一行人倒不拘着,老夫人有意无意的“嗯”了一声后,她们便都渐渐直起了身,徐珞头不敢动,眼角的余光却是瞄着四周,见大伙都起来了,她便也直起了身子,汪氏许是听见周围的动静也不再跪着了。 不怪她们不知该不该起,徐珞打量着这满屋子的人,除了她们母女二人,其他人都是这府里的老人,断的说跟老夫人处了也有六七年了,老夫人就是个水做的性子,她们也应当早就摸清了潭底了,所以老夫人“嗯”了一声,她们便知老夫人是免了她们跪着。 三夫人惯是个嘴直的,见绿俏跪在地上仍不住地抽抽搭搭,话顿时就到了嘴边:“你这丫头,老夫人今早才礼完了佛静了心,你怎的就这么不长眼冲撞了去,坏了老夫人的一天的心情?真是该罚!” “哼,不长眼的不是她,倒是我这个老太婆,竟不知咱们府里请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说罢老夫人一张肃穆的脸更是拉沉了三分。 众人被老夫人一句话唬得更加不知如何开口,三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好歹她是这些人当中跟老夫人走的最近,见老夫人说出这样的气话,面上也只是尴尬了片刻,旋即又露出那副嬉笑的颜色:“母亲这是说什么话?”嗔怪的话音一转,扭头对着跪在地上的绿俏喝到:“你这死丫头,给了你泼天的胆子不成敢把老夫人气成这个样子!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二十个板子!” 二十个板子!绿俏一听顿时面露惊恐,她即便命保住了,这条腿也是要废了!一双拄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打颤,连忙磕头认错,“三夫人饶命啊,奴婢也是受了人的蛊惑,奴婢再也不敢了!” 蛊惑?众人听了绿俏这话心中越发生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主使不成? 老夫人见三夫人要处置绿俏,目光一斜,冷冷瞪了李氏一眼,“你如今倒来做我这康慧院的主了,我还没说发落了她,你急着处置她做什么?”徐老夫人嘴上骂着她,可话里却丝毫没有责备李氏僭越的意思,反而有一丝骄纵的意味在里头,就在众人都抬眼瞧着三夫人会作何反应的时候,就听老夫人继续说道:“她既说是受了人的蛊惑,等她说完那人是谁,再做处置也不迟。” 第116章:越矩 三夫人面上仍是挂着方才的神情,笑着回道:“是是是,母亲骂的是,是儿媳多嘴了,绿俏还不把你那背后蛊惑人心的罪魁祸首交代出来。” 上来拉扯绿俏的人也都住了手,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一旁。厅堂上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人此时皆将目光落在了绿俏的身上。 只见绿俏浑身上下抖得如筛糠一般,嘴巴长着却像是发不出声来似的,结结巴巴地“我…我…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众人看着她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么半天她说的最顺溜的话怕也就是那句求饶的话。 也有些不以为意的,端着茶盏细细品着,投来一副看好戏的眼神,一个在外间伺候的粗使丫头,被问了两句话就吓成这样,便是背后有主使,她也是个扛不住的,吞吞吐吐装什么忠心,难不成还等着会有谁来救她不成?早些说了早些解脱,免得等一会儿惹怒了老夫人,先赏她几板子再来收拾。 “你还是不说吗?”见绿俏依旧垂着头,却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徐老夫人果然是有些耐不住了,在众人进来之前,她才盘问过绿俏都知道哪些话,绿俏答的不多却也不至于句不成章,现下倒是一个字也不说了,绿俏的变化不由让老夫人心中一沉,她凝着冷眸上下打量了屋内的人一圈,哼说道“你这般反复,难不成那作乱的人就在屋子中不成?你不会还妄图那人会为你求情吧?” “老夫人,绿俏不敢!”忙说这绿俏又紧跟着扣了几个头。 “你既然不敢为何又吞吐不言?”老夫人“啪”地一声将手甩在槐香枣漆桌上,桌面上的茶壶杯盏都跟着老夫人的动作一颤,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屋子里的气氛更是冷了三分,“来人,给我掌嘴!” 话音刚落,方才那前来拉扯的一人便立身到了绿俏面前,绿俏抬眼瞧着那人,仿佛瞧见了九天之外的阎罗鬼煞,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来不及开口求饶耳边便传来清脆的一响,紧接着是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抬起的手还未触及到那火辣上,另一边脸又是一阵疼,绿俏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巴掌便如骤雨一般降了下来。 “老夫人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你别不知好歹!快说!到底是谁支使你在背后传那那等子话?”三夫人面色凛然,俨然一副审判者的姿态。 绿俏挨了十个耳光之后,又垂头扣在地上哭道:“老夫人,绿俏没有…没有被人指使,这些话都是听院子里的人说的,大家伙都这么传,奴婢也就信了,此事绿俏也并非有心,还望老夫人明察。” 三夫人冷哼一声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别人信口传的瞎话你也信?当真是个谣言惑乱之人!活该拖出去打死!” 绿俏方才挨了巴掌,眼下已经肿了起来,说话时犹如含着萝卜,加之紧张声音越发颤抖,“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女婢…”三夫人的话叫那丫头越发慌张,她本就是个胆小的,虽说在外间伺候了半年已久,但却从未在这么多主子面前开过口,更何况是攸关自己性命的事,一想到这绿俏越发慌张,原本一张微黄的脸色现下竟失了原本的颜色,越发地惨白,所有的话都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你祸乱谣言的行径已然认错,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人,拖出去…” “三婶,”李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扭头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二小姐徐嘉珞,只听她继续说道:“这丫头惹下口头祸患自然是逃不过,不过我瞧着这个丫头似乎还有话要说,三婶纵是再急也该容她把话说完再处置才是。” 徐珞此话一处,这屋子里的人探向三夫人的神色就不同了,对啊,这分明是老夫人要处置的人,怎么三夫人竟比老夫人还要急似的,也不等人把话说完,难不成这背后主使之人是… 三夫人被徐珞这样一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瘪了瘪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堂堂的三夫人,怎么能跟个孩子计较呢? 下一秒却瞧见大伙都在盯着她,目光颇为不善,一个个的眼神好似在说她是那指使似的,指使? 她方才在人前显了与老夫人的亲近,得了老夫人的心头好,正是高兴时,却不想一时没留神自己又有些越矩了,一想到徐珞方才说的那些话,确有引着人往那方面想的意思,难怪屋子里的人都这样看着她,敢情是这个小丫头从中作梗,一时间恨得牙痒痒,顾忌到老妇人在场,她又须得洗脱这无妄之灾,只好笑着说道:“珞儿瞧你这话说的,三婶哪里是急着处理这个丫头?是想早早把这丫头赶出去,好让你祖母宽心,这一急倒是有些失礼了。” 说罢李氏转过身来又对着老夫人盈盈一福:“母亲不会怪兰儿吧?”兰儿是李氏的闺名,往常老夫人对李氏总是以兰儿相称,也是除了沈氏唯一一个被老夫人唤作闺名的人,也难怪方才进门时老夫人发怒也只有李氏敢上前询问劝阻。 “你惯是个心直口快的没得规矩,少不得要叫后辈们瞧你的笑话,看看你来日还这般嚣张不。” 李氏见老夫人并未发怒,半跪着的身子也直了起来,满脸堆着笑又站到了老夫人的跟前,不料还未走到跟前,就见老夫人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回你的位子上坐着去,老在我跟前晃什么晃?” 若是换做旁人被老夫人训斥着离她远些,面上早就挂不住了,而李氏却仍是面不改色,转身就朝着自己的位子过去,口中还应着:“是是是。” 汪氏和徐珞二人瞧着皆有些不敢置信,这俩仍的做派倒不像是婆媳关系,而是像母女两个,一个似骂实疼,一个虽嬉却恭,嘴上说着嫌恶的话,可话里确是实打实的欢喜,倒真真是古怪。 第116章:怪异 “古怪?这有什么古怪的,都见怪不怪的了。”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徐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头转向身后,果然看见一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个头略微比她矮了半指,人却是熠熠光彩,这么帅的帅哥她还是第一次见,人也不由地痴住了,竟然忘了思考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少年一副你自己把话说出来的,这么看着我干嘛的神色对视了回去,大概过了两秒钟她忽然觉得这个姐姐莫不是傻掉了?怎么这样痴痴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清了清嗓子,将视线转到一旁,眼角的余光却仍是落在方才那人身上,约莫过了一会儿少年才复又转过头去,可没想到那人仍是在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有些赧然道:“姐姐你别是个痴儿吧?” “你才白痴!”小小的人儿长得这般精致,说出的话却不中听,开口就骂人是白痴,将来必定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那小儿被徐珞骂了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了徐珞一眼,嘴角噙着的笑意看起来是那般天真无害,只是徐珞却觉得他笑里藏刀,果然听见他开口说道:“姐姐不仅论起道理来掷地铿锵,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当真是发扬了咱们镇国公府的门楣。” 镇国公府的荣耀无外乎就是代代忠诚,徐家自祖父算起,两辈皆为大西的护国大将,即便是身不在武,文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此时对方说她身上的是镇国公府的门楣,明着说她是女中巾帼,实则是在说她草莽粗鄙。 徐珞惯是被人夸着长大的,论容貌,放眼在同龄之中她自认也不差,论才学她多少也都知道些,论武就更不用说了,虽说在前世今生都暴力惯了,但作为女人的优雅她还是很自持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拜倒在自己的血色裙下丧了命,这小子居然指桑骂槐般说她粗鄙? 士可忍,她不能忍! “你这小子嘴上功夫倒是不错,看你脸色如此嫩滑,一双水葱一般的小手比女孩子的都要软上三分,难不成是个绣花枕头?” “是也不是,我年纪还小,提不得剑拉不得弓,倒是这文字上的功夫可以向姐姐请教请教,父亲那些之乎者也太过深奥,还是姐姐的好懂些。” 闻言徐珞看着对方的一双眸子先是染了几分愠怒,想了想自己跟个屁大的孩子计较这些做什么,便不再说话,眼眸向上翻了翻,留了一双白眼。 那孩子见徐珞不再理他,也觉得有些无趣,“从前最是大伯母讨祖母欢心,尔后便是母亲,所以姐姐纵使你给母亲扣上这顶霍乱墙院的帽子,祖母也是不会信的。” 徐珞面露诧异,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等等,他方才说“母亲”?徐珞原本转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一双波澜的眸子落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她记得李氏只有两个女儿的啊? 眼下怎么会多了一个人唤李氏母亲?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看看这个精雕玉琢的小儿,又将目光落在身侧的姨娘马氏脸庞上,同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眨动之间泛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像是一根根羽毛撩拨在心上。 是了,马氏的儿子自然要唤李氏母亲,那这个孩子想来就是一直被养在观里的四少爷徐业泽了。 上次大伯母的丧事她因伤着脚,便免了去灵堂守着,听说是家里外出的孩子回来了,只是家中忙乱,她又少的在外走动,所以也不曾瞧见,倒是也没听书玉在耳边念叨,今日他站在跟前才得一见。 只是他既然是三房的孩子,为何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徐珞不解地朝他看过去,见那孩子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倒叫徐珞觉得他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在其中。 “你…”才刚一张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悄声唤了一声“业泽!”声音里带着三分焦急,三分拘谨,甚至还有几分呵斥。 徐珞闻言循着那道声音看过去,果然见到马氏一脸焦急,而身边的小儿在听到这一声唤后也缓缓提了步子从她身后离去,徐珞未说出口的话便生生卡在喉咙里。 在镇国公府已经住了将近三个月,虽说也算得太平却也发生过不少事情,原本她以为自己对徐家的了解已经足够多,可眼下来看,似乎她所了解的一切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 这里的都很规矩,却又不那么规矩,大家的关系看起来很和谐,却也不那么和谐,看似软弱的刘姨娘、外强中干的三夫人、心思深沉的马氏、再加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四少爷,徐珞总觉得这一切都显得太过怪异,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好似一张巨大的网将人深深地陷了进去,看不出哪里才是破口生机,透着丝丝的诡异。 徐珞再次将目光落在花厅之上,从左起首位的徐老夫人再到身侧不远处的马姨娘,一圈环顾下来,最终将视线又落在了厅上跪着的那人身上,那个抽抽搭搭的人,那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是那个并无罪过的人,此时却好像成了那丝网上最关键的一条线。 方才被徐业泽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思绪,神思几经波折,现下徐珞对这个丫头的说辞倒更加感兴趣。 绿俏挨了巴掌的小脸此时已经通红,隐约还能看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掌印,她不敢捂着脸,生怕主子误会自己觉得委屈,便是疼了也只能忍着,说话倒是镇静了些,不再似方才那般支支吾吾。 “奴婢真的没有受任何的人指使,只是听到院子里的姐姐们都说刘姨娘那处闹鬼,大家伙儿都私下偷偷藏了黄裱纸,还有…还有些辟邪的东西随身揣着,”说道辟邪二字时绿俏的后背不禁冷颤了一下,哆哆嗦嗦地继续说道:“奴婢听了害怕便多嘴问了两句。”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才这般害怕?”三夫人又是一道冷喝。 绿俏被三夫人吼了一嗓子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起了眸子,将头摇得像只拨浪鼓:“不是的!奴婢没有,奴婢怕…怕…怕是因为奴婢的弟弟也是着了魔才没的,家里请了两次法师也赶走,奴婢是真的…” 怕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正厅上的桌木“啪”地一声作响,紧着暴风雨袭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第117章:请罪 绿俏的话几乎是犹如炮珠一般吐了出来,没想到却被人当庭暴怒喝止,她原本已经充满畏惧的双眼此时愈加惊恐,整个人痴愣了一般瞧着老夫人,她说的是实话啊! “老夫人,绿俏说的都是实话,绿俏真的没有霍乱人心,刘姨娘与奴婢的弟弟真的是…” 不等绿俏说完,老夫人的脸色已然大变,勃然大怒呵斥道:“还说你没有霍乱人心!我堂堂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正气凛然,你却口口声声说这里有妖魔作乱,别说这世上没有这些魑魅魍魉,便是有,我镇国公府的热血容不下这些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哪里还容得他们作乱,依我看这个作乱的妖魔就是你!” 绿俏越发紧张,一张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跪在地上浑身噗簌簌得发抖,直到老夫人痛恨道:“来人,把这个丫头给我拖出去杖责二十,然后打发到人事场上去。” “人事场?” 书玉见徐珞皱起了眉头,便悄然凑到她耳边说道:“便是贩卖丫头仆从的市场,但凡是大院儿里的人家短了人手,或是贴布告招募,或是到人事场上去买,到那里的丫头下人大多是因为家徒四壁跟贩子签了死契的,经他们管教出来再送往各个府里,来时都是高价进来的,只是再出了院门儿回到那个地方可就大不相同了。” 有何不同?徐珞一脸不解的瞧着书玉,从前在襄平城她也算是走遍了每个角落,却也不曾听说过人事场这等地方,也不知这里还有这些弯弯绕。 “进去时是花了功夫教的,自然是选好的送,价钱也高,只是再出来的却是因犯了事或手脚不利落被赶了出来的,别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再选这些不中用的人,况且但凡是买得起丫鬟的大家院儿都是要些脸面的,怎么好再用别人用的不用的丫头,所以一般再回到那个地方的丫头,都不会再有什么好去处,自然她们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原来是这么回事,徐珞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些做法其实倒也可以理解,放在现代买东西不也正是这个理儿吗。 只是那个倒霉的东西就不好说了,徐珞眼瞧着绿俏被那两个人生生拖了出去,一张红肿的脸恰如秋日里的山里红,映满了山头,一双蓄满水的眼睛都似乎写满的委屈,口中仍是呜呜咽咽地求饶,只是再没有一个人愿意听。 不多时院子外头便架起了刑凳,屋里的人听了外头一阵摸摸索索的声音后便传来的沉闷的肉响,木板子一下下打在肉上,伴随着丫头的哭喊声,听得人好不揪心。几个贴身侍奉的大丫鬟纷纷将手覆在自己的小主子耳朵上,生怕这惊喊声会吓到他们。 刘嬷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被徐珞轻巧地躲了开来,她不需要捂住耳朵,听见什么便是什么,看到什么便就是什么。 徐珞神色淡然地看了外面一眼,正巧瞥见几片被秋风卷下的落叶,飘飘荡荡地落向地面,手中端着的茶盏不由也渐渐放了下来,比起前世自己受得刑罚挨板子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往后若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胡乱造谣的声音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你们”说着徐老夫人环顾了屋子里的人一圈继续说道:“都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好了,若是再有犯着,我便替你们做了主,割了他们的舌头。” 老夫人沉着嗓音冷冷喝道,整个屋子的气氛顿时低至零点,大伙纷纷起身拜领:“是!” 一气呵成的动作丝毫不得含糊,老夫人瞧了好一会儿才宽了心似的长舒一口气,声音却仍是冷的说道:“都坐吧。” 众人这才落回了坐,待大伙儿都坐下后,再抬首间才发现厅上还有一个人儿半屈膝跪着。 老夫人一双韬晦的眸光微微一蹙,心神沉稳道:“珞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既没说起,也没说不起,看来老夫人心中仍是有所不悦,汪氏瞧着心头一紧,原本平淡的一张容颜此时藏了几分焦急,似要将脸皱成一团,她这个女儿惯是个鬼灵精怪的,总是在些要紧的时刻说些骇人的话,眼下她这是又要做些什么? “珞儿是来向祖母请罪的。”说完便将两条腿跪了下来,以头抢地。 她这一跪把汪氏吓得不轻,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绿俏丫头背后蛊惑之人是珞儿不成? 花厅内,马氏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姑娘,她这是要认下这桩罪名? 想比其他人的紧张,三夫人李氏和四小姐徐嘉珊的脸色倒没那么紧张,反而是嘴角噙着笑,像是等着看戏一般自在。 若说屋内谁的脸色最为难看,便也就是坐在首位的徐老夫人了,她方才下令处置了那个背后生事的绿俏,一番疾言厉色之后便有人来请罪,难不成这造谣生事的人竟是眼前这个丫头? 徐老夫人的嘴角越发内敛严肃,一双眸子微微眯起转动着棕色的瞳仁落在右手下垂的汪氏身上,只见她一脸紧张的神色,徐老夫人心中的猜想越发明朗了起来。 哼!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一对母女!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康慧院来了,是当她老了不中用了吗? “你有什么罪可认?”话语里带着几分肃穆,听得满室皆寂,徐老夫人是在问跪着的徐珞,可话音却似乎是朝着汪氏的方向,不由让人多想了几分。 “其实孙女原本是想代母亲请罪,”此话一出,汪氏的后脊顿时冷汗直淌,她…做了什么错事?自己怎么不知? 她深知自己不受老夫人所喜,所以自从进了镇国公府,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生怕犯了错被人抓住把柄,讨人嫌恶了去,眼下自己的女儿却说要代自己请罪!这叫她顿时乱了心神,一面慌张地看看女儿,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一面又急着向老夫人解释自己,可却又无从开口。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第118章:是你 “可是后来想了想,这罪确实怪不到母亲头上,况且我常听教书的先生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谁的错便要由谁去认,咱们镇国公府是世代名将,做的皆是光明磊落之事,所以孙女更是不能将这罪责推脱给别人。” 呵!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说起话来条条理理既言明了自己有错,又呈现出一派敢作敢当的磊落姿态,圆滑到让人无可挑剔,三夫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中却凉薄道:看你能刷出什么花招! 徐珞话音才落众人便向老夫人投去了窥探的目光,见老夫人一张脸冷如寒冰一般,纷纷暗道这下完了,老夫人向来严厉,心情好的时候大伙尚且小心伺候着,若是遇上心情不佳的时候更是要躲着走,谁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个二小姐居然在老夫人盛怒之下认错,那不就是扬了旗子说绿俏那些胡言乱语都是她唆使的吗? 老夫人岂能饶她? 看着那小小的人儿跪在地上,屋内的丫鬟们只剩得摇头叹息,汪氏自然是心焦,坐在椅子上的一双脚都不知如何落地,眼睛落在徐珞身上,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还进去瞧瞧她到底想说什么,马姨娘和四少爷倒是越发好奇徐珞会说出个什么名堂。 徐珞自然也知道这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不过她面上倒是有几分云淡风轻,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在老夫人的怒喝声出来之前,她缓缓开口道:“孙女请罪是为绿俏一事。” 短短几个字,却引得满室寂静,谁都不敢再出声,屏住呼吸将目光落向了老夫人,前一刻老夫人才说绿俏之事该当严处,眼下她却触了那该当避讳的逆鳞。 老夫人并没有如大家预想的那般狂风大怒,反而越发端坐在那把梨木椅子上,沉着声音冷冷问道:“果然是你吗?” 果然?看来老夫人也认为是她蛊惑了绿俏,徐珞心中晒然,老夫人会这么想她并不意外,他们进镇国公府时徐老夫人便当庭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尔后又因那个静什么师太引导怀疑他们不祥,在沈氏被传中毒之时,更是直接怀疑到她头上,如此种种,她难道还要对这个并不亲近的老太太报什么期望不成?况且严格说起来他们相识也不过三个月,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的信任。 一个果然便定了她的罪,徐珞知道自己现在在满室的人看来已成了一个罪人,但她却并急着解释,继续说道:“绿俏的事的确跟我有脱不开的关系,祖母睿智,珞儿便是想逃也逃不开的,与其日后被祖母嫌恶,倒不如珞儿自己认了。” 老夫人还未开口便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抢了过去:“你若是怕祖母嫌恶,就不该做那等子事,如今倒过来假装清高,想让人觉得你磊落就该将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做这等搅乱人心的事,害得祖母平白生这一顿气。” “珊儿!”三夫人见自己的女儿在老夫人跟前失了仪态,却并不急着阻拦,反而等她说完才出口喝止。 一个丫头心直口快个性坦率,而另一个却实在是令人失望,居然有在背后使坏,孰好孰坏,老夫人一对比便知,若是徐珞那样粗鄙的乡野丫头都能坐稳了嫡小姐的位子,传出去可不真是要打了镇国公府的脸面。 听完徐嘉珊的话徐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若是有珊儿性子的一半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母亲,珞儿不会的…她…”汪氏见失态越发严重,心中像是挂着千斤巨石一半七上八下的,索性急得跪到为女儿求情。 “你闭嘴!这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汪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夫人硬生生截断,立马惊得住了口,老夫人将头转向徐珞道:“我倒要听听你究竟是为何?” “回祖母,康慧院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谁都不想的,珞儿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来扰到祖母修养身心,只是这事既然发生了便是咱们后院管事不利。” 徐珞顿了下来将目光落在汪氏身上,再开口时声音里竟带着些许的软糯,似是在委屈:“祖母宅心仁厚,为了母亲能尽快适应镇国公府的日子,承蒙祖母信任将掌家之权交给了母亲,母亲作为后院大小一应事务的管理者,却没有将此事处理好,想来少不得要被人质疑,只此一次也就罢了,可就怕人心不稳,将来这话传到祖母耳朵里,祖母若是信了那些话认为母亲办事不利,必定也会跟着烦忧,珞儿不忍祖母烦忧,也不忍母亲无辜受累是以才向祖母请罪。” 听到这话,屋子里侍奉的人才长舒一口气,敢情二小姐请罪是为这事,她们还以为是…原来是一场误会,想到这心中顿时松快了许多。 马氏的神色复又是从前那副恬淡的模样,似乎对这件事也不再上心了,倒是三夫人知道徐珞所认的罪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不免有些悻悻,冷着脸哼了一声,漂亮话谁还不会说了,只是徐珞这话把自己择清楚了,却给母亲挖了个大坑,也真是个蠢的! 徐珞一会儿是夸赞,一会儿是奉承,一会儿又是处处着想,谁不愿意听好话呢,依着她的经验,这种把戏人人都喜欢,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如此。 连哄带骗的一番说辞下来,老夫人的脸色早已然缓和,仔细瞧瞧那张脸上似乎还有一丝尴尬与悔愧,看来老夫人虽上了年纪,但也不糊涂,还知道为自己方才冤枉了人而不好意思。 “既是为这件事,那你为何不早说?”老夫人的口吻不似方才那般强硬,软软问了这样一句。 “是孙女糊涂了,急着忙着认错,倒忘了跟祖母把话说明白。” 经徐珞这样一提,老夫人反而重新打量了汪氏一眼,没有她这番话,她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要找汪氏问责,只是方才冤了徐珞,又对着汪氏发了一通脾气,现下责怪的话一时也不好开口了。 第119章:贪玩 “这件事若是说问责也该是你母亲来请罪。”言下之意是你在这里不正是多此一举嘛,老夫人话里听着不像是生气的,只是少不了一丝的埋怨,怨眼前这个丫头引得自己失了态。 “这正是珞儿想请罪的缘由,”徐珞低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了下来,半掩住她略显慌张的神情,低低开口道:“母亲身体一直都弱,我听侍奉的刘嬷嬷说母亲是因为生产我和哥哥才耗尽了心力,又因在襄平城时地处偏远,缺衣少食不得人照顾才一直没有养好,落下了病根。” 说着她的声音轻轻颤抖了起来,脊背弯弯的低垂,不由让人想到她那双忽闪的睫毛,此时沾上了泪水吗? “前几日我见母亲一直在理账目,常常在灯下翻阅,担心她会累坏身体,给祖母添烦忧,便想了法子拖着母亲陪我玩,这才耽误了母亲跟着柳管家料理家务,原本就是想着让母亲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珞儿虽是出于好心,却办了坏事,是以来向祖母请罚的。” 汪氏闻言心中滑过一丝暖流,伴着一股酸楚之味,想不到这孩子竟是这样细心,而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还以为她这样缠着自己不过是贪玩,不想跟着嬷嬷学规矩,原来竟是为了自己。 转念一想,她却被徐珞的这一举动惊出了汗,方才进屋之时她想到的与这屋内之人想到的问题并无二致,盘问这丫头背后有无人唆使,怎样处置这丫头,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立场。 她是镇国公府的夫人,是一府的掌家之主,眼下府里出了乱子当是她这个主子御下不严,若这是在襄平城的刘府,自己处置了也就罢了,可这是在镇国公府,上有老夫人,下有妯娌子女,所有的事情不能全是自己说了就算了,对上对下都须得有个交代,而她竟忘了这本不该忽略的规矩。 此时汪氏心中万分庆幸女儿方才的这个举动,若她今日没有这番举动,保不齐会成为她来日的把柄,让人诟病。 汪氏的头忙低了下去,正待开口耳边便传来老夫人的声音:“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你自己贪玩才耽误了你母亲,现下又拿你母亲做挡箭牌,你倒是会找借口。” “祖母英明,孙女儿是贪玩了些,但却是真心为母亲和祖母着想才这样做的。” 徐珞言辞恳切,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别有意味了,那抹身着盈黄色衫子的女孩就是其中之一,“花言巧语,自己贪玩还找这么多名堂。” “母亲,这件事情怪不得珞儿,是我近日来有些懒惰了,原以为不过是些许口头上的小事,下人们说过了也就过了,没想到才两日就闹到了母亲这里来,还惹下了这般祸事,是儿媳治下不严,还望母亲宽恕珞儿,她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我…” 汪氏越说越发有些急了,她生怕自己解释不清会累得女儿受罚,从前在襄平城,边关人性情豪爽,不拘男儿奔放,女儿家精练骑射,抛头露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珞儿顽皮起来闯了祸众人也都觉得习以为常,可在京都便不是这般光景了,大家小姐的名声等同于她的命。 珞儿是在边陲长大,于他们来说是荒野之地,那种条件下养出的孩子自然性情秉性都注定带着乡土的气息,与她们这些娇生惯养在京都的大家小姐自是不同的。本就被人瞧不起,她哪里还敢让女儿在人前出错,若是坏了名声,她当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将来又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一想到这些汪氏越发不安,她曾经因身份教养被嫌恶,受尽了白眼,那种站在世人对面的无力感,她不想再重演在女儿身上。 “好了,你们母女两个互相为对方求饶请罚,我若是再罚你们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罢了,这件事情我便不与你们追究了,只是琼露,咱们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像你口中芝麻丁大点的事都能掀起今日的这番浪来,难保以后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闹出来,我们镇国公府虽不是世代簪缨之家,但好歹也是两朝功勋,庆之、庆义在外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不需抛头露面,但定要把家维护好了,这种事断不能发生第二次,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是,母亲,儿媳明白。” “明白便要更加勤勉,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向柳管家请教。” 老夫人又嘱咐了两句,汪氏跪在地上一一应了才被丫头搀扶着起来,众人瞧着老夫人气消了,也心道这件事算是了了,思量间屋子里头越发静默,不知是谁忽的想起了什么什么,总觉得这里安静的有些不对头,待看见门口处站着的人才忽然意识到外头已经没了动静,不由“咦”了一声。 她这一声将众人的视线拉了过来,顺着她看去的方向瞧见了方才拉着绿俏出去的一人,外头这样静,想来他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那小厮见人都瞧着自己,连忙小跑着入了花厅,跪在老夫人下首,“老夫人,外头已经罚完了,您看该怎么处置她?” 他们只负责将人拉出去挨板子,至于扔到人事场的事,因是老夫人房里的人,所以还需得回来报一声,得了首肯才好做打算。 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玉屏见主子不言语,想来便是要如方才吩咐的那般去做了,“照常处置了吧。” 那小厮见是玉屏发的话,一听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镇国公府虽是大家宅院,丫鬟奴才们也多是死契,但按照法度他们的命还是自己的,他们是无权处置的,既说是照常处置那就只有送到人事场的那条路子了。 得了令这事便也好处理了,小厮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话音刚落,跑到门口的小厮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不大的人儿站了出来。 第120章:保住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老夫人蹙了蹙眉,不解地看向她缓缓开口道:“珞儿?”带着疑问。 “祖母方才才说的断不能让这样的事传出去,免得被人笑话了去,现下却就要将这人送出去,那不是咱自己明着把这事传出去了吗。”徐珞唇畔弯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水似的,越看越是澄澈。 徐老夫人眯着眼睛瞧着徐珞,似乎是在思考着方才她说过的话。 “一来她身上有伤,旁人少不得要问她这是怎么弄得,若是说轻了,旁人也不会信她,必得要挖出些真东西来肯收她,二来绿俏既是因这一张口舌才惹下祸事,想来嘴巴也不会太严谨,若是放个这样的人出去,咱们府里有脏东西的那些荒诞话不就被传了出去吗?” 说完她犹自一笑,那般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老夫人未开口,旁人也不屑搭这个茬,为一个犯了错的奴才求情有什么必要呢?从前府里打发出去的人还少吗? 只是看老夫人似乎是有些犹豫的,李氏仔细想了想徐珞的话,其中一二之言也不是听不得,从前的那些下人要么是干事不利的,要么是打翻了东西办砸了事,撞上主子心情不爽利,少不得要被处置了去,但这个嘛却是与别个不同的。 “二小姐放心,下人们进来的时候都是签了契的,在主家做事自然会为主家尽责,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开口,出了这里,还有人事场的人管着,该学的规矩一样都不会少的。” 徐珞抬眼瞧了瞧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那个丫头,敢在主子们都不开口的时候回话,确是个胆子大的,但也不是哪个胆子大的都可以如她一般,若不是有老夫人背后的默许,包天的胆子也是不敢打断主子们说话的。 “玉屏姐姐,她跟咱们家签了契约,应了保密,可若是跟签下一家的主子非要她说呢,那又当如何?况且,这京城大院的,哪家还没点故事,哪个还不想听点乐子?” 玉屏一愣,随即摇头,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她也只在镇国公府一家侍奉过,老夫人看重她已是自己修来的福分,发誓一辈子要在老夫人跟前侍奉,从没有动过侍奉别家的念头,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出卖什么消息。 “谁会去从一个丫头口中打探旁人的隐私,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徐嘉珊恶狠狠地瞪了徐珞一眼,方才祖母险些就要罚她了,却又让她三言两语晃了过去,被她逃过了一劫,自己没见到这个趾高气昂的乡野丫头受罚心中正是有所不快,却见她又来显摆自己,顿时忍不住又嘀咕了两句。 徐珞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反驳他,打发奴才出府这种事在府门里是常有的事,家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徐珞前世是做杀手的,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情报是保命的关键,哪怕是个最不起眼的丫头说的话都不能放过,因为关键的信息有时候会在最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怎么没有,我瞧着那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讲的都是大院儿里的那些事儿,就连小姐哪天穿的什么品类的绣鞋他都能说上来,他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况且还是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么仔细的事?”说着徐珞昂起了鼻子,一脸认真地说道:“小姐们都是惜名的,断不会自己把这些话传出去,想来就只有那些个贴身侍奉的人把这些说给了那先生,四妹妹还说不是吗?” 忽然徐珞话音一转,冥着一双水晶似的眸子,嘟着嘴巴认真思索起来,“我记得上次大家去买金钗的时候,路过茶馆时四妹妹听书听得都入了神,还是在下人催促了四五次之后才想起来回府,是不是有这样一件事?” “你…你…我…我没有!”见被人揭了短儿,徐嘉珊的笑脸顿时羞得通红,她…她当时不过是想知道先生口中的那个将军回去下聘礼了没有,才没有像徐珞说的那般…越想越是焦躁,干脆一个跺脚,指着徐珞的鼻子说道:“你说的那些也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你一个乡野来的丫头,京城里的人事你又懂得几分?你…” “珊儿!”一道苍老的声音横空打断徐嘉珊的话,音量不高但仍是有几分威严隐匿在其中。 徐嘉珊不知道那句话惹了祖母不开心,但祖母声音中的愠怒她是听得分明,只好乖乖闭了嘴,垂下头来做出一副知错的样子。 “好了,”老夫人手一抬对着站在门口等着吩咐的人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人得了吩咐打了帘便出去了,掀开帘子时正瞧见外头刑凳上趴着的绿俏,人已经疼昏过去了,脑袋下方是之前行刑时疼出来的汗,浸湿了散乱的头发,一个粉色的珠钗也歪歪斜斜地在头上挂着,最醒目的就要是那腰部下方的大片鲜红,像是秋日里枫林中的落叶,染红了衣衫。 那小厮瞧着绿俏被打成这样有些不忍,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好在命没丢,饭碗也保住了。 屋内 老夫人抬手示意徐珞坐回去,朝另一个方向问道:“琼露,这个丫头该怎么处置就交给你了。” 汪琼露应了声是,心中暗自叹道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只是…汪氏念头一转,嘴碎的丫头是处置了,也算是杀一儆百了,可这件事情的根本却还是没有解决,管得住人的嘴却管不住人的心,这件事越是压制恐怕越会适得其反,现在下人们也只是嘴上互相倾诉着,拿些黄裱纸图个心安,但老夫人的处置下来后,有关那件事的东西甚至是心思都要收起来了,只会让人心里更惶恐。 汪氏想到这里便有些坐不住了,本想把这些话说与老夫人听,可抬眸瞧着老夫人的样子,这些话却又生生卡在喉咙里,也不知该不该说了。 第121章:过虑 “母亲,您在想什么?”徐珞在汪琼露面前晃着手中小厨房新做的点心,汪氏不知在想什么,她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得到回音,往常母女两个人在一起时,汪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是问今日的规矩学的怎么样,就是问绣的花样如何,再不然就是叮嘱她随时都要有个镇国公府二小姐的姿态,不要再沿袭襄平城那一套。 今日从祖母那回来之后,母亲便是这样,话语不多,眼神总是直愣愣地瞧着外头。 汪氏被徐珞落在胳膊上的那只手摇晃了两下,整个人也跟着左右摆动起来,回过神来的汪氏低头正看见女儿那双不解的眼睛,恍然道:“珞儿,怎么了?” “母亲你都瞧着外头的树枝看了好半天了,到底在想什么?” 被自己女儿说破,汪氏自觉有些尴尬:“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处置那个丫头。” “绿俏?”徐珞抬着头问道,见汪氏点头,她不由觉得好笑:“一个丫头有什么可为难的,既然祖母交给您处置,那您随便打发了就是,哪里用得着为她耗费心神,母亲怕是在想些什么别的事情吧?” 汪氏想要否认,但看见女儿一副已然看破她心思的神情,便一句话也说出来了,她这个女儿自来比寻常人不同,看到的东西总是比同龄人要多,不,或者说是比她还要独到,有时候她甚至会给自己一种超乎寻常的错觉,错意为她是一个超越这个年龄、超凡于现有经历的人。 “她虽不值得麻烦,但这件事的背后还须得仔细处理,你祖母虽罚了人,可谣言却会还在,越是积压便越会在私底下流传,若是纵容这把火越烧越盛,只怕早晚会出什么事。” 汪氏这样说着,心中越发沉闷,她感到血液里有一股暗流在悄悄淌过,丝丝凉凉划过她的脊背,眼前似乎在上演着一场兵荒马乱,让她看不清前方,也抓不住任何方向,但那种混乱之下的紧张越发明显。 她保养得宜的一双手轻轻互相攥起,看得出她在担忧,徐珞抿了抿嘴,似乎是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她目光坚毅,抬起手轻落落地定在汪氏的手背上安抚道,“若是这火真的烧了起来,那便任它烧吧!” 汪氏兀自叹了一口气,女儿到底是年轻,殊不知现在府里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是在她手里管着,哪里出一点纰漏都少不得要被人指摘。 真出了事,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徐珞看母亲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加烦忧,一双本就凝着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这个母亲,唉!徐珞叹了一口气,就像是那种领着白菜价的薪水操着天下人的心的小职员,将来要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可她偏想要提前做好完全之策。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全之策,若真是有,徐珞她肯定早就去抓住这个机会了,否则她又怎会被Joe逼入绝境,谁又会想到她有重生之时,还是重生在一个尚在刚刚落地的女娃身上。 “母亲,便是如你所说,那些话会像时疫一样传起来,你可有法子堵住众人的口?就像祖母那样,捉到一个罚一个?” 汪氏摇头,堵住那些话就只能让那邪神离开,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驱鬼降魔,又如何能做到?况且她心中明知老夫人的法子不是个良方又怎会倒行逆施? “那关于刘姨娘中邪这些鬼话你可知该如何应对才能令它烟消云散?” 汪氏仍是摇头。 徐珞唇畔微微一翘,眼睛里闪着光,像极了狡猾的花面狐狸,“那母亲什么法子都没有,出了事,可不是要伸着头让祖母去罚?” 汪氏闻言,从肺腑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孩子什么都不懂还要往她最为担忧的地方扎上一刀,可不是在给她添堵吗。 “笑笑笑,看到时候母亲如绿俏般被打板子你还笑得出来吗?” 见汪氏不怒反笑,徐珞脸上越发得意,拉着母亲的胳膊又是左摇右晃又是蹭过去撒娇,“母亲,珞儿才不忍心看您挨打呢,当然也不会有人挨打。” “当然不会有人挨打,”只不过是会折了她在老夫人心中的分量,谁会任一个管不住家的女人来操持这么大的家务。 “是啊,珞儿才不会看母亲挨打,不过母亲也不要太过担忧,眼下你这般心急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若是在祖母跟前透露了你的顾虑,说不定祖母会怪你没见世面,杞人忧天罢了,即便真的会发生什么事,那些人也不会是受母亲控制,该发生的迟早是要发生的,谁也不会预料到未发生的事,母亲又有什么错?即便是祖母,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而母亲能做的,该做的也就只有事情发生之后的应对措施不是吗?” 汪氏捏着手里的茶杯,盯着眼前的女儿,她如琼花玉树一般站在那里,嘴角还带着一丝方才谈吐之后的狡黠,见自己盯着她,不仅不闪躲,唇畔的笑容反而愈加深刻。 果然,又是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已经超过了汪氏对那番话该有的情绪。 她其实很想再问一问这个女儿,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徐珞说的不过是最基本的常识,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汪氏无奈的摇摇头,最终只说了句“那就等它发生吧。” 这几天秋风吹得又紧了些,院子里的秋叶比往常又多了许些,在前院当差粗使阿福和阿力几个人每天都要拿着扫帚在这里扫个三四遍。 今天晨起看着这地上的落叶,怕是又要多来几次了。 “天天扫这堆破树叶子,咱们这辈子就跟这树叶挂上了!真是晦气。”说话的是阿福从老家带来的同乡,他进府也有三个月了,每天天不亮就要在这里打扫,早就烦透了,这不一大早就在抱怨起来了。 阿福见老乡又在嘟囔,以为他的懒筋上来了,用手里的扫帚柄朝着他的腰就戳过去了,把正打哈欠的那人戳了一个趔趄,才要还嘴就听见阿福说:“这你还嫌晦气?没让你去湘林馆跟前扫院子去你就知足吧,就这半天明的节骨眼下了露水,你这鸡孢子大的胆儿都得吓破了!” 第122章:胆小 说完阿福几个人顿时哄笑一团,阿福的老乡却缩了缩肩膀讪讪地说道:“那种鬼地方谁愿意去谁去,我才不去呢。” “所以说你李大壮是个鸡孢子胆儿,哈哈哈哈…”说完几个人又是一阵大笑。 李大壮被人说的有些急眼了,顿时把手里的扫帚一扔,两手一甩插进了袖管里,蹲在地上闷声道:“哼!说得跟你们胆子大似的,你们胆子大也没见你们去湘林馆前头当差去!” “嘿…”一旁的阿力见他蹲在地上生闷气,顿时也生了几分打趣的心思,用胳膊夹住扫帚,笑嘻嘻地往李大壮跟前一蹲,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咱们这里除了你,哪个不敢去,胆子小就说嘛,哥哥们也不会笑话你不是?” 阿力话音刚落,李大壮就把头歪了过去直愣愣地瞧着他,鼻子都快翻出白眼了才冷冷哼了一声,还说没笑话自己,这话也亏得他好意思说,“你才没这么好心,再说了,阿力哥的胆子也不比我大到哪儿去,前两日我还瞧见你围着老夫人院里的那个绿俏的丫头问东问西呢!” 阿力的脸色顿时一变,原本黑黝的肤色此时也染上了一丝红晕,恰好掩饰在这半明半暗的黎明之中,好在旁人都顾着笑话大壮,只当他是故意说出来的气话,阿力趁着大伙都在笑的片刻,顿时整理好了情绪,笑着说道:“我不过是看看那个丫头被支使到前院来当差,碰巧遇上她给自己弄药,好心问了问她伤好的怎么样罢了。” “碰巧?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李大壮仍是鼻子眼睛不出好气地冷冷回话。 阿力见他还是这般耍脾气,笑的就更轻松了,“那有什么,不瞒你说,那绿俏也有几分模样,从前侍奉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我一穷二白的哪有什么指望,现在不同了,她如今又到了前院当粗使,我还能不勤快点?” 大壮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对那些胆小的话只字不提,心中越发瞧不起他,“哼,我管你殷勤不殷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天说的啥。” “行了大壮,不过是跟你开玩笑,你还来劲了!跟个娘们儿似的!差不多得了,赶紧干活吧。”见他仍是咬着阿力不放,阿福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这话头是他引起来的,反倒烧到了了别人身上。 “就只准你们欺负我,不准我说实话了吗?”李大壮不服地说道。 “胆子小还不让说了是怎么的?那你说,你听到了什么!”阿福的脾气上来倒也是不顾老乡情面了,大壮既然说阿力跟那绿俏说悄悄话,又含沙射影地说他胆子小,他倒是想听听阿力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胆怯话,好叫这胡搅蛮缠的大壮闭了嘴。 阿力顿时面生怯色,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装作没事人似的说道:“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壮也是开开玩笑,都干活吧,干活吧。” “谁说的玩笑,我就是听到了。” 嘿…阿福心中暗暗骂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人家都给了他台阶下,他反而还不饶人了! “让他说,今儿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给我去柴房里的面壁去。”阿福甩下了狠话,一时间大伙也都住了口,镇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是分编组的,他们几个前院打扫的是归阿福管,平日里关系好,称兄道弟的也就罢了,阿福既然下了命令,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反对的。 李大壮见阿福哥竟然不顾同乡的情谊,让他去柴房面壁,心里憋着的火顿时少了上来,他之所以来镇国公府是因为阿福哥说府里的薪水高,要是能到老爷或少爷等主子跟前侍奉,赚的那就比现在更多了,他听了这话才来的镇国公府里当下人,也就是说因为阿福哥他才来的,而现在他却在这里成天干着这扫地的活,连主子的面都很少见,更别说到跟前侍奉了,每天只能赚微薄的那些铜板不说,现今又被阿福在人前折了面子。 越想越生气,李大壮顿时站起身子来:“说就说!” 阿力这时也站起来,正好与李大壮站了个对面,两人之间就相隔半个手臂的距离,李大壮那双微红的眼珠正直愣愣地瞧着自己,阿力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里。 只听大壮说道:“我听见他问那个丫头刘姨娘房里闹鬼的事是不是真的,他还问她要了黄裱纸,说是揣在怀里辟邪,是不是阿力哥?” “你他娘的给我滚一边去,中邪了你说这些胡话?”见他真的说了,阿力的脾气也再敛着了,干脆直接骂了他一句。 这些李大壮更是不干了,他伸手就拉住了阿力,一手扯着他衣服的前襟,另一只手伸进怀里一顿乱摸,阿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推开他,嘴里吼道:“你干什么!你小子疯了不成?” 阿力越是推搡,李大壮的越是毫不退让,伸进阿力怀里的那只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在里面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一旁的人瞧着他们两人拉扯到一块,顿时着了急了,这个时辰吵到了旁人也就罢了若是惊动了主子,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赶忙上去将两个人分开。 李大壮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动弹不得,这才被迫从阿力的衣襟里将头拿了出来,两个人一边拉着他向后退,一边听李大壮嘴里念念有词:“怎么没有呢?我分明瞧见你把那个东西放进怀里的!” 这个时辰院子里这么清净,李大壮那中气十足的喊声把人招过来可怎么办?阿力被他一声吼的顿时气急,他家里的老母正等着这个月的薪水看病买药呢,要是被这个蠢货连累了可怎么好!顿时伸过一巴掌拍在李大壮的脑瓜顶上,咬着牙小声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不怕把人招来啊!” 李大壮被打了一巴掌却丝毫不在意,仍是那副欲要挣开拉着的两个人扑过来的模样“我敢作敢当有什么好怕的!你说,你把你怀里的那个东西藏哪儿里?” “什么东西?”这下换阿力蒙圈了。 第123章:打赌 “你还在这装糊涂,你说什么东西?当然是那个丫头给你的黄裱纸!”李大壮怒目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阿力听到黄裱纸这三个字不由地眼睛直了,黄裱纸?他努力想了想李大壮说的那个东西,是了,他是曾朝绿俏那丫头要了一张黄裱纸,不过他当时也就是随口说说哄人而已,谁会将那种东西随身带在身上。 方才李大壮说听到了自己与绿俏说的那些话,他还以为自己跟绿俏说的那些全被李大壮听到了,闹了半天李大壮这小子说的竟然是这件事,阿力的脸色顿时舒展了开来,脸上又挂上了之前的笑容。 “我若说我没有那东西,你信不信。” “我亲眼瞧见你拿了那东西!”李大壮一口笃定阿力是拿了那东西的,他如此固执,阿力对这个轴小子也无可奈何。 大壮如此坚持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如他所说的那般胆子小,阿力叹了一口气问道:“身你也搜过了,你找不到东西,难道还要搜我的衣服和箱子不成?” “李大壮!你给我适可而止!” “阿福哥,你让他继续说,他今儿不说出来我看他是痛快不了!”阿力拦着就要上手的阿福,往李大壮跟前迈了一步,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非要让他承认自己胆子小吗,非要把事情弄到不可调节的状态吗? “阿力哥,算了,别跟他一般计较了,他让咱们承认自己胆子小,咱承认就是了,让着他点。”一旁的另一个人上前劝说道,一脸嫌弃地瞪了李大壮一眼,心中暗暗骂道: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难为阿福哥这样谦让他,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往后还怎么在镇国公府当差。 “不行!”