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夫之耻 沉闷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似乎要撕破黑沉的夜空,雨却一直未曾像人们预料的那样落下,乌云低得就要压上屋檐。 偌大的相府,早就陷入一片沉寂,乌压压一片,没有丝毫人气。 “放开我!”暗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叫,恰好被天际的闷雷声遮掩住,转瞬又沉寂下来。 “裴余殃,别给脸你不要脸!”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园僻静的一角传出,“你就是相府的二小姐也没用!” 只见晃动的竹影之间,两个人正挟制住一个不断挣扎的女子,拖着她往前走,恐吓她的老婆子忽然间松开捂住裴余殃口鼻的手。 “你敢……”才来得及说出两个字,裴余殃便被一块湿透了的布捂住口鼻,顿觉有些不对,慌忙屏住呼吸已是不及,双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一辆马车静悄悄停在相府后门,座驾上的车夫有些不安,不时地张望着半掩着的后门,在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被拖出门外时,终于露出一抹放心的笑。 老婆子紧跟着从门后钻了出来,苍老的脸上满是褶子,朝车夫吩咐道,“路上莫逗留,快快将人送去。” 恰好一个惊雷忽然炸响,盖过了老婆子的声音,惊得所有在场的人都抖了抖。 车夫紧闭着嘴,默默看着他们将那个不能动弹的身影拖上马车,爬上车辕,掀开帘子瞅了眼躺在车厢里的人,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而放下帘子,扬起手里的马鞭,轻斥了一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往另一头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驶去。 隆隆的车轮驶过无人的街道,金色的闪电不断纠缠着扯破黑暗,刚驶离相府不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活见鬼……”车夫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急忙回过头拖出车厢里的蓑衣和斗笠,“刚刚不下雨,现在倒下起雨来了。” 眼睛却不由又往躺着的裴余殃身上瞄了一眼。该是她倒霉,投错了胎到赵姨娘肚子里,是个庶出的女儿,又碰上这档子事。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闪,他便又放下帘子,穿好蓑衣斗笠,加快速度朝城西赶去。 等快马加鞭赶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处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家丁在拐角处便拦住了他,“来者可是相府家的?” “是。”车夫大声回道,咸涩的雨打在他面颊上,流进了嘴里。 “速度倒挺快。”那人冷笑了一声,“行了,你将人带到后门来,赶紧回去。” 车夫跟着那人朝前走了一段,来到王府西边的围墙处,还没等他将裴余殃从车厢里拖出来,早有两个人自己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条湿透了的锦被,利落地爬上马车,将裴余殃包进湿漉漉的锦被。 这样可不是会受凉。车夫脑子里忽然出现这样一个念头,随即自己又自嘲地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管她会不会受凉。 跳上马车,那二人扛着那条锦被,身形正好迅速地消失在小门处。 撑着油纸伞那人还站在马车旁,望着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干得利落,路上没人看见吧?” “大半夜的,又下着这么大的雨,谁会出来?”车夫脸上堆满了笑,伸手要去接那荷包,赚得这一笔,可保得他一家老小好几年衣食无忧呢! “那便好。”那人仍旧是笑着的,朝他走近了几步,似乎是要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他,下着大雨,有些东西便看不清楚。 下一秒,撑着伞那人已爬上马车,将已不能再动弹的车夫迅速拖进车厢里,自己戴上蓑衣斗笠,驾着马车转身就出了西城门。 第2章 夺夫之耻(2) 惊雷一声大似一声,扛着锦被的二人听见小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知道此事已万无一失,随即加快了速度从小路转向后厅。 所有人都在前堂和厨房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小路上的这一幕,等到成功穿过第三进门,主屋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人声,与前面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带来了?”一个身着粉红的大丫鬟打扮的人,正焦急地在门廊处打转,一见他们偷溜进来,慌忙低声问道。 “带来了,琵琶姐姐,你瞧瞧对不对。”二人几步蹿上台阶,直接将锦被放到地上,其中一人掀开锦被一角,将被中裹着的人露给琵琶看。 在灯火映照之下,裴余殃的样貌清清楚楚,她仅着一身白色中衣,一张俏脸冻得煞白,头发被雨水沾得湿了大半,如此狼狈,却仍掩不住她的天姿国色。 “哼!”琵琶只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不是这小贱蹄子还能是谁?把她关到后头东厢里去,你们仔细看着,绑在里面千万不能让她出来!若是出了差池,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别说你们,你们全家上上下下没一个能活下来!” “是!”二人被琵琶的话唬得变了脸色,忙不迭连连应是,又扛着锦被绕到后头东厢里去。 东厢就靠着主屋的后窗,摆满了相府送来的陪嫁,主屋后窗一开,便能将里面瞅得清清楚楚,二人一开东厢门,便将东厢里的窗开了条缝,好让主屋里的人能瞧见。 琵琶吩咐完,便转身进了屋里,将烛火星子挑亮了一些,走到披着红盖头的女子身前,轻声道,“小姐,人带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看什么看?”红盖头底下传来一声尖酸刻薄的嘲笑,“我多瞧她裴余殃一眼都觉得晦气,今日是我大婚之喜,哪会为了她这个小贱人掀盖头触了霉头!你去盯着,别出了什么差池。” “好。”琵琶应和着她笑了两声,快步走到后窗前,透过窗缝望着东厢里的一切,只见那两个家丁已经将裴余殃反绑在了柱子上,顺便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裴余殃仍旧昏迷不醒,任由他们摆布。 其中一个想了想,转身跑了出去,接了一瓢雨水又转身跑了进去,带上东厢的门反锁住,一个回头便将瓢里的水兜头朝裴余殃脸上尽数泼去。 裴余殃鼻子里呛进了水,嘴又不能呼吸,猛然间醒了过来,憋得俏脸通红,这才发觉自己竟被绑了起来,而身旁又是满满的红色嫁妆,顿时反应过来,努力想挣脱束缚。 “这样就行了……”琵琶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最后瞟了眼裴余殃徒劳无功的挣扎,伸手将窗关了个严实,走回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身旁,“小姐,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叫人都回来罢,别让院里的人起疑心。”院里的丫鬟婆子被她刚刚一个借口支了出去,时间久了容易让人怀疑,“就说我那只碧玉翡翠环找到了。” 已是深夜,想必她的夫君,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五王爷宁虞姚,过一会儿就会来了。 袖口微动,一只翡翠碧玉环滑落在手心,她嘴角微扬,自己轻抬皓腕,将它别在了右耳,这是在宫中选妃那日,宁虞姚的母妃选中自己之时,亲自放在她手里的信物,自然丢不得。 刚放下双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只听得琵琶支支吾吾道,“王……王爷,您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奴婢要是不认得您,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不小心闯进来了呢!” 第3章 洞房花烛夜 “无妨。”门口随即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三分醉意,“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幸亏提前一刻准备好了!她心口咚咚地跳了起来,指尖不由得抓紧了膝盖,又是欣喜,又是慌张。 只听得琵琶轻轻应了一声,房门便被带上。 她瞪大了眼盯着脚尖,呼吸不由加快了一些,默默听着房内的动静,宁虞姚却似没有动,房内只听得见六根红烛烧得哔啵作响。 好半晌,才听到一阵脚步声和衣料摩挲声。他是真的喝醉了,连脚步都不稳。 他没有直接走到她跟前,而是绕到一旁,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王爷……”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轻声唤道,“你要找什么东西,妾身替你找,可好?” 宁虞姚闻言,却呵呵笑了两声,“你声音比之前温柔了许多呢!无妨,我就把东西藏在这后头呢,马上就找到了。” 她从未见过宁虞姚,他怎会听到过自己的声音?那日他母妃那么坚定地选中自己,果然是有原因的! 宁虞姚认识她的二姐裴余殃,所以才会托他母妃点中写着裴余殃名字的牌子! 掩在红盖头里的脸,不由阴沉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强迫自己要镇定,不要惊慌。裴余殃在东厢,这里的动静,她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宁虞姚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歪歪斜斜走到她身前,既而尽量放轻了动作坐到她身旁,“你看,你上次跟我说,千金不敌后崖上的一株野花,我就给你去摘了,我昨日才赶回来,你应当不会生气吧?” 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惊着了她似的。 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露破绽,柔声细语回道,“自然不会生气,王爷男子汉大丈夫,自当以国事为重。” 选妃到最后一个环节,只剩下十几人,皇上的妃子都是钦点的,剩下的由皇子亲自在场看中点回府,只有她裴采薇是由五王爷的母妃点中,因为当时王爷正在边关平定部族叛乱。 “那就好,我就怕你恼我选妃当日不在场。”他懊恼地回道,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她放在膝上的冰凉的双手,“我帮你别上可好,余殃?” 听着对面那间红彤彤的屋里传来的那声余殃,裴余殃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头疼得似乎要炸裂开来,应该是迷药下得过多所致。 里面那个男人分明是认识她的!这个原本就认识她的人应当是她的夫君!她一张脸憋得通红,屈辱的泪在眼中不住打着转,努力抑制住脑中的晕眩,回想着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怎么,不服气么?”旁边看着她的一个小厮冷笑了起来,“不服气你也只能看着咱三小姐当王妃!你这贱命哪配得上五王爷!” 她扭过头,狠狠瞪着嘲笑她的家仆,嘴被堵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采薇要不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害她,顶替了她的名字进宫参选,现在坐在里面和五王爷喝交杯酒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裴采薇! “瞪什么瞪!”那小厮被他瞪得恼了,想要给她一巴掌,却生生停在半空中,朝她翻了个白眼,又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努力咬着下唇,抑制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晕眩感和疲惫感,双拳紧捏,连指甲陷进了肉里都浑然不觉,木然地继续听着对面屋里传来的动静。 第4章 洞房花烛夜(2) “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宁虞姚摸上裴采薇的手,诧异地问道。 “刚刚我嫌屋里太闷,喘不过气来,就让琵琶开窗吹了一会儿,现在又觉得有些冷了。”她反应极其迅速,柔声回道。 虽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是难保宁虞姚不会回禀皇上他们的欺君之罪。很显然,裴余殃那个贱人之前和宁虞姚早就见过面,酒醒过后肯定会认出自己不是裴余殃。 她被花轿接出相府之前,裴杨氏在她耳边轻声道,“要尽快怀上宁虞姚的种。” 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她心里一阵发凉,手心自然更加冰冷。 “原来是这样。”宁虞姚又笑了起来,刚想伸手挑开她的盖头,忽然又顿住了,自言自语道,“你看我这记性,得用秤杆挑开……” 他每做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她都提心吊胆,手心里的冷汗早就濡湿了膝上的衣裙,脊背绷得紧紧的,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她眼睁睁看着秤杆的一端挑上盖头,慢慢将盖头往上拉去,不敢与他对视,却又好奇传说中的五王爷到底是长什么样,视线不由一点点往上挪去。 一股淡淡的酒气迎面扑来,他的唇,虽然削薄,唇形却又好看得紧,他的鼻,英挺且直,看着有些像当今圣上的鼻子,鼻翼微微翕动,最后是他的眼。 她小心翼翼对上他的眼睛,紧张得连手脚都有些发麻,就怕自己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就会被扫地出门,却意外地发觉他温柔的星眸里,只有一汪春水。 “余殃,你今晚真好看……”宁虞姚是真的醉了,如玉的面颊上带着一抹绯红,满心欢喜地盯着她看,“比你穿男装好看多了!” 穿男装……裴余殃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嘴中呜呜有声,努力朝窗户凑近了一些,想要透过窗缝看进对面那间新房,看看里面那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 可是那扇窗早就关上了,她再怎么徒劳,看到的也只是两个人模糊的剪影。 “王爷……”她听得裴采薇腻声唤道,又见屋内一时昏暗了许多,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不及她的心来得冰凉。 她拳心捏得更紧,颓然低下头,侧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猛然间竟觉得手上的绳子似乎松动了一些,难道是帮她绑上的人大意了没绑好? 心中顿时一阵狂喜,现在他们二人还未洞房,如果她现在冲出去,肯定来得及!她不动声色转眸看了那二人一眼,一人正百无聊赖检看着身边的彩礼,一人似乎要睡着了。 “王爷,喝了这杯交杯酒,你我二人以后便是夫妻。”裴采薇巧笑嫣然,吹灭几盏红烛,又走到宁虞姚身旁坐下。 外面的骤雨打在窗上,声音愈发的响,猛地又是一声惊雷,伴随着惊雷的,还有一声短促的呼叫,转瞬淹没在惊雷声中。 “外面怎么了?”宁虞姚刚想倒酒,似乎听到了些什么,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将目光投向窗户,“方才是不是有人在叫?” “哪有什么人叫,只有雷声啊!”她迅速敛了心神,假装不知情,瞪大了无辜地双眼看着宁虞姚,“王爷听错了吧。” “不对,我分明听见是有人叫了。”他迟疑了一瞬,坚定地回道,将酒壶仍旧塞回到她手中,按着眉心站了起来。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宁虞姚扶着床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后窗走去。 看来还是爹爹今晚给他灌的酒不够啊!还是说最后一杯的药量下少了?她下意识随他站起身,紧盯着他宽厚的背,大脑一片空白。 第5章 洞房花烛夜(3) “小贱蹄子,喊你把摆在东厢门口的东西收拾一下,你不听!现在可好?上好的织锦全给淋湿了!”琵琶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 宁虞姚愣了下,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说是谁呢……” 听到琵琶声音的同时,裴采薇才猛然清醒过来,勉强扯起一抹笑,快步走到他身旁,将一双芊芊玉手从袖管中露出来,一只挽住他的臂弯,一只轻柔地探向他的额头。 “王爷,您今儿晚上怕是喝多了,额头都有些发烫呢,不如早些歇下罢!” 话音未落,一只滚烫的手便盖住她探向他额头的手,烫得她不禁微微一抖,知道是时机来了,娇羞地缓缓扬起脸,顺势依偎进他怀中。 “余殃。”他喉头有些干涩,叫的名字也是她最痛恨的两个字,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魅惑,带着酒气喷向她的耳畔。 身子一阵绵软,她不知是被这带着药性的酒气熏的,还是在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陷了进去。 或许,没有被皇上看中,是她这辈子的福气。她唇畔咧起一抹笑意,迎向他慢慢凑近自己的唇,四瓣唇瓣碰到一起的瞬间,她嘴角的笑意更是冷绝,不管不顾一把勾住他,生涩地回应他热烈的吻。 不管自己是谁,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裴余殃的,而她如今,就是裴余殃。 似乎是药性开始发挥,宁虞姚得到她的回应,鼻息更加炙热,吮住她的唇瓣,一点一点噬咬着,舔吻着,辗转深入。 她从不曾知道这是什么滋味,方才还冰冷的躯体不知不觉间竟已和他一般火热,口中禁不住发出阵阵轻吟,妙曼而又婉转,一只手已自觉地抚上他的腰,慢慢摸索着他腰带的位置。 还未解开,他忽然狠狠咬了她一口,同时腾出一只手扯住她的手,盯了她半晌。 “怎么了?”她迷蒙的双眼微眯,媚眼如丝,娇嗔道,心却在胸腔里砰咚砰咚跳了起来,强忍住颤抖的冲动,他不会是在这时候清醒了吧…… 他却也眯着眼笑了起来,一把抱起她,惊得她忍不住娇呼起来,下一刻已安安稳稳躺在红得耀眼的床铺上。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这般耐不住性子!”他一把扯下火红的床幔,沉声笑道,一个翻身覆在她的娇躯之上,却一点都未曾压到她,“我还想着怕弄疼你。” 她却一把勾住她的脖颈,声音里带着让人抗拒不了的媚意,“王爷,妾身今晚……” 话音还未落,他已低下头含住她小巧的耳珠,舌尖若有似无打着转,勾得她娇喘不止,再也说不出话。 不知不觉间,他火热的手已顺着她削薄的肩探了进去,在最高耸的地方停了下来,指尖围绕着她的坚挺轻轻打着转。 一路轻抚,激得她娇躯颤抖不已,他的唇随即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留下一路细密的吻痕,在她大开的领口前停下,用唇代替了他的手。 她忍不住向上挺了挺自己的身躯,放在身躯两侧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承受着他给她带来的欢愉。 “准备好了么?”他微喘着,双眼带着些许红,抬起头盯着她,哑声问道。 她抿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闭紧了双眼。虽然她是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给外面的人听,第一次却真的有些紧张。 全身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她微微睁开眼,却见身上的衣衫已被褪尽,初长成的雪白的胴体裸露在空气之中,宁虞姚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娇躯。 她耳根一阵发热,声音甜得发腻,“王爷……” 他眼波一阵闪烁,缓缓褪去自己身上的喜袍,顺手将身侧的被褥展开,又覆身压了上来,她眼前一片昏暗,心满意足轻叹了一声。 琵琶在外间听得真切,打着伞站在东厢门口,斜瞄向在泥泞中重新被捆作一团的女子,不屑地轻哼了声,尽量压低声音咒骂道,“这下死心没有?还想逃,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倒在泥泞中的女子瞪大了眼,死死咬着嘴里的破布,努力想要忽略耳际传来的裴采薇的****声,怎奈房中声响越来越大,直到裴采薇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她才绝望地闭上眼,一滴泪混着打在脸上的暴雨,与身下的泥泞搅作一团。 晚了,什么都没了……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结束了。 第6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余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忍着喉头的酸痒,偶尔轻咳一声,生怕惊扰了隔壁主屋的赵姨娘。 窗外天色微明,她迟缓地抬起双手,盯着手上两条淡了颜色的勒痕,它们无时不刻不在提醒自己,前些天晚上受到的屈辱。 新娘子本该是自己,大婚当夜却被踩在泥地里羞辱,听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人和亲妹妹同房,这是不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只因她是庶出,只因为她的好妹妹裴采薇想要她的这个位置。 睡在小床上的小喜子忽然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透过厚重的床幔,听着她穿衣裳的声音,也不说话。 她现在怎么样,小喜子当然不会关心,她只会关心待会儿要怎么偷懒,怎么想着法子让赵姨娘自己去干活。 待到小喜子穿好衣裳走出门去,她才放下双手,将手缩回到被褥之中,晚秋的天气着实是有些凉了,不能再让自己冻着,风寒好不容易才好了一些。 蜷起身子缩成一团,透过床幔之间的那条小缝朝外头望去,却见外头的门半开着,小喜子出门的时候也没将门关关严实,这样外头的动静便能瞧得一清二楚。 “怎么这会子让我去呢!”她看见小喜子站在院门前,正对着外面不知谁在说话,语气里满是抱怨,又忽然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贼兮兮跨出院门去。 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门看,却听不清小喜子在说什么了,心里头不禁冷笑了一声,还真当这院里面的人都是瞎的,不知道她跟大房之间的那档子事。 待到风寒好透了,她要拿来第一个开刀的自然是小喜子! 想她平日里待小喜子也不薄,她说什么做什么自己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去管,她以为这样便能让她不那么向着大房,可终究是她想错了,将人想得太好。 裴采薇大婚那晚上,小喜子明明就在房中,却只顾着装睡,任由旁人将她拖出屋去,赵姨娘又跟着大家伙一起去了王府吃喜酒,她当然神不知鬼不觉就被拖了出去。 哪怕小喜子之后跑出去告诉旁人,二小姐被绑走了,自己也不会遭受那般耻辱。 那夜被带回来之后,裴杨氏的话和她说话时趾高气昂的样子,怕是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了。 她紧紧攥着被角,恨意无时不刻不在心里翻腾。 就是在晚上做梦的时候,也能记得裴杨氏将一身泥泞的她甩到车厢里,她说,“你这卑贱的身子,不配攀上王府这门亲事,你就老老实实跟着你那懦弱的娘,在府里窝着,腐烂发臭。” “你就不怕……”她大声嘶吼着,只想撕破眼前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一个巴掌立时甩了过来,将她甩倒在车厢角落里,“我怕什么?你最好还是像以前那般老老实实的,若是敢在你爹面前说一个字,你倒看看你娘会有什么下场。” 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闭了一下眼,紧咬着牙随即用被角擦干,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夜里的事情。 睁开眼又看见小喜子跑了进来,朝着东厢喊了一声,“何嬷嬷,我去大夫人那里一趟,她叫我去拾掇三小姐的屋子呢,明天三小姐也该回门了!” “去吧。”何嬷嬷半晌才懒懒地应了一声,似乎是还在床上睡着。 小喜子随即便喜滋滋转身跑了,也不进房去跟赵姨娘打声招呼,分明是没有将赵姨娘放在眼里。 第7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2) 她又在床上躺了片刻,面无表情自己轻手轻脚爬下床去,取了件深蓝色的麻布小褂披在身上,又套了件白色的裙,在铜镜前站了片刻,她大病初愈,脸色不怎么好看,这身下人的打扮更加衬得她楚楚可怜。 她爹裴昭和最近对她好得很,应当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总是下朝之后来看看她,问她是否还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又说等她身子好透了,她想如何便如何。 怎么能不对她好?她被裴采薇害得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裴昭和却不怎么来看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到各处去为裴采薇打点,好叫那冒牌货不被人发觉。 算准了时辰,她自己洗漱完,悄悄在何嬷嬷起身之前从西厢后门跑了出去,院子后头有条小河,小喜子前几日偷懒,院里没水了也没去挑水回来。 “我说赵姨娘,眼看这二丫头也是没用了,身子才好些又染上风寒,还不如早些将她早发出去嫁了人,还省得整天在眼前晃,怎么瞧怎么恼人!” 她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只觉身子比前些天好了许多,正思量着待会要做什么,从后屋的小柴房里走出来,刚走到东厢房的拐角处,便透过后窗听见一个尖酸的声音如此道。 心中一凉,抬起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她默默往西厢的方向走去,耳边传来的赵姨娘的啜泣声越来越小,直到进了西厢的后门,再也听不见。 丫鬟生出来的,到底还是丫鬟。她娘总是这样对自己说,爹爹能赏给她们母女俩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住已是不易,千万不能再去恼她的爹爹。 “呵……”她嘴里情不自禁溢出一丝冷笑,当真是这样,所以她和赵姨娘的地位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受够了侮辱,还要被扫地出门么! 将西厢房里的水缸灌满,她正欲回头再去打两桶水送到主屋里去,忽然透过薄薄的窗纸瞧见一人推开院门缓缓走了进来。 今日她爹裴昭和倒来得比往日早了许多。 她低头想了想,将脚旁剩余的半桶水提了起来,低垂下眼帘轻轻推开西厢的前门走了出去,才走了几步,余光便瞄见裴昭和的脚步转向自己。 “殃儿,你何时下床的?怎么自己做这些粗重活!小丫鬟和何嬷嬷呢?”威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疼惜,慌忙接过她手里的水桶放在一旁。 她抿了抿唇,抬眼看着跟前的男人,“爹,院里的小喜子一早便被大娘叫去收拾采薇的屋子去了,何嬷嬷年纪又大了,我去提水时她还未起身,我便想着自己去提也无妨。” 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听着便知身体还未曾好透。 “岂有此理!” 果然她才说完,裴昭和便低喝了一声,一摔袖子便往主屋走去,一边走一边叫道,“何嬷嬷!”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便从一旁的东厢里跑了出来,眉眼笑得皱成一团,“哎呀老爷怎得一大早就来了?” 裴昭和脸色阴郁得化不开,劈手便给了何嬷嬷一巴掌,“去夫人那里把小喜子给叫回来,就说是我说的,多留一刻都不许!” 赵姨娘听得外头的动静,快步从东厢里走了出来,通红的眼眶里还隐有泪光,轻声问道,“老爷,怎么了?何嬷嬷做了什么引得你发这样大的脾气?”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你看看自己的女儿在做什么?这些都是粗使丫鬟做的事,你怎得忍心叫她去做?”裴昭和忍着怒气,快步走进前厅里坐下。 赵姨娘见本该躺在床上养病的女儿竟唯唯诺诺站在一个水桶旁,衣袖卷了一小截上去,前襟都被水打湿了,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爹,你不要怪娘,反正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活素日里也都是我做的,不打紧。”她见赵姨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低着头过来牵自己,心头的怒火更甚,面上却装得楚楚可怜。 裴昭和自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未及送到嘴边,一听裴余殃这话,脸色更是难看,“你大娘前些日子不是给你换了个丫鬟么?怎么,这个和前一个一样么?” 既然都说了是裴杨氏送来的丫鬟,多余的话也不必说。她抽出自己的帕子塞给赵姨娘,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低低应了一声。 “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这么邪门的事!”裴昭和气得双手直哆嗦,用力将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怎么所有的丫鬟到了你们这里就变得好吃懒做,你们跟我去她那里一趟!” 第8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3) “爹爹!”她慌忙制止住裴昭和拉向赵姨娘的手,“千万不要碰娘的胳膊!” 赵姨娘哆嗦了一下,迅速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 “胳膊?”裴昭和迟疑了一下,缓缓拉开赵姨娘的衣袖,眼前赫然出现一大片被烫得不成样子的皮肤,大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老爷,这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烫到的,已经好了,等新皮长出来就好了。”赵姨娘慌得不成样子,连忙抽回手,将手又缩回到衣袖之中,“殃儿这是大惊小怪!” 裴余殃站在一旁不说话,心里虽恨得紧,眼眶不由也红了一圈,赵姨娘胆小怕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总想着退一步再退一步,可是她们两个受的苦又该跟谁去说? 再一想到前些天的情形,她更是恨得牙根发痒,如果裴杨氏不这样对他们母女,她或许会能忍得下去,可是裴杨氏和裴采薇这下分明是想要她们母女的命了! 裴杨氏明知自己被雨淋得得了风寒,她娘的手又被烫伤了,自己院子里本就只有两个下人,为了裴采薇回门,还这样光明正大地把小喜子叫去帮忙。 “殃儿!你一五一十告诉爹,不许有半点隐瞒!”裴昭和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右眼睑跳得厉害。 她瞅了赵姨娘一眼,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裴昭和赵姨娘跟前,仰着头对赵姨娘道,“娘,今天就是你不许女儿说,女儿也得说出来!” 赵姨娘倒退了一步,身子软在身后的椅子上,捂着脸不说话。 “爹爹总是忙于朝务,有些事情顾及不到也是在情理之中,爹爹总觉得前阵子院里的丫鬟梧桐对我和娘照料不周,可爹爹错了,梧桐对我们母女再好不过!”她盯着裴昭和,恨声回道。 “可是你大娘说她总是偷懒,我这才把她给换走的!”裴昭和诧异地回道,“我叫人看着梧桐,见她确实有时候不干活,才把她给换了的。” “这是大娘她看不得有人对我们好,看不得有人帮着我们,这才使的一出诡计!” 她紧皱着秀眉,脸色苍白,眼眶有些泛红,看得裴昭和一阵心软,“都怪爹不好,都是爹没有早些发觉,你娘手上的烫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梧桐没怎么念过书,更不用说是通药性,所以娘总是自己亲自去给我抓药,还亲自去替我煎。”她盯着赵姨娘哀声道,“大娘正是知道这些事,所以……” “殃儿!别说了!”赵姨娘忽然轻喝了一声,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你爹在朝堂上要烦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你怎得这样不懂事?” “不!我今天就是要替娘讨个公道!”裴余殃大声回道,又将脸转向裴昭和,“大娘知道梧桐不会煎药,所以故意在爹爹面前说她的坏话,把梧桐给换走了,又让新来的小喜子把屋里的药罐子给换成了个有裂缝的,药才放进里面熬,那药罐子便炸了!” 就在这时,赵姨娘忽然用力甩了她一巴掌,“瞎说什么?谁告诉你是小喜子干的?也就是小喜子没替我看着药,所以我才不小心睡着,将煮沸的药翻在了自己手臂上,这又与大娘和小喜子何干?” 第9章 野鸡也能上树当凤凰 她怔怔地捂着自己的脸颊,看着赵姨娘,心中的委屈一下子翻涌上来。这是她第一次朝自己发这样大的火,也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打她。 “你打她作甚?”裴昭和立马将裴余殃从地上拉了起来。 正待板下脸来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老爷,朝中派人来催您上早朝了!” “不是说今日不用早朝么?”裴昭和朝门外望了一眼,皱了下眉头,又朝她们母女两个道,“梧桐这丫头我待会仍旧让她来伺候你们,不用急。” 说罢便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赵姨娘眼见着他走出门去,这才一把将裴余殃搂紧怀中,小声哭着道,“殃儿,不是娘不想让你说,而是这些话说不得啊!你难道忘了你是如何病倒在床,前些日子又是如何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么?她什么都敢做啊!” “那我们便要任由她宰割么?她都把你我害成这样子了!”裴余殃气急之下,挣开赵姨娘的怀抱,“先不说其它,娘,我问你,何嬷嬷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你都听到了?”赵姨娘愣了愣,低声反问道,“你也知道,何嬷嬷也就是嘴凶了一些,人却是好的,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哪里是嘴凶,她是看这些日子爹待我们不薄,所以想讨些好处去!等我嫁了人,你看她还会对你好!”裴余殃气急败坏道,“你当真要早些把我嫁出去?你可知道我要是嫁个普通人家,你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 “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赵姨娘哽咽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她,“我只盼你早些脱离这个苦海,也是娘没用,那会儿竟没觉出不对来,让三丫头使了坏心……” 不管是谁的错,赵姨娘首先都会觉得是自己的不是,这是让她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容忍这个词,她已经学了十五年,现在只剩裴杨氏一个人,她本以为她会收敛一些,哪知她却变本加厉欺到她们娘儿俩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管,今日爹爹回来,我立刻就要跟他讲明一切!告诉他我为何忽然会一病不起!”她咬着牙根恶狠狠又吐出一句话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说罢拎着半桶水就要回屋去,看也不看赵姨娘一眼。 赵姨娘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正待劝说些什么,何嬷嬷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将门摔得咚咚响,身后却不见应该带回来的小喜子。 “赵姨娘,你赶紧的去大夫人那里一趟,小喜子怕是犯了大错了,大夫人正要责罚她呢,吩咐你也去瞧瞧。” 小喜子不是裴杨氏自己人么?她朝何嬷嬷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拉着赵姨娘的手道,“娘,我也跟着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便行,你还是回床上歇着,说不准梧桐待会就回来了。”赵姨娘想了想,拉着她的手让她回房,“你只要不恼娘刚才打了你一巴掌便好。” 她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颊没有回声,盯着何嬷嬷瞧了好几眼,冷不丁问道,“小喜子犯了什么事了?” “我哪里知道,跑过去就见到大夫人正拿着鞭子抽,小喜子正伏在地上哭呢!”何嬷嬷一张爬满了皱纹的脸憋得通红,“我也不敢多问,就跑回来了。” 第10章 野鸡也能上树当凤凰(2) 赵姨娘听鞭子都用上了,不禁有些着急,盯着裴余殃坐在床头,乖乖将鞋脱了,仍旧躺回床上,这才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娘!”她看着赵姨娘的背影,心里忽然冒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唤了一声,“小喜子反正以后也不跟着咱们了,她要是真的犯了什么大错,你可别往身上揽!” “好。”赵姨娘回头应了一声,便同何嬷嬷一齐走了出去。 她在床上躺了半晌,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头,便又将衣物穿穿齐整,就要下床去,忽然听得外面的院门响了一声。 一个窈窕的身影径直走到西厢门口,朝她唤了一声,“二小姐?” “梧桐!”她听到那人声音,知道是梧桐来了,心情一下子便舒坦了许多,鞋也没穿好就往门口跑,“你可算是回来了!” 梧桐站在门外,清秀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意,将手中的包袱搁在门口,“我在来时的路上听见说赵姨娘和大夫人吵了起来,我心想着你还病着,别也在那里,就赶紧跑来瞧瞧。” 她暗叫了一声不妙,果然是出事了!急道,“我娘一向忍让着她,一句话都不敢与她争执,怎么会吵起来?” “我也不知,在半路上没来得及打听就跑来了,不如我现在去找老爷过去看看,你先别着急!”梧桐说着便要跑出门去。 “梧桐你别去!爹爹刚出门上朝去了。”她慌忙大声唤住梧桐,“我和你一同去,在府里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那好。”梧桐想了想确实如此,伸手匆匆替裴余殃整了整衣衫,“咱是去理论的,可不能输了面子。” 以前不管她们娘儿俩受了什么委屈,头一个敢出头替她们说话的就是梧桐,所以梧桐才会被派去做最下等的浣娘,一双手上满是茧子和裂口。 整理领口的时候,她下巴被梧桐食指上的老皮蹭得生疼,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看着梧桐歉然的眼神,她心里猛然一阵发酸,心中的对裴杨氏的恨意又增了一分。 “赶紧走吧,指不定大夫人会做什么出格事,她最近仗着三小姐嫁到王府,气焰又涨了几分。”梧桐假装没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拉着她就往门外跑。 还没跑到大夫人院子,便见其它院里的丫鬟也三两成群急匆匆往大夫人那里赶。 什么事能这么大阵仗?她心中不免更加疑惑,紧走几步上前扯住一个丫鬟,“出什么事了?” “二小姐!”裴余殃穿得与丫鬟一样,那丫鬟回头见拉住自己的是裴余殃,神色不免有些慌张,“奴婢也说不清楚,二小姐自己去看看吧。” 语气里满是深深的同情,她盯着那丫鬟看了两眼,心里蹿上一股火苗,甩开她的手,也不管梧桐跟不跟得上,提着裙裾就往裴杨氏的院子跑。 刚跑到院门处,便见一大群人围在前院在看什么东西。 “让开!”她抬高了声音叫道,发了狂一般往里面挤去。 根本就不用她用手去推,身前的人听见她的声音,都默默迅速退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正好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眼前的一切,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11章 冤有头债有主 赵姨娘披头散发倚在门框坐在地上,脸上满是被人扇过的指印,裴杨氏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手里举着一条鞭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小喜子,却满脸无辜,毫发无损站在一旁。 “殃儿……”赵姨娘无神的眼睛在触及到裴余殃的刹那变得通红,嗫喏着开口唤道,满是无奈与屈辱。 她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看了赵姨娘几眼,继而双眼赤红盯着裴杨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放开我娘。” “小贱蹄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娘怀你的时候都不在府里,也不知是哪里搞来的野种就说是老爷的,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野鸡都能上树当凤凰了,真是好笑!” 裴杨氏尖酸的话犹如尖刀,一下一下剜着她心头上的肉,她唇色煞白,只听得赵姨娘尖叫了一声,周围下人炸响一片。 “赵姨娘!”梧桐的声音尤为尖利,猛然从裴余殃身后冲了出去,一把拽住撞向墙头的赵姨娘。 千钧一发之际,梧桐拽住赵姨娘的肩头,险险将她拽了回来,死死抱在怀里,不敢放松一丝,赵姨娘的额头却还是被磨破了一大块。 “你记住了!”她怒极反笑,笑看了裴杨氏一眼,又环视了周围的大夫人院里的丫鬟一圈,“今天所有羞辱我娘的人,你们一个个,都记住了。” 尽管她声音不大,在场的所有人不知怎的,却都不敢抬头看她,尤其是小喜子,吓得双腿发颤,往裴杨氏身后一缩。 梧桐望着站在院子中央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裴余殃,心中一阵发酸,抿着唇哭了起来,默默扶着已处于半昏厥状态的赵姨娘走到她身旁,哽咽着道,“三小姐,我们回去……” “回去?”裴余殃冷笑了一声,双眼如带了刺扎向裴杨氏手中拎着的鞭子,“有人还没打够呢,我们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又让她抓住了一个把柄?倒不如一次打个够!” “你以为我不敢么?小野种!”裴杨氏从未见过裴余殃如此强硬的面目,愣了许久,又拎着鞭子朝她们三人走近了几步。 “你当然敢,”裴余殃抿着嘴笑得有些天真无邪,“你什么不敢做?你若有本事的就打死我们,连爹爹都打死,那么就没有人知道在王府里的王妃是个假货了。” “你……”裴杨氏气得直打哆嗦,手中的鞭子竟不知是挥下去还是不挥下去的好。 裴余殃说的正是她最害怕的,确实她不可能把所有知情的人的嘴都堵上,只要这消息一走漏出去,首当其冲的就是裴采薇和自己。 “在场的人都听着,老爷已经提醒过你们不止一次,我今日再提醒一遍!”她想了想,将目光转向院中众人,厉声道,“谁敢走漏半丝风声,整个相府都逃不了株连九族的下场,连带你们和你们所有的亲眷,一个都跑不了!” 裴余殃禁不住又冷笑了起来,“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是把谁逼急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裴杨氏刷得一下变了脸色,死死盯着裴余殃看,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大家僵持的时候,院门外忽然挤进来一个小丫鬟,见到院中的景象愣了愣,却还是硬着头皮匆匆跑到裴杨氏身边。 第12章 冤有头债有主(2) “夫人,老爷和三小姐一起回来了!” “什么三小姐,三小姐在你面前站着呢!”裴杨氏朝传话的那名丫鬟露出一个凶狠的眼神,吓得那丫鬟一哆嗦,连连点头称是。 “是……是二小姐跟着老爷一起回来了,老爷脸色不太好,二小姐跟在老爷身边声都不敢吱一声呢,夫人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那小丫鬟抬眼瞅了瞅身侧的裴余殃,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回道。 裴杨氏自然知道轻重缓急,狠狠剜了在旁低泣的赵姨娘一眼,“这笔账下次再跟你们娘儿俩一起算!今天算你们走运!” “只怕是假货让人给认出来了。”裴余殃在她身后不轻不重添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讥讽和幸灾乐祸,“赶紧去看看你们家二丫头去,省得以后见不着了心里难受。” 裴杨氏刚想带着丫鬟出门去,听见裴余殃这句话,当场愣在原地,顿了半天才回过头来,眯着眼扫向裴余殃,“你是不是跟谁说了什么?” “便是我不说,这件事也总有败露的一天。”裴余殃心底里翻涌上一股不知什么滋味,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大夫人,欺君之君可是要株连九族的,连你们杨家,一个都逃不了!” 话才刚说完,裴杨氏一个巴掌甩了过来,她一个闷哼,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脸上却仍带着笑,缓缓转过头盯着愤怒得脸几乎变形的裴杨氏。 “夫人……”外面又隐约传来丫鬟呼唤的声音,裴杨氏迅速朝外瞟了一眼,便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小姐。”梧桐抽噎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来将裴余殃嘴角的血迹抹掉,轻声道,“我们回去,不要待在这里。” 裴余殃又环视了周围人一圈,将眼神定在小喜子身上,沉声道,“小喜子,你是我院里的丫鬟,还不跟我回去!” “奴婢……奴婢不能跟小姐回去……”小喜子没有了裴杨氏的庇护,吓得向后瑟缩了一下,“夫人说,说奴婢还得将二小姐的屋子拾掇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几乎要退进裴杨氏的屋里。 “二小姐果真变成了裴采薇么?”裴余殃冷笑着道了一句,“也罢,你不想跟我回去就待在这里,反正现在你待在哪里都是一样。” 小喜子头低着根本不敢正眼瞧她,听完这话脸色吓得煞白,再不敢多答一句话。 裴余殃意味深长瞧了她几眼,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何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何嬷嬷已抖如筛糠,哆哆嗦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回去罢。”她轻描淡写吩咐道,再不看何嬷嬷,和梧桐一齐扶着赵姨娘往外走去,一路朝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冷声吩咐,“都散了。” 有些小丫鬟却还跟着裴余殃走了一路,将她们送回到她们住的小院子里。 “梧桐,你让她们都散了吧,别又惹恼了大夫人让她们有好果子吃。”裴余殃疲惫地挥了挥手,将赵姨娘扶到床上躺好,边吩咐梧桐道。 “好。”梧桐拧了把帕子递给她,轻声答道,“奴婢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小姐等上一等,奴婢马上就回。” 她无力地点点头,颓然坐在床头,直直地盯着脸肿得不成样子的赵姨娘,伸手拨开赵姨娘脸上的乱发。 “娘。”看着赵姨娘脸上道道指印,她拿着帕子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不敢下手去擦,只得低低唤了一声闭着眼的赵姨娘。 第13章 反击 一行泪立刻顺着赵姨娘紧闭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娘没用……” 她恨铁不成钢将手中的帕子紧紧攥成一团,却不忍再去责怪赵姨娘什么,叹了一口气,眼泪这才汹涌而出,趴在她怀里咬着被角闷声哭了起来。 “是娘没用,叫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被人骂了十几年小野种。”赵姨娘一边抚着裴余殃的背一边哭道,“他们母女这次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赵姨娘就是被欺负得无立足之地时也从没说过这么怨毒的话,她听着赵姨娘声声咒骂,心狠狠揪作一团,哭得喘不上气来。 大半年来她从没在赵姨娘面前哭过,哪怕是被人害得在床上躺了半年差点丢了性命,哪怕被人按在大雨滂沱的泥地里受尽屈辱。 裴采薇和裴杨氏,确实死不足惜。 十五年以来,她和赵姨娘过得日子当真连下人都不如,裴昭和根本就不知裴杨氏是如何对自己和赵姨娘的。 她恨,从能记事起的那一刻就恨,可是恨又能如何,只能隐忍着将怨气藏在心底。 如今,她们母女不仅夺走了她的夫君,还把她娘打成这般模样,她再不出手便真的只能等死了! 她发誓,这是她在赵姨娘面前哭的最后一次,以后只有裴杨氏和裴采薇跪在他们面前哭的份,以前那个在人前懦弱无能的裴余殃就在刚刚已经死了个干净! “赵姨娘。”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窃窃的唤声。 是何嬷嬷。她止住泪,趴在赵姨娘身上缓了一会儿,咬牙抬起头,将脸上泪水擦了个干净,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进来。” 赵姨娘听见何嬷嬷的声音,抿了抿唇,仍旧闭上眼,侧着身子朝向床里侧,显然是不想看见何嬷嬷。 她将赵姨娘下意识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立刻明白了个大概,站起身替她掩好被褥,转身望着畏畏缩缩走进门的何嬷嬷。 “赵姨娘的身子怎么样了?”何嬷嬷见裴余殃眼睛红肿得厉害,知道她方才定然哭过,谄笑着问道。 “她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么?”她恨不得甩何嬷嬷一个大嘴巴子,更恨赵姨娘忠奸不分,总是听信这样一个奸老婆子的话,却咬牙忍住,冷笑着问道,“难道你当时不在那里,还是说你老眼昏花瞧都瞧不清?” “瞧二小姐这话说的。”何嬷嬷仍旧强笑着回道。 “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她边说边朝何嬷嬷靠近了一些,逼得何嬷嬷不断向后退去,“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不仅是眼睛瞧不清楚!” 最后一句话震得何嬷嬷浑身一抖,双腿一软便朝裴余殃跪了下去,一双手死命往自己的老脸上甩,一边带着哭腔道,“是老身的错,是老身眼瞎了,老身没能护好赵姨娘!” “那你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我,不许欺瞒半句。”她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不动的赵姨娘,推开门走了出去。 何嬷嬷自知自己这张老脸现在也搁不住,紧跟在裴余殃身后走了出去,顺势带上了门。 “小喜子到底做了什么,我娘又为什么会挨打?”她虽看到何嬷嬷这张老脸就范恶心,却强忍着低声问道。 第14章 反击(2) 何嬷嬷扭头四下里看了一圈,见院里只有她和裴余殃,再没有其他人,这才凑到裴余殃身边,小声道,“夫人说赵姨娘撺掇小喜子偷她屋里的金银首饰,还像模像样从小喜子身上搜了几件金器出来,小喜子也承认了是赵姨娘让她偷的,赵姨娘不肯承认,夫人这才打了赵姨娘的。”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裴余殃明白了事情原委,忍不住大喝道,“爹这些天赏给我的东西比她屋里的还多,我娘会去偷她屋里的东西?” 这个计划着实太拙劣,裴杨氏今天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待会等裴昭和一来,整件事情一闹清楚,裴杨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二小姐不知道,今天夫人打赵姨娘是早就思量好了的,打赵姨娘是真,为什么打她却是随便寻个理由便成。”何嬷嬷却紧接着朝她道。 “你怎么知道?”她心中明白裴杨氏今日闹得人尽皆知的目的,无非是想借此来威胁自己。 如今裴昭和处处向着自己,再不趁机杀杀裴杨氏的威风,以后她若不在相府,裴昭和对赵姨娘本就不管不问,赵姨娘的日子更要过得猪狗不如,这件事情她必须弄清楚。 “三小姐进宫入选前,玉贵妃不是回过相府省亲么?就是去年年关上,皇上和皇后特赦玉贵妃回府那次,老身当时跟着赵姨娘一起去了玉贵妃在相府里的别苑。”何嬷嬷想了想,轻声道,“当时小姐你身子还是好好的,老爷喊你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就没让你去。” “我记得,那次发生了什么?”何嬷嬷这样一说,她立刻回想起来。 当时她满心以为过了年便能进宫选秀,裴昭和没让她见裴玉鸾也在情理之中,他怕裴玉鸾的贵气把自己的运气撞跑,就只让赵姨娘去见了裴玉鸾一面。 只是今日之事距离那次已有了大半年,怎么就和裴玉鸾回府省亲扯上了关系? “别苑的嬷嬷正好病倒了一个,老爷便让老身顶替了几天。”说到这里,何嬷嬷脸上写满了为难,瞧了裴余殃几眼,犹犹豫豫道,“二小姐,老身今日告诉你的话可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了去,不然老身这把老骨头可真的禁不起折腾。” “我心中自然有数,我和我娘什么时候叫你吃过苦头?”她撇了撇嘴,“你尽管把知道的告诉我,就当将功赎过。” “好,小姐这么说老身便放心了。”何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道,“那天夜里老身去玉贵妃屋里送茶水,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夫人的声音,听到她提到年后进宫选秀的事,老身便多留了个心眼,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何嬷嬷那时以为她肯定能进得了宫,凭借她的容貌,再不济也能当个女官,所以当时对她们母女俩好得没话说,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是那时听到了些风声也在情理之中。 “老身听见夫人说,以二小姐这卑微的身份,怎么可以和玉贵妃当年一样有进宫选秀的资格,她不甘心就这样让二小姐一步登天,哪怕二小姐只做了个小宫女她心里头也难受,玉贵妃当时只是轻轻一笑,说富贵由天,夫人总是这样折磨二小姐也不是个事。” 她静静听着何嬷嬷说,心底不由又是一痛,说到底,这个府里有心护着她的人,也只有大姐裴玉鸾和大哥裴瑾华,便是她当时阻止过,不在府里,到底还是让事情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第15章 反击(3) “其它的先别说,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大夫人的目的。”她微微摇了摇头,知道何嬷嬷要提过了年的那档子事,适时打断何嬷嬷的话。 何嬷嬷愣了愣,一张老脸有些发红,“老身当时也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二小姐你……” “我不怪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她心中冒上一股莫名的火,眼前猛然浮现出前几天那个雨夜的场景,忍不住扬声喝道,将何嬷嬷吓得全身抖了一抖,“你只告诉我大夫人怎么预谋打我娘便可以!” “是是……”何嬷嬷识相地连连点头,面前这个裴余殃与以前那个善于忍耐又好说话的裴余殃截然不同,光想着方才她在大夫人院里的样子便让她不寒而栗,自然不敢再惹她。 “夫人见玉贵妃只是帮着二小姐说话,闹得有些不愉快,便带着三小姐气冲冲走了出来,老身当时偷偷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几步路,听见夫人说,以后府里就剩二小姐一个的时候,老爷必然会护着你,还是得拿赵姨娘开刀,得趁热打铁整垮赵姨娘,你成了个软脚虾,到时就一切好办了,还仔细筹谋了要怎么对付赵姨娘。” “她当时便计划好了怎么一步步对付我们了是么?” 何嬷嬷忙不迭连连点头,“老身自然不敢有半点欺瞒,夫人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她就是早就打算好了用三小姐顶替你的位置,再来折磨赵姨娘,老身方才见夫人搜出小喜子身上的东西时才想起那夜里的事。” 变成软脚虾还是变成什么,却不是她裴杨氏说了算的! 裴杨氏今日之举分明在朝自己示威,拿赵姨娘当作了筹码,有恃无恐得很,现在裴采薇又回来给她壮声势,她自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可裴杨氏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件事,五王爷宁虞姚之前见过自己数次,裴采薇提前被怒气冲冲的裴昭和带回来,正说明了这假王妃已经被识破。 “你待在屋里等梧桐回来,等大夫给我娘开了药方,立刻让梧桐带着大夫去大堂与我汇合,这么简单的事你应当能办利索的罢?” 她沿着走廊来回走了几圈,抬眼看向门口,见梧桐还没有回来,忽然低声吩咐道,那阴冷的眼神让何嬷嬷不由打了个寒战,低下头连连称是。 “那小喜子该怎么办?”何嬷嬷见裴余殃拔脚便要走,忙追问了一句。 “跑不了她,待会她要是自己有脸回来,你就让人把她一并送到大堂。”这出戏多小喜子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来了便更是锦上添花。 “是,老身知道该怎么做了。”何嬷嬷一边应道,将裴余殃送到门口,看着她匆匆往大堂的方向去了,这才回身进门,又将院门虚掩上。 当她加快脚步赶到大堂时,裴昭和正要从门口出去,见她眼眶通红,发髻凌乱,满脸怒意顿时减轻了一些。 “殃儿,你这是怎么了?” “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爹爹的。”她话还没说完,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扑通一声跪在裴昭和面前,“娘躺在床上直嚷嚷头疼,我让梧桐出去请大夫,她去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回来,女儿怕娘有个好歹,还请爹爹赶紧派人出去请个大夫回来救救娘吧!” 第16章 反击(4) “她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头疼?召奴,快去请今日不当值的太医。”裴昭和不由回首扫了眼跟在身后的裴杨氏,语气中有些诧异。 旁边的管家召奴见形势不对,立刻跑出门去请太医。 她还没抬头去看裴杨氏,便觉一道充满着恨意的目光投向自己,轻轻抬眼一望,果然是满脸怨恨的裴采薇。 “女儿……爹爹还是自己去问大娘吧……”她抽噎着回道,抬手抹了把颊上的泪,装作不敢与裴杨氏对视的样子。 果然裴昭和一听见她嘴里冒出裴杨氏的名字,立刻又暴躁了几分。 “你还想怎样?殃儿娘儿俩已经被你们逼到如此田地了!你还想如何?是不是把她们都逼死了你才开心?你以为她们死了这个冒牌货便能逃过一劫么?!”裴昭和一边说着一边劈手将裴采薇扯到裴杨氏面前,拉得裴采薇一个趔趄,险些撞到裴杨氏身上。 裴杨氏未想平时对她千依百顺的裴昭和竟会发如此大的火,登时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朝裴昭和尖叫了一声,“老爷,这个冒牌货难道不是你女儿么!” “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自己清楚,你可知道今天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裴昭和不觉又抬高了声音,将手中的一本东西狠狠掷在地上,“五王爷大婚第二天便冷落新迎娶的王妃现在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只要他向皇上禀明一切,说采薇是假的,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到了现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竟然还只是想着怎么折磨她们!” 东西正好砸在跪着的裴余殃身前,是一本明黄色的奏折,几行清晰的小字露了出来,她低头仔细一望,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这是几名大臣联名向皇上参裴昭和的奏本,上面写着,裴昭和为给女儿赔一份体面的嫁妆,送亲的队伍足足绕内城小半圈,可见裴昭和素日搜刮民脂民膏,行贪污行贿之类苟且之事有多么猖獗。 后头的字被封面盖住了瞧不见,却让裴余殃吓得脸色泛白。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最厌恶的便是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之事,更何况裴昭和是当朝宰相,这封奏折若是让皇上看见,裴家当真大祸临头! “底下人若没及时拦下这本奏折,我现在便回不来了!”裴昭和仍旧不解气,俯身将奏折拾了起来,将奏折甩到裴杨氏怀里,沉声喝道,“你现在可知瞒着我给这冒牌货备下那么多嫁妆有什么后果了罢!” 裴杨氏望着裴昭和,嘴唇动了动,硬撑着没有当场发作,身边的仆从跪倒一大片,她紧咬着牙低下头打开奏折,只草草看了几行,脸色已然变了。 “这……”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杨家干的好事!”裴昭和怒意有增无减,冷笑一声,甩头就往赵姨娘小院子的方向走去,只扔下一句话,“我现在去看慧心,如果她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杨家就等着光宗耀祖吧!” 裴余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抹干脸上的泪痕,匆匆跟着裴昭和朝前走去,虽然这本奏折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可是效果显而易见,裴昭和似乎已经厌恶裴采薇母女到极点。 这就够了。 第17章 相府偶遇(1) 裴杨氏仍在呆呆地盯着手里的奏折看,裴采薇则被吓得小声啜泣起来,缩在裴杨氏身边,二人谁都不敢跟着裴昭和去赵姨娘那里,就怕火上浇油。 “爹……爹!”就在裴昭和踏进小院之时,裴余殃紧跑几步拦在他身前,低声道,“娘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谁都不肯见。” “你放心,爹只是进去瞧瞧,她要真的不肯,我便亲自把那贱妇提来,为你们娘儿俩讨个公道。” 裴昭和从未这般护着她们两个,她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一愣,继而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先去找梧桐回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跑出了院子,刚跑到相府后门处,她便放慢了脚步,俏脸上的冷意骤减了几分。 她一边慢慢往街上最近的药铺方向走,一边低头寻思。 哪怕现在梧桐已经往回走了,速度也肯定比不上爹找去的太医,她出门,不过是想给赵姨娘一个哭诉的机会。 旁人说了没用,只有赵姨娘亲口说才最有用。 这样想着,竟不知为何走到相府大门拐角处,她又是一愣,盯着远处朝她走来的一个窈窕身影,嘴角勉强牵出一抹笑。 “奴婢跑了三个药铺才找着这么一个大夫,今天不知怎么的,药铺的大夫都出门去了。”梧桐小跑着朝她解释道,额上满是汗珠也顾不上擦。 “不打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她伸手拉住梧桐,又探头朝身后走得气喘吁吁的大夫道,“麻烦您跑这一趟,有人先到了。” 说罢从袖口里取出一两碎银塞到大夫手中,那大夫一脸不解,却乖乖接过银子又慢腾腾往回走。 “这……奴婢好不容易找来的一个大夫!”梧桐紧蹙着眉头看了眼那大夫的背影,小声挣扎道。 “无妨,爹爹已经去给娘找了太医。”她朝梧桐眨巴了下眼,欲拉着梧桐往回走,“今天有些人多少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也不枉我娘受这皮肉之苦。” 梧桐何等机灵,一下便明白过来,正欲回答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是朝相府大门的方向来了。 什么人来得这样急?她心头有一动,忍不住退了几步,拉着梧桐藏在阴影处,微微探出头去看向来人。 都是些眼熟的官员,是惯常与裴相国往来的大臣,他们一个个都面色冷峻,疾驰到相府大门前,一言不发便随着领头的兵部尚书跃下马,除了匆忙的脚步声,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看来今日被裴昭和截住的那本奏折,当真闹得相国一党都人心惶惶了。裴余殃忍不住微皱起眉头,暗自思量。 “小姐……”梧桐见这么大的阵仗,并不知刚刚在前堂发生过的事,有些不解,低声开口道。 “嘘!”裴余殃一个回头,捂住梧桐的嘴,尽量压低声音道,“爹爹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处理,我们现在先赶在爹爹走之前回去。” 说完便一把拉着梧桐往后门跑去,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走在最后的宁虞姚心头忽然一动,迅速扭头往相府大门旁那个阴暗的拐角望去,却只瞧见一片蓝色的裙角一晃而过,愣了愣,继而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一个堂堂的相府大小姐,怎么会穿着下人的衣裳呢?定是他看走眼了。 第18章 相府偶遇(2) 牵马的小厮顺着宁虞姚的眼神望去,却什么也没瞧见,忍不住谄笑着问道,“王爷,您在瞧什么呢?” “没什么。”宁虞姚收回目光,眼神恢复以往的一贯冰冷,将手中的缰绳交到那小厮手中,“你去跟相国禀报一声,既然他今日如此忙碌,本王可以在门厅等他一会儿,另外,不要让本王见到王妃一根头发丝。” 这小厮显然是被宁虞姚最后一句话惊住了,愣愣地瞧了宁虞姚好几眼,又慌忙应声牵着马将宁虞姚领了进去。 “王爷不如一起来与我们喝壶茶?”兵部尚书听见身后的动静,心中叫苦不迭,不知怎么的半路就遇上了个现在不该来的人,却又做贼心虚,回头朝宁虞姚问了句。 宁虞姚冷冷清清一笑,只扔下几个字,“不必了,你们先谈正事。”说罢头也不回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句话噎得在场的人顿时都冷汗冒了一身,这句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在说,我知道你们背地里在搞些什么,只是本王不愿意管。 “走吧!”兵部尚书盯着宁虞姚的背影瞧了许久,终于咬牙沉声道,“走吧,不管他了,谈正事要紧!” 殊不知走到回廊尽头的宁虞姚回过头意味深长盯着他们看了许久。 “王爷,小的是管事的召奴,不如您先去花厅等着,那儿清静一些,您现在是相府的姑爷,去花厅等着也不会失了礼数。”在前头领路的小厮不知何时变成了管家召奴,行路间有些气喘吁吁的,朝宁虞姚不卑不亢地笑道。 “哼!”宁虞姚冷笑了一声,再也不吱声,算是默许了前往花厅等待。 召奴自然明白宁虞姚冷哼的意味,笑意不由僵在脸上,讪讪地回过头去,只顾闷头在前面领路。 一路行至花厅,按理来说路上的下人奴婢应当是数也数不过来,他却一个下人也没瞧见,心中不由升上几分疑惑。 召奴也不言语,领他在花厅上座坐下,自己亲手奉了茶水,便要转身离开。 “召奴,夫人呢?”他端起茶盏,轻飘飘问道,“本王不想见王妃,却没说不见相国和相国夫人,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王爷言重了,您是新姑爷,上门自然不算是客,相国要晚一些时候来,夫人今日却不方便见人,正卧病在床呢!”召奴转身朝他跪下,一板一眼回道。 “本王前几日见她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般了?”宁虞姚的语气中显然带着些许不屑和玩味,“是不敢见本王,还是不方便见?” 宁虞姚是京中出了名的人物,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便是他,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更稀奇的是,五王爷虽有旷世之才,却从不与朝中大臣往来,也绝口不提朝中事。 皇帝虽然极爱这个儿子,甚至一度想要立他为太子,无奈宁虞姚却丝毫不在意,改立太子之事只好作罢。 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主,召奴不由也有些语无伦次,“小的……小的确实不知,更不敢揣摩自家主人的心意。” “行了,你去吧。”宁虞姚忽而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不耐地挥挥手回道。 召奴得了这句话,立刻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停留片刻,转身走出了花厅。 原来杨家带来的能干家臣,不过如此。他盯着召奴渐渐消失在花丛中的背影,双眼眯成一条缝。 第19章 相府偶遇(3) 不过召奴方才对他的敬畏是装的也不一定,就凭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便可知道他不简单,宁国第一大富商杨嵩的独女杨婉莹,她身边的人,怎会有废柴? 不过这次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哪怕杨嵩富可敌国,恐怕也保不了胡作非为的相国夫人杨婉莹了。 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父皇正乐得见杨家财产尽收归国库。 正深思间,忽然一阵隐隐的笑声从远处穿透花丛而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低低呵斥了一声,“现在你还有心思笑,我娘若是毁了容貌,我便撕烂你这小蹄子的脸!” “小姐总是这么唬人,刚刚路上那太医不是说了么,赵姨娘只是伤了肩背的皮肉,脸上的红肿也是无碍,奴婢这段日子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她……” 他听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往那声音的来处凑近了几步,若是没有听错的话,前面说话那人,应当是真正的裴余殃吧! 现在没有人在旁侧,正好给他一个好机会,他想看看,现在说话的裴余殃,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裴余殃,是他当初想要娶回府的裴余殃! 然而那谈话声却越来越远,显然只是恰好路过花厅,他心中着急,忍不住循着声音大步追去。 追了一小段路,果见前面有两个女子的背影,掩映在花丛之中,若隐若现,瞧不真切。 “余殃!”他忍不住大声唤道,眼睛眨都不敢眨,盯着其中一名女子。 她似乎没有听清楚,只草草回头看了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没看见他在小径的另一头,便又拉着婢女的手往前走。 果然是她!果然是裴余殃!这才是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裴余殃!他心神俱震,不想这几天萦绕心头的疑惑竟是真的,一时之间竟忘了挪步。 “王爷。”就在这时,旁边一座小亭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瞧了一眼,见是裴杨氏,随即又扭过头朝裴余殃的方向看去,想要继续追上前。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亭台中的女子抬高了声音,冷冰冰道,“你现在想要去找她,无疑是将她推上死路!” 他的眼波瞬间变得冰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转过身朝她回道,“那么裴夫人,你聪明如斯,自然懂得本王的心思。” “是么?”裴杨氏捂着嘴笑了起来,由召奴搀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距他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王爷不如告诉我你心里想的,看看我们二人是否想的一样。” 他冷冰冰盯着面前美艳犹存的女子,只觉这眉眼都与裴采薇一模一样,心中不由涌上一股厌恶之情,转身又往花厅的方向去了。 难怪花厅一带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原来是裴杨氏特意安排的。 “王爷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要这层窗户纸挑破,别说其它,裴余殃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第20章 风云忽变(1) 裴杨氏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轻声笑道,“王爷是想放我们全府上下一条生路呢,还是直接上报皇上,让所有人都给我们母子陪葬,包括裴余殃?” “你以为区区一个女子便能威胁到本王么?”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别人威胁自己,语气不由又冷了几分。 “也不尽然,王爷先莫动怒。”裴杨氏却似看不出他的怒意,平静道,“我不过是个生意人,此事对于我们二人来说便是一本明账,在商言商,王爷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尽可好好商量。” 他缓缓转过身,盯着身后的裴杨氏,只是不说话。 “如果王爷愿意放我们相府一条生路,那么裴余殃这个人,王爷想要,便任凭你处置,而且我做事定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牵累了王爷。” 裴杨氏见有路可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可是本王猜想,知道此事的恐怕不止本王一个吧,夫人如何能堵住众人之口?”他想了想,回问道。 “给我一点时间,王爷自会明白。”裴杨氏眼中闪过一丝神秘,朝他低了低头,“老爷马上便要来了,王爷再稍等片刻。” 说罢,往花厅的另一边走去,消失在重重纱幔后。 她前脚刚走,后脚裴昭和果然来了,脸上满是凝重,见他站在花厅里,快步走了过来,“王爷等候多时了罢!” “无妨,小婿今日来得不巧。”他朝裴昭和微微点了点头,口中虽满是谦逊,神色却一片漠然。 以前二人偶尔碰到虽不算亲热,却也会寒暄几句,今日见面,宁虞姚却比以前更加冷淡,裴昭和心不免又凉了几分。 “既然王爷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不愿见小女,老夫便也不想再欺瞒。”裴昭和伸手哆哆嗦嗦扶着椅子坐了下去。 “相国在说什么,小婿完全不懂。”宁虞姚盯着他颤抖的手看了半晌,低声回道。 “不懂便好……”裴昭和半倚在椅子上,脸色竟一分分变得灰白,低声喃喃回道,“玉贵妃在宫中得蒙圣宠,如今已怀胎五月,老夫真想瞧瞧那孩子长得什么样。”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宁虞姚诧异地望向裴昭和的脸,“相国放心罢,玉贵妃在宫中好得很,等她怀胎十月诞下龙种,你自然能瞧见。” “王爷此话可当真?”裴昭和眼里重燃上了一丝希望,探向宁虞姚的眸底。 “相国身体康健,如何不当真。”他面无表情,低声应道。 意思再明显不过,相府偷偷将王妃换掉这件事,他不想再追究,就当嫁去王府的五王妃是裴余殃。 就在这时,纱幔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二人抬眼看去,进来的人竟是裴杨氏。 