他们嘴上越是这么说,李大壮越明白他们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反而是还会认为是自己赖着不承认,他若是同意了他们说的话,那他胆小这个性格便是坐实。 “那你倒是说你想怎么样!” 李大壮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气势冲冲地说道:“就拿湘林馆来试胆,既然你们说我胆子小,那咱们俩就每天上工之前都去湘林馆外头转一圈,呆上一炷香的时间,谁若是不敢谁就是个怂包蛋!” 阿力一听先是微微吃了一惊,一张圆厚的嘴巴露出一道缝隙来,接着便嗤笑了出来,他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比这个!这也算是试胆?想当初他未进镇国公府当差的时候干的便是走夜的行当,什么样路没走过,就在一年前他还常在坟头前走活,寒冬腊月时节冷风呼啸着钻进他的脖颈子,被风刮下来的枯树枝子打在身上,他连个寒噤都不曾打过,还会怕在一个大活人院子外头站一炷香? 想到这阿力便胜券在握,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大壮,折腾来折腾去这小子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他敢打赌李大壮指定没有走过夜路,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话来,心里对李大壮胆子小的事越发笃定:“行!就跟你赌!你若是怂了不敢去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阿力想了想,脑瓜灵机一动,“就拿咱们这个月的例银做赌注,谁若是怂了,谁就把例银给对方,怎么样?” 李大壮冷冷地笑了出来:“赌就赌!” 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道浅浅的身影在窥探着这一幕,不仔细瞧的话,便无法将那道身影辨别出来,只当是被光打下来的树叶映出来的黑漆漆一片。待到院子里传来扫帚的沙沙声,一票人都开始干活后,那道身影才隐匿在将暗不暗的天色里。 听风轩里 书玉轻轻扣了扣徐珞的房门,待到屋子里的那人传出穿衣的摩挲声,书玉才端着烧好的热水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热水端放在净脸用的架子上,绕过屏风正瞧见自家小姐穿好了中衣,书玉瞧着那张精雕玉镯的小脸上除了往常练功后的粉嫩之外,还有一抹喜色,嘴角虽没有笑出来,但眼梢微微上扬,看得出小姐今日的心情不错。 笑嘻嘻地上前替她把领口的纽子扣上,嘴里调侃着:“小姐这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大清早气色就这么好?”末了忽然想到小姐最近苦练的剑招,心中顿时开了花,声音不由提高了一成:“小姐的荡花剑成了?” 书玉这样兴奋倒是让徐珞吃了一惊,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还没,这副身体到底是太软了些,气力不足,剑法的火候自然也没那么快就成熟。” “小姐的招式已经算是厉害的,怎么还这样埋怨自己,说的跟着身体不是自己的似的,再没气力不也是小姐您的吗,要书玉说啊,您即便不练剑术,同一般小姐们娇养着也未尝不可。” 徐珞见她又在碎碎念,不禁叹了口气,书玉这张嘴有时候比那教引的嬷嬷都要啰嗦,她不过是随口埋怨一句,就招来她这么多话。 “倒真是遇上桩趣事儿。”徐珞不紧不慢地说道。 书玉一听小姐遇上稀罕事了便住了嘴,把方才的话全都抛到脑后了,忍不住把耳朵探了过来,“什么事呀小姐?” 这大清早的人都没有几个,那能遇到的、小姐说有趣的便真的是稀罕事了。 徐珞瞧了她一眼,微微张了张口,书玉的一双眼睛跟着也睁大了几分,却见小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像是不愿说似的,心里的蚂蚁顿时爬了起来。 见她急了,徐珞脸上的笑意越发扩散,翘起的唇角一张一合地说道:“明日晨练带你去看长好戏。” “好戏?”难不成那有趣的事情天天都会有不成?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书玉心里越发想知道,只是“小姐,自从上次被嬷嬷逮到咱们翻墙出去,二夫人便给咱们下了命令再也不准去练功,还命我监督您,若是明日我陪着您去了再被逮到,那书玉的屁股也要跟那绿俏似的要开花了!” 第124章:趣事 在襄平城那时,每天晨起练功书玉总是会跟在身边,后来回到了京城也是如此,一开始徐珞也是不同意的,但书玉坚持如此,徐珞拗不过便也就从了她的心意,后来因老夫人把腿伤着了,她就在院子里养了一个月。 好容易把腿伤养好了,练功回来却被正踏进听风轩的嬷嬷撞了个正着。她们去是天色尚黑,院子里的人都睡着,为了不惊动他们,徐珞主仆二人便翻墙出去,回来时自然也不能从正门进。 教引嬷嬷两眼一瞪直勾勾瞧着刚落地的两人,徐珞和书玉也是一动不动,双方互相对视了片刻,就在徐珞以为嬷嬷要用目光把自己钉在墙上时,嬷嬷却转身朝听风轩门外走去了,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徐珞心里也咯噔一声。 这嬷嬷是老夫人派过来教习规矩和礼仪的,而本该仪止端庄的堂堂镇国公府二小姐居然在她眼前儿翻墙出入,这叫她如何不震惊,徐珞猜想此时这位嬷嬷一定是去祖母跟前告状了,徒然叹了口气。 书玉却急着往外跑去,徐珞立时喝到:“站住!不准去!” “小姐!”书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团团转,指着外头跺起了碎脚“那嬷嬷她…” “我知道!”徐珞微微抚了抚额,她当然知道嬷嬷去干什么了,她也知道此时她该拦住嬷嬷,但徐珞心里也清楚,那嬷嬷是祖母派来的人,自然是为祖母效力,所一她自知嬷嬷不会为自己隐瞒和保留,上去阻拦也是没有用的。 原以为会被祖母唤过去一顿训斥,没想到却只被母亲说了一通,责令她再也不准练功,书玉因对小姐的作为不加劝阻而被罚了一个月的例银,还派人在她往常练功的时辰着了人看管。 为了躲开人,徐珞练功的时辰不得不往前提了提,书玉也不嚷嚷着要跟去练功了。 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小姐居然要叫她跟着去,这下她倒有些后怕了,见书玉推脱,徐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睛说道:“你若是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 不去,又有些心痒,自从来了京城,不光是小姐变得束手束脚,就连她也成了囚笼之鸟,从前在襄平城,徐府的府门虽然也高,她也还可以随时跨出去,但在这京城就不同了,想出门须得有个由头向院里的管事报备,再向管家报备,管家点了头自己那双脚才能跨出府门去,一个月出府的机会可以说少之又少。 眼下想跨过那些规矩,也就只有翻墙出去才能来的快些。 徐珞话说了一半,书玉纠结时那抓耳挠腮的感觉却越发明显,最终痛下决心似的说道:“罢了罢了,大不了被夫人打上几板子,能出去看个乐子也算是值了!” “出去?”徐珞心中顿时明白书玉那丫头在纠结什么,却也不道破,只是淡淡笑了笑。 第二日天尚且蒙蒙亮,徐珞练完功,书玉一边跟着往回走一边问道:“小姐咱们一会儿去哪儿啊?”这条路不是往常她们往回走的路,书玉脸上的嘴角弯得越发明显,好像每走一步都是离小姐说的那处越近。 “当然是回去了。” “啊?”小姐不是在框人吧?书玉心中倍感失落:“小姐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什么乐子吗?” 穿过层层林子,脚下的石子渐渐少了,踏上石板路,徐珞拨开挡在眼前的枝叶,下颌向前一昂说道:“喏,这不就是了。” 书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她们现在站在湘林馆前的林子里,湘林馆有什么好看的,正这样想着,书玉似乎看到有一个方向升起了一缕淡淡的青烟,在渐渐发白的上空丝丝缕缕飘荡,顺着那缕青烟向下看过去,有一个红点,那烟的根源似乎就在那红点处断了。 那红点像是飘在半空中,又似乎是立在半人高的位置,细看之下还能看出它有细微的晃动,书玉正暗自琢磨这,她不记得湘林馆前头有什么摆饰是这个尺寸的高度,怎的那东西会在这个位置。 定睛细细看过去,书玉的一双眸子顿时瞪大了三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长大了嘴,那红点之下分明是个人影蹲在那里,从背影看过去那人带着冠帽,书玉记得那顶帽子,她见府里的干粗使的男丁们都戴着这样的帽子,那背影很显然是一个男人。 书玉心中越发震惊,一个姨娘的门口蹲着个男人,在外头窥探,这若是被人瞧见了,不光是那个男人逃脱不掉了,就连刘姨娘的名节也算是就毁了,大房如今没了大老爷,只剩下刘姨娘这半个女主子,已经没有荣宠可言,只剩下这副身躯了,若是名节不保将如何在府中立足,那大小姐又将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母? 况且,听说刘姨娘这身子仍在病着,这个男人在这里又是什么目的? 忽然,书玉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难道刘姨娘称病不见人是因为这个男人? 想到这,书玉的后背不禁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这黎明时的露水打下来的缘故,只觉得身上一阵寒凉。 徐珞并不知书玉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的反应跟平常有些不一样,换做平时她一定会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耳语说上半天,今日却什么话都没说,徐珞转过头来就瞧见这个丫头一副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似的,连自己看着她都没有意识到,目光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 徐珞看了片刻便用手捅了捅书玉的胳膊,一脸疑惑的问道:“你在想什么?看傻了不成?” 书玉被徐珞碰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可目光仍是痴痴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小姐…”说出来的话都有些不成章法:“我看到了一个男人!” 见她这般神情,徐珞反倒笑了出来,说道:“是啊,我也看到了。” “这就是小姐说的趣事?” 第125章:惊恐 徐珞点点头,一脸认真地问道“你不觉得有趣吗?” 书玉哑口无言只顾着摇头了,“小姐,这种隐晦的事怎么能拿来玩笑呢,这可是关乎到刘姨娘名声的事啊!” “名声?”徐珞微微皱了皱眉眉头。 “一个失了家主的女人,也就是寡妇,最最要紧的就是名声了,若是让人瞧见有个男人在刘姨娘的院子前晃悠,被人瞧见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话来呢,”书玉凑到徐珞跟前小声说道,声线里带着些许的紧张,她虽对刘姨娘没有什么好感,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觉着若是这样就丢了清名未免也太冤了。 这一点徐珞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刘姨娘这件事沉积了许久却一直不温不火,所有人都因着绿俏被罚一事而故意将此事埋了起来,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是草木皆兵,那些不该说的话照样暗地里流传,或者说比那时生长地还要快。 越是沉寂爆发起来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天不管外头传得多盛,湘林馆那边反倒是像一潭子死水,多少过去打探的下人们仿佛都只是丢进去了一颗石子,荡出一点波澜复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到让人越发觉得不正常,但刘姨娘积蓄了这么久不可能一直不行动,她只是在寻找合适的爆发点。 而眼前那个黑影,莫名让徐珞觉着惊诧:或许这个人会成为刘姨娘行动的导火索! 徐珞主仆两人又在树林子里立了一会儿,不多时那人手中的红点就灭了,而他也在红点消失之后朝着另一条小路走出了湘林馆。 “小姐,您去哪儿?咱们要不要抓住那个人过来盘问?” 待到那人消失在她们视线当中,徐珞也慢慢悠悠地提步准备回听风轩,“不走难道要在这里被恶鬼缠身吗?” 此话一出,书玉的手脚比方才还要凉了几分,方才只顾着吃惊,想着刘姨娘的清白名声,竟然忘了这里近来风水不太好,据说常有鬼魂出没,自己方才居然在这里站了半天!想到这顿时没了心神,一双手连忙搀在徐珞那双细嫩的胳膊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姐,咱们快走吧!快走!” 原以为今天的事情到这就完了,谁知第二天早晨小姐又把书玉拉去了陪练,回来时又走的湘林馆那条小路,书玉内心怕地险些都要给自家小姐跪下来了,却还是被小姐拖着去了,谁知在那里又瞧见一个人的影子,手里还是擎着一个点子,这次天色有些亮了,书玉看得更真切了些,才知原来那红点是一炷香。 只是她瞧着那影子略微有些不同,昨日见着时那影子虽是蹲着的,却也能看出来是个高高壮壮的男子,而今日这个影子要瘦小了许多,蹲在那里也不足中院外那石狮子的半个,书玉瞧着心中不由起了些疑惑,本想问问自家小姐,看看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只是看徐珞正盯着那个方向,一脸的认真模样,想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心中的那股子害怕又在一阵凉风过来后占了上风,越发没心思问了,只想着赶紧回去。 一连两天都是那个影子都是在香火熄灭后就走了,而小姐也总是在这之后就抬脚回听风轩,书玉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想问,她只想跟小姐求饶第二天不要再带着自己去了,可谁知第二天她正在睡梦中时小姐又将她唤醒过来。 第六天再去的时候书玉的胆子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小了,湘林馆虽是个令人心生畏惧的地方,但去了这些时日却并未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若说不正常的话也就只有那个红点和那个总在变幻的黑影。 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更为出乎意料的是这道影子时而高大,时而瘦小,看起来竟不像是一个人的,更像是两个人的。 “小姐,我怎么瞧着这道影子跟昨日的又不同了?”一连六天都是这样,隔一日的两个影子大体相同,“难不成这是两个人?或者是六个人?” 徐珞嘴角向上翘了翘,心说道:这傻丫头才瞧出来,未免也太迟钝了些。 正在这时书玉突然双瞳放大,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睛里闪过一道白色的光,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袭上书玉的头顶,她感觉的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麻。 徐珞正讶异她如何会做出这么大的反应,就听得耳边传来书玉一道满是惊恐的“啊”声。 因她们是偷偷摸摸站在这处的,所以徐珞顾不得其他慌忙伸手将书玉的嘴巴捂上。 书玉口鼻皆被堵上,还没倾泻完的惊恐便化作了“呜呜”的声响,掩在徐珞的手下,她瞪着眼睛瞧着自家小姐,拼命要挣开似的。 见她挣扎地越发厉害,徐珞捂得越发紧了,书玉也由方才的挣扎变成了用力地摇头,这下徐珞越发糊涂了,越发好奇方才书玉到底是瞧见了什么。 还未来回过头去身后又传来重物栽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摩挲声,徐珞闻声回过头去就见那道影子正跌坐在地上,双手在背用力拄着地面,两只脚在地上拼了命似的要站起来,也不知是地上的石子太滑还是那男人身上根本使不出力气来,两条腿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焦急地来回在地上倒腾。 他昂着头根本不敢转移自己的视线,生怕有什么东西趁他不注意飘了过来,另一边他忙着使力,末了总算是站了起来,这才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像是有人拿着夺命的镰刀在后头紧追着似的,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了。 书玉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徐珞覆在她嘴上的手才缓缓松了下来,但目光仍是落在那个方向,那个红色的香火点子还在一丝一毫地烧着,袅袅的细烟从地上缓缓升起,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什么东西,这里平静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126章:撞鬼 从湘林馆回来好半天书玉的魂儿仍是丢了一般,浑身瑟瑟发抖,徐珞怕她这幅模样被人瞧见非议了去,只好把门关着佯装还在睡觉。 夜里的风将遮盖在空中的浮云吹散,日头一出便直直打在屋顶窗棂上,透过雪白的窗纸洒进屋内。 听风轩的院子里有一刻粗壮的老树,夏日时分这繁茂的枝叶挡了毒辣的日头,屋子里也凉凉的,秋风一起,吹黄了叶子,这屋子里倒越发的通透了。 所以此时徐珞坐在八仙桌前瞧着书玉那张惊魂甫定的脸格外真切。 她对书玉和那男人瞧见了什么着实好奇,不过是一个转头的时间,他们便被吓得魂不附体,难不成是鬼吗? 这世界上会有鬼吗?至少她两世前前后后三十多年里是从没看见过鬼啊幽灵什么的,倒是扮鬼的人见了不少。 “小姐” 虚弱的声音中又带着轻微的沙哑,徐珞被书玉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不由咽了咽口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道不?” 书玉恍若未闻,仍是瞪着一双眼睛瞧着徐珞,“我…我好像见鬼了!” “唔,我知道。”湘林馆那边若有什么能让两个人都失了魂,那恐怕就是往日谣传中的那只“鬼”了,只是徐珞有些懊恼,为何那时她要转身呢,若是不然还能看看古人是怎么扮鬼的。 “啊?”这下书玉的眼睛不仅没有变小,反而跟着头一起向前伸了出去。 “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衣、披散着长发、看不清脸的女子在空中飘来飘去?”徐珞淡淡的问道。 书玉一面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面回顾当时的场景,越想越是后怕,还好现在是白日,不会有那种东西再出来。 果然!徐珞轻笑了出来,剧本里演的那些还算是写实。 “然后呢?还有没有瞧见什么别的?” 书玉又将头摇得像只拨浪鼓,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再瞧见别的什么,若是还有,那她当时一定就昏过去了。 “行了!不过是个捉弄人的把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小姐,我真的瞧见了,那是大夫人!”府里的人都在传是大夫人魂魄不宁才来找刘姨娘的。 收了唇畔的笑意,徐珞的声音里透着丝丝的冷凝,露出不符年龄的沉静,“那你可看得真真切切,的的确确就是大伯母无疑?” 书玉凝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我虽不曾看见,但府里人都说是大夫人回来…”回来发难了!书玉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大夫人?徐珞眉眼向上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对于鬼神的敬畏不论在何时都有,这一点无可厚非,不过是生物进化的结果,但也正是它令人敬畏,而被有心人作为达成目的的工具。 装神弄鬼的也大有人在,想到这徐珞眯着眼睛将书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在把书玉看得毛骨悚然之前才开口说道:“你若是穿一身中衣,将头发倒散过来,说不定你也可以是沈氏,”说完兀自狡黠一笑:“只不过…身量矮了些。” 书玉本就心有余悸中,见小姐还拿这件事打趣她,不由心中泛起了委屈,若不是小姐非要拉着自己去瞧什么乐子,自己也不会瞧见大夫人,也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大夫人?方才小姐说自己也可以是大夫人? 书玉眼前忽然一亮,犹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直直从椅子上站起,“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装神弄鬼?” “书玉,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小姐不答反问,显然是对自己的问题做了肯定。 此时书玉的头脑也渐渐恢复了清醒,她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是了,她们去湘林馆的那个时辰天色尚黑,她连那个黑影男人都瞧不真切,更何况是飘在空中的那个身影?她之所以说是大夫人,不过是因着府里的传言先入为主,以为那鬼影必然是大夫人无疑,但若是换了个人穿上那身妆容,想来也可以被认作是大夫人。 “难道是真的有人故意为之?”书玉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徐珞但笑不语,书玉心中的石块顿时落地,她这才明白小姐为什么一点也不心急害怕,原来小姐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局,从带着自己去看那个乐子起便知道。 “小姐,您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的,也就只有湘林馆外候着的两个人,旁的倒是一概不知。”说完徐珞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刘姨娘这一招用的倒是精明,拿捏着人心底最为恐惧的痛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把火烧了起来,眼下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黎明前的那件事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了。 小姐说得轻巧,书玉有些不敢相信,眼底写满了诧异,若是不知,又对未知、可怖的事做到如此淡定理智? “那两个人是…”书玉将话说到一半却又故意将剩下的字眼吞了下去,遮遮掩掩的反倒让人明白她言下之意是:那两个人是徐珞做的手脚。 “我虽为刘姨娘出了主意,却也没教得她用这个法子,况且那两个人是前院扫地的奴才,我素日甚少去前院走动,又如何能使唤动他们二人。” “说的也是,”书玉点了点头,小姐出府要么是从后院的小角门溜出去,要么是从墙上翻出去,哪里用得着跟正门的奴才打照面。 见书玉一脸认真地肯定,徐珞一双青白眼向上翻了翻,也不知那丫头又想到了她什么把柄,“他们二人不过是打赌正巧被我听见了,所以才有了咱们去湘林馆的那几次。” “这两个人有一个还算是踏实,而另一个性格就大不相同了,今日这事被他们其中一个撞见了,少不得又要在府里掀起一阵风浪了,”说着徐珞的眉眼舒展开来,淡淡的眉梢像初春生芽的嫩枝缓缓向鬓角伸去,一双如珠的眸子流光熠熠,像极了狡猾的小狐狸:“只是这一次,不知祖母能否罚得过来…” 第127章:传言 才不过半日,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就都知道湘林馆闹鬼的事情了,原本因着绿俏的被罚而沉寂下来的话顿时如雨后春笋般爆发了出来。 镇国公府人多嘴杂,这种直击人心底最为隐晦的话一传十十传百,转瞬之间就闹得满府皆知。 虽然大伙兜里都有些黄裱纸之类的辟邪之物,对于谣传心中有些担忧,但说到底做的这些小事不过是为图个心安,没成想竟然真的有人会瞧见这些东西。 若是这话从那个满嘴跑马车的李大壮嘴里说出来,或许大伙也只当个笑话听听,不会往心里去,但这话竟是从那个老实巴交的阿力口中说出来的。 阿力是什么人府里那些干粗使的下人都是知道的,若不是个诚实有信誉的人也不会替人跑活跑了五年,况且前日里还听说他家中的老母着了秋风,上了些伤寒,他急着为母亲挣钱买药呢。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造谣生出这般骇人的事故来,明知老夫人明令禁止不准再传这样的话出来,还顶风作案,岂不是自掘坟墓?阿力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所以当阿力说出这种话来时,整个府里的人顿时就如同水滴进热油里一般炸开了锅。人人都在传阿力在湘林馆外见了鬼的事。 有的人甚至也捕风捉影,说自己半夜起来如厕时恍惚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跟着,还有在祠堂当值的人说自己不过是转了个身,再回来时祠堂的门就开了个缝儿,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进去了似的。 还有人说在院前的墙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那影子打在昏暗的月光下足足有八丈那么长,他吓得当场石化,动也不敢动地就站在那念着阿弥陀佛,原以为接着菩萨保佑他能渡过难关,谁知那两个人竟然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在了自己身后,自己被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徐珞路过小花园拐角的时候正巧遇上几个奴才在那里说悄悄话,因隔着一道墙,又是个死角,徐珞便立在那头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那几个人说的着实有趣,那夜色、那鬼影、那场景说得有理有据,倒像是真见着那东西似的,可唯独到了最后那个被吓昏过去的,徐珞落在耳朵里神色有些不自然。 转过头去与站在身后的书玉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是心知肚明,那人说的可不就是她们俩吗! 早晨书玉被吓得魂不附体,自己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她从那里拖了回来,书玉被吓得有些力软,走路时神智仍有些混沌,更别提翻墙了,徐珞好不容易才将书玉带上了墙头却被墙下站着的一个人吓得手一松,书玉从上头直接跌了下来,自己在伸手去捞人时也被带了下来。 好在那人背过了身,徐珞未免被他瞧见,便一个劈手砍在了他的后颈上,待人昏倒在地时她才将书玉拖走了。 那人醒过来时已是天明,原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事了,谁知睁开眼时才发现那一切竟然是真的,梦里他懒得去茅房小解,便想着在院门外的树下解决,而自己醒来时果然就睡在院墙的一旁,没系上的裤腰带还半挂在臀边,这才慌了神地意识到自己是撞鬼了。 只是这种话他不好开口,一想到绿俏的前车之鉴,他就是再怕也不敢对人讲出来,只能在背地里求菩萨保佑,想着哪天去给大夫人、大老爷上柱香,求他们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谁知早晨起来上工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在传见了鬼的事情,自己越听越觉得自己遇见的是真的,待到有人把那话传到他耳边时他也才故作为难地将自己瞧见那两个影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现在的众人本就风声鹤唳,听见不止一个人见鬼的话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传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徐珞猜想照着这个传播的速度,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老夫人的耳边,大房的事就算是她不想处理都不行了。 晚间用膳,老夫人特地将几个房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和姨娘们都招在一起,按照往常的惯例老爷夫人们一桌,少爷小姐们一桌,姨娘被安置在屏风后头的桌上。 席间只有二爷和三爷偶有几句朝堂边上琐碎的事情交谈一二,其他人也不知是被府里的传闻吓得心里想着心思,还是在老夫人跟前要保持仪态端庄,大伙都一言不发各自吃着丫头们布的菜,整顿饭下来有说不出的怪异。 晚膳散席后,二爷和三爷约了去书房下棋便离开了,几位少爷难得见长辈们对弈,尤其是棋艺精湛的三爷徐庆义鲜少与人较量棋艺,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不免心里有些痒痒,屁颠屁颠地就跟着去了。 屋子里短暂的热闹过后便又恢复了平静,环顾一圈后才发现屋内只剩她们这些女眷在这里了。 老夫人瞧了一眼屋内拘谨的孩子们,又想到今日耳边的那些听闻,便着了人将小姐们送回各自的小院儿里去了。 徐珞原本是想留在这里陪着母亲的,但汪氏却没有意会到徐珞的话里有话,只当她也是心中害怕越发粘人才不肯走的,反而笑着安慰了她两句,便吩咐刘嬷嬷待女儿回听风轩了。 回去的路上,徐珞的心思仍是留在康慧院的花厅里,老夫人年岁大了,有时候不喜热闹,所以晚膳甚少与人共进,而今日此举显然是有话要与两位夫人说,但又不好在晨间大伙过来请安时说,或者说是等不到明日请安时再说便急急忙忙将大伙唤了过来。 她猜测大体上是与刘姨娘的湘林馆闹鬼的事情有关,但至于说些什么她无从得知,原本在襄平城时还有临渊阁的人帮她打探消息,但自回到京城后镇国公府外的一波神秘力量像是一张铁网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临渊阁的势力在京城还不足以做到探囊取物,所以仍需韬光养晦,若是此时进了镇国公府,必然会暴露行迹,她不敢冒这个险。 第128章:做法 而自己身边也就只有书玉一个可用的人,但镇国公府的闲杂人等太多了,认识书玉的人也遍布全府,她行动起来自然就会处处受限,况且,书玉也的确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所以此时的她在镇国公府里就像是一个眼耳被遮住的人,听不到看不见,只能靠自己去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 想到这徐珞一双英气俊美的黛眉便朝着一个方向拧了过来,自从来了京城她便如同被束上了手脚,想做什么都不得施展,该如何才能扭转这个困局呢? 徐珞对着窗外的月光思量了许久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法子,兀自长舒了一口气,今日窗外的云层又被风涤荡了个干净,缺了一角的月亮照旧通透明亮,只是隔了一层窗纸,这光又被打弱了几分,越发显得朦胧,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又不由得让人心中怅然若失。 第二日,徐珞正坐在桌前擦拭着一把七弦琴,泡桐老树上取下的琴身被打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光滑如镜一般,上面隽着一幅淡雅的祥云图,上面几根琴丝被拉的笔直紧扣在两端,轻轻拨弄时便传出一阵调性分明的琴音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珞不必见人就知道书玉必然又听到了什么传闻或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果然书玉才一脚跨进门槛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府里来人了。” 镇国公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哪里还愁往来的人,便是三公九卿的大人也都在府中做过客,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书玉见徐珞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瘪着嘴巴问道:“小姐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人来了吗?” 将最后一处琴身擦好端放在案几上后,徐珞才抬起头淡淡说道:“难不成是天子驾临了?” 啊?对于徐珞这个回答书玉显然是有些意外的,但她很快从意外中清醒过来,摇摇头继续说道:“不是不是,是来了三个做法的道士。” “道士?”徐珞一张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不同的颜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脑中却顿时回想到昨晚老夫人将几位夫人留下说话的场景,心中刹时恍然。 原本她还在猜测老夫人会怎样处置那些谣传鬼话的人,现下看来老夫人那边并没有这个意思,反而是想通过一场法事来化解这件事。 老夫人素来是信佛的,想来对鬼神之说也是心存敬畏的,不过是碍于一家之主的身份,不好在下人面前立威,这才罚了绿俏,但眼下阿力撞鬼的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就不是单纯能够通过立威来解决的事情了。 若是逼得急了,这些下人们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风波,毕竟人心是最为难安的,想要安抚下人,必然得做些什么令人心安的事——驱鬼。 若是没有脏东西,做做法安了人心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若是真的有鬼怪在府中盘桓,也就只有通过做法才能将它驱散。 徐珞到湘林馆门口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好几层人过来瞧,见她过来,几个长眼的奴才纷纷让出路来给她,顺着大伙开出来的路,徐珞便站在了大伙的前面,直到看见脚下有一道白线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沿着那道白线看过去,发现大伙儿都自发自觉地站在了白线的外延,没有一只脚跨进来甚至踩着白线。 一旁的小厮瞧见二小姐瞧着白线蹙眉,便上前解释道:“这是那黎全大师亲自画的,说是做法时未免伤及无辜,要将那鬼魂困在圈内。” 说完便伸手朝着圆圈的正中央指去,只见两个身穿青灰道袍的人背对着他们站着,两双手臂向上弯曲,像是在捧着什么东西,顺着他们向中间看去,有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正盘坐在地上,正巧看到他的一个侧脸,那人两瓣唇上上下下快速交叠,不知在念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间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一个道童手里拿过一柄剑,再从另一人手中抓起一个酒葫芦似的东西,接着就看他快速闪身,用木剑将香案上的一叠摆放整齐的符纸挑起,又对着香案上的什么东西一阵比划,随后将符纸点燃,将木剑向上一扬,直直劈下来对着湘林馆的拱门正中喊了一声:“收!” 待其化为灰烬后便将其封进那瓶子里,盖上盖子用力晃了晃。 随着那道士收势,木剑归壳,四周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但徐珞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救世主般的道士身上,而是落在了那木剑指去的方向。 台阶上一个清雅温慧的女孩儿正定定地瞧着这一切,她目光空洞神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僵在那里一般。 她姣好的容颜看起来仍是像谪仙般那么美丽,只是远远瞧过去此时她的脸上更像是覆盖了一层冷冷的冰霜,她对这场法事既无赞许之意,也无仇视之感,但徐珞总觉得她那双眼里写满了不解与不敢置信。 亲耳听到母亲的院里被人传言闹鬼,亲眼见着这场滑稽可笑的做法,亲身感受到被人剑锋直逼的画面,她心中所想定然不会与这院外的这些人一般。 她也知道祖母这样做的用意,也知道这场法事背后的意义,所以她明白即便她用性命担保刘姨娘的院子里没有鬼,这场法事也不会停止,只是因为她的生母是个姨娘。 但即便是姨娘也不应该因为身份低微而被人如此作践,更何况她还是这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叫她将来又如何在镇国公府中立足? 这些难道祖母就不曾替她想过吗? 她不懂,所以她要站在这里看个明白,可亲眼见着了府中的这些人果真如此绝情,她心里的难过却并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是沉痛。 就在她眼中快要溢出什么别样的情绪时,徐珞就瞧见大小姐身边伺候的奶嬷嬷上前将徐嘉萱带走了,她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跟着嘟嘟囔囔的嬷嬷离开了湘林馆。 第129章:端平 康慧院内老夫人正和二房三房的两位夫人坐着,屋子内倒没有往常的那般热闹,眼下都各自低着头想着什么心事。 昨日老夫人特地将她们妯娌二人留下,两个人心中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老夫人开门见山地说了些关于大房的话,仍是不免有些吃惊。 虽没有提到什么闹鬼的事情,但话里话外提到了府里的传闻,眼见着这件事越闹越是严重,大有压不下去的征兆,老夫人思量了半日才将她们二人唤过来,不加理会等时间将其冲淡显然已经不是个上策,须得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才想了这样一个法子,也就只有这个法子才行,所以今日天一亮,汪氏就派柳管家去京城里悄悄请来了一个声望不错的道士。 早前外门的小厮传话来说做法的道士黎全已经进了湘林馆,三个人略显疲惫的神色才有些微的好转,嘴角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三夫人见徐老夫人脸上也有些释然,理了理原本攥在手里的帕子,带着几分优雅的姿态将它吹放在双膝间,笑着说道:“这下好了,京城中最有名望的黎道长都被请来了,这法事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这下母亲就可以放心了,真是太好了。” 说完三夫人李氏的一张笑脸就僵在那里了。 因为她目露喜色的一双眼正瞧见老夫人冷冷投过来的目光,不仅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是愈加愤怒,李氏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 原本她以为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会开心的,没成想却是这般情绪。 李氏不知自己哪里失了分寸,心中越发不安,只好低下头示意自己知错。 一旁的汪氏看得倒是有几分会意,别瞧着老夫人整日在佛堂里礼佛,但她身边的丫头个个都是通透的。 三夫人刚刚一连说了两遍“好”,老夫人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一旁站着的玉屏丫头倒先皱起了眉,这也就是说三夫人触摸到了老夫人的痛点。 驱鬼这件事表面是看是一件好事,但稍加细想便知这里面并不是只有好这一种意味在, 老夫人是年老了,但她心里却不糊涂,闹鬼的事情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必然是要着人去打探了解一番的。 待听完之后她还能如此淡定吗?当然不能,因为他们口中的鬼便是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她往日最为亲近的两个人。 午夜梦回,她有多少次希望他们能够入到梦里与她相见,但始终是求而未得。 眼下听说他们回来了,却又不得不为了安抚人心将其驱逐。想到这老夫人心中不由悲痛,内心纠缠了一晚却仍是没有阻止这件事情。 所以说这到底是好还是悲呢?恐怕就连老夫人自己都是说不清的。 不多时外头就有丫头来报,说是湘林馆那边的法事做完了,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打发人出去了。 坐在下首的李氏瞧见老夫人这幅冷冰冰的样子越发噤了声,其实老夫人倒也不是生三夫人李氏的气,她更多的是怨自己,借着李氏的话头找个点来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约莫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心境才算是平复下来,刚要命两个儿媳退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老夫人不禁皱了皱眉头,玉屏会意走到门口将帘子打了起来,就瞧见一个冰清玉洁的小瓷娃娃在帘子后面,一张娇嫩的脸上挂着清晰的两道泪痕。 看得玉屏心头一紧,这可是老夫人的心头宝,怎么会哭得这般可怜?难不成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片刻间玉屏的心思便念转三千,忙把大小姐请进屋里来。 徐嘉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也惹得老夫人的脸化了七分寒气去,张开一双手臂要将她迎进怀里。 人还未到跟前,口中便念着:“我的萱儿是怎么了,快到祖母怀里来。” 满口的疼惜,看得两位夫人都有些眼酸,倒不是酸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女儿们酸,老夫人虽说待其他孙女也是掌上明珠般,但却不像是对徐嘉萱这般多了几分宠溺。 徐嘉萱见老夫人唤自己,并没有急着扑进老夫人怀里,而是先在老夫人跟前盈盈施了一个礼,宛若墨上出荷般淡雅纯洁,老夫人先前的情绪也被她涤荡了干净。 徐嘉萱这才把手放在老夫人的掌心里,老夫人脸上挽起淡淡的笑意,又将关怀的话问了她一遍,徐嘉萱咬着一张小嘴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的,祖母。” “萱儿难道不跟祖母亲近了吗?竟然跟祖母也说谎话。”老夫人的话听起来竟有几分童趣在里头,像是用跟孩子说话的语气一般跟徐嘉萱说话。 也不知徐嘉萱是不是被老夫人的话说动,嘴唇开始轻轻嗫嚅了起来,但最终也没说出一句成章的话来,仍是摇了摇头。 两位夫人瞧着她这模样大体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孩子们之间玩闹这种事是常有的,又何必闹到老夫人跟前来。 但这一幕落在老夫人眼里就别有一番意味了,只见她怒目圆睁,低下头瞧着正在极力抹着眼泪的徐嘉萱,心中的猜想越发笃定,“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说来与祖母听,祖母去替你教训她。” “嗳,到底是老夫人最疼爱的丫儿,这小孩子耍耍脾气哭哭鼻子不是常有的事吗,母亲怎的就这般紧张,您瞧珊儿那丫头半个月里没有十次也得有八次是哭着跑进康慧院的。” “萱儿不是这样的人。”老夫人随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旁的李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这样的人”?徐嘉萱不是这样的人,那她的徐嘉珊就是这样的人喽? 到底是大房出来的孩子,一个姨娘生的丫头都如此得老夫人的心意,她虽是三房又怎样,好歹这两个女儿都是正室所出,不比一个姨娘的女儿要高贵吗? 她不求老夫人能够对自己的两个女儿有多好,但最起码也要一碗水端平了吧? 第130章:蒙尘 老夫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欠妥,面上有了片刻的凝滞,话音一转又说道:“珊儿性子活泼,总是对什么都好奇,难免磕磕碰碰,萱儿最喜清净,平日里总是宅在院子里绣绣花养养花草,如今却把小脸都哭花了,想来是受了什么委屈才是。” 这话像是故意解释给三夫人李氏听似的,但老夫人面上做的倒是更为自然,话音刚落便将一双手落在徐嘉珊那张粉扑扑的脸上,替她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泪珠,声音柔和的说道:“萱儿是不是?” 徐嘉萱一双水朦朦的杏眼睁得浑圆,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祖母,乖巧地点了点头。 三夫人见老夫人既然低了头,她又何必再去计较,况且方才自己又不知哪里惹到了老夫人不开心,还是见好就收吧,免得伤了婆媳感情。 一旁汪氏见徐嘉萱腮边仍是挂着泪,便开口安慰道:“萱儿快别哭了,瞧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把你祖母都惹得都有些伤怀了,你若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你祖母讲,让你祖母为你做主。” 徐嘉萱闻言慌忙从徐老夫人怀里抽身出来,一脸委屈地说道:“祖母,我没有故意惹您不开心,我也没有受委屈,我只是…” “只是什么?” “方才我来时去了一趟湘林馆瞧了瞧刘姨娘,看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心中着实有些不忍,我虽是在母亲膝下长大,但刘姨娘到底是我的生母,我若是一点不顾念她赐予我骨血的恩情,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徐嘉萱越说声音越是细微,说到最后竟像是蚊子嗡嗡声般大小,但每一个字眼都敲到了在场三个人的心里。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当真是比自家的女儿要强太多了,尤其是三夫人想到自己家的珊儿,那个混世魔女般的丫头今日晨起还因自己没有吩咐小厨房做好她最爱吃的桂栀栗子饼而赌气呢,自己出门唤她来给老夫人请安,她听也不听,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 跟眼前的徐嘉萱比起来,倒也真是能分出个三六九来,也难怪徐嘉萱会深得老夫人的心意。 汪氏闻言也同老夫人一般瞧着这个小丫头微微翘起唇角,这样一个精致玲珑的人儿换了谁都会喜欢。 只不过汪氏的喜欢也仅仅是停留在那短暂的笑意上,徐嘉萱这个丫头说她心思单纯,可话中却透露着些许的心思,她既然是瞧了刘姨娘后才从湘林馆回来,想来必定是瞧见了门外的那一幕,可偏偏在老夫人跟前却一个字也不提,倒显得有些刻意为之了。 “傻孩子,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但刘姨娘的病…”老夫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她忽然想到自己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复又徒然叹了一口气:“祖母已经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刘姨娘看病了,她的病一定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真的吗?”徐嘉萱一脸天真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祖母难道还不信刘大夫了吗?”徐老夫人说着捏了捏徐嘉萱的小鼻头。 徐嘉萱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俏的小脸总算是染上了一抹红晕,伸手掩了掩嘴,一副大家小姐端庄温慧的做派,口中柔柔说道:“自然是信的,”末了又补充道:“萱儿更信祖母的。” 五岁那年徐嘉萱出了水痘,身上的自然不必说,就连那张宛若芍中牡丹般可人的脸蛋上都布满了痘子,为此徐庆忠遍寻京城里的大夫,却因病的久了都言不得医治,即便是有了方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她的这张脸。 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晓事的时候,往常她最喜欢的便是坐在梳妆镜前看丫头们给自己变着花样的梳头,可自从得了痘子起,她便再也没有好好端详过自己了,梳妆台的那面铜镜都被人悄悄收了起来。 万幸的事,徐庆忠寻到了刚从太医院退下来的刘大夫,听说刘大夫医术高超,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宫里有不少娘娘、皇子公主的病都被他医好了,一家人都抱着极大的期望去请了刘大夫来看诊,万幸的是刘大夫对水痘也有些研究,一本医术里记载了他的良方,稍加修改用量便派人抓药去了。 徐嘉萱用了药果然病情就渐渐好转起来,两日之内便退下了热,七日之后便没再有新的痘子长出来,原先的痘子也都开始结痂了,刘大夫嘱咐她一定不要用指甲去挠,否则脸上会变得像只花猫。 徐嘉萱听了他的话,果然没过多久脸上、身上的痘子便消失了,只额头一处,她不小心伸手挠了一下,伤破了皮,好在是接近发根的地方,不伸着头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 所以徐嘉萱对这位刘大夫可谓是信任至极,若是由他来诊治刘姨娘,想来也必定是会药到病除。 只是“祖母,姨娘病了怎么会有那些穿着道袍的人在湘林馆前舞刀弄剑,萱儿从那里出来时瞧着怪有几分吓人的,”说着她竟像是真的害怕似的,浑身打了个激灵,“祖母能不能不要让他们在那里做法,萱儿瞧着有些…” “萱儿既然害怕,那我回头便吩咐下去不让他们再来了。” 老夫人此话一处,二夫人和三夫人难得默契地四目相对,三夫人想说些什么,但汪氏却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李氏虽然不懂她为什么会阻止自己,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若说之前老夫人对做法事这件事态度有些模糊,但徐嘉萱的出现,反而让老夫人心中的天平偏向了反对的那一边。 此时老夫人想到的不光是自己魂魄不宁的儿子儿媳,镇国公府的面子,还有她的长孙女徐嘉萱的立足之地。 府中人人都在传萱儿的生父和母亲化作了厉鬼,而她的生母身份卑微,这闹鬼的事情又是从她生母的院子里传出,那徐嘉萱呢? 旁人又会怎么想她呢? 徐老夫人不敢想,她的孙女正直豆蔻年华,未来还一片光明,怎能因为这件小事而令明珠蒙尘呢? 她绝对不会允许的! 第131章:三全 老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汪氏,示意她这件事到此为止,汪氏对此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朝老夫人的方向颌首点了点头。 “萱儿放心,那些道士也是给刘姨娘看病的,姨娘的病好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请法师过来了,往后你也不用害怕了。” “祖母,萱儿害怕。”说着徐嘉萱红红的鼻尖轻轻抽了两下。 老夫人似是有些不悦,眉头微微向中间一蹙,她能为这个孩子想到的已经都做了,也顺了她的心意,怎的还是委屈。 老夫人还未开口,徐嘉萱便抢先道:“萱儿害怕若是姨娘的病治不好,父亲母亲不在了,眼下姨娘她…那萱儿真的就没了依靠了。” 说着说着就一双眸子又湿润了,脸上原本涂得一层淡淡的细粉越发花了,叫人瞧着更为心软。 “萱儿不要胡说,你还有祖母呢,祖母还在你身边呢。” “祖母,姨娘的病真的会好起来吗?” “会的。”老夫人一脸认真地对徐嘉萱说道,目光中露出坚毅,刘姨娘不能出事,镇国公府的丧事已经够多了,她绝不允许再添一桩。 徐嘉萱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感动的模样,抽了抽鼻子对老夫人点了点头,柔柔说道:“萱儿相信祖母!” 短短的一句话分量却不轻,老夫人原本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出了康慧院的大门,三夫人冷着鼻子哼道:“一个姨娘生的孩子也值得老夫人这样操心,什么都由着她了,难道这府里其他的人不是人吗?就任凭那个院儿的人招神弄鬼的吗?” 汪氏听着一贯的沉默不语,待到她说完了才将头微微向后瞥了一眼,像是怕被人听着似的,“弟妹,在老夫人院里还是少说些吧。” 见她不仅不帮着她说话,反而还假装好人似的劝阻她,三夫人李氏心头的火气登时如燎原一般烧了起来:“二嫂你倒是个好脾气,我向来是这个做派,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一点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我不像有些人,在人后尽做些见不得人的构当。” 说完三夫人甩甩袖子就走人了,也不知是许嬷嬷听错了还是没听清,三夫人身边的那个丫头路过她们是鼻子里也是没出好气地哼了一声。 许嬷嬷不忿地对着那个背影啐道: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汪氏闻言唇畔淡淡一笑,李氏口中的“有些人”是谁,她不知道,但李氏的“没规矩”她却是知道的。 李氏出身门阀世家,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嫡系小姐,自然是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行事独断,个性爽直,遇见什么不公、或是心中有什么不忿,她只管凭着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不怕得罪人,也不怕惹的谁脸色铁青,她只管让自己开心就好,因为她是李家的小姐。 反观自己,她不过是个无依无傍的孤女,偶然间被徐庆之救下,结下了一段缘分,又历尽了磨难才嫁进了镇国公府,原本就不受这府宅的主母待见,她又如何能够像李氏一样率性而为呢? 谨小慎微能够保全他们一家四口不受人眼色已是尽了全力。别的…她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 汪氏在老夫人门口目送三夫人离开后,转身便准备回兰馨院,在游廊的岔口处对刘嬷嬷吩咐道:“你去请柳管家来一趟。” 不多时柳管家就到了兰馨院的花厅,进门时正瞧见二夫人坐在榻上理着八仙桌上的线篓,篓子一旁还放着一面花色不全的绣品,想来是还没有完成的。 柳管家福了福礼,便将湘林馆那边的法事说了一遍,汪氏听后点了点头,便吩咐道:“你去账房取三场法事的香火钱,打发了黎道长,让他明日不要再来了。” “三场?二夫人,这不才只做了一场吗?”柳管家心中有些犹疑,一场法事给三倍的钱,未免也太不会当家了,“况且黎道长说这厉鬼凶悍,须得三场法事才能尽数全消。” 汪氏放下手里的针线,脸色淡然抿嘴一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夫人吩咐下来,你我也只能照着做。” 说道这里,汪氏瞧了一眼柳管家,柳管家心中会意,既是老夫人说的,他便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只是,“之前对府里的下人说做三场法事,若是只做今日这一场,对府里的人也不好交代,只怕他们又会心生不安。” 这话听起来倒是在与汪氏商量该怎么安抚下人似的。 汪氏见柳管家为难,兀自轻笑出声来:“那个黎道长不是说京城声誉最高吗,想来有驱鬼降魔的本事,道行自然也比寻常的的道士功力深厚几层,你只管说是黎道长的功力精进了,寻常法师用三场法事能做到的,黎道长一场就可。” “那黎道长那边…” “他们走江湖的靠的就是个名头吃饭,你如此认可他即便少给了银两,他自然也是乐意的,毕竟京城的富贵人家多得是做法事的机会,届时镇国公府便是他的谈资,于他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我们不仅没有少他一文钱,反而还是按照当初商量好的三场法事的价钱给他,他既赚了银子又省了心力,这样的美差可是不多呢。” 如此一说柳管家倒是放心了,这样做可谓是三全其美,一来圆了老夫人的差,二来安抚了下人,三来对黎道长那也算是有了个交代,原以为二夫人在偏远的边陲当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知用银子解决问题,现在看来简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花了些小钱赚了笔大的生意,是个管家的好苗。 