她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身后跟着两个壮实的家丁,朝宁虞姚浅浅一笑,径直走到裴昭和身前,柔声道,“老爷,该到吃药的时候了。” “我今日不想吃药。”裴昭和盯着她手中的药,略微好转一些的脸色竟又灰暗了几分。 第21章 风云突变(2) “不吃药又怎么会好?你中午药也没吃呢!”裴杨氏笑着哄道,“太医说了,哪怕是少一顿,老爷的身子也吃不住。” 宁虞姚默然无声,盯着二人,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戏码,裴杨氏却朝他使了个不要多管闲事的眼色。 “王爷,你先走罢。”裴昭和脸上写满了挣扎,忽而推开裴杨氏的手,朝宁虞姚低声道,“千万记住你对老夫的承诺,不要怪罪王妃。” 难道这碗药是……宁虞姚猛然瞪大了眼,伸手指向那碗药,说不出话来。 “放心,召奴看见王爷已经走了。”裴杨氏直身站在裴昭和面前,朝他笑道。 “不能喝。”他听见裴杨氏的话幡然醒悟,慌忙制止道,“这碗药你不能喝!” “已经晚了。”裴昭和长叹了一口气,“王爷就装作什么不知道便好,走吧,这件事和你无关,和你们任何人都无关。” “王爷请。”召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廊下,顺着裴昭和的意思,朝宁虞姚做了个请他走的动作。 他盯着裴昭和与裴杨氏看了好几眼,捏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原来裴杨氏的办法便是让裴昭和死,只有裴昭和死了,才能堵住众人之口,裴昭和一死,裴氏一党便群龙无首,自然没有人还想要对死人落井下石,更何况他宁虞姚是裴昭和的女婿,谁还愿意多生事端? 如此,杨家也保住了,裴家也保住了,朝中的大臣也满意了。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裴昭和自愿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他站在相府门前,回头又瞧了眼金光闪闪的门匾,长叹一口气,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 “裴昭和,这是你应得的,杨家让你死,你不得不死。” 她站在裴昭和身前,将最后一口药灌进他口中,呵呵笑了起来,死死盯着他不甘心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是你逼我的,你若不向着小贱人,便不会有今日。” 召奴赶回到花厅之时,恰好看到裴昭和闭上眼,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不忍,将目光转向别处,却见花丛深处有一角衣裙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 裴杨氏下意识扭过头朝花丛望去,见一个婢女的背影正慌慌张张朝远处跑去,尖叫道,“还不去追!” 梧桐听见裴杨氏的那一声尖叫,跑得更加快,捏着手中的一小株牡丹,死命朝前奔去,一路衣裙被勾得破破烂烂。 跑到一处院落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咬咬牙往荒僻的小河边跑了过去,她做浣衣女的时候,知道有一条小路通向裴余殃的院子,现在只求那些人不熟悉那里的路。 一路狂奔回去,那些人果然被她甩丢了,一个都没有捉到她。 裴余殃正蹲在院门前弄什么东西,她眼眶一热,不由分说拉着裴余殃就往西厢房跑去,撞倒了裴余殃身后的何嬷嬷。 何嬷嬷被撞得一个趔趄,头昏眼花,倒在地上半天才爬了起来,朝远处洗衣裳无辜的小喜子骂道,“作死啊你!” “不是我撞的。”小喜子捏着衣角站了起来,气呼呼瞟了眼紧闭的西厢门,端着木盆到河边洗衣裳去了。 何嬷嬷朝小喜子翻了个白眼,又朝西厢翻了个白眼,捡起梧桐丢在地上的牡丹,几步走进小厨房关门煎药。 梧桐透过门缝见再没有人能偷听,慌忙转过身,冰凉的手攥紧了裴余殃的胳膊,带着哭腔低声道,“小姐,这下完了!我方才见大夫人活生生把老爷给毒死了!” 第22章 逼良为娼 裴家二小姐头一天回门倒克死了自己的爹,这又快速传遍了全城,成了裴家二小姐的另一个笑柄。 据传裴相国是被自己的二女儿活活气死的,气得心病突发而死,而气死的版本又有许多,反正都与五王爷冷落她有关。 相府里急着挂白幡,京中则忙着传谣言,不等裴杨氏准备好丧事,裴相国的死因已经传到皇帝耳中。 “任他们传去吧,只要皇上相信便行。”裴杨氏听召奴说完,竟出乎意料没有发怒,只淡淡回道,转身又打了裴余殃一个耳光。 “这下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裴余殃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口中的血,冷冷地瞪着她,“你就是杀了我也可以,你这毒妇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敢杀,又有什么不敢做?倒还真被我说中了!” “杀了你这小贱蹄子倒还脏了本夫人的手。”裴杨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放心,梧桐是活不成了,她现在不知躺在哪个男人边上呢,我明早便会将她拖去浸猪笼。” “你敢!”裴余殃一听此话,惊得肝胆欲裂,蓄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喷到裴杨氏脸上,“有本事的冲着我来,放了梧桐!” 一旁的小喜子被裴余殃这般模样吓得抖了抖,慢慢退出门去。召奴想她是怕了裴余殃这般凶神恶煞,也不去管她,任她跑走。 “怪就只怪你那不中用的娘,不然梧桐不去花厅那儿摘牡丹入药,怎么会被小喜子发现?”裴杨氏冷冷道,掏出手帕擦干净脸。 天色微微泛白,后门处已有了人声。 召奴探出头去望了一眼,轻声回禀道,“夫人,是后门送柴的到各处院子送柴,三爷估摸着这会儿也要到了,夫人还是将这小丫头锁着,空了一些再来处置她也不迟。” 裴杨氏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召奴说的话,又朝裴余殃心窝踹了一脚,恶狠狠道,“你给我在这老老实实等着,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裴余殃被踹得歪倒在地,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目送着裴杨氏走出门去。 幸好这恶婆娘只捉了她和梧桐两个人,好歹也让赵姨娘躺在床上,没把她也捉到这破院子里来锁着。 等杨三爷一来,她肯定就完了,先前裴杨氏说要杨三爷把她带到塞外,卖到边塞的集市上去做奴隶。 杨三爷便是杨嵩,他专门做些丝布陶锦的买卖,经常出塞往更北边的地方去做生意,也做边塞军营的生意,卖到军营里,便只能充作军妓。 与其让她去做军妓,还不如让她去死! 想到这里,方才被打的地方一齐隐隐作痛,她忍不住缩成一团颤抖起来,她知道军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梧桐的娘是军妓,召奴也是边塞人,他们都跟她说过军营里的事。 “召奴……”她强忍着泪,轻声朝就要锁上门的召奴唤道。 “二小姐,召奴是夫人的人。”召奴默默瞅了她一眼,低下头毫不犹豫锁上门。 这下全完了!这次绑着她的是铁链,除了钥匙,根本就不可能打开,梧桐现在也不知生死,不知到底有没有被人羞辱过! 第23章 逼良为娼(2) 都怪自己,怪自己这般没用,如果当初进宫选秀的是她,哪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想要挪到窗户边上瞧瞧外头,奈何铁链极短,只有一条手臂的长度,拉扯着她,根本无法动弹。 怎么办……她心急如焚,想要呼救,却又怕留在外面看守的人听见,坐在原地想了半天,趁着外面的亮光,环顾了全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绑着铁链另一端的房柱。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嘈杂,却都离关她的房子很远,没有人会发现她被困在这里。 “二小姐。”就在这时,窗口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熟悉得紧。 她慌忙答了一声,凝神一想,却又觉得不对,这不是小喜子的声音么?!她怎么会在这里? “二小姐,奴婢刚刚跑去找梧桐姐姐了,她好得很,不过还是要被拉去浸猪笼。”小喜子在外头小声道,“奴婢没办法,只好先去偷了钥匙来给小姐,奴婢只能帮到这里了,小姐你赶紧去救梧桐姐姐吧。” 小喜子说着,果然从外面扔了把钥匙进来。 她盯着地上亮闪闪的钥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怔怔地问道,“他们要把梧桐带去哪里浸猪笼?” “应该是城西的河里……”小喜子话说到一半,前门忽然传来守门人粗鲁的声音。 “谁在后面!” 小喜子支吾了一下,推开后门便跑了出去,随后裴余殃便听见有人从前门追过去的声音,她立刻用袖子盖住地上的钥匙,将它攥进手心里。 一个守卫从后窗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裴余殃仍旧好好地锁在屋里,趴在地上不断地颤抖,便随其他人去追小喜子去了。 她小心翼翼用袖子掩着,轻手轻脚打开锁链,挪到窗畔,朝外望了几眼,确定后门口空无一人,一个翻身便翻了出去。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就像她爹的死一样,来得毫无预兆,就被杨婉莹那个贱人逼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要冷静,脑中想好了往哪条路逃出府最合适,立刻往那条路逃去。 当务之急就是逃出府去,先救了梧桐再说,至于赵姨娘,正因为没用,所以杨婉莹才不会杀她,等想到好的对策,再将赵姨娘接出府去也不迟。 不想才跑出去一小段路,先前去追小喜子的守卫追寻无果,竟又折身回来了。 根本就来不及闪躲,四周连藏身的小树都没有,她远远瞧见那几个守卫,慌忙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幸好不远处就是客房,赶来吊唁的人有不少,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她舔了舔下唇,努力想要辨认出是否有她认识并可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就连认识的人都没有,怕全是杨家的人。 在客房门前徘徊了几步,一个端茶水的小厮竟认出了她,远远便喊道,“小姐,夫人在前厅呢!” 这下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也让不远处追来的守卫听了个清楚,她劈手夺下身边不知是何人腰上别着的一把小刀,没命地往后门的方向跑去。 第24章 逃跑 这下逃不出去就真完了!她一边跑一边大口喘着气,不断地推开身前挡着的人,发了狂一般,竟让她甩开了守卫。 跨出后门的一瞬间,她立刻回身用力关山后门,将手中的短刀横插在门栓上,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后巷里恰好站着买药回来的何嬷嬷,看清楚了这疯子一般满身伤痕的人竟是裴余殃,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叫道,“作死了,怎么是二小姐!” “何嬷嬷,我求求你照顾好我娘,来日我必当做牛做马报答你!”裴余殃见是何嬷嬷,不由分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她磕了两个头。 “小姐……”何嬷嬷手足无措,竟不知扶好还是不扶好,继而飞快地镇定下来,“小姐你走吧,老身会照顾好赵姨娘的。” 裴余殃听着背后疯狂的砸门声,死命点了点头,将何嬷嬷往相反的方向推了几步,示意她走远一些,不要被守卫看见,转身往闹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死咬着牙努力朝前跑,不断地在附近一片普通民宅里绕着圈,听着越来越近的守卫的呼喝声,逼迫自己千万不能停下,被捉到就会生不如死,她还得去救梧桐,还得替爹报仇! 在见到前面人声鼎沸的小巷出口时,她终于长呼出一口气,用尽力气快速逃了出去。 巷子出口正巧有一个小摊子,摊主见里面忽然蹿出来一个身影,吓了一跳,往后缩了几步。 “救救我……”她一把捉住那人的手,哀求道,“救救我好不好?” 那人慌忙缩回手,嘴里嘀咕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想了想,答道“姑娘家的,算了,你钻桌子下面去躲着。” 说罢拉着她让她钻进了白布蒙着的桌子底下,又招手朝左手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道,“吴叔,你来这里,我给你画了几个糖人的样子,你瞧瞧好不好。” 老吴头乐呵呵立即应声走了过来,挡在桌子的另一头,看这书生给他画糖人花样。 恰好两个守卫从巷子里钻了出来,瞅了和睦的二人两眼,一把推开老吴头,朝他恶狠狠问道,“这老汉,你可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姑娘从巷子里跑出来?” “见到了。”老吴头仍旧是乐呵呵的,“还撞了我一下,撞坏了我一个糖人呢!” “那她往哪里去了?” “我给撞得晕乎乎的,哪里知道。”老吴头笑得一脸憨厚,丝毫不像作假的样子,抱着他的糖人又往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去了。 书生望着他们,忽然伸出手去指向更热闹的地方,“是往那里边去了,小生看到的。” 那二人想是有理,更不愿纠缠,也不多想就追了过去。 那书生见守卫跑远了,这才蹲下去,掀开白布,朝躲在里头的裴余殃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一口白牙,“姑娘,他们走了。” 裴余殃却不理他,在桌子底下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 “姑娘,”那书生的笑意不由僵在了脸上,“姑娘你怎么了?若是害怕的话,不如先找个更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裴余殃还是不理他,他这才觉得不对,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出去,戳了下她的肩头。 旁边的老吴头只听到一声闷响,见旁边书摊底下竟露出一个头来,唬了一跳,却见书生急匆匆跑到另一头,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 “她还活着呢,就是昏过去了。”那书生长叹了口气,朝老吴头解释道。 “得,今天起个大早没开张,倒白捡着个大姑娘。”老吴头朝书生耸了耸眉,调笑道。 第25章 劫后余生 “吴叔你倒是给我想个办法啊,尽会说些风凉话。”书生白了老吴头一眼,俊俏的小白脸一黑,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吴头四下里瞅了瞅,见远些的摊贩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意,根本无暇看这里,索性朝他道,“不如你将摊子收了,先替这姑娘找个大夫看看,下午开张也不迟,反正你也没啥生意。” 书生本欲点头,听见老吴头说的最后一句,脸色又变得黑沉黑沉,一声不吭自己收拾起笔墨,将桌子往老吴头身旁一搁,“你帮我看着,我送她去大夫那里。” 看着倚在墙根上的裴余殃,他忽又觉得有些不妥,蹲下将她的发髻弄散了,随意取了只毛笔做发簪,将她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书生髻。 “蠢才。”老吴头在旁看着,嘀咕着骂了一句,抽了桌上的白布披在裴余殃身上。 裴余殃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将自己背起,又恍惚觉得被人放在了床上,唇齿间忽然一阵清凉,冻得她一个哆嗦,缓缓睁开眼。 只见面前一片昏暗,一豆灯火摆在床尾,面前正坐着一个面目清俊的男子,往她嘴里送药。 “你醒了。”男子见她睁开眼,笑眯眯开口道,将药碗搁到一旁,“感觉好些了没有?” “这是哪里,你给我喂了什么东西?”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被塞进桌子底下那一瞬,根本就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缩起身子警惕地问道。 男子被她一席话问得哭笑不得,歪着头想了想,答道,“小生是吴丹青,就是方才救了你的那个人,这里是我家。” 她拧紧了眉头,记得好像朦胧中是有人叫了丹青这个名字,又想起自己钻进桌子底下之后,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怎得就不省人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朝四周打量了一圈,猛觉天色竟然黑透了,立刻掀开被褥急问道。 “刚过酉时。” “酉时了?”她反问了一句,瞪大眼愣了许久,来不及穿好鞋就往外跑。 外面是条黑沉沉的小巷子,什么都瞧不清楚,跨出门槛时险些被绊了一跤,幸好追出门来的吴丹青扶了她一把。 “大晚上的,姑娘要去哪里?”吴丹青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道,“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小生可以去邻家借宿一宿。” 此时的裴余殃却听不进任何话,反拽住吴丹青的胳膊大声问道,“城西往哪里走,城西有没有河?” “有是有的,不过很荒僻,没有什么人烟。”吴丹青指着左手边的路接着道,“从这里出去有一条大路,沿着左边一直走便是城西,姑娘若是要去,等小生取盏灯笼出来,陪你一起去……” 他人还没转身进屋,裴余殃已经松开了手,眨眼间跑没了影子。 “什么事这样着急。”吴丹青愣了愣神,到底还是不放心,进屋取了盏灯笼跟着跑出门去。 等他摸到城西河边上时,打着灯笼沿河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裴余殃的影子,想着白日里裴余殃被人追出来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立刻大声呼道,“姑娘!你在哪里?” 又沿河摸了一圈,忽见月色映照下,一个孤零零的影子站在河里,一动也不动背对着他。 “姑娘,是不是你?”他心立刻凉了半寸,想起老人家说的城西河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却仍硬着头皮喊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第26章 劫后余生(2) 那身影仍是不动,他一边搓着冰冷的双手,一边闭着眼朝那影子靠近了几步,声音不由低了一些,“姑娘,你若有什么想不开的就跟小生说说,能帮到你的自然会尽力去帮,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话音才落,那身影忽然缓缓转过来,从河里一步步走上河岸来,往地上一坐,再也不动。 他这才看清了她头上顶着的毛笔,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裴余殃身边,将灯笼往地上一放,索性坐在了她身旁。 “我不知道梧桐是不是被浸了猪笼,是我害了她。”裴余殃将头埋在双膝间,小声喃喃道。 她沿着河跑了一圈,还跳进河里找梧桐的尸身,却什么也没找到。或许小喜子的消息是错的,或许梧桐代替了自己被送到边塞充作军妓。 “你说什么?”吴丹青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因全身都浸湿了冻得瑟瑟发抖,叹了口气,一边将身上的衣衫脱下,一边轻声问道。 “这事不该牵扯到旁人,你走吧。”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却觉得一件衣衫披到了自己身上。 吴丹青的笑在月色映衬下,竟柔和似月神下凡,她不由得僵在原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便是路边一只小猫小狗的,见着可怜也不会丢下他们,更何况姑娘这么一个大活人,什么也别说了,姑娘你先跟我回去,明早再走也不迟,小生家里就那一小间屋子,姑娘若不嫌弃的,晚上就睡那里,我去邻家借宿一夜……”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复又将头埋了下去,轻叹了一声。 吴丹青见她也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得尴尬地收住话,扭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水。 直看得眼睛都酸了,裴余殃还是不说话,他忍不住又扭头看向身旁的裴余殃,她却一歪,栽入他怀中。 “姑娘你……”他六神无主,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手舞足蹈了半天,一不小心瞄见裴余殃紧闭着的眼睛。 “原来是又昏过去了。”他苦笑了一声,抹了把额上急出的热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她背上背,打着灯笼缓缓往回走去。 · 强烈的窒息感四面八方朝她涌来,连岸上人叫的什么都听不清楚,她拼命地挣扎,想要逃出禁锢她的牢笼。 一瞬间,刺眼的太阳穿透她的眼皮,她微微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却看不清周围的东西。 “你承不承认和四子有奸情!”所有的人都在劈天盖地朝她骂着,质问她是否贞洁还在。 “我没有……”她努力咳嗽着,想要把呛进肺里的水咳出来,他们却不让她趴在地上,让她像是一条晒干的咸鱼一般摊在笼子里。 “小贱人!不要脸!” “什么都别问了,淹死她!” 绝望一波波朝她涌来,没过她的身躯和脸,她张大着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仍由河水呛进口鼻。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质问道,随后便被拎了上去。 小姐,难道是你么?她想要睁开眼看看,眼皮却越来越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27章 重回相府 在床上躺了大约是有五天,每天看着小屋外面的日头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她心下却一片木然。 想来连爹爹去了之后,她连哭丧都未曾来得及,便被杨婉莹关了起来,到现在再想哭,却连要哭谁都不清楚了,是哭爹爹,还是哭不知死活的梧桐? 朦朦胧胧间,只听得吱呀一声,吴丹青悄悄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放轻了手脚走到屋门前,小心翼翼推开,见裴余殃竟睁着眼醒了,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姑娘你醒了啊……小生来给你送些清淡的粥菜。”吴丹青结结巴巴解释道,也不敢抬眼瞧裴余殃一眼,扭过头将手中的托盘送到床头。 这书生当真还迂腐得有些可爱,她方才还有些沉闷的心情竟轻松了一些,忍不住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你身上还有银两么?” 这些天吴丹青为她治病开药肯定花了不少钱,看他住的地方,就能知道他平日必然只能养活自己,自己的突然出现倒成了他的负担。 吴丹青侧脸上泛起一阵微红,想了想答道,“还有一些,姑娘莫担心,大夫说姑娘的风寒和脸上的伤还要养上个几天,就在小生家里多住一阵也无妨。” “你骗人。”她盯着他看了半晌,静静开口道。 吴丹青眼神闪闪烁烁,不敢和她直视,分明是家里没钱了还要硬撑。这些天与他相处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些他的情况。 吴丹青家在北方,一场天灾逼得他不得不独自出来南下闯荡,家里只剩老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妹妹,他本想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回去将她们接来,生活却逼得他在街边卖字画度日。 她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当日逃出府时头上戴着的首饰,想了半天,其余的应当不怎么值钱,便将最爱的那根羊脂白玉银簪递到他面前,“拿着去当铺当些银两来。” “不用不用!”吴丹青的脸憋得更加红,连连摆手道,“我身上真的还有些银两!” “拿去吧,我想吃些好吃的,权当你这些天照顾我的工钱。”她心里知道他一身傲骨,定然不会接受,又笑道,“我以前在府里娇贵惯了的,不是最好的我瞧都不愿意瞧一眼。” 吴丹青瞅了瞅床头上的清粥和青翠的菜心,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裴余殃手中的簪子,“那好吧,你要吃什么我去买来。” 她低头想了想,这根簪子是赵姨娘给她的宝贝,算是当年裴昭和给她的定情之物,上头的羊脂白玉少说也得值几百两银子,不管做什么都是绰绰有余,包括给他足够的钱用做读书。 又大概算了算这些天的药钱和各种花销,几乎用不了多少钱,于是笑道,“我以前天天吃岳福楼的桂花糕,你去买几盒来,分些给隔壁的,也当帮我还下人情。” “岳福楼有些远,我怕回来给你煎药就来不及了。”吴丹青眉头微皱,终于敢回头瞧她一眼。 “不打紧,我吃完这碗粥还得出去一趟,回来时正好。”她柔声笑了起来,“昨天晌午王大娘给我送饭来时我跟她说好了的,要和她一同出去一趟。” 第28章 重回相府(2) “姑娘这身子还虚着呢,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就是。”吴丹青听她竟然要下床出去,不禁想起她这两日魂不守舍的样子,怕她做什么傻事,忙制止道。 裴余殃抿着嘴笑了起来,取了床边摆着的王大娘昨日送来的粗布衣裳,“不妨事,这件事就是让你去做你也做不好的,我也没地方去,会回来的,这簪子钱我还得要回来。” 最后一句话本是玩笑话,吴丹青却一声叹息,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她见吴丹青一言不发出了门,也不懂他那一声叹息的意思,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直到隔壁的王大娘来敲门,她才想起饭还没吃,端起来匆匆吃了几口。 “姑娘你这是何苦,有什么的我给你带个口信也就罢了,干嘛非得拖着个病身子跟我去相府!”王大娘嘟囔着走了进来,门外的推车上摆着要送进相府去的新鲜时蔬。 “我就是想亲自进去瞧我娘一眼,相府那么大,王大娘你还不一定能找得着她呢。”她含糊其辞解释道,强笑了几声。 在外人面前,她只敢说自己是在府里犯了什么事,被赶了出来,娘还留在相府里做事。 只有吴丹青和那天在旁边的老吴头知道,自己是逃出来的,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却不敢透露半分,若是被杨婉莹知道了,就全完了。 “王大娘,你这些天给相府里送菜,可有听说出了什么事?”她吃力地穿好了衣裳,随王大娘走出门,一边轻声问道。 “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相爷去了。”王大娘瞅了瞅四周,推着推车慢慢往前走,一边轻声回道,“不过我送菜去时,还听见了件稀奇事。” 她心头一动,下意识脱口问道,“什么事?” “我上回去,听见后头厨房的人说,好像是三小姐得了什么怪病,被关在府里,连送相爷出殡也没让她去哪!还有人说,三小姐哪是得了怪病,是跟着相爷去了,府上连去了两个人,多不吉利呀,那大夫人就让她爹杨三爷把三小姐埋进杨家祖坟了!说得跟真的似的,杨三爷回去时哪能带副大棺材回去!” “你还听到了什么?”她一听杨三爷确实已经走了,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如果杨嵩真的从相府带走了一个死人,那只会有两个,一个是梧桐,还有一个就是赵姨娘! “哪还能听到什么,就听到这些我就不敢再听下去了,这些事哪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该知道的事?” 王大娘见前方便是小巷的出口,便朝裴余殃嘘了一声,示意这些事还是不谈为妙,闭紧了嘴,带着裴余殃朝相府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表面平静的裴余殃心里却翻江倒海,恨不得一下飞回相府,却又怕相府的下人认出她。 “王大娘。”她急切地唤了声前面走着的王大娘,拉住她让她先停下。 “怎么了?”王大娘见她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也尽是被打之后的瘀伤,心里觉得这丫头真是可怜得紧,柔声问道。 “你看我这样子哪能见人?再说我这身份进府,一定会再被人赶出来的,王大娘带我进府的时候可否说我是您的侄女?”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掏出来块帕子挂在耳畔遮住脸,眼巴巴瞅着王大娘问道。 第29章 重回相府(3) “咳!这有什么难的!”王大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口应承下来,拉了裴余殃一把,“你这孩子也是苦命,跟丹青一般,两人真是不分上下,我望着都是可怜的,也是心疼你们。” 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吴丹青的事,她跟在后头默默听着,一声不吭。 吴丹青是个好人,她知道。就凭他收留了她这么多天,她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人好却又命苦。 他救了她一命,她理当帮他一帮,可是现在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那据说被棺材带出城的女子,必然是梧桐,不会是赵姨娘。 等她回到相府确认一下,就要立刻出城去救梧桐,不管以什么方式,救梧桐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浑浑噩噩走到再熟悉不过的相府后门,早就有面熟的小厮等在那里,满脸不耐烦地朝王大娘道,“你这老婆子怎么现在才来,以后是不想送菜来了是吧?斋菜整天都不够用,你让念经诵佛的大师们吃什么!” 眼睛一斜,又瞟到站在王大娘身后的裴余殃,嘴中忽然咦了一声。 这声咦登时让裴余殃心凉了半截,攥在一起的两只手心里满是冷汗,却仍强自镇定让那小厮上下打量了好几圈。 “这是我侄女,前些天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就叫她来给我帮忙的!”王大娘见那小厮的眼睛直盯着裴余殃,只怕他认出裴余殃来,慌忙解释道。 “那为何脸上蒙着布巾?” 王大娘忙一步拦在裴余殃身前,朝那小厮笑道,“她这几日有些咳嗽,怕口鼻进了风风寒会更加严重,今日风头又大,我嘱咐了她不要摘下的!” 那小厮却不知怎么的,不依不饶偏要上前一探究竟,一把推开王大娘,就要掀开裴余殃脸上的手帕。 “我脸上有癞疮的,癞疮的汁水沾到哪就长到哪,舅母是怕吓着人,所以让我遮着脸。” 这些天因为风寒,她声音本来就有些沙哑,再加上这小厮也不是近身服侍她的人,所以根本就听不出她的声音,听到她说脸上又癞疮,忍不住缩回手哆嗦了一下。 “你此话可当真?”那小厮虽怕,却仍恶声恶气问道。 她低垂着眉眼,叹了口气,伸手探向耳后,慢腾腾就要将手帕摘下。 “行了行了,我看见了!”那小厮见到裴余殃颊上露出的一小块疤,以为真的是裴余殃说的癞疮,心中一阵作呕,连连摆手让她停下。 她暗吁了一口气,面上又装得委屈万分的样子,复将手帕挂回耳后。 “王大娘你也真是的!”那小厮回想起来只觉恶心,回身朝王大娘骂道,“既然她脸上长了疮,又会到处长,那你喊她来帮忙做什么!要是脸上的东西沾到哪里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嫌恶地进了后门,让王大娘和裴余殃进去。 “是是是!下次不带她来了!”王大娘陪笑道,心里也替裴余殃捏了把冷汗。 那小厮瞧了裴余殃一眼,又浑身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愿看她第二眼,远远地避开她进厨房里去了。 第30章 重回相府(4) 王大娘的菜才送到厨房门口,便有一人匆匆撵了出来,站在门口朝她们二人道,“行了,让你侄女别进来了,别污了我们相府的地!” 正中她下怀!裴余殃不想自己随口一个理由竟遂了自己的心愿,乐得站在原地不动,只朝王大娘轻声道了句,“我待会在后门口等着你。” 王大娘应了声,伸手紧了紧裴余殃的手心,低声嘱咐道,“动作快些。” 她万分感激朝王大娘看了眼,便转身往回走去,刚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又回头瞧了眼,见厨房门口已经没人站着了,立刻转身调转方向往以前住的院子方向奔去。 原是她多虑了,她以为赵姨娘那里必然会有很多人守卫,门口却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心中不由升起一阵疑惑,就怕有诈,停在一棵树后朝那院子张望了许久,就是不敢靠近。 还是说赵姨娘已经不住在里面了……她心口砰咚砰咚跳得厉害,王大娘先前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人们在意的只是相府三小姐怎么了,而不会去在意三小姐的娘怎么了,她又只比裴采薇大了几个月,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和裴采薇哪个大,有的人还以为二小姐是裴采薇。 谁会想知道一个姨娘的死活,相国都不在了。 她越想越是心惊,咬了咬牙,索性一口气跑到院门前,刚想推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她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仔细一瞧,面前站着的原来竟是何嬷嬷,立刻扯下脸上遮着的手帕。 “小姐!”何嬷嬷也被她吓了一大跳,见是裴余殃,立刻将她拽到门里面,低声焦急道,“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大夫人正到处打探你的下落呢!要是被抓到就完了!” “我何尝不知道!”裴余殃紧皱眉头答道,探头往主屋望去,“我就是想回来瞧一眼娘,她若是安然无恙我就立刻走。” “赵姨娘好得很,就是上次的伤还没完全好,大夫人最近忙着找你,又要忙着办丧事,也顾不上她了,偶尔也会过来瞧瞧,你赶紧走吧,要是她这个时候来怎么办?” 何嬷嬷也不让她瞧一眼就急着推她出去,却让她更加着急,一边绕开何嬷嬷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梧桐是不是不在了?” 何嬷嬷紧紧跟在裴余殃身后,一副就是不让她进去的架势,听到裴余殃问梧桐,不禁愣住了,松开裴余殃的衣襟。 “她那天被带到城外去了之后,老身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更不知她是死是活,小喜子也被揪了出来,不知被夫人埋到哪座山头去了……” “小喜子没能保住自己么?”何嬷嬷的回答却更让裴余殃震惊,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她。 “纸是包不住火的,哪能不让夫人发现。”何嬷嬷说着眼眶红了一圈,“这小喜子也是可怜,赵姨娘前些日子和我说了件事。” 她正要听赵姨娘说下去,忽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31章 重回相府(5) “娘,大哥也真是的,怎么昨日里回来一天就走了。”正是裴采薇的声音,“按说长子要回来守灵的,他不守灵也就罢了,回来一天算是什么事!” “哼!你以为他这么急急忙忙赶去追你祖父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追那副棺材!”杨婉莹冷嘲道,“他以为那棺材里装着小野种呢,却不想装着另一个小野种,追错人了!” 何嬷嬷听到声音一阵惊慌,拉着裴余殃就往后门口逃,“小姐,你快走!” 裴余殃只听到两句,正听到棺材两字,一阵心火上涌,眼前晕了晕,任由何嬷嬷拉到后门口,连赵姨娘的影子都没瞧见,便被何嬷嬷推了出去。 梧桐果然被装进棺材带走了!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杨嵩果然是带走了梧桐!他要把梧桐带到边塞卖给军营充作军妓! 浑浑噩噩间,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带上手帕,又走回到相府后门口的,直到见到焦急地等着她的王大娘,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怎么了孩子?”王大娘见她比前些日子还要失魂落魄,吓得立刻扶住了她,“你娘在府里过得不好么?” 她闭上眼无力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必须去救梧桐,她要独自北上去救梧桐。 现在只希望大哥裴瑾华能够速度再快一些,赶上杨三爷,这样他就能先自己一步发现棺材里的人是谁,哪怕多拖延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就是因为追去的人是裴瑾华,所以她才更揪心,梧桐一直喜欢裴瑾华,这是她早就知道了的,如果裴瑾华发现棺材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梧桐,却不愿多管闲事丢下梧桐,这可如何是好! “王大娘,我们回去。”她强打起精神,朝王大娘虚软无力道,“我们回去,我不想待在这里。” “这……”王大娘朝相府里望了一眼,也不知裴余殃在难过什么,便依言松开了她,抬起空了的推车往回走去。 等到她们两人回去的时候,吴丹青早就回来了,正在自家门口卖力地扇着扇子,帮裴余殃熬药。 “吴大哥,你别忙了,我这就走。”裴余殃不忍见到吴丹青失望的样子,却仍然硬着头皮低声道。 说完,低着头匆匆进了屋,收拾起自己不多的东西,仅是一套补好了的相府的衣裳,和王大娘给的一套旧衣裙。 她望着床头摆着的两盘桂花糕,伸出手去尝了一小块,又顺手拿起边上摆着的一只精致的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估计那只白玉银簪当了不少银子。她想了想,将里面的银子银票一股脑全倒在了床上,抽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又塞回荷包,将其余的全偷偷藏进了被褥里。 “怎么走的这样急?”吴丹青倚在门框上,愣愣地瞅着她,低声问道,“我这药马上煎好了,你喝完再走吧。” “吴大哥,你以后不要对旁人这样好,会被人骗的。”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狠下心来将包袱背上肩头。 “我这人就这样,改不了的。”吴丹青却傻呵呵笑了起来,朝她走近了几步,“我也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会问你什么的,只是把药喝完了再走吧。” 说完也不等裴余殃答应,又跑到门前,卖力地扇着小火炉。 刚蹲下,一阵风吹来,冒起的烟顿时迷住了他的眼睛,又酸又涩,逼得他倒退了几步,不住地揉着眼睛。 不知怎的,心里也有些酸涩。他恍惚间记起裴余殃坐在城西的河边上的样子,与他小时候看见娘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在自己身边晕了两次,难受成那般也不吱一声,就如娘看着爹的背影远去,却一声不吭埋下自己的头一般,可是幼时的他分明看见娘脚下的土湿了一小块。 “吴大哥,别煎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裴余殃抿了抿唇,走到吴丹青身旁低声道。 吴丹青仰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站了起来,“好吧,那你打算去哪里?” “北上,有急事。”裴余殃强笑着瞅了他一眼,心里满是愧疚,紧接着又轻声道,“吴大哥,我姓裴,名余殃,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你必会有杀身之祸。” 第32章 我是来还钱的 她身形修长,本就比男子矮不了多少,出城前去成衣店里买了男装换上,又去买了匹马,脸上的伤痕给她平添了几分凶神恶煞,根本就瞧不出她是女儿之身。 出城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多朝她瞅了几眼,她却当做没看见,一离开城门,立刻跨上马扬尘而去。 此次北上凶险万分,沿途必然会有杨婉莹的探子,而且杨嵩带着棺材北上的消息,必然也是杨婉莹放出来的话,她虽知道这是个套,却不得不心急地往里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便看谁的本事更大一些。 她心急火燎在官道上赶路,迎面远却远有几个人骑马朝她奔来,现在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是杨家的人就更加不妙,她念头一动,便拐进另一条林间小路更加急迫地往北面赶去。 “王爷,既然杨婉莹不仁不义,那我们为何还要替他们杨家藏着掖着?欺君犯上,定要诛她九族!” 卓远紧紧跟在宁虞姚身旁,见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除凝重以外的表情,忍不住大胆开口道,又顺着宁虞姚的目光往旁边的一条小路望去,却只瞧见一个男子的背影。 “不行,府中终有她想留之人,若全部杀光,她回来的那一天必会恨我。”宁虞姚随即收回疑惑的目光,沉声回道。 脑中全是裴余殃的笑靥,竟能把一个过路的男子也瞧做是她。 “可是我们追了杨嵩一路都没追到他,王爷怎能确认棺中人不是……她?”卓远愣了愣,想说王妃,却又觉得不妥当,随即改口道。 “那日本王救下的女子说过,余殃并不在府中,她已经逃了出去,本王追杨嵩,只是想确认一下,棺中人到底是谁,既然追不到,那就罢了。”宁虞姚面有疲色道。 卓远随即低下眼,知道宁虞姚此时怒火中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便不再做声。 “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地搜遍附近,赵姨娘还在府里,她应当不会离开多远的。”快要进城的时候,宁虞姚又低声吩咐了句,只身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卓远低声应了个是,这才抬头望向宁虞姚的背影。 裴余殃这女子,果然不简单,只不过之前与宁虞姚见过几次面,竟让宁虞姚牵肠挂肚至此。 · 她不知道杨嵩带着棺材走了多久,却知道裴瑾华昨天才追上去,只希望他能拖得越久越好。 清晨时分正打算赶路时,恰好两个吃早茶的人大声嚷嚷着走进了客栈。 “你说咱俩这一路也真是奇怪,怎么连遇上两帮不讲理的人。”两人似乎都是行走江湖的刀客,一人气愤地将手中的大刀摔在桌上。 “罢了,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计较的,你没见昨天遇上的人是将军啊,你竟还敢和他顶撞,他没咔擦一刀解决了你算你运气好!”另一个不屑地撇了撇嘴。 将军?她一听将军二字,立刻停了下来,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背对着二人听他们说话。 第33章 我是来还钱的(2) “老子便是见着了抬棺材的人又怎样?凭什么要告诉给他听?”前一个刀客仍是难解心头的气愤,又用力拍了下桌子,“碰着棺材还不够晦气啊!格老子的!” “那老头子带着副棺材关你什么事?他想要提前给自己备副棺材不行啊,要你多嘴,老子的命也差点被你给搭进去了!” 不说还好,一说另一个刀客声音也扬了起来。 小二这时笑眯眯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一边给两个刀客倒茶一边道,“客官眼力劲不行啊,那带棺材的可不就是杨三爷么!前几天还在我们店里留宿过呢!” 她一路慎言,不敢多说半个字,如今听小二说竟看到过杨嵩,不禁暗暗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如果昨天就知道他们曾经经过这里,连夜赶路说不定还能离杨嵩更近一些。 万幸的是裴瑾华离杨嵩越来越近了,至少她和裴瑾华都追对了路。 她心中一阵暗喜,拎起包袱便走出门去,如果她今晚连夜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跟得上裴瑾华,偷偷跟在他们身后赶路,至少她心里还有点底气。 接过小二手中的缰绳,正准备接着赶路,她余光却瞄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盯着她。 迅速扭过头去,果见一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面上还噙着一丝笑,“终于追到你了!” “吴大哥!”她诧异地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丹青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更是灿烂,拉着身边跟他一般瘦不拉几的马走到她身旁,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和一把碎银子出来,“我是来还你钱的呀!” 她呆立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呆子竟为了这些钱追到这里!如果两人错过了,还不知他要找到何时才能找到自己呢! 由于刚刚听见了裴瑾华和杨嵩的下落,她心中轻松了不少,瞧瞧吴丹青手里的银票,又瞧瞧吴丹青灰扑扑的样子,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那好,现在银子还给我了,我给你算算账。”她止不住地笑,几步走到他身旁,将银票数了一遍,又将碎银子均匀地分成两堆。 “裴姑娘你在做什么呢!”吴丹青嘟囔了一句,不解地盯着裴余殃手上的动作。 “你给我请大夫配药,需要五十两,买马要三十两,给我买的桂花糕要二十两,你不眠不休赶来,费了精神,再给你一百两,救了我一命,再给你一百两。”她笑嘻嘻地摊手一样样数给他听。 吴丹青涨红了脸,连声道,“哪里要那么多钱!请大夫买东西那些钱加起来连二十两都不要,你怎么能给我三百两!” “因为我的命值那么多,如果那根簪子可以卖更多钱,我的命越值钱。”她将银票全都塞进吴丹青怀里,又将分成两份的碎银子塞了一份在自己荷包中,眯着眼答道,“所以你只要将赶路的路费给我便可以。” “不行不行,你全部拿走!”吴丹青转眼又将钱全放在她手上,似乎还想说什么,支吾了几下,却又闭上嘴。 裴余殃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日上三竿,原本的计划被忽然出现吴丹青打乱地一塌糊涂,撇着嘴摇了摇头,“那算了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将钱还你。”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哪要你的钱!”吴丹青眨眼竟急出一头汗,瞅了裴余殃几眼,又自言自语嘟囔了几句什么。 她看在眼里,急得翻了个白眼,“吴大哥你要是有什么事便说,不说我走了啊,我还得连夜赶路呢!” “姑娘家家怎么能三更半夜一人赶路?”吴丹青急道,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不如我和你一起上路吧。” 声音小得根本就听不见,裴余殃眼巴巴瞅了他半晌,恨铁不成钢长吁了一口气,拉着马就往官道上走。 “我说我陪你一起北上,我顺便回趟老家去看看我娘!” 话音刚落,裴余殃已经跨上马往北面疾驰而去。他目瞪口呆看着裴余殃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爬上身边瘦弱的老马,连忙追了上去。 “裴姑娘!你等等我!” 裴余殃一边扬着马鞭,一边回头望了眼身后笨拙的身影,唇畔的笑意更深。 或许是素日里见惯了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见惯了鲜衣怒马的京中士子,她竟觉得这迂腐到傻的吴丹青比他们可爱多了。 她在病中原本是计划着给吴丹青开家小铺子的,眼下先解决了梧桐的事再说也不迟,或许他跟着自己也好,省得以后会再也找不到他。 有些事,遇上了便是遇上了,她改变不了爹被杨婉莹逼死的事实,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步步变得强大,然后所有的账,她会跟杨婉莹母子一点点算清。 第34章 宝马 宁国的边境北边远至边塞蛮夷之地,南至绵延无边的古林,东至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都城峪荆却在靠着南面古林的地方,出了峪荆,距边塞快则半月便能到,慢则数月。 “那杨三爷怎么说也得带着一整队人,我们定然能赶上。”吴丹青心疼地牵着奄奄一息的老马,抬头朝不远处的裴余殃叫道。 裴余殃却不理他,低头挑着马厩里的骏马。 “我们这里的马都是最好的,从北边运过来不过数月功夫,你瞧瞧,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的!”贩马的亦步亦趋跟在裴余殃身后,谄笑着朝她道,“公子您慢慢儿挑!” “就那匹吧。”裴余殃不经意间回头望了眼,却见吴丹青站在一匹棕红色的马前,傻愣愣盯着,眼都不眨一下。 小贩见裴余殃指的是那匹马,脸上的笑有些发僵,“小人一看就知道二位公子眼光好,不过这匹马虽好,性子却有些刚烈,实不相瞒,这马是伤了人又被退回来的,小人赔了不少钱呢!” “他喜欢,就给他。”一个声音忽然从二楼传来,浑厚中带着一分不耐,“主子说了,不管谁想牵走红玉,都送给他。” “可是……”马贩脸上立刻露出一分疑惑,“主子上次不是说要带红玉回京的么?”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窗后那人甚至连窗都没有打开,只抛下这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声音。 裴余殃朝那窗口瞧了好几眼,眉头微拧,听这口气似乎是京中的贵人,但是她似乎从未在相府里听过这个声音,哪怕是太子都去过相府。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抱拳朝那马贩问道,“恕小生冒昧,不知方才那个贵人和小哥嘴里的主子,是哪位?过些时日小生忙完手中的事,自然亲自前往拜访道谢。” “我们的主子自然是不能说的,不过估计公子这样的伶俐人,能够猜到。” 那马贩朝裴余殃神秘一笑,摇了摇头,走进马厩,替吴丹青解开缰绳,小心翼翼将那匹叫做红玉的马牵了出来。 “这匹马以后便是你们的了,若制不住他,也请不要丢弃,仍旧送回到我这里来,我们是这片最大的贩马商人,不会走的。” 吴丹青兴冲冲接过缰绳,朝那马贩点了点头,一边慢慢伸出手去理那红玉脖子上的鬃毛,红玉虽然神情孤傲,却还是老老实实让吴丹青牵着。 “奇了……”那马贩惊诧地倒吸了口凉气,轻轻嘟囔了句,“看来这位公子当真与红玉有缘,牵走便罢,日后若有缘,公子必会见到我家主子。” “就是见不到,小生日后也要上门去拜访的。”吴丹青眼中泛起一阵神秘的光彩,朝那马贩连连道谢。 直到继续上路,吴丹青仍旧笑了一路,不知在笑些什么。 “你笑什么呢?”裴余殃终于看不下去。 “笑我得了匹不要钱的好马。”吴丹青咧着嘴朝她笑道,“我以前见过不少烈马,却第一次见到懂人性的烈马。” 裴余殃诧异地挑高了眉,脑子里还记得那匹老马奄奄一息的样子,忍不住嘲道,“你懂马?” “你不信?其实方才那匹老马也是只好的,”吴丹青朝她笑得更得意,“我出城来找你,正好看见有人在贩马,本想买一匹身强力壮的,却见那匹老千里马孤零零站在最后,便有些可怜它,才买下来的。” 见裴余殃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瞟着自己,吴丹青说得更起劲,“你可有听说过烈马不需要训的?红玉光瞧着我的眼睛,便安静下来,它明白我是懂马惜马之人。” 这么说来,吴丹青除了会卖字画,还有这样一手绝活? 第35章 遇刺 如今峪荆养马的大有人在,官宦人家更是以能拿出一匹好马为荣。若不是这样,她生在南方,又怎会懂得骑马。 “等我们救了梧桐,我便想办法帮你开家字画铺子可好?”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怎能错过!等字画铺子开大一些,自然会有显贵前来,到时候凭借吴丹青识马的才能,拉拢显贵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又或许仅凭方才马贩和神秘人口中的主子,他们便可平步青云! 可是那个主子到底是何人呢?峪荆爱马如命的大有人在,当今圣上便是出了名的惜马,还有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大哥裴瑾华也是出了名的,有将才的自然不必说,将军没有一人不爱马。 她越想越是兴奋,只要字画生意做大,便可垄断一些私盐布匹的生意,如何还用怕杨嵩? 哪怕她一无所有,哪怕她现在只能靠卖首饰度日,可她至少还有吴丹青陪在身旁。 “吴大哥!我想好了,到时候你也能将你娘亲和妹妹接来一起住,我们就用簪子当的钱来开字画铺子,好不好?” 她笑得一脸灿烂,回头却见吴丹青一声不吭,默默盯着她瞧。 “怎么了?”她脸颊一热,不由自主又转过头,心口砰咚砰咚跳得厉害,假装盯着前面的街市摊子。 “赚到的第一笔银子,用来给你赎回那只簪子可好。”他低声认真道,“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我看见的,你总是会把它拿出来瞧瞧。” 那是爹送给娘的,是她身上唯一可以当做惦念爹的东西,当然重要。 她敛了眉眼,忽而跳下马,笑着指着前面的一家客栈道,“昨日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今晚就在这小镇上歇下吧,方才进小镇时人家不说了么,今天早上才见到有官兵打扮的经过的,必是我大哥。” “好,都听你的。”他乐呵呵回道,也随她下了马,跟在她身后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刚进客栈,她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警觉地抬起头,皱着眉头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四周都是吃饭喝茶的客人,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然而她刚别过脸,又觉得有几道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吴大哥,我有些累了,待会再下来吃饭吧。”她放慢了脚步,不敢再多看,伸手紧紧攥住吴丹青的手心,强笑道。 他只觉她手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忽然想起她在路上告诫的话,这一路不会太顺利,顿时明白了过来,会意地点了点头。 “小二,先给我们开一间上房。”他朝上前招呼的小二吩咐道。 “两位只要一间?”店小二惊诧地瞪大了眼,随即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嘿嘿笑着将他们领上楼去,“不是小人自吹,像两位爷这样的,小人也见过不少。” 裴余殃脸立刻黑沉了下来,感情这店小二是把自己和吴丹青当成了兔儿爷! “像爷这样的有钱人,要得起上房,却只要一间,明眼人一看便懂嘛!”店小二却不顾身后二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自己说得开心。 三人才走上三楼,裴余殃见三楼几个房间全都静悄悄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便放慢脚步朝身后的吴丹青使了个眼色。 “二位爷看这间房怎么样?”店小二打开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先踏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回头,只听得房门一关,一阵大力将自己推了进去。 第36章 遇刺(2) 裴余殃眨眼间已将店小二双臂反扭压在墙上,拔出腰上的匕首抵上他的脖子。 “不许吱声。”裴余殃凑到他耳旁,恶狠狠威胁道,“不然刀子可是不长眼的!” 吴丹青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裴余殃这样一个弱女子反应竟如此灵敏,直到裴余殃投来求助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匕首继续抵着店小二的喉咙。 “不要怕,不许回头,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件事,”裴余殃气喘吁吁松开店小二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若是不愿意回答,别怪我这位兄弟心狠手辣!” “小的的命不值钱!大侠刀下留情啊!”店小二吓得双腿直发颤,果然连头都不敢回。 “我问你,楼底下正在吃饭的那些人,有没有前几天就住在你们这里的?不许骗我们,想好了再回答。” 店小二浑身一个哆嗦,半天才开口,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有的有的,有好几个,在这里住了约莫有三四天了,因为他们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所以小的记得很清楚……” “他们来的那天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你们镇上?” “还有些官兵。”这下店小二回答得倒快,“小的记性很好,稍有些与众不同的人小人肯定会记得,这些天就这些个奇怪的人来过我们镇上。” “坏了……”裴余殃微微一愣,和吴丹青交换了下眼色,低声道,“大哥也追错方向了!” 现在楼底下坐着的那几个人肯定有问题!说不定是杨三爷故意留在半路杀人灭口用的,他们没有跟着裴瑾华走正说明了这点。 杨嵩不可能会杀杨婉莹的独子,所以这些人是专门被派来杀她的! “除了我们刚刚上楼的楼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她快步走到窗前,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朝下望去,一边问道。 店小二却支支吾吾地不回答了。 她皱着眉扭头朝店小二望去,却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心下一阵恼怒,趁火打劫之辈最叫人觉得恶心,咬紧了牙就要走上前甩他一巴掌。 “不要。”吴丹青却忽然出声阻道,拦住她的手,盯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出门在外,怎么都跑不了一个利字,我吃过亏,所以懂得。” 说完,也不等裴余殃回答,将刀刃又贴近店小二脖颈几分,威胁道,“我们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死,另一条是给你银两,告诉我们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客栈。” “小的就知道从楼梯可以上来,就是死也找不出第二条路来啊!”店小二哀嚎道,摆明了不松口。 “我们给你一百两银子,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数到三。”裴余殃知道吴丹青心软,二话不说夺下匕首,用力压上店小二的脖颈,几颗血珠子立刻顺着刀口流进店小二的衣领。 店小二未料她竟然来真的,紧闭着眼又哀嚎了声。 “一……二……” “我说我说!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房有架木梯,可以直接通向后院!”店小二吓得脸色惨白,不等她数第三声,立刻松口道。 第37章 遇刺(3) “早说不就行了么?”裴余殃冷笑了声,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他怀里,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门前,“带我们去二楼那个房间,这一百两够你自己在镇上开间酒楼的了,刚才的事你若敢透露半句出去,我便是死也会拖着你!” 如此怨毒的话,吓得店小二话都不敢再说一句,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便出门带他们去二楼。 走廊尽头那间房的后窗处果然架着一架木梯,直通后院,再走几步便是马厩,天色还未黑透,系在马厩里的红玉见他们二人从后窗探出头,长嘶了一声。 “小哥,你好好保重,最好是先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见人,不然会招来祸患的。”吴丹青让裴余殃先爬了下去,想了想还是转身朝瘫软在地的店小二好心道。 吊在半空中的裴余殃听见上头的吴丹青说了这样一句,一个踉跄,险些从梯子上掉下去。就这种关头,他竟然还能想着别人的死活! 二人还没摸上马背,身后忽然一阵喧闹,只听得有人在二楼叫道,“客官!客官你们不能进别人房间!” 裴余殃心中一惊,下意识望向方才下来的那个房间,果见昏暗之中有一人探出头来,朝他们看来,眼中满是杀气。 她甚至没看清那人怎么动手的,一支箭便朝她呼啸而来。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用力将她往后拖了几步,那支箭堪堪擦着她的发髻飞了出去,一头青丝顿时散落在肩头上。 “上来!”吴丹青挽着她的手,焦急朝她道。 看见她仰头的瞬间,却是忽然呆住,然而杀人的箭却由不得他们停留哪怕眨眼功夫,接二连三朝他们飞来。 裴余殃听着利箭破空之声,慌忙转开目光,借着吴丹青手上的力,一骨碌利索地爬上红玉,紧紧抱住吴丹青后背。 红玉果然是通人性的马,没等裴余殃坐稳便撒开蹄子冲出后院门,远远将那群人甩在身后。 “我们去哪里?”吴丹青脊背僵了好一阵子才放松下来,在前面大声问道,却被灌进嘴里的风呛得咳了几声。 “继续往北走!”她贴着他的后背,亦大声回道,想起他方才盯着自己那般痴呆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又轻声添了句,“呆子。” 后面两个字顺着风消逝在夜里,他却没有听见,扬起马鞭加速往北赶去。 · “姐姐,恭喜你过几日便要进宫去选妃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推开西厢的门,站在门口朝坐在里面梳妆的女子甜甜道。 “不一定是选妃呢。”坐在里头的女子身子一僵,继而低声答道,“也许会做女官。” “也是啊,爹爹是相国,哪怕你没那个本事和玉姐姐一般刚进去便被钦点为嫔,皇上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也能赏你个女官做做。” 裴采薇阴阳怪气回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裴余殃背对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和她一般计较,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如何不能再多忍几天? “我自知比不上玉姐姐,只是这是宫中历来的规矩,女子满了十五便要进宫去选秀的,妹妹你明年不也能进去了吗?想来一定会有这个福气和玉姐姐做伴。” “你知道便好。”裴采薇冷哼了一声,朝院门外拍了拍手,“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是爹爹叫我给你送东西来的,你就是不出挑,也不能让爹爹失了面子。” 裴余殃一听裴昭和竟让裴采薇给她送东西来,心中不禁有些失落,转过身子看着婢女将东西一样样送了进来。 “爹他今日不来了么?”她咬着唇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第38章 千金血燕 裴采薇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样送来的东西瞧了瞧,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又将东西扔进了托盘里,“自然是不来了,爹爹光每日忙朝务就累得要死要活,你却偏偏让他每日都来看你,不是成心给他添堵么?” 即便她话说得再难听,也不能和她闹……裴余殃低着眼,又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两遍,微微吐出一口气,“那大哥呢?” “锦华哥哥是你的哥哥么?”裴采薇眉头瞬间紧蹙成一团,声音也抬高了几度,“他从未说过在你进宫之前会回来,爹爹也没提过他这几天就要回来的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在府里,自然是他的二妹。”她张了张唇,还想说下去,看见裴采薇嚣张跋扈的样子,却还是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应该只有她自己一人知道,裴瑾华过年回来时说过,会在她进宫之前回来见她一面。 妹妹要嫁做他人妇,哥哥岂有不回来看的道理。这是裴瑾华走之前和她说过的话,他也从来没对她食言过,想必这次也不会。 裴采薇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更是得意,又别有深意瞧了她最后一眼,领着丫鬟婆子们便走出门去。 “殃儿。”赵姨娘站在门口轻轻唤了她一声,走进屋里,“别和她一般计较,看看爹给你送了什么来。” 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赵姨娘,又惹得她哭,便强笑着站了起来,一样样东西瞧过去,除了金银首饰,还有做好的尺寸正好的衣裳,看得出来是京中最好的荣秀阁做的,精细得很。 拎起最后一件衣裳正准备比划,她忽然见底下摆着两小包燕窝。 “爹不是前些天才给我送了燕窝来么,才吃完又送来。”她不禁嘀咕了句。 “你看你这丫头,你爹是想叫你这两天把气色养养好呢!”赵姨娘笑着责道,拿起一包燕窝仔细瞧了两眼,忽然惊喜地瞪大了眼,“这是血燕呐!千金都难买!” 她凑过去瞧了眼,果见纸包上写着两个小字“血燕”,心中又是惊又是喜,爹果然还是在乎她的,即使不能亲自送来,也用了最好的东西来补偿她! 赵姨娘笑得合不拢嘴,拆开外头的纸包瞧了一眼,又喜滋滋递到她面前给她瞧了眼。 那红却似要灼穿她的眼一般,刺得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 放眼望去,周围一片漆黑,安静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她心中一片酸涩,在黑暗中紧紧缩成一团,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爹已经被杨婉莹逼死了,娘还在相府关着,只有一个大哥裴瑾华,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却不敢与他相认。 “怎么了?”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吴丹青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刚准备说没事,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呜咽,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心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随即便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裹住了她。 “没事了,没事,我在你身边呢,别怕。”他吹熄了手上的油灯放在脚边,心疼地环住她,怀中的裴余殃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无助地瑟瑟发抖。 即便是这样难受,她还是努力抑制住哭声,被她眼角沾过的地方全是冰凉。 他轻叹了一声,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从未有哪个女子,能让他萌生出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去保护她的念头,裴余殃是第一个。 似乎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一夕之间就被她改变了。 这样一个女子,怎能让他不心疼。 第39章 北上边塞(1) 一夜就此无话,第二天裴余殃醒来时,猛觉自己竟还窝在吴丹青怀里,吓了一跳,刚想动弹,吴丹青却也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你……你、你昨晚没回去睡啊!”她慌得不知说什么好,一把推开吴丹青,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低声问道。 “我这就走。” 吴丹青眨巴了两下眼,脸蹭地一下烧了起来,立刻触电般从裴余殃床上弹开,闷头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回头将地上的油灯捡起来揣在怀里,火烧火燎般跑了出去。 这呆子!裴余殃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却发现眼皮怎么也翻不上去了,慌忙跑下床去一照,原来是昨晚哭得太厉害,眼睛给哭成了个核桃眼。 她呆呆地在梳妆镜面前坐了许久,望着镜子里的人,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早在两天前,她和吴丹青就找到了裴瑾华的踪迹,一直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如今离吴丹青的家乡韶郡越来越近,她却忽然盼着裴瑾华走得越慢越好。 一到韶郡,吴丹青就要离开了。 她轻抚着肿得不成样子的核桃眼,又是叹了口气。吴丹青不是自己的亲人,又怎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就能一直陪着她,像昨晚那般守着她。 她前几日看见吴丹青捧着一封写好的家书,久久坐在客栈底楼,一动也不动,直到她下楼去喊他吃饭,他才有了动静,慌忙将那封家书塞进袖口里。 离开她抑或是离开家人陪她继续北上,想必已经让他犯了难,自私如自己,却是毫不犹豫选择继续跟着裴瑾华寻找梧桐的下落。 收拾好包袱继续上路时,二人仍是同骑一匹红玉,却一句话也没说。 吴丹青是因为早上的事觉得尴尬,她却因为他要走心里不由自主地闹别扭,连拉着他的衣服都觉得不自在。 “吴大哥,你什么时候回韶郡?”赶了半天路,又发现了裴瑾华带着士兵走过的踪迹,她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 “我不回韶郡,谁告诉你我要回韶郡的?”吴丹青竟不假思索回道,“人命关天的事,我自然是陪你一起先找到梧桐再回去。” “你说话可当真?”她一时之间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大声问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等找回梧桐,我们就找个离峪荆近一些的地方开个小铺子,等到赚了钱,就把你娘从相府里接出来,不叫她受苦……” 吴丹青又在前头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将他们前几日说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正说着,忽然感觉一个软软热热的身体又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你说话算话就好。”她喃喃道,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愣住,不再说下去,低头看着锁住自己的一双柔荑,心也一寸寸变得柔软,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哪怕是只能这样静静守着你,便足够了。 裴余殃是一只被禁锢住的金丝雀,有朝一日她脚上的锁链断了,他便只能看着她振翅高飞,因为他只是一只飞也飞不高的麻雀。 麻雀与被锁住的金丝雀,自然不同。 第40章 北上边塞(2) 二人试探性地跟着裴瑾华前进的踪迹走了一路,吴丹青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韶郡一带的路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不再是北上的方向,而是开始往西走,他们今日走的路曲曲折折,似乎是裴瑾华想改变方向,不再往北。 “杨嵩会不会临时改变方向不去边塞?”他生生勒住正在一路小跑的红玉,不安地回头问裴余殃道,“况且你大哥也可能跟错了方向。” “我不知道。”裴余殃一脸疑惑,“起初我只是想北上,哪知却误打误撞跟在了大哥和杨嵩后头,这不就是北上去边塞的路么?” ‘“不对,这是往西边的路。”他斩钉截铁回道,“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大哥出于什么原因不再跟着杨嵩,还有一种就是杨嵩自己正在往西走,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裴余殃想了一会儿,眉峰渐渐蹙在一起,“杨嵩所有的买卖都是依靠南面的货,送到边塞再以高价抛出,西边几乎没有人烟,他怎会去那里?不可能的。” 吴丹青盯着她,眼里渐渐透出焦灼与不安,“那么便是你大哥不想跟着他了,韶郡离边塞不过只有几百里的距离,他不可能会半途而废,或许是他已经发现了棺材里装的不是你。”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裴余殃有些局促不安,“我们会不会跟丢了?如果大哥早就变了行程怎么办?”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吴丹青此时却比她镇静得多,低声道,“你大哥既然帮不上忙了,那我们便只能靠自己,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边塞,争取能在杨嵩之前到,然后守着他,由我出面买下梧桐。” “也只有这样了。”她咬着牙用力点了点头。 · “爷,你救来的那姑娘不肯吃饭怎么办?”宁虞姚刚回府,便有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向他诉苦,“奴婢们怎么劝她也不肯吃一点东西,前些天昏迷着的时候,到底还能灌下些东西,今日是滴水未进啊!” 宁虞姚方才在朝堂上看着那些大臣丑恶的嘴脸,已经烦躁不堪,一回府又听说这件事,脸色更加不好,拔腿就往临水阁走去。 “王妃知道我救回那女子的事了么?”他不耐地搓了下脸,沉声问道。 那小丫鬟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细声答道,“还不知道,王妃回府后安分得很,不像以前那般闹腾,也不管府里的事,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宁虞姚哼了一声,冷笑着答道,“她还有什么脸在府里闹?若不是为了……看在相爷刚去的份上,本王还能容她留在府里么?” “奴婢懂,奴婢自然小心保护好临水阁那位姑娘。”小丫鬟随即答道,“只是王妃带来的那几个奴婢有些棘手,那个叫琵琶的今天去厨房问过,为什么王爷这些天不在府里,还要多备下一份食盒。” “厨房的答了什么?”他拐过回廊拐角,盯着掩映在绿树之后的临水楼,继续问道。 “奴婢正好在那里,便替他们答了,说是王爷特意吩咐多准备的,今晚可能会回来用晚膳,也省得厨房夜里再烧。” “答得好,晚翠。”他赞赏地回头瞧了眼晚翠,“让知道这件事的奴婢都放机灵些,千万不能让她捉到把柄。” 再回头时,却看见临水阁二楼的窗扇开着,一人面无表情站在窗前,望着底下的小池。 第41章 苦肉计 “姑娘!我们家王爷好不容易才救下你,你则能这样随随便便又想轻生?”背后的两个小丫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怕她手中举着的剪刀扎进自己喉咙,只得远远朝她叫道。 “叫你们王爷过来亲自见我,不然我就跳下去或是扎死自己,总有一样会比你们快。”她冷冷道。 “晚翠姐姐已经去找王爷来了,姑娘你别心急!” 如果宁虞姚能随随便便一找就来,她又何苦演这样一出苦肉计?她冷笑了一声,一只脚已经跨上窗户。 据她所听到的,她整整昏迷了五天,宁虞姚都没来看她一眼。 “本王来了,你想说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一室僵局,他浅浅笑着站在房门口,盯着她跨出去的腿,似乎一下子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俏脸一红,默默收回腿,朝前走了两步,“你让她们都出去,我想和你谈谈王妃的事。” 他想了想,朝站在旁侧的晚翠使了个眼色,晚翠立刻会意地带着两个小丫鬟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说吧,现在没有其他人了。” “我知道你救我,只是为了裴余殃,可惜你救错了人。”她缓缓垂下眼眸,将手中的剪刀放回到针线盒里,木偶一般走到床沿边坐了下来,“我若不骗她们,你怎么会来看我一眼。” 有意思……他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倚在墙头上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一救下我,我便告诉你裴余殃不在府里,你为何不去救她?