的确,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是最好不过了。柳管家想到这便对着汪氏福了一福,起身就要出门。 还未提起步子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柔软而又威严的声音,“柳管家,关于这场驱鬼的法事,我不希望外人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丝一毫,你明白吗?” 这是在保全镇国公府的名声! 半背着身的柳管家听到这话,立马转了过来,福身道:“是!” 第132章:懂事 纷闹了一整天的湘林馆终于以这场法事的结束落幕了,院子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徐嘉萱走在这座院墙的外围小路上,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前一刻还是屋瓦整洁的家宅,后一脚却像是踏足了无人入足的荒凉人家,地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圆圈,圈内满是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字符,黄裱纸铺了满地。 用脚踩上去还能听到纸与纸之间的摩擦,沙沙作响的质感听着与那落叶没有什么区别,可每踩下去一脚都是沉重的,好像是在对她自己的一种宣判。 整个镇国公府里的人都在说她母亲的院墙之内闹鬼,她日日在湘林馆里来,几时有鬼出没了? 要她说不是这湘林馆里闹鬼,而是整个府里的人心中有鬼,只不过是在找个由头故意而为之罢了。 她知道的,她从来都是知道的。 她是个姨娘所出,所以即便是府中的大小姐,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没有嫡出的身份,长相再出众也不过是人人口中那个长得还不错的丫头。 沈氏待她好,不过是因为有着嫡母的身份,不想落个苛待庶女的骂名,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老夫人待她从前也是淡淡的,只是在她越发乖巧懂事之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她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正巧遇上骤雨,她遇见了刚从佛堂出来的祖母,老夫人被困在雨中,站在凉亭处等候雨停。 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便将自己的伞塞到了祖母身边伺候的嬷嬷手中,自己跟着丫头淋着雨跑了回去。 她记得就是从那天起,祖母第一次派人过来给她送了好些吃的穿的用的东西,从前她可是只有在旁艳羡那些料子和花色的衣裳,那一天她也有了,而且不止是一套。 所以从那天起她就明白,想到得到这些好的衣裳和首饰,她就必须要懂事,必须要得到祖母的欢心,这些是她的生母所不能给的,也是沈氏不会给的。 而这些只有老夫人才会毫不吝惜地给她。 可是她做了这么多依旧改变不了她是庶出的身份,这一次刘姨娘中邪的事情,她原本是想要在跟前尽孝的,毕竟刘姨娘是她的生母,虽然给不了她老夫人所能带给她的尊荣,但刘姨娘对她也是极尽疼爱的。 她每日都要去湘林馆探望刘姨娘,看她亲自服了药睡下才从院子里出来,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孝心却反被人担忧会将病气过了过来,届时不光是刘姨娘一个人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连自己也会是刘姨娘那般模样,整日病恹恹的,到那时满府将不得安宁。 天知道她听着这些话心中有多气愤难平,所有人都瞧见了她脸上的憔悴,却见不到她是为何才如此憔悴,她有试图问过自己,可发现这个问题自己也无法解答,因为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们自己的担忧。 他们怕自己也正如怕刘姨娘一般,时刻担心会将不干净的东西传到他们身上。 更令徐嘉萱伤心的是,她的长辈们竟然对此事也不闻不问,任凭下人们将话传得满府皆是。 虽然事后祖母虽然将绿俏那丫头处置了,但这一切并没有因着祖母的处罚而平息,反而在私底下传得越发盛了,直到昨日她听到竟然有人说真的在湘林馆外瞧见了父亲母亲的身影,还听到了一阵女人的喊声。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分明就是有心人在刘姨娘头上泼脏水,趁着刘姨娘病中故意构陷她。 徐嘉萱也托人悄悄去打听了,那个背后生事的人名唤作阿力,是个才进来不到一年的粗使奴才,这个人徐嘉萱有些印象,仿佛是去年替刘姨娘跑差不力,非但没有从刘姨娘这里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姨娘斥责了一番。 姨娘从前有舅舅家的贴补,对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大方,阿力一定是见府里其他人从刘姨娘这里拿了好处,才想要在刘姨娘跟前露露脸,没想到却被挨了骂,听说他的家中还有一个病中的老母亲在等着钱买药。 是了,他一定是为着这个才在人前恣意造谣的,不然他一个在前院当值的奴才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刘姨娘的湘林馆来? 她原以为祖母会将那个造谣的阿力处置一番,没想到的是祖母竟然要在湘林馆前布坛施法。 昨日晚间在老夫人房里用完饭,与老夫人说了两句话便从康慧院出来了,在回自己的小院半路上忽然想起自己问玉屏姐姐要的新绣样忘了拿出来,她本想着晚上好好瞧一瞧的,第二日便琢磨着动手做起来,希望能赶在仲秋节前送给祖母。 谁知脚才榻上康慧院花厅的台阶,就听到屋内祖母与两位婶婶说着关于法事的事情。 她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自己如何回到娇兰院的都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他们要在刘姨娘的湘林馆前做一场法事。 这场法事,无疑是肯定了祖母的心思,她定然是相信了那个阿力说的谎话,可是祖母前些日子才说了,再也不准府里传出这样的话,若是有必然不会放过那个口上没把门的人,如今怎么又反悔了呢? 她想不明白,可她知道,这场法事等同于定了刘姨娘的罪了,那经常出入湘林馆的她自然也逃不过众人的非议。 眼下,为了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她只能从祖母那里入手,只有祖母说不,这场法事才能停下来。 好在她没有找错人,从一开始就没有。 只是…徐嘉萱看着湘林馆月亮拱门两边放着的两坛香炉,里面的香灰积满了炉顶,呈一座小山包的样子,上面还插着三柱正燃着的香,青白色的云烟从香上的红点冉冉升起,掠过一旁已经燃烧殆尽的香火残余。 从这地上积的香灰和只烧了一不分的香柱上可以看得出,这两个香炉中的火是长燃的,旧的烧尽了还会有人来添新的。 徐嘉萱瞧着那香炉也不知看了多久,才缓缓提起步子走到那香炉的跟前,伸出脚轻飘飘地便将那香炉螳倒在地,人没有进湘林馆便转身往回走了。 第133章:妄想 夜色渐渐布了下来,湘林馆院内的几株矮树也在这块黑幕之下渐渐形影消失,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内的灯火尚未点起,就连在这里伺候的丫头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从外头看起来这座院子就像是没有人居住似的。 凝眸定睛落在里间的窗子上,会发现有一道影子投在窗纸上,纤量的身形看起来简直不能再单薄了,一双失了往日嫩滑的手覆在枣木窗棱上,半个身子都像是在用这只手撑着似的,一张失了容光的脸庞在脸颊处明显地凹了下去,原本就不大的脸庞此时看起来更加瘦削,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像是就被病魔困扰的样子,漆黑的眸子下依旧闪着些光亮。 刘姨娘目光瞧着窗外,将女儿的这些举动尽数看在眼里,在那抹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后,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镇国公府不能承受第三条人命了吗? 她看倒不见得! 原本是想着借这件事情能够见到老夫人一面,好将自己心中的愁苦说与她听,谁知老夫人竟然毫不在意,不仅对她不闻不问,还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安抚人心。 她进了镇国公府的门有十多年了,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她姨娘的身份,她对上恭谨有礼,待下柔善宽厚,哥哥送来的贴补她几乎全部用在孝敬老夫人和府里的两位夫人,对待下人也是向来都不吝惜的,谁知在哥哥断了贴补后,最终换来的却是无人问津,和众人无情的疏离。 好,既然人人都怕她,那索性就再让他们更忌惮一成! 他们不是打算用一场法事就将这件事情平息下来吗?妄想!她偏不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刘姨娘握着窗棂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三分,本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随着力道的收紧渐渐将青筋露了出来。夜色之下的那张脸越发显得肃穆阴沉,两腮紧紧地绷起,一双银牙咬了又咬,像是要把眼前想到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力道而碾碎一般。 夜色越发浓重,带着些许寒凉的北风从半掩的窗子里刮了进来,老夫人不禁身上打了个寒噤,从梦中醒了过来,一边叹息着人老了睡眠就是浅,禁不住一点凉气,这才刚入初秋身上便觉得寒了,一边伸手掩了掩盖在身上的丝绒薄被。 老夫人身上盖的被子是今年春天玉屏才吩咐人做的,夏日里暑期重,可到了夜里老夫人还是要盖些的,冬日里的团绒丝绸被有些厚重,不比这种丝绒的巾被轻便,盖在身上既不算热也能挡一挡身上的寒气,所以被子才一拿回来老夫人就留下了,盖了一整个夏日。 眼下也不是到了深秋该换被褥的时节,所以老夫人房里一时也没有张罗起来,眼下秋风甫一上来,这被子倒显得单薄了。 “老夫人可是醒了?”隔间外睡在榻上的玉屏轻声问道,她常年侍奉在老夫人身边,这几年老夫人年岁渐高,睡得也不比往日熟了,经常是要一晚上起两次夜,时间久了她倒睡得也越发轻了,听见老夫人房里有些动静便醒了,方才听到老夫人伸手掩被子,她便试探性地问道。 老夫人嗯了一声,继续说道:“玉屏,再添床被子来,”话音里像是引着诸多慨叹似的,“也不知是这天气凉了还是老了不中用了,这才入了秋便觉得身上凉凉的了。” 玉屏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揉了揉眼睛将自己从熟睡中唤醒过来掌上灯火,黑漆漆的屋子在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得暖了几分,但听见老夫人这样感慨一时有些愣了,想到自己刚进镇国公府初次见老夫人时,虽算不得年轻,也久居后宅,但从那张目露坚毅的脸庞上仍可以看出她年轻时那铮铮不屈的神情,听说老夫人也曾伴夫出征,在军营前效过力,也算得上是一位女巾帼。 而如今,这位巾帼女将却在深夜里对着黑暗叹息自己年华老去,玉屏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她跟在老夫人跟前多年,若说一开始是以奴才的身份去侍奉主子,那现在过去了许多年,她早已将老夫人视作自己的母亲一般的人去照顾。 “老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少爷小姐们都还没有长大成家,您怎么就老了呢?”玉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子翻着冬日里的被褥,前两日见秋色上来,她便命几个丫头将老夫人房里的被褥拿出去晒了除除湿气,眼下刚好用上了。 老夫人一听到玉屏提及自己的孙儿们,嘴角不由地向上翘了翘,“是啊,就怕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喽。” 声音里满是无奈,玉屏笑道:“秋风才一上,老天爷还没闹天儿呢,老夫人就开始说这话了,可是在怪我们没有提前给您把被子提出来?” 老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我还没说你什么,你倒先怪起了我来。” “奴婢哪里敢嘛。”嘴里说着不敢,但面上仍是神色不改地笑着,老夫人瞧见了也只是赌气一般地瞪了她一眼。 “我跟着老爷行军打仗在前线奔波了几年,生庆忠的时候已是十九岁,这几个孩子又为了各自的前程晚了几年,有孙儿已是比寻常女人家晚了几年,可…”说道这里老夫人的声音里有些哽咽,她深吸了几口气恢复平静后继续说道:“可怜我这一生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玉屏知道老夫人伤心难过,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没有什么比黑夜能够更直击人心的话语了,它总是能将这种无穷无尽的伤痛无限扩大,大到让人无法抵御。 良久老夫人才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玉屏,你说那场法事是不是做的…”不对? 老夫人话说了一半便住口了,书玉竖着耳朵听,却见老夫人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就在书玉以为老夫人不会再提起未完的话时,便听到那道染尽沧桑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这话说的突兀,玉屏有些不明白,她刚要开口安慰老夫人就听到她说:“今日忠儿没有入梦来?他是不是怪罪我太过无情了?” 第134章:回来 玉屏心中一痛,将手中的被子替老夫人压在身上,只见那张布满褶皱的脸庞上躺下了两行清泪,顺着沟壑歪歪斜斜淌至了耳边。 “老夫人,大老爷一定不会怪你的,大老爷是什么性情的人您还不知道吗?大老爷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惯是看不上那些个戚戚小人在背后使坏的做派,况且他对老夫人的孝心满府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若说是大老爷回来了,那也必定是为您宽心而来,断然是不会让您为他烦忧的,府里的那帮下人许是被什么魇着了才会生出那些胡话,老夫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听了玉屏的话,老夫人的沉重的心里才有了些许的好转,是啊,她最该相信的人应该是她的孩子啊,忠儿对自己想来孝顺,怎么会做出这等荒谬的事呢?一定是自己近来忧思太多,才会胡思乱想起来。 “我倒是不想往心里去,可下人们传的那些话每日就像风一样灌进我的耳朵,便是不想听也不得清净,若是任由他们这样念叨下去,这镇国公府早晚会败在他们的一张嘴里。” “那老夫人为何又要将原本三场的法事推了呢?今日只做这一场能安了下人的心吗?” 说到这,老夫人心中顿时升起了些许的欣慰,当时应了萱儿将那法事取消,时候她自己想了想便发觉自己的做法是有些唐突了,对这件事心中仍有一丝顾虑,担心不足以安人心,正准备唤柳管家来安排这件事,没想到汪氏却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好,柳管家来报时,她有些不相信这么细致的思量竟是那个久居边关的女人想出来的。 虽说汪氏家世不好,但做起事情来倒也算是底细,管起家来虽没多么出彩但也没出什么纰漏,听柳管家说也是个好学的,如此看来把家交给她也是没有错的。 “琼露提的倒是个好法子。”说着老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了蹙,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可怜萱儿这个孩子啊,她从小跟在父亲母亲身边,不想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原本还有刘姨娘这个亲娘疼爱她,不想刘姨娘也是个福薄的,自从眉儿走了后她便患病不起,萱儿还小却经历了比同龄人最为不幸的事情,她每日里来我这里请安,我瞧着她装作没事人儿似的就心里难受,她若是哭一哭我也不至于这般心疼。” “这下哭了,老夫人反倒是疼得把心肝都恨不得给大小姐。”玉屏一边替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脸,一边笑着调侃她,整个康慧院,怕也只有玉屏敢这样跟老夫人将话了,就连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不曾这样与老夫人亲近似的逗趣。 “瞧你这话说的,我每次见这孩子总是能想起她的父亲忠儿来,她惯是个乖巧的,如今这一哭倒也是触了我的伤心事。” “老夫人既然心疼大小姐,不妨让大小姐每日都来康慧院来与您说说话,守在您跟前儿总不至于再偷偷抹泪去。” 玉屏这样一说,老夫人怔楞了片刻,忽然间一双瞳孔便迅速放大了几分,惊恐、不敢置信写满了眼底,她突然间掀起了被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被子甩了出去,那被子立刻被这股力道带的反面朝了上,一旁凳子上摆放的烛台擎着的烛光被风扇得快速晃动了起来。 玉屏还来不及反应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老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鞋子也没有穿就疾步朝着门外走去,玉屏被老夫人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跟着追了上去。 拉开门才到台阶的边缘老夫人便停住了脚步,玉屏追了出来就见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头向上仰着,像是在盯着什么似的。 一阵风刮过,只穿着中衣的主仆二人顿时打了个寒噤,玉屏忙要上去将老夫人带回屋里,却忽然听到老夫人对着漆黑的暗夜喊道:“忠儿,是你吗?” 大老爷?玉屏心中犹如千斤坠石一般压在心上,这怎么可能?老夫人她会不会是看错了? “是你回来了吗?” 黑夜里除了老夫人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越发安静的四周令老夫人的这一声声问而显得越发诡异。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风将玉屏手中擎着的烛火熄灭,玉屏心中害怕,手上一软,烛台顺势便掉了下去,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清脆的滚落声一下下敲击在玉屏的心上,面上是故作镇定,心中却越发的胆怵起来… 面前的老夫人却像是一点也不害怕似的,口中仍念念有词:“忠儿,如果是你,你有什么话对母亲说,旁人是无辜的,既然已经走了就不要再折腾留下的人了,你若是觉得不甘心,你跟母亲讲,若是可以,母亲宁愿用命去换你回来。” 这头老夫人正说着,玉屏却想着立刻将老夫人带回屋里,这空落落的院子分明什么也没有,反倒是老夫人的举动倒是有些骇人,或许老夫人是太过思念大老爷了吧,所以才会产生了什么幻觉。 正这样想着,玉屏恍惚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飘过,虽然天色有些昏暗,那道影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却是有些显眼,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玉屏定睛朝着那个方向又看了看,才发现什么也没有,想着许是自己看错了。 谁知念头才闪过,便又看到了那道身影,白色的衣衫、披散的长发,这些她看得分明,从那无边的夜色中飞似的掠过,只留下一道影子,玉屏顿时心中咯噔一下,伴随着尖叫声,脑子一空便什么也想不到了,整个人直直朝着地上躺了下去。 这边老夫人也瞧见了那道身影,可她却没有害怕,反而是跟着那道影子追了过去。 院子里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就把当值的下人引了过来,但瞧见老夫人的模样谁也不敢上前,尤其是当他们听到老夫人口中唤着大老爷的名字时,更是吓得倒退了几步,难不成老夫人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染上了? 第135章:淑蓉 如此一来谁也不敢上前阻拦老夫人,就任她趔趔趄趄地往前走,谁也不知道老夫人要去哪儿,但为了老夫人的安全大伙也不得不跟着。 几个拿着火把、灯笼的人紧紧地凑在一起心里这才安定了几分,他们一边跟着一边唤着“老夫人”,试图将老夫人的魂唤回来。 也不知是谁壮着胆子问道:“黎道长呢?二夫人不是请了他为府中做法的吗?他人呢?” “法事做完黎道长就走了!”右手边上的一个人回道。 那人闻言,立时心生寒意,抖着声音不可置信般地说道:“不是说黎道长功力高深吗?怎么这鬼魂又出来作祟了?这下该怎么办啊?我们谁也对付不了它啊!” 此话一出,其他的人也变得越发不安起来,连黎道长都制服不了这个厉鬼,他们在这不是送死来了吗?几个人越是害怕凑得便越是紧凑。 其中一个人不小心踩了另一个人的脚,吓得那人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钉住了自己,顿时喊了出来,一旁的人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各自逃跑。 好在有人捂住了他的嘴,这才静了下来。 镇国公府的院子宽敞,两厅四阁八廊十榭另有十六处小院,夜里虽然有人值夜,但除了些花花草草就是假山静水,这些没声音的物什到了晚间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越发显得安静。 原本这些人往老夫人院子里去的时候就已经闹出了些动静,好些人被突如其来的躁动吵醒,本就睡得轻了,再加上方才那人又这样凄惨地喊了一声,整个院子里不知有多少人从床上爬了起来。 出了门顺着声音追过去,就见一帮子举着火把的下人们在追着一个人跑,那人只着一身中衣,踉踉跄跄的模样在这夜色之下反倒显得有些诡异,正在纳闷的间隙,一个眼尖的认出了老夫人院里当差的李简,“那不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吗?” 原本他想着约李简今天晚上喝两杯,但李简推脱说今天夜里要当值,眼下他不在老夫人院里当值,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李简,怎么回事?”他扬着嗓子大声问道。 李简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但他被人拥在中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就被大伙推着赶着地走了,而那声音也没有再传过来,他只当是自己幻听了,还是一心一意地防着那鬼东西才是。 那人见李简不理自己,越发觉得怪异,抬脚便跟着那波人去了。 不知不觉走了许久,等他停下脚来时,回头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许多的人。 向后看了看,又向四周看了看,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怎么会在大老爷大夫人兰芳院?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的人,他们也都是一副神色惊恐的面庞,都伸着脖子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徐珞赶到兰芳院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一副整齐中带着诡异的画面。 “珞儿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母亲汪氏意外的声音,许是她走的有些急了,说话时还带着一阵不稳的喘息。 白天府里敲敲打打地做了场法事,徐珞也不得休息,傍晚时分身子有些乏便睡下了,夜里醒过来倒有些睡不着了。手边刚拿起一本书来读了两页,耳边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索性闲着也没事,正好唤上今夜当值的玉莹出去瞧瞧。 汪氏仿佛并没有打算听徐珞开口,她瞧了一眼人群攒动的方向,便厉声道:“珞儿,赶快回去。” 虽说她不信大哥大嫂的魂魄会回来,但她不敢保证等下孩子会见到什么,若是真的如下人说的那样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空中飞来飞去,这怕是会给珞儿留下一生的阴影。 徐珞叹了口气神色淡然的说道:“母亲,珞儿不信有鬼,但若真是有,我倒要看看是我们这么多人怕一个鬼,还是他怕我们!” “胡闹,这是你看热闹的时候吗?”汪氏冷眉一立,一张眉宇清晰的脸此时显得格外威严,那双长睫毛下的眸子如这夜色般清冷,眼底的认真不容抗拒。 徐珞微微一笑,面上没有露出一点畏惧之色,淡淡说道:“珞儿回去就是了,母亲万不要动怒,珞儿天亮再去向母亲请安。” 见徐珞妥协,汪氏胸中紧绷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散了,待瞧见女儿转身往听风轩回走时她才提起步子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而去。 围在一堆的下人们见二夫人来,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汪氏顺着这条路向前就见到一个苍老的背影,直直站在那里,像是寒冬里的枯树枝,独自在应对风霜冰雪,她的头低垂着,汪氏瞧着地上还有一片白色,向右侧挪了两步,这才瞧见地上还跪着一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吓到,汪氏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待要上前,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深更半夜的不睡觉,闹闹哄哄地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回过头去就看见三夫人李氏用帕子掩着正打哈欠的一张嘴,整个人也是惺忪迷糊的模样,看样子也像是刚被吵醒,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样子。 李氏不耐烦地瞪了那些聚在一起的下人,此时人更多了,院子里也被灯火映得如同白昼一般,众人将李氏脸上的厌恶一览无余,未免一番责骂,连忙都把头低了下来。 这边老夫人对着眼前那人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跪在地上的那人被老夫人挡住了光,透过微弱的昏黄,只见她身形瘦削,一件不大的中衣却像是挂在身上一般,一只手放在膝前,另一只手拄在地上,似乎是在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她原本丰盈的脸庞此时瞧着像是被风吹干的腊肉,没有一丝的弹性,这样的一张面庞配上一双圆润的眼睛,看着着实令人有些心惊。 老夫人声音里满是斥责,但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心中也是一惊,紧接着一抹疼惜如同潮水般袭来。 “淑蓉?” 刘姨娘? 第136章:吓人 三夫人李氏听到老夫人唤刘姨娘的闺名,心中跟着一惊,刘姨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病的起不来床了吗? 她一脸疑惑地看向汪氏,汪氏也是一脸的不解。 见旁人也是不知怎么回事,本就烦闷的李氏越发有些不耐,抢步上前站到老夫人身后,欲要亲自看一看。 脚步刚一落定,目光就探了过去,果然见刘姨娘一身白衣跪在地上,李氏的脸上顿时冷了三分:“刘姨娘不好好在自己的湘林馆里养病,到这兰芳院来做什么?” 刘姨娘见三夫人声色急厉地问话,有些局促不安,面露怯色喏喏说道:“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三夫人本就不耐烦,再遇上刘氏这个支支吾吾的人顿时火冒三丈,她白日里从老夫人院里看了那令她不舒服的一幕,回去想要歇歇,却被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小女儿一顿折腾,李氏越想越是生气,若是珊儿能有徐嘉萱那个庶女一般得老夫人的宠爱,她哪里又会生这个气。 即便退一万步讲,她不得老夫人的宠,好歹能够像她姐姐那样乖巧听话些,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她的生养之恩,可偏偏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 李氏越想越是生气,他们夫妻二人盼了小半辈子也没盼出个儿子来,生个丫头还这般让人不省心,气恼之余汪氏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竟被马姨娘捷足先登生了个儿子出来,虽说儿子养在自己膝下,但这说到底还是在打自己的脸嘛。 最近马氏不知道又耍了什么花样把徐庆义给拴住了,夜夜留在那里留宿,照这个样子下去,马氏的好事怕是也不会久了,也不知将来她又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出来,是女儿还好,若是儿子… 一想到这李氏就气不打一处来,晚上翻来覆去地在床上好久才睡着,可没过多时就被外头这乱哄哄的吵醒,问了问值夜的丫头,才知道原来又是为着大房这闹鬼的事。 既然已经惊动了老夫人,她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只好穿了衣服循着声音跟了过来。 才进门就听见老夫人唤那刘姨娘的名字,待见了她那副可怜模样,她竟然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反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白天才因为她的女儿生了一顿气,晚上却又轮到跟她生气,眼见她支支吾吾,李氏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责问道:“你什么你?有话犹犹豫豫不说,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见她一身白衣,想到丫头方才形容的画面,念头一转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顿时话从口出:“府里人都在传的鬼…莫不是你假扮的?” 此话一处,四周皆寂,众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再探过头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身宽大的白衣,未戴珠翠的长发,一阵冷风刚好刮过掠起刘姨娘从肩头垂到胸前的长发,细碎的长发将刘姨娘的脸庞半掩,倒真的与那鬼魂没有半分的差别。 原本周围的下人们就被吓得犹如惊弓之鸟,此时更是吓得六神无主,顿时爆发出一阵哗然。 而老夫人的脸上却要比旁人镇静的多,她似乎没有听到李氏的话,又将那话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这一次倒比上一次的严厉柔和了许多。 刘姨娘早已被三夫人的话吓到不敢开口,只一个劲儿地摇头,想要说不是自己,但那些话就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一脸无助地看向老夫人。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没有相信三夫人说的话,反而像是在关心自己似的,一股热流盈入眼眶,刘姨娘不由心头一暖,“我…我原本是在睡觉,可梦里迷迷糊糊似乎听见老爷在唤我,可又寻不到人…我…我心中一急便起身追了出来,梦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顺着老爷的声音追过来,不知不觉间就迷路了,头也在墙上磕了好几下,再醒过来时人才发现人已经在兰芳院了。” 说完,刘姨娘苦苦挣扎了一番,似要凑到老夫人跟前,但却不能,只好瘫坐在地上,挂着一脸的泪珠诚恳地哀求道:“老夫人,我真的不是有意想要吓人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见到刘姨娘抬起的额头上果然有一处淤青,有一处已经渗出了丝丝的血迹,在火把的映照下可以看出还有血在往外渗出来,这伤口像是刚刚才有的。 听到刘姨娘这样讲,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便打消了,她心中此时也是百感交集,她明白刘姨娘所说的话,明白她为什么会糊里糊涂出现在了这里,明白不是刘姨娘有意吓人,而是她对忠儿思念过度才致使出现了幻觉。 就像是自己思念忠儿,也曾出现过幻觉一般,梦到他还是如同少年时那般模样,梦到他人就好端端地站在身边,梦到他就这样笑着对自己说自己的武艺又精进了,可是醒来发现他已不在身边,这失望之痛像是无边的黑夜欲要将她吞噬,她宁可留在梦里,留在那个有忠儿的梦里不再醒过来。 眼前这个女子虽是个姨娘,但她对忠儿的爱不亚于自己。想到这里,徐老夫人心中既觉得痛惜又尚有一丝欣慰,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惦记着她的忠儿。 “快些起来吧,”老夫人本想伸出双手去扶她,但想到这不合规矩,于是便收回了一只手,另一只留在半空的手向上抬了一下,示意她起来。 三夫人原本等着老夫人能够惩治一番刘姨娘,却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要伸手去扶她,这着实令她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缓缓起身的刘姨娘,心中越发恨得牙痒痒:我说那徐嘉萱怎么这么会哄人,原来是得了刘姨娘的真传,一个比一个精于此道,可见这东西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老夫人虽然感慨万千,但对有些事情心中仍是跟明镜似的,她见那些跟来的下人们瑟缩成一团,环顾了四周一圈,吩咐道:“你们四处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第137章:罪过 方才老夫人一时心急,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只顾着跟着那道影子追了过来,可追到这里却又突然断了,她四处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最终却在墙角处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刘姨娘。 为了妥善保险,她还是要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装神弄鬼。 得了吩咐的下人们一时间有些犹豫,谁也不敢先离开一步,生怕突然有变,自己成为了受害的那一个,老夫人见没有人敢动,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刚要开口怒斥,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老夫人的话你们没有听到是吗?三个人一伙拿着火把去兰芳院四下看看,你、你、还有你”说着伸手指了指离身边最近的三个擎着火把的人“你们三个留在这里,其他人还不快去!”汪氏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下人们见不是自己一个人各自行动,心中顿时就踏实了,身边有个伴儿一起,总是好的,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也多一份安全感。 大伙动作起来也就麻利了些,东翻翻西看看,不多时就将兰芳院查完了,回禀的人都说没有什么发现,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踏实还是该紧绷着。 没有人装神弄鬼最好,人吓人吓死人,谁也不知那人背后装着什么心思。 可若是这样,不就是说真的有鬼在这里作祟? 才不过片刻,本已经安下心来的众人此时又有些慌乱了起来。 这一点老夫人也想到了,难道是忠儿故意引自己过来的? 只见她面色凝重地转过头来对着刘姨娘问道:“方才你可曾见到什么?” 刘姨娘脚下虚浮,人也是晃晃悠悠的,全靠身边的丫头扶着才能站稳,见老夫人文化,她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她一张苍白的脸像是要变得透明似的:“方才我以为是在梦境中,老爷…老爷他…他没说什么。” 老夫人一双矍铄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依她看人的经验,刘姨娘这口吻分明是在有所隐瞒,“你只管说,不要有所隐瞒。” 刘姨娘垂下头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迅速将其掩入暗夜之中,推开身边扶着的丫头,缓缓跪在地上,秋夜里的土被寒气浸得如冰一样,刘姨娘双膝触地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就柔弱的身躯,此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轻轻触碰就会碎掉的花瓶。 三夫人瞧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面上顿时挂上了嫌恶之色,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回老夫人,妾身有罪啊!妾身实在是难以开口啊!”凄凛的声色让她显得越发可怜,说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老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你何罪之有?你只管说来听听。”话音里满是无奈,生死这种事谁又能奈何得过老天爷,天要亡你,阎王哪里还敢留人? “妾身在这里还请老夫人见谅,我做梦时瞧见老爷他…”刘姨娘目光空洞,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站在我的床前,他说我没用,没能照顾好大夫人,也没能照顾好大少爷和二少爷,才令大房只剩下我和萱儿这孤儿寡母的两个,断了老爷的后继。” 说着刘姨娘又哭了起来,老夫人听完后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浑身一震,她稳住身形看着刘姨娘复又拜倒在地,好一会儿才看着那个哭哭啼啼的人嗫嚅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听见儿子出言责怪刘姨娘,老夫人心中满是愧疚,从前沈氏说要将两个儿子寄到汪氏膝下养着,她虽然反对,但到底是顺了她的遗愿,一来沈氏与汪氏有旧交,两个人感情不错,汪氏定会善待沈氏的孩子,二来,到底是养在身边的孩子还是更为熟悉,将来把家交给他们兄弟中的任意一个也都是最好的。 老夫人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原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谁会料到在九泉之下的儿子竟然会…老夫人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母亲,您在说什么呀?”李氏见老夫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凑到身边才听清说的是什么对啊、错啊的,一时有些不解,待细细回想刘姨娘说的那些话之后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意思是将徐业文和徐业征过继到二房是她的错,也就是说这个主意是老夫人自己想出来的?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老夫人心中对二房还是有所介怀的,相比二房的长子徐业衍来承袭镇国公的位子,老夫人还是更属意徐业文和徐业衍兄弟二人的,这样看来,二房在老夫人心中的位子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李氏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汪氏,镇国公后院的掌家又如何,还不是从草堆里出来的乡下人,入不了老夫人的眼! “不,老夫人,这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照顾不周,才叫大夫人生了这场大病早早去了,也是妾身无能,身份地位,不能替老爷和夫人照顾两位少爷,此番老爷责怪我,我自知是自己的错,可老夫人,妾身已然用尽全力了!”说着就将头重重扣在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最后一句话伴着一下下的碰地声,深深地敲在了众人的心上,所有人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将目光落在刘姨娘身上。 大家心里都明白刘姨娘这话说的不假,她日日夜夜守在大夫人跟前照顾、对待两位少爷更是视如己出,这些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在私底下还在说刘姨娘这样勤谨恭敬、老实本分的人在哪个府里都是少有的,眼下刘姨娘说出这些话来,他们听着都替刘姨娘感到有些委屈。 “老夫人,老爷这般责怪我,不如让我随着老爷去了罢!”刘姨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昂起头来对着老夫人说道,心中却笃定了老夫人不会答应她这话。 “你这是犯什么糊涂,大小姐才失去了父亲母亲,难道还要她失去你这个生母吗?你纵使思念大哥心切,也该为大小姐考虑一二,万不该说这样的话,若是大小姐听到了她会有多伤心,若母亲应了你,你又要让大小姐如何面对母亲?” 第138章:抚养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责怪声,刘姨娘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汪氏,显然他没有想到汪氏会站出来说话,更没有想到汪氏竟然会帮她说话。 刘姨娘眼眸轻转,汪氏表面上是在劝解她,但话里话外却是在对老夫人说着这话,打着老夫人和大小姐的幌子劝解自己,老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是顺着汪氏的话讲下去,那她接下来的话也就好办了。 果然,老夫人开口对刘姨娘说道:“你听见二夫人说的了?纵是为了萱儿你也该当好好保重身体,万不可做这种念头!” 不说大小姐刘姨娘勉强还能在地上跪着,一提大小姐刘姨娘反倒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了,豆大的泪珠打在地上,“妾身无福,不得抚养大小姐,是妾身对不起大小姐,让她有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 老夫人明白刘氏指的是什么,左不过是因为身份卑贱,全不了母女之情,这注定是妾室的悲哀。 她的这种心情老夫人不难理解,当年自己未出阁时,因是妾室所出,所以打从落了地便跟在主母身边,娘亲想跟自己吃上一顿饭都要看主母的脸色,是以每次见到娘亲时,娘亲总是是要背过身去抹泪。 娘亲也曾多次说过对不起自己这样的话,可她从来都没觉得娘亲对不起自己,反而将娘亲对自己一点一滴的好都记在心里,可直到娘亲去世她都没来得及对娘亲说过一句从没有怪罪过她的话。 眼下听到刘姨娘说这些话,徐老夫人一时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不禁感从悲来:“萱儿从未这样想过,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话也不知是对刘姨娘说的,还是老夫人替自己说的。 “可是妾身…” 刘姨娘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老夫人打断了:“好了,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萱儿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你是萱儿的生母,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陪萱儿走,万不能将这种自怨自艾的性格传给她,让她在人前屏声敛气的抬不起头来。” “老夫人说的是,”刘姨娘咬了咬嘴唇,几乎是恳求地说道:“老夫人,妾身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许是因为刘姨娘对徐庆忠的感情感化了老夫人,今日老夫人对刘氏格外亲和,听到刘氏有求于她,不仅没有反感,反而大有言听计从的样子。 “依着规矩,大小姐应是养在大夫人那处,只是如今…”刘姨娘故意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继续道:“如今只剩下尚未及笄的大小姐,还望老夫人能多加照拂。” 大房的老爷夫人不在了,她一个姨娘又不得抚养孩子,言下之意大有求老夫人抚养大小姐的意思。 老夫人瞧着刘姨娘的苦苦哀求,心中也是有所不忍,再加上方才刘姨娘就有要去了的话,老夫人唯恐应了她,她便就不顾所有循着忠儿去了。 即便刘氏不求她,她对萱儿的疼爱也不会减少分毫,说到底那孩子也是自己的孙女儿,也是忠儿唯一的女儿,她怎能不喜欢,只是自己年岁已经大了,便是想要照顾也照顾不了多久,这也是为什么她将两个孙儿过继给二房而不是自己亲自抚养的顾虑。 “萱儿是我的孙女,我自当待她一视同仁,只是你身为她的生母,更应该要尽到为人母的职责。” 刘姨娘低垂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却也只是一瞬间,抬起头来时目光已然换上一副迷茫的神色,像是听不懂老夫人在说什么似的。 “老夫人,我…我…” 看到刘姨娘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汪氏忙不迭上前唇角带笑地说道:“刘姨娘还不快谢谢老夫人!” 谢?谢从何来?刘姨娘的脸上越发糊涂起来。 见她仍是一副痴痴的模样,汪氏继续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从今往后让你抚养大小姐了。” 汪氏话音刚落,刘姨娘的一双瞳孔顿时放大了三分,眼睛险些要从那干枯的面庞上掉了出来,对着老夫人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心中的疑问。 刘姨娘心中顿时大喜,立时便把头磕了下来,一下下敲击在带着些微湿润的泥土里,嘴里说着:“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开心还是有些激动,刘姨娘惨白的一张脸上染上了丝丝红晕,众人瞧见刘姨娘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些许正常人的气色,心中也为她感到高兴。 老夫人见刘姨娘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脸上有了个笑模样,心中的那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刘氏久病在床,若是心中郁结,终日里闷闷不愉,怕是也熬不过多级了。 好在她也不是全然想着跟着忠儿去了,只要她还惦念着萱儿,心中还有牵挂就不会再生出那些自我了断的念头来。 “母亲,让刘氏抚养大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李氏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满,声音不大院子里的人刚好听见。 似乎是被当头一棒打回了现实,方才还在为刘姨娘高兴的人此刻又都静了下来。 让姨娘抚养孩子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事说出去的话到底叫人听见了不好,姨娘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比奴才高一阶的奴才,而小姐,纵是是庶出的小姐也是府里的主子,让姨娘去抚养孩子,说白了就是奴才抚养主子,能教出什么好来?但凡是家中有些个名望的自然是不会让人挑了这个理儿去。 所以李氏这话一处,在场的人纷纷都明白了过来,刘姨娘抚养大小姐这事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眼见着刘姨娘原本高兴的脸庞渐渐像融化的冰层一样垮了下来,又恢复到了前一刻的毫无生机。 “我说可以便是可以。”老夫人话里透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母亲,弟妹说的在理,若是就这样把大小姐交给刘姨娘,恐怕将来大小姐也会遭人非议。” 话音刚落,老夫人便将目光转向了汪氏,难道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吗? 第139章:成全 就在刘姨娘暗暗咬牙切齿地腓腹汪氏坏她好事的之际,却听汪氏说道:“虽然咱们府里都知道老夫人爱重大小姐,又体谅刘姨娘为镇国公府付出这许多的辛劳,但外人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闻言老夫人脸上的严肃渐渐融化了几分,汪氏继续说道:“旁人只当是大房没了主心骨,老夫人心中便没有了大房的位置,所以就任凭一个姨娘抚养大小姐,别有用心的人少不得为大小姐惋惜,届时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可就白白枉费,反倒背了骂名,儿媳是觉得这样做会令母亲和大小姐都陷入困境。” 老夫人面上虽为表态,但心中已是了然,方才只顾着要保住刘氏活下来的信念,忽略了这一层内涵。 不错,若是萱儿跟了刘姨娘去,她那谪仙的美名儿怕是要成了蒙尘的明珠了,不仅如此,将来萱儿及笄成年之后,若是想要给她说上一门好亲事,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原本萱儿因为庶女的身份已是矮了旁人一大截,但因她的才貌在京城中算得佼佼者,将来寻一个比镇国公门槛儿矮的少爷做个正房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若是背上姨娘抚养的背景,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谁会要一个姨娘抚养长大的女儿做妻子? 老夫人心中明白,可嘴上还是年轻时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不管是谁抚养,萱儿依旧是萱儿,她的品性我是再了解不过的,我难道还怕别人说不成?” “母亲看中大小姐的心众人皆知,自然是不怕外头那些蜚短流长的,就权当是为了大小姐堵住悠悠众口。” 见自己发怒汪氏不仅不畏缩,反而将那些话一口气说完,渐渐冷静下来的老夫人便将一肚子的火气收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倒像是有什么法子似的。” 汪氏面上一紧,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让老夫人这样问,想来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若是说不出什么法子来,再遮遮掩掩反倒是自己凭空添乱了。 “儿媳哪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全靠母亲成全刘姨娘。”见老夫人仍看着自己,汪氏继续说道:“眼下大房除了刘姨娘也再无旁人,若是让大房一直空落着,反倒是让底下的人没了主心骨,大小姐也不得依靠,若是这个时候能有个说话管用的主子,大房看起来倒也不至于太寂寥,外人也不至挑了大小姐的短处去。” 说完汪氏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将看着老夫人的目光移到了刘姨娘的身上。 有个说话管用的主子? 老夫人的眉头微蹙,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汪氏的身上,但见她将视线转移道刘姨娘的身上时,老夫人恍然明白过来。 汪氏说的这个人是刘姨娘! 老夫人暮然将头回转,一瞬不瞬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刘姨娘,心中的念头定了定,汪氏的意思莫不是要将刘姨娘抬为平妻? 待凝视刘姨娘片刻后,老夫人复又叹了一口气,眼下儿子已经不在,这纳娶平妻是不可能了,若是想要大房里有个得力的人能上主位,眼下也就只能从现有的妾室中选一个了。 大西开化,在旁的府中一夫多平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只是她的这两个儿子却不尽然如此,虽然各有纳妾,但没有一个平妻,老夫人年迈越发希望子孙绕膝乐享天伦,奈何两个儿子却听不进去,不肯多纳几房。 老夫人也就不再勉强,待今日谈及到立大房主事的人时才发现,也就刘姨娘这一个可以用的人了。 虽然没有旁人可以挑选一二,但好在老夫人念及刘姨娘这么多年来谦卑恭谨,知节守礼,待府中的上上下下都没错乱了去,况且又生育了萱儿,抬她为平妻倒也还算说的过去。 刘姨娘迎上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只片刻就将头低垂了下去,老夫人眼底的情绪只一眼就足够,她已然看得分明。 只是这汪氏今日居然会为她说话,也真是难得,平日里看惯了她面貌平和,对什么事都不甚关心一派局外人的做派,今日主动替她说话,倒还真是摸不准她意欲何为。 还是说? 刘姨娘忽然想到了前几日那个来自己院子里说话的小儿,那张娇俏的小脸儿与眼前的汪氏有几分相似,难不成那些话是汪氏托她转述的?她就说徐珞小小的人儿不可能有这么重的心机! 可是刘姨娘转念一想,徐珞才不过半大的孩子,汪氏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说那些话?她也是做娘的,这种事万不会让她的萱儿去参与的,也不知这汪氏是怎么想的!是想让自己承她的恩情吗? 想到这,刘姨娘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汪氏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伪装得还真像个纯良无害的,把大家都蒙骗了过去,若是揭开她的这张面皮,也不知底下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机。 越想刘姨娘对汪氏越没有什么好感,但眼下戏还是要做足的,她见大伙都盯着自己,便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一时瞧瞧老夫人,一时又看看汪氏。 老夫人忽觉一道炙热的目光投了过来,待看到刘姨娘那张憔悴的面庞时,心中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带着些许的沉痛,难道忠儿将自己引到这里来竟是为了刘姨娘? 自己将他的两个儿子过继给了庆之,惹他不悦,又放心不下萱儿母子才回来的吗? 这样想着,老夫人心中愈加伤怀,但木已成舟,这件事已没有回转的余地,若是能让忠儿在九泉之下心中好受些,她必定倾尽所有能力去做。 “刘氏你先起来吧,”说着又将手落在跟着刘姨娘伸手的丫头身上:“你今日先扶刘姨娘回去歇息,明日天一亮便先去将刘大夫请来为刘姨娘诊脉,确认无碍了再来回禀我。” 香月得了老夫人的吩咐,上前盈盈一跪领命,将跪在地上的刘姨娘搀扶起来,刘姨娘面上神色不定,但最终还是跟着香月回了湘林馆。 这头老夫人见刘姨娘出了兰芳院,回身便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天气有些凉了,人老了睡得有些不踏实,方才不过是被梦魇着了,不足为提,都散了吧。” 第140章:喜事 “是!”