你可知道她现在命悬一线,杨婉莹是不会放过她的!”她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心头一紧,皱着眉头大声质问道。 “你又怎么知道本王没去救她?”宁虞姚却出奇的镇定,“你一直昏迷着,又怎知本王今日晌午才回京,一路都布下了探子搜寻她的下落。” 她被宁虞姚几句反问噎住,半晌才张口道,“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同意。” “哦?”宁虞姚更加来了兴致,“从来都没有人敢逼本王做什么事,你这性子倒与余殃如出一辙,怪不得是姐妹。” 她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全身一震,猛地抬头朝他望去,“你怎么知道裴余殃和我是姐妹?” “本王想知道的事,便一定会追查到底,我连你和杨婉莹之间做的什么勾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宁虞姚神色有了一丝变化,朝她缓步走来,居高临下望着她,忽而眯起眼,一把捏紧了她的下巴,“所以你之前对余殃做了什么,本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没有资格告诉本王,本王应该做什么!” 她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无比,深吸了口气答道,“你知道那就更好,省得我编谎话来骗你,杨婉莹那个贱人言而无信,骗了你我,我必须要报仇!” “所以你想做什么?”他一把甩开手,转开脸,似乎多瞧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要做你的侍妾。”她一字一顿低声道,“我要从杨婉莹的女儿开始折磨她,上天让你救了我,就证明我命该如此,我本该溺死在湖里,你既然救了我,所以我从今以后的命,便是折磨杨婉莹,让她的女儿生不如死。” 他眼底霎时起了一丝波澜,猛地扭过头望向她,“本王救你果然没错,但是你做事如果露出什么马脚,本王必然不会保你,夏元喜,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我不后悔。”她嘴角绽出一抹笑,低声回道,“我愿意做你的妾,王爷。” 第42章 梁上君子 三个月后,边塞。 大雪纷飞,才酉时,小镇的街市上已看不到几个行人,偶尔有人经过,也是行迹匆匆,生怕这场大雪吞噬了自己。 一个裹着灰色棉袍的身影,顶着一把油伞转眼钻进一家半掩着门的店铺,还没收起雨伞,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从柜台后传了出来。 “把身上的雪抖干净了再进来。” “别人在这大雪天的给你出门进货去,倒得不到你一句好。”门前的人还未回答,后屋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 “那就别进咱店的门,云哥儿,你自己选一个吧,是听我的还是听吴掌柜的。”裴余殃冷嘲道,将小脑袋从柜台后伸出来白了他们一人一眼。 站在门口的云哥儿哭笑不得,在原地跺了半天脚,冻得发僵的身体这才暖和了一些,“算了,我看这铺子还是你说了算,哪敢帮着丹青说话。” “别整天丹青丹青的,想找媳妇儿去别地找去。”裴余殃小嘴一撅,恼道,顺手将手中的账簿朝云哥儿身上砸去。 账簿在空中溜了一个圈,却老老实实落在云哥儿手掌心里。 “谁告诉你爷是兔儿爷了?多少个花姑娘等着往爷身上贴呢!”云哥儿不屑地冷哼道,走到吴丹青和柜台中间,一把将账簿子拍在柜台上,“等到承你的情还清,爷还真不乐意进你这小铺子的门了!” 吴丹青浓眉一皱,将云哥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动声色挪开,“你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她的情了。” 裴余殃听吴丹青替自己说话,乐得眉眼眯到了一起,“想当初你那小模样,真是生生惹人疼呢!我怎么能忍心叫你落在那些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手里?” “你!”云哥儿伸出一根手指头,恨不得将裴余殃的脑袋瓜戳出一个洞来,你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你要是再天天把那件事挂在嘴边,我就把那些上好的炭全给扔河里去!” “你敢!”裴余殃一听这话,立刻叉着腰站在了凳子上,怒气冲冲居高临下朝云哥儿吼道,“你扔一颗试试,我把你扔河里你信不信!” 吴丹青在旁无力地摇了摇头,哀叹了两声,不想再多管他们的闲事。 想当初也是自己瞎了眼,怎么就觉得裴余殃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现在想来,当初自己真是太过蠢笨,一看裴余殃逃命的架势就知道她不是个良善的主。 裴余殃还美其名曰,那是她大哥裴瑾华教她保命的招数。 “你扔得动你就扔吧。”云哥儿满脸不在乎,嗤笑道,“你舍得扔你就扔呗,到时候就没人南下北上的给你运货了。” 果不其然,裴余殃一听此话,果然焉巴了下来,不复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慢吞吞从凳子上爬了下来,独自掀开帘子进了后屋。 “怎么着,还上脾气了?”云哥儿朝里吼了一嗓子。 却换来裴余殃轻飘飘的一句话,“还不死进来跟我说说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吴丹青的笑不禁僵在唇边,与云哥儿对视了一眼。 云哥儿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乖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他们表面上做的是给边塞大户人家进上好的金丝炭的生意,实则是暗中打探杨三爷的行情和他的行踪。 第43章 梁上君子(2) “我此次南下,一路将沿途的炭火生意行情都打探清楚了,杨三爷那里果然是出了问题,他一改以前卖紧俏货的习惯,那些大镇的炭他一律都没有收,导致那些市镇好炭淤积,全都贱价出售。” 云哥儿一脸喜意,不停地搓着手走来走去。 “那你这次收了多少货上来?”裴余殃眨巴了两下眼,紧接着问道。 “咱们的资金有限,我此次收的不多,但全部都是上好的金丝炭,等货运过来,我们趁机狠捞一比,我再回去将剩余的生意谈妥。”云哥儿从怀中掏出薄薄的一本小册子,递到吴丹青和裴余殃二人面前。 “你们瞧,这几个都是杨三爷以前的大主顾,他们也不光只做炭火生意,等到我们下次再收一批货上来时,他们就不再是杨三爷的人了。” 云哥儿伸出手指戳向几个人的名字,“他们早就对杨三爷垄断北边生意不满,却敢怒不敢言,如今有我们这样的大主顾上门,将他们存着的货全都买走,价钱还不低,自然乐得将货往我们这里送!” 裴余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就说杨三爷最近运的货有些不对,连南下的船只都少了许多。” “也不能这样说。”吴丹青忽然在旁开口道,“我们现在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说不定他真的打算将大批的货往西边运,运到西洋。” 云哥儿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眼尖地瞟见裴余殃脸色不大好看,顿时敛了笑意。 “我跟你说实话。”他瘪了瘪嘴,沉声道,“那些天杨三爷卖掉的岂止是一两个奴隶,几十个上百个,光我瞧见的,像你说的那般身高长相的姑娘就有十几个,市场一散,买了奴隶的都不知去了何方,就是再送回峪荆也有可能,那个女人对你就这般重要么?” “梧桐和那些人都不同。”裴余殃抿了抿唇,低声道,“杨嵩必然不会将她随随便便卖给谁,最大的可能性是将梧桐留在了身边,或是卖给了军营,我一定要留在这里,直到找到梧桐为止。” “她再特别,也逃不过一个被卖的下场,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云哥儿脸色比她还难瞧,“我们买通不了军营的人,就进不去,除非有杨三爷那样通天的本事。” “你若不想留在这里,那就走,我也说过,我买了你不是把你当做奴隶的,你想走便走,我不留你。”裴余殃瞬间脸色变得更加黑沉,“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离开这里。” 云哥儿盯着她看了半晌,室内静得只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吴丹青眉间的疙瘩拧得更深,朝云哥儿道,“云哥儿,不早了,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我有话对她说。” 云哥儿咬牙切齿又瞪了裴余殃好几眼,恶狠狠回道,“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你怎么也赶不走我。”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室内又恢复一片静谧,吴丹青才叹了一口气,静静坐到裴余殃身旁,“其实云哥儿也是为了你好,再说边塞这么乱,你一个弱女子留在这里,不定会出什么事。” “连你也这么说。”裴余殃用力地掐住膝盖,语气里不觉带上了一丝委屈,“我以为你应该懂得梧桐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我自然懂你,若我不懂还有谁懂。”他将温暖的手心附在裴余殃冰冷的手上,柔声道,“你可有听我说过任何一句劝你走的话?” 她轻轻应了声,将头倚在他肩上,“吴大哥,要是没有你陪在身边,裴余殃也便不是裴余殃了。” 是这样么?自己在她心中,当真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了么? 第44章 梁上君子(3) 他伸手将她搂紧怀里,愣愣地盯着她柔软的发。 自己却是真的心疼她到无可奈何的地步,他也明白当日她为何那么坚决买下云哥儿。 当时她已经绝望了,他们在奴隶市场上守了几天几夜,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奴隶,直到最后一批奴隶被卖掉,梧桐也没有出现,云哥儿是最后一个奴隶,就是再贵,她也要把他买下来。 她是将云哥儿当成了梧桐的替代品啊……自己虽然迂腐呆笨,仍旧可以看出云哥儿那双精光四射的眼,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一个精明的账房先生,武功又那般高深莫测,这样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被抓到集市上去当奴隶卖?他不信裴余殃没有觉出这其中的不对。 可是那又能怎样,他只能陪在他身旁,因为她需要自己。 “余殃……”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皮,忽然低声开口道。 “嗯?”她心情不再像方才那么激动,趴在他的膝上昏昏欲睡,懒懒地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想了想,转开眼眸看向别处,“你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我只是想说,你可以一直扮成男人的样子,这样会安全一些。” 她吃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吴大哥你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扮作男人么……” 似乎真的是这样啊。他愣了愣,为自己转移话题不成功而感到沮丧,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裴余殃趴在他膝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竟是睡着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腾出一只手慢慢抚着她的发,“傻丫头,我也是男人啊,我过了年便有二十了。” 所以碰到喜欢的女子,如果没有正常的男人的反应,那才叫不正常。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趴在自己膝上睡沉,好半晌才轻轻将她拉起,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将她背上二楼的房间。 才将她在床上放平稳,她却轻轻梦呓了声,梦里都不安生,翻了个身,紧紧抱住被子。 “你说什么?”他抿着唇浅浅笑着,想要夺下她夹着的被子替她盖上,顺势将耳朵凑到她唇边仔细听。 “王爷,原来你是王爷啊……”她花痴地笑了两声,咂巴了下嘴。 他心中似被针扎一般,登时愣在原地。自己早就知道了的,不是么,她本就不该属于自己,她是堂堂相府二小姐,而自己,则是再普通不过的穷苦书生。 忍着心中的痛,仍旧轻柔地夺下她手中的被子,替她盖得严严实实,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子,双唇在她额上停留了片刻。 哪怕她不该属于自己,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裴余殃却是真的,喊他吴大哥的裴余殃也是真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房顶上传来咯吱一声响,似是有人在房顶上走动。 他猛然警觉地直起腰,抬头往上看去,恰好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在鼻尖上,屋顶上赫然露出一个小洞。 上面有人!他惊愕地瞪大了眼,一连串的脚步声霎时从房顶中央移到屋檐处。 他回头看了眼裴余殃,匆匆奔下楼跑出店铺大门,屋顶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只有茫茫白雪不断从空中飘洒下来。 第45章 我姓余,名先生 那日里阳光正好,下了许多天的大雪总算是停了,裴余殃索性搬了张小椅子坐在门前晒太阳。 对面街铺有两个小孩儿正在玩耍,朝她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她也只是笑眯眯盯着他们,冷不丁朝他们办了个鬼脸,吓得两个孩子撒腿就跑。 对面的阿黄竖起耳朵,懒洋洋抬起头朝她望了一眼,甩了下尾巴又趴了下去。 倒是它的主人和裴余殃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话。 “余先生,最近店里的货又卖完了啊!怎么有空在门口晒太阳呢!”赵家嫂子一边在门窗上贴窗花,一边笑嘻嘻问道。 “可不是嘛,云哥儿进货还没回来呢!”她舒服地瘫软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答道,“下雪天的我也不敢让他多进货,受了潮便不好卖了。” “吴老板有你们这两个能干的帮手,赚不了钱才奇怪。”赵家嫂子啧啧感叹道,又拿起针线篓里的剪刀,“不过咱们做了这么久邻居了,我还不晓得你到底叫什么呢!” 她不着声色眯着眼瞧了下赵家嫂子,脸上仍是笑呵呵的,“我就叫做余先生,姓余,名先生,是不是有些奇怪?” “余先生可真会说笑!”赵家嫂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恼,继续贴着她的窗花。 “哈哈!”她装疯卖傻笑了几声,顺口问道,“嫂子,你贴这么多窗花做什么?红彤彤的怪好看的。” “我看你是做生意做傻了!这不是快要过年了么,我剪些新窗纸糊在窗户上也有个好彩头不是?我见你们店里也没个女人,这些多下来的就给你们罢,赶紧贴上!” 赵家嫂子想是觉得门窗上已经贴满了,见针线篓里还剩下几张,伸手叫她过去拿。 裴余殃盯着她的手,不由有些恍惚,笑着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窗花,仔细瞧了起来,细瞧更加好看,赵家嫂子果然有一双巧手,花草剪得栩栩如生,这下也省得自己亲手剪了。 以前在相府的时候,她们院里的窗花都是她一个人剪的,连对联都是自己写的,今年会是谁给娘弄呢?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转,她便笑着晃了晃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再想的话,自己怕是会哭了。 “还不谢谢嫂子啊!”吴丹青一出门便见裴余殃笑着伸手向邻家讨窗花,却愣在原地一个字也不说,忍不住笑着提醒道。 “真好看!谢谢嫂子!赶明儿我喊我家掌柜的送你们一筐金丝炭!”她抿着唇朝赵家嫂子笑,果真是连眉眼都挤到了一块才转身蹦蹦跳跳回了自己屋。 店里的伙计全都趁店里空回家了,只剩她与吴丹青两个人,她跑进空空荡荡的店铺里,不由得一愣。 怪不得自己连要过年了都不晓得,原来是太过冷清。 “吴大哥,你过年要回韶郡么?”她翻来找去找到一瓶浆糊,一边蹲在地上用炭火将浆糊烤化,一边貌似漫不经心问道。 吴丹青扭头瞧了她一眼,屋里有些暗,瞧不清她的表情,索性掩上店铺门,走到她身旁,随她蹲在地上。 “傻丫头,你问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留你单独一人。”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裴余殃的脑袋瓜子,又将她搂入怀中,“再说还有云哥儿,我怎么也会留在这里陪着你。” 全身都暖烘烘的,旁边又炭火烤着,还有吴丹青暖烘烘的怀抱,熏得她眼前一阵模糊,险些掉下眼泪来。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让人暖烘烘的话回应吴丹青,她手上一阵疼痛,定睛一看,原来是浆糊罐子打翻了,尽数浇在了她手上,烫得她一阵哇哇乱叫,猛地跳了起来。 吴丹青的下巴又正好搁在她头顶上,被她一下子撞得眼冒金星,坐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正当乱得一团糟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46章 豪气的黄老爷(1) “今天店里没货,进货的伙计要过两日才回来,晚些时候再来吧!”嗷嗷乱叫的裴余殃在他面前晃得人一阵眼花,他揉着太阳穴,忍着下巴的剧痛朝门外喊道。 一只脑袋探了进来,瞧见裴余殃和吴丹青二人的模样,愣了愣,又缩了回去。 这是演的哪一出?裴余殃挑了挑眉,用浸了水的湿手帕捂着被烫过的地方,拉开门走了出去。 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方才探头进来的那个人掀开帘子朝里面说了几句,似乎是家丁。 “没有的话下次再来罢,反正老爷也不急着用。”里面那人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叫她听了个清楚。 那家丁点了点头,又咚咚跑上来,朝裴余殃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这家掌柜的?” “我不是。”她摇了摇头,双眼只盯着那辆马车望,镇上哪有人家能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连沿边的流苏都是用金线勾成的,挂帘子用的钩子望上去也是纯金打造。 整个马车里里外外都透着贵气,以及,俗气。 她默默摇了摇头,心想着哪家的土财主敢将家财这么外露,难道就不怕别人来偷么!肯定是郡里的。 “我是掌柜的,这位小哥有何指教?”吴丹青慢半拍从里面走了出来,脑袋仍旧晕晕的,连路都走不稳。 “原来你就是吴掌柜,果然是器宇不凡啊!”那家丁用赞赏的眼光将吴丹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一边感叹一边朝吴丹青拱了拱手。 “这位小哥,有什么事你便说吧。”她见这家丁像在用打量女婿的眼光直盯着吴丹青,立刻护犊般拦在吴丹青身前。 “呵呵呵……”那家丁有些尴尬地朝裴余殃笑了笑,又接着道,“我家老爷本想从你们店里买些金丝炭回去,顺便带二位去府上小坐一会儿,但是今日没有炭,那我们只能改日再来了,你们的货大约还要几天才能到?” 裴余殃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皱着眉头回道,“进货的飞鸽传书说马上就要到了,可能还要两天吧。” “好的,那我们便过两日再来,若是进货的小哥提早回来了,还劳烦掌柜的给我们留一百斤。”那人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便转身就要走。 一百斤!裴余殃的嘴立刻张得圆不隆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乖乖!要知道用得起金丝炭的便属富庶人家,因为金丝炭禁得起烧,且燃烧时绝不会有黑烟,火力又旺,所以价格会比普通人家自制的炭贵上许多,一斤便要好几两银子,价格由云哥儿收上来的价格而定。 这家丁竟说要一百斤!这可是近千两的价格啊! “小哥你暂且留步!”她急忙叫住那家丁,几步走到他跟前,“你们要是定了这炭却不要,正当化雪天,炭积在后院里若是受了潮,那我们掌柜的不就亏大发了?” “这个我们自然懂。”马车里头坐着的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自己掀开帘子从里头跳了出来,从袖中抽出一张一千两两的银票来塞进裴余殃手中,“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罢。” 第47章 豪气的黄老爷(2) 这么大手笔的主顾实属少见,裴余殃盯定在银票上的目光朝上望去,却见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微微笑着盯着她。 “放心,这下自然放心。”她呵呵干笑了起来,小心翼翼追问道,“那敢问你家老爷是何人?” “我们是从郡里来的,我家老爷是郡里的黄老爷,想必你们应该听说过。”中年男子一边捋着嘴角上的一撇八字胡,一边笑答道。 那可不就是黄有财!她大吃一惊,退到吴丹青身边,与他交换了个眼神。 真是奇怪了,黄家这样有钱,想要什么手到擒来,怎么回到镇上来买他们的炭?若是普通人家,自己负担不起货物运到边塞来的费用,这完全可以理解,可是黄有财来买他们的炭就让人费解了。 “二位不必吃惊。”那男子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又呵呵笑道,“我家老爷不从商,以前用的炭可以用府上的船运来,只是今年有些奇怪,连找了几个南方的大郡,却买不到几两金丝炭,听说你们这里货源充足,便派我前来探一探,我是黄府的管事,二位唤我黄管事便可。” 想不到云哥儿的本事这样大,看来当初坚持花血本买下他还真买对了!裴余殃登时心里一阵暗喜,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黄管事这是抬举我们了,我们这样一个小铺子,每次运来的货也不过几百斤而已,今年着实有些奇怪,黄老爷再要多一些我们还真有些束手无策!” “无妨,只要你们有货便可。”黄管事摆了摆手回道。 果真连土财主的管事说话都带着一股豪气!裴余殃抖了抖眉毛,笑着将银票收进袖管里。 “货自然是有的,下次也不必黄管事再多跑一趟,我叫伙计亲自送上门可好?”吴丹青说着,悄悄伸出指头捅了裴余殃一下。 裴余殃抬眼瞧了眼他,又将一千两拿了出来,账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钱塞进自己腰包,这似乎确实有些不合情理。 “那也行,不过你们不必送到郡里,不是我们老爷要用。”黄管事想了想回道,“军城你们可认识?我们老爷每年年前都会送百余斤金丝炭去军城里,你们若亲自送去,倒也省得我们多跑这一趟。” 吴丹青心中一惊,又上下打量了面前的精壮汉子一圈,“莫非黄管事是军城里的黄龙黄将军?” “正是,吴掌柜好眼力。”黄管事豪爽地笑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货一送到你们便运进军城去,这是出入军城的腰牌,门口的守卫会告诉你们货仓在何处,多余的钱你们也不必找了,下次难保还会做你们生意!” 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总算是明白了!裴余殃盯着那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腰牌,心中一阵狂喜。 她之前一直想去军城找一找,看梧桐是否在里面,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去,如今这机会就这么摆在面前,她如何能不开心! 吴丹青也自然懂得她的心思,小心翼翼接过腰牌,“黄将军放心,这点小事我们自然会办妥。” 第48章 豪气的黄老爷(3) 直到黄龙转身离开,二人进了店门,裴余殃才一把夺下吴丹青手中的腰牌,欣喜若狂道,“吴大哥,你瞧见了没有!我们之前那么千辛万苦想要得来的东西,就在我们手上!” 吴丹青笑而不语,宠溺地盯着裴余殃,“这次多亏了云哥儿,他回来之后你当真要好好谢谢他,不知他用了手段,才能将南边的货全都谈拢。” “自然是要谢的。”她翻来覆去将那腰牌摸了好几遍才塞进荷包里,低头拉着吴丹青到里屋坐下。 “我虽然打心底里的高兴,可是吴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东西来得太容易?”才坐下,她的态度忽然完全变了,拉着他忧心忡忡问道。 吴丹青不可置否地勾起嘴角笑答,“我也觉得有些问题,有两点我想不明白。” “你倒说说,我看看是不是和我心里想的一样。” “第一点,郡里的那些显贵,我们早在来这里之前就打听清楚了,黄有财是黄府的独子,他爹早在几年前便西去,这个黄龙作为黄府的管事,年纪又和黄有财差不多,那他和黄有财是什么关系?” “说不定是黄家的远房亲戚,黄家家大业大,有同姓的远方来投奔也不足为奇。”裴余殃想了想答道。 吴丹青摇了摇头,轻声反驳道,“可黄龙是军城里的副将,又怎会放下身段做黄府的管事?你可有听说过将军做账房管事的?我觉得这件事必有隐情,然而这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我心中也正是这样想的。”裴余殃默默听着他分析,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呆子的脑子似乎越来越好使了。 “第二点便是那腰牌,军家重地,他作为一名副将,怎可这么随便就把腰牌给我们?还是说,他受了谁指使,故意将腰牌送到我们面前?” 这句话正中要害,说的裴余殃心中一颤,方才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又将荷包里的腰牌倒出来看了一眼。 “那我们到底送还是不送?”她犹豫道,“这么好的机会,我却又有些不甘心。” “自然要送,不去我们怎么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吴丹青立刻斩钉截铁回道,“对方精心布下的局,我们不去探一探,似乎有些扫人家的兴,若是对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你我二人也根本无法防备。” 他说着,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想了想,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对方要是想杀人,那天晚上就已经动手了罢,怎么还会等到今天,这样大费周折地跟他们玩游戏。 眼下想杀裴余殃的,他们知道的,只有杨三爷,在韶郡附近碰见的那群人直到现在也没有了动静,像是已经将裴余殃忘记了的样子。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挑了个偏院的市镇,所以那群人没有找到裴余殃,便回去向杨三爷复命了。 但是总而言之,今天这件事情着实有些蹊跷。 “等货一到,我们就亲自送去,就我们两个人,不带其他人,可好?”他沉默了半晌,低声朝不断翻看着腰牌的裴余殃道,“其他人我一个都不信,包括云哥儿。” “好。”她心事重重,头也不抬闷声答道。 第49章 江湖第一杀 已是深夜,静谧的街道上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寒风一阵阵呼啸而过,吹得那狗呜呜叫了一声,便再无声息。 “人找到没有。”一人立在窗前,盯着外面的一弯冷月,沉声问道,声音沙哑得有些让人难以忍受。 身形欣长的黑衣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朝他跪了下去,“还没有。” “废物!”话音刚落,站在窗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回头便一脚朝黑衣男子踹去,力道大得让黑衣男子飞出去几尺距离。 黑衣男子闷哼了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咬紧牙根又爬了起来,走回到窗边,仍旧恭敬地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自愿领罚。” “领罚?”他冷笑了一声,“只怕你领不起,主上昨日吩咐说,你若再找不到她,便另找一人替代你,你可懂替代的意思?” 黑衣男子皱紧了眉,双眸在黑暗中骤然缩紧,双拳紧紧抵在地上,“属下明白,还请主上再宽限一些时日,边塞人口繁杂,属下一定加紧寻找她的下落。” 作为杀手,如果办事不力,最终的下场只有死。 那男子半晌没有回答,忽而长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他,“你是我最得力的一名手下,也从未失手过,我一手将你培养到今天,不要叫我失望。” “属下明白。”他低下头,低声应道。 “这个任务是你自己要求接手的,也亲眼看到了那几个人的下场,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男子继续道,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是,当时是属下高估了自己。”他抽出手,退了几步,顺势抹去嘴角几乎快要干涸的血迹,“若主上不信任属下,属下无话可说,只怕牵累了大人。” 男子目光深沉,盯着他望了许久,忽而转过身背对他,“若不是时间紧急,我必会保你,只是这次不行了。” “今日是大人来见属下,属下已是受宠若惊,不然今日定出不了这扇门。”他语气冰冷,口中说的虽是感激的话,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男子似是没有听见他说话,又叹了一口气,半晌低声道,“你一定要在那人动手之前动手,快来不及了……” 这么快么?他本以为自己是最先发现裴余殃的人,边塞大大小小十几个市镇,那人本事当真不小。 “明白了。”他心中一凉,慢半拍答道,“那人若是提前带走裴余殃,不必主上亲自动手,属下自会以死谢罪。” “好。”男子轻笑了一声,“我相信你会成功,走吧,不要让人起疑心。” 他低低应了声,转身便要往外走,却又停了下来,朝那男子道,“多谢大人多年来的培育之恩,若是失败,大人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 说罢,头也不回推开门,眨眼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 若是失败……江湖第一杀手口中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继而摇了摇头,下一秒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空留一屋清冷月色。 第50章 进军城(1) 裴余殃这两天在店里等得焦急,如坐针毡,时不时地跑出门去看看云哥儿回来了没有,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时分等来了云哥儿。 “你不是说两天便能回来了么?”她昨晚睡下时就脱了件外套,听见有人开后院门,立刻鲤鱼打挺一蹦蹦了起来,跑到后院里一瞧,果然是云哥儿回来了。 “我的大爷,催人也不是这么催的吧,再说这路上出了些小意外是常有的事,这冰天雪地的我能给你拉回货来就不错了!” 云哥儿冻得鼻尖发红,连朝她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道。 “得了,你这拖板上是一百斤一车吧?”她这次竟没和他斗嘴,直接走到最后一辆拖车前问伙计。 “是一百斤,云哥儿叫人称好了的。”伙计显然是累得不轻,一边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答道。 “好,你这一车不要卸货,我和吴掌柜待会要亲自出门送货去,就放在后门口那里,不准任何人动,听见了没有。” 她随便挑了两小块炭在手中,这次的质量竟比前几次还要好,想必是这几天都是大晴天的缘故,脸上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 “哎哟,还劳烦您亲自去送货呢!咱跑腿的伙计送去不就成了?”云哥儿倚在门框上,瞧把戏一样盯着她,酸溜溜道。 裴余殃又瞧了其它几车货,见质量都差不多,拍了拍手回头道,“这次货要送到军城里去,疏忽不得,你们送去要是出了个什么闪失,谁来担这个责任。” 云哥儿本就是说的玩笑话,说完便不高兴理她,掀了门帘便要进屋去,恰好吴丹青听见动静也起了身,正要来后院洗漱,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吴大哥,军城里这里少说也要走小半日的功夫,我们早些走吧。” 裴余殃立刻朝吴丹青大声道,却见吴丹青迷迷糊糊还没睡醒的样子,跑到他身边,踮着脚将一双冰冷的手伸进吴丹青后颈,冻得他一个哆嗦,彻底清醒过来,脸上随即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多大的人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他低声责道,扫了眼周围的人,在云哥儿身上不由多停了一会儿。 她在人后和吴丹青随意惯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余先生这样没大没小惯了,我比他大这么多,他还不是照样想骂我便骂我,想打我便打我。” 云哥儿似笑非笑答了一句,当真再不理二人,进屋倒在吴丹青床上便蒙头睡起了回笼觉。 吴丹青掀着门帘看他裹着被子滚到最里面,微微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云哥儿似乎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样子,方才他在里面盯着,云哥儿听到裴余殃说要去军城,眼里迅速闪过的一丝诧异不像是装的。 况且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盯着,这件事果真和他没有关系,这样自己还能放宽心一些。 裴余殃之前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她再被身边信任的人欺骗,这样对她来说太过于残忍。 裴余殃虽聪明,唯一致命的缺点便是容易轻信身边人。 二人磨磨蹭蹭收拾妥当,雇了辆马车去军城时,天色早已大亮。 第51章 进军城(2) 军城在宁国边境的最北面,出了军城,便是边塞,那是杨嵩主要的生意来源处,云哥儿便是他们出了军城,去边塞的集市上买回来的。 官商勾结,在这离峪荆最遥远的地方,已算不上奇事,天高皇帝远,皇帝便是想管也管不了,总会有杨嵩这般手段的人物见缝插针。 一直到临近晌午时分,他们才遥遥望见军城的轮廓,绵延无际,从一座山的半山腰处,一直扩展到遥远的另一座山的山脚下,从他们这个角度望去,当真气势磅礴。 若是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想必更加动人心魄。 “这便是我们大宁国的边际。”裴余殃坐在车辕上晃着脚感叹道,“我是头一次见到军城呢!” “上次我们若不是取西面走的道,必然也能瞧见。”吴丹青一边挥着马鞭催马儿走得快一些,一边笑道。 “从这儿走哪能出边关,我们又不是杨三爷!”裴余殃乐呵呵捧着金光闪闪的腰牌嘲讽道,“但好歹也是进过军城的人了!” 吴丹青盯着笑得一脸灿烂的她,忽而轻声问道,“余殃,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要当心云哥儿。” “说过。”裴余殃听他忽然扯到云哥儿,似是要说什么的样子,立刻乖乖坐好朝向他,“但是你没有说为何要防着他。”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他想了想,拧着剑眉回道,“当然不是指银子方面,而是指平日里与他相处,切不可对他掏心掏肺,什么都告诉他。难道你未曾觉得这样一个能干的人能沦落到被卖的地步,着实有些奇怪么?” 裴余殃眨了眨眼回道,“是有些奇怪,所以我当初便骗他说我是男人,梧桐是我喜欢的女子。但云哥儿跟在我们身边这样久了也没出过什么事,我想他是真的没有骗我们,或是他有难言之隐,才被卖的。” 他多希望云哥儿就如裴余殃口中所说那样,但愿是自己多虑,陪在裴余殃身边,他性子不知怎的就变得有些多疑,草木皆兵。 “或许确实如你所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沉吟了片刻答道,朝裴余殃露出一抹宽慰的笑。 说话间,军城已近在眼前,城门口的守军远远便让他们停下,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朝他们奔来。 “来者何人!” “我们是黄将军派来送炭的!”裴余殃灵巧地翻下马车,走到哪守军跟前,朝他亮出手中的腰牌。 那守军见正是黄龙的腰牌,随即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人放行。 “进了城门一直往西走,会有人告诉你们将东西送到哪里。” “多谢小哥,辛苦了。”她笑眯眯从袖中掏了块碎银子塞在守军手中,见那守军的脸色立刻变得和缓了许多,又爬上身后的马车,在一众官兵的目光中进了城门。 军城果然和普通的市镇是有区别的,二人顺着宽敞一些的街道往里走,越深入,越觉得压抑。 城外明明看着阳光明媚,这军城里却是一丝阳光都照不到,阴森得如同鬼城一般,所有的房屋都造得一模一样,若是阴天,他们二人定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第52章 军妓(1) “吴大哥,你说那些随军的女人应该住在哪个方向?”裴余殃脸色越来越凝重,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吴丹青只觉一股血腥气笼罩着整座军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现在马上晌午了,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说不定运气好便能碰见她们。” 她紧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打算等货送到货仓里,再出来找人也不迟,若是被人碰见,就说迷路了也无妨。 且不说迷路,这样大的一个军城,如同一座恐怖的迷宫,若是没有人指路,真走不出去也不足为奇。 