一众人应了声,心中顿时明白老夫人这是封口的意思,可老夫人说的魇着了这话大伙心中是不太相信的,方才分明瞧见老夫人追着什么跑似的,口中念念有词,不像是被魇着了的。 “黎全道长法力深厚,这院子中已然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伙儿也都安心吧。”汪氏在此时适时的补充道。 说起黎全道长来,大家伙的心这才安了下来,黎全道长的本事谁人不知?京中大宅院里但凡有点什么稀罕的事,都要请他过去坐一坐的,更玄乎的是,黎道长走了之后府中就太平了,对于黎道长的本事,大伙还是十分信任的。 白天亲眼见着黎道长施法的那几个,脸上也没那么害怕了,顿时乐开了花,像是他沾了道长的仙气,鬼神不怕了似的。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汪氏身上片刻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走了,反倒是李氏走之前,对着汪氏翻了翻白眼,汪氏没看见老夫人是什么神色,她却看了个清楚,老夫人分明是写了赞许在眼底,那种神色不同于对自己的纵容,反倒是更像对沈氏掌家时的那般认可,这叫她心中大为不快。 才去了一个沈如眉,又来一个汪琼露,她的好日子算是没了盼头! 李氏拔开腿就往回走,步子快的像是要逃离这似的,也不管身边的丫头跟不跟的上。 兰芳院的屋顶上,一抹黑漆漆的身影委做一团,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俯瞰着庭院内的一切,直到院子里那抹最为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少女嘴角的笑意才浅浅露了出来。 “诡计得逞的人眼下是不是很得意?”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徐珞迅速转过身,将后背从那人的视线中移开,“不错嘛,大有长进,知道不能把后背留给敌人。”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以我的敌人自居?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徐衍?”徐珞看着那流银狐首面具下的人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屑。 徐衍也不恼,说实话若是与徐珞真的动起手来,自己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自己虽胜在体力与刚毅上,但一个不留神也会败在他这个妹妹阴毒的计谋下。 “论狠毒,哥哥我甘拜下风,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想起来要帮刘姨娘?”关于这件事徐衍百思不得其解,依着徐珞的性格怎么会想到要帮别人做事,况且“刘姨娘的哥哥可是跟咱们有些过节的。” “所以,这就是你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的缘由?”徐珞不答反问。 掩在面具下的徐衍但笑不语,他才没有那么无聊,早前他得了消息说有人要在镇国公府里有所动作,提醒他格外小心,是以近日他睡得比往常要轻了些。 方才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便急忙起身追了出来,没想到会在兰芳院里上演了一场好戏,“外头这样吵,能睡着的就只有猪了!” 徐珞听着徐衍话里大有忿忿不平的味道,像是在恼那将他吵醒了的人,不由得摇头笑笑,素来听说她这个哥哥起床气大得很,没想到今日竟让自己撞在他这枪口上。 “现在安静了,你还不赶紧回去睡?”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一副带着些许稚嫩的正色威凛,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徐珞倒是佩服。 “因为我高兴!”虽然她确实是别有目的,但这实话却不能告诉一个半大的孩子。 徐衍知道徐珞是在敷衍他,也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但面上却未做任何反应,反正徐珞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他迟早会查出来的! “你注意留意那个女人,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这是说什么话?”说得她好像是个贼一样,也不知徐衍这个家伙是从哪里学来这些言辞用在她身上。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说着,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做了个鬼脸似的动作,一个转身跳进了暗夜里。 徐珞有一瞬间僵硬在那里,徐衍方才是在对自己做鬼脸吗? 这个念头甫一冒上头来,徐珞立马打了个寒噤,深更半夜的她居然在这里跟个孩子计较!又是一道秋风袭来,徐珞身上又是一抖,她挽起手臂搓了搓有些单薄的衣裳,忙不迭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朝着自己的听风轩走去了。 又过了两日,府中果然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什么白衣鬼魂出来闹事,下人们的脸上个个都是劫后重生的喜悦,见面打招呼都是带着欢喜的微笑。 说起来府中还真是有一件喜事。 “香月姐姐,往后这样的差事我来,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跟我说就行,这种粗活哪里还用您亲自动手。”一个机灵的小丫头急急忙忙抢过香月手中的鲤跃龙门古铜盆,险些将盆中的水抢洒了。 香月怕水弄湿了彼此的衣裳,便顺势松手了,小丫头接过铜盆对着香月甜甜一笑稳稳当当地就出去了。 刘姨娘,不刘夫人坐在里间的妆奁台前听见那小姑娘的脚步声渐渐出了院门,对着进门的香月说道:“看惯了旁人的眼色,不成想今日这湘林馆的门槛也险些被踏破了。” 刘姨娘的脸色虽不似往日的苍白,但声音里仍透着几分的虚浮,到底是病了许久,病根也不能在一两日内然全去了,好在上了些许的脂粉,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总算是有些些许红润。 “夫人今日不同往昔,提那伤心话做什么?”香月见自家小姐说起丧气话,忙上前安慰了两句,将一支八宝攒金绿宝簪插进她的盘云髻上,“您瞧这只簪子插上去好不好看?” 刘姨娘微微将头向左瞧了瞧,有将头换了个方向对着镜子瞧了瞧,唇畔一抹笑意渐渐晕开:“好看。” 这是老夫人亲自赏的,自然是挑好的送过来。 自那天兰芳院一事后,老夫人便日日派人过来瞧她,虽然话没有多的,但送来的东西也比往常多了,老夫人的意思刘姨娘越发得笃定,果然昨日老夫人约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去康慧院中坐了片刻,不多时府里的人便都知道刘姨娘已成刘夫人的事实。 想到这,刘姨娘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141章:明礼 听闻刘淑蓉被老夫人抬了平妻,太子太傅刘展江刘家不日也备下了厚礼,命嫡长孙刘明礼代替自己这个他的侄女儿送来了贺礼,老夫人准了刘氏在正厅里接见刘家的人。 “听说刘家的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谈吐之间颇是不凡,老爷还说将来刘公子入了朝堂定然会前途无量。”书玉一边为小姐打着帘,一边说道,眉眼之间露出了些许的飞扬之色。 徐珞轻落落地跨进了门槛,走进屋子,“瞧把你高兴的,像是在说自家夫君似的。” “小姐,哪有您这样揶揄人的,我不过是把老爷说的话传给您听罢了。”书玉脸上顿时红得像是被浆染过似的。 徐珞瞧着她那张会害羞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淡,有喜有怒有哀有怨,这样的神色才是人该有的情绪,尤其是在像书玉这般大的年纪时,这种情绪是最自然不过的东西。 “今儿这是怎么了,说你两句还脸红了起来,”说着睨着眼睛打量了书玉一眼,却看见书玉慌忙低下了头去,徐珞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你这丫头想来眼高于顶,却反倒帮着别人说话,是不是被谁给勾了魂儿去?” “才没有的小姐,刘公…”书玉急着辩解,不想却将对刘明礼的尊称说了出来,忙住了口,祈祷小姐方才没有听见。 偏徐珞就是个耳朵尖的,对书玉的话把得牢牢的,见书玉越发不对劲儿,便正色说道:“刘公子?我怎不知你几时和那刘明礼有了如此深的交情?” “没有的小姐,我今日才见着这位刘公子。” 见他仍是有所遮掩,徐珞冷眸一凝,不再与她打趣:“这真是稀罕,如此说来我倒是想会会这位刘公子了。”什么样的人能一次见面就把人的魂给勾了去,难不成是那阴司里的无常? “小姐…” 徐珞看叶不看书玉,抬腿就要往外走,边走边道:“那位刘公子在哪儿?” “在小花园内,大小姐正招待他。” “正巧大姐上次给我的杏仁茶喝完了,不妨趁着今日喜庆向她再讨些来。” 自打秋风上了,小花园内夏令时节的花花草木都被换了下去,摆上了许些耐凉的花草,其中最多的便是菊花了。 徐珞到小花园时,徐嘉萱正引着刘明礼在赏菊,远远瞧去一黄一白两道身影,徐嘉萱的身形矮了那陌生背影几分,看着倒也好认出,徐珞慢慢走近,也两个人不知在说什么,忽得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徐嘉萱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引得徐珞嘴角也上翘了几分,“姐姐在说什么?妹妹也来叨扰一二。” 听到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徐嘉萱顿时站起了身,盈盈笑道:“请还来不及,哪里说得上叨扰,不过是随口闲聊些旧事。” 见徐嘉萱起身,那位白衣少年也随之而起身,转向徐珞那边瞧着她们姐妹俩说话。 “妹妹快请坐。”徐嘉萱面容上的笑意越发扩散,刘明礼瞧着倒不像是曲意逢迎,想起方才徐嘉萱还说此事还要多谢眼前这位唤作徐珞的妹妹,多亏了她,姑姑的病才有所好转。 可他瞧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不信,这么小的人儿能有什么办法?就连母亲都没有想出来的法子她能想出什么来? “萱儿妹妹,你们姐妹情深,倒是可怜把我冷落在这里,”话音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偏过头去却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明礼微微吃惊地看了那个丫头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人,恍然间明白过来,对着那个丫头说道:“你不是今日的那个…那个书…书玉?” 书玉的小脸通红,她既盼着他记得自己,又希望他不记得自己,但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还是有些开心,但小姐在身边,也只得将脸上的喜色压了下去,点了点头。 “姐姐这位是?”徐珞故作不知对方是谁的样子,向徐嘉萱问道。 徐嘉萱的唇畔先是向上翘起才来与她说:“这位是我舅舅家的兄长刘明礼,你回来得晚自然不知他是谁,眼下见了可正是时候,他今日是过府来看望我母亲的。”说着又回头转过身对刘明礼说道:“这是我的二妹妹徐嘉珞。” 母亲…徐珞微微一笑,徐嘉萱眼下可谓是心想事成,改天换日了,说起话来都带着几分喜色,尤其是在提到“母亲”二字时。 刘明礼笑着对徐珞招呼道:“这位妹妹生的好生精致,眉宇见又透着一股轩昂之气,倒是与别个不同。” “我瞧着明礼哥哥也是与别个不同的,”徐珞这一声明礼哥哥唤得婉转,听着直教人心里舒坦。 刘明礼自小就被旁人称赞,这种话虽然听了无数次,但此时听着心中仍是很受用,尤其是那莺歌婉转的一声明礼哥哥。 只是没想到徐珞接下来要说的话经叫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之前才听我这丫头说明礼哥哥风姿卓越、谈吐不凡,将来必定是个博学鸿儒、朝廷栋梁,没想到见面才知哥哥也是了然风尘之中的趣味。” 说完徐珞犹自一笑,刘明礼有些愣住,感情这小丫头拐着弯在骂自己贪图美貌,流连花丛,徒有其表,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莲尚且出淤泥而不染,何况广学博志之人,知风尘却不风尘,倒也不失一番滋味。”刘明礼将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轻摇了几下,一派风流潇洒的姿态。 眼下已然入了秋,天气渐凉,偶有一阵凉风袭来,身上尚且要抖一抖,他居然还随身带着一把折扇,徐珞心中暗暗啐了一声:真是会装逼! “倒是我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小女子短见识了,不想明礼哥哥竟然有如此胸怀,当真是让人佩服。” 明明是在夸他清白高洁,但刘明礼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小丫头是在反语讥讽他。 “妹妹过谦了,听闻妹妹先前远在边关,边关苦寒,妹妹对诗书有些晦涩也是可以理解,想来对舞刀弄剑知晓的更多。”刘明礼话里带着些恶趣味,像是跟徐珞较劲似的。 听说她前些日子在回京的路上,还鞭责了丰平城的太守,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刘秉章,也真难为萱儿能不计前嫌,那可是她的亲舅舅啊。 第142章:古怪 “明礼哥哥,这话你就说错了,珞儿的诗书读的在我们姐妹几个当中是最好的。”徐嘉萱笑着上前说道,“改日有机会明礼哥哥可以亲自考校一番。” 刘明礼徐嘉萱这样说,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诧异,这怎么可能?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读进多少书去,况且又听闻她时常在军营里混迹,行事作派又恣意,怎么可能是精读诗书的人? 但依着萱儿的为人,是断不会说谎的,所以即便是不相信,他也不由地将诧异的目光投向徐珞,试图在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自然的神态,好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但那个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笑着,一副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模样,这等无所谓的态度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一般,刘明礼虽不想相信,但徐珞脸上的平静却拉低了自己心中的天平。 “果真?” 徐珞却并不言语,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徐嘉萱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忙不得圆场:“好了,大家快些坐下吧,今日这高高兴兴的日子,你们可别扫了兴去,如若不然那可真是我的不是的。” “萱儿这是说哪里的话,今日见到姑姑,见她气色大好便是最令人欢喜的事了,哪里还会被什么旁的小事扫了兴致去。”刘明礼脸上又呈现出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实则内心里早就被这徐珞气的想甩袖而走,他实在是没有耐心与徐珞这样粗鄙的人再待下去。 “刘姨娘身子好转是件好事,我怎么会这么不知趣坏了大姐的兴致。”徐珞也是这般说道。 两个人不谋而合,倒让徐嘉萱心中一送,两个人总算不是剑拔弩张的架势了,“既是如此,那不如去我那娇兰院里坐一坐,今日我闲来无事新学了两道点心,正好你们替我品鉴品鉴。” “多谢妹妹好意,只是今日出门前父亲嘱咐我办完了这趟差事还须得早些回学堂去,晚了跟不上先生讲的知识。”刘明礼面露从容的笑道,倒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哥哥又在说笑了,先生今日讲的知识怕是早就在哥哥的肚子里了,哪里还用得着急着赶回去。”早就听母亲说过这个哥哥在学业上格外勤勉,每日总要温习了先生当日讲的知识,回去之后还要将第二日的内容学透才肯休息,那还是前两年的事,依着他的聪慧,现在怕远远不止当年的进步了。 刘明礼倒也不谦虚,面上笑笑仍是说着要回去,徐嘉萱见哥哥去意已决便也不好再强留,只道烦劳他代替自己像舅舅舅母和祖父请安。 刘明礼一一应了徐嘉萱这才放心让她走了。 待到刘明礼的身影出了她的视线,徐嘉萱才回过头来瞧着徐珞,刚要开口便被徐珞打断了,“姐姐,我也该回去了,方才出门前我正在为祖母准备仲秋贺礼的,才做了一半便搁置在桌子上了,若是被哪个没眼色的人给拿走了,我可是要哭死的。” 说着徐珞瘪了瘪嘴巴,徐嘉萱见她撒娇无奈的笑笑:“那我可不敢留你了,若真如你说的那般,来日你怪到我头上,还不要哭出一条沥水河来将我那娇兰院淹了,快些回去吧。” 主子的东西下人们哪是说动就能动的,不过是徐珞搪塞她的借口,徐嘉萱心中明白。说起祖母的贺礼来,她心中也有几分担忧,这些时日忙着母亲生病的事,旁的什么心思一点也提不起劲头来,拖拖拉拉了这些天,也不知还能不能在仲秋之前献给祖母。 徐珞嘴角弯弯,甜甜一笑便转身回去了。 “这刘家公子也不过如此嘛,才说了两句不爱听的,就出言讥讽,想来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凭这些想也知道他是个不成材的,还妄想做朝中栋梁。”除非是朝中的大臣们脑子被驴踢了。 见小姐痛斥刘公子,书玉脸上有些微红,不知是羞愧还是难为情,其实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刘公子,所有的好感都源于他的胸襟坦荡,但见了方才那一幕,心中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虽然出言讥讽他是小姐不对,但刘公子的表现确实令人大跌眼镜。 书玉不禁又想起自己在花园前撞到他时的场景,刘明礼不仅没有怪罪自己大加斥责,反而是问她有无撞伤,分明是自己的过错,他却风趣说道是自己的脚不听使唤,没有及时停住,这番举动着实令人意外,意外之余她忽然发现心中还有些窃喜。 而现在那窃喜,如今全然成了脸上的红晕,像是一张罪书贴在她的头上似的。 徐珞看着书玉那张快要滴出血来的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真是操心,才芳心萌动的小火苗就这么硬生生被自己浇灭了。 “这刘公子倒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肚子中的墨水必然是有些的,至于这哄人的手段嘛想来也是精深的,不然依着我们书玉的聪慧,怎么会栽在他身上?”徐珞安慰她说道。 小姐若是骂她一顿,她心中许还是会好受些,但小姐这样安慰她,书玉心中反倒越发觉得愧疚,忙不迭哑着声音说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眼睛瞎了,才会听信了那些下人们念叨的刘公…刘明礼的好,对我这样一个人都油嘴滑舌,想来也不会是一个承袭书香的世家公子,断然是个不正经的。” 见书玉如此气愤,将所有的气话都说了出来,徐珞“噗嗤”一声笑了。 书玉也跟着笑了,抽了抽鼻子恶狠狠地说道:“方才我应该在他的那封信上狠狠踩几脚,最好踩烂了瞧不出字来才好!” 徐珞越发觉得书玉生气的样子可笑,从前她怎么不知书玉是这样可爱的一个人?竟然还要拿一封信出气,哈哈。 信?徐珞的笑忽然凝滞在脸上,“什么信?” “就是一封信啊,我看那刘明礼宝贝的很。”书玉当时走的急没有看清来人便撞了上去,险些将两个人都撞到,刘明礼身形高些,只是踉跄了两步便站稳了身子,只是踉跄的同时为保持平衡将手用了甩了两下,那封信就被甩到了书玉的脚下。 刘明礼稳住身形后,第一件事就是捡起那封信,当时未做细想,后来又只顾着感激刘明礼的宽容,现在提起这件事来,刘明礼紧张的神情倒有些古怪。 第143章:给谁 那封信她亲眼见着刘明礼拿在手中仔细擦拭了上面的尘土。 “你可看清那是写给谁的信?” 书玉拧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尔后摇头道:“不曾,那信封上没有写字,我也不知是递给谁的。” 一封没有写明给谁的信,却要由刘家的嫡公子亲自送过来… 徐珞猜测这断然不会是刘明礼自己写的信,经过方才的见面,徐珞心中已然清楚他的为人,一句讥讽的话都受不住,而徐嘉萱夸赞他一句却十分受用,想来是个虚荣心极强、对自己过分自信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给某人写信,定然是要将那笔酣墨饱下的字誊写上去的。 既然不是他自己,那就是替谁人送过来的,能使唤上刘家公子的人想来也是屈指可数的。 可那封信又是递给谁的呢?这镇国公府中与刘家有关联的也就只有刘夫人和徐嘉萱了,可不管是给刘姨娘还是徐嘉萱,方才在正厅上即可与那些贺礼一同呈上,即便是内容有私,在刘姨娘陪同刘明礼来花园的路上,也不是没有机会给她。 难不成是给徐嘉萱的?可若不是刘明礼写的信,会有人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写信吗? 徐珞心中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她没有想到的东西。 想到这,她的嘴角缓缓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似乎将什么猜不透的心思装在里面似的,“今日刘明礼都去了哪些地方?” “因他是代替自己的父亲过来的,也就是刘家,所以老夫人特准刘姨…刘夫人在正厅里接见,说了会儿话刘夫人身子不适就回去了,有大小姐陪着。” 听着倒也没什么异常,“你不是说今日是在花园里见着他的吗?” “是。” “当时大小姐可在?” 书玉摇摇头,“没有,当时只有刘明礼和他身边的随从,许是大小姐还没有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等着?” 徐珞面色冷凝,“不会,刘夫人现在即便是徐庆忠的平妻,但对于刘府来说她仍旧是个庶女,她不会把刘明礼自己一个人放在花园中,这也绝非镇国公府的待客之道。” “那刘明礼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花园呢?” 徐珞脚下的步伐渐渐放缓了几分,脑中飞快地闪过千种念头,“除非是他自己不需要人陪,自己去了花园等徐嘉萱。” “为什么?”书玉想不明白。 “自然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先见一见别人。”徐珞冷冷说道,提起步子跨过廊下槛子。 别人?书玉愣了一下,见小姐突然又走得快了起来,忙跟了上去,“小姐知道是谁吗?” 徐珞并不言语,来往花园的人并不少,就连去兰馨院回来的书玉也曾遇到过刘明礼,所以她现在还不知道刘明礼的见的人是谁,又把那封信送到了哪里,也不知那封信里有些什么内容。 书玉见小姐的眉头越锁越紧,一张清秀的脸渐渐地拧作了一团,忍不住要上前问两句,却忽然见小姐脸上盛开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又是那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小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的猜想未必是真的,到时候且看着吧,”徐珞微微一笑,似将所有的思量都抛诸脑后全然不顾,“再过几日就是仲秋了,我们还是好好给祖母备贺礼吧。” 徐珞面上虽是这么说,但心中却是极不耐烦的,忍不住吐槽老天爷待人不公,若是给她安置到现代重生该有多好,被三辈人宠着,过年过节礼物拿到手软,偏把她放在了古代,一个杀不得人、越不了矩的古代,还要自掏腰包哄别人开心。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要怪徐业文、徐业征两兄弟,好好的怎么会想起来要给祖母送节庆贺礼,难不成古代都是这个规矩? 掐着手指头算,日子也就剩下七八天了,她还是想一想送些什么吧。 刘夫人的病渐渐好起来了,老夫人心中的一块病总算是去了,不是怕折了一个姨娘,而是实在不想再看见府中有白事了。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当时的心愿灵验了,自从那天兰芳院一事后镇国公府再没有闹鬼的事,这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好事,但老夫人心中总是不安乐的,一是想起她的忠儿来总是要更伤怀一些,人已经去了还不忘刘氏娘俩,这倒让自己颇为惭愧,没有替她照顾好她们,这才让儿子在九泉之下魂魄不宁。 与其他两个儿媳商量过后她便决意要将刘姨娘的位份抬上来,好叫忠儿宽了心,早些去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去的不周全,在通告全府之后还从自己的库房里亲自挑选了几件钟意的首饰送了过去。 奇怪的是,平日里倒也显不出刘氏的好来,偏在老夫人进了库房之后,脑海中沉睡的记忆像是复苏一般涌上了心头。 她看着库房的檀木摆架上的玉观音,还有从南海带来的宏信法师的沉香木手钏,还有刘氏誊抄的西宁普陀孤本…这些都是刘氏曾经费尽心里为她寻来的,而自己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在库房里走了一圈,心中的感触越发搅弄着起情绪来,最后老夫人什么也没指派就出去了,只着了玉屏挑几件上好的礼物送过去。 老夫人这幅模样玉屏是第一次见,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陪了将近十年的老夫人,她想追上去,但老夫人那道越发蹒跚的背影令玉屏止住了脚,良久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老夫人也不过是个母亲啊! 老爷去世时夫人难过了许久,但好在她的儿子们都还在,为着他们老夫人熬了过来,可如今老夫人最疼爱的长子竟然先她而去,那是老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啊,是她将为人母时的兴奋、忐忑、不安和爱凝结于一体的结晶啊,那是她人生中的又一个第一次,可偏偏这一切都随着大老爷的过世而烟消云散了。 有多疼爱,这份爱毁灭的就有多彻底。 玉屏看着那垂暮的身影,良久回过神来才发现眼眶不知何时已经被**。 第144章:正色 八月十三,仲秋节的前夕,正巧赶上大集市,与往常自发的小摊小贩不同,这个时节的集市货品最全,人也最多,加上花灯烛火装饰点缀,整个市集里无比繁华。 徐珞派书玉去街上转了一圈,说是采买些东西,预备仲秋时节要用的,也不知书玉是不是藏了什么私心,天赐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个东西,险些都要抱不下了,下人们都打趣书玉是不是偷偷出去给自己添了好些私物。 书玉也不搭茬,只瞪了他们一眼,听风轩的下人们相与得想来和睦,这种寻常玩笑只当是无聊时寻个乐子,引得大家哈哈一笑,这种时候个个也都是喜闻乐见的。 唯有偏房门口处的一道身影只是从一旁冷冷瞧着,既不说话也不随着大伙笑,倒像是冷冷得将刀子甩过来一般。 “小姐,这仲秋节怎么过得像是咱们在襄平城过年时的那般热闹,你都不知道有好些咱们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书玉才一脚进了门就毫不避讳的说道,声音大得像是要将整个屋子穿透。 “瞧瞧书玉这嗓门儿,此次出府定然是玩的开心了,我都要忍不住羡慕她了。” 书玉还未绕到暖阁里就听见一道柔柔的声音,像是九天之上的天籁一般悦耳动听,见自己不守规矩的样子被人打趣,书玉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放慢了脚步低着头屏声敛气地跨过暖阁前的拐角。 进了门先是盈盈一福向眼前两位主子请安:“给大小姐请安,二小姐好。” “瞧我!才说了一句话就把个机灵的小丫头憋得没话说了,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越发觉得是我的不是了。”徐嘉萱的声音柔柔中带了几分脆生生,听着格外舒服,书玉不由得跟着她晒然一笑。 见徐嘉萱这样说,徐珞的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明显了,“姐姐说哪里的话,书玉想来都是这个性子,都是被我惯得,在人前越发没了规矩。” “我瞧着书玉的性子倒是好的,比我身边的那些个丫头有趣多了,她们成天不是让我学这个就是学那个,再不然就是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实在是…”徐嘉萱无奈地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瞧瞧你这个没规矩的丫头,你这一句话可把姐姐的伤心事给引了出来。”看起来是在责备书玉,徐珞的脸上却笑的愈发灿然,像是冬日里熙和的暖阳,照的人心里柔软般的舒服。 她们姐妹俩一唱一和的倒不像是在叹息,反而更像是在拿自己打趣儿,书玉索性也不再扭捏,“大小姐身边的姐姐们才令人羡慕呢,听说都是老夫人亲自挑的,在府中算是顶好的了,可见大小姐在老夫人的心中甚是宝贝,我这样粗鄙的丫头,怎能有幸伺候大小姐呢。” “那你的意思是怪我强留你在身边,耽误了你的前程喽?”徐珞故作一本正经地问道,声音里平添了几分的冷意。 这倒把书玉吓了一跳,慌了忙的就要跪下认错,徐嘉萱见书玉这般紧张,忙笑着打圆场:“你这丫头倒也真是忠心,见不得你家小姐生一点气,只顾着着忙,你怎的不见你家小姐嘴角上的笑意?她呀,就是在你打趣罢了。” 书玉偷偷抬起眼瞄着看坐在八仙桌旁的小姐,果然见小姐嘴角带着笑,见自己偷看她,唇畔的笑意反而越发明显了。 书玉心中郁结,小姐今日的心情可真是好,一开心起来就爱拿自己打趣,现下竟然又找到了一个同伙来欺负她,想到这书玉嘟起嘴巴向上一撅,看起来赌气一般。 “真是小气,说你两句就这般生气,跟那小气的刘公子似的。”徐珞也故意冷哼了一声。 “表哥?”这倒是把徐嘉萱说愣了,怎么会跟表哥似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前些日子我是故意与刘家表哥说笑的,谁知他竟是那般经不起玩笑,我才逗了他两句,就开始跟我计较起来,姐姐你说表哥不是小气是什么?” “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看见你便知这话所言不虚,”说着徐嘉萱轻轻笑了起来,“你又没有见过表哥,怎会想到拿他打趣儿,表哥不识你,见你出言挑衅,自然也是不给你面子的,你反倒怪起别人来了。” “圣人的话不假,我既是小人儿,又是女子,难养也在常理之中,”徐珞大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架势,搞得徐嘉萱哭笑不得,才要出言玩笑她两句,就又听徐珞话音一转继续说道:“我是不识表哥,但书玉却是见过的。” “书玉?妹妹你莫要胡说了,说起来这也是在你们回京后表哥第一次到咱们府中来,她又几时见过。” “就是在表哥过咱们府上来的那一次呀,”徐珞一脸认真的说道:“那日我让书玉去母亲那里帮我取了些东西回来,她回来时在公园见着刘家表哥的。” “哦?”刘家表哥虽然年纪轻轻但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在京城里有颇有几分名声,他亲自到镇国公府上来也是少有的事,府中的下人尤其是丫头们听闻有幸见到京中的风流才子,自然是不胜欢喜的,便是书玉这种性子的人见了表哥那风度翩翩的样子也是要脸红的,这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见徐珞认真的模样,徐嘉萱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刘家表哥还与书玉打趣了两句话,大姐可知是为何事?”徐珞故意卖了个关子,挑着欢快的声音问道。 徐嘉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凭着直觉摇了摇头。 “姐姐莫要瞒我了,刘家表哥不是为你来的吗?”说完徐珞脸上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看得徐嘉萱心中越发疑惑。 “我?”这话说的徐嘉萱一头雾水,怎么会跟自己有关? “书玉说刘公子是因为一封信才那般紧张,后来我路过花园时便瞧见大姐与表哥在庭中说话,有说有笑的真是羡煞旁人。” 一个“羡煞旁人”顿时让徐嘉萱羞红了脸,再愚钝的人听见她这四个字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徐嘉萱一脸正色道:“妹妹你在说什么呀!” 第145章:玳玥 “难道刘家表哥没有给姐姐些什么信吗?”徐珞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信?什么信?”徐嘉萱被问得一头雾水,但方才徐珞话里的意思她已然明白,只好解释道:“表哥与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并不曾有过书信的往来,妹妹这话可是瞧见表哥给什么人写信了?” 不是她!徐珞微微怔了怔,脑中思量着那封信的去处,神思飞转却也没有头绪,但她神色的转换却被徐嘉萱看在眼里,见徐珞不说话,徐嘉萱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妹妹可是在想些什么?” “没…没什么,”徐珞此时才想到徐嘉萱方才问的话,连忙回道,既然徐嘉萱并不知情她还是不要将这件事情生长出去,若是真的传到那人的耳朵里,只怕是别人要有所防范了。 “我那日听书玉说瞧见刘家表哥说有一封信要给什么人,正巧当日他又是在等着姐姐,我便以为是他…”说着徐珞故作娇羞悄悄低下头,在场的人虽然年纪都不大,但女人的那些事大家从小便常听母亲在耳边提起,徐嘉萱比她长几岁,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顿时脸上一红也低下了头,嘴上还嗔怪着:“妹妹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我虽与明礼表哥走的近些,但绝非是你想的那般。” 徐珞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露出信或者不信的神态,徐嘉萱以为她是不信的,便又忙说道:“从前我母亲在刘家不过是个庶出支系的女儿,即便是嫁给了父亲,在刘家的境遇也不过如此,至于我的身份…” 徐嘉萱说道这里将话音一住,长叹一声,像是将所有的感叹都化进这股气息里:“我虽常去刘家探望外祖父,但与府中的兄弟姐妹们关系并不似你我这般融洽,唯有明礼表哥待我不同,他知我在院子里与其他姐妹坐着坐着无趣,又知我喜读诗书,便将我从那尴尬场上约了出来闲聊一番,不想我们二人竟一拍即合趣味相投,是以常以诗书为伴做个知己,仅此而已。” 徐珞听着徐嘉萱的一番坦诚,尤其是在见到徐嘉萱略显伤感的神情,心底滑过一丝温温润润的热流,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不过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没想到却引发了徐嘉萱的伤心处,连忙道:“对不起姐姐,我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原以为是一桩美事,没想到竟是我自以为是了,还望姐姐不要跟我计较。” 想不到这为看上去风光无限的徐家大小姐私下里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原以为她在家中既的老夫人的欢心,在外又声名远扬,人人都知道徐家出了个谪仙般的大小姐,虽是个庶女出身,但确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 京城中更有人传谁家将徐家大小姐娶进家门,便是将锦绣富贵镶在了金匾上,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是以京中有不少人家都在期许着她及笄,好将聘礼抬进镇国公府。 看似美满的人生,实则却如同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囿于身份,她既不得安歇又不得自由。 徐嘉萱看着眼前眉眼舒缓的徐珞,只觉她如烟云笼罩的远山,时而飘渺时而清晰,有时她规规矩矩与这京城中的富家小姐们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又率性天真如同随意袭来的风,不管是哪一样,在她做来,怎么瞧着都是自然,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畏惧谁,不用看谁的脸色,只为取悦自己,是一种与她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她倒是真的羡慕。 “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也好在是你瞧见了,若是换了旁人瞧见了断不会给我这么辩解的机会,定是要在背后议论些什么的,才不会像你我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将事情的始末说清楚,我的名声且不说,明礼表哥可当真是要被白白耻笑了去,到那时我可真就没了脸面见人了。” 说着徐嘉萱感激似的一笑,瞧得徐珞有些不好意了,徐嘉萱会意似的忙将话题差了开来:“书玉还没说说在市集上见到了什么有趣儿的呢,快来说与我听听,”说着将手覆在徐珞的手背上。 徐珞心中一暖,也不知这徐家大小姐是真的如此单纯还是太过明白事理,这样为自己着想,她还是头一次见,方才的那番话若是说给陈良玉那个丫头听,她定会追着自己满院子上蹿下跳,不报了仇决不罢休。 “姐姐别听她的,书玉就是贪玩,哪能说出些什么好东西来,还是说说怎么将你那你那支玳玥舞跳的惊艳四座了才是正事。” 徐珞这样一说,书玉才发现大小姐穿了一身浣纱青云罗绮衫,一层层如水一般的祥云自裙裾缓缓向上蹒跚,祥云深处忽见一轮玉盘,散发出淡淡的柔光,另一端的祥云之上似有一树繁华,将整个天青色的衣裙缀上了一抹丽色,随着徐嘉萱端庄的仪止而蹁跹舞动,像是将那衣衫活了一般。 “玳玥舞?”书玉不禁好奇的问道,“什么是玳玥舞?”她从前听过的也就是军阵武,夫人不喜这些靡靡之音,所以家中未曾摆过歌舞盛宴,若是兴致来了,老爷和夫人便会琴笛共谱一首,她也就见过这一幕,别说看过什么玳玥舞,就连听也不曾听过的。 “这是近来京中声名最旺,流传却最少的一种舞,”此舞难求,徐珞一言概之即可,书玉不懂这些,但听到这句话也就明白是什么样的舞了,大概是要花好多钱才能欣赏的到! 只是大小姐为何突然提到这种舞?难不成大小姐的献给老夫人的贺礼竟是这玳玥舞? 只听徐珞转过头继续对徐嘉萱说道:“听说这种舞的倾慕者虽多,但不过是徒学其表,能够学得精髓的不多,因它的舞姿蹁跹流转,浓情写意似水又似雾一般难以琢磨,所以姐姐若是想求得这种舞,非得请教佳音阁的娄玉姣不可。” “娄玉姣?”徐嘉萱不解的问道,这个名字她听过,可是听说她是京城中有名乐坊的头牌,她一个世家小姐怎么能去结交这种人? 第146章:未必 见原本竖着耳朵听的徐嘉萱神情变得犹豫起来,徐珞念头一转便猜想到了什么,“姐姐是在担心娄玉姣的身份?” 徐嘉萱垂下长长的睫毛,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其实她并非抵触娄玉姣,相反她倒更想去多接触这位舞艺精湛的娄小姐。 徐嘉萱身形纤纤,线条柔美,律动起来身姿曼妙,况且容貌秀丽,舞起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佳人,母亲见她天资优渥,便令她自幼练舞,时日长久下来,自己对练舞也着了迷,经常向师傅请教时下名仕们喜欢的舞姿。 但唯独这玳玥舞,便是她请来京城中最好的舞师教她,似乎总也学不到精髓,练了这许多天也不曾有所提升,今日实在是烦闷了,便来听风轩找徐珞一诉烦恼。 先前她也曾听授舞的师傅说过,若是想得玳玥舞的精髓须得请教娄玉姣,只是碍于身份她不便与娄玉姣接触,另外她也曾听闻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曾经想请娄玉姣登门授学,不想她竟然全然不放在眼里。 尚书家的小姐尚且被她驳了面子,更何况是自己,她也不想去触这钉子,便将这件事情搁置下了。 前段时日听闻府中的其他小姐和少爷们要在仲秋节为老夫人献上贺礼,以慰她心中的丧子之痛,可她一时想不出要送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以做贺礼,情急之下正好听到徐珞所说之言——既是博老夫人开心,必定是要送得欢心,此时能令老夫人开怀一笑的,莫过于是他们这些后辈们的成长。 各献所长! 徐嘉萱闻言想到的便是每每祖母见她跳舞的时候最为开心,于是便想到以舞来献礼,博老夫人一笑。 想到她最近苦练的玳玥舞,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进来越是练舞越是觉得心中有所怅然,始终觉得自己找不到舞中的精髓,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她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到位,郁结之下她便更加无法迈起舞步。 今日再次从徐珞的口中听到娄玉姣这个名字时,她心中的怅然若失越发的明显,竟连这个名字都听不得。 “妹妹,我知这位玳玥舞是那位娄小姐所创,也曾想过去向她请教一二…只是…”徐嘉萱叹了一口气,“娄小姐与旁的艺人不同,也不是谁想请教就有机会得以一见的。” 说完徐嘉萱又是长舒一口气,夹杂着丝丝的惋惜。 一个是大家小姐,一个是青楼艺妓,两个天地悬殊的人若说是一点顾虑都没有的结交,想来也是不可能的,徐嘉萱顾忌那道界限,但也不说明,只给双方都留了些面子,这倒是难得。 徐珞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戳破她,仍是笑嘻嘻地问道:“姐姐是想学喽?” 徐嘉萱不明所以的瞧着她那抹坦荡的笑看了一会儿,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徐珞唇畔的笑意越发明显,“这有何难,听闻上次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有意请她去教授一二,谁知后来娄小姐不仅没有去到尚书府里,吏部尚书大人家的那位夫人竟然还放出话来说娄小姐不洁,这才不许她登门的。” “可我听说是娄小姐婉拒尚书千金的邀约才没有过府授课的?”徐珞所说似乎与自己听到的大有不同。 “姐姐说的不错,有人说是娄小姐婉拒了尚书千金,但尚书夫人却坚持自己所说,两种说法截然不同,一时谁也分不清真伪,但大多数人更倾向于尚书夫人的话,毕竟是朝廷一品大臣的家眷,说起话来的要比一个青楼女子的话可信的多,可怜娄小姐的声名就这么被她毁了。”徐珞对这件事情嘘唏不已。 徐嘉萱的神色却是平平,只是眸光里的光亮暗淡了几分,刚想问些什么,只听徐珞继续说道:“好在有心人施了个法子,替娄小姐出了一口恶气,这才为自己洗刷了污名。” 听到这徐嘉萱的脸色才有些许好转,似乎眼里又燃起了些许的希望,“这么说尚书夫人是在说谎了?可是她为何要诬陷娄小姐呢?” 徐珞闻言抿起嘴巴淡淡一笑,“其实这件事情也很简单,那位娄小姐不过是希望尚书千金能够亲自登门学习,只是尚书夫人觉得让自家女儿去那烟花之地实为不妥,但娄小姐坚持如此,尚书夫人见她如此不识好歹,便使了这个法子。” “尚书夫人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位闺秀去过那等烟花之地,别说是尚书夫人了,这等糟践自家名声的事,换做寻常百姓家也断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去那种地方的。” 徐嘉萱说的斩钉截铁,她虽没有说明自己绝不会去那烟花之地,但徐珞却从她话里听出了那层深意。 良久见徐珞不说话,徐嘉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想道她的玳玥舞怕是学不成了,便徒然叹息道:“娄小姐所提的心愿怕是意在将所有名门闺秀拒之门外了。” “那倒也未必,”徐珞忽然笑出了声来,神色之中带着一丝诡谲,还有一丝得意,这让徐嘉萱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何她会笑的如此… “你这话是…”忽然瞥见徐珞嘴角那抹笑容似有深意,忍不住又将她重新打量了一遍,只见她一双晶莹圆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此时竟显得有些狭长,透过那双眼睛,徐嘉萱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些许不同以往的神色,是徐珞从未在她眼前露出的神色。 “难不成…”是你?徐嘉萱话说到一半,却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徐珞虽然与她所见过的大家小姐行事作风有所不同,但说到底谁又与谁相同呢?可往细里去想,似乎大家又都是一个样,一样的思想一样的顾虑。 可若是真这样想,那徐珞果真是个不一样的。 “是我,也不是我!”摇头晃脑地说完,徐珞复又狡黠一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徐嘉萱不懂她这话里的意思,转头又瞧向书玉,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询问她一般。 书玉倒也机灵,见大小姐向自己求助,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没有反对,便笑嘻嘻说道:“二小姐曾女扮男装去佳音阁见过那娄姑娘。” 第147章:男装 “珞儿,你怎么会如此大胆?”徐嘉萱闻言大吃一惊,虽然徐珞话中有意引导她往这里去想,但从书玉口中听到确有其事,还是忍不住为此震惊。 一个闺阁小姐竟然去了烟花巷?还是…女扮男装? 这些事情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而徐珞竟然真的做了! 徐珞听到徐嘉萱惊呼自己为“珞儿”,原本淡然的神色顿时添了几分笑意,浅浅的梨涡像是一汪碧水,笑意直达心底。 徐嘉萱被她这笑容触动,波澜的心情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只听她说道:“这话我若是不说与姐姐听,姐姐便是到了垂暮之时也不会知道。” 可见她的行事作风有多严密。 徐嘉萱心中恍然,对徐珞的那份捉摸不透更添了几分,而越是看不清底细的人越这样平和的与人说话,她反而愈加深信不疑,她忽然想到方才徐珞说那事不难,旁人连门路都寻不到,她却觉得是小事一桩,难不成她有什么法子不成? “妹妹,方才你说那事不难,你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帮我…”到底是有些难为情,但徐嘉萱想到自己一定要将玳玥舞学会,便也狠下心来了,银牙一咬继续道:“帮我见上娄玉姣姑娘一面?” 良久徐嘉萱都没有听见徐珞的声音,屋子里只静的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徐嘉萱煞白的小脸在这死寂中顿时发酵,像是被热炉子里的水汽熏红了脸! 见徐珞仍是不说话,徐嘉萱干脆把头抬起来,迎上徐珞探过来的那道目光。 她居然下了这样大的决心?这下徐珞倒有些吃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看出她的那番请求有几分真似的。 最终徐珞率先败下阵来。 “姐姐所求当真?” “当真!”她是一定要将那舞学会的,她一定要博祖母的欢心! “好吧!” 见徐珞点头,徐嘉萱一张绷起的小脸顿时笑开了花,“那姐姐先在这里谢过妹妹了。” “姐姐莫要谢我,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成全自己罢了,”徐珞笑着婉言说道。 徐嘉萱方才听了徐珞的话,明白了要想娄玉姣讨教的个中条件,自然也就明白徐珞话中所指,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决定去佳音阁里拜访娄姑娘! “只是,妹妹后天便是仲秋节了,”若是算上今天,也不过才剩两日时间,徐嘉萱不免有些担忧,“也不知这两日的时间能不能见到娄姑娘,我担心…” “姐姐天资聪颖,纵是不去向娄姑娘请教,想来舞艺也绝不输旁人,况且姐姐只为精益求精,娄姑娘只肖从旁稍加指点便可,必然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见徐嘉萱有些急了,徐珞便将她安慰一番,脑中思量着如何将这件事情安排下去。 须臾间,徐珞抬起头说道:“我昨日听母亲说她要与大伯母和三婶今日要去城外的庵堂里请香?” 此时徐珞对刘姨娘称呼已经由从前的姨娘变成了大伯母,这令徐嘉萱心中都少有些欢喜,也为母亲欢喜。 她点了点头,“今日一早,我还未来得及向母亲请安,她们便一齐出了府,听说晌时还要在庵里用饭,须得晚间才能回来。” “那不正是天赐良机,”徐珞声音里带着几分欢脱。 “妹妹是说今日便去?”徐嘉萱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兴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此时越发显得炯炯有神,眼底的喜色似要把徐珞点燃。 徐珞对着徐嘉萱点了点头,复又向书玉使了一个眼神,书玉会心一笑转身便下去了。 徐嘉萱正云里雾里不知这主仆二人在盘算什么,不多时就见书玉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似乎是两套衣服,只是颜色与她们平日里穿的不同,料子看起来也是稍显粗糙的,不过看着倒也素净。待徐珞将那托盘上的衣物展开时,徐嘉萱这才看明白,这两套衣服分明是两套男装! “这…”徐嘉萱看着这两件衣服有些发愁,不会是拿来给她们穿的吧? 徐珞对着她点了点头,意在告诉她确实如此。 徐嘉萱多少有些抗拒,但在徐珞说衣服是崭新的后,终于熬过了心里的那重障碍,她还以为这是书玉从下人房里捡来的两套粗布衣裳给她们穿。 “穿成这样出去比较方便,”徐珞见她边穿衣服边为难,便解释道,上一世姐姐也是这样对她说,因为她们从一有记忆起便在训练之中度过,便是开心时眼底也会带着一丝杀气,这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却在拼命求生中如影随形。 每次出任务时,姐姐都要告诉她如何装扮才能躲避他人的视线,哪种姿态才最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看徐嘉萱穿好之后摩挲着有些粗糙的衣服,在她开口之前便率先解释道:“若是穿公子哥们穿的衣物,少不得要引起佳音阁那些姑娘的注意,再我们这般年纪却去那种地方实为不妥,若是被人传了出来,被人调查到是我们姐妹二人佯装男子去那里,姐姐的名声怕是要被折损了,所以为保完全,今日还望姐姐委屈一二,只肖个把时辰就好。” 徐珞话虽这样说,但她也委实是个挑剔的人,若是单她一人,便是引起在多人的注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今日既是答应徐嘉萱带她一同去,也只好如此了。 徐嘉萱见徐珞这样讲,心中便也坦然了,与声名败坏相比,这些衣物倒也可以忍受一时了。 两人换好衣服后,又在书玉的帮衬下,梳了两个男子的发髻,对着镜子瞧了一瞧,倒也还满意。 因两个人年纪都还尚小,男女之别并不明显,况且徐珞的眉眼间比寻常女子要浓厚上一分,修长而立挺,乍一看还真有几分男子气概。 徐嘉萱天生一副女相,但精雕细琢的宝玉孩童也不是没有,加上旁边有个英俊的徐珞,人前瞧见了自然而然便将她俩认作是男子。 书玉瞧着满意地一笑,盈盈对两位“公子”一福,引得徐嘉萱与徐珞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148章:习字 徐珞对书玉使了个眼色,书玉点了点头便朝着门外走去。 打起帘子就瞧见徐嘉萱身边贴身时候的丫头春喜站在廊下候着,先前徐嘉萱与徐珞说话,后来发起牢骚来便将屋内侍候的丫头遣了出来,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春喜在廊下候了有些时候了,原本以为出来的是自家小姐,没想到出来进去两次都是书玉。 眼瞧着书玉打了帘出来,没有再往别处去,而是朝着自己这边来,春喜便将身子转了过来,正对上书玉,“我家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姐不让她在屋内侍奉着,而这个丫头却可以在屋内出入,大多是二小姐纵容的缘故,现下她出来找自己,多半是小姐有吩咐要说与她听。 “春喜姐姐,大小姐今日要在这里与小姐习字,晌饭要在这里用了,不知多时才回去,大小姐说请姐姐先回去。” “回去?”听到书玉说这话,春喜的脸上顿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若是命自己回去,小姐为何自己不吩咐,反而让这听风轩的丫头代劳呢?“还望书玉妹妹替我向小姐讨个声,我有话要与小姐说。” 左右思量后,春喜还是想着必须要听小姐亲口说了才放心,前段时日刘夫人曾百般叮咛小姐要园里二房的这位小姐,小姐当时应得头如捣蒜,怎的今日竟全然忘记夫人的嘱托,还要与二小姐一同练字用膳? 她虽然不知二小姐有何本事竟叫夫人都忌惮她,但夫人是大小姐的生母,是断然不会害她的,她不让大小姐与二小姐往来,必定是知道二小姐藏了什么心思在内。 眼下夫人又不在府里,人已经出了城,到外头的庵堂里请仲秋节的香去了,若是要请夫人回来将二小姐带回去,一来一往怕是要耽误许多时辰。 不行,她不能让大小姐自己留在这里,若是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儿,她该如何像夫人交代? 想到这她也等不得书玉进屋通禀了,提步向前,越过书玉掀起帘子便要进屋去,书玉手疾眼快,一个健步就将帘子从春喜手上拿了过来。 此时正在屏风后西角墙准备翻窗而出的徐嘉萱听到门外帘子的窸窣声时,登时吓得脚下一软,抬起的腿还未落在凳子上便落了个空,凳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歪倒在地,发出厚重的滚落声。 外头,春喜一听屋内有摔倒的动静,却又不见小姐出声,就连二小姐的声音也没有,她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难道大小姐被二小姐挟持了才没有出声? “大小姐您怎么样?”说着就要掀起帘子就要往里冲,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紧张,生怕自家小姐出什么事一般。 经过方才的一番动静,徐嘉萱被吓得不轻,她可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穿男装、跳窗子,她想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可是徐家的大小姐,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她现在的这幅模样。 慌乱之后她快速地恢复了平静,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外头的春喜听到。 春喜一听小姐的声音,绷着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她试探性地问道:“小姐?” 这是徐嘉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用往常的声色对春喜说道:“春喜,你先回去吧。” 听见小姐说没事,春喜总算是放下了心,但还是有些顾虑,她眉头向中间蹙了蹙,对着屋内的人说道:“小姐,您今日约了尚先生,要学舞的。” 徐嘉萱心中一惊,她怎么把这件事情忘了?眼看着仲秋就要到了,她近些日子练舞练得越发勤了,每日都要约了尚先生来府里授课,今日竟然忘了这件事情。 须得想个法子推脱了才是,徐嘉萱看着人已经在窗外的徐珞,一时紧张的头热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忽然见到她身穿的一袭青灰衣裳,脑中顿时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你去回了尚先生,就说我近来天天练舞,身子有些乏了,今日歇息一天,请先生明日再来。” “这…”春喜话还未说完,便听徐嘉萱继续说道:“你从先生那处回来,便帮我将那身舞衣拿去换洗吧,前两日我不小心在上面沾了些泥点子,须得瞧仔细了才能找见,你亲自去将这件事吩咐下去,我也好放心。” 小姐这样一说春喜忽的想起来了,小姐那件舞衣是要在仲秋为老夫人献礼的时候穿的,前两日原想着穿上演练一番,没想到那帮下人干活竟如此不仔细,将鞋底的泥点带进了小姐的练功房里。 眼看着仲秋将至,那件裙子却还没有清洗出来,再不去怕是要来不及了,想到这春喜便不再与书玉争夺那扇帘子,撒开手任由书玉拉着,一脸愤恨地瞪了书玉一眼,转身就朝着听风轩外跑了。 