二人不断地抬头看太阳已确认西面该往哪里走,走了一路,道路两侧的房屋里当真一丝声息都没有,凉气一阵阵逼得她身上鸡皮疙瘩直冒。 若是梧桐被卖到这里来,疯了都不一定。她越想越是心惊,这里果然和当初召奴描述的一模一样,梧桐小时候既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想必对她的影响更大。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最西面,可以看得到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河,顺着人工挖成的沟渠绕着军城的最外围缓缓流淌,流水或许便是这座城里最有生机的东西。 她盯着那条河,恍惚间好像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她慌忙伸出手去戳了戳身旁的吴丹青,用口型对他道。 吴丹青会意地停下马车,车轮的声音一停下,四周更是静谧,果然有说话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小贱货,你以为自己是谁!老子把你买来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看你脸色的!”一个粗犷的声线骂骂咧咧道。 随即便有一阵破碎的呜咽声传来,间接伴着几声压抑的呼叫和走动声。 “我们去看看!”她捏紧了吴丹青的手臂,心里一阵一阵抽着疼,那人若是梧桐……她都不敢想下去。 “不行,我们只是送炭的,这样莽撞定会出事,你且耐着性子等一会儿,见机行事。”吴丹青一把拉住就要跃下马车的她,急忙制止道。 她往那条道深处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吴丹青,又坐了下去,眼眶却慢慢转红。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那病痨子参军暗中有一腿?贱人!”伴随着骂声的是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你陪他睡了好歹也给老子捞点银子回来!” 随即又是一声尖叫,她的心随着这声尖叫猛地提了起来,一把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这个地方肮脏得让她胃里一阵难受,方才在路上吃的干粮一阵阵往上涌。 “别跑,今天被老子抓到不打死你个贱人老子就不是男人!” 那女子似是忍受不了那男人的殴打,还击了那男人一下,只听得一声钝响,男人低吼了一声,杂乱的脚步便从巷道深处传了出来。 只见一名衣衫不整身形单薄的女子从暗处跑了出来,披头散发,脸上满是瘀肿,一看便知受了不少折磨。 “待会在这里碰面!”裴余殃再也忍不住,匆匆嘱咐了声,跳下马车朝那女子轻声唤道,“姑娘,来这里!” 第53章 军妓(2) 那女子慌不择路,竟听从了裴余殃的话,跟着裴余殃转进一条小路,吴丹青懂她的意思,立刻不慌不忙抽了几下马鞭,让马车往前赶了段路,又逐渐放慢了速度。 那男子一路追了过来,见到前方有马车,立刻拦在马车前头吼道,“你是谁!方才可有见到一名女子?”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直往外冒血。 “我是奉黄副将之命送炭来的,正想找个人问路呢!哪见过什么女子。”吴丹青盯着他脑袋上冒血的窟窿,诧异地回道。 那官兵不信,二话不说走到马车旁,掀开门帘就往里头瞧,却见里面果然只装着半车金丝炭,半个人影都没有,随即一脸懊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给吴丹青随意指了个方向,又回头去追方才那名女子。 殊不知裴余殃已经带着女子拐进了一个废弃的后院,似乎长久都无人住在这间屋子里了。 “谢谢公子。”那女子惊魂未定,全身都在发抖,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带着哭腔朝裴余殃跪了下去。 “快起来!”裴余殃看着这女子便觉得心疼,慌忙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你犯了什么过错,他要把你打成这种样子?” 裴余殃不问还好,一问她忽然之间泪水涟涟,却不敢哭出声,不断地用破烂不堪的袖子抹着眼泪。 便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都会心软,裴余殃皱着眉,轻叹了声,悄悄递了块手帕给她,“用这个擦擦罢。” 那女子错愕地抬起头望向她,哆哆嗦嗦接过手帕,“公子不嫌我脏么?毕竟……我……” “没事,这块手帕你留着,我们也是有缘之人,倒是你身上的伤……你叫什么?”她不在意地朝那女子笑了笑,她只盼能有一个像她一般的人,这样好心地帮助梧桐。 那女子定定地盯着手帕望了半晌,似是舍不得用,将它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衣袖里,低着头哑声道,“小女子名叫亦珣,我被方才那人买进军营,不仅要受他的凌辱,还要受他的欺负,我被打成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公子不必担忧,我很快便会好的。” “那你为何不从了那参军,总比整日被他打好。”裴余殃从上望到下,不见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有一处是好的,浑身冻得青紫。 她心中一酸,立即将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亦珣肩上。 “没用的,那参军没有银子,即便买下我,他也会说是我偷给那参军的,没有人会信我们。”亦珣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仍旧将衣服塞回到裴余殃手中,“就这样罢,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公子不必可怜我,也不必为我觉得惋惜,这里有一人真心待我,我便满足了。” 怪不得召奴说世间最苦命的女子,其实并不是青楼女子,而是军妓,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极少会有人遇到契机活着出来,剩下的便只能活在地狱里。 “你被卖进这里多久了?”她想都不敢想她们平日里的日子究竟是如何的,硬着头皮问道。 “几乎有两年了。” 两年了!裴余殃瞪大了眼盯着她,脑子里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第54章 军妓(3) 如果亦珣进来有两年,那说不定会认识后来被卖进来的女子,不妨问一问她。 “那你可知道这军城里还有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她随即轻声问道,下意识紧张地捉住亦珣的手,“你可都认识她们?” 亦珣面颊一红,默默抽出自己的手,低头道,“基本都认得的,公子若是问其他人,说不定倒问不出什么,我是进来比较早的,哪怕不知道名字也认识她们的脸,公子是不是想要打听谁的下落?” 看来亦珣也是聪明人,她废话不多说,爽快地承认道,“是,我想问问你这几个月,你们军城里有没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被卖进来,大约比我矮半个头的样子,模样也甚是清秀。”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亦珣比划了下梧桐的身高。 “有是有的,这两个月同时来了好几个女子,长得都好看,不过我听说她们都是从青楼里卖到这里来的,不知公子说的那位姑娘,是否也是……”说着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梧桐先被卖到青楼,再转卖到这里来也极有可能,她抿着唇略略思量了一下,紧接着又问道,“那她们之中可有一个叫做梧桐的,她……与那些女子不一样。” “我明白,我没有听说过叫做梧桐的。”亦珣抿着唇笑了起来,“如果梧桐姑娘是冰清玉洁的,那她便不是她们其中的一个,这些女子是为了谋生计才被转卖进了军城,有些个还是自愿进来的,同时与军中多人有染,梧桐姑娘想必不是这样的人。” 梧桐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她盯着亦珣,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却还是担心,“除了她们,便真的没有人被卖进来了么?” “没有了……”亦珣脸上的笑有些发苦,“梧桐姑娘有公子这样的人牵挂,想必一定会消灾消难,定不会沦落到亦珣这种地步。” 她知道亦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必然在滴血,正想说两句安慰的话,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娇俏的女子应声推开门,环抱双臂倚在门框上,半片酥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甚是撩人,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果真是极美的女子。 她上下打量了角落里站着的两人几眼,讥道,“我说亦珣姑娘,人后莫论人是非,不然哪天舌头被割了都没人可怜你!”外表美艳无比,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毒如蛇蝎,“我看你这可怜样,想必又是被钱老大打了,也好,到时便跟你那病怏怏的参军双宿双飞,却是再好不过。” “你!”亦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美眸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你什么你?别怪老娘没告诉你,方才钱老大去打了那病参军一顿,估计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你还在这勾引男人,我劝你是赶紧去瞧瞧你的情郎吧!” 亦珣微张着干裂的唇,微怔在原地,眼眶红了一圈,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匆匆转过身来朝裴余殃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有机会再见面,亦珣定会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公子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也不等裴余殃回答,转身便跑出门外。 第55章 人吓人吓死人 那青楼女子又扫了眼裴余殃,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们这里没有叫梧桐的,你不必费心找了。” 随后便扭着水蛇腰出了院门,钻进了对面那间一模一样的屋里。 便是这些烟花女子,也是有人情味的,嘴里的话虽说得恶毒,却还是心地善良的。 她一直盯着那女子进了门,才微叹了口气,循着记忆慢慢往护城河走去,吴丹青这会儿应该差不多才找到卸货的地方,也不急着回去。 方才和亦珣一起跑进来时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自己一个人走在空落落的街道上,竟有些瘆人。 这城里本就照不到什么阳光,太阳西斜,里头更是昏暗,四周又空无一人,道路两旁长得一模一样的房屋有些年头了,有的青色的石壁上爬满了爬山虎,风一吹,阴冷又潮湿。 她环抱着双臂,冻得直哆嗦,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再阴冷,也是有人住的地方,怕什么怕! 她一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战战兢兢往前走,正要拐进一条小路的时候,忽然一样东西跳着砸到她脚边上,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响,吓得她魂飞魄散,往后退的同时惊叫了声。 再定睛一瞧,却只是颗石子。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朝天翻了个白眼,裴余殃啊裴余殃,就一块小石子把你吓成这样! 等完全平复下来正要继续往前走,她盯着前面的路,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情不自禁朝后退了几步。 前面空无一人,路也是平的,那这是哪来的石子? “有人么?”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打着胆子朝前面轻声问道,“出来吧,人吓人吓死人的。” 然而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只有一阵阵冷风呼啸着刮过,吹得她身子发冷发僵,她情不自禁想起吴丹青前几日和自己说的话,紧紧捏着拳心,一步步朝后退去。 她在这里都没有认识的人,绝不会是有人做恶作剧想要捉弄她,然而方才那枚石子,显然是有人故意扔到她脚边的。 那个躲在暗中的人,说不定想要杀她。 呼吸不由得越来越急促,她已经惊骇到极致,哪怕他站出来拿着刀来杀自己,也好过她连头都不敢回。 “吴大哥,是不是你?”她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大着胆子又轻声问了句,虽然心里清楚地明白吴丹青绝不会做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还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她浑身都忍不住发起颤来,又慢慢朝后退去,早知如此,便是身上只带着一把匕首也是好的,至少心里还能有个安慰。 裴余殃啊裴余殃,看来你的小命今天就要断送在这里了……她蹙紧了眉头,在心中哀嚎道,双眼丝毫不敢离开前方。 后背猝不及防忽然撞到一个东西,她心中又是一抖,险些叫出声来,诧异地猛然回头望去,却见面前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余先生,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吴掌柜呢?”黄龙见她独自一人,空着一双手,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诧异,扬眉问道。 好险!幸好是黄龙! 第56章 脱险(1) “我和掌柜的方才迷路了,不知该往哪里走,所以两个人便分头去找路。”她后怕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答道,忍不住又回头望那条路望去。 “余先生在看什么呢?”黄龙见她和自己说话心不在焉的,顺着裴余殃瞧的方向望去,却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人息的石板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裴余殃呵呵干笑了两声,慌忙摆手回道,“你们这里跟个大迷宫似的,我怎么找不到出门的路,便有些心慌,刚刚被风声吓到了。” “余先生的胆子可真够小的。”黄龙若有所思看了她两眼,“走吧,我带你去找吴掌柜,随后便带你们出城,我恰好今日要回郡里,到了晚上,这荒郊野岭的,恶狼极多,还是早些回镇上的好。” “可不是么?”她讪讪地低头应和他道,“我也是怕回去晚了不安全呢,再说我胆子又小……” 黄龙不在意地笑了笑,大步领着她朝前走去。 裴余殃长呼出一口气,还是有些不放心,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再没有其它异动,才紧紧跟在了黄龙身后。 “黄将军方才怎么会在那里?”裴余殃见黄龙寡言少语,心里却又感激黄龙方才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绞尽脑汁想了这一句问道。 “我恰好操练完城西的新军,急着回去拿东西去郡里,回城西最快的路必然要走方才那条路,怎么不会在那里。”黄龙颊上露出一抹笑意,放慢速度答道。 “城里的守军不够了么?我怎么没见今年郡里招新兵?”裴余殃心中好奇,不免多问了句。 “这是军事机密,恕我不能告诉余先生。”黄龙捋了捋唇上的八字胡,面无表情答道。 裴余殃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闭上嘴,只管闷头跟在黄龙身后走,心里却不住地嘀咕,这黄龙果然如吴丹青所说,不仅怪怪的,还不爱说话。 如此沉默少语之人,却不知怎得能当上黄府的管事,她一向以为做管事的必然是八面玲珑之人。 他平日里总该和黄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侍从下人讲话吧,还是说黄龙一个眼神那些下人就明白该做什么。 二人沿着护城河走了一路,没多久便瞧到他们早上运炭的马车朝这里驶来,原来是吴丹青转回来了,她见坐在车辕上赶车的吴丹青,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还好,吴丹青也没事,两个人都相安无事,真是老天保佑。 直到二人消失在护城河侧畔,一抹黑色的身影方从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懊恼地盯着方才那条路。 他本欲就在今日这个好时机动手,哪知正要神不知鬼不觉下手时,不知谁从暗处扔了颗小石子,惊着了裴余殃,多半是黄龙无疑,不然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说要亲自送裴余殃回去。 照这样看来,黄龙这人,极有可能是那人的手下,这么快,终于也找到裴余殃了,自己如果在不找准时机下手,便真的来不及了。 他微一思忖,又跳上房顶,静候在城墙上的某一处,趁守军经过,四下无人之际出了军城。 第57章 脱险(2) “黄将军,不如你先回去吧,从军城回郡上要比我们路长得多,黄将军方才不是说有急事么?”裴余殃心中满是无奈,巴巴地盯着骑马跟在他们身边的黄龙,朝他叫道。 她急着想要和吴丹青说在军城里发生的事,奈何黄龙一直跟在身边,悠哉悠哉,一点都不像是有急事要赶回黄府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骗了自己。 “无妨,就是我不在府里,也有人会替我做事,不急于这一时。”黄龙连头都不回,盯着前方的路回道。 她顿时气结,也不管车厢里满是炭灰,转身一骨碌钻了进去,坐在里面不说话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能将将军做得像守卫一般,再说他们马上就要到镇上了,一回到店里,有些话不方便讲,恐隔墙有耳。 难道是自己对他的存在感到无奈表现还不够明显么?这一路上她至少催了有五次让他先走,奈何黄龙怎么也不肯离开。 这下好了,直接送到家门口便算了! 吴丹青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有一搭没一搭和黄龙说起了话。 直到夕阳挂在半空中,他们才回到镇上,黄龙果真亲自将他们送回到门口。 云哥儿正捧着一碗红薯蹲在门口吃,见他们这个时辰才回来,傲娇地用鼻孔哼了一声,也不问跟着他们回来的人是谁,便扭头进了店门。 “黄将军,今日真是麻烦你了,趁天还亮着,你赶紧回吧,我们便不留你用晚膳,耽误你办正事了。” 裴余殃一跳下马车,便麻溜地和黄龙说了一大套客套话,句句都是催着他赶紧走的意思。 黄龙却不在意地一笑,朝吴丹青和裴余殃二人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便朝郡城的方向奔去。 “早干嘛去了?”裴余殃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偏要跟着我们。” “你问你,我去送炭的时候,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吴丹青见黄龙一走,立刻拉着裴余殃压低声音问道,“不然他怎么会像怕你出什么事一般,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是,我碰到件奇怪事,晚上再与你明说,只是我不懂黄龙为何会一直护着我,像是谁吩咐了他一定要这样做的样子,正如你所说,他果真有些不对劲。” 裴余殃立刻变了脸色,一本正经压低声音回道,又见云哥儿的影子在店里晃,便高声吩咐道,“云哥儿,你帮我们去把马车还回去吧!今天可把我和吴掌柜累坏了。” 云哥儿本来在里面吃得好好的,听见裴余殃这么一吩咐,顿时火冒三丈,端着碗又跑了出来,“大爷我一觉起来不见你们人影,门外要买炭的多得要把人逼疯了,饭都没捞到一口吃,你说到底是谁累一些!” 原来云哥儿一见他们回来便不愿理他们,竟是为了这个原因,裴余殃挑了挑眉,放聪明了一些,一个字不说,撇下吴丹青往后院厨房钻去。 云哥儿的脸色更黑,又朝愣在原地的吴丹青抱怨道,“偏偏有些人要来见你,大爷我还得一遍又一遍跟他们解释你出门送炭去了,你猜他们怎么说?” 第58章 夜上黄府(1) “怎么说?”吴丹青还在想方才的事,随口便问道。 “她们竟然问,能不能让吴掌柜也亲自给她们送炭上门去啊?”云哥儿说得手脚并用,声情并茂,想要还原当时的场景。 哪知吴丹青却只是朝他微微一笑,丝毫不动容地答道,“那便亲自送炭上门,不过你先得再多雇几个伙计回来。” 随后便绕过他走进门去,只留下沉默的云哥儿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对面赵家嫂子正好听见他们说话,也朝云哥儿笑道,“云哥儿,吴掌柜说得对,是得多雇几个伙计回来了,不然你们哪里来得及,伙计多一些,也省得你来来回回跑那么多趟不是!” “我家掌柜的说的自然对。”云哥儿笑眯眯答道,“不过雇不雇人还得余先生说了算,他不同意,送货只能让我去送了。” 赵家嫂子想是想起了裴余殃平日里是怎么折磨云哥儿的,一脸笑凝在脸上,尴尬地收了门口的椅子便进屋里去了。 云哥儿轻轻摇了两下头,继续蹲在门口,将碗里剩下的大半个红薯吃了个精光,等吃完了,天也擦黑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将碗搁在一旁,一声不吭将门口的东西往店里收,哪知才进门,后院里便飘进来一阵香味,裴余殃喜笑颜开端了两盘子刚炒好的小菜进来。 他瞅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店里的活总是做也做不完,要不是有我这样一个勤劳麻溜的人帮某些人干活,某些人早喝西北风去了。” 裴余殃知道他这些天累得有时连觉都不够睡,也不跟他计较,假装没有听见他说话,招呼了吴丹青将饭和菜全端上来,才朝云哥儿道,“来吃吧,剩下的事你也别忙活了,待会我收拾。” 云哥儿一听她这话,顿时眼泪涟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干活干到痛不欲生,抢过一碗饭便狼吞虎咽起来。 饭才扒进嘴里,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吓得云哥儿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梗得直翻白眼。 裴余殃见状,慌忙去倒了杯茶来给他,吴丹青乐呵呵望了云哥儿一眼,不紧不慢前去开门,见到门口的人,却愣住了。 “黄将军,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着便让门口站着的人进屋里来,裴余殃见进屋来的人果然是黄龙,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他今天是想怎么的,还让不让人说些掏心窝子的悄悄话了! “我是想着给你们用的腰牌忘记要回来了。”黄龙只站在门口处,并没有久坐的意思,“今天下午余先生还说要还我呢,我们两个都没记住。” “是要还的。”吴丹青一愣,回头望向裴余殃。 好像谁要他这破腰牌似的,裴余殃心中暗道了一句,从怀里掏出那腰牌来递回到黄龙手中。 “黄将军不如在我们这里用晚膳,才做好的。”吴丹青见他接了腰牌却还是站在原地,不懂他要做什么,又笑着邀请道。 “不用了,我是代我们黄老爷来邀请吴掌柜和余先生去黄府的。”黄龙又是微微一笑,伸手朝他们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59章 夜上黄府(2) 去黄府?裴余殃和吴丹青二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天这样晚了,我们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吴丹青首先反应过来,推辞道,“不如改日我们再亲自登门拜访?” “二位不必担心,老爷只是今晚临时起意,想要见见吴掌柜和余先生二位,我也会尽力保二位周全。”黄龙仍旧伸着手请他们出去,“也不必担心吃住。” 这黄有财可真是说风就是雨啊!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让人从镇上赶到郡里,还硬逼着人去,讲不讲道理的! 裴余殃俏脸一黑,正待发作,云哥儿忽然从后面蹭了上来,煞有其事地瞪着黄龙问道,“那我能去不?” “老爷吩咐了,就请吴掌柜和余先生去,这位小哥恐怕不能带去。”黄龙满脸歉意回道,“天色也不早了,二位赶紧跟我去吧,老爷已摆好了一桌酒菜等着呢!” “那……”吴丹青犹豫地扫了裴余殃和云哥儿一眼,“哎,盛情难却,那我和余先生便去吧,云哥儿,你今晚就睡店里罢。” 云哥儿眉毛一扬,脸涨得通红,抡起袖子就要上前和黄龙辩解,“凭什么爷就要留在店里!” 黄龙却不理睬他,只是别有深意望了他一眼,便退出门去。 裴余殃转身替吴丹青和自己分别取了件披风,同情地拍了拍云哥儿的肩膀道,“你就乖乖待在店里吧,好歹我还烧了几个菜给你留着,我和掌柜的要吃山珍海味去了。” 一番话说得诚恳无比,险些连自己都骗过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去的,她盯着一脸菜色的云哥儿看了半天,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去。 门外已经备下了一辆马车,四个角每个都挂着一盏华丽精美的风灯,风一吹,里面画着的小人还会跑,她呆呆地站在外面看了几眼,悲愤地钻了进去,谁知里面的东西却更加让她觉得抬不起头。 跟他们白日里用的那辆马车比起来,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以表示自己的羞耻之心。 镇上能有马车的就已经很少了,像他们这种舍不得买马车总是去借的,看到如此豪华的座驾,连说句赞美的话都觉得是在踩自己脸。 黄龙见裴余殃主动先钻了进去,便放下心来,亲自坐在前面给他们驾车。 白日里受了太多惊吓,车厢里又点着凝神静气的香料,裴余殃坐着坐着,眼皮便不住地往下耷拉,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过去。 等到身旁的吴丹青摇她,她才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愣愣地问道,“到了?” “到了。”吴丹青浅笑着答道,伸手替她将衣服理齐整。 她嘿嘿傻笑了一阵,忽然间觉得车厢外面的声音有些过于喧闹,似乎还伴着女子的娇嗔。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住她,她记得以前自己女扮男装跑出去玩时,总是能经过这样的地方,如果她料得没错的话…… 她哆嗦着手,一把掀开车帘,黄龙正走到一顶轿子前,领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钻出来,走到马车前头,笑道,“这便是黄老爷。” 又指着吴丹青和裴余殃说,“这是吴掌柜和余先生。” “哈哈,你们一路奔波定然累了!来!我给你们在怡春楼早就制备好了一桌酒菜,赶紧进来!” 第60章 夜上黄府(3) 她一下马车,见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窝蜂地向自己和吴丹青涌来,顿觉寒毛直竖,惊恐地拉着吴丹青朝后退去。 “黄老爷,不……不是说去您府上一聚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吴丹青反应却没她这样大,悄悄扯了扯她,她回头一望,只见吴丹青朝自己做了个梧桐的口型,顿时明白过来。 虽然一个女人进青楼是件荒唐事,但是这无疑是个绝好的免费进青楼找梧桐的机会,今日救亦珣的时候,她也曾想过梧桐会不会在这边塞的哪座青楼里,正好,进去便进去吧…… “这怡春楼的酒菜是出了名的好,吃着酒菜,又有美女相陪,如何不是件美事?”黄老爷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豪爽地笑道,“我还真有些饿了,二位赶紧随我入内!” 裴余殃望着面前一群莺莺燕燕,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刚走进怡春楼的大门,老鸨便亲自迎上前来,朝黄有财抛了个媚眼,“黄老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啊!姑娘们都等不及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黄有财哈哈笑着回道,指着身后的裴余殃和吴丹青二人,“为了等这两名贵客,春娘,你待会可要叫姑娘们好好招待他们啊!” “那是自然的。”春娘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到他们二人身前,暧昧地上下打量了两圈他们,忽然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裴余殃的脸,“哟,模样很是俊俏呢!” 裴余殃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带有挑逗性质地抚摸,心中一阵作呕,立刻朝后缩了一步。 “哟,看来还是个雏儿。”春娘咯咯笑了起来,朝四周的姑娘们道,“姑娘们,今儿个可得好好伺候这两位贵客,可有听见黄老爷吩咐的?” “听到啦!”围着他们的女子异口同声答道,响亮得让裴余殃心中直发颤。 这下可真是艳福不浅了,送到手的这么多漂亮姑娘,她要是个男人也就罢了,被吃几把豆腐也无所谓,可她是个女子啊!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啊! 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以确认束胸有没有绑紧,以防待会露出破绽,哪知这一动作惹得那些个青楼女子笑得更欢。 “走吧,还得什么呢!”黄老爷贼兮兮朝裴余殃和吴丹青笑道,当先拥了两个容貌出众的女子在怀中,朝楼上走去。 裴余殃就怕那些个女子一个饿虎扑食将自己剥个干净,硬着头皮和吴丹青紧跟在黄老爷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黄老爷事先定好的包厢,屁股还没坐稳,春娘便笑着将她拖到另一个位置上,和吴丹青隔了有三四个人的位置。 “那边不是可以坐的么?”她立刻想站起来回到吴丹青身边坐下,惊恐地问道,心中大概明白了春娘想做什么。 “公子不必紧张,姑娘们又不会吃了你!”春娘又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我见你方才连头也不敢抬,想是头一次进我们这种地方不好意思,待会便让你一个个挑,觉着好的你就留下。” 第61章 给爷来一打花魁(1) 光是那些个女子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吃饭,就让她觉得不寒而栗了,春娘竟然让她一个个的挑! 她心中像是堵了一坨屎一样,又难受又恶心又坐立难安,只想冲出怡春楼赶紧回去,抬头却见吴丹青一脸镇定地坐在那里,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又镇定地瞟了她一眼。 难道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太像一个雏儿,所以春娘才会对自己特别优待?她瞪圆了眼睛挑着眉,难以消化自己意识到的事实。 “是啊,余先生不必觉得紧张,你看看吴掌柜的,哈哈哈!”黄有财一双眯眯小眼本就小得可怜,一笑起来更是瞧都瞧不见,猥琐得紧,“我看他就比你有经验得多!” 有经验个屁!她真想把黄有财那双绿豆小眼从眼眶里挖出来,然后当做踩鱼泡似的踩爆!他哪只眼睛看见吴丹青是个有经验的了?除了自己,他连不当心碰到其他女孩子的衣襟都会脸红半天。 上次对面那条街上的贺小姐趁大家伙买炭乱作一团的时候,猝不及防摸了吴丹青光滑的小脸一把,这就让吴丹青难受了好几天,窝在楼上不肯出门,让她和云哥儿两个人顶着卖了几天炭。 虽然她不否认是因为那个何小姐长得有些不堪入目,让吴丹青吓到了,但是,吴丹青才是个真正的雏儿好不好!至少她不会因为其他男子不当心碰到自己觉得害臊! 黄有财两句话激得她心中怒火难平,气吼吼一屁股坐了下去,同时怒视着假装淡定的吴丹青。 这小子,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等到姑娘们都进来了看他怎么办! 她难平心中悲愤,转头朝春娘道,“春娘,你便叫姑娘们都进来吧!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春娘和黄有财二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戏剧化,倒是春娘先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好好,我这就叫她们进来,没想到余先生这样迫不及待呢!” 虽然大姑娘这样说有些没羞没臊,但是她要的是姑娘啊,又没要男人!算不得过分吧!她盯着春娘风情万种走出去,挑衅地朝吴丹青望了一眼,却见他一口水憋在嘴里,脸涨成了猪肝色。 “掌柜的!你没事吧!”她夸张地张大了嘴关切地朝吴丹青问道,“要不要我待会亲自给你挑个最漂亮的姑娘亲自来伺候你!” 黄有财望着二人,乐得不知如何是好,“别急别急,好姑娘多得是,任你们二人挑!” 正说话间,春娘已经领着十几个女子走了进来。 “余先生和吴掌柜尽管擦亮眼睛挑,这些个都是我们怡春楼最好的姑娘,要几个随便你们!”春娘豪气万丈朝他们二人道。 她下定决心要与吴丹青抬杠,强逼着自己一个个看过去。 这些女子美虽美,却没有美到让人惊艳的地步,与她在军城里看到的那个青楼女子还差了一大截,她心中不免有些落差,瞅了吴丹青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看中了哪个, 却见吴丹青不着痕迹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对了!他们今天来是为了找梧桐的!差点忘了正事! 第62章 给爷来一打花魁(2) 她又飞速瞅了那十几个姑娘一眼,努力想着他们刚到这里来找梧桐时,那些人贩子告诉他们的话。 似乎有一个人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她当时心急,只是草草听了几句,那个人说,青楼里喜欢买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去,因为出的价钱高,所以在青楼里卖的初夜价钱也高,那些好货色轻易不会示人,一出手价钱便高得惊人。 她静下心想了想,忽然嘻笑着朝春娘道,“春娘,你是不是把你们这里的好货全都藏起来了啊,我听旁人说,最好的姑娘其实都是未****的,春娘你定是舍不得让她们出来。” “哟,看不出来余先生倒挺有见识。”春娘只以为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那些话从裴余殃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怡春楼是有自己的规矩的,未****的好货色都是要明码标价卖出去的,谁出的价高,谁就能买那好货色的头一夜。”黄有财不禁也对裴余殃刮目相看,笑呵呵解释道,“这就是旁人口中说的花魁。” “我春娘也不是存心欺瞒你们,只是不能坏了怡春楼历来的规矩,未****的姑娘不能接待客人,怕一不小心失了身便卖不到好价钱了。”春娘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这里站着的姑娘有好几个都是以前的花魁,不仅样貌好,还精通各种才艺,不如就在这里面挑几个伺候。” 裴余殃见自己胡乱说说的竟然说对了,心中一阵暗喜,脸上却装作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便是看在黄老爷的面子上,春娘你这么藏着掖着便有些不仗义,我们来得起,便买得起那些好货色的头一夜。” 春娘叹了一声,接着道,“我心中自然清楚,吴掌柜的生意在我们郡里都是出了名的,你们买不起还有多少人买得起?只是有些姑娘才到怡春楼来,不肯出门见人呢!” “无妨,她们不肯见人,我和吴掌柜便亲自去瞧。”裴余殃顺着她的口气道,“我们今天只是看看,要是看上哪一个,今日也不急着买下她头一夜,到春娘准备将她卖出去的时候,还请春娘告知一声,我和吴掌柜自然会带足了银子。” 人常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她心中清楚得很,无非就是为了一个字,钱,只要在钱上将春娘说动摇,自然什么都好办。 她这么一说,春娘果然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半晌没有说话。 “春娘,你便让他们二人见见世面,说不定以后他们二人便成了你们怡春楼的大主顾呢!”黄有财和身边的两个姑娘喝得风生水起,忽然朝春娘道,“算是给我黄有财一个面子!” 春娘有了这样一个台阶下,瞅了眼黄有财,立刻松口道,“好吧,那便让你们先验验货,也算是卖黄老爷一个人情!” 说着拍拍手让那些个姑娘都出去了,又朝裴余殃和吴丹青二人道,“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第63章 给爷来一打花魁(3) 等了许久,春娘才又带着几位姑娘回来,跟先前的那些大不相同,这些都低着头,丝毫没有风尘女子的气息,想是还没调教好的,连怎么面对客人都不知道。 裴余殃与吴丹青对视了一眼,缓缓站了起来,心里翻江倒海,如果这几人当中真有梧桐,那她就立刻带她走!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一定会带她走,远离这些是非之地。 “都齐了么?”她轻声问道。 “都齐了,这几个都是这两个月才买来的好货色,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姿容。”春娘殷切地答道,“余先生看中哪一个,我必然会放在心上,等调教好了再提前告知你们。”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都不眨注意着面前的几个姑娘,然而在她说话时,她们没有一个抬起头来哪怕看她一眼,她的心立刻凉了半截。 “怎么都低着头呢,这样我哪能看得清。”她强笑了几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春娘抱怨道。 “没听余先生说话呢!都抬起头来让人瞧一瞧,若是被吴掌柜和余先生看中,你们以后便前途无量了!”