屋内的徐嘉萱听到春喜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对着正扶着自己的徐珞晒然一笑,将留在房内的那只脚跨了出来,稳稳地落了地。 方才那情形实在是太过紧张,若是春喜真的闯了进来,瞧见她那副样子,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总不能说是要去佳音阁那种地方吧? 可在短暂的紧张过后,席上心头的竟然是一种异常亢奋的刺激,是她所前所未有的一种情感,跳窗这种不合女子规矩的仪态原来竟是这么刺激吗? “妹妹,我似乎有一点理解的性子了,”这种胆大刺激的事情引导出来的性子必然要比旁人更洒脱一些。 “姐姐可莫要跟妹妹学这不好的东西,来日大伯母再来怪罪于我,我可是吃不消!”徐珞半开玩笑的说道,内里确实希望徐嘉萱能将这番话当真,并非所有的人都适合做这种事,徐嘉萱恰好就是那类不适合的人。 “不还会怕我母亲吗?”徐嘉萱竟拿她开起了玩笑。 徐珞笑笑不答,却反问道:“我倒是想知道姐姐身边的那个丫头为何这样怕我?我像是长了一张吃人的脸吗?” 说着还做了个要吃人的鬼脸,徐嘉萱被她逗得一笑,却也并不答,而是跟着徐珞的脚步悄悄从后院的小路走去,绕过几条小路,穿过两片林子,不多时便到了后院的西角门。 两个人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人过来,便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第149章:决心 镇国公府的西角门离着市集大街隔着两条街,这条街不似主街上那般热闹,偶有几个走街串巷的或挑着扁担的人,徐珞先将头探出去,见没有镇国公府的人在门外,便伸手招呼徐嘉萱一同出来。 徐嘉萱原本还担心被人瞧见,但徐珞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越是畏首畏尾旁人越会觉得你奇怪,忍不住要多瞧你两眼,姐姐现在就是镇国公府的小家丁,不是什么大小姐,怕什么?” 话虽这样说,但徐嘉萱还是忍不住将头往回缩了一缩,待到偷偷打量周围没什么人之后才缓缓将头抬起来。 刚巧有一个人从她们跟前路过,徐嘉萱正想往徐珞身后躲一躲,以防被人瞧见自己,没想到那人压根眉毛也没动一下,目光直直向前走去了。 徐嘉萱这才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大了些,开始打量起了见到的那些人,只见他们身着一身布衣,或神色淡淡想着什么,或着急忙慌先前奔去,压根没有留意到周围有什么人或事情的发生。 再反观自己,一身青灰的粗布衣裳,顶着一个男孩子的发髻,似乎与站在街上的那些人没什么差别,与往日她出府乘坐马车时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但没了旁人的注视,她反倒能够随意盯着大街上的一事一物仔细瞧了。 徐珞见她愣神,不给她醒过来的时间便将一只手落在她的腕上,拉着她就往前走,徐嘉萱冷不防被她拽了个趔趄,忙快步小跑着追上她的节奏。 “珞儿…”她跑着有些吃力。 “姐姐还是快些吧,我们得在母亲和伯母回来之前先到家,”这样说来徐嘉萱向娄玉姣请教的时间恐怕也不多。 徐嘉萱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顾着什么行不露足裙不蹁跹,拔开腿就跟着小跑起来。 佳音阁徐珞是去过的,有她引路二人不多时就到了,徐嘉萱站在巷子的拐角处,神色怔怔地看着那块牌匾之下的正门,脸上顿时烧起羞愧之色,尤其是在门口处的那些正在惜别的男男女女,徐嘉萱更是整个人都背过了身去。 他们怎么可以当众做出这种事来? 徐珞却不管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说道:“姐姐,娄姑娘就在这佳音阁的天香苑里,姐姐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 原本有些动摇的徐嘉萱听到徐珞这话,反而更坚定了她要去的决心,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无功而返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努力? 想到这徐嘉萱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反握在徐珞的手臂上,用力带着她向前走“珞儿,我们走吧。” 徐珞的唇畔微微上翘,她竟不知徐嘉萱会如此执着。 徐珞被她带着向前走,快步穿过主街走到门口,正要拾步进门,就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拦住,“你们两个小鬼头来着做什么?” 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几分的嘲讽,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是要将她们灼化,“毛都没长全就想来来寻花问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吃不吃得消!赶紧上一边去,别在这碍了老娘的生意!” 被一脸横肉的老女人拦住,徐嘉萱有些怕了,这种地方不是客人来就让进的吗?怎么她们还会拦人?当下拉着徐珞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年纪小就不能来了吗?”徐珞倒是一脸镇静,仿佛并未将这老妈妈放在眼里。 蔡妈妈一听徐珞这话便冷冷的笑了一声,在这佳音阁里七八年了也未曾见过哪个黄毛小儿这样对她说话,不过在这许久了,三教九流各色的人见多了,她脾气倒也没那么差。 蔡妈妈半弯着腰在两个人的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好吧,那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找哪位姐姐给你们斟茶喂饭啊?”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关怀,并不是她真的想找姑娘给这两个小子端茶倒水,只是不想让人觉得她以大欺小罢了。 说罢上下打量了她们二人一眼,看她们一身粗布衣裳,只觉得这两个小子可以用“寒酸”来形容,居然也想学大人来这里逛逛。 蔡妈妈话里的意思徐珞听得分明,她们今日只着一身粗布,身上一点点缀之物都没有,想来就不是什么富贵,而蔡妈妈话里偏又拿她们当吃奶的娃娃看。 徐珞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的鼓鼓的钱袋,随手扔到蔡妈妈怀里,“蔡妈妈别管我们毛长没长齐,这些个东西妈妈满意就行。” 蔡妈妈见有东西丢过来,一眼便知是那钱袋子,果然落在手里时还能听见碎银子的哗啦声,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果真不少呢,顿时嘴巴咧到了耳后,谄媚的说道:“够够够,不知二位小公子要找哪位姑娘,我这就叫人给您二位安排去。” “娄姑娘今日可在?”蔡妈妈这幅嘴脸徐珞只当是没有瞧见,自顾朝里面看了看。 听到这三个字,娄妈妈的脸色有些僵,心中暗暗忖度道:这两个小东西还挺识货,上来就找头牌,娄姑娘虽然今日恰在房里,但她好好的摇钱树要给这两个半大的孩子,简直是暴殄天物,想到这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娄姑娘她…二位小爷不如换别的姑娘?琴香、锦瑟也都在的。”娄妈妈将那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徐珞知道蔡妈妈有些心疼,不舍得将娄姑娘请出来,“蔡妈妈不要小气,我们兄弟二人今日是奉我家少爷的命来见一见娄姑娘,有些话要我们转达,若是娄姑娘合了我家少爷的心意…”说着徐珞将目光落在蔡妈妈手里的钱袋子上,“我家少爷对身外之物向来都不吝惜,只怕到时蔡妈妈得多长出些拿银子的手来。” 蔡妈妈一听,敢情这两个毛小子是奉命来的,能随手把这么多银子交给两个半大的孩子,那位少爷必然是个不吝钱财的,她可得要好好吊住那位爷。 “哎呦喂,瞧我这记性,我只记得昨个儿有人约了娄姑娘今日去弹曲子,却忘了今日那人回话说改日再约,现下娄姑娘正在天香苑里呢,二位小爷快里面请。” 第150章:请教 两人这才在蔡妈妈的引领下进了佳音阁的门, 一跨进去,徐嘉萱就感觉到一股不舒服的气味儿,方才在门口时便听到里面的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待到进了这屋子,才发现令她反感的还不止是这些。 那股子扑鼻的脂粉,不堪入目的画面都让她深深厌恶这个地方,但眼下她每踏入一步就离着她要做的事情更近一步,想到这她也就忍了下去。 再抬头时,发现徐珞跟蔡妈妈已经距离她有一段路了,连忙拾了台阶追上去,走近时正听见蔡妈妈向徐珞套近乎。 “这位小爷,不知您家公子是哪位府上的?来日我也好叫玉姣亲自登门拜访。” “我家住在城西,我家少爷久闻娄姑娘琴声舞艺动人,今日特地派我们二人过来瞧瞧,”徐珞想也不想脱口说道。 蔡妈妈见她仍是不说是哪一家的,心中越发好奇,便凝着眸子猜想,城西的富庶人家? 京城之中有钱有权的人家遍地都是,便是单一个城西就有不少富贾权臣,府中的公子哥儿们又是多不胜数,一时真让她猜测到是哪位,她还真想不到。 况且这个小屁孩嘴里遮遮掩掩,想来那位爷也不希望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是个商贾家的少爷倒也罢了,若是她不小心打探到是哪家公卿的公子哥,财神爷没招来,反倒招来什么不该着的祸患,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蔡妈妈如是想了想便也就不多想了,正巧走到天香苑的门外,三人停下脚步敲了敲门,“娄姑娘?” 屋内的娄姑娘一听是蔡妈妈,便应了一声,“妈妈请进。” 蔡妈妈示意徐珞二人在门外稍候,她则提着步子跨进了门,对娄玉姣将外头候着的二人说了一遍,又嘱咐娄姑娘一定要将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哄住了云云。 娄姑娘神色淡淡地听着,末了在娄妈妈的反复催促下才点头应了一声是。 蔡妈妈这才放心出去,将徐珞二人引进屋子来,关门之前又对着娄姑娘使了个眼色,娄姑娘只当做没瞧见,将两位小爷请了进来。 “二小姐今日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娄玉姣唇畔浅浅笑道,方才一站在门口她便瞧出其中一位小爷是徐珞乔装打扮的,她险些就要唤出来了,却见徐珞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她瞧了一眼正在对自己使眼色的蔡妈妈,这才明白徐珞不想让她露出异样的缘由。 “不瞒娄姑娘说,这位是我的长姐徐嘉萱,她倾慕姑娘的玳月舞许久,想来向姑娘讨教一番。”徐珞闲话少说,直奔主题,而娄玉姣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位男童装扮的小姐身上。 只见她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腰间挽着粗使下人们用的粗布绦绳,装扮看起来平平,但却丝毫掩饰不住她眉眼间的泷华,那张比白玉还要精致的面庞如同鬼斧神工的雕刻所出,弯弯柳叶眉,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挺翘的鼻梁上丝丝绒毛薄如蝉翼,在光影下别有一番光泽,果真是谪仙般的人儿。 “见过二小姐,”娄玉姣平平行了一个礼,不似徐嘉萱平日在府里下人对她行的那份礼,只是礼貌性的问候。 徐嘉萱微微颔首点头,算是回礼,“早就听闻娄姑娘琴瑟舞艺超群,一直都想来拜访一二,只是一直都不得机会,今日过来叨扰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厌烦。” “大小姐说哪里的话,您能屈尊到我这破落漏舍来是我的荣幸,若说厌烦,还是要请大小姐不要嫌弃才是。”娄玉姣言辞诚恳地说道。 “娄姑娘太客气了,”徐嘉萱没有想到这位娄姑娘言谈举止竟如此端庄,竟不输她分毫,与她印象中的青楼女子大有不同,只是她惯没有与这些伶人打过交道,寒暄过后一时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承蒙大小姐青睐不嫌奴家身份卑贱肯亲自来一趟。” “好了好了,客套的话留着最后再说吧,”徐珞打断了二人,目光落在娄玉姣身上,继续说道:“我们今日是背着母亲出来的,所以时间不多,还望娄姑娘能长话短说,倾囊相授。” “既是二小姐所托,玉姣必定不遗余力地去做,”娄玉姣一脸正色对徐珞说道。 “那徐珞在这里先谢过娄姑娘了。” “二小姐这是说哪里的话。”娄玉姣拦住徐珞将要说的感谢的话,一双珠唇轻笑,好不魅惑。 徐嘉萱瞧着娄玉姣的这般神情,不由微微痴了几分,一个风尘之中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单纯的笑容,更令她好奇的是徐珞几时与眼前这位娄姑娘结下了这般深厚的情谊? 她好奇地看着徐珞,又看了看娄玉姣,却实在是想不出这二者会有什么关联。 正待她细想,耳边一道软糯动听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大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徐嘉萱许是被徐珞催促的话语感染,恍然意识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便也爽朗地开口道:“实不瞒姑娘,我今日来是想向姑娘请教玳玥舞,我本想在仲秋节晚宴上献与祖母,奈何苦练之下徒有其形,不得其精髓,舞起来总觉得少了几分韵味,百思不得其解便想来向姑娘请教一二。” “素来听闻大小姐才貌双全,更以舞艺超群闻名,想不到会有如此孝心,老夫人若是知道大小姐的苦心孤诣,想来也会为大小姐而骄傲的。”娄玉姣不由赞叹,这位大小姐也着实令她吃惊。 以往有向她请教玳玥舞的人,大多是为自己一时所起的兴致或是不甘于人后的那份傲气,鲜少有人是因为孝心才来,眼前这位小姐不由得令她刮目相看。 “既然你们有正事聊,我便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说着徐珞冲徐嘉萱笑嘻嘻说道:“姐姐,我在佳音阁对面街上的茶楼里等你,你与娄姑娘结束后便去那里寻我就好。” 徐嘉萱闻言不由得笑了出来,点头道:“去吧去吧,回头我倒要瞧瞧是什么话本让你这般惦念。” 徐珞对着屋内的二人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儿便出了天香苑的门。 第151章:光彩 徐嘉萱从天香苑出来时已是午后,她瞧了瞧头顶的日头,烈烈的骄阳此时蒙上了一层纱似的有几分柔和,心中恍然叹道一声不好,她方才只顾着与娄姑娘请教,竟忘了时间,也不知珞儿是否等急了。 匆匆与娄玉姣道别后,径直奔着徐珞所说的那条街去,脑子里反复念着“茶馆”两个字,她对外面的世界并不熟悉,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找。 好在佳音阁所处的位置并不复杂,出了门对面只一条街,徐嘉萱见直就去了,但穿过这条街看眼前东西两路时便有些为难了。 茶舍该去哪里寻呢?正犹豫不决时耳边传来一阵躁动声,紧接着西街上有几个人快跑了起来,徐嘉萱不明所以,心中被这突如起来的热闹搞得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是珞儿出事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难道是身份被发现,有人故意为难她? 想到这徐嘉萱忙不迭顺着人群的方向追了过去,她跑得有些慢,只见前面越来越多的人都围在一个两层小楼的门前,小楼朝街的那一面皆是雕栏木砌,不同的房间各有或半开或全敞的窗子,窗子内里糊着一层薄如细纱的窗纸,洁白如玉,从外面上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倒像是一家铺子。 徐嘉萱抬头凝眸左右打量了那座小楼一眼,这才发现正西正南的墙面上各伸出两根竹竿子来,左右各挂一面“五福茶馆”的幌子。 再听得院内的呼喝叫好一片嘈杂,徐嘉萱估摸着徐珞说的茶馆应该就是此处吧。 五福茶馆内不知有什么热闹,里面的声音竟越发热闹了起来,外面赶来看热闹的人将门口堵了个严实,大街上路过的人见这里的人越来越多,禁不住心里痒痒便也过来听上一耳朵。 再不进去,恐怕门都要被堵死了,徐嘉萱见状,一个咬牙便捡着人缝儿穿插了进去,珞儿既然说她会在茶馆里等自己,那自己不去珞儿必定也不会离开,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这个茶馆,先进去找一找再说。 原以为外面的人算是顶多的了,谁知进门一瞧才发现内里的人比外头还要多,徐嘉萱顾忌着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为了免得跟人碰撞上,只好贴着墙根走,但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况且自己还不及他们肩膀高,夹在人群当中想要将头探出去都很难,更遑论找人了。 徐嘉萱有些犯难,正在踌躇之际,忽的见到有人在往楼上走,脑中灵光一闪:她怎么没有想到去楼上找呢! 拨开人群,徐嘉萱便朝着台阶的方向走去,冷不防身前被一个人人拦住,凶神恶煞地对她说道:“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那人一脸横肉,骂起人来眼睛瞪得像是牛眼一般,徐嘉萱被他吓得目露惊恐,向后退了几步,那人见她退缩,不仅没有收手,反而追着向前走了两步。 “抱…抱歉。”徐嘉萱说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但那人似乎并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她,徐嘉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吓得动也不敢动,她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忽然间她脑中闪现出徐庆忠的那张脸,曾经她的父亲是镇国公府的侯爷,是整个大西无可匹敌的一品将军,眼前这种彪形大汉父亲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此时若是父亲在就好了。 徐嘉萱的眸光只在一瞬间便暗淡了下来,可惜,父亲已不在…她该如何自救,珞儿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徐嘉萱的一双眸子顿时汪出了两潭水,盈盈在眼眶中打转。 就在她以为那人的拳头即将落在身上时,却见那只原本就伸过来的手停滞在半空,待她仔细去看时才发现有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拳头。 “以大欺小,壮士的此番作为说出去想来也不光彩吧!” 只听一道沉稳如钟的声音传入耳中,徐嘉萱顺着那出手相帮的人看过去,发现他仍是铁着一张脸,似乎声音并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待她徐徐向后看过去才发现那人身后有一名比她要高出半头的少年。 那少年身着一袭水蓝锦绣华服,衣襟边处缕有几道银丝绣样,细致的祥云花纹细致到每一个针脚,一束玉石雕刻的瑞虎冠将他的墨发高高梳起,黑曜石般闪着光泽的眸子欲语还休,两道剑眉将他的凌厉坚毅尽数写实,与这一室粗鄙的男人相比,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是出尘绝迹。 “放手!”那粗壮的男子见有人拦住了自己,连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原不过是想着拿那个毛小子练练手,好叫人瞧见自己的身手,没想到却被这么一个少年给止住,心中的火气登时燃了三分,他今日是跟这些毛孩子反冲不是? 他用力将自己的手往回收,想要用拳头去打那个少年,却发现根本动不得半分,那男子将自己的手攥得死死的,又使了力气往回收,发现仍是徒劳,自己一张脸也涨的通红。 那少年却仍是笑得云淡风轻,用手中一柄七寸有余的短小木剑,随意地在那粗壮男子的手臂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拍着,唇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淡淡的说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向这位小公子道一声歉,不然…” 说完他鼻翼间冷冷地哼了一声,面上仍是笑着的:“不然?不然怎样?就凭你们还想将我毒打一顿不成?” 那粗壮男子口吻中带着一丝讽刺,他承认那男子比自己力气大,但那又如何,他们总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对自己做些什么吧?况且这里也算是他的地盘,认识的兄弟们今日都在这里喝茶听书,只要他招呼一声,他们就别想竖着从这个门里走出去! 那少年听他说完后,两道英眉顿时拧作一团,像是无比嫌弃那粗鄙的两个字眼一般,“毒打一顿倒不会,”就在粗壮大汉嘲笑般露出两颗黄色的牙齿时,他忽然听到那少年指着男子腰间的一柄利刃悠悠开口道:“它倒是有些渴了,不妨借壮士身上点东西来喝喝!” 喝血? 第152章:鸿三 那壮士有一瞬间的呆滞,旋即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顿时笑出了声来,引得周围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大伙都只瞧着场内似乎有什么热闹的事,没想到这说书场子的后面竟然也别有一番趣味,一时间看不着前面热闹的人纷纷将头转向了这头。 “你笑什么?”那半天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子开口问道,冷凝的声色像是要将人的骨头冻穿。 “我笑你们比我还能吹牛,”壮士索性也往回收自己的手臂,任那男子攥着,一双浑浊的眼球看了男子一眼后便翻向了一边,显然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有本事你照着这里来!”说着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两排焦黄的牙齿也像是在嘲讽他们。 那男子并没有将他的这番讥讽放在心上,反倒是转过头去看向自家的小主人。 少年显然对那壮士不屑一顾,只淡淡给了那男子一个眼色,便提步缓缓走到徐嘉萱的身边,柔声道:“小兄弟,我看你是要上楼,正巧我也是,”一双沉如星河的眸子闪着熠熠光辉,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徐嘉萱的瞳仁渐渐晕染开来,只听到似乎染着魔力的话语“我们一同上楼吧。” 徐嘉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真的起身跟那少年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在台阶之上,身后传来那男子一道清凛的声音:“是不是吹牛,不妨试试。” 紧接着便是那粗壮汉子的一声哀嚎,徐嘉萱刚要转过身去看一看,忽觉肩上被一股力道收紧,一只并不算结实的胳膊将自己牢牢地困住,她不敢相信似的侧过脸,将眸子顺着他的胸膛向上看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就近在眼前。 此时徐嘉萱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揽抱在怀里,在一炷香之前还不曾认识的人,一个男人! 徐嘉萱登时就要从那人的怀里挣脱开来,但奈何他们人在台阶上,用力推拒间徐嘉萱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好在那男子反应灵敏,一手落在她的前襟,攥住她领口,一个用力才将她拉了回来。 少年见她这般抗拒,以为是方才那壮汉的叫声惊吓到了她,又想到方才壮汉在他自己脖子上比了比,恍然明白过来,便出声安慰道:“你放心吧,不过是断了他的手筋,没有要他的命。” 手筋?那他的那双手岂不是要废了?这少年怎会下如此狠辣的手? 对上徐嘉萱质疑的目光,那少年似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她的不解,却也并没有多做解释,反倒轻轻松开了手,自顾拾阶而上。 徐嘉萱在看到他眼底那抹似是失望的神色后,心中又有一丝后悔,方才正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却这般猜想他,委实有些不对,见他要走忙说道:“承蒙公子方才的搭救之情,萱…在此谢过公子。” 说完徐嘉萱顿时长舒一口气,在府中称惯了萱儿,方才一时情急,险些将自己的闺名说了出来。 “不过是举手之劳,往后见着这种人,能躲就快些躲,不能躲的便叫你家人来出面,你一个…小孩子家还是不要招惹这些人的好。”那少年话说道一半停顿了片刻,徐嘉萱心中有些发虚,被他这一停一顿的话语搞得有些紧张,但好在他并没有看破。 “多谢公子指点,还未请教公子大名,来日有机会好登门拜谢。”徐嘉萱仰着头看向站在台阶高出的那人。 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笑,眼眸轻转,自顾在口中把玩似的念到:“登门?”些许思量后他继续说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单名一个鸿字,你便同其他人一样,唤我鸿三公子吧。” “鸿三公子…”徐嘉萱在口中轻念了一遍,抬起头时脸上挽上了一副会心的笑容,鸿三公子见状回以一笑转身便上了楼,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不多时徐嘉萱便感觉到身后有一人擦身而过,偏过头时就见方才的那名男子追随着那道身影向楼上去了。 徐嘉萱这才想起来除了自己与鸿三公子,茶楼里还有旁人,一张娇小白皙的脸庞顿时烧到了耳根,她微微偏过头向身后看去,只见方才那名还在叫嚣的壮汉此时半跪在地上,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什么,疼痛令他那张本就狰狞的脸也变得越发扭曲。 徐嘉萱瞧着那张脸后背顿时生出了一股子寒意,从脊柱直直蔓延到头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拾起步子忙不迭往楼上奔去,心中想着还是快些找到珞儿,赶紧回去才是。 一路走一路看,始终未见到那抹青灰色的身影,走走停停徐嘉萱心里渐渐生出了几分慌张,难道珞儿已经不在这里了? “好!”忽然间楼下一阵沸腾般的叫好袭上二楼,楼上的这些看客也被楼下的热闹吸引地一阵拍掌,掌声叫好声呼啸着卷席而来,徐嘉萱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被这股莫名其妙的欢愉声吸引,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满堂皆惊? 她将身子向二楼的围栏处靠近了几分,只见楼下的桌椅满座,四周的空地上也都站满了人,比方才她来时还要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半腿高的红布台子上。 台上站着三个人,却不见那穿着灰色长衫的说书人,徐嘉萱正琢磨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忽然间目光像是被什么摄住一般,落在那处一动不动,漆黑的瞳仁也随之放大了几分。 那道青灰色的身影…与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别无二致,就连头上的发髻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而那个嘴里叼着一柄匕首神色淡然的人不是徐珞又是谁? “珞儿?”徐嘉萱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都瞧了过来,不看还好,一看这小子穿得与台上那小子的衣裳一模一样,想来一定是一家的孩子,便忍不住对着徐嘉萱多瞧了两眼。 而徐嘉萱此时的心思一股脑全在徐珞的身上,哪里还会管旁人看不看自己。 珞儿怎么会在台上?她口中怎么会有匕首?那个歪歪斜斜半倚在台上的少年是谁?那个满是络腮胡子的男人又是谁? 第153章:打赌 徐嘉萱满是疑惑,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心中又惊又怕。 她担心身份暴露,所以不敢唤徐珞,只能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那道身影,心里为她紧紧捏了一把汗。 徐珞在台上却不慌不忙,面上仍是笑着的,对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络腮胡子男人说道:“胡老板说话可是要算数!” “我胡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这信誉可是看得比铁还要硬,更不会欺负你这样一个小孩子!这个你放心。”络腮胡子用力地拍了拍胸脯,胸前顿时伴随着传出沉重的两声。 “好!”现场又是一片叫好声,掌声如雷滚滚。 “临徐就是钦佩像您这样的铁汉,如此咱们就请这堂中的诸位朋友做个见证,我若是赢了,”说着徐珞伸手一指,那半倚在地上的少年顿时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哀求与希冀,只听眼前这个半人高的小孩说道:“你便放了这个少年,还他一个自由身。” 络腮胡子不答,拧着两条毛毛虫般粗细的眉毛似是在思忖,倏尔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堂上的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就在络腮胡子眼泪快要笑出来之前,只听他说道:“你若是输了又该当如何?” “既是打赌,哪有只让胡老板输的道理,我自然也有我的赌资。” 区区顽童,穿得破衣烂衫能有什么资本?络腮胡子闻言将头向上一昂,示意她开个条件,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有什么能耐打动他。 “既是拿人做赌,我自然也是,如若我输了,我便在胡老板的班子里做个使唤,”徐珞云淡风轻地说道,像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又或者是笃定了自己会赢。 但她的这份自信却没换来场上众人的喝彩,反倒是被人讥笑起来:也不知这孩子是跟谁学的,这般会说大话,别到时候输惨了哭得找不着家! 徐嘉萱听着满是嘲笑的话心中也不由为徐珞捏了一把冷汗,好好的她做什么与人家打赌,便是为了救人也不该由她一个女孩子来逞英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回去跟家里人交代? “你?我要你来做什么?多一个废物吃我的白饭?”络腮胡子见她细皮嫩肉的,心中猜想这小子八成也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主儿。 “洗衣拖地、做饭打杂我样样都能做,武艺虽跟精湛挨不上边儿,但好歹有些底子,若是胡老板看得上,说不准将来还能帮你赚两个钱儿花花。”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徐珞这一样样列出自己能干的事,倒像是街头猪肉的,她卖的是自己,可这有什么两样?大伙儿又是一团哄笑。 胡老板闻言又将这个小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虽说他班子里不缺人手,但这种白捡来的便宜倒也不多,且先将他弄过来再说,若是个不中用的,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家卖了也能赚个十几二十两银子。 “好,就按你说的来!”络腮胡子满口答应了,一双眼睛里似乎马上就能见到二十两银子似的。 “珞儿“徐嘉萱越发的紧张了起来,这该如何是好,现在回去请人过来帮忙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只怕自己穿成这样慌慌张张地回去会引起府中的注意,到时再想不惊动祖母将珞儿带回去可就难了,可若是不去,那珞儿… 柳管家,对她应该去找柳管家的!今日柳管家要派人出来采买仲秋时节的家用,若是能在此时找到柳管家,那珞儿就不用与那胡老板比试了,就是输了,也不至于跟那络腮胡子去班子里讨生活。 想到这徐嘉萱猛然间提起步子来朝着楼下跑去,也顾不得其他规矩,跑到楼梯口却顿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站在那里盯着脚下的台阶一动不动。 忽然间她一个转身,朝着反方向又跑了回去,抬着头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似的,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看这处没有,那处也没有,正在沮丧之时,转头就瞧见了雅座上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徐嘉萱焦急的脸庞如见到救星般露出了喜悦之色。 她略微整了整衣襟放缓了脚步,一面走一面看自己身上有无任何不妥,待到一切都检查完了,人也已经站到了雅座的阶下。 那水蓝色的少年好整以暇地坐在座椅上向下看着,信手捏起茶盘上摆着的瓜果放进嘴里缓缓嚼着,须臾间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了起来,看起来倍是慵懒。 徐嘉萱惯是厌烦懒散之人,但眼前这人却让她一点也恼不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像是连吃都懒得吃,但此中的懒却带着几分贵气,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 若不是事情紧急,她断然不会想要去破坏这副闲散自在。 “鸿三公子…”徐嘉萱轻唤了一声,那人仿佛并没有听见,两道目光仍是落在楼下那台子上,徐嘉萱见他这样,心中愈发焦急,忍不住上前跨了一步,欲要登上鸿三公子所在的看台上。 在大西但凡是茶馆酒肆,有门房的雅间都会在内里,外隔着宽而长的走廊,走廊之间摆上些许屏风隔板,将人与雅间隔开,而二楼的围栏处又会摆上几桌,供看客们听书看戏,所以这雅座要比廊子高出几个台阶。 方才徐嘉萱是在台阶下唤的他,他不应,徐嘉萱只当是他没听见,毕竟这五福茶馆里现在是人声鼎沸,自己声音又小,他听不见也是当然。 徐嘉萱此时双脚落在一层台阶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因为她面前站着方才那出手救她的男子,自己方才只迈了一步他便将前路堵死了,徐嘉萱看了看那抹水蓝色的身影,只见他仍未回头,难道是鸿三公子的示意? 可救人要紧,徐嘉萱也顾不得许多,站在这里侧过那男子的身影,对着前面就喊道:“鸿三公子!” 声音比方才要大了五分,被喊的那人这才回过头来,转头就瞧见了一个与楼下那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孩子,眼眸轻转了几番,脸上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是你?” 第154章:飞刀 “是,鸿三公子。”刚说完,徐嘉萱便为自己的迫不及待有些懊恼。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鸿三公子又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淡淡的问道。 “我想请公子帮一帮我妹…我弟弟。”徐嘉萱一时难以改口,慌慌张张险些将实话说了出去。 鸿三公子在听到“妹”这个字眼时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但瞧见徐嘉萱一时又改了口,面上忽的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徐嘉萱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却见那位鸿三公子说了声:“程俊。” 话音刚落,徐嘉萱便觉得眼前一片宽敞,方才拦住她的人此时已经站到了一旁,徐嘉萱试探性的看了他一眼,便拾阶而上来到了鸿三公子的身旁。 “你瞧下头多热闹。”鸿三公子一手拿着瓜子,一手指着楼下笑着说道,动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看热闹的欲望。 徐嘉萱却头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她自然知道楼下热闹非凡,只是“鸿三公子,我弟弟年幼无知惹下了祸事,还望公子能够搭救一二,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我看这倒不必,你那位兄弟虽然看起来鲁莽,但实则是在行侠仗义,既然敢拦下这等义事,想来她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司徒鸿看着楼下的那道身影笑了笑,他倒是很好奇这小子能有什么本事。 徐嘉萱见他没有帮忙的意思,心中像是着了火一般的急,“她哪里有什么本事,从小在家中就是娇惯着的…”徐嘉萱一急这带着几分催促的话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方觉得自己有些越矩,这才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知道徐珞是在边关长大,但她并不清楚徐珞的成长环境,也不知徐珞是练过武的,因自己是在府门之中长大,学的惯是诗书礼仪,便觉得徐珞也该是如此,一个只懂得弹琴写字的手哪里打得过一个常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手? “你不必心急,你那弟弟看着是有几分本事的,若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节骨眼儿上,程俊再出手相帮也是不迟。” 他这是应了?徐嘉萱顿时连上挂起了笑意来,十分感激地对司徒鸿说道:“多谢公子。” 司徒鸿见她又是一番行礼,眉头不由得有些皱了起来,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心中却有些不悦,自己出来本就是想摆脱那些繁冗陈杂的规矩,图个乐子,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了个人,却救了一堆麻烦出来。 徐嘉萱来不及看他脸上有什么变化,一双眼睛只顾着盯着徐珞的方向。 此时楼下等着看热闹的人早已经炸开了锅,而台上的两个人却是不慌不忙。 他们之间打赌的前因和方式徐嘉萱并不知情,她来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沸腾,进门后又只顾着找人,再加上那粗壮汉子的挑衅,她对戏台子上的事概不清楚,只是在楼上瞧见徐珞的那一刻起才听到后来他们二人的对话。 司徒鸿却是一早就了解了此事的经过,他原本是要去德兴隆去尝一尝丽大厨的新作,没成想半路听说有人在五福茶馆里比划比划,如此他才特地过来看热闹的。 只见台上有人呈上两个苹果,而徐珞与络腮胡子两人则是手中各持三把刀子,脸上的神色都隐藏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那络腮胡子忽的将手中的两把刀子扔在台上,带着几分傲慢说道:“我只需这一把刀子就能赢你。” 跑江湖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单这飞刀刺物一招他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一招制胜对他来说是小意思,尤其对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恐怕他连飞刀怎么扔都不知道,更别说将刀精准无误地扎在自己头顶上的苹果上,如此他若是还用三刀来比未免显得有些以大欺小,不妨让他两招。 徐珞见状淡淡地开口道:“胡老板,太过客气了。”并未将他的轻视放在眼里。 “我虽是个跑江湖的,但好歹也知道江湖道义,以大欺小便是胜了也不光彩。” “好!胡老板真是让人佩服,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劝你最好使出你吃奶的本事来,不然到时候哭着喊娘我可不会放你回去。”说完胡老板腮下的那重厚实的胡子也跟着颤了起来。 “胡老板别高兴的太早,若是我侥幸赢了呢?”徐珞也学着络腮胡子的口吻傲慢地说道。 胡老板此时已经被胜券在握的自信冲昏了头脑,眼里只剩下如何奴役这小子,怎么拿他赚钱,想到钱他顿时有些不耐烦了,忙催促道:“就凭你先赢了我再说!”话虽这样说但内里却在说着想都不要想的话! “既然胡老板有些心急,那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只要我这三把刀有一把能刺穿胡老板头上的苹果便是赢了对吗?”徐珞笑了笑,笑容里透着一丝的冷淡。 “不错,在场的乡亲们皆是见证,我胡大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徐珞点了点头:“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吧。” 此话一出满座皆是一片掌声。 只见徐珞与胡大两人各自向后退去丈八远,各站台子一边,为了防止二人掉下去,此时他们所在的台子边缘早已经立起了两块牌子,二人正好依靠在木牌之上,将苹果立放在自己的头上。 待一切都准备好,徐珞率先说道:“胡老板先请。” “还是你先吧!我怕你见我飞刀而去吓尿了裤子,到时比都不敢比了!”说完茶楼内又是一阵哄笑。 “胡老板技艺超群,一招致胜也是在我预料之中,不过我还是想要试一试,若是我被胡老板技艺开了窍,赢了也未可知”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好!我今日就给你个痛快!”见徐珞如是说,胡大更是胜券在握。 话音刚落,只见他一个抬手,手中的那柄短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紧接着徐珞那边传来“咚”的刺进木板的声音。 第155章:刺中 “好!” “干得漂亮胡老板!” 一帮子眼馋许久的看客此时掀起的掌声与欢呼比方才还要热烈了几分,徐嘉萱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而一颗始终揪着的心这才有了些许的放松。 凝眸看过去,胡大手中的那柄刀子现下已然稳稳地扎在了木墙之上,刀刃穿过苹果蒂子下方一指,徐珞才从那苹果的下方移开,那苹果连带着飞刀直直落了下来,滚了几圈又落在了徐珞的脚边。 徐珞看着地上那枚被刀韧贯穿的苹果,嘴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抬眼看向胡老板,胡老板的络腮胡子随着他得意的笑而上下颤抖。 “胡老板,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徐珞掂了掂手中的刀,暖阳打在刀刃上,反射出一道道寒光扫在众人的脸上。 楼上,司徒鸿和徐嘉萱目光一瞬不瞬正盯着楼下的场面,司徒鸿仍旧是那副闲散的模样,饶有趣味地期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那个半大的小子…不!女孩子到底会怎么取胜呢? 而徐嘉萱脸上就没有司徒鸿这般淡定了,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袖口来回不停地搓弄着,双手被汗水浸湿,一双原本温婉的眸子此时写满了愁绪。 珞儿怎么会赢得了他呢? “你小子也算是有胆识的,居然没有被吓尿了裤子!”胡老板话里带着一份夸赞九分嘲笑,他欣赏这小子此时还能保持如此淡定,也笑他太过不自量力! 胡大两袖一甩,随意地理了理领口双臂环胸而立,大喝一声:“来吧!” 声音如钟一般的洪亮,此时胡大已经是这个场上的胜利之王,他的随意一个举动都能引起台下看客们的欢呼和激动,谁也不记得对面挑战的人还是个孩子。 在如潮的欢呼声中,徐珞定了定神,唇畔原本就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此时愈加晕染开来,只见她用两根纤细秀美的手指捏住刀尖,左右看看,正在大伙都好奇之时,只觉那孩子手臂一甩,手中的刀便凭空不见了。 待众人看过去时,才发现那柄刀已经插入了胡大的左肩上,堂中霎时一片死寂! 胡大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的肩头,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看了过来,这才发现肩上有一柄刀没入了自己的骨肉之间,锥心的疼痛立时袭上心头,他“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他才要蹲下去将这刀拔出来,只觉右侧的肩头又是一痛,这一刀似乎比方才的力道还要大,刀刃不长,此时却是全数尽入肩头。 胡大痛得嘴上“啊啊”不停地叫,心里恨得直骂娘,欲要上前将那小子撕碎了吃肉喝血,脚步一提才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那刀竟然穿透了他的肩头没入了身后的木板之中! 胡大睁圆了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台下的人早已被这一幕深深震撼,一张吃惊的嘴巴久久合不上,方才的经过太快,他们竟没有看见那孩子怎么出手,就见胡大已经被钉在身后的木板上,疼的他直叫唤,原本在头上顶着的苹果也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场上静得只听得到木板之上沉闷的滚动声。 那苹果才滚到台子的正中央,就见一只小手将它拿起,随着那苹果向上看去,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方才丢飞刀的徐珞无疑。 与方才对胡大的态度不同,台下的众人此时仿佛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徐珞,没有欢呼和掌声,有的是一片死寂和质疑,这孩子到底使了什么诡计? 在众人复杂的神色注视下,徐珞并没有慌张,反而气定神闲地拿着那枚苹果缓缓朝着对面的胡大走去,面上仍是那副意味不明的笑意。 而此时,胡大再也不会认为那笑容是故作姿态,那分明就是来自地狱里的罗刹才有的嘴脸! “胡老板,我手中还有最后的一把刀,你说它会落在哪里,嗯?” 这就像阎王问你要下十八层地狱还是十九层地狱一个道理,胡大没得选却也不得不选! “你不如给我个痛快!”胡大咬牙切齿地说道,愤怒之间刀口处又是一锥心的痛苦。 “胡老板说笑了,我只是在与您比试而已,要你的命做什么?”徐珞笑得云淡风轻,那张俊美的脸庞露出一抹诡谲的神色。 再见这张面庞时,不仅胡大,连同台下的看客们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只见那小子将手中的苹果复又放到了胡大的头顶,一脸无害地对胡大说道:“胡老板可要顶好了,不然您一动,我的刀不听使唤,扎到哪里可就说不准了。” 这是在威胁! “胡老板已经被你刺伤了,你为何还要揪着不放!”台下有一人见鲜血从胡大的肩头涌出,而那个臭小子居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忍不住愤愤地对台上吼道。 话音刚落,台下便热闹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徐珞的不是。 这边徐珞还未开口就听到台下的另一边有人回应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胡老板既然答应了要与这小子比试,此时出尔反尔,莫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去,来日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此话一出又是极其千重浪,响应的人比方才还要多。 “说的有道理!胡老板是重信之人,怎么能矢口给一个孩子!” 徐珞见状但笑不语,这看热闹的人永远都要比息事宁人的要多。 “胡老板,您的意思呢?”此时徐珞已经站定在自己方才所在的木板之前,眯着眼睛问道,话语里颇有几分方才胡大志得意满的口吻。 方才胡大听到有人替他求情,心中顿时萌生了退出之意,但还来不及他张口就听到台下有人反驳,他心中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要夸下海口。 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是不能够了! 方才真是小瞧那个臭小子了,谁知道他会有这本事! 等等!胡大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难不成他方才是故意有所隐藏? 第156章:高手 此时虽然胡大对这小子的能力还有几分怀疑,但他现在也不敢再说什么过激的话,毕竟对方手里还有一把刀,若是自己言辞激怒了他,那他手中的刀不知还会落在身上的哪一处。 他现在倒希望徐珞赶紧将手中的那把刀飞出来,赶紧扎在苹果上,免得他跟着担惊受怕还在别处挨上一刀! “废话少说!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奉陪到底,”胡大忍着痛冷眉冷眼地看了徐珞的方向一眼,“胡某在这多谢各位乡亲的好意!”说着胡大作势就要给各位看客作揖,但他忘了自己的两个肩膀上都有刀,一动整个人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看客们都受了胡老板的礼,心中对刘老板反而越发同情,全然忘了一刻钟之前刘老板对那少年的过分之举。 徐珞却不曾忘记他将那刀子插进人双腿时的那抹狠厉,一双潭水般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越发显现出嗜血的意欲。 从前她便听走街串巷的人说过,有些个老板为了让自己的生意红火,招来更多的看客,总会要在自己人身上下一番功夫,最常见的也最有效的法子便是见点血! 靠卖艺讨生活的人不在少数,这种伎俩她也见过,但那出手总不会如胡大的这番恶毒作为。 那少年并非身形瘦削之类,却呈现出一副气息奄奄的病态,一张脸色惨白,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面上虽施了些粉,但徐珞却看得出他是强撑着在台上为胡大撑台,而胡大却对他的伤势丝毫未见,硬生生拿那少年做了他刀下的祭品。 那柄刀入了少年的左腿时,胡大还言笑晏晏说自己是失了手,第二次刀入了少年的手臂时,他说今日喝了酒,手法有些不准,言辞之间毫无收手之意,台下班子里的人也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见人负伤却如此冷漠,想来他们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台下的看客都是花了银子进来看的,哪会管台上人的死活,大伙都对胡大的第三刀翘首以待。 而第三次,徐珞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所以才有了前面的比试,倒不是为了救那少年,只是看不惯胡大的作为,他既然把人当成摇钱树,便应该好生照顾,而不是这般作贱他。 “还望胡老板信守如一!”胡大还未明白过来徐珞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那小子邪魅一笑背身过去! 难道他是要准备背身飞刀吗?胡大顿时汗如雨下,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他的每一道筋骨、每一寸肌肤,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小爷饶命!胡某认…”输字还未说出口就见一道寒光从头顶闪过,只听“扑簌”利刃没入的一声,然后有什么东西在头顶开裂,在头上未见停留便坠落了下来。 胡大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裂开两半的苹果,身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顿时浑身酸软无力,就连肩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楼上的司徒鸿亲眼瞧见那少女转过身,丝毫未做停留便将手中的刀飞了出来,容不得他有半分的猜测,手起刀落,胡大头上的那枚苹果就被贯穿分裂为两半落在地上,而那刀竟扎进木板中三分,比方才胡大的力道与精准不知要高了几分! 楼下在片刻的沉寂后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喝彩声,司徒鸿的嘴角也随之微微上翘了几分,目光淡淡,却有说不出的舒爽之感。 程俊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愉悦之色心中暗自高兴,自从宸妃娘娘过世后,主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今日出宫看来是对的了! “太好了!”程俊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徐嘉萱一脸喜色,像是在为徐珞的劫后余生而欢喜,末了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太过于张扬,便又收敛了起来,对着司徒鸿说道:“多谢鸿三公子!” “不必谢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司徒鸿淡淡笑着婉拒了她的谢意,他只不过是在看热闹罢了。 司徒鸿虽这样说着,但徐嘉萱心中还是略有感激的,在那般惊慌的情境下能找到一丝寄托与希望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不过徐嘉萱并没有将这重谢意与他说明,而是将其掩入了心底,随着这股好意的发酵她反倒越发好奇这位鸿三公子的来历。 好在她心中尚有些顾忌,也知晓对方并没有透露姓名的意思,这个念头便也就此打住,只待来日有缘能再得一见。 想到这徐嘉萱便将目光转向了楼下的戏台子上,此时那原本强撑着半依在地上的少年正对着徐珞千恩万谢,楼下的叫好声余波未止。 胡大班子里的兄弟见比试结束,便忙着上台将他从木板子上脱离出来,只是那两把刀仍是插在他的肩头,班子里虽有懂用药的,但那些都是他们磕磕绊绊小伤时才用得上的药,这且不说这治刀伤的药没有,就连敢拔刀的人也没有,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要命的差错。 胡大忍着痛在兄弟们的帮扶下从木板上下来,此时他心中已是如明镜般了然,一刀就能命中,况且还是背身过去的情况下,他偏用了三刀才命中,这小子分明是在故意耍他! 他看了一眼那神色凛然的半大小子,看不见一丝取胜之后的骄傲亦或是喜悦,有的反倒是更加的冷漠,如此这般胡大越发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故意设计害我!”胡大凭空爆喝一声,四座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的那两个人。 此时一个匍匐在地言谢,另一个则是高高在上般的受着,没有丝毫获胜的畅快,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怪异! 那半大的孩子见胡老板这样说也不加反驳,容得众人纷纷猜测,难不成真的如胡大所说,这出戏是两个人合谋的? “胡老板若是想赖账就明说,何必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诬陷我?” “诬陷?”胡大挣开搀扶着自己的两个手下,面露痛苦之色上前说道:“若不是同伙,你又缘何为他出手?一个下贱的胚子怎么得你这样的高手搭救?” 此时将高手用在徐珞身上,想来没有一个人会反对,毕竟大家都亲眼见证了她方才的手段,况且从眼下的情形来看,胡老板才是弱势的一方! 第157章:要钱 方才那一幕实在是精彩,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短暂的一霎,但胡老板这样一说,大伙震惊之余又添了几分好奇。 徐珞却不管那些,“胡老板既与我下了赌,我胜了这少年就归我,胡老板难不成想赖账不成?” “你们既是有意设下这个圈套,我怎能纵容你们这般嚣张离去?今日不仅他不能走,就是你也须得给我一个说法!不然…” “不然怎样?”徐珞见此时胡大的一双眼睛猩红,恨不得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要将我捆去报官?” 说完徐珞兀自一笑,“你只管去报官,今日台下的诸位皆是见证,我倒要瞧瞧是你蓄意伤人有罪,还是我打赌赢了有罪!” 胡大见他对此毫不在意,越发有些猜不透他有什么底细,只是凭只觉告诉他,不能让这个小子离开! “你莫要如此嚣张,我虽不知道杨柏从哪里找来你这样一个人替他赎身,但你今日不把这事交代清楚了休想将他带离我们青林班!” “胡老板想要什么交代?你只管说,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徐珞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愣住少年,原来他叫杨柏。 “你到底是谁?你们又为何要害我至此,难不成是为了报复我吗?”胡大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两道缝隙,两排银牙在疼痛的作用下咬紧了三分。 “报复?胡老板此话从何说起?”徐珞把玩着这两个字眼,像是话里别有一番玄机,只听她说道:“难不成胡老板对杨柏做过什么必须得报复回去的事?” 胡大闻言,一双原本愤怒的眼睛顿时变得有些闪躲,当即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天地为证,我若是真的苛待了杨柏,又怎会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反倒是他,不思旧情,反倒恩将仇报,勾结你来害我!” “我看是胡老板你在说胡话吧,其一你若是真的善待杨柏,那他身上的伤你又如何解释?其二今日之前我与杨柏并不相识,又何来勾结一说?” 对于徐珞的发难,胡大却不答,仍是揪着他们事先勾结不放反问道:“你说你们今日才相识,而你却为了他甘冒生命危险,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徐珞见状不悦地将眉头一皱,她怎么有一种在跟泼妇吵架的感觉?怎么说对方都不信,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心中顿时反感起来,再也不愿多说,侧过脸对地上的杨柏说道:“还能站起来吗?” 杨柏见恩人突然跟自己说话,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惶恐,忙不迭点了点头。 “好,那走吧!”说完这句话徐珞转身就要走,她方才趁着胡大废话之际站在台上环顾了一圈,见没有徐嘉萱的影子,猜想她许是还没有结束,便打定主意准备去佳音阁外等她。 然而才迈开步子,前面就有人上来拦她,四五个膘肥体壮的汉子挡在她的面前,将路堵了个严实。 徐珞冷眸清扫:“胡老板,我劝你莫要将事情做得太绝,免得到时下不来台!” 胡大此时已被徐珞的傲慢激恼,伤他在前,辱他在后,这叫他如何能忍?但面上总不好明目张胆对她做什么,仍是用方才的话来拿她。 “做什么?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先将我打伤,后一句话也不说便将人从我手中带走,即便我不跟你们计较伤我之事,但…”胡大话音一转,侧过目对这徐珞身后的那人说道:“杨柏,好歹我救你一场,你不念我对你的再造之恩,也该感念我对你的照拂,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杨柏被他这一叫竟惊出了一身冷汗,虚弱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徐珞见他这般害怕,一双冷眉微蹙:“他为你赚的还不够多吗?” 方才他连飞两刀扎在杨柏身上时讨了多少赏难道心里没点数吗?他若是没数儿,在场的诸位可都是瞧得一清二楚! 胡大也不知为何,每每对上那小子的眼睛时他都有些发憷,也不敢多做旁的念想,每逢对上时便下意识将实现挪开,好似他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似的令人惧怕。 “这是他当初留在青林班时就承诺下的,是他应该做的!我养了他这么久,好吃好喝好招待,可不是白养的!” 这就是在要钱了? “胡老板的生意经倒是唱的明白,怎么不改青林班为梨园班?”说完台下一阵哄笑。 “你…”胡大欲要发作,但脑中一想到钱的事便忍了下来,他不能拿徐珞怎么样,但杨柏此时还未出了他青林班的地界,那他就还是青林班的人,于是恶狠狠地盯着杨柏。 杨柏被他盯得有些发虚,摸了摸怀里唯一的东西,他没有钱,只有这一样东西,但这件东西他视如生命随身不离,万不会交给别人的! 徐珞见杨柏的动作这才明白,胡大见留人不成,便想要留下些银两,面子丢了钱却不能再丢,想来是杨柏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东西。 “杨柏要钱还是要命,你怎么选?”徐珞淡淡地开口问道。 “小恩公,我…我没有钱!” 见他神色闪躲,徐珞叹了一口气说道:“照他所说,他也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今日我虽能祝你离了这班子,但于情理上他问你要些银两也在情理之中。” 杨柏闻言却神色大变,眼里由方才的胆怯转瞬间化作了忿恨,将怀里的东西又紧了紧,怒冲冲说道:“他虽救了我一命,却也只是保着我不死为他赚钱,而我帮他赚了些臭钱,他却几次险些要了我的命,如此我欠他的早就已经还清了!” 说吧杨柏将两个袖子撸起,除却方才被染上的血迹,他的双臂上有大大小小十数条伤疤,有的甚至还蔓延到撸起的袖子处,想来肩膀和后背上也有不少的伤。 台下的人听他这样说已染上了愤怒,但在见到少年身上的伤疤时,方才对胡大的同情转瞬间就变成了痛斥。 “想不到你这么没人性啊!” “居然如此对待这孩子,不怕遭报应吗?” 第158章:蓄意 “这…这些…这些伤在我救他之前就有了!”胡大一时情急,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这样的话胡老板还是留给官府去说吧!” 正在众人都沸腾起来叫喊着要冲上去打人的时候,楼上一隅传来一道清凛的声音,如金玉石器一般震撼有力地贯穿满室。 来五福茶馆的人不只是寻常人家,一些喜好听书看曲的公子哥也常来这里喝上几盏新茶,闻言楼上有声便纷纷探头过去,几个眼尖的一眼便瞧见那位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鸿三公子,脸上顿时大喜,想不到惊艳无双的鸿三公子会在此处! 但见鸿三公子缓缓起身从雅座的位置移身到楼梯口处,一双寒光四射的眉眼一扫而过,仿佛九天仙神睥睨众生,最终停留在一抹娇小的身形上,那人着一身青灰色外裳,面对比她威武数倍的人仍是不卑不亢,神色淡然,那人今日给了他太多的惊艳。 徐珞的目光也随着那人的动作轻移,面上一派冷清,心中却暗自腹诽:这人是谁?装得一手好逼!还真是会挑时候! 但下一秒徐珞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喜色,因为她在那人身后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徐嘉萱! 姐姐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鸿三公子见徐珞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一种盛开之感,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才发现,那人的笑并非是对着自己,而是他身后的那个女子。 不过倒也没有关系,能见美人一笑也是赏心悦目的。 “胡老板的所作所为,在座的诸位都瞧得一清二楚,你如何用杨柏牟利,他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我与列为皆是见证,不妨咱们到公堂之上辩驳一二?” 他声音朗朗,如罄钟玉石一般悦耳蛊惑人心,场子上有认识鸿三公子的人此时愈加偏向徐珞所说的话。 “对!对!报官!做下这般恶毒的事,早就该将你绳之以法!” “你又是谁?”胡大恶狠狠地瞪着鸿三公子说道,又将头转向徐珞杨柏的那边,伸着食指骂道:“好啊,你们这两个杂碎,竟然还有别的同伙,各位乡亲整个事情你们可是看在眼里的,从这小子扬言要救杨柏开始,再到他”说着将矛头指向徐珞,“设计重伤我,现在又来了个说要报官的,显然这是他们事前早就下好的连环计,等着我上套!” 此时肩膀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恼怒,已经令胡大头脑昏聩,只觉得所有帮徐珞说的人都是他们的同伙,一个也不能放过,这种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一条疯狗一般。 但台下的诸位此时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瞅着胡大,对他说的话愈发不信任,对着胡大指指点点。 鸿三公子是什么人?即便他们没有亲身接触过但也早已有所耳闻,听闻他行事作风常常令人意外不已,却从不沽名钓誉,只凭内心所实,是个性情乖张孤蔺的人,这样的人怎会与一个毛头小子为伍? 胡大外来此处才不过短短数日,对这位鸿三公子的为人自然是不清楚的,所以此时他听到台下的人不仅不相信自己,反而帮衬着那帮人,疑惑之下越发愤怒。 见这法子不起丝毫作用,胡大眸光一闪也不愿在这里废话,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彪形大汉会意点了点头,上前将徐珞和杨柏团团围住,“这本是我青林班子内部的事,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是我的不是,待我料理清了家事,来日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说罢,那帮人就要上手去捉人。 徐嘉萱见胡大所说的家事中也包括徐珞,面上顿时急了,焦急地唤了声:“鸿三公子!” 司徒鸿回眸正瞧见徐嘉萱那双布满焦急的神色,淡淡地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胡老板,那位…小子并非你青林班的人吧?你将他捉起来算什么?” 眼见那些人就要碰到徐珞的手臂,司徒鸿掐好时机对胡大发问道。 “这小子与杨柏沆瀣一气,我非得要他给我青林班一个交代!”胡大咬牙切齿道,却忘了这有百十双的眼睛在盯着。 “杨柏是你青林班的人不假,你将他捉回去我无话可说,但你凭什么将他也捉回去?”边下台阶边对着徐珞的方向说道:“既然不是你班子里的人,又与他有瓜葛,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了,也好有个公断,不然你自行将人带回去谁又知道你的清白?只当你是以多胜寡,这小子不得不屈服于你!” “就是就是!” “有什么话胡老板还是在这里说吧!” 此时台下大半的人都偏向了徐珞一方,纷纷应和着司徒鸿的话对胡大进行发难。 胡大本就是个粗人,方才那番言语已是他用尽脑子才想出的办法,没想到京城中的人各个都这么能言善辩,与从前那些只图热闹没长脑子的迂腐之人大有不同,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好强把人弄回去,一时正犯了难,两个留不成,那就先抓回去一个,看他不好好教训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把杨柏给我带回去!”见他们的帮腔越来越多,胡大脸上有些挂不住,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胡老板真是健忘,转头就将方才的比试抛之脑后了!”见他手下的人欲要将杨柏带走,徐珞一个健步拦在前头。 “我今日不跟你们计较,你小子不要不知好歹!”胡大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带走!” “姓胡的到底是谁不知好歹?难道你想再挨上几道不成?”徐珞也不甘示弱的回敬。 不说这几刀还好,一说这胡大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这小子是技艺不精,没想到刀刀都下了狠手,末了自己才明白过来,不是他技艺不精,而是蓄意为杨柏报仇! 自己在杨柏身上扎了两刀,他便将这两刀代杨柏还了回来,居心之歹毒可见一般! 想到这胡大也顾不得肩上的疼痛,作势就要上前打人! 第159章:谢字 徐珞哪会乖乖站在原地等他来打,在他伸手之际人就退到一边,灵活闪躲。 胡大见一招不成又第二次出手,这次就没有方才那么顺利了,拳头还伸在半空就觉得手中的力道被人尽数泄了。 偏过头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硬汉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自己越是瞪过去,程俊那只手在他的手臂上越收越紧,若不是他的胳膊粗壮些,他都要怀疑自己的手臂要被捏碎了。 末了胡大率先败下阵来,哭喊着对程俊求饶:“这位爷饶命!” 程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仅没有松手,抬腿就是一脚踹在胡大的腿弯之间,胡大腿上的力道一空,整个人直直跪在了地上。 司徒鸿的目光未在胡大的身上停留,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一道娇小的身影上,那小姑娘神色淡然,目光里丝毫没有感激之色,司徒鸿意外之余还有些悻悻。 “扭他去官府!”说着司徒鸿踏着轩昂的脚步站落在地,整个过程宛若游龙一般款款连贯,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场萦绕在他周身,旁人只是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徐珞勾起唇畔,第一次正视司徒鸿,缓缓开口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我今日只将杨柏带走,并不想将胡老板送去见官!” “哦?”司徒鸿笑中带了一丝恶趣味,反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若是将胡大扭送见官,自然少不得原告的一方,徐珞可不想出庭作证,近来府中盯着她的眼睛甚是不善,她并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自找麻烦。 “左不过是与胡老板的一场赌注,也不是什么大事,胡老板认了这事便也就了了,胡老板您说是不是?” 说完徐珞探过头去问向胡老板。 胡大被她这突兀的发问搞得有些不知所以然,这…什么情况?方才两个人还是一条船上的人,联合起来算计自己,怎么现在有一方倒成了跟自己穿一条裤子的人了,非但不送自己见官,还有心说和,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转念一想,自己傻了不成!这不正是好事吗?看那楼上下来的男子就不像是好惹的,他既然能说出将自己送去见官的话,必定就能做得出来! 这种人还是赶紧躲起来才是,“是是是,都是胡某的过错,方才不过是想同这位小公子开个玩笑,”胡大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讨好徐珞,这家伙才是关键的一方,既然他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便顺坡下驴,也免了一场官司。 “如此说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司徒鸿像是赌气一般,他话音刚落便对程俊使了一个眼色,程俊捏着胡大的手这才松开。胡大脚步虚浮地晃了晃便歪坐在地上,抬头瞅着身前的几个人。 这边徐珞只是瞧着司徒鸿并不言语,冷清的模样像是在说“的确”二字。 “珞儿”徐嘉萱从司徒鸿的身后站出来,盈盈走到徐珞的面前,拉起她的手紧张道:“弟弟…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方才那一波三折的情形真是把她吓坏了,又是飞刀又是拳脚的,也不知珞儿伤到了哪里没有。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徐珞有些不适应,顾忌到周围有百十双眼睛盯着,她便轻轻将手从徐嘉萱的手心抽了出来。 徐嘉萱手上一空,心中也跟着怅然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失了一般,好在正在她沮丧之时,听到徐珞说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胡老板,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对上那少女的眸子,胡老板连忙点了点头,赶紧走,他宁可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也不想把这几个瘟神再留在眼前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头一遭遇上这么点儿背的事。 得了胡老板的回应,徐珞微笑着提步转身就要走,徐嘉萱却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徐珞正疑惑不解,就听徐嘉萱对鸿三公子盈盈一福:“今日之事多谢鸿三公子!” 徐珞睥睨着眼睛看到这一幕却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催促着说道:“咱们走吧。” 这话是说给杨柏听,也是说给徐嘉萱听。 恍惚之间徐珞耳边似乎传来一道瞧瞧的嘀咕声:“一个谢字都不会说吗?” 那声音如钟罄玉石般动听,又似一阵风轻轻掠过般,几分讥讽几分怅然,似有似无,徐珞只当是没有听到。 徐嘉萱见徐珞已经提步从台上下来,对司徒鸿行了个礼便追了上来。 因方才徐珞飞刀的举动太过震撼,此时大家看向她的神色都带有几分惊叹与钦佩,见她下台准备离开,众人自行为她让出一条路来,让她从正堂穿过。 徐珞三人出了五福茶馆,并没有打算回镇国公府,而是抄了一条人少的小路进去,徐嘉萱见她如此熟练地在胡同间穿插,心中不由好奇地问道:“珞儿,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一样,我自小在京中长大,却不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徐珞笑笑不答,徐嘉萱这样说也没错,她自小在京中不假,但寻常出门时大多是随着长辈们出行,走的必定是大路,自然对这些小巷子不熟,而徐珞平常出来都是要偷偷摸摸不被人发现,也只能从小路上走。 “姐姐怎么会痛方才那位鸿三公子在一起?”四下无人时徐珞边走边开口问道。 想到方才在茶馆时那鸿三公子的姿态,徐珞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对那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但徐嘉萱这样一个谨言慎行的人居然会跟他在一处,这倒有些令她意外。 徐珞如是问道,徐嘉萱便把方才在茶馆里司徒鸿出手相救的经过说了一边,又将自己走投无路才想到要找他帮忙的原由。 虽然徐珞并不希望那鸿三公子帮自己,但听闻徐嘉萱这样说她心中还是泛起了丝丝感激,“原来是这样,害姐姐替我担心了。” 徐嘉萱摇摇头,“说起来妹妹惹上这桩事还是要怪我的,若不是今日带我出来,也不会遇上这些麻烦。” 妹妹?一旁的杨柏方才听徐珞唤另一名少年为姐姐时已是有些吃惊,但在看到她那张婉约清丽的面庞时倒也能接受她是女子的事实。 可他听到徐嘉萱唤自己救命恩人为“妹妹”时,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第160章:好玉 方才救自己性命的是个女子? 杨柏大写的一脸不信!怎么会这样? 他揉了揉眼睛,瞪大了双目去看那个比自己身量还要矮小的女孩子,越发不敢置信,磕磕巴巴上前说道:“你…你…你是名…女子?” 杨柏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几分,正在说话的徐珞和徐嘉萱纷纷将头转过来看向他。 只见那被问及的女孩子点了点头,杨柏一时间竟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面上泛起一抹复杂的神色,长叹一口气:“想不到我居然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女子搭救,真是惭愧啊!” “你若是嫌丢人,大可以回去,胡大现在应该还未走远!”徐珞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鄙夷,方才他在台上负伤痛哭的时候她不为他觉得耻辱,因为疼痛是一个人,一个只要还活着的人的正常生理反应,但这种狭隘的自尊却不是!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在嫌弃自己没用,不能自救也就罢了竟然还沦落到这步田地。”杨柏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似在回忆着什么。 他不说,徐珞也不问,“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好怎么周全自己,”耻辱钉也好,荣誉墙也罢,过去了的事都已经无力改变,唯有做好将来的事才最切乎实际。 杨柏受教似的低下了头,嗫嚅着嘴唇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你现在自由了!想去哪里都由你!”说完徐珞牵起徐嘉萱的手就要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身无分文,只怕…今日走了也活不过明日,”况且身上又有伤。 徐珞淡淡地回眸,在看到他身上的血红时嘴角向上勾了勾,杨柏却不明白她这副神情里藏着什么意味,只觉得这双眼睛比那些插进他身体里的刀柄还要锋利,让他下意识地去躲避。 徐嘉萱到底是没见过这些的,心中有些不忍,一想到杨柏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她拉了拉徐珞的手臂,面露同情,似在与徐珞商量似的。 “珞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一帮他吧。” 徐珞叹了一口气,杨柏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他新伤旧病不断,又一直不得照顾,这才积弱已久,掏空了底子,但好在他并非病入膏肓之人,止了血稍加调养便又可以生龙活虎。 但眼下任他离去,若是胡大打探到了杨柏的下落,说不定还会将他捉回去,到那时他的境遇不会比之前好,只会比现在更惨。 想到这徐珞不禁有些头大,自己一时的看不过到头来竟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由着他走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又如何安置他呢? 总不能将他带回镇国公府,说这是她新买的仆从吧? 那到时候少不得要被人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啊?怎么不买个丫头而是买个男丁?而且还是个身带重伤的? 这一层层一关关的盘问下来,徐珞就是不脱层皮耳朵上也得起了茧子! 想到这徐珞的眉头越蹙越紧,再旁看着的两个人,一个以为她是不愿借盘缠,一个以为她厌恶了自己。 正待杨柏黯然失落时,徐珞的眉眼总算舒展开来,对徐嘉萱说道:“姐姐,你先去胡同口等我,我有话要与杨柏说。” “珞儿你…”不会是不想帮他吧?徐嘉萱的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哀求之意。 徐珞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这些就受不了,忙不迭应声:“姐姐放心,我既然救了他,就不会在此时将他弃之不顾。” 得了徐珞的保证,徐嘉萱这才从她身边离开,站到了巷子的另一头。 徐珞趁着徐嘉萱背对着他们之际,从袖口处掏出一枚松石绿扳指递到杨柏的手中,说道:“你拿着这个去乌衣巷,去到巷子的最深处,院门在北的那一家,门上敲三下再一下,无需等主人开门便推门进去,若是有人问你是谁,你只需将这个东西给他看就是。” 她这是在为自己找安身之地?杨柏面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杨柏在此多谢小姐!” 对他的敬谢,徐珞也不拘着,淡淡牵了牵嘴角转身就要走。 “小姐!”杨柏在她身后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还急着赶回镇国公府去,本就耽误了许多时间,再晚了怕是要与请香回来的几位夫人撞上了,她可不想再因为私自出府的事被母亲训斥。 只见杨柏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笛一般的物件来,放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一番,甚是不舍的样子,徐珞没心思在这里看他恋恋不舍,便想转身离去,谁知杨柏却猛地将那东西双手呈递在她的面前。 “小姐救了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唯有将这寸步不离的玉笛送给小姐,方能全我感激之情,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方才在五福茶馆时就见他紧紧护着胸前的东西,原来是支玉笛。 “方才胡大要你这物件,你宁可不要命了也不肯给他,为何现在却要掏出来给我?”徐珞不解地问道。 杨柏垂眸想到了什么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此物原本是我父亲留个我的遗物,我一直贴身留着,胡大也不止一次想设法从我身边将它夺走,因这是我唯一的念想,时常带在身边,胡大这才没有得逞。” 说着杨柏的眉眼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说起来也正是因为它胡大才百般苛待我,为了它我算是搭进去了半条命。” “眼下多亏了小姐救我于水火,不然今日过后还真不知我的下场会如何,若是小姐不嫌弃的话,就将这件玉笛收了罢,也好全了我对小姐的感激之情。” 杨柏话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这东西跟了自己已有三几年了,在青林班的时候,护着它还能是自己活下去的一个念想,若是将它也送了出去,只怕自己会成了没主心骨的软泥,不知何去何从。 徐珞将他眼底那复杂的神色一览而尽,伸出手将那玉笛接过,触手时一股温润之感袭上心头,凉意浸透手掌直达心底却又带着丝丝绵软,就连见过各种玉石的徐珞也不由吃了一惊。 它虽貌不惊人,但实为难得的极品,是块好玉! 第161章:洒脱 不过这玉并非她所求,杨柏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的东西,她伸不出手。 “你不必如此的,我既然答应了再帮你,便绝不会反悔。” 杨柏有些不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他之前遇到了太多见钱眼开的人了,为了这玉笛自己已经不知有多少次身陷险境,还从来不曾遇到像眼前这位小姐一般毫不动容的人。 犹疑在他心底一闪而过,随之而来是先前在五福茶馆里徐珞仗义相救的场面,一个在喝彩叫好声中挺身而出的人,想来也不会与那些人一般。 “小姐,”杨柏面露为难之色,这支玉笛他确实不舍,但他不想欠徐珞的人情。 “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照顾你投奔的那家主人吧。”徐珞率先开口打断他的话。 杨柏闻言,心中起了几分疑惑,主人?是个男人?目光落在徐珞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还是说又是个女人? 在他思绪万千之际,徐珞已然提了步子向徐嘉萱的方向走去,忽的头也不转复又开口道:“快些去吧,纵是你还能多站一会儿,你身上的血却由不得你。” 杨柏看了看身上淌血的两个刀口,伸出手用力压了压,暂且将血缓一缓,见徐珞的背影从巷子口处消失,这才转身向外跑去了。 原本想着先去药房里请大夫帮忙止住了血,但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徐珞并未给他看病的银钱,一时懊恼不已,又折了路子向乌衣巷跑去。 京城里他不熟,只是前些时日才与胡大和青林班来到京城,他隔三差五身上就要被弄出些伤口来,又被胡大看得甚严,所以出来逛的时候少得可怜,只有买些杂物用品时才能跟着班子里的人出来一趟。 乌衣巷这个地方在哪儿他压根儿就没个方向,只能边压着血边向人打听,七拐八拐才找到了徐珞说的那道老门。 他精疲力竭地用出所有的气力去敲了敲门,按照徐珞所说,敲完便径直踏进了门。 这院子瞧着不大,杨柏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多余的摆件,就连生活用的磨盘之类也没有,空得这里显得几分宽敞,若不是房门窗棂上一尘不染,他或许会觉得这里其实空无一人。 脑子里意识越发昏沉,但好在他已经找到了目的地,这样想着,杨柏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栽了下去,身子重重摔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攥在伤口处,另一只手里仍紧紧握着徐珞交给他的扳指。 镇国公府,徐珞与徐嘉萱二人从出府时的小路原道返回,悄悄进了听风轩仍旧是从窗子跳入屋内。 急急忙忙换好了衣裳两个人这才长舒一口气,靠坐在八仙桌的旁边休息起来。 “妹妹,你将那杨柏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徐嘉萱抿了一口桌子上半温的茶,淡淡清香入口时她不由地又低下头看了一眼那茶盏,确实是她们出去之前自己放在这里的那杯。 “是我先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向来乐善好施,遇上杨柏这样的人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的,你我不方便将他带回来,去到那里也是一样的。”徐珞一屁股坐在塌子上,一只胳膊半依在八仙桌上,身子像是剔了骨头般软在那处。 徐嘉萱略微点了点头,抬眼间就瞧见徐珞这副做派,不由吃了一惊,她见徐珞时,这丫头时时都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没想到这私下里竟是如此不拘礼数。 “妹妹这倒是洒脱。”眼下之意是在点醒徐珞,好叫她有些大家小姐的姿态。 徐珞反倒将眉毛一挑,嘴角弯出一个弧度,越发没个正形说道:“姐姐不妨也试试,这样坐着格外舒服,腰板也没那么累。” 她笑的一派真诚,徐嘉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唇畔勾起淡淡一笑,略显娇怯似的摇了摇头。 徐珞知她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便也没有刻意再邀她同坐,端起茶盏将水一饮而尽,方才在五福茶馆吃了好些葵花子和花生,忘却了喝水,现在进了家门闲下来反倒有些渴了。 喝了口温茶后,便对着窗子外头的书玉唤了一声。 彼时书玉在外头候了已有三个多时辰,眼瞧着日头就要下移,两位小姐却还是没有回来,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春喜已经过来问了两回,还好被她搪塞回去了,只是下一回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一看见这日头,她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正踌躇之际,忽然听见屋内有人叫自己,书玉顿时面露喜色,一定是小姐回来了! 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见二位小姐在屋内坐着,她这一颗紧张的心这才平复下来,长舒一口气道:“小姐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害奴婢好生担心。” 徐珞笑着打趣道:“你莫不是想看热闹不成?” 书玉没有否认,笑嘻嘻地说:“还好小姐们回来了,不然一会儿春喜再过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回她。” 徐珞与徐嘉萱对视一眼,徐嘉萱顿时会意点点头,末了徐嘉萱挽上一副朗月般的笑容,对着徐珞说道:“书玉这丫头真是越瞧越让人喜欢。” “奴婢哪担得起大小姐这番夸赞,”书玉跟在徐珞身边久了,骨子里也沾了几分徐珞身上的那股子灵气,也猜到了徐嘉萱为何会夸赞她。 “这丫头懒得很,好在有几分小聪明,不然又馋又懒我早就将她轰出去了。”徐珞故意白了她一眼。 书玉见自家小姐这般面上的笑意却未减分毫,徐嘉萱瞧着这二人竟不像主仆,而是两姐妹一般,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如遮月的浮云般散去了。 “大小姐的玳玥舞练得如何了?” 书玉这样一问,两个人方才想起来此番出去只为求玳玥舞,回来的路上竟一句未提,全然是五福茶馆内的事。 此时被问及,徐嘉萱面上先是一愣,而后唇畔露出一抹喜色,轻轻点了点头,徐珞主仆二人见状,面上也是一喜。 “那珞儿就先在这里恭喜大姐了。” 第162章:俗物 “哪里谈得上什么恭喜,不过都是为了孝敬祖母罢了。” “那我就只管等着姐姐在仲秋晚宴上大放光彩了。”徐珞笑着对徐嘉萱说道。 徐嘉萱脸上一红,“妹妹又拿我打趣儿,你若是再这样我就不陪你坐着了。” “依我看是姐姐坐不住了,急着要回去练功呢。”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脑子里只有练功似的,”徐嘉萱白了她一眼,一张肤如凝脂的脸在光晕下犹如刚出水的玉石,饱满光滑,唇畔染着淡淡的笑意:“光顾着说我了,还不知妹妹你备下的礼物是什么。” 徐珞拿着桌上的青花瓷杯左右摩挲了一遍,眼眸轻轻转着,像是在掩藏什么似的,徐嘉萱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只当她是不愿意说:“罢了,你若是不说,那我就只能跟大伙一般,等到仲秋那日再看,我倒要看看届时你还卖不卖关子。” 说完故意面露无奈地说道,徐珞却在她话音落地时才抬起了头,笑嘻嘻地说道:“姐姐这话说的我好生小气,我哪里是藏着掖着不给你看,不过是我的东西实在是普通,与姐姐的惊艳之才比起来俗气的很。” 徐嘉萱听了这话反倒有些不信,往日只听说徐珞与别个是不同的,她也只当是旁人顾忌着徐珞长在偏远之地才这样说,没想到今日与徐珞相与起来,才发现果真是个不同寻常的。 倒不是说徐珞的规矩上差了哪些,而是她行事作风不受拘束,自成一派,如此却丝毫不令人反感,今日此番遭遇下来,她竟有些与徐珞相见恨晚之感,只是不知徐珞是否待她也是如此。 说道贺礼她方想起还不知徐珞备下了什么,可听她说到不过是俗物时,徐嘉萱内里是不信的,依着徐珞的性子就算是没得送了也不会只送些东西过去就草草了事。 “妹妹是不是在那物件上做了什么文章?”徐嘉萱好奇的问道,她绝不信徐珞会就这么草率的送一份寻常之物。 “说起来也并没有,一朵花能做出什么文章来不成?”见徐嘉萱这样问,徐珞有些想笑,却只是勾起一抹浅笑,猜想徐嘉萱一定不相信自己,这倒也难怪,送什么礼的点子是自己想的,若说自己的礼物并无心意,谁又会信呢,尤其是在众姐妹们都争奇斗艳的时候。 徐嘉萱善舞,徐嘉馨善箜篌,而徐嘉珊则善习字,姐妹三人各有所长,一个缥缈出尘宛若掌中仙,一个琴瑟婉转乐下灵,还有一个烟霏露结真色彩,谁人又能所媲美。 而徐珞所长不过杀人之法,总不能在仲秋之时给老妇人献上一颗人头吧?想到这徐珞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两道哼声引得徐嘉萱愣了一愣。 真的没有吗?徐嘉萱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难不成是她想错了?看来自己对徐珞的了解也不过如此。 “我倒想知道是什么花,能让妹妹拿出来做贺礼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凡品。”徐嘉萱仍是追问道。 “这…”徐珞面上有些为难,但面上并未作出任何的不耐烦神色,只是几不可闻地短促一叹,这大小姐还真是执着,“就是一朵天山雪莲。” “哦,”徐嘉萱恍然一声道:“天山雪莲是极好的补品,若是给祖母用当真是再好不过呢。” 徐珞闻言只是略微扬了扬嘴角,没有开口,她知道徐嘉萱是在安慰她,这镇国公府什么样的补品没有,别说一株天山雪莲了,就是十株在镇国公府中也是能找出来的,多自己这一株不多,少这一株也不少,当真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了。 不过镇国公府看不上,徐珞自己未必看不上,好歹这一株也是她亲上昆仑山上采下来的,废了她好些心力,若不是这是头一次给徐老太太送贺礼,她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徐嘉萱与徐珞少坐片刻后便离开了,因跟着徐嘉萱侍奉的春喜才被书玉遣了回去,眼下没有人在身边侍候,徐珞便命玉莹将她送了回去。 “小姐,咱们当真要送这株雪莲啊?”书玉有些不舍地问道。 徐珞不答却先长叹了一口气,“那能怎么办?话都说出去了,还能撤回来吗?我若是临时反悔,那徐嘉萱必定以为我是个信不过的人。” “小姐还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书玉瘪了瘪嘴说道。 徐珞闻言眉头一挑,声音带着几分威凛:“你说什么?” “我说那小姐怎么不早些找…奴婢说的是贺礼。”书玉吐了吐舌头,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 徐珞却坐直了身子,从塌上下来:“我也想送些不花钱的礼物啊,奈何你家小姐我除了钱也没有什么别的所长,想破了脑袋不也还是要从这些东西里面选出一样来吗。” 闻言书玉跟着咽了咽口水,她垂着头两只眼睛盯着小姐的脚尖放光,不知为何,她方才竟有一瞬间觉得小姐像极了她们村子里有钱的大财主,说起话来壕里壕气的,可是她竟然一点都恨不起来,还有那么一丢丢,真的只有一丢丢的羡慕。 仲秋这天,徐珞一早就换了母亲为她准备的月华衫,一袭春粉的薄纱配上藕荷色的长裙,正是粉嫩的年纪,配上些许珠翠簪子,略施薄粉就显得她整个人美的恰到好处,嘴角弯弯,又平添了一抹可爱的韵味,叫人瞧着心生欢喜。 去向母亲请了安,又向老妇人那边问了好,老妇人在花厅对着他们嘱咐了一番,这才散了。 一整天的镇国公府都能听到忙碌的声音,午间徐珞出了趟听风轩便瞧着满府的下人都忙里忙慌的,一会儿收拾收拾这里,一会儿又打点打点别处,看那样子竟像是连一粒尘土都不放过似的。 “他们今日怎么都这般紧张?”过个仲秋节便如此大费周章吗? “奴婢听说三皇子今日要来咱们府上,奴婢也只是听其他人说了一嘴,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书玉皱着眉头说道。 “不是说今年仲秋祖母没有邀请任何人来吗?”镇国公府新丧,本就不该大操大办,今日晚宴不过是晚辈们体恤老人才商量着办个家宴,怎的又请来了旁人,还是皇子? 第163章:位子 “好像是三皇子奉命而来,不是老夫人邀请的。” 照理说每年仲秋皇子们都是在御前侍驾的,所以即便是老夫人想要邀请人国府来也不该是皇子。 徐珞点了点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可曾听说带了什么旨意来?” 书玉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了三皇子会来的消息,所以阖府都在打扫整理。“ 徐珞面上毫无变色,轻移莲步朝着听风轩的方向走去,瞥了一眼正在挂着灯笼的下人,脑中立即浮上了晚间灯火如昼照亮花园的景色。 原本府中是按简简单单的家宴来办,一家人足矣,但若是宴请皇子未免就显得太过小气,因皇子要来的消息太过突然,便是想要大操大办也来不及,好在府中的人买办时常有些富余。 只是这宴客的规格到让汪氏犯了难,她之前从未主持过这样的晚宴,不知什么东西该用,什么东西不该用,一时有些束手束脚,急急忙忙又与柳管家和诸位夫人请教,这才勉强把晚宴的里里外外规整好。 晚宴正经的地方设在了主院的正厅上,华灯尽上如霞光浸染,映得整个屋子宛若九天华光,隽着牡丹天香图的地毯从门槛一直铺到了主座的阶前,毯子两侧各摆座席几桌,桌上皆摆放着瓜果闲食。 徐珞到时席上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早来的有马姨娘和其他两位叫不上名字的姨娘,早早坐在西手边近门的后座上,东手边眼下唯有马姨娘的儿子徐业泽,也是如他母亲般坐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也不知为何徐珞竟为马姨娘母子感到有些惋惜,惋惜她生错了时代,在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可是小三横行的时代,别说不会对正室点头哈腰,公然挑衅的事情放在那个年代都很常见。 不过那个时代做小三的女人实在是可恨,但放在现在却也能忍了,毕竟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就是如此,即便是想与一人以白首,能实现的也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这一件事情上,徐珞对徐庆之和汪氏还是很佩服的。 “见过二小姐,”闻言便见到几位姨娘在向自己行礼,徐珞才恍然自己想多了,回了神便免了她们的礼,朝着自己的作为去了。 客席女眷的首座上是母亲,顺序下来是三婶和刘夫人,再往下是小姐和姨娘们,因府中人本就不多,便只设了两排,徐珞便捡了自己母亲身后的位子坐了。 男宾的客席也是如此,不过客席首位却是空出来的,明晃晃的流苏丝绦垂在桌旁,与旁的席位自有些不同,想都不用想便知这位子必定是给那位三皇子留出来的。 这厢徐珞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便听得外面一阵嬉笑声传来,徐珞将目光投向门口的那处,只见两个蛾眉婉转,淡妆如雕般的人儿走了进来,那两人与她年纪正相仿,只是脸上要更显稚嫩些。 徐嘉馨与徐嘉珊笑着就走了进来,飘逸的裙裾如同水中彩莲,层层叠叠晕染开来,好不优雅明快。 徐嘉珊见到徐珞坐在为首的那一处,不由得瘪瘪嘴,一双好看的眼睛向上翻了一翻,本想就此发作,转眼瞧见屋子里已经坐下了许多的人,她也不好折了脸面去。 待走到徐珞跟前时,伸出一只脚踢了踢徐珞膝下的蒲垫,“喂,这是我的位子!” 徐嘉馨没想到她会由此动作,忙一把手拉住了徐嘉珊,将她带得后退了两步,徐嘉珊见姐姐不帮自己反而帮徐珞,心中有些不服气,面色一垮,转过头继续对徐珞发狠道:“你听见没有,这是我的位子,你让开!” 彼时徐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心正是她不悦时才有的神情,第一次没有跟她徐嘉珊计较本以为她会见好就收,没想到就是有那种蹬鼻子上脸的人在。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位子?”徐珞冷唇轻启,睨着眼睛对徐嘉珊说道,“如果我非坐这里不可呢?” 徐嘉珊也不甘示弱,反唇讥讽道:“那也要看你坐不坐得这个位子!不要以为你是二伯父的女儿你就可以嚣张,我父亲虽不是镇国公,但好歹也是文渊阁的大学士,我自认也不比你差!” 徐嘉珊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警告徐珞不要仗着是镇国公的女儿就为所欲为,论起背景来相差无两,况且二人都是各院的嫡小姐,并无嫡庶之分,若说起差别来,倒也真说不出个什么。 “你差就差在比我晚出生一年多,凭这你也得唤我一声姐姐,为姐则为尊,你若是不尊…”徐珞笑了笑,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徐嘉珊见她故意将话吞了下去,只当她这是在威胁自己,冷冷哼了一声道:“不尊你又怎样?难不成你会告诉祖母吗?你以为祖母会信我还是信你一个粗野的丫头?” 粗野?听到这两个字眼时,徐珞心中的火还是忍不住往上蹿了一蹿,世间平民百姓多之又多,生来高高在上的又有几个?这个徐家四小姐未免也太傲慢了些。 “你不尊她倒是不能奈你何,但是教导你的嬷嬷可是要遭殃了,你方才用脚踢了人,说不定那嬷嬷的脚等下就没了。”屋子里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像是冬日里寒冰上蒸腾的水气,冷到不能再冷。 屋子里平白多了一道声音,却未见到人,徐嘉珊被唬地晃了忙的去寻那道声音的主人,在朱漆瑞麟圆柱旁瞥见一道素雅的身影。 那少年身着一袭青金锦绣华裳,一张流银狐首面具将他原本英俊的面容遮住,而头上那竖起一指高的玉冠却格外显眼,一身装束下来,映得他整个人十分耀眼。 徐嘉珊见那人是徐衍,原本愤怒看过去的眸子此时变得有些闪躲,也不知为何,自己虽然百般讨厌徐珞,却对她的同胞哥哥讨厌不起来,反而还觉得这个哥哥有些神秘的帅气。 原以为他跟徐珞不是一条船上的,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他们二人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不回互相帮衬?真是白白辜负了自己对他的善意。 第164章:威胁 立时怒目道:“你在威胁我吗?” 徐衍不答,反倒径直朝着徐珞的座位走过去,也踢了一脚在她的蒲团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就这么任由别人欺负你的吗?” “要你多管闲事?”徐珞瞪了他一眼。 “对你不敬,便是对我的辱,怎么能算是闲事?”徐衍的唇边轻轻笑出了声来,看不出他有一丝的不悦,与方才对徐嘉珊说话时的冷淡完全判若两人。 徐珞不语,徐衍却像是揪住她的小辫子一般,继续训斥她:“你若是能拿出凶我时的一半来,也不至于被人踩在头上这般欺负。” 徐嘉珊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竟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愤愤不平地抬起脚欲要再踢上一脚,却忽的脚上一痛,低头看过去,正看到一双黑色的锦缎靴子挡在前面。 顺着那双靴子的主人向上看去,就见到徐衍正襟挺立,面具下露出的一双眸子闪着两道寒光,看得徐嘉珊不寒而栗。 “四妹妹是将我方才说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是?”徐衍的话令人如坠冰窟,徐嘉珊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在感觉到徐嘉馨握住自己不安的手时,整个人仿佛又恢复了几分气力。 她紧紧攥着徐嘉馨的手,上前一步反问道:“你当你是谁?你凭什么处置我身边的人?” 徐嘉珊身边的史嬷嬷是老夫人亲自给她请来的,嬷嬷虽然有些严苛了,但徐嘉珊却喜欢的紧,时时将她带在身边,眼下听说有人要罚她,徐嘉珊自然是不肯的。 门外听着的史嬷嬷不由得心里一咯噔,顿时后悔不已,若是早先对四小姐的管束严厉些,今日也不会在这担惊受怕。 史嬷嬷从前也是个跋扈的,只不过曾经进宫伺候了几年主子,年纪大了便被放了出来,找了个寻常人家把自己嫁了过去,本以为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了,没想到那男人竟是个不干事的,败光了她的这几年的积蓄不说,还将重病的儿子置之不理。 史嬷嬷没了办法才出来找个差事干,好在凭着她当过宫女,学过些规矩,这才不必做那些个体力活,教引镇国公府四小姐。 原也是想着苛刻些,但毕竟是大家里的小姐,况且年纪尚小,自己也不能过分要求,等到她及笄之后再严厉些也来得及。 另一方面她还有自己的打算,现在就把这孩子唬住了,万一将她惹恼了,保不齐自己的饭碗也就丢了,是以史嬷嬷也就松懈了几分。 方才听徐衍说要处置她,史嬷嬷心中虽然跟着害怕,但一想到自己的主子是四小姐,心中的胆怯也就没那么大了,毕竟四小姐是老夫人的开心果,自己又是老夫人赐给四小姐的,旁的不说,几分面子还是还是有的。 “宁羽,将四小姐的教养嬷嬷带过来。”徐衍根本不理会徐嘉珊的质问,一双眸子直直落在徐嘉珊的眼上,徐嘉珊这才明白,方才徐衍的话不是警告、不是威胁,而是他真的会那样做! 徐衍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像是一道烟来去无声,得了徐衍的吩咐便立时出了门。 “徐衍,你别忘了这是哪里?” “自然不会!” “等下祖母要在这里设宴款待三皇子!你敢在这里造次不成?”徐嘉珊忍着心中的恐惧,愤怒的说道,一张原本精致的小脸,此时已经变得有些扭曲。 “主子,”门口传来宁羽的声音,只见他一手背在身后,而另一只手正拎着一个年岁稍长的女人,那女人的鬓间有些白发,伴着黑色的碎发散零星落在额前,被汗水浸湿了七八分,也不知她是太过紧张还是害怕的缘故,整个人抖得像是筛子一样。 徐衍轻蔑的目光从徐嘉珊的身上挪开,淡淡地看了史嬷嬷一眼:“小姐不懂规矩,嬷嬷从宫里出来,难不成也不知道?” 史嬷嬷挣开揪着自己的宁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扣着头哭到:“三少爷,奴婢知道错了,是奴婢管教不严,还望三少爷饶了奴婢。” “要饶过史嬷嬷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四小姐,只是她屡教不改,我也实在没办法,”说着徐衍的唇畔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狞笑,瞧得众人心里一紧,“但四小姐好歹也是我的妹妹,我教训不得她,唯有治嬷嬷这个管教不严的,委不委屈嬷嬷你也得受着了。” 说完给宁羽使了一个眼色,宁羽一个抬脚就将史嬷嬷踹翻在地,刚要伸手去捏史嬷嬷的脚筋,忽听得有一人喊道:“住手!” 宁羽的手滞在半空,徐衍的眸子闪过一道寒光:“我说让你停了吗?”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宣判,让人为之浑身一颤。 宁羽闻言顿时跪在地上将头重重落在地上的毯子,是的,他能服从的只有自家主子一人的命令! 厅堂之上再无一人发声,一时陷入了死寂,谁也不敢将这场静默打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人送了命似的。 只有徐珞一人端坐在蒲团之上好整以暇地品着杯中的茶,若不是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她严重的讶异之色。 她原以为徐衍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取笑他,让她在人前折了面子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竟然还要在这宴客的厅堂之上刑罚,当真是让她吃惊,不,是震惊! 徐珞侧过眼眸瞧瞧大量着徐衍的背影,身量上看与她相差无两,但她却从未留意过,从内心里她总觉得徐衍就只是一个适合斗嘴的小孩子,从未将他拿大人看过,竟不知原来徐衍也已经长大,内心里懂的也比旁人要多了许多,更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也会出手保护自己。 想到这徐珞的心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暖意,如山涧清泉,初春时节带着几分凉意,又涌出更多的熙和,油油地滋润着内心的甘甜。 “三哥,今天的事是珊儿无理取闹了,我代妹妹向二姐姐赔个不是,此事与史嬷嬷无关,还望哥哥海涵,饶了史嬷嬷。”说着徐嘉馨向徐衍福了一福,转身又朝着徐珞走了过来。 徐嘉珊却拉住了她的胳膊,颇为不满地斥责道:“姐姐,你做什么要向她道歉!” 第165章:惩罚 “你闭嘴!”徐嘉馨突然间严厉了起来,徐嘉珊有些愣住了,印象中的姐姐似乎一直都是温温和和,从未像这般凶过人,而现在她却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喝令自己,还是在她最不喜欢的徐珞面前。 徐嘉珊的眼窝里顿时汪出了两潭水,倔强地说道:“我不!我又没有错!” “还说你没有错!你为幼不敬,言语冲撞了姐姐也就罢了,居然还动了脚,这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你说你有没有错?” 徐嘉馨教训起人来一板一眼毫不含糊,引得徐衍兄妹二人不由探看了过去,她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想来也是急恼了。 “她既不愿认错,那就罢了,何必要勉强。”徐珞缓缓开口道,面上一派无所谓的态度。 方才那话,在旁人看来算是徐珞不再计较,偏徐嘉珊就看不惯她那副事不关己的做派,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是她,现下装好人的还是她,反倒是自己成了这厅堂之上十恶不赦的人了。 “徐珞,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徐嘉珊话才喊出来,却被徐嘉馨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吃痛的徐嘉珊猛地回过眸子来瞪徐嘉馨,却见徐嘉馨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看着那个戴着流银狐首面具的少年,仿佛生怕错过某一个不该错过的瞬间。 虽然他的情绪被掩盖在面具之下,但他的那双眸子却让人看得分明,彼时他是怒着的! “珊儿,你若是还想留住史嬷嬷在你身边,就最好管住你的嘴巴。”徐嘉馨忽的冷呵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有威严。 “姐姐!”徐嘉馨对她的话并不理会,反而径直朝徐珞的方向走过去,柔声说道:“二姐姐,方才是四妹做的不对,还请姐姐不要跟她计较。” 徐珞见她如此这般,纵是再不关心也坐不住了,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徐嘉馨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三妹妹这是说哪里的话,四妹妹的对错本该由她自己受。” 徐嘉馨顺着徐珞的手势起身,“四妹妹如此无理,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管教不严,理应代她认错。” “妹妹言重了,此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妹妹代她求了情,我便不再计较,只是她这个性子到底是该改一改的。” 若是此时在自己面前的是徐嘉珊,徐珞说不定还要戏耍她一番,只是见徐嘉馨执意要代人受过,她也不好再计较什么,毕竟这件事怪不到徐嘉馨的头上。 “史嬷嬷你也出去吧,在镇国公府里当差的,都是把身家别在腰上的,往后嬷嬷走路时仔细些,别闪到了才是。” 徐嘉馨眼眸轻转,心里明白这话是说给史嬷嬷听,也是说给珊儿听,像是在警告史嬷嬷往后做事要尽心尽责,也是在拿下人约束着珊儿,来日若是她再有什么差错,徐珞罚不了她,可是罚得了身边伺候的人。 徐嘉珊闻言恼怒不已,都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徐珞凭什么如此嚣张?难不成是看着祖母给了她几天的好脸色,便蹬鼻子上脸的不成? 倍受祖母疼爱的大姐都不曾如此这样威吓自己,她居然敢!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才过了几天不低眉顺眼的日子,就这般嚣张,便是深受祖母宠爱的大姐也不曾如你这般,你以为你是谁?”徐嘉珊的话里仍旧如先前的傲慢一般。 真是个不知趣的!徐珞冷眸轻翻不再理会她,反倒对徐嘉馨有些许同情,有这样一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妹妹,她该是有多头疼! “珊儿方才说我怎么了?”屋子里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便传来一道柔缓的声音,字字都如那仙乐般悦耳。 一时间大伙儿都将目光转向了门口那边,只见徐嘉萱身着一身月白素衣,如出尘之仙一般缥缈,缓步将缥缈的裙裾荡开,犹如墨荷之下的涟漪,容高洁与纯雅于一身,没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徐嘉珊见救兵来了,脸上的愠怒顿时化作一朵绽放的鲜花,笑嘻嘻地走到徐嘉萱的身边,一只手挽进徐嘉萱的臂弯里,笑着对徐嘉萱说道:“大姐,你可要帮帮我!” 说着自顾对徐珞投来一个示威的眼神,像是找到了什么靠山似的。 “你又犯了什么错?”徐嘉萱说着脚步不停,走到众人所在之处。 “我哪里犯错了,分明就是徐珞他们兄妹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徐嘉珊鼓着嘴巴委屈地说道。 徐嘉萱看了她一眼便径直走到徐珞跟前,巧笑倩兮地对着眼前那人说道:“珞儿,珊儿自小就是这个脾气,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大姐!”徐嘉珊挽着徐嘉萱的手顿时抽了回来,负气地喊了一声,她有什么错?怎么个个都说是她的错? 那本就不该是徐珞坐的位置,最靠近祖母的位子不是自己也该是大姐来坐,她徐珞凭什么? “大姐,那个位子本来就是你该坐的!” 徐嘉萱闻之脸上一怔,将目光落在了靠近主座的客席上,那张桌子与旁的相比多了一盏茶,想来是已经有人坐在了那里。 