春娘皱着眉头,拍着手朝她们道。 站着的那几个女子,这才一个个不情愿抬起头来,待看清裴余殃的长相,有两个竟面颊有些泛红。 裴余殃虽是男装打扮,素面朝天,五官精致面颊白净,比起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简直就是上天派下凡间来拯救她们的菩萨,被这样俊秀的男子买下,何止是三生有幸! 春娘见她们望着裴余殃的神色,面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意,却见吴丹青侧身对着那些姑娘,头都不回一下,不解地问道,“吴掌柜怎么不瞧一瞧?” “余先生拿主意便行,我无所谓,她看中的,我便帮她买下来便行。”吴丹青淡然一笑,便不再说话。 春娘转眼再朝裴余殃望去,却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一个,只是轻摇了摇头,坐下去一言不发,还不如见到方才那批姑娘的神情。 很明显是没有看中哪个姑娘的意思,她在怡春楼与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旁人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她便知道他什么意思。 既然吴丹青和裴余殃都没有点中哪个花魁,她便识相地退出门去,出门前又瞧了眼黄有财的神情。 “吴掌柜和余先生什么人没见过,眼光自然比我们这些粗人高上许多!”黄有财朝他们二人打哈哈道,“我听说吴掌柜还是博学多才之人,以后定要向吴掌柜多讨教讨教。” “黄老爷说笑了!”吴丹青连连摆手笑答道,“我不过是比普通人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如何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人家黄有财这么一个富得流油的人物,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如果就这么当众驳了黄有财的面子,以后他们休想在这边塞混下去。 裴余殃眼见黄有财虽还是与他们说说笑笑,神色却已有些不自然,立刻从方才的低落情绪中反应过来,插了个空隙朝黄有财笑道,“黄老爷有美人相伴左右,我与吴大哥却是孤零零的两个,不如还是叫方才那些姑娘上来作陪,也好热闹一些。” 她故意笑得猥琐无比,连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笑得有多贱,更别提黄有财。 他忍不住指着裴余殃哈哈大笑了起来,将怀中一个美人推了出去,道,“去请春娘上来,仍旧让头一批进来的姑娘作陪!” 第64章 别乱摸(1) 不一会儿她便后悔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这个词她今儿个真是理解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不知为何,那个个美艳的姑娘尽往她身边钻,真正的纯爷们坐在她三张位置以外的地方好么! 吴丹青那张俊俏的小脸难道她们都看不见么?吴丹青那胸前的微微隆起才是胸肌好么!那样一个俊俏的美男子她们不喜欢,却偏偏喜欢她这女扮男装的! 她一张脸都快笑哭了,不动声色移开一个身穿青色薄纱的美艳女子抚着她胸口的手,难道她感觉不出来自己这块胸肌和普通的男人手感有些不同么! “呵呵呵!黄老爷,我来敬你一杯!多谢黄老爷今日盛情款待!”她才挪开那女子的手,那双手竟又不依不饶摸了上来,她一怒之下站了起来,对上黄有财奇怪的眼神,却又不得不立刻变了脸色朝他敬酒道。 “余先生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嘛!吴掌柜和余先生若是喜欢,我黄有财便是天天请你们来也没什么嘛!”黄有财豪爽地咧开嘴笑了起来,说完转过头朝身边的一个姑娘脸上吧唧了一大口。 “黄老爷客气了。”吴丹青冷冷清清坐在那里,忽而开口道,“若是我们天天都来,店里的生意可怎么办?” 黄有财眯了眯小眼,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紧接着又道,“也无妨嘛!我替你们在郡里盘下最好的一块店铺,你们不如就将生意搬到郡里来嘛!” “呵呵呵!”裴余殃忍不住又干笑了几声,站在原地不敢坐下去,就怕一坐下那些女子的手就缠上自己不肯松,“黄老爷说得轻巧呢,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哪敢轻易换地方,若是一换地方,以前那些主顾都跑了可怎么办?” “嗯……余先生此话有理。”黄有财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跟身边的姑娘调笑起来。 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又回头瞅瞅吴丹青,恨不得此刻立即冲出门去,忽觉一双手摸上了她的大腿,她浑身抖了一抖,脸涨得通红。 完了!要是被人发觉她下面没有那个玩意儿就完了!她好不容易保住上面,直到现在都不肯把脖子上围着的狐毛取下来,不叫人看出她没有喉结。 要是这些女子一个手快摸她下面一把就彻底玩完了!她一个激灵,飞快地拍开那双手坐了下去,探手抓了一个蒲团牢牢挡在下面。 “哟,公子还害羞呢!”方才摸她大腿的姑娘咯咯娇笑了起来,紧贴着她的耳根柔声道,激得她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是怕露馅么!”她假装成年轻男子未经人事的害臊样,干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指向吴丹青,“我说你们也真是的,光围着我转,倒冷落了我家吴掌柜!实在太不像话!” 吴丹青身边不是没有姑娘,只是不知为何都不敢近他身,他见裴余殃指向自己,不慌不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抽干,眼神冰冷往她这里瞟了一眼。 乖乖!她总算知道这些姑娘为何都围着自己了!感情自己是个软柿子,看起来好欺一些啊! 第65章 别乱摸(2) “就是就是!你们也去陪陪吴掌柜!”黄有财抽空朝那几个姑娘道,“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好!” “我这样不解风情的人,她们自然不会喜欢。”吴丹青却仍冷着一张脸回道。 恰好春娘叫了几个雅妓上来给他们弹小曲儿,听见吴丹青这样说,立刻笑着朝他道,“吴掌柜是嫌我们怡春楼的姑娘不够漂亮,入不了您法眼呢!” 裴余殃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使劲儿给吴丹青使眼色,这呆子说不定会不给人面子,回春娘一个是的,然后惹恼了黄有财和春娘,然后他们以后便别想在边塞混下去了。 却见吴丹青不慌不忙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一本正经道,“春娘和黄老爷有所不知,余先生倒是无所谓的,我却不能陪姑娘们喝花酒,我在韶郡还有一门亲事未定,决不能在这个要紧关头失足,怡春楼的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春娘不必顾忌我。”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姑娘一个个的都不敢近吴掌柜身呢!”春娘顿时哑然失笑,拍了拍吴丹青的肩头,“也罢,这事儿只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吴掌柜不方便的话,我便叫这些雅妓陪你解解闷可好?” 吴丹青又朝裴余殃瞧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原来这呆子是有婚约的……她登时愣住,满脸的假笑怎么都堆不住了,低下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他说过,他过了年便有二十,明年要回去一趟行弱冠礼,这么大的人了,有门亲事也不足为奇,总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瞎胡闹吧,总要成家立业的。 他也曾说过,她是他的福星,他救了她简直是救了自己,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光明的前景。 她给他先立了业,接下来,他自然是要成家。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为何要心里不舒服呢?她也本该是宁虞姚的王妃,等她有朝一日回到峪荆,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如果不放他走,到时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两个人没有羁绊才是最好的,何苦要将事情变得那样复杂,不动情不动意,便是最好。 她一向聪明,若是喜欢上了,心中也清清楚楚,因为喜欢得还不够深,所以此时放下对他,抑或是他,都是最好的决定。 一杯杯穿肠毒药灌下肚,她已经开始有些意识模糊,唯独紧紧地压住那块蒲团,不让身边的女子摸到自己最后一块禁地。 “我还当余先生不会喝酒呢!”黄有财见裴余殃灌酒灌得如此凶猛,眨眼间面前已经堆了三四个空酒壶,大吃了一惊,“吴掌柜和你果然都是爽快人!我黄有财没看走眼!今夜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她面色酡红,拎起一壶酒朝黄有财呵呵笑道,“来,黄老爷,干了这壶!”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似乎有了发酒疯的前兆。吴丹青盯着她许久,不禁偷偷替她捏了把冷汗,他待在她身旁这么久了,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如此能喝。 直到她喝干面前最后一壶酒,还到处要酒喝,他终于忍不住了,直身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沉声道,“可以了,别喝了。” 第66章 猝不及防的吻(1) “你是谁?凭什么来管我?”她正喝到兴头上,被吴丹青这么一打断,心中满是怨气,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随着那声清脆的巴掌声,满室都沉寂下来,唯有屏后的雅妓不知发生了什么,仍旧凄凄怨怨地唱。 她登时也被自己这一巴掌打懵了,从微醺中彻底清醒过来,呆呆地盯着吴丹青怒意丛生的脸,心虚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怪不得人都说酒是害人的东西,她怎么就不受控制打了这一巴掌…… “你跟我出来一下!”吴丹青眼波闪了闪,恶狠狠拖着她往门外走去。 “吴掌柜!下手轻一点啊!”黄有财早就醉得不知云里雾里,左顾右盼了一阵,不知发生了什么,乐呵呵在他们身后加了句。 裴余殃登时觉得被霹雳劈了一般,也觉得自己要完了,吴丹青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凶过,天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慢一点!”她哭丧着脸在他身后小跑步跟着,声音也不敢大,“你抓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吴丹青咬着牙回道,头都不回一下,见到隔壁包厢一片昏暗,大力地敲了敲门,半晌没有人回应,一把推开门,将裴余殃拉了进去。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手轻一点啊!”裴余殃哀嚎了一声,迅速地用手挡住头和脸,生怕他一怒之下还自己一二十个巴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吴丹青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嘲道,“你还有不敢的时候?我见你刚才那一下蛮有魄力的嘛!” “我那不是……不是借着酒力嘛!”她嘿嘿干笑着,想要像平时撒泼耍无赖一般躲过这一劫,“我下次不喝这么多酒不就好了么?不要发这么大火嘛!” “也没谁逼着你喝,黄老爷逼着你喝了么?我逼着你喝了么?”吴丹青拎着她的肩膀,像拎小鸡一般将她拎到墙角,大声问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吴丹青这么一闹,她以后还怎么在黄有财面前充男人!她今晚心情已经够郁闷的了,被吴丹青这么一拎,心里的火借着剩余的酒力蹭蹭往上冒。 “还不是因为你!”她努力挣开吴丹青的手,气咻咻回道,“你要不同意黄将军大晚上的来这里,谁愿意来?还闹出这么多事!” “你意思是怪我了是不是?”吴丹青立即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来,难道你不清楚么?” “是,怪我,什么事都怪我,你就不该跟着我来边塞,现在你满意了吧!”裴余殃瞪圆了眼朝他吼道,“我打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认错,你满意了吧!” “我也没说什么事都怪你。”吴丹青被她这么一吼,心里的火也是蹭蹭往上冒,“喝这么多酒就是你不对。” “你是我什么人?我喝多了关你什么事?”她龇着牙朝他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的你就把话挑明了!” “我……”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支吾了半天,“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温软的东西立刻堵住了他的嘴。 第67章 猝不及防的吻(2) 他趁着外面透进屋里来的一点光亮,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跳猛然快得让他喘不上气来。 她……竟然就这么亲了上来,一点预兆都没有,长卷的睫毛微微打着颤,脸上怒意犹存,双眼紧紧闭着,却咬着他的唇齿不放,带着报复的快意。 所以,他应该要回应么?他双手微颤,终究慢慢搂紧了她的腰肢,闭上眼回应她青涩而又热切的吻。 虽然他明白她是在撒酒疯,很可能在酒醒之后会为现在所做的事感到后悔,然而他却清楚,现在做的一切,自己绝不会后悔。 淡淡的酒气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她忽而将动作放得轻柔,不再噬咬他的唇,双臂勾住吴丹青的后颈,垫着脚尖一点一点回应他的温柔,呼吸渐渐变得炙热。 二人呼吸纠缠在一起,她忍不住松了一只手,笨拙地探向他的腰,想要解开他的腰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自己已经疯了,却入了魔一般停不下来,一刻都不想离开他的唇。 “不行!”他却猛地拉开裴余殃的手,气喘吁吁离开她的唇,“我们不能那么做。” 她猛然惊醒,呆呆地望着他,二人的唇皆是一片红肿,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方才存留下来的余味。 “吴大哥。”她慢慢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唇瓣,语气中满是沮丧,“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他微皱着剑眉,抿紧了唇,朝她又靠近了一些,忽而将她搂进怀中,低声道,“余殃,我们都应该明白,现在不是时候,将来的事,我们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嗯。”她闷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泪水猝不及防顺着脸颊落下。 是她太自私,她总是改不了自私的习惯,总觉得对她太好的,便就是她的,却不去考虑得到了之后的后果,吴丹青是对的,她的吴大哥总是对的。 “别哭了。”他心疼道,抬起她的下巴,用自己袖子抹去她颊上的泪,“黄老爷就在隔壁,待会还要见他呢,不然别人还真以为我打了你。” “可是你就是欺负我了!”她理直气壮回道,想起他们出门之时黄有财说的那句话,却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我就要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当真?”吴丹青一挑眉,回问道。 “当真!”她斩钉截铁点了点头,推开吴丹青就要往外走。 “那你以后在镇上还怎么做人?”他一时脸上挂不住,也笑了起来,“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把你打了一顿,哪还会有小姑娘喜欢你。” 她顿住脚步,立刻龇牙咧嘴回身砸了吴丹青一拳,“谁稀罕小姑娘喜欢?我要小姑娘喜欢做什么?娶回家做老婆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个人笑得更欢,裴余殃更是乐得在吴丹青怀里打起了滚,两人乐呵了半天才停下。 待整理好衣裳,确定不会被人发觉出什么,正要出门时,吴丹青却忽然叫住她。 “余殃,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她低头想了想,又咧嘴朝他笑了起来,“好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68章 我不是断袖(1) 等回到隔壁包厢时,黄有财正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玩得起劲,见二人回来,别有深意瞅了他们两眼,“哟嗬,我还以为余先生被吴掌柜给吃了呢!” 不是她被他吃了,而是她差点吃了他。裴余殃心中暗忖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朝黄有财道,“瞧黄老板这句话说的,我家掌柜的好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么会说动手便动手,就是带我去洗了把冷水脸,警告我不许喝酒罢了。” “去了那么久?”黄有财眯缝着小眼问道。 裴余殃知道自己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回答,只是暧昧地笑了笑,仍旧走回到她之前坐的那张位置,随意搂过一个姑娘,照着她脸就吧唧了一口。 惊得黄有财和吴丹青皆是一愣。 她知道黄有财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怀疑自己和吴丹青是断袖,那她就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汉子。 “怎么了?”她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朝黄有财问道,“黄老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事没事。”黄有财收回了那副惊诧的表情,尴尬地回道,“你接着和姑娘们玩。” 她笑眯眯应了声,拥了两个手脚略微老实一些的姑娘在怀中,一会儿亲亲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好不得意,演得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吴丹青在旁看得直想笑,又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裴余殃,走到屏风后头和那两个雅妓探讨起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传奇轶事。 裴余殃喝了两盅酒,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坦,断断续续听着吴丹青说话,又渐渐冷落了身边的姑娘。 “怎么,余先生累了?”黄有财吃喝得差不多,倚在一个美人身上朝裴余殃问道。 “是有些累了呢!”她作势打了个呵欠,“方才我在外面就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早就过了三更了,实在是累得慌。” “好,那余先生便先去歇息吧!”黄有财随口应承道,撑着肥胖的身躯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裴余殃身边,将手搭在裴余殃肩头上,“我去叫春娘来,我也有些累了呢。” 话刚说完,忽然脚一歪,正好坐在了裴余殃隔壁的位置上,一双手竟摸上了裴余殃的腰。 她心中一惊,被女人摸几下没事,被男人这么光明正大摸,她却着实有些不舒坦,立刻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春娘吧,顺便瞧瞧吴掌柜困了没。”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想要出去。 “余先生先别忙着走啊!”黄有财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坐下坐下,我去叫春娘便行!” 说话间,还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裴余殃心中更是打起了颤,猛地收回手,低头匆匆道,“黄老爷接着和姑娘们玩,我自己去找春娘便可。” 这次不等黄有财再有机会拦住自己,她飞速地离开位置,跑到吴丹青跟前,仍是心有余悸,喘了口气轻声问道,“吴掌柜,你累了么?” 第69章 我不是断袖(2) 吴丹青见她脸色泛白,不该是喝了酒该有的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隐约听见黄有财和裴余殃说话的声音,知道必是发生了什么,于是顺着她回道,“嗯,是有些累了。” “那我们去找春娘吧!”她飞快地回道,又朝那几个雅妓道,“姐姐们,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知不知道春娘在哪里?” 其中一个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弟弟嘴真是甜,去吧,春娘应该在一楼陪客人呢,你若是找不到她人,便问问后头的龟奴。” “好,谢谢姐姐。”她咧开嘴朝这雅妓甜甜一笑,扯着吴丹青便往外走,连招呼也不让吴丹青打,生怕黄有财再追来。 “怎么了?”吴丹青一出门便关切地问道。 “我怀疑那黄老爷是个断袖。”她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轻声答道,“他方才肯定是怀疑我和你出去做了些什么,所以来试探我。” 吴丹青愣了愣,心道这黄有财果然好眼力,能猜得出裴余殃和自己出去做了什么,随即又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裴余殃一回想起黄有财捉着自己的手摩挲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撇着嘴答道,“他搂我腰,还摸我手,可把我吓坏了,要不是他是黄有财,我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吴丹青眉头紧皱,正待说些什么,忽见一人扭着纤细的腰肢迎面走来,正是他们要找的春娘。 “哟,余先生和吴掌柜怎么出来了?不和姑娘们玩了?”春娘一见是他们,立刻喜笑颜开。 “嗯,我和吴大哥都有些累了,正想找你送我们去房间里歇息呢。”裴余殃现在只想离黄有财越远越好,飞快地答道,“春娘你随意寻间房间给我们住下便可以。” 春娘用手帕掩着唇迟迟笑了起来,转身领着他们二人便往前走,一边道,“虽说黄老爷给你们备下了两间房,但是睡一间还是睡两间由你们定。” 裴余殃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和吴丹青对视了一眼,尴尬地笑问道,“春娘何出此言?” “哎呀!”春娘回头朝裴余殃挥了下帕子,一阵香风熏得人有些头晕,“这还用得着我明说啊!你们二人必是一对!” “谁告诉你我们是一对的?”裴余殃大吃了一惊,惊诧道,“我和吴大哥两人都是男儿之身,怎么会是一对?” “同是男人怎么就不能凑一对了?”春娘说着,回头朝吴丹青抛了个媚眼,“明眼人一瞧便知吴掌柜对你有情,你对吴掌柜也有意,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女人都送到手边了还坐怀不乱。” 她见春娘没有识破自己是个女子,微微松了口气,却又急忙辩解道,“这话可不能胡说的,吴大哥在韶郡还有婚约,对那女子一心一意,自然不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 说着悄悄捅了吴丹青一下。 吴丹青朝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春娘,你这回还真是看走眼了,余先生于我来说就如骨血至亲一般,我们二人曾一同出生入死,自然看起来感情比旁人深厚一些。” 第70章 我不是断袖(3) 所以于他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像亲人一般的存在么?她瞅了吴丹青一眼,心中不禁有些落寞,那方才的那个吻又算是什么?如果他不愿意,完全可以推开自己。 她心中一凉,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春娘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这样!”春娘一怔,又笑了起来,“我见黄老爷似乎也是误解了!他今天看余先生的眼神有些不对呢!” “春娘你怎么知道?”裴余殃一听此话,不禁有些好奇。 “我当然知道。”春娘领着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神秘地朝他俩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么?黄老爷喜欢男童,我本以为今天请你们二位来,是因为黄老爷对余先生你有意,所以让姑娘们特意多招呼招呼你,哪知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黄老爷喜欢男童!裴余殃听到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那方才还真的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是黄老爷真的想…… “行了,这一间还有左手边一间是空房间,你们睡一间或是两间都随意。”春娘忍不住还是故意调笑了二人一番,随即又扭着水蛇腰走了。 裴余殃简直是欲哭无泪,看看吴丹青,再看看房门,连门都不敢进去,生怕黄有财在里面做什么手脚。 “我们今天便睡一间房,你睡床上。”吴丹青见她如此担忧,拉住她的手,低声提议道。 “那你呢?”心中虽然恼他方才说的话,她却更怕黄有财对自己做些什么,就怕什么都不做,还看到了她是女儿之身,事情一败露出去,外面想杀她的人必会闻风而至。 “我随便睡哪儿都行。”吴丹青无所谓地笑道,“放心进去吧,如果他想对你做什么,方才就不会放你走了。” 她想想也是,便和吴丹青一起进了面前这间房。 一推门进去,果然什么异相都没有,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味道,连蜡烛都是他们自己点上的,裴余殃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一天她着实累得不轻,刚坐上床沿便觉得酒劲上涌,眼皮睁也睁不开。 “吴大哥,我先睡了,你要是没地方睡,和我一起睡床上也可以。”她努力撑着眼皮,朝吴丹青迷迷糊糊道,裹住棉被倒头便睡。 朦胧中只觉有人帮她脱掉了鞋,将她露在外面的小腿全都塞进了锦被之中,又给她灌了点酸酸甜甜的水,她满足地砸了咂嘴,翻了个身,便睡沉了。 第二天醒来时,一睁眼便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瞧,吓得她一个激灵,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见原来是吴丹青坐在桌子那里盯着她瞧。 他眼眶底下一片乌青,见她醒过来,傻笑了两声,“你醒了啊,昨晚睡得好么?” “你昨晚一夜没睡?”她诧异地问道,心疼得不行,都怪自己昨天喝了太多酒,一睡着就全无意识了,根本就顾不上吴丹青。 这呆子也真是,当真坐在那里守着她,傻乎乎的连床都没上。他们在追梧桐的路上,不知在野外的山洞里一起睡过多少次,在店铺里也是一人睡楼上一人睡楼下,他明知自己对他再放心不过。 第71章 我不是断袖(4) 二人收拾妥当走出怡春楼时,黄龙已经等在门口,朝他们二人道,“黄老爷吩咐我等在这里,二位若是想回去,我便送你们回镇上。” “黄老爷太客气了!”吴丹青朝黄龙抱拳笑道,“其实我们自己回去便可。” “吴掌柜才是客气了!”黄龙不经意间瞟了面有菜色的裴余殃一眼,笑答,“本来我家黄老爷想亲自送二位回去的,只是早上忽然有其它急事,便提前走了,特意嘱咐我留在这里送二位回去呢,二位若是还想再逛逛,我也可以陪着。” “不用了。”裴余殃立刻拒绝道,“我们这就回去。” 好像还怕她见不到黄有财似的,她都不敢回想昨夜春娘说的话,这黄有财要是真的看上自己,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等他们回到镇里,已是午后,云哥儿不知去了哪里,铺子里只有两个百无聊赖的小伙计看着。 “云哥儿呢?”她一回到店里,顿觉自己又像活过来了一般,中气十足朝其中一个伙计问道,“店里怎么没人来做生意?” “店里所有的货今天早上便卖光了,哪还等到现在?”那小伙计乐呵呵道,“云哥儿说没人烧东西给他吃,便自己出门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十有八九是去找他相好的了。”她嘀咕了一句,想了想,又朝两个小伙计道,“行了,你们今儿个就回去吧,店里也没什么事了,还有几天便要过年,年前也不必回来了,到正月初五再回来一趟。” 正月初五是迎财神的好日子,她还想给自己的店图个好彩头。 两个伙计一听能歇这么多天,乐得不行,收拾了后院的东西拔腿便跑。 裴余殃确认了店里再没其他人,忧心忡忡将吴丹青拉进了里屋。 “吴大哥,我觉得黄龙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她低声将昨天发生的事和吴丹青说了一遍。 “你这么说来,他确实是有问题。”吴丹青略一思忖,道,“你没有觉得奇怪么?黄龙和黄有财一出现,我们以前想去哪里找梧桐却进不去的地方,如今都能得偿所愿,就在昨天一天之内,他们好像知道我们的想法。” “是,所以我才不愿意见到黄龙,我总觉得他应该和杨嵩有关联。”裴余殃紧皱着眉头道,“但是他为什么会帮我,而不是来杀我,这一点让我觉得十分奇怪。” 吴丹青思来想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拉着她道,“会不会是你爹以前的门生在暗中帮你,他们也想你有朝一日能得以复仇?” “极有可能,但是应当没有几个人知道我还活在这世上啊!”她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便是裴瑾华,却又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这个荒唐想法觉得可笑。 不会是他的,如果裴瑾华想要帮自己,一定会现身来见自己。 况且,世上有几人会为了一个不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而去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她爹以前的一众门生,而且是知道杨婉莹逼死她爹真相的门生。 第72章 新侍妾(1) “王爷,杨三爷至今还在江南一带逗留,并不像传言的那般去了西洋。”卓远半跪在地上,低声禀报道。 “果然不出本王所料。”宁虞姚盯着桌上的书册,头都未曾抬一下,“他如今年事已高,自然不会再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西洋。” 卓远赞同地应了声,又接着道,“属下还查到,边塞似乎有几位主蠢蠢欲动,大有联合起来抵抗杨三爷的意思,其中一户卖金丝炭的似乎是忽然之间出现的,有些可疑。” “卖炭的?”宁虞姚这才抬眼瞅了卓远一眼,“卖炭的满街都是,何以见得能和其它商家相提并论?” “他们家只卖上好的金丝炭,成色极好,并且属下听说,杨三爷最近对这些生意不怎么上心,似乎想在盐上搞什么大动作,所以那家卖炭的抓住这个机会,将杨三爷以前的老主顾全都抢了过去。” 宁虞姚勾起嘴角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书册,“有意思,本王倒想会会他们后头的主,这般聪明,想必不是平常人。” “属下已经打听过了。”卓远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意,“听说掌柜的是一名长相颇为俊美的书生。” “哦?”他不由挑了挑眉梢,“书生会有这般好本事?” 卓远脸上笑意更深,别有深意道,“王爷,属下前段时间是否和王爷禀报过,救了王妃的,是一名书生?” “你的意思是……”他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诧异地盯着卓远。 “是不是真的,需要王爷亲自前去辨认。” 他推开身后的座椅,慢慢走到卓远身前,却又在他身前来回踱起了步子,半晌才在门前定住。 “不行,本王不能去,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她现在回来只能招来杀身之祸。”他犹豫道,“裴采薇现在还在府中,夏元喜还没开始有什么大动作,现在还不能让她回来……” “但是王爷还是需要前去确认一下,属下并不能确定王妃就是背后的主子。”卓远如何不懂宁虞姚心中迫切想要见到裴余殃的心情,笑着建议道,“只是去瞧瞧,属下可以安排人留在附近保护王妃。” 话音还未落,门外忽然传来砰咚一声脆响。 宁虞姚眼神一凛,立刻拉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一脸错愕的夏元喜,一盅熬好的鸡汤尽数翻在脚上也浑然不知。 “你怎么来了?”他微微松了口气,冷声问道。 “我……妾身想着从未亲手做东西给王爷吃,便去厨房亲自熬了一锅鸡汤送来。”她结结巴巴道,这才慌忙矮下身子去捡摔在地上的碗,“妾身再去盛一碗来!” 说着匆匆就要往回走。 一只手立时捉住她冰凉的手腕,“不用了,做戏也不必做得如此真,让她瞧见你做了什么便罢。” 他冰冷的话语就如一条冰冷的蛇,慢慢游进心里,冻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她果真没死是不是?”她背对着他,低声问道。 “难道你想让她死么?”宁虞姚冷笑了一声,“她死了,裴采薇再被你整垮,然后你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王妃,你这点小心思,当真以为本王看不出。” 箍着她手腕的手越来越紧,疼得她惊呼了声,下一秒便被甩在了地上。 第73章 新侍妾(2) “你若当真替余殃着想,会自己提出要做本王的妾么?你还是和当初相府里那个龌龊的小喜子一样,让本王觉得恶心!” 说罢,头也不回又进了书房,砰得一声关上门。 “主子。”晚翠将这一切瞧在眼里,直到宁虞姚进了书房才上前扶起她,“回临水阁擦擦罢。” “我当真龌龊得让人恶心么?”她捂着被他捏疼的手腕,脸色一片惨白,呆呆地坐在房门前,喃喃问道。 晚翠却扶着她,一声不吭。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生生将眼泪憋进了肚中,一把推开晚翠,自己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 “样子还是要做的,你站在厨房门外等我的时候,有没有瞧见裴采薇看我熬鸡汤?”她一边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边低声问道。 “我看见琵琶了。”晚翠蹲下来帮她一起默默收拾。 “那就好。”她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他方才那般冷漠的样子,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晚翠,“你拿去擦擦,我自己来。” 晚翠盯着她伸出的手愣了愣,没手接,张口轻声道,“既然奴婢是在临水阁服侍你的奴婢,那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主子也该有主子的样。” “那你觉得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妾了么?”她微微一笑,心底里涌上一阵酸涩,“晚翠,在他眼里,恐怕你的地位比我还要重要,仅此而已,在王府里,王爷就是天。” 说罢,将晚翠手里捡的东西尽数夺在手中,转身往远处走了几步,全都扔进了草丛中。 哪怕翻在地上,最后被猫儿狗儿叼走,她也要装成是王爷吃了的样子,叫裴采薇看看,一个不受宠的妾的地位,都比她要高。 带着晚翠返回临水阁的路上,果然还是瞧见了气势汹汹的裴采薇。 裴采薇远远瞧见她来,装作在花园里赏花的样子,慢慢顺着花丛,故意走到她这条路来,她想避也避不了。 “哟,这不是王府才纳的小妾么?”裴采薇趾高气昂地抬起头,装作才瞧见她,笑眯眯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手中的汤碗,“怎么的,才进门几天便亲自给王爷熬汤喝呀!” “妹妹在家里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恰好王爷这些天在府里歇着,便想着不如给他做些汤补补身子。”她低头朝裴余殃福了下身子,细声细语回道。 还没抬起头,手中的汤碗便被裴采薇一把甩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王爷赏给妹妹的,姐姐把它摔碎了,若是不还给妹妹一个一模一样的,妹妹怕是不好向王爷交代呢。”她缓缓直起身子,面无表情朝裴采薇道。 “还反了你了!谁是你姐姐?”裴采薇撇着嘴冷冷讥道,“你这下贱的奴婢胚子,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有脸叫我姐姐,姐姐是你该叫的么?” 她低头朝那破了的碗瞧去,也不言语,只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王爷好心好意将你救回来,我便不说什么,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暂且放你一条狗命!你却好,才在府里几天便爬上王爷的床,果然跟你那下贱的主子一个德行!” 夏元喜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抬起眼来,不动声色盯着裴采薇,“你知道我的主子是谁,就不该在这里与我嚣张,这件事传出去,你说是谁该跪在地上求饶?” 第74章 新侍妾(3) “你!”