眸光轻移,徐嘉萱看了看徐嘉珊脸上的愤懑不平,又看了看徐珞脸上的神态自若,之前发生的事便猜测到了一二。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都是自家姐妹,无需计较这些。” 徐珞闻言墨色的瞳仁流转一隅,心中对徐嘉萱这番话咂摸起来,难不成这位子是为她所准备?但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解。 “往年家宴,都是大伯母与大姐分坐主位西侧下手,凭什么某些人回来了就要坐上去?一个粗野的丫头又有什么资格?” “珊儿!”徐嘉萱不由得眉头一皱,她心中知道徐嘉珊所说皆为事实,但时移世易,没了许庆忠,她已经不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徐家大小姐了,只不过是一个与寡母相伴的女儿。 她又能有什么多余的要求呢? “看来史嬷嬷要罚的,不止是那双脚,还有那张管教不严的嘴,若不是她私下纵容,四小姐也不会这般口无遮拦!” 第166章:海涵 一道幽冷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徐嘉珊心中顿时慌乱了几分,她还记得方才徐衍要处罚史嬷嬷时眸中的狠厉,不像是在说笑! 眼下徐衍沉寂片刻之后再度开口,徐嘉珊不由得害怕起来,万一他真的责罚了史嬷嬷,那… “大姐!”此时此刻徐嘉珊能求助的只有身旁的徐嘉萱了。 “史嬷嬷,四小姐在厅上失礼丢面皆因你教导不善所致,这一点你可认?”徐嘉萱转过身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史嬷嬷问道。 这一问徐嘉珊面上顿时不悦,脚下用力一跺宣泄自己的不满,但徐嘉萱却丝毫不理会。 徐嘉珊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与徐嘉萱自**好,大姐对她也是百般疼惜与宠溺,她说好,大姐绝不会说不,她说不,大姐也从不委屈她点头,不像是自家姐姐,凡事总要跟自己讲一堆大道理。 方才这事,本以为自己来了个帮手,没想到却来了个徐珞的帮手,也跟三姐一样要她认错。 越想徐嘉珊越是生气,她见平日里人人都须得敬重的史嬷嬷跪在眼前,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立时气鼓鼓地站到了史嬷嬷的面前:“大姐,话是我说的,人也是我踢的,跟史嬷嬷没有关系!” 徐珞瞧着她这幅护犊子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尚且都择不清,还想要打肿了脸充胖子,也不想想史嬷嬷为什么会被责罚! “当然跟史嬷嬷没有关系,”徐嘉萱上前一步悄声对徐嘉珊说道,“你若是方才认个错,也不会再牵连到史嬷嬷。” 徐嘉珊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回到:“姐姐我们为何要怕他们兄妹,我身边伺候的,祖母都没说什么,凭什么他徐衍说罚就罚?” “他若是罚了,此事便也就了了,若是这事传到祖母面前,那史嬷嬷可不就是挨板子的事了。” “我…” “你什么?就连你也免不了要被罚去祠堂跪着,抄上女戒百十遍!”徐嘉萱言急词利了几分,却不难听出话语中的关心。 徐嘉珊被她唬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顿时没了底气,“可是,我若是认错的话未免也太丢面子了。” 见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徐嘉萱的口吻也放缓了下来,柔声道:“那你是觉得此时认个错,将小事化了丢人,还是将来弄得满府皆知跪在祠堂反省丢人?” 答案不言而喻,徐嘉珊心中明镜似的,她方才的举止若是落到祖母的耳朵里,必定会挨一顿训斥,到那时看笑话的人可就不止是徐珞兄妹了。 她方才这般闹着不认错,不过是不想在徐珞面前低头罢了。 徐嘉珊缓缓挪动步子,脚下像是灌了千斤巨石似的朝着徐珞的方向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头也不抬地咕哝了一声:“徐珞…” “嗯!”徐嘉萱清了清嗓子似的干咳一声,徐嘉珊闻言微微将头歪了过去,眼角瞥见徐嘉萱的脸色时才又转了过来。 面上颇为不情愿地改口道:“二姐…方才是我的不是,还望二姐海涵。” 一口一个二姐落在徐珞的耳朵里竟像是变了滋味似的,她瞧了瞧徐嘉珊那鼓起的两腮下紧咬的后槽牙,宛若失了趣味似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原我也不知道那位子本该是大姐的,倒是我失礼了。” 徐珞的目光落在了徐嘉萱的脸上,那张好看的容颜在自己的话音刚落时有了些微的动容,一眨眼就焕上那副平淡柔和的面庞:“妹妹说哪里的话,咱们姐妹之间哪里有这些规矩,妹妹喜欢那处只管坐就是了。” 徐嘉珊本就觉得向徐珞道歉是没脸,现下听着她与大姐的对话刚熄灭的霎时又烧了起来,看吧!就是她徐珞的错! 一旁久未开口的徐嘉馨早就防着她这翻脸的趋势,一把将她从徐珞的跟前拉了过来,提了提嗓音道:“史嬷嬷,既然二小姐既往不咎,谅解了你的过失,还不赶紧谢恩?” 此话一出,徐嘉珊的原本正要发作的怨气顿时消减了五分,将目光转向了史嬷嬷那边。 史嬷嬷见三小姐为自己说话,连忙在地上扣了几个头,嘴里千恩万谢:“多谢二小姐的宽恕。”史嬷嬷的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咚咚的声音却落在厅上几个人的心尖上,各怀心思。 末了见史嬷嬷的头上出了些许的红印子,徐嘉萱看了一眼徐珞,见她面上毫无异色,这才免了她继续磕下去。 徐嘉馨见机对着那面戴流银狐首面具的少年说道:“三哥,您看如何?”此事不止须得徐珞松口,那少年也是关键的一环,方才便是他险些要将人就地办了。 “我却是心中不爽!”一道冰冷的声音自那面具地下缓缓传出,周围的人顿时怔愕,他们不知徐衍为何会突然间发这么大的怒火,但是这股冷凝如霜的空气令人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了几分。 厅堂之上弥漫着一种压迫式的静谧,没有一个人开口,就连徐珞也不清楚徐衍为何会如此,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那个与她同生同吃同住的少年此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纵使熟稔如他们,徐珞也被他这难以捉摸的冷漠惊怔。 徐嘉馨脸上此时像是被打过一巴掌似的,由里红到外,像是刚从火炉中取出的生铁一般通红滚烫,一颗心鼓动地令人心慌,徐嘉馨出了被徐衍的话语震慑还有一丝的羞臊。 她自小便是个规规矩矩的丫头,虽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在小事上从未失过分寸,这已经是她的最满意的地方了,她不像大姐一般蕙质兰心,也不如四妹妹一般会讨人喜欢,但却从没像此刻这般被人打了脸。 见徐衍如此不留兄妹情面令她当众下不来台,徐嘉馨有些羞恼,一双含春的眸子顿时盈满了泪珠,盈盈在眼底打转,明明委屈的很,却硬是噙着泪花不让它掉落下来。 这模样落在徐珞众姐妹眼里,当真是我见犹怜,一时间心都软了下来,看向徐衍的目光可就不那么和善了。 第167章:你我 对众人探过来的目光,徐衍并不放在心上,他的目光仍是盯着前面的方向,眸子里带着两道寒光。 几位小姐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拿到眼底的寒意不是指向史嬷嬷,而是另外一位稍长的少年。 宁羽福身在地上,一言不发以首扣地,那道硬挺的身影像是在诉说对徐衍的绝对服从。 徐嘉珊趁机给了史嬷嬷一个眼色,免得到时徐衍发作起来牵连了她。 史嬷嬷会意,悄然起身弯着腰疾步退了出去,余下屋内的一行人继续着那还未结束的怒气。 刚出了门,史嬷嬷顿时浑身瘫软,下台阶的脚步都有几分虚浮,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心中暗暗忖度道:一个半大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脾气,说罚人就罚,四小姐犯的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拿她来出气?想要立威也不照照镜子,大少爷二少爷都在,哪里轮得到他显摆自己! 史嬷嬷就这么哼哼呵呵地出了正院,一刻钟也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 正厅外伺候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而厅堂之内却显得越发的安静,马姨娘在内的三位姨娘仍是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不出声,少爷小姐们之间言语上的小打小闹,她们做姨娘的哪里管的了。 便是动了真格,她们也没有上前劝阻管教的理由,位分低也有位分低的好处,免得到时将事情闹大了,她们也跟着受责罚。 姨娘们在看戏,四少爷也没闲着,也不知是听了马姨娘的授意,他小小的人儿只是乖乖坐在那里吃着瓜果,偶尔眉间微蹙也是为着板栗剥起来有些吃力。 他们这厢的安静倒与厅堂上另一处的剑拔弩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可知错?”徐衍薄唇轻启,令不明所以的众人吃了一惊,这个少年有什么错? “宁羽知错!”为奴不遵主子令却听了旁人之语,是为失职,宁羽认错,认得心服口服! “那你可知该如何自惩?” 自惩?让宁羽对自己行罚?徐嘉馨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住口”会令这个少年陷入此番境地,内心顿时心生歉疚。 “宁羽自请杖责五十!” 五十杖!这少年没有一丝犹豫便脱口而出,众人闻言霎时大惊失色,五十杖是什么概念?一个壮年男子尚且要皮开肉绽丢掉半条命的刑罚,他竟不以为意,如喝水般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三哥…三哥请慢!”情急之下徐嘉馨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三哥,都是馨儿不好,方才是馨儿喊得急了,怕是吓到他了才住了手,三哥若是怪的话,怪馨儿就是了,不要罚他!” “你也是这样想吗?”徐衍眸光轻敛,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便又落在了宁羽身上。 宁羽对周遭的变化置若罔闻:“蒙三小姐好意为宁羽求情,只是宁羽之过是自己该当其罚。” “不知好歹!姐姐你做什么为他求情?”徐嘉珊上前将徐嘉馨揽住,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方才徐衍不是还叫嚣着要惩罚史嬷嬷吗?眼下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转折,难道是见罚不成便来拿自己人出气? 想到这徐嘉珊的嘴角挽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方才在众人面前指摘史嬷嬷管教无方,她倒要瞧瞧徐衍又是怎么御下的! 徐嘉馨却顾不得妹妹的拉扯,抬起脚欲要上前,却被徐衍的话给挡了回来。 “在我这里规矩就是规矩,错了就该罚,我不像某些人眼里除了一己私欲便什么规矩也都不放在眼里!”字字冷如冰刀。 这话分明是在打徐嘉珊的脸! 三房的姐妹俩顿时觉得脸上没了光,先是一点不留情面得将徐嘉馨驳了回来,接着又明里暗里地对徐嘉珊冷嘲热讽,言辞之间竟分毫不顾及兄妹之间的情谊。 旁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徐衍那冷凝的目光,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看着那道背身而去的少年,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人活着。 徐珞在旁人都各自去寻坐席时,悄声问道:“你今日怎的这般暴戾?宁羽你都舍得罚?” 宁羽,旁人不知徐珞却是知道的,这少年自从跟了徐衍,旁人便再没入了他的眼,更令徐珞吃惊的是宁羽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好,她曾经试图撬过墙角,奈何宁羽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忠心。 这样的一个亲信,徐衍竟然也下得去手,简直是丧心病狂! “我若是不罚他,又如何帮你立威?” 徐珞落在他面上的双瞳微微放大,方才徐衍是在笑吗?印象中打从进了这间屋子徐衍就没有露出半点好脸色,刚刚他居然笑了! “这话从何说起?怎么是为我,不是在为你自己立威吗?”徐珞反唇问道。 徐衍唇边忽然挽起一个好看的笑容,虽然瞧不见他的大半张脸,但那张凉薄的朱唇却看得分明,宛若乍暖时节寒冰消融繁华点缀般的惊艳,徐珞一时看得有些愣了。 这孩子…妖孽啊! 忽的耳边传来一道清晰而又魅惑的声音:“我的便是你的!” 徐珞顿时犹如被雷劈中一般,脑中一片空白!她这是被强撩了? 不不不!不能!他们是兄妹,况且徐衍牙都没长齐,哪里懂这些,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徐衍看到徐珞的这幅惊讶的神情,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将这张美艳的面庞刻画在心里,而后向东侧的客席上坐去。 徐珞也不知自己在原地愣了多久,被书玉轻轻拉了拉才恍然回过神来。 方才因为座次的事引得大伙有些不快,徐珞本想着再另择一个位子,转过身时才瞧见其他的姐妹已经落了座,而方才自己坐过的那个位子却仍旧空着,徐嘉萱坐在那位子的下手。 见徐珞在看自己,徐嘉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珞儿快来入座。” 徐嘉萱笑的毫无隔阂,仍是从前那般纯真无害,徐珞被她笑容中的甜美感染,面上也挽起了一抹笑意,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老夫人就在三位夫人的伴同下入了正厅坐下,徐庆之与徐庆义随后也入了座,满堂的坐席只余东边为首的那一处空着,徐家人已坐满宴客厅,只待三皇子的驾临。 第168章:皇子 今年的镇国公府不比往年热闹,但依旧是珠围翠绕金玉满堂,到处张灯结彩,屋内屋外橙黄明亮,不多时桌席之上便摆满了玉石珍馐。 窗外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铺陈进来,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看了看那典雅的白霜,眸光从那处洁白移开,四下打量了一番。 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宴厅上已物是人非,恍然间老夫人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端坐在东侧下首的位子,他仍如从前那般英姿勃发,一双矍铄如鹰般的眼睛透着不容撼动的坚毅,她知道这是他刚正不阿的天然本性。 她以他为荣,亦为他担忧,喜他没有丢了将门风骨,忧他被人嫉恨了去。 徐老夫人的一双明眸中划过一丝温热,渐渐模糊了双眼,她背过人抬起手轻轻将它擦拭而去,回转身后却发现那位子空无一人,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去辨别真伪,然所做一切皆为徒劳。 忠儿不在了,如眉也不在了,什么都不在了… 唯一令她有些许安慰的是她的另一个儿子回来了,这弥补了她多年来的失落与期盼。 老夫人对着这满室的热闹不禁有些伤怀,但一想到不多时三皇子殿下就要过府,她便强将心头的酸楚压了下去,强弩着让自己面上恢复平静,方不至于在人前失了分寸。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就有小厮一路小跑着进门来,到了正厅的门外才缓步下来,给自己腾出收拾衣襟的时间,末了打了帘子进去,半弯着腰恭声说道:“老夫人,三皇子的玉撵已经到了门外,现下约莫着已经下了马车。” 老夫人面容肃穆地“嗯”了一声,那小厮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内众人见老夫人从座位上起身,便也随之起身,绕过面前的坐席,汇向老夫人的身后,缓缓朝厅堂门口的方向走去。 老夫人在前,徐庆之与徐庆义二人在后,然后才是女眷与少爷们排开,场面如同排练过的一般井然有序,众人眼中、身上散发出来的恭敬谦卑之态令人心中顿生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感。 徐珞在襄平城无拘无束惯了,今日见这排场自然是不习惯的,是以她并没有同旁人那般动也不敢动地站着,依旧神色如常地打量着身前的空隙,透过那道缝隙,刚好可以看见众人口中的三皇子。 重活一世,古时的各路人马她也算小有见识,但天家威仪却是从未见过的,一时间心里起了几分痒痒,不知这皇亲贵胄是否真如戏里演的那般生而不凡。 正想着,忽听外间仆从高声道:“三皇子驾到…” 一声之下,满室的人皆屈身下跪请安,俯首见屋子静得智能听到门外细碎的脚步摩挲声,徐珞微微抬起头,只见通往仪门的宽敞的路子上,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在下人们的拥簇下缓缓而来。 青金靛玉冠在他头上高高束起,一只祥云白玉簪将其稳稳定住,素白的衣衫越发衬得他整个人儒雅风流器宇不凡。 “怎么会是他?”徐珞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身旁的徐嘉萱见徐珞疑惑地“嗯?”了一声,便下意识地将头转了过去,好奇之间正看见她的目光落在门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徐嘉萱的脸上也不由得一怔。 鸿三公子?他怎么会来? 刹那间徐嘉萱便了然:他竟然是三皇子! “老夫人快快请起,”说着躬身上前一双手虚扶在老夫人的手臂上,意要将她扶起,“本是我不请自来前来叨扰,哪里能受老夫人这样大的礼。” 老夫人也不拘礼,顺势缓缓起身恭声道:“三殿下严重了,今日三殿下驾临敝舍,是老身的福气才是。” 司徒鸿一张俊美的容颜挽上了一道爽朗的笑意,侧过头对老夫人身后的众人说道:“侯爷、徐大人,诸位快快请起。” 几个人在厅堂前寒暄了一番后,司徒鸿由徐庆之引着入了席。 徐珞这边才一起身便将头转向了徐嘉萱的方向,正巧与徐嘉萱探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个人四目相对片刻,携手朝着自己的位子走了过去。 “珞儿,鸿三公子怎么会来?”徐嘉萱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还有几分微不可闻的欢喜。 徐珞心中也是这般疑问,却也不知为何,只得摇了摇头。 前日从五福茶馆出来,徐嘉萱对着司徒鸿的那一福,实非男子之间的礼数,当时徐珞便猜想到了会有被他识破身份的那一日,只是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是皇子! 见徐珞摇头,徐嘉萱心中越发不安,悄声问道:“他会不会把咱们那日出府的事情说出去?” 徐珞仍是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仍是不知!可见徐嘉萱一张快要急出汗的脸,没来由地在信中兀自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会提心吊胆,你当日又何必间接告知他你是女子? 也枉费了她当日有意甩掉尾随者的用心。 “姐姐不必如此担心,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们是男装加身,今日却是换了女装,与之大有不同,想来也不容易辨认出来,况且这满厅的人,三皇子又哪会在意你我。” 见徐嘉萱仍是不安,徐珞继续说道:“况且三皇子来的用意,你我尚且不知,大姐怎知他就是为我们而来?” 这一句话倒是说道了点子上,不过徐嘉萱却也因此脸上一红,难道方才真的是她自己想多了? 越想徐嘉萱脸上的尴尬越发明显。 “大姐,你怎么了?”徐嘉珊不解地问道,方才就见大姐一直在跟徐珞那丫头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姐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现在竟带了几分懊恼的羞涩。 也不知那没教养的丫头又说了些什么惹得大姐不快!想到方才自己跟徐珞的那场纠纷,不由暗道一声晦气,对着徐珞的方向恶狠狠绯腹道:真是个扫把星,谁沾了谁倒霉! 徐珞对她投来的恶意视而不见,她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纵是她万般看不过自己,又能如何? 第169章:不同 酒过三盏花厅微醺,老夫人脸上的伤怀此时已经全然无踪,面带笑容地看着下手的孩子们面上的欢愉,心情越发地好了些。 三皇子司徒鸿见老夫人面色如常,遂起身拱手道:“今日见老夫人身体安泰,心中甚是高兴,想必父皇听了这个消息也会十分欣慰。” 老夫人闻言起身道:“多谢三殿下关怀,老身一把年纪仍苟活于世,劳皇上挂念。” 说罢老夫人朝着司徒鸿的方向行了一个礼,司徒鸿见状忙道:“老夫人快快免礼,既是中秋家宴,便少些繁冗的虚礼,老夫人今日只管乐享天伦便是。” 闻言,徐老夫人又是一拜。皇子虽是这样说,是意在亲和关系,而她依制行礼是规矩,少不得半分逾越。 “来人,将父皇给老夫人的礼物抬上来。” 三皇子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声,众人都随着那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四五个下人抬着两个笨重的箱子进来,脚步迟缓,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很是沉重。 三皇子缓缓从桌席之前跨了出来,走到地毯的中央,丰神俊朗遥遥而立,命手下的一人将第一个箱子打开。 金钉朱木的箱子甫一打开,里面便散出淡淡的金光,明恍的烛火下箱子里的东西竟闪过了众人的眼,阶上的老夫人远远瞧得并不真切,却也被这黄光吸引。 昏黄的珠子落在那箱子上看了许久,也不知何时老夫人忽觉手背一凉,低下头来才发现有一水滴落在那处,不多时又是一滴掉落下来,醒过神来的老夫人方才惊觉那是自己的眼泪,忙抬手用袖子去擦拭,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形象了。 但一看到那箱子,眼窝里的泪珠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大伙将目光落在箱子里的那东西,方才明晃晃的以为是些金银玉石,方才细看之下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副铠甲,看样子像是新打出来的,夜间烛火不若白日它尚且明亮如镜,映得这厅堂之上熠熠生光。 “这副昭阳甲是我父皇先前亲命工匠打造,本想在年底徐将军贺岁之时父皇再一并赐给他,奈何天不假年,徐将军还不曾知晓此事便已英年早逝,父皇心中徒增叹惋,命工匠日夜兼程将这铠甲打造好。” “徐将军虽已不在,但他的忠肝义胆却烙印在每一位士兵心中,父皇感念徐将军的功绩,又体谅老夫人丧子之痛,特命我来献上此物聊以慰藉。” 司徒鸿一番话说下来,花厅之上已无一人再言语,纷纷低着头感念皇恩。 徐珞低垂着眼眸,脑中浮现出那口箱子的模样,还有那明晃晃的铠甲,仿佛那不止是皇上赏赐的恩惠和看重,而是另一种别有目的的投资与收买。 一副铠甲,一条命,徐庆忠不能再为圣上由生赴死,而徐家阖府上下却因为这副铠甲而甘于疲命,自古为君者惯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恩赏,受命者却甘之如饴地献出一切。 这个道理徐珞生前不懂,她也曾为上头的一句称赞而暗自庆幸,也曾为上头的一句看重而以死相博,只为再听他的一声好,而现在再度面临这极其相似的一幕,于她来说是何等的可笑。 厅堂之上老夫人缓缓跪在地上,一双渐近干枯布满褶皱的手颤抖着伏在地上叩谢皇恩,叩谢皇上还惦念着她已经亡故的孩儿,叩谢皇上还想着他们徐家尚在。 其余的人见状也随着老夫人一同跪了下来谢恩,堂上站着的唯余司徒鸿及他身边的人。 一双俊朗的目光如月光流转,自东向西一扫而过,却在西侧为首的位置见到一抹娇小的身姿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 后知后觉的徐珞忽觉两道炽热紧紧将自己困住,下意识顺着眼角的方向探了过去,正对上司徒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双眸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澄澈,如一潭清凛的碧水,却又有着火一般的炙热,徐珞不知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却觉得这股感觉无比真实。 她就这样看着那双眸子缓缓地跪了下去,丝毫不曾闪躲地看着那位少年。 司徒鸿见她这幅痴住的神情,心中忽的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到疼,反而还很喜欢这种躁热涌动的感觉。 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告诉他今日来此是来对了的!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但那颗心就是如此这般想,对这种念头他并不反感,仿佛从那天徐珞转身毫不回头的离开起,它就在盼望着这一天、这一刻。 他见她跪,而他竟有一种想冲上去将她扶起的念头,但这念头最终还是被理智克制住了。 他听见自己缓缓开口道:“徐老夫人请起,”而他的目光却仍是看向那个方向,心中叹道:男装时她俊朗如妖,原来女装也是如此令人赏心悦目,与那些或娇或柔、或妩或媚的艳俗女子别有不同。 他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那人的身上移开,正色道:“老夫人别忙着谢恩,父皇还有第二份赏赐,听闻徐老夫人清心向佛,父皇自文英山中的寺庙请了一尊菩萨,特地送给老夫人。” 随后下人又将第二口箱子打开,霎时满屋飘出淳朴厚重的香气,这第二份礼竟然是用南海沉香木所雕刻的佛身。 众人皆是惊叹,徐老夫人闻之再度叩谢皇恩,在司徒鸿的多番礼让之下才缓缓起了身。 两份如此厚重的礼物令老夫人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脸上的笑容也比方才多了几分,连连向三皇子敬酒,徐家的两个儿子见母亲如此高兴也向三皇子言表敬谢之意。 几轮杯盏下来,众人的面色恰到微醺,正是好兴致。 厅堂东侧前沿的一位少年缓缓从席桌前起身,端着杯中酒站到地毯中央恭敬道:“丹桂香明月朗,值此嘉庆时节,业文祝祖母福禄安康,仙福永享。” 说罢徐业文饮尽了杯中酒。 “好好好”老夫人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没有什么再比看到孙儿长大成人更为欣慰的了! “孙儿不才,也有一份小礼物要献给祖母。” 第170章:贵重 “哦?你也有礼物?是什么快拿出来让祖母瞧瞧!”老夫人闻言眉眼都笑开了花。 旋即厅上就有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红布遮盖的木盘上来,将那木盘之上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老夫人笑意中带了几分好奇,“这是什么?” 徐业文转身将那盖着的红布揭掉,盖子下的木盘露出一件衣裳似的东西,露出一团褐色光泽饱满的绒毛,随着红布带起来的微风微微抖动,柔软如天边的云朵掉落人间。 “祖母,这是我前些日子跟七皇子殿下去西山围猎时打下的野狐,我瞧着它的皮毛甚好,便命人特地为祖母做彩秀湖蓝五鹿戏樟松的斗篷,过了十五天气就凉了,这件衣裳正好可以帮祖母挡挡寒气。” 说完徐业文抬手示意下人将托盘端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身边的玉屏顺手就接了过来半跪着请老夫人过目。 徐老夫人抬起一只手轻轻划过那蓬松的狐毛上,只觉触手水滑,如娇柔的水草般油油的在掌心拨弄,手放上去才不多时便觉得有些温热,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御寒之物。 “业文懂事了,为祖母想的这般周全,”老夫人的脸上越发柔和,心中当真是欢喜,她宠溺地看着阶下的孙儿,眸子里闪着星光说道:“这件衣裳祖母喜欢的紧。” 徐业文见老夫人喜欢,一张稍显稚嫩的脸顿时扬起了笑意,浓黑的剑眉减了几分锐气,添了几分亲和,“祖母喜欢便是这件衣裳的福气。” “你几时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老夫人故作嗔怪,话语之间却带着毫不掩藏的宠溺,“说吧,你今日有什么想要的?” 这般讨好自己,必定是有所图,想到前些日子徐业文跟她闹着要去乡下,自己不允,他竟生生磨了四五日,闹得他母亲沈氏都跟着不安生。 一想到沈氏,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僵了几分,心中不由冒出了几分对徐业文的愧疚,看着阶下那剑眉星目的孩子,她似哄孩子似的说道:“今日你提的要求祖母一定答应你。” 说罢,点了点头。 徐业文对上祖母的目光,面上含笑摇头道:“祖母,孙儿并无所求,惟愿祖母一切安好。” 什么都不要?老夫人有些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有半分委屈似的回望过来,“真的不要?只此一次哦?”老夫人的话中甚至带了几分诱惑,不论他要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母亲瞧您,业文今日本想哄您开心,您却怎么还拿他当孩子似的哄着似的,”说罢汪氏用手中的帕子虚虚地掩着嘴角笑了笑。 老夫人闻言恍然,怔愣了一瞬后讪讪笑了出来:“瞧我这一高兴就跟着犯糊涂了,忘了业文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花厅上的众人闻言也跟着老夫人笑起来,纷纷言是。 徐业文笑着对祖母说:“祖母放心,业文已经长大,断不会辜负了祖母的期盼,必定会给咱徐家光宗耀祖。” 他虽已无再承袭候位的可能,但心中已然立志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他要告诉世人即便不是出身所定,自己也能成为徐家的栋梁,也能大有一番作为! “好好好…”老夫人闻言心中更是欢喜,前段时日还是只是撒娇耍横的小少爷,不过数日却已然换了个人似的,有如此志向,不愧是她徐家的儿郎。 就在大伙都跟着老夫人高兴时,徐业文却侧转身子面朝向西侧的席桌后的汪氏,声音肃穆道:“母亲,孩儿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汪氏闻言一怔,将疑惑写满了脸庞,“我?”声音里带着几分吃惊。 一头雾水的汪氏看看徐业文又看看老夫人,将眸子落在夫君徐庆之的身上片刻后复又落回到了花厅中那翩翩儿郎的身上。 “也有我的?”汪氏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幕。 正说着就见另一个小厮端着一个木盒上来递到汪琼露的面前,汪氏见徐业文示意她打开看看,便抬起手将木盒上的铰链打开来。 掀开盒盖,里面露出一个圆润的珠子,汪氏微微惊讶地张开了口。 只见那颗犹如鸡蛋般大小的珠子泛着柔和的绿光,极地的霞光也不过如此绚烂,这是一颗夜明珠? 堂中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那颗珠子上啧啧称奇,无不带着几分艳羡,夜明珠虽然不少见,但如这颗大小的却是不多,况且这光泽如此耀眼,即便是熄了这满堂的灯火,怕是也能将屋内的设施照的清楚。 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怎…怎么送这样贵重的礼物?” “前几日见母亲手上有一道挫伤,问了下人才知是母亲起夜时不慎被东西绊倒所致,正巧舅母来看我,听我提及此事,便为我去寻了这颗珠子,算是感念母亲对我的照拂,有了这颗珠子母亲再不用担心起夜不便了。” 此珠子竟然是出自淮南王府?汪氏的脸上露出些许惶恐:“这么贵重的珠子送我可怎么使得?你我既为母子,就不必再说那些见外的话。” 徐业文面容含笑,“正因是母子才需得时时感念母亲的恩德,无关乎贵贱,一颗珠子而已,母亲能用得着才是它的福气。” 汪氏正要推辞,就听为首的徐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既是孩子送的孝心,你便收了就是。” 汪氏应了声是,这才勉强将那珠子收在案几上。 徐老夫人看出汪氏心中的不安,但她并没有说破。汪氏担心自己受之有愧,可她却觉得汪氏受得此物,自从业文、业征兄弟二人过继到汪氏膝下后,她便日日派人询问他们兄弟二人的情况,从穿衣饮食再到起居,样样不落。 倒不是信不过汪氏,只是天底下养母苛待养子的事屡见不鲜,她也是为着两个孩子好。 好在一连数日过去,汪氏待两个孩子与自家亲生的并无二般,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是以徐业文的礼物即便是贵重,她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可。 况且孙儿这么做,也算是一种手段。 第171章:无双 徐业文兄弟二人不止是汪氏的继子,他们身上仍旧淌着淮南王家的血脉。 汪氏倒没有想这么多,她是真心将这两个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不为旁的,只为还沈氏曾经对她的照拂之情,和后来的深信不疑。 将两个孩子如愿照顾成人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不图别的,而眼见到孩子们将她的所做看在眼里,汪氏打心眼儿里高兴。 此时明月双眸里漾着满满的感动,连连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将那呈着夜明珠的盒子紧紧捧在手里不胜欢喜。 徐业文没想到汪氏会这般高兴,但看着她眼底的湿润他竟然也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感觉很熟悉。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他整天腻在双亲身边,觉得眼下幸福的一切都会如这旋转的日晷一般长远自然,他不觉得有什么,可在父母相继过世的短短数月里,他每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便觉得是他此生最为欢愉的时光,而回忆里的母亲永远都是拿个带给他无限暖意的人。 他居然也在汪氏的身上找到了这样的感觉,但他心里明白汪氏不是自己的生母,他只需按母亲的心愿做好一个儿子的本分。 徐业文的礼物令老夫人笑逐颜开,整个厅堂之上的氛围更显热闹了几分,徐业征在大哥献礼之后也将自己准备的福禄寿仙蛟丝云锦屏风献给了老夫人,引得了满堂彩。 徐嘉珊献上了自己誊抄的经书,徐嘉馨吹奏了一首鸢梧新曲,老夫人一一笑着称好,待到其他人的礼物都献上去后,徐嘉珊小声问道:“大姐,今日你要给祖母献上什么礼物呀?” 声音不大,却令周围的人都听得分明,此时大伙便将目光都落在了徐嘉萱的身上,因她向来最得老夫人喜欢,所以周遭的人不免好奇她会为老夫人准备什么礼物。 徐嘉萱闻言下意识地朝着厅堂上另一位白衣素雪的人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倜傥逸放,不知正与二叔说着什么,如刀工镌刻的唇线时不时挽起,似笑非笑好不动人。 众人只见她神色闪躲却不见她的目光落在哪一处,只当她是被徐嘉珊鼓动地有些娇羞,纷纷嘴角噙笑地看着她。 徐嘉萱被人看得脸色微红,只好笑着站起来走到花厅中央对着徐老夫人盈盈一福,道:“祖母,孙女也有一份礼物要献给祖母,还容孙女下去更衣。” 此话一出,堂中的人心中便有了定数,原来大小姐是要献舞。 徐珞听着堂中的众人好奇言语,又捡了几颗葡萄放进嘴里,此时的葡萄最是多汁甘甜,徐珞尤其喜欢。 方才徐嘉萱躲过了旁人的视线,却没躲过徐珞的探究,是啊,谁会想到徐家的大小姐与三皇子会打过照面,更不会想到大小姐已经倾心于三殿下,是以谁会又想到方才徐嘉萱的神色并非是不好意思,而是芳心暗许的娇羞。 正这样想着,从厅门跨进来一抹身着广袖涟漪流仙裙的女子,她莲步轻移缓缓踱向花厅中央,伴随着她裙摆的蹁跹,厅堂两边响起了丝竹管弦,琴音婉转如莺啼,萧声冽冽如淙淙清泉。 乐起而舞动,徐嘉萱的长袖如行云流水般在空中摆动,顺着她腰肢的动作宛若天女散花,布下星辰点点,倏尔纤纤指尖化作锦缎柔软,娉娉婷婷在星海之间划出一道素裹的银河。 丝竹之声天籁舞姿宛若两个各自蹁跹的少女,紧紧交织在一起,又如同一人,每一个舞点每一丝管弦都恰如其分地交融在一起,让人如履仙境一般迷离震撼。 一舞终了,厅上的诸位仍沉醉在那曼妙的舞姿之中,府中的诸人素来听闻大小姐的舞姿出众,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般精妙,纷纷向她投去了赞赏与艳羡的目光。 徐嘉萱盈盈一拜:“祖母,萱儿今日献丑了。” “大小姐太过谦卑了,”一道清冽如水的声音传入耳畔,徐嘉萱不由得看了过去,司徒鸿正眉目含笑地望着她,徐嘉萱面色一红缓缓收回了目光,只听那人继续说道:“昔日曾在崔国舅的寿宴上见过娄姑娘的玳玥舞,彼时目光浅陋,认为其姿已是凡间难得一见,今日有幸目睹大小姐一舞,他日京城再无玳玥。” 他日京城再无玳玥?这是何其高的评价! 凡是在京交际的圈子里,没有不知玳玥舞的声明,而今日三皇子却说除了徐嘉萱再无玳玥!就连玳玥舞的大成者娄玉姣的舞姿都被之比了下去,可见徐嘉萱的舞艺之超群。 老夫人闻言一双昏黄的眸子中闪着熠熠的光芒,萱儿果然是她最疼爱的孙女!没有辜负她对他的期望。 “不过是雕虫小技,蒙殿下看得上眼,多谢三殿下的夸奖。”徐老夫人嘴上退却着,面上的喜色却丝毫掩盖不住,甚至露出了些许焉荣之色。 “老夫人太过谦虚了,大小姐之姿当数无双。” 此番老夫人微微颔首笑笑,萱儿的好她心中明了,是个从来不会让她失望的孩子。 待场上的人将将从大小姐的舞姿中回味过来,不知是谁捏着嗓子似的说道:“徐珞你准备给祖母什么礼物呀?” 话锋突然指向自己,徐珞一时怔愣在原地,她手里还捏着半颗没有吃完的葡萄,就见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神色各异的眸子比方才瞧着徐嘉萱还要炙热几分。 这其中有人看好她,但更多的是一抹嘲笑,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丫头,自然没学过什么像样的才艺,方才她母亲汪氏见了那夜明珠的神色来看,就知她们母女没见过什么好的物什,也不会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 大伙纷纷看笑话似的盯着徐珞的方向。 徐珞倒也不急,稳稳将那半颗葡萄放进口中之后才缓缓起身,却听身侧传来一道讥笑声:“徐珞,我听说你们襄平城的野花不少,你不会是要送朵花给祖母吧?”带着几分惋惜,而后又满是嫌弃地说道:“那还不如不送,也不嫌丢人!” 第172章:冤枉 徐珞顿住,一双凌厉的眸子攫住徐嘉珊的脸庞,顿时心生疑顿,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心口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就在徐嘉珊险些被她看得汗毛倒竖时,徐珞蓦然将头转过去走到地毯中央,徐嘉珊看着她飘动的裙角,兀自长舒了一口气。 “珊儿,你惹不过她就不要招惹她。”徐嘉馨见她这幅胆怯的模样,忍不住劝解,偏她知道自己这妹妹是个不听劝的,越是看不惯的越要去挑衅,到头来还不是要触霉头。 “姐姐怎么总长他人志气,照你所说我岂不是要任由她宰割?”徐嘉珊嘟着嘴赌气道。 “你真是越发不讲理了,枉费我一番好心劝你。”徐嘉馨被她一语噎了回来,也没了好脾气,“自己的过错还要赖到别人头上,你自己想二姐她几时欺负过你?” 徐嘉珊一张娇蛮的脸顿时气得通红,姐姐那话分明在说是自己欺负了徐珞,“多谢姐姐好意,不劳姐姐费心了!” 说罢也不等徐嘉馨再开口,扭头就朝着花厅中央看过去,见到厅堂上站着的那道身影时,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厌恶之色,恶狠狠地盯着徐珞。 “祖母,孙女别无所长,吹拉弹唱略知一二算不得精妙,也登不得大雅之堂,比不得诸位兄弟姐妹的独具匠心,略备薄礼,还望祖母不要嫌弃。” 徐珞说完毕恭毕敬地朝着老夫人一福,耳边却传来一道轻微的怨毒声:“惺惺作态!” 厅堂之上霎时安静了下来,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落在了老夫人的耳朵里,她有心管教一二,但顾忌到三皇子在场,念到家丑不可外扬,便不动声色地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见老夫人对自己使眼色,便清了清嗓子干咳一声,徐嘉珊听到母亲的警告,满目委屈地看了过去,李氏却把嘴一抿,竖起两条眉毛眼睛一瞪,徐嘉珊这才乖乖低下头。 “瞧把珞儿紧张的,本就是你们为孝敬祖母而备下礼物,歌也好舞也好皆是一番孝心,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们如此孝顺便是老夫人最为宽怀的事了。” 刘淑蓉的话解了方才空气中的尴尬,也正中了老夫人的下怀,旋即面容慈爱地对徐珞说道:“无碍,只要是你们孝顺祖母的,都是天底下的至宝。” 徐珞神色淡然,唇畔勾起一抹甜笑,“祖母说的是。” 话音刚落书玉便将小姐备的礼物端了上来,是一个长约一尺有余的缎绣锦盒,打开来看里面呈放一株通身被白色柔毛的绵头雪莲花,下坠翠色叶片几许,边缘羽裂,衬得那雪白更加晶莹。 雪莲虽然各个府中都有,但绵头雪莲却是不多见的,因其生在高山苦寒之地,故而产量极低,从发芽到开花就需五年时间,这期间的傲雪寒霜更是折损了不少幼苗,存活下来的不多,且高山陡坡峭岭难以攀爬,能采回的绵头雪莲在现世上不过百株,其名贵可见一斑。 老夫人未出阁时,曾跟在安信王妃的宴会上见过此物,是民怀王妃送给安信王妃的寿礼,因其极为难得引起了满堂的瞩目,她也因此见得此物。 “绵头雪莲极为难得,没想到二小姐竟能寻得。” “回三殿下的话,此物其实并非珞儿所寻,而是以为故友所赠。”徐珞面露谦卑,柔声说道。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会将这等名贵的物件随便送人,”徐嘉珊只听说徐珞要送一朵花,却不想是一朵天山雪莲。 若是普通的雪莲也就罢了,没想到祖母和三殿下竟然都说是极品,真是扫兴!本想在人前好好奚落她的,现在却让她出了风头。 徐嘉珊瞧着那雪莲,又看了徐珞一眼,眸光流转从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唇边顿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拿旁人赠与你的东西转送祖母,徐珞你这是何用意?难不成是想要敷衍了事?” 先前在姐妹面前谈什么孝道恩义,让别人费尽心思去琢磨送礼,现在她却随随便便拿了件不知哪里来的物件搪塞过去,越想越让人恼怒。 “妹妹说这话就是冤枉我了!”徐珞转过身来对着徐嘉珊说道,露出一抹委屈的神色。 原本鲜活的小辣椒现下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娇花,那颦颦蛾眉蹙到了人的心尖子上,便是徐嘉珊说的是真的徐珞也成了无辜的。 “我哪里冤枉你了,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哪里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徐嘉珊见众人都被徐珞的做作迷惑,胸腔中的郁火登时犹如浇了油的烈火,烧的更旺,也顾不得有没有外人在场。 “珊儿!怎么可以这样跟你二姐说话!”徐嘉珊话音刚落就听得对面暴呵一声,犹如在她头上重重拍了一掌,惊得她浑身一颤,抬头望过去,正对上父亲徐庆义怒目圆睁的神情。 “好了老爷,珊儿还小,她也不是有心的。”李湘兰见自己的女儿被吼,心中疼惜不已,说起话来带了几分埋怨。 老爷看重家风门面,她可以理解,但珊儿还是个孩子,又是个女儿家,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他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指摘自己加的女儿! 越是这样想李氏的越发气恼,都是那个乡野丫头惹的祸,立时将目光看向徐珞:“若真是正经得来了,那就直截了当些,何必遮遮掩掩说是什么不值钱的货!” “你…”徐庆义食指指向那抱团的母女俩,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发作却又咽了下来,低下头打量了二哥徐庆之一眼,复又拱手歉疚道:“二哥…孩子有口无心,二哥莫往心里去,回头…” “欸,三弟,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口头争辩,不是什么要紧的。”徐庆之话虽这样讲,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家女儿身上,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歉意。 她本该也如同这些姐妹们一般在优渥的环境中成长,是他将他们带向了偏远,带进了流言诟语中。 只是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徐庆之眼底更多的是信任,他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因为长于困境就变得心中困乏,他的女儿是何等飒爽他最是清楚不过! 第173章:经文 “祖母,珞儿长于偏远边陲,自知不如诸位姐妹才学兼备,四妹妹不喜我平庸浅薄也在常理之中,但所学的礼数却也是周全的,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万不会做出有辱家门被人贻笑的事。” 说着徐珞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老夫人也知道她是平白受了这委屈,珊儿那丫头自幼便如她母亲一般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若是平时这样也就罢了,偏在今日有皇子在场时胡言。 徐嘉珊见母亲也帮衬着自己,顿时又增了涨了几分底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祖母声色严厉一道“珊儿”,到嘴边的话又不情不愿地哑了下来。 “徐家儿女当时如此,”老夫人望向徐珞一声叹息,算是将此事就此打住。 自从二儿子庆之一家回来后,整个镇国公府中的蜚短流长就从来没有断过,老夫人虽然自闭耳目,但里里外外的消息从没瞒过她的眼,徐嘉珊这样说徐珞也不是一日两日,但她却始终没有插手过。 为何?不过是想瞧瞧汪琼露带出的孩子有什么气量,能不能登得台面。 倒也不是老夫人存心期待着看这俩孩子在府中过不下去,她纵使再不喜欢汪氏,毕竟他们还是徐家的骨血,这一点老夫人是明白的。 只要这些小事不失了体统,闹一闹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令老夫人欣慰的是他们倒也从未出格。 老夫人看着被李氏护在怀里的徐嘉珊,目光里闪过一抹失望,又留有些许自责,许是她对这个孙女儿太过骄纵了,才令她没了规矩,在人前出丑。 希望今日她能吃一吃教训,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 反倒是台下徐珞的表现令她有些意外,听人说她在边塞时常常混迹军营,行为不拒活似小霸王,回京的路上还因所见不平而抽了丰平太守刘秉章一鞭子,原以为面对珊儿的挑衅她会忍不住,没想到她回起话来也深知进退,既没有言明自己受了委屈,也没有反咬一口告一通恶状,反而是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单凭这一点来看,老夫人对徐珞的处事非常满意。 目光下移落在徐珞送来的那株天山雪莲上,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纯白如雪,老夫认看着它仿佛看到了漫山的阳春白雪,连绵不绝,孤高而宏远。 “咦?” 众人循声向老夫人看过去,只见老夫人一脸的疑色。发生了什么事? 徐珞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扬了扬,又一瞬间快速湮没而去。 老夫人再抬首间就见徐珞平静如水的神色,仿佛并不知情一般,“珞儿,这雪莲上为何会有一句经文?” 方才老夫人以为是自己眼花,误将雪莲茎干上的纹理看成了经文,待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回祖母,这经文是清泉道长赠我雪莲时就有的,听说他在观里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除了徐庆之夫妇和徐衍众人的脸上无不写满了震惊,这…这雪莲竟然是清泉道长所赠? 且在观**奉了九九八十一天!那须得多少无量功德在其中? 徐珞怎么会跟赫赫有名的清泉道长认识? 况且从来都是旁人上赶着结交清泉道长,几时听闻他主动送人什么东西?没想到徐珞竟然会有此殊荣。 面对众人投来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徐珞倒显得稀松平常,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到:罪过罪过,清泉老头儿,来日你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可别怪我冒借了你的名声,谁叫你夺了我的碧泉金珠果,就当你是还我人情了! “你胡说!清泉大师怎么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赠与你?定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要来的!” 徐珞闻言面色霎时垮了下来,冷若冰霜的眸子回转看过去:“不知妹妹所说的见不得人的手段是指什么?” 声音冷的像是寒冬里的坠满冰棱的枯枝,轻轻一碰就碎落在地。 徐嘉珊被她的阴冷的气息卷席,霎时后背上泛起了一层寒意,从脊背直直灌到脚底。 李氏见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连忙拉了拉自己的女儿,瞪着眼睛悄声斥责:“还不赶紧闭嘴,在这里丢人现眼!” 徐嘉珊满腹委屈,却也只能听着母亲讪讪道:“珊儿说胡话了,母亲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珞儿能得清泉大师的圣物于咱们徐家是美事一桩,珊儿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怕雪莲的来历有些曲折会折煞了老夫人,这才会慌不择言。” 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想到这些才怪!徐珞暗暗啐了一口,这李氏说起谎话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老夫人明知徐嘉珊是故意给徐珞难堪,却也只得隐忍不发,若不是念及三殿下在场,她必定是要好好训斥她一番。 一旁的司徒鸿面上则有几分的尴尬,本来今日该奉诏来镇国公府的是大哥,只是大哥身子不适,他恰好在圣上跟前,便自请了皇命,这才有了这一遭。 来时他还在为心中惦念的事雀跃,现下也不知怎的多了几分厌倦,大家吃吃酒聊聊天不好吗,这么好的日子却拿来吵架,真是没意思。 不过徐珞的镇定倒是让他耐下了几分性子,他细细打量起了花厅中站着的那人,眼窝中暗暗凝着几点星辉:“没想到二小姐竟与清泉道长有如此交情,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徐珞盈盈一拜,“三殿下严重了,我不过是托了家兄的福,哥哥自幼跟着道长游学,父母曾多次在家中宴请答谢道长,道长许是多吃了几顿饭有些过意不去,才用那雪莲作了回礼。” “多吃了几顿饭?”司徒鸿不敢置信的问道,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寻常人难得一见的高雅大师竟如此…亲切,会为了几顿饭而屈尊,真是难以想见。 几十年的名声被一个女娃娃给毁了,他若是知道自己这雪莲时这样送出来的,必然会连门都不愿多出一步的! 厅堂中的众人也跟着三殿下的笑声而展颜,想必也就只有不谙世事的孩子才会这样揣度一个大师的用意,却丝毫不令人生厌,反而有几分喜欢她这伶巧的俊模样。 老夫人脸上的愠怒此时也一扫而空,邀着大家添酒,花厅之上又恢复了方才一派欢喜的氛围,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第174章:平庸 花厅之上说不出的怪异。 仿佛为了驱散方才的不快,老夫人走到三皇子跟前说了几番见谅的话,便转过身对着众人道了一声随意,便由玉屏搀扶下去了,连月饼也不曾吃上一口。 送走了老夫人,屋内的一帮孩子们也都坐不住了,叫下人拿了先前扎好的灯笼择了园子里一处瓦檐或游廊将灯笼系了上去。 “二小姐怎么不跟其他小姐去树中秋?”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徐珞站在廊下一隅看着空中的玉盘思绪万千,竟不知司徒鸿已然站在身侧。 回过神来的徐珞不缓不急地正要行礼,双手交叠还来不及屈膝就听司徒鸿朗朗道:“二小姐不必多礼。” 徐珞本就没想正儿八经地行礼,所以他话音才落徐珞就直起了身子,司徒鸿瞧着她这架势恍然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却也不恼,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醇了几分。 “如此良辰美景,二小姐好像无心观赏。”方才他站在徐珞身边她却不知,显然是正神思游离。 若是无心观赏,她此时应该正在自己的听风轩中酣睡,不知道说些什么就不要在这里尬聊才是。 徐珞暗暗啐了一口,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万家灯火已如琉璃世界,不差我这一盏,与其卖弄献丑,不如在这安安静静得吃两口月饼。” 她的声音如同轻落落的羽毛,丝丝拨弄着人的心弦,明明是在说落得清静自在,司徒鸿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叹息。 “二小姐可是在怀念边塞?” “三殿下怎么会这样问?”徐珞有些意外。 “都说边塞之地的月升日落最为壮阔,看惯了恢宏壮丽的景色又怎会看得上这围墙之中的院落景致,更何况是仲秋这样特别的日子。” 徐珞不可否认的笑笑,襄平城的月升日落啊,她还真是有些怀念。 不过此时她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时间轴里的八月十五,她也曾在荒野中见证过那轮明月,她对节日毫无概念,但那天执行完任务起,她对中秋的印象格外深切。 每每中秋时节她都会浮现出那个孩子惊恐的神色,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人死在自己眼前的神色,只不过,她见证的是无关紧要的人,而那个孩子见证的却是她自己的母亲。 那天的月色如洗,恰如那个孩子单纯的眼眸,后来的很多次徐珞都觉得天上的那轮不是明月,而是一双眼睛,叫她不敢直视,也无从躲避。 “殿下所言不差,再壮阔的景色也只是看一次就好,久了壮阔也会变得平庸,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没什么稀罕。” 司徒鸿闻言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是更喜欢这院墙之内的景色?”嘴上这样说着,脑中却浮现出当日在五福茶馆里她飒爽的英姿,他倒不觉得徐珞会喜欢这样的日子。 徐珞闻言笑而不语,司徒鸿猜不出她笑中的意味,只当她是默认了,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一丝的失落。 正在这时两人忽闻耳畔传来一道声音:“原来二妹与三殿下在这里。” 话说完徐嘉萱就有些懊悔了,本想假做偶遇,而她方才的话显然暴露了自己在找他们。 “二姐来得正巧,三殿下方才正在与我称赞姐姐的舞姿出众呢。” 不等司徒鸿开口,徐珞便抢先一步答道。 徐嘉萱闻言脸上登时一红,略显娇羞的低下了头,“臣女技艺愚拙,蒙三殿下抬爱。” 司徒鸿被徐珞硬赶着架了上去,也不好弗了她的面子,况且徐嘉萱的谢字已经说出口,他也不好说没说过,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徐嘉萱见三殿下不开口,她一时紧张忘了方才想要说什么,有些羞恼又有些着急,一张脸被憋得不由染上了绯霜。 静,静到只能听到不远处的虫鸣,越是清晰越发放大三人之间的尴尬。 徐珞有些耐不住这样的氛围,又见徐嘉萱低垂着头,知她有话要讲,便正好做了顺水人情,巧笑说道:“方才在花厅吃茶时不小心洒了些水渍在上头,现在秋风一吹,人竟然有些凉意。” 说着兀自一笑,徐嘉萱脸上的颜色缓了缓,一脸关心地说道:“妹妹怎么不早些说,站在这秋风中吹了这会子,仔细伤着风。” “不碍事,我回去换了衣裳就好,只是不能陪三殿下和姐姐在这里说话了,还望三殿下见谅。”说着对着司徒鸿虚虚福了一礼。 司徒鸿要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却也不好挽留,只能憋在心里徒增惋惜,面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说道:“身子要紧。”便容徐珞退了下去。 人已经抽身离开,司徒鸿的目光却仍是落在那个方向,心中思量着那股子话没说完的心绪,可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正经要说的。 意识到自己的错乱,司徒鸿不禁摇头晒然。 一旁的徐嘉萱见状有些不明所以,她眉尖蹙起柔声问道:“三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司徒鸿不好言明笑意,摇了摇头算是答了她。 “大小姐怎的不去跟其他人竖中秋?”说完司徒鸿又将这话回味了一番,怎的觉得这么耳熟? 徐嘉萱也不拘着,面若桃花灿笑道“灯笼已经挂好,闲来无事便到处逛逛,正巧在这里遇上三殿下和妹妹说话,便过来向殿下道一声谢。” “谢我?” 见他不明所以,徐嘉萱又是福了一礼,站直了身子双手抱揖道:“殿下可还记得这个?” 与那日在五福茶馆向鸿三公子行礼时一般无两,当日她慌乱之下行的是左手抱右,而正常的揖礼应当是右抱左,司徒鸿看破却没有点破,只是淡淡一笑转过了眸子,徐嘉萱回府之后才明白他所笑为何。 所以今日徐嘉萱行的依旧是错礼,只不过神态却要比先前从容的多。 司徒鸿见状,面上挂起了一抹坦然的笑容,“记得,那个为弟求情的小哥哥!” 说完二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第175章:尊大 月下的清风柔柔拂面,吹荡得树梢沙沙作响,响声直荡到人的心怀里,带着新树半旧的清淡扑向到身上。 丝丝寒凉打在身上,徐嘉萱并不觉得冷,反而心里暖滋滋的,原来他还记得自己,“还要多谢殿下方才没有在厅堂之上道明,不然…” 徐嘉萱想起甫一见三殿下进门时自己惶恐的心情,不由觉得好笑,方才实在是担心过头了。 司徒鸿会意,微微颔首,算是领了她的谢意,“这种事情在京城委实不算少见,大小姐不是独一例,便是来日被徐老夫人知道,凭着大小姐的聪慧和才智,想来应对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他是担心她来日会因这事有什么烦恼,而为她解忧吗? 徐嘉萱低垂着头,脸上的红晕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好在有夜色的掩盖,不然她抬头时那抹颜色被三殿下瞧了去,不知要怎样看她。 司徒鸿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玉盘,在脑中刻画了方才遇见的一抹身影,眼底的幽深浓了又浓,垂下眼睑来时面上已恢复了大半的平静,疏而有礼地对徐嘉萱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宫向父皇复命了。” 闻言,徐嘉萱交缠的两根手指顿时收紧,不多时又失落地缓缓松开,挽手福礼道:“那萱儿就不耽搁殿下了,三殿下慢走。” 司徒鸿点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折,方才在一旁候着的侍卫见三殿下离开,立刻提步跟了上去,主仆二人回到方才宴客的花厅上,与徐庆之和徐庆义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徐家两位老爷亲自将三殿下送至正门外,亲眼见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廊下徐嘉萱坐在依凳上呆呆地盯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待一旁春喜的脚步声走近疑声问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小姐穿得如此淡薄在秋风里坐着,若是伤了寒可怎么好。 徐嘉萱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恍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用手中的银丝绢帕掩了掩嘴角,缓缓站起身来。 花团锦簇的廊下一隅不多时又恢复了一刻钟前的安静,只余枝丫上的叶子在嘈杂。 出了正院的徐珞,捡着灯火通明的石板路往回走,今年是第一次在京城里过仲秋,虽没有想象中的好,但节庆的味道要比自己所知道了中秋节浓。 趁着月色正浓灯亮如昼,索性她就多走走,书玉也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怎么,悄悄话被搅和了心里不痛快呀?”一道嘲讽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闻声,徐珞迈进假山下的脚立时撤了回来,倒退了几步昂起头看着假山上优哉游哉半坐半卧着的徐衍,眸光清凛,短短一瞬倏尔就笑了出来。 “你又躲在哪里听墙角。” 徐衍嗤笑一声:“我要听什么就光明正大的听,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徐珞翻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争辩,“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徐衍就从假山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跳了下来,站在徐珞面前:“我只是好奇,你几时跟徐嘉萱的关系那样好了。” 徐珞睨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脑中浮现出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只一霎就将其又掩盖在记忆的深处,“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人还不错。” 对面的人不以为意甚至带着几分鄙薄冷冷哼了一声:“难得你会这样想,只是别忘了刘氏做过的事情。” “自然不会,所以我才会请母亲帮她。” “以德报怨换来的往往是自掘坟墓,刘氏是不会感激你和母亲的,况且当日你只是提醒了她关键的一点,至于怎么做,怕是她另择了人选帮她。” 早知道他这么啰嗦,就不与他讲这些了!徐珞挑了挑眉,心中长叹一口气,小孩子果真是耐不住性子。 “刘氏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管这些事了。” 小孩子?徐衍闻言额上流了几道冷汗,他上下打量了徐珞一眼,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小指头的女孩,气呼呼地说道:“你以为你不是?” 说别人前也不照照镜子,妄自尊大! 徐衍最受不了的就是旁人说他小孩子,从前清泉那老道人在的时候也时常跟他卖关子,有些事只要自己深究了,他便拿“小孩子”三个字来搪塞他,他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好吗? 虽然他想堵回去,但清泉毕竟是自己的恩师,该有的礼仪规矩不能逾越,但眼前的这个是比自己晚出生一个时辰的妹妹,再这样说他就有些不能忍了。 抬起手来就要弹她的脑瓜,徐珞眼疾手快,徐衍回过神来时徐珞的两个手指已经掐在他的经脉上,令他动弹不得。 又气又恼的徐衍登时用另一只手打在徐珞的手臂上,徐珞抽身躲避,他的手这才得了自由,面上的颜色却是铁青:“好心没好报,你就等着被人算计吧!” 说罢一个转身离去,只余一道背影渐渐消失在不远的灯火处。 “小姐,少爷也是一番好心。”书玉看着三少爷怒气冲冲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不过是跟他玩玩。”谁让这小子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总端出要教训人的架子。 书玉无语地瘪了瘪嘴角,想到徐衍说的话,疑惑道:“小姐,刘氏挑拨二少爷和夫人的关系,您不仅不揭发她,反而还想办法帮她、帮大小姐,奴婢当真是气不过,您看她今日在客厅上说的那番假惺惺的话,分明是想当着老夫人的面卖您个人情,又显得她今日不同往昔。” 徐珞只是淡淡笑了笑,“刘姨娘再不好,也与姐姐无关,这一点什么时候都不会变,至于刘氏,我当日帮她并不是指望着她能回报我些什么,算是个警告,我既能帮她,也能毁她,她若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我们与她便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继续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且看她怎么收场!” 第176章:琅山 书玉被徐珞冷冰冰的话摄住,心中却是深信不疑,小姐说的话自然是说得出,做得到。 得了小姐这番话,她心中的担忧也就渐渐消失了,提起步子便追了上去。 仲秋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凉了,人也跟着乏了起来,徐珞晨起练功的劲头也不如往日那么足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书玉一边拿这件事打趣她,一边暗自庆幸总算不用日日跟着提心吊胆了。 徐珞半倚在八仙桌上悠闲地吃着桌上的茶点,不时地把眼睛眯上歇息一会儿,看着书玉好生羡慕。 “小姐,近来听说老夫人总觉得身上乏累,这才免了夫人和小姐们的请安,各房里的人都过去瞧过了,您怎么不跟着去瞧瞧?” 今儿她去厨房给小姐端吃的,正巧遇上三小姐身边伺候的丫头秀文,因都是小姐身边伺候的,两人也经常打照面,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此时见了面少不得要闲聊一两句。 原以为秀文也是来给主子领饭的,一问才知原来是到这来取食材的,三小姐要亲自下厨。 书玉觉着有些蹊跷,小姐做饭也不是没有的,只不过一大早起来就自己做吃的,似乎是有些不正常,旁敲侧击地问了才知原来是给老夫人做的。 回去的路上书玉就长了点心,四下留意了来来往往的下人,这才发现不止是三小姐的院子里,就连几位姨娘也都开始自发去探望老夫人。 到了听风轩,打帘进了门却瞧见自家小姐翘着个二郎腿儿、没事儿人一样卧在榻上,旁边还摆着一个果盘和茶盏,要吃有吃要喝又喝,根本就不差她去请来的这顿饭。 徐珞眼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什么可看的?”反正这祖母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唯有见了那些个不寻常的东西时才会正眼瞧她。 仲秋家宴下来第二日,老夫人给各个房里的少爷小姐们送去了衣裳、朱钗等不同的小玩意儿,唯独给她送来了些《女戒》《女训》之类的书本。 这是在嫌弃她没规矩吗?不能啊,徐珞仔细回想了那日在花厅上的前前后后,她的一言一行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在她看来甚至是完美!她好心送去那么名贵的天山雪莲,换来的却是几本多是封建糟粕的书? 越想越是气结,所以听说老夫人病了,她连瞧都没打算去瞧,只当是落了个轻松自在。 线下书玉问起,徐珞不禁又想起那日的事,忍不住火大,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气:“我还是在乖乖在房里看我的《女戒》吧!”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噗嗤一声,抬头就见书玉笑出了声来,徐珞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充满了丧气,心中的一把火顿时也被理智的冷水熄灭。 “你笑什么。”徐珞没好气地说道。 书玉见状忙求饶道:“没,没说什么。” 徐珞满意地转回了头,随手放下正捏着的茶点,掌心向上伸出食指在书玉面前往回勾了勾。 见小姐叫自己,书玉便上前了两步探身到小姐面前等着她的吩咐。 谁知小姐满是嫌弃的说道:“饭呐!” 书玉这才恍然自己手中还端着东西,忙将从厨房端来的八宝甜粥、一叠玲珑蒸饺、一小块芙蓉蛋花卷糕还有两样下饭的小菜摆到了徐珞面前的桌上。 摆好之后,扭身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见门外没有人影,半弯着腰悄声说道:“小姐,司棠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公主府那边有动静了。” 终于有所动了! 徐珞拿起筷子的手滞在了半空中,书玉打眼看过去就见小姐脸上有了些许的松动,那张樱桃般丰润的朱唇犹如一朵娇滴滴的花般绽放开来,眼底写着一抹喜色。 “是什么?”难得的冷肃,犹如暗夜里躲藏的猎豹,狠绝的盯着猎物。 书玉没来由地身上泛起了一层寒意,“听说是刘秉章悬梁自尽了。” “哦?”徐珞的眉尖微蹙,刘秉章虽然爱钱如命,但也不至于为了十万两银子就寻死觅活,即便是皇上贬斥了他,他心有不满也该得忍着,若是因为这件事而想不开,那不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吗? 所以思来想去不是为这件事,那想来就是为别的什么让他心生不满的事。 他在丰平城做了几年的官职,借着刘家和公主府的关系,过的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若是什么不满,也就只有他们那日在丰平城打了他,并令他散尽家财的事。 正因为有这件事,他才会钱权两空。 而造成他沦落到这般境遇的人却依然稳居高座。 所以…… 刘秉章想要以死明志,逼迫皇上治罪徐庆之! “什么时候的事?”徐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如临大敌。 “听说是昨日晨起时的事,刘秉章前一天夜里睡在书房,第二天早晨过了许久都没有起身,侍奉的下人进去这才发现他悬了梁。”书玉细细想着今日司棠带过来的话认真回禀。 “消息这么快传到了京城?刘姨…夫人知道了吗?” 书玉摇了摇头,“好像还不知道,今天好像还听到下人说刘夫人晨起心情大好,赏了她一锭银子。” 闻言,徐珞心中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丰平城距离京都最快也要两天,怎么才过了一天消息就传了过来,况且这消息没有传给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是刘家,偏偏是到了公主府里。 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古怪。 徐珞放下手中的筷子,“司棠有没有说公主的动向?” “没有,她跟我说了这个消息便匆忙离开了。” 徐珞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司棠行踪暴露后,公主府的戒备比从前又严密了几分,况且司棠已然受伤,再打探公主府的消息已经十分困难,能得到这些已经实属难得。 “对了小姐,还有这个东西,司棠要我转交给你,说是一个叫杨柏的给您的,他人已经走了。” 说着书玉从手袖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一个通体晶翠的笛子。 走了? 徐珞的瞳仁不由得收了收,将那笛子从书玉的手中接了过来,那玉笛的凉意瞬间又掌心灌至心头,指尖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难以名状的细腻。 拿在手中转着翻看了一遍,整个笛身都是如水镜一般光滑,触及笛尾时却有一丝停顿,调转目光看过去时,徐珞猛然一惊。 笛尾赫赫然镌刻着“琅山”二字! 第177章:公道 不知道徐珞是不是想多了,看到琅山二字时,竟然不自觉的想到了前世Joe派给自己去夺琅山鉴的任务。 只可惜她先Joe一步看出了这背后的玄机,因而招来了杀身之祸,一想到自己因为琅山而死,徐珞心中就有些烦闷,连带着看这支玉笛也有了几分厌恶。 手中的玉笛还是那般冰凉彻骨,仿佛要冻进她温暖的心室,在寒意触及到肩膀时,徐珞松开了手,将其甩在八仙桌上。 玉笛碰触到光洁的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叮叮咚咚犹如山涧里的清泉,不知怎的徐珞就想起了清幽山涧,前世里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安家的地方,她把得来的琅山鉴就藏在那里。 只是,她印象中的琅山鉴不过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里面有一张她看不懂的图纸。 而眼前这个跟琅山鉴有一字之差的东西却是支玉笛,或许两者并无什么关联,这样想了想徐珞似乎对它也没那么反感,反而还产生了一丝的好奇。 杨柏那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东西,从他的穿衣打扮和他的境遇来看,不像是什么富庶人家的子弟,难道是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跟着胡大跑江湖卖艺的? 但胡大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对杨柏有救命之恩,那杨柏做了什么菜招来杀身之祸呢? 那日胡大不肯放他走,非要讨些银两才肯罢休,而杨柏却宁可留下来也不愿将这玉笛交给别人,如今却怎么情愿将这东西交给自己了呢? 这些徐珞都不曾来得及问,那个少年却已经离开了,唯独留下这支笛子,说不清原由道不明目的。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支笛子,先收着吧。 思绪一转,徐珞又将精神头放在了刘秉章悬梁这件事情上,既然消息已经到了京都,那刘家和镇国公府想来也过不了多时就能听到这个消息了。 “小姐,那公主准备怎么对付老爷呢?”书玉不免有些担心地问道,那日她并没有在公堂之上,也没有见到小姐与老爷是怎么当众令那刘太守难堪的,只是从府衙出来的人脸上的神色来看,小姐他们必然是狠狠教训了那太守一番,为丰平的百姓彻底的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那刘秉章敢在任上明目张胆的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就是仗着他刘家和公主府的背景,有了这两座靠山,来日便是被人揭发了,他也不愁没处寻求庇护。 一个是太子的老师,一个是当今圣上的公主,这两座山一个比一个硬实,任凭是到了刘秉章的案头上,也都要给刘秉章几分薄面的,唯有自家老爷偏偏就打了他的脸,让他下不来台。 如今以死相逼,闹出人命来就为着给自己求个公道,说出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还好意思提“公道”二字! 老爷若是因为这样一个人受了皇上的惩处,那才是没有公道可言,这世上没有惩奸扬善还要被人陷害的道理! 对方是公主又怎样,是皇家太子老师的后辈又怎样,天子犯法还与民同罪呢! 想到这书玉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喘气声都带着几分愤怒。 徐珞看她又气又急,倏地突然眉头就展了开来,“你这是急什么,她们还没有做什么呢。” “还没有做什么?刘姨娘的手都伸到了夫人那里,公主府也准备拿着那个刘秉章的事大作文章了,我的小姐,这还不叫什么呀!” 说话见书玉的额头上露出了些许细密的珠子,渐凉的秋天虽谈不上热,但也不至于会惹得人出一头的汗,她分明是急了才会这般。 徐珞心中不由得感动,她知道书玉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担心。 看着她严重闪过的丝丝焦急,徐珞似乎又想到了当年书玉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景色。 塞外的冬天总是要比旁的地方冷几分,那天的风霜卷着些刺骨的冰棱袭进了门口,她窝在暖阁里看着母亲将身上的雪掸去,从身后领出来一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姑娘。 那双算不得乌黑却极为纯净的眸子里闪着些彷徨与瑟缩,她看到了书玉眼底对母亲的信任、敬畏与服从,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母亲才有的情感。 所以书玉为母亲与父亲担忧她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介怀,她知道书玉完完全全的真心,她为书玉能找到这样一个寄托而开心,也为母亲找到这样一个贴心的人而开心。 “刘淑容假意关心徐业征,挑唆他与母亲的关系,这一点大抵是报母亲抢了她上位最为关键的两个人,但现在她最终的目的已经达成,你我也没有再掌握他们两个人互通消息的把柄,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收手了。” 徐珞回想着那次她与书玉在假山之下看到的那抹黑影,确定是徐业征无疑,况且她又撞见过这个二哥在刘姨娘的院外徘徊,所以她一早就命母亲身边的丫头防着徐业征。 不管是他送的物件、还是吃的下人们都一一查验了再与母亲收起来,下人们也都是晓事的,这些查验的仔细活儿都是私底下背着汪氏,这也是徐珞特地嘱托的。 汪氏待着两个养子如同亲生的一般,若是他们真的查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汪氏瞧见,徐珞担心怕是会伤了她的一番苦心。 好在数日过去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过徐珞还是很仔细地命人查验了仲秋夜宴上徐业征送的礼物——一幅汪氏的画像。 前前后后想起来,拢共徐业征也没有给汪氏送过什么东西,大多都是些从自己屋里带过去的糕点,汪氏吃的,他也吃了,所以一切看起来都是相安无事的。 况且那日镇国公府闹鬼,刘姨娘的位份得以抬升,还是汪氏在旁给老夫人出的点子,打那日起刘姨娘待汪氏也越发亲热起来,平日里两个人闲来无事时还会约着坐一坐。 看起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地变好了,可是刘秉章这件事却像是个雷一样,凭空炸了出来,只怕眼前的这潭平静的水注定不会再风平浪静了。 第178章:逼迫 书玉脑子也回想着这段时间夫人与二少爷之间关系,似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徐珞方才那样一说,她也跟着心安了几分。 “小姐,眼下看来刘夫人与夫人的关系还算是融洽,可若是刘太守自尽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不知道刘夫人又会作何感想。” “她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她哥哥的所作所为有悖国法,况且,她人已经进了镇国公府的门,出嫁随夫,她的所做所想都该是为着镇国公府,而不是为她娘家的哥哥同外人一起搅和她的夫家。” 徐珞的眼眸闪出一道狠厉,仿佛已经看到了刘姨娘会有对镇国公府不利的那天,她绝对不会手软的情形。 书玉也跟着点了点头。 “况且,眼下要紧的不是后院,而是前朝,刘秉章虽被贬斥,但好歹也曾是有品阶的官员,被贬之后自杀,难免不让人怀疑他背后的用意,知情的人说他活该,那不知情的人少不了要替他深思一番,毕竟人死为大,届时恐怕满朝的官员有一半都会向皇上彻查此事。” “那刘秉章搜刮民脂民膏是实打实的罪名啊,总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吧?”书玉气的面红耳赤,两条眉毛险些都倒立起来。 “皇家的事又有哪几件是清清白白,是非分明的呢?还不是全凭着当今圣上的喜怒之色?他若说是对的,那错的便也是对的,他若是不信,那舞阳公主就算把刘秉章的死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没有丝毫的作用。” 提到舞阳公主的时候徐珞不经意地咬了下牙齿,那股恶狠狠的戾气只是一闪而过,便又匆匆掩了下去,若不是书玉跟在她身边多年,早就熟悉了她的言辞语调,这抹狠厉之色怕是就要错过了。 “那老爷该怎么办?皇上当真会信了公主说的那番话吗?” “倒也未必,多年来舞阳公主对徐…父亲的恨意始终都未曾消磨,反倒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清晰起来。” 上了年纪的女人又与丈夫的关系不甚密切,得不到衷心的关怀,那她的精神世界必定是贫瘠的,精神的贫瘠会衍生出无限的负面情绪,尤其是每当暗夜来临时,她面对着空洞的帷帐顶子,身处黑漆漆的四周,她能想到的就是无尽的绝望,和带给她绝望的人。 所以她要报复,而她的报复从来都没有逃过那个曾经左右她的人——当今圣上的眼睛,她大张旗鼓的豢养男宠,她公开高调地对镇国公府示警,这些徐家一直都知道,皇上也一直都知道。 左右徐庆之也不在眼前,公主就算是把镇国公府掀翻了,他徐庆之也是看不见,也不会有多么真切的难受,所以这么多年来公主府与镇国公府双方一直都还算太平,小打小闹的过节,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它过去了。 而如今徐庆之回京,曾经的给她带来奇耻大辱的仇人就在身边,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这叫她怎么还能忍下去与他和平共处? “这恨不止是对父亲,还有对当今圣上的恨意,”徐珞收回了思绪继续说道,“她无从宣泄,而刘秉章的事正好是她举起刀的契机,所以她必定会拿刘秉章的死大做文章,来达到报复皇上、报复父亲的目的!” 徐珞忽的从榻上跳了下来,双眼瞪得如铜陵一般大小,眼底的眸色忽明忽暗地闪烁,书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要抬起头来问小姐怎么了,就见徐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直直似要将她盯出个洞来,只听徐珞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所以刘秉章的死或许根本就不是他想自杀,而是有人逼迫着他去死!” 什么?书玉的脑袋顿时“嗡”地响了一声,旋即那声音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来,好半天脑子里除了空洞就是漫无边际的回声。 良久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姐是说公主将刘秉章逼死,然后以此嫁祸给老爷,说刘秉章是含冤自尽的?” 徐珞也只是这般猜想,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刘秉章的事从头至尾都透露着些许不同寻常。 从当初司棠发现刘秉章在被自己教训一顿后将消息传到公主府时起,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一来是刘秉章与公主府的关系太过密切了些,二来是公主府得了消息后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反而将这件事沉寂了下来,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若是此时回过头去想刘秉章与公主的关系一般,那他为何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了公主府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甚至刘秉章的死讯都有些说不过去。 回头再想想与刘秉章有关联的刘姨娘,确切的说应该是刘夫人,她的反应也太过不寻常,她的哥哥因为二房才被抄了家贬了官职,她竟然丝毫没有显露出半点的恨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平妻的位子,也不知她是太过精明还是太过愚蠢。 徐珞想不通,但此时将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后,她竟莫名觉得这些事情像是在被人操控着走似的,刘秉章的莫名死亡,刘氏的过于平静,公主府的动向,让她都不得不起疑。 “书玉,今日你出府一趟,去找柳掌柜一趟,让他派临渊阁的人盯着公主府的动向,看看近日公主都召了哪些人去她府上!”徐珞忽的面色凝重起来,虽然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但若是静观其变的话,她委实有些不放心。 “记住,千万要谨慎些仔细有没有人跟着你,若是有…”徐珞想到镇国公府外围着的那些人顿了顿,“若是有的话也别刻意甩掉他们。” 书玉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其中的原由她自然明白。 “对了,今日玉莹可在府中?”徐珞忽然问了一句跟方才的言谈搭不上边的话。 书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小姐忘了,昨日是她的休息日,连着跟您请了一天假回家探亲去了。” 第179章:书信 探亲?徐珞想了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她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着申时就能回来,小姐要唤她过来吗?” “不必了,派人盯着她。”言罢徐珞的眼底闪过狠厉之色,想起仲秋夜宴上徐嘉珊那张充满鄙夷的脸。 仲秋夜宴献给老夫人的礼物她唯独告诉了徐嘉萱一人,且又曾烦劳她保密,而徐嘉萱自她这听风轩回去后一直宅在娇兰院中练舞,不曾出过院门一步。 所以徐嘉萱是没有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能够接触到那物件的人,徐珞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玉莹一人。 自从上次教训了玉莹之后,她便性情大变似的乖顺了下来,不在院里随意支唤人干活了,也不在徐珞面前念经了,沉默的像只逆来顺受的羔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起初徐珞还以为她是转了性,知道收敛了,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那日仲秋夜宴上下来,她便思索着徐嘉珊怎么会知道她送的是花,还含蓄地骂她没见过世面,几经排查之后才知道原来是玉莹,有人亲眼瞧见她与徐嘉珊身边的丫头如萍见面。 她既然能出卖自己一次,那就有第二次,眼下是关键时刻,徐珞万不能让她身边的人出了错,给自己埋下一个能随时将她炸的粉身碎骨的雷。 书玉应了声“是”便匆匆忙忙地下去了,跟管家说了声要出去给小姐置办些东西便请了条子出门。 一路上倒也不忙,在尚衣局里看了两件新作的样式,又去了祥福斋包了几块点心,又进了几家常去的衣裳铺子,权作是做出一番比较的姿态,末了才进了柳掌柜的首饰铺子。 好在人不多,掌柜的一个人再柜台上站着,其它的伙计在柜上和后院来来回回跑着忙活,见没有人来打扰,索性书玉就在柜台那处跟掌柜的把话交代了,临走买了支钗子。 片刻也不得耽搁,书玉拿了钗子就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回去的路上不时地假意四处看看,实则是在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她。 走到家都没有发现小姐说的那人,心中的越发起疑,也不知道小姐说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盯上她呢? 书玉思绪尚未理清人就已经到了镇国公府的门口。 进门时正瞧见太子太傅家的嫡公子刘明礼从内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大小姐,书玉从西角门旁的洞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待他们擦身过去之后书玉方才起身进了门。 回到府中正瞧见小姐在书桌前,手里不知端着什么在看,眉头倏尔松开,倏尔紧凑。 “小姐在看什么?” “回来了,”徐珞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句,显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书玉上前凑了过来,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说道:“也不知那刘明礼是怎么回事,近日往咱们镇国公府跑得这样勤快!” 徐珞放下手中的信,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他今日又来了?” “可不,奴婢刚刚进门时正瞧见大小姐陪同着他一起出来,”书玉朝着一旁翻了个嫌恶的眼睛,“刘姨娘没被抬成夫人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刘家与镇国公府的往来有多密切,这刘姨娘成了夫人,他们家竟然隔三差五地遣了嫡少爷过来,这般势利眼的人家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是书香世家!” “好了,你往好听了说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刘夫人今日不同往昔,况且还有个出类拔萃的女儿,你没听到满京都里都在称赞镇国公府家的大小姐吗?”徐珞叹了口气,书玉这丫头怎么就不知把心事往肚子里装呢。 “大小姐有今日的美名,还不是托小姐的福!”书玉口舌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徐珞耳尖,听见她把话头又指向了徐嘉萱,登时觉得她这是在无理取闹,逮着个人就恶言相向,见她这副模样,徐珞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搭了个桥,她的美名远扬全靠她自己的本事,若是给你,纵是让你跳个一年半载你也不一定能有她的八九分!” “书香!”徐珞的话音刚落,顿时从房顶飘下来一抹暗灰色的身影,轻飘飘地跪在她的书案前:“主子!” “去马姨娘那守着,看看她是否又收到了什么信函,若是有,记得像像上一次一样,拓一份留下,带出原件!” “是!”得了吩咐,那名唤作书香的女子顿时闪身在房顶上,屋子里只余下她起身时带起的尘土在斜打的光束下翻飞起舞,屋子里仿佛从来都只有徐珞主仆二人一般。 “小姐为何要去查马姨娘?”书玉的印象中马姨娘是个老实温厚的人,从来不喜言语,也很少与人交往。 是个存在感非常低的人,小姐上一次提起她来还是在刘夫人重病时,现下怎么会提起她来? “你还记得上一次刘明礼过府时带的那封书信吗?”徐珞忽然问道,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书玉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封信还是她从刘明礼的袖中撞出来的,只不过当时并不知去向,她也没有听小姐再度提及过。 “难道小姐找到了?”书玉的一双眼里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疑问。 “你看,”说着徐珞将手中的那封书信递到了书玉的面前。 书玉将书信拿在手里,从抬头起她的眼睛便满是震惊,随着目光下移,她心中越发的震撼,一双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书信是…写给马姨娘的?” 怎么可能会是马姨娘呢? “你再看看这些。”徐珞又将案几上的一沓子书信递到了书玉的手上,书玉颤颤巍巍地结果来一一翻看,每看一封心中就如同巨鼓鸣击,先是鼓点紧凑,再接着是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看到最后时她竟已渐渐恢复平静,像是认清了事实一般。 “小姐,这些…”书玉摊开手中的书信,冲着徐珞的方向问道。 “没错,都是写给马姨娘的!”徐珞坚定的声音传入书玉耳朵里。 “可公主…” 第180章:精妙 “谁会想到温软到看起来有些懦弱的马姨娘会做出那等事情来!”徐珞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姐,大爷跟她可是毫无瓜葛啊!”书玉呆呆地说道,她穷尽自己脑子里所有的想象力,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徐家大爷她未曾见过,但马姨娘她却是知道的!此时书玉的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往日见到马姨娘那一张平静祥和的面庞,还有说话时轻柔软糯的声音。 “她是没有,但公主却是有的!” 自打从襄平城回来,她便一直着人暗中打听公主府的消息,包括徐庆忠与公主府的瓜葛。 没想到前段时日有人来报,说镇国公徐庆忠曾在朝堂上驳过几位大臣的举荐,因那位官员私下声名不是太好,且曾在任上玩忽职守被徐庆忠所查。 徐庆忠在朝堂之上言明:无功无德却要晋升郎将,而那些本领高强、兢兢业业的人却郁郁不得志,陛下若是允了,将来如何令臣民服众! 那些大臣执意为那名官员,而徐庆忠却如此不留情面,皇上两方都不好驳回,只能名人去查办此事,回禀的人查明确有此事,那些进言的大臣这才就此作罢。 殊不知,他们所举荐的人正是御林军左郎将吴相豪! 而吴相豪这人正是是公主豢养的男宠! 他本不过是一届商户子民,虽享有万贯家财和荣华富贵,却不受父兄的重视,又因是庶子,早晚有一天要被划到府外的,到那时想要这份不受重视的宠爱都难了。 为此,他便想自寻出路,结交京城小家门户的权贵,跳出了钱眼儿里,算是初步混迹在了官宦圈子,后来又凭着一口三寸不烂之舌和风流俊逸的皮相一点点搭上了公主府的这条线。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好歹是在谋了个官职出来,只要抱紧了公主这条大腿,他还愁没有来日晋升的机会吗? 吴相豪倒也是个耐得住性子的,竟也从底下一点点熬了上去,不过后来听说御林军的左郎将升迁,空出了一个职位来,他就有些急了,好歹也是个六品的官衔。 武将的官职三年才难得调一次,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想要坐上郎将的位子不知要等什么时候。 于是就把眼睛放到了公主的身上,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了许久公主才答应帮他。 武将晋升的规矩公主也不是不懂,但奈何吴相豪求得紧,她想着左右不过是多费些心就能办成了的,没想到却被镇国公当庭给驳了回来! 当日还未下朝,公主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一听又是徐家的人!顿时气得目眦尽裂,想起徐庆之带给她的侮辱,脸上竟半分的从容和优雅都没有,全然化作了怒气。 听说那日公主府杖毙了四五个奴才,那一日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掉根针的声音都不敢弄出来,生怕传到公主耳朵里丧了命! 连对日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毫不手软,更遑论是积怨已深视若仇敌的徐家人。 “可马姨娘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自然是为着她的娘家,”徐珞脑中回想着临渊阁报回来的消息,“她家本是陕宁县的一小门户人家,马姨娘的父亲是穷秀才出身,她外祖父觉得马维辞是个读书的料,便将女儿嫁给了他,谁知他屡试不第,苦熬五载终于学有所成及第归来。” “做了一个七品县令,本以为梦寐以求地求了官职,就能大展宏图,将自己的理想抱负付诸实践,”说到这徐珞冷嘲一声,唇畔扯出一道微笑:“书玉你知道空有理想的读书人下场是什么吗?” 书玉摇摇头,她没有做过官,也没有什么遥不可及的理想,所做所想都是希望能攒下她那装月俸的钱匣,再找个好人家,若是这个都不能实现,那她就在小姐身边伺候一辈子,所以小姐说的那些她不懂,也从没想过。 “要么与世俗同流合污,要么留的一身清白。”徐珞徒然叹息一声。 “那马维辞呢?”书玉歪着头问道。 “他选择了往高处爬,间接攀上了公主府的这根高枝儿,如今在朝中也算的上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书玉有些不解,“既然马维辞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官了,那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妾?好歹也是他嫡亲的闺女啊!” “马姨娘入三叔府中算起来有七八年了,彼时马维辞尚不如今日这般风光,况且若是论起来,马姨娘也并非他的嫡女,一个庶女若是能给他铺了路,做妾对他来说也未尝不可。”徐珞笑了笑,眉眼澄澈,心思却仍是那般深沉。 不算是嫡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是“不算是”?小姐这话说的有些怪异。 况且那马维辞不是穷秀才吗?便是得了官职想来也没有多少开支能让他养几房小妾。 “马姨娘不是陕宁县的那个正室所出吗?”书玉不解地问道,两道弯弯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倒八字。 “是她,但她却不是正室,马维辞官至京城后便想办法寻求靠山,受前人的荫护他搭上了公主的这条线,一来二往给公主送了不好的好处,公主见他诚心,便指给了他一个女子,马维辞为了感念公主的抬举,竟把原配降成了企鹅氏,八抬大轿迎那女子入府,而那女子又是当今御史大人的庶女。” 书生,在书玉印象中一直都是彬彬儒雅的形象,为了能在官场中有个依傍,休弃糟糠之妻,这种事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也不敢相信马维辞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在这份不敢置信之后,书玉脑中冒出一个疑问的念头:“怎么是御史大人的庶女?” 公主既是显示自己有心招他入幕僚,所赠的人必定得是自己深信不疑的人才是,怎会从府外找一个拿捏不住的女人送去? 徐珞闻言忽的笑了出来,流光潋艳的眸子闪过一抹钦佩:“不得不说这公主的做法实在是精妙!” “小姐这话是怎么说?” 她这一笑,倒让书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看来分明是毫不睿智的举措,小姐为何却不吝夸赞? 第181章:乳名 “明面上看起来公主与那些女子并无关联,她们也不会直接受命于公主,但实际上,她们的命运恰恰是受公主的摆布,公主说要她们往东去,她们就绝不会往西,就算公主想让她们嫁给一个平头百姓,怕是她们的父亲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字来!” 舞阳公主聪明的很,她深知自己没有那么多可用的棋子,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调教出可供她随意驱遣的人,所以她便把目光落在了那群幕僚的身上。 确实,互为姻亲是他们最为牢固的纽带,公主只要掌握住他们之间关键的一环,那边等同于撑起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们与公主就像是一株秧苗与地表下结出来的果子一样密不可分。 书玉恍然,心中也不由暗暗感慨,同为女子那舞阳公主的权谋却是她二十个加起来也不够的! “且看明日是否会有消息传回吧。”徐珞望着窗外枯叶将尽的树枝,目光涣散游离,从这些书信来看,她虽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却不代表着全然知道对方的消息,也不知舞阳公主下一步会怎么做。 徐珞用手摩挲着八仙桌的桌角,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看起来缓慢极了,有时又像是静止在那。 可第二天过去了,徐珞仍是没有等到什么消息,倒是书香那边得了机会探进了马姨娘的卧房,将刘明礼带来的那封书信拓了一份并带回了原件。 上面只有一行字“照计划进行”! 计划? 如何计划却没有在信上言明,难道是先前他们便商讨过什么计划不成? 到底会是什么呢? 徐珞第一次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当时一时大意才疏忽了马姨娘这个关键的人物,导致现在自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目光落在听风轩的围墙上,徐珞不禁又暗暗骂了一声:该死! 若不是外面守着的哪些人,她也不至于在府中无可用之人,眼下她最得力的人唯有书香这么一个,换做往日探取消息对她来说简直犹如探囊取物,可都是因为外面守着的那些人,她不得不谨慎起来。 不到关键时刻,她不想浪费一兵一卒。 柳掌柜那头只说了些公主府来往的只有三三两两的朝臣权贵,但听来听去似乎都没有哪些事须得刻意留意的。 徐珞手里仍旧拿着那封信,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与不安之中。 正是踌躇间,就听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徐珞有些不悦,回头看了书玉一眼,书玉会意便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急急忙忙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出了门一看是兰芳院的丫头,书玉这才强忍着把刚要呵斥的话压了回去,稳了稳神色说道:“夫人那边有什么事?” 这丫头是常来听风轩的,书玉也认识,所以见是她也就直接问了。 “书玉妹妹,二小姐可在?”绿竹面露难色问道。 “正在屋中歇着,”书玉见她不答反问,想来必是有什么话须得亲自跟小姐说,“你随我来吧。” 说罢,书玉抹身打了帘子引着绿竹走进去。 绿竹进门就瞧见徐珞背转着身,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处,连屋里进来人都恍若未察,也不只是在想些什么。 将目光在那娇小的身躯上打量了一眼,绿竹兀自在心中笑自己臆想太多,小姐才不过半大的孩子,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里来的什么心事? 想到这绿竹将目光收回来,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行礼道:“见过二小姐。” 入目是满地的琼花玉树百枝毯,枝枝骨干分明,琼花朵朵艳丽,衬得面前那抹月华裙裾越发清丽,绿竹不知不觉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膝盖有些酸了,才察觉自己仍是半屈膝行礼。 她微微抬头向前看了一眼,却见那身影仍是丝毫未动。 “小姐,夫人院里的绿竹过来了。”书玉在旁悄声提醒道,从方才起小姐一直都在神游。 徐珞这才回过身来,向上扬了扬手示意她起来。 绿竹乍一见她那冷若冰霜的神色时,脸上的血色霎时退了几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等到她终于有所缓和的时候,绿竹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小姐,近来夫人偶感风寒,身上总觉得不爽利,但怕您担心,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同您说,今日午睡过后,我见夫人迟迟没有唤我们进去侍候,便进门去瞧了瞧,这才发现夫人已经烧热。” 徐珞一听,两道蛾眉顿时蹙到了一头,“请大夫了没有?”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甫一发现就命人去请了,”绿竹说完这话,就见二小姐方才紧绷着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夫人烧糊涂了,一直在念着二小姐的乳名,奴婢这才连忙过来请二小姐去一趟。” 说完绿竹的头又低了下来,说到底这是她的自作主张,也不知是否会惹得这位小主子不悦。 徐珞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绿竹低下头的时候,她的眸光里闪过一道晦明晦暗的思绪,实现定定地落在地上跪着的那人身上,一瞬不瞬,只是在那人抬头之际,她又快速将目光收了回来,就连身边的书玉也不曾看清。 绿竹抬头就对上了二小姐那双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她心中如擂鼓一般“噗通、噗通”作响,终于等到对方点了点头,她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徐珞提起步子率先朝着门外走去,书玉连忙上前将帘子打了起来,徐珞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却又停下来半转着头问道:“绿竹可知我的乳名是何?” 绿竹闻言,身上明显的僵住了,旋即连上挤出一个笑容来恭声说道:“小姐的乳名岂是我一个下人叫的。” 徐珞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似的,脸上挽起一抹纯净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无害。 绿竹心里却被她这一抹笑引得有些慌乱,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被帘子隔开。 帘子拍在门板上,她才恍然惊觉,连忙提了步子追上去。 第182章:伤寒 兰芳院内,汪氏此时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午后她画了一会儿绣帕上的新花样,便觉得身子有些乏累,因连日来都提不起精神来,汪氏也没在意,照常吃着大夫开的药。 谁知睡着睡着竟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周身紧张地绷了起来,她只觉得周围都是水,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也不能。 在沉溺中汪氏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眼皮子轻了许多,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到近身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乖巧的探身在自己面前,汪氏用力睁开了眼睛,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看着她笑道:“珞儿,你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人儿脸上顿时滑下两行泪来,“好端端的哭什么呢?”汪氏想抬手去替她擦拭,却发现手臂也是格外的沉。 “母亲,”徐珞的话音里带着哭腔,“您可把珞儿吓死了,都昏睡了整整半日了。” “是啊,夫人,您睡着的这段时间二小姐一直陪在这里,连晚饭也不曾用。”徐珞身边的绿竹见汪氏醒了,便上前说道。 汪氏闻言,这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掌上了灯,透过众人肩膀之间的缝隙看过去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是一片昏暗。 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汪氏回过头来看着床前的那些人,居然连老夫人房里的玉春也来了,汪氏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你们都来了?”话说着忙不迭就要起身。 徐珞见状,忙不迭上前制止了她的动作,柔声说道:“母亲还是好生歇着吧,大夫说你受了风寒,须得静养几日才好。” 汪氏病得人事不省,兰芳院的丫头当时就去报了老夫人那处,老夫人听说汪氏身子不爽利,就请了正在给自己看病的刘大夫过来一趟。 老夫人身边的玉屏须得在一旁伺候着,所以就遣了同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玉春过来。 汪氏没醒,玉春也没法回去复命,就在这同大伙一齐等着,此时见汪氏转型,便上前说道:“老夫人挂念夫人,特地让奴婢过来瞧瞧,现下知道夫人没事,老夫人也就放心了。” “瞧我这身子,不过是小病一场,竟也把母亲惊动了,当真是我的不是。”汪氏想起老夫人近来身子一直都不大好,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而自己好好一个人病了却惹得满府皆知,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二夫人快别说这些话,把身子养好了才是要紧的,您瞧二小姐都快哭成泪人儿了。”玉春嘴角露出一个恰当的笑,宽慰汪氏,将由头引向了徐珞那一头。 徐珞脸上仍是苦着一张脸看向汪氏,既没有对玉春的做出肯定,也没有做出否定,这叫玉春脸上的笑意略微僵了僵。 原本玉春是想着把话交给徐珞来说,不想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出来,倒显得她说的话有些多余。 “既然二夫人已经醒了,我便先回去向老夫人回话去,免得老夫人一直揪着心。”说着玉香就做了个要走的姿势。 老夫人会不会为她揪心,汪氏心中了然,也明白玉春这话是说给她听,汪氏面上还是带了几分喜悦之色:“多谢玉春姑娘跑这一趟,烦劳你替我谢过老夫人。” “二夫人抬举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应该的。”说完玉香对着床上的汪氏福了一福转身就出去了。 “母亲也真是,病了也不说一声,早些请大夫过来看看,今日听说您昏睡不醒,可是把我和三哥急坏了。”徐珞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 “是是是,都是母亲不好,害我的珞儿和衍儿跟着担心了。” “母亲要快些好起来才是,我和哥哥还须得日日来烦劳母亲,一刻也少不得。”徐珞故意歪在她身旁,轻依着汪氏的肩膀,笑嘻嘻地像个天真的孩子。 但私心里她是有些担心镇国公府的,马姨娘那行动尚未可知,徐庆之在朝上也前凶未卜,虽然他们心中知道自己要比刘秉章干净,但他背后之人是公主,公主若是拿他的事做些文章,谁黑谁白就难说了。 见汪氏除了略显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别的倒也没什么异常,徐珞渐渐放下心来,又坐在这里陪着汪氏说了会儿话,才回了听风轩。 “小姐,二夫人这病病得有些古怪,前半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午后就病得这么沉重了?”说道最后两个字时书玉微微顿了顿。 徐珞凝着眉没有说什么,在兰芳院僵坐的小半天也着实有些乏累,此时书玉提起这话来,不自觉的心上又重了重。 见小姐脸色不对,书玉忙将自己的嘴捂上,乖乖跟在她身后走着。 是夜,兰芳院外一片茂盛的细竹丛下遮掩下,有一抹身影忽明忽暗,似在窥探着这一处,又像是在随意地在那一站。 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跟着,被那成林的竹子映得她身形越发单薄,一阵凉风袭来,那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但那张清秀的脸庞似乎比这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刘夫人定定的站在竹丛旁,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烛火上,那里前前后后出来了几波人,言辞之间皆带着喜色,眉眼尽是舒展,不像她的眉梢似乎快要拧到了一起。 那边看起来格外热闹,而她这里却分外寂寥,漆黑而阴凉,借着月色,她看了看臂间系着的白帐,心中的抑郁又添了几分猖狂,撕咬着她的肝肠。 他们一家其乐融融,而自己却只能守着这个空有的平妻之位度尽余生,没有丈夫,就连哥哥也不在了,如今她连个可以依傍的也都没有了。 不多时,刘夫人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影,一袭淡淡的月华裙在皎洁之下显得越发可人。 刘夫人却不觉得美,她仿佛在盯着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银牙紧咬目眦尽裂,都是她! 都是她当日鞭杖了哥哥,令他蒙羞!都是她当时不依不饶推翻了哥哥原由的一切,都是她,哥哥才会在权财两空之后生无可恋,丢了性命! 都是她!还有教导不善的汪氏与徐庆之!都是他们一家!为什么他们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