裴采薇惊诧地望着夏元喜,不想她竟然会当众与她顶嘴,面前这人与她认识的那个畏首畏尾的小喜子完全不一样,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却不甘心就这样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一个抬手就要抽小喜子一巴掌,手腕却一把被人抓住。 “晚翠,还反了你了!”裴采薇转眼一瞧,竟是晚翠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心中怒火更胜,骂道,“快松开!” 晚翠立即顺从地松开手,却拦在夏元喜身前,“还请王妃息怒,奴婢是奉了王爷之命来伺候夏主子的,便是少了一根毫毛,奴婢也担待不起。” “我今天还就要打了她,你能如何?”裴采薇怒极反笑。 “那就休怪奴婢以下犯上。”晚翠低着头不卑不亢道,“奴婢再提醒王妃一句,王爷就在府中,王妃若真做出了什么出格之事,怕是谁也帮不了你。” 裴采薇见夏元喜站在晚翠身后,朝自己微微笑着,在她眼里,那笑却满是挑衅的意味,心中却明白,现在确实动她不得,且不说晚翠的功夫深不可测,就算她能教训夏元喜,宁虞姚也定不会放过自己。 本来宁虞姚对自己便是爱理不理的样子,除了大婚那晚,就再也没有进过她房门,要是再惹怒了他,自己说不定便要被彻底打入冷宫,这才叫得不偿失。 站在原地与夏元喜对视了半晌,她忽而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当真以为我娘以前骂小野种时没带上你的意思么?卑贱的身子,哪怕是攀了高枝儿,也还是下贱的。” “总比王妃偷来的好。”夏元喜连眼中都漾满了笑意,淡淡回道,“妹妹至少是王爷光明正大娶来的夏元喜。” 一句话噎得裴采薇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自知理亏,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姐姐若是没有其他事,妹妹这就走了,王爷叫我做的荷包,我还未曾绣好呢。”夏元喜说着,又朝裴采薇福了福身子,绕过她们,带着晚翠便往临水阁的方向走去。 裴采薇又是气得头一阵发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掐紧了琵琶扶住自己的胳膊。 “主子……”琵琶疼得全身发抖,却仍咬牙忍着,轻声道,“便让她嚣张这一时,一旦夫人听到小喜子嫁给王爷的消息,必不会叫她安生!” “你当真以为王爷敢动我么?”她半晌才收回目光,松开掐住琵琶的手,转身缓缓往自己住的院子行去,“说得好听些,王爷是怕牵累到裴余殃那小贱人,说得难听一些,他是不敢动祖父!我倒不信,自己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治不了,夫人那里先不要声张,以后再说。” “可是奴婢见小喜子忽然性情大变,可见她城府有多深,奴婢怕主子吃亏啊!”琵琶想起方才夏元喜那般镇静的模样,立即回道。 裴采薇却立即回头甩了她一巴掌,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可是什么?我娘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小贱人的下落,你还嫌她不够烦是么?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有死!” 琵琶吃了巴掌,立刻低下头闭紧了嘴不再吱声。 确实,裴余殃、梧桐、夏元喜,这三个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死,偏偏这三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任何一人将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去,都会引起一场风波,首当其冲的便是杨家。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留下了夏元喜这个祸患。 夫人当初着实布错了这步棋。 第75章 黄老爷又来找她(1)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已将金丝炭的生意做到塞外,天气虽寒冷,她却巴不得这天越冷越好,最好一直冷到来年四五月间。 她一边喜滋滋理着账,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脑子里想着年后的几笔大生意。 这倒让她发现了自己另一个特殊的才能,能一心多用,她越想越开心,放开嗓子嚎了起来,吓得对门的阿黄也死命朝她嚎了起来。 “叫什么,没见过我啊!昨晚上还给你喂肉骨头呢!”她心里高兴,索性朝阿黄嚎道。 “我就奇了怪了,你和狗较什么真?”云哥儿倚在门框上,朝她露出一个万分鄙夷的表情。 “我也忘记是谁昨晚死命不肯把剩下的肉骨头给阿黄了。”她朝他露出一个更加不屑的表情。 气得云哥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甩袖就往外走。 “当心点身子啊!得了花柳我可不给你治!”她更加得意,顺便扯着嗓子加了句。 在心里默数了三下,云哥儿果真又折了回来,气急败坏朝她道,“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忘了告诉你,郡里的黄老爷今个儿晚上要见你和丹青,我祝你今晚回不来!” “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一愣,方才的好心情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哥儿奸笑了三声,别有深意道,“丹青晚上肯定是回得来的,你就说不定了。” 她恶心地干呕了一声,想到上次黄老爷那肥头大耳毛手毛脚往她身上摸的样子便觉得吃不下饭。 可那是黄老爷啊!现在郡里的生意全都是黄老爷介绍来的,她也推辞不得。 最最重要的是,她上次从青楼回来之后打听过了,黄老爷喜欢男人那是出了名的,还特别喜欢男童,家里还养着好几个,像她这般年纪这般身高的,甚得黄老爷心意,吴丹青那样太男子气概的他!不!要! 这可怎么办?说得了急病?不好!黄老爷的侍从今早上才来过他们这里拿炭。 说她这些天太忙,导致身体有些发虚?也不好,这明显是想向黄老爷暗示什么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她两只手举着脑袋,不停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只觉得无比哀伤。 对了,说她今天中午吃了东西把肚子给吃坏了!好主意!就这么说! “你在做什么?”吴丹青一进门便看见裴余殃捧着脑袋的样子,不禁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可爱是可爱,但着实诡异了些。 “吴大哥!”裴余殃一听是吴丹青的声音,忙不迭朝他奔了过去,眼巴巴瞅着他,“我们今儿晚上是不是要去黄老爷家里?” “你听谁说的?”吴丹青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云哥儿说的啊!你告诉我,是不是要去他家里,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她痛苦不堪地盯着吴丹青,生怕他嘴里吐出一个是字。 吴丹青瞅了她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但是我说了你不去,你要在店里理账,这些天太忙,你忙不过来,晚上直到三更天才睡觉,黄老爷想必是心疼你了,所以便让我一个人去。” 她长长松了口气,却忽然觉得吴丹青话里有些言辞用得不太准确。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吴丹青却笑着走开了。 她张牙舞爪就要扑过去,却眼尖地瞟见门口来了两个人,眼熟得紧。 第76章 黄老爷又来找她(2) “吴掌柜,余先生,我家老爷有请。”两人同时恭恭敬敬朝他们道。 “我去不了,我今天要理账。”她收了拳脚立刻斯斯文文回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只有我家掌柜的去,让黄老爷失望了,改天空了我必然会亲自登门请罪去。” 其中一人似乎料到裴余殃会这么回答,上前一步继续道,“余先生,今日我家老爷还有一名贵客,是这名京中来的贵客指名要见你们二人。” “京中来的贵客?”她不由愣住,回头和吴丹青对视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问道,“方便透露姓名么?” 那人继续回道,“老爷说了,这名贵客身份尊荣,着实不方便透露姓名,吴掌柜和余先生只管前去便是,我家老爷夜里必然会安全将你们送回来。” “既然说了是贵客,那岂有不见之理,等我和余先生整理一下,随后便和你们一同去。”还没等裴余殃回答,吴丹青便笑答道。 上前扯住裴余殃的衣袖就往后头走。 一进后屋,没等裴余殃爆发出来,他便紧皱眉头朝她道,“你放心,黄老爷还没大胆到如此程度,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那里,必会保你周全。” “可是会是谁要见我们呢?”裴余殃不安地答道,“我们并不能确定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好的,或许是杨嵩也不一定,到时候该怎么办?” “别急,我觉得应该不会是杨嵩。”吴丹青冷静地一点一点分析给她听,“杨嵩想要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要如此大费周折托人找你去,还让黄老爷知道?除非他把黄老爷全府上下全杀光,不然必定会留下把柄。要是你,你会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去杀人么?” 她低头想了想,吴丹青此话确实有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又咚咚跑上楼拿了把匕首藏在腰间。 “以防万一。”她凑到吴丹青耳旁轻声道,“一有不对,吴大哥你就先跑,快些回来找云哥儿去救我。” 云哥儿这人到底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去指望他?吴丹青心里默默道,为了让裴余殃放心,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等吩咐完店里的事,外面难得一见的太阳都斜挂在半空中了,两名侍从却仍旧尽心尽力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二人。 “走吧。”吴丹青首先跃上马车,朝站在车辕旁的裴余殃伸出手去,用口型朝她说了句,“放心。” 裴余殃咬了咬下唇,顺着他的手一骨碌爬上马车爬进车厢。 再加上没有带着擅长跑路的红玉,她更加觉得不安,一路都觉得不舒服,在车厢里与吴丹青大眼瞪小眼瞪了一路,终于到了郡里的黄府。 下马车时,天色已经擦黑,黄有财正在门口亲自候着,见他们二人果真一个不差来了,立刻喜笑颜开迎了上来。 “二位路上辛苦了,府里的贵客已经等了你们多时呢!”黄有财今日虽还是和平日一般热情,却不像平日里那般毛手毛脚,对裴余殃客气得很。 真是活见鬼了!她诧异地与吴丹青对视了一眼,又觉得自己贱得慌,黄有财对自己不毛手毛脚自己倒瘆的慌。 “不知里面那名贵客找我们做什么?”她呵呵干笑了两声,朝黄有财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黄有财答得莫名其妙,“但是他既然能报得出你们二人的名字,我想大约是你们在京中的什么朋友吧!” 他们两个在峪荆能有什么朋友?除了吴丹青以前认识的小摊贩和隔壁住着的人家,哪还有其他人? 再说这位还是名贵客。 第77章 黄老爷又来找她(3) 吴丹青这呆子哪会认识什么显贵朋友?她不由得朝吴丹青瞟了一眼,吴丹青却正好也朝她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算了,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上,正如吴丹青这呆子说的,别人要杀他们俩,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周折。 “余先生,吴掌柜,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呢?”黄有财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却见二人还愣在原地,立刻焦急地催道,“客人等了你们好久了呢!” 裴余殃盯着他翘着的兰花指,心情更是沉重,朝吴丹青低声道,“进去吧。” 黄有财府上珍奇异宝多得数不胜数,沿着回廊一路走过去,琳琅满目,闪得人头昏眼花,便是随随便便摆在回廊下的花瓶也值许多钱。 奇怪的是,黄有财并不经商,府里的东西全部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连他的父亲在内,黄家八代为官,从小小的府尹到将军,几乎每个人做的职位都不尽相同。 到了黄有财这代独子独孙便断了,他凭着南方的上千亩良田维持黄家久盛不衰,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实属难得。 裴余殃盯着他敦实圆胖的背影,情不自禁砸了咂嘴,哪怕她以前在相府里见惯了大场面,京中像黄家这样的家世也实属少见,怪不得被称作边塞第二富。 “余先生,你若是有喜欢的,就尽管拿去啊!”黄有财一边快速地挪着胖胖的腿,一边不忘讨好裴余殃,“再好的东西老爷我也舍得给你。” 裴余殃心里一阵发颤,搓了搓胳膊,“这个……我家吴掌柜给我的工钱也蛮多的,我什么都不缺,承蒙黄老爷好意。” 黄有财却回头朝她抛了个大大的媚眼,“余先生与我不必客气。” 说罢又猥琐地笑着,转过头去,带着他们往院子更深的地方走去。 走了一会儿,竟穿过一座布满重重假山的花园,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小院前,门匾上写着金光闪闪的两个字:账房。 黄有财家里的账房从不对外人开放,几乎只有他与家里的管事账房黄龙可以进,这是与黄有财深交过的人都知道的秘密,不知为何,今日黄有财竟带他们来到了这里! 裴余殃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又忍不住瞟了眼吴丹青,却见他紧锁眉头盯着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呆子最近似乎有些变了。她盯着他俊美的侧脸愣了一瞬,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变了,有时还和以前一般又迂又笨,有时考虑问题却比任何人都周到。 “二位请进。”黄有财笑眯眯打开院门上的锁,让他们先跨进去,转身又将院门关了个严实。 进了院子只有一间房,看上去毫不起眼,朴素得甚至不像是黄有财的房子,门上却仍旧挂着一把硕大无比的锁,彰显着这间屋子的重要性。 “你们别看这房子不起眼,里层全是精钢锻造,一直深入到地底岩石,除非能打开这把同样是精钢锻造的锁,否则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黄有财得意洋洋解释道。 只见他从衣领里掏出两把钥匙,先取出一把捣鼓了许久,又换了另外一把,又捣鼓了许久,看上去颇有些重量的门锁这才应声咔擦一声开了。 不是说里面是贵客么?怎么能将贵客锁在这么封闭的地方? 她莫名其妙瞅着笑眯眯的黄有财,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 第78章 碰到个神经病(1) 外面一间账房,从上至下,摆满了用黑布包着的书,全都一本本分开摆放,不知书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看着像是秘不示人的武功秘籍。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为自己脑子里这个荒谬的想法觉得好笑,黄有财却不等他们瞧第二眼,神秘兮兮领着他们进了里屋,自顾自打开了衣柜,按了里头的什么东西。 “过来呀!”黄有财朝目瞪口呆的他们热切招呼道,“跟着我,别跟丢了。” 原来这衣柜后面竟别有洞天,沿途点着通亮的长明灯,一路沿着向下的石梯,不一会儿他们便踩到实地,路也渐渐变得平缓。 其间路过几个分岔路口,黄有财却没有停下,她忍不住疑惑地往分岔路里瞅了好几眼,却看不见尽头,似乎里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难道里面关的是黄有财养的男童?她一个激灵,脑子里忍不住乱想起来,她从未见过人们口中传的男童,不在上面的宅子里养着,肯定就在这洞里养着! 正想着,前面拐角忽然传来一阵香风,甜得腻人,黄有财登时两眼发光,乐呵呵领着他们转了过去,却见前头一片红光,果然别有洞天。 洞里点着数十枝粗若儿臂的红烛,一群舞姬正在薄透的红纱之后妙曼地舞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风,吹得那红纱飘忽不定,让人立刻有一种置身于梦境的感觉。 更有一人卧在那红纱之后,怀里拥着一名美艳无比的女子,面上带着半张铁皮面具,无法辨识其真容,见到他们三人进来,嘴角咧开一抹邪魅的笑容。 “黄有财,你出去,你们两个,过来。”那人轻启薄唇,听着声音似乎不响,然而却立即将裴余殃从不真实的梦境拖到了现实之中。 黄有财立即应声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在这红色温柔乡之内。 身边的吴丹青却仍神志清明,面上的表情比方才更加凝重,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当先朝那人走了过去。 “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过来。”那人眼中含笑,见裴余殃仍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又轻声道了一句。 那声音里竟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裴余殃痴痴呆呆,顺从地跟在吴丹青身后朝那人走了过去。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那人直盯着裴余殃瞧,忽而又将视线转到吴丹青身上,仍旧眯着眼笑问道。 二人正欲作答,那人忽然又伸出手止住他们,眉头轻蹙,平添几分忧愁,一只手扶着额际,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他们说话,“真是伤脑筋呢,你们肯定都不认识我……罢了,给你们三次机会,猜中了重重有赏,猜不着便有惩罚呢!” 这人不是神经病吧!他眼光一挪开,裴余殃立刻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方才不知为何,盯着他的眼睛,自己就像入了魔障一般,连呼吸都不受自己控制。 “我们以前都没见过你,怎么能猜出你的身份?”她立刻出声反对道,将吴丹青拉到自己身旁,“你爱说不说,我们不会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 “哦?”那人不怒反笑,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你确定以前没有见过我么?裴二小姐,我记得以前在相府里见过你呢!那时玉贵妃还不是玉贵妃,哎,世事难料啊!” 第79章 碰到个神经病(2) 他竟然真的认识自己!裴余殃惊得几乎连下巴都合不上,但为何自己却对他一丝丝印象都没有?这么妖孽的人,应当看过一眼就难忘的! “哎,你瞧瞧,果然是认不得我了,我都提醒道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认得我,裴二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那人惋惜地摇了摇头,叹气道。 “你是我爹的门生?”她随口百年说出前几天的猜测,急于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错了,我可不是你爹的门生。”那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第一次机会用掉了哟,裴小姐,你们还有两次机会,不如让吴兄猜一次,我见吴兄也是个聪明人呢!” 裴余殃心中一凛,不想着疯子方才说的话竟然真的作数,不由有些着急,谁知道他们猜错了这疯子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吴丹青见着裴余殃心急的模样,心中不由也有些不安,转开目光朝那群仍在跳舞的舞姬瞧了过去。 黄有财号称边塞第二富,平日里连边塞的大将军都不放在眼里,且他在南方又良田上千亩,说得上是一方霸主,许多朝中官员都对他礼让三分,怎么会对他这般言听计从? 除了皇亲贵胄,想必没有人会有这般大的面子,他不由得瞅了裴余殃一眼,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你可是五王爷派来的?”他沉声问道。 那人笑而不语,犀利的眼神盯着吴丹青看了许久,“你们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再猜不着,我可要生气了呢!” 竟然猜错了!没有道理啊!吴丹青错愕地与他对视了许久,下意识将裴余殃紧紧护在身后。 “这个游戏我们玩不了,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一马,公子若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些什么,我们能给的自然会给,还请不要愚弄我们!”他字字铿锵,站直了身躯朝那人沉声道。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你们为何不试着猜一下,说不定就猜中了呢!”那人笑得更加灿烂,似乎没有听见方才吴丹青说的话,竟举起手指玩起了指甲。 “什么鸟人!老娘不跟你玩了!恕不奉陪!你的奖励和惩罚我们通通不要,你要玩就和这群女人玩去!”裴余殃怒不可遏叫了起来,心底里却不由自主地发虚,拉着吴丹青就要往外走。 “你以为你们能走得了么?”那人说得风轻云淡,似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黄有财得不到我的命令,绝不会放你们出去,想必他方才也告诉了你们那间屋子的构造吧!” 真是莫名其妙,这人果然是疯子!他们二人与他无冤无仇,更加不认识他,凭什么将他们困在这个山洞里!裴余殃气得头脑发昏,百思不得其解。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吴丹青猛地拉住她,耐住性子转过头朝那疯子好声好气问道,“你既然知道她是谁,便肯定也知道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疯子玩够了指甲,又皱起他一笼烟眉,“谁说她什么都没有?她不是还有你么?” 不是吧!裴余殃再一次惊诧地瞪圆了眼,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吴丹青,难道这疯子想要的是吴丹青? 有一个黄有财就够了,这、这世道还真是反了,难道男人就不该喜欢女人吗!简直是丧心病狂! 第80章 碰到个神经病(3) “她如果一无所有,我还来找你们两个来做什么?”疯子轻飘飘瞪了裴余殃一眼,“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哦,猜中了我不但放了你们,还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疯子显然是和他们裴家有仇,不然为何会这样变态?裴余殃心中暗叫不妙,却无计可施,暗中捏紧了腰上别着的匕首。 大不了就和他拼了,谁会怕这样一个半男不女的东西!裴瑾华以前教过她一些防身用的招数,吴丹青又是一个大男人,他们两个还能打不过这疯子么? “我劝你们不要有逃走的意图。”那疯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笑了一声,伸手招来方才腻在他身上的美艳女子。 那女子媚眼如丝,朝他娇笑起来,伸手举起面前桌上的一壶美酒替他的杯子斟满。 酒壶还没放下,他微微一抬手,忽而掐住美艳女子的脖颈,不过眨眼功夫,女子连挣扎都未曾来得及,便香消玉殒,瞪着大大的眼,不甘地望着裴余殃的方向。 裴余殃连声惊叫起来,捏紧了吴丹青的手,不敢再瞧那女子。 疯子又是呵呵一声轻笑,随手将那女子的尸体抛在一旁,“看见没有,我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罢,对着裴余殃遥遥抬了下右手,只听得啪得一声,裴余殃左脸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倒在吴丹青肩上,昏死了过去。 吴丹青死死瞪着他,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知道现在惹他不得,将裴余殃搂进怀中,强自镇定道,“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 “哦?我就说吴兄是聪明人嘛!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疯子满意地拍了两下手,又拎起一方手帕,嫌恶地擦掉沾在他手上的一星血迹。 “你是红玉的主人,对不对。”吴丹青搂着裴余殃的手不觉有些颤抖,却仍是紧紧搂着她。 “呵呵,你果然比这小丫头聪明得多啊!”疯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从手边另取了一盏银杯,斟满了琥珀色的美酒,一步一步从上头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他们二人身前,才停下脚步,“可是你还是不够聪明,只猜对了一半,先喝下这杯酒,我会告诉你们惩罚是什么。” 吴丹青深吸了几口气,缓缓伸出一只手接过疯子手中的酒,那琥珀色的液体,倒映出他发白的脸庞。 “不要喝……”裴余殃还有些意识,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起来,努力想伸出手打翻那杯酒。 吴丹青闭上眼,紧紧箍住她的双手,一仰头将酒灌进腹中,只眨眼功夫,忽然觉得全身一阵发软,搂着裴余殃倒了下去。 “傻子……谁让你喝的……”裴余殃大口大口喘着气,咬着牙撑坐了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想把满脑子的晕眩感甩出去。 吴丹青此时却已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全身痒得难受,同时腹中又痛得犹如刀绞,两种感觉将他折磨到恨不得一头在地上撞死,却连身体都抬不起来。 “你给他喝了什么?”裴余殃见吴丹青竟痛苦成这般模样,心中的难受不会比吴丹青少,回头朝那疯子怒吼道。 “待会你便能知道。”那疯子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裴余殃,你要记得,所有的祸皆因你而起,包括裴昭和的死!你的余生,都只能在痛苦度过,我绝不会叫你好受!” 说罢,竟头也不回掠了出去,洞中的舞姬不知何时也走了个干净,被杀死的女子也不见了踪影,只留满室的红纱不断飘荡。 她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更记不得他是谁,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石洞里,愣了愣,立刻爬回到吴丹青身边。 “吴大哥……吴大哥你怎么样了?没事了,疯子走了,我们没事了……”她见他难受得连翻滚的力气都没了,心中一阵刺痛,不管不顾一把抱住他,低泣道。 “离我远点。”他死死捏着拳头,用尽力气将裴余殃推离自己滚烫的身躯,闭着眼吼道,“离我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你!” 第81章 中春药(1) 她不知道那疯子给吴丹青喂了什么,竟让吴丹青变得如此,只能傻愣愣跪在原地,看着吴丹青不停地翻滚嘶吼,全身发红,额上青筋直爆。 “吴大哥……”她吸了下鼻子,抹去脸上的泪,还是忍不住,用力拥住他不肯松手,“没事的,我陪着你呢!你要是难受就咬我!” “我让你走!!!”吴丹青闭着眼睛像野兽一般嚎叫,“他给我喂的是催情的药!你再不走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边说边用力挣开她,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将裴余殃推得撞上不远处的石壁。 一股腥甜的液体顿时从喉咙里涌了上来,她背倚着石壁,忍不住猛力咳了起来,咳出一大口血,心里的震惊却远比这口血让她难受。 吴丹青从未练过武,也没有这蛮牛一般的力气,看来那杯酒里不仅有催情的药,还有其它东西!那疯子存心想让吴丹青对她做什么才肯罢休! 她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吴丹青,她曾听人说过,春药无药可解,唯有通过男女交合才能解毒,不然中春药之人必死无疑。 “没事的,吴大哥,你要是忍不住,我……我愿意的!”她吐出嘴里的血沫,咬着牙走到他身边,大声朝缩成一团的吴丹青道,“你知道我愿意的!” “可是我不愿意……”他将头抵在地上,紧紧闭着眼,全身都在颤抖,“我绝不会碰你……”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面对着他缓缓跪了下去,一步一步爬到他身边,“你若是不喜欢我,或是觉得对不起你在韶郡的……只当我是个药引子便行,只要能救你,我无所谓。” 吴丹青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嚎,憋到极致,竟拿头一下下往地上撞去,“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她心中又急又气,慌忙伸出手去护住他的额头,一把将他的头搂进怀中,“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今天一定要救你!” 说着迅速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衣襟,不管不顾胡乱往吴丹青脸上亲去。 只听得吴丹青怒吼了一声,一阵翻天覆地,她已被他压在身下,他睁开赤红的双眼,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狠狠咬牙盯着她。 “吴大哥,不要勉强自己。”她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慢慢抚向他的眉眼,“是我害了你,就该由我来救你,我不害怕。” 他猛地捉住她的手,眼波一阵闪烁,忽然低头将脸埋进她散落在地上的青丝间,呼吸滚烫,“余殃,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会伤害你,不要再逼我……” 原来他也喜欢她。她抿了抿唇,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心中快速做了个决定。 既然上天这样安排,那为何他们两人不能在一起?除了回到宁虞姚身边报复裴采薇,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她不能负了吴丹青,更舍不得他因为自己这样不堪地死去。 “吴大哥,今天过后,你娶我好不好?哪怕是做妾,也不要紧。”她一扭头,咬着他的耳根柔声道。 第82章 中春药(2) 被她这一咬,吴丹青全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间撕扯开她的领口,低头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往上。 她无声地搂住他的肩,一低眸,恰好对上吴丹青充满了渴望的双眼,抿着唇笑了起来,“你想怎样,便怎样。” 话音未落,他已含住她的唇,将她的话堵在了口中。 这次不同于上次的小心翼翼,他的动作只有粗暴与掠夺,不断地吸吮她的唇与舌,她虽然疼得钻心,却忍住不发出声音,因为她明白,他脑中残存的理智已经不多。 直到吻得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将她的手引到他下身最火热的地方。 一触到那滚烫的温度,她忍不住将手往回缩了缩,毕竟是第一次,她心底里还是有些害怕。 “余殃……”他低喘着在她耳边道,“握住它。” 她轻吸了口气,颤抖着照他说的去做,一把握住那最滚烫的东西,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声,原来这便是男人最宝贵的东西,如果不是他上次在怡春楼忍住了,这哪会是头一次。 “我不想伤害你,用手好不好?”他慢慢引导着她,教她应该怎么做,一边哑声问道,“如果真不行再说,好不好?” 都到了这个关键时候,他竟还想着不能伤害自己。她微皱着眉头,心中又是一酸,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方才没有同意娶她,若他真的不愿意,她又何苦逼他。 她缓缓坐了起来,右手不曾离开他那块地方,眼睛却不敢看,将头撇在一边,双手按照他的指引,一下又一下,慢慢由生疏变得娴熟。 他也闭着眼不看她,似乎是不想让她看见这样不堪的自己,强忍着将她推倒在地上的冲动,努力抵御体内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身体却抵不住春药的药性,迎合着她不断往上。 他越是抵抗,体内那股力量越是强,叫嚣着要占领他的理智,想要强占她的身体,几次差点逼得他出手推倒她。 这春药里显然还加了其它东西,让他的气力猛得增强,哪怕有一人的意志不坚强,他忍不住或是她硬要救自己,裴余殃的处子之身便保不住了。 他潜意识里知道得清清楚楚,那疯子就是要他破了裴余殃的处子之身,以达到什么目的! 裴余殃的手由快到慢,由慢到快,来来回回许久,直到手腕酸麻得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他才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吼了两声,一阵气血翻涌,双眼一翻,竟昏厥了过去。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慌忙撕下一大片衣襟替他清理干净,将他的头倚在自己盘着的双腿上,焦急地轻拍起他的面颊。 吴丹青的身体仍然烫得吓人,透过厚厚的衣衫,仍旧能够感受得到他滚烫的身躯,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吴丹青仍旧不醒,只好咬牙脱去他的外衫,伸手一探,他那里竟又硬了起来。 用手果然还是没用!她不由愣住,这才眨眼功夫,怎么会又硬了? 第83章 中春药(3) “吴大哥!”她又摇了两下吴丹青,他却仍旧昏迷不醒。 她长呼了一口气,这下非来真的不可了,等吴丹青醒过来,不关他愿不愿意,她都要动真格的了。 转眼又见他嘴唇干得起皱,忙四下里给他找水喝,找了半天,果然让她在洞口的地方找到了一盆水。 她伸手蘸了一点尝尝,等了半天也没有异常反应,这才放下心来,跑到那疯子先前坐的地方,取了一个干净的空酒杯,正准备跑下去,余光似乎瞄见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她转过头,朝地上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块玉佩,忍不住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只是块普通玉佩,没有什么稀奇,上面的纹理再普通不过,系着的红色缨络都有些掉色了,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应该是从那疯子身上不当心掉下来的东西,她拎起来,对着烛火又仔细看了看,熟悉感愈发强烈。 是在哪里看到过它呢?她蹙起眉头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她确信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渴……”倚着墙根的吴丹青忽而喃喃道,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吴丹青已经醒了过来,慌忙将玉佩塞在荷包里,拿着酒杯跑到他身旁,舀了一杯水喂给他喝。 不知为何,触到他肌肤的时候,竟感觉没有先前那么滚烫,她心中一喜,空着的那只手探向他的下身,却还是硬着的。 “吴大哥,你觉得怎么样?”吴丹青喝得飞快,一口便将水喝了个精光,像是好几天没有喝过水一般,她忙又舀了一杯送到他嘴边,柔声问道。 吴丹青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勉强朝她笑道,“好了一些,没那么难受了,能忍得了。” “这怎么能忍?”她脸色一沉,“你若还是难受就说出来,自己的命都不知道珍惜。” 吴丹青就着她的手,眨眼又喝光了一杯水,却不知为何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似被掏空了一般,唯有那股欲望还在体内隐隐作祟,到处乱窜。 裴余殃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忍得十分难受,二话不说便剥下自己的衣衫,用手掬了一捧水,替他那里细细洗净。 他看见她挪到他下身位置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面颊忽然变得绯红,却仍强迫自己盯着他下身那处,仔仔细细洗干净,擦干净了自己的手,又开始脱里面的夹袄,鲜红的肚兜扎得他呼吸又渐渐急促起来。 “余殃……”他努力咽了口唾沫,想要压制住体内又蠢蠢欲动的欲望,“不要那么做,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我不救你才会后悔!”裴余殃恶狠狠朝他吼了一句,加快了脱衣服的速度,“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为我着想,你可有为你自己想过?!” “余殃!”他脑子疼得厉害,抬高声音压住她的声音,“我不许你那么做!我现在全身没有力气,你若是再敢胡来,我会恨你一辈子!你这辈子都别想我原谅你!” 第84章 中春药(4) 裴余殃定定地望着他,抿着唇,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继而飞快地抹干净,将自己的衣服又穿了个严实,将双手润湿,又用手帮他解决。 “你不要我也得要我!”她一边双手拼命地动,一边恶狠狠嘀咕道,“吴丹青,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跑得掉么?你都在我面前丢尽脸了,看谁还会要你!你敢娶别人,我就把咱俩的事全抖出来,看谁还敢嫁给你!” 他听着她这些话,一股暖意顿时在心里化开,一抹笑意慢慢浮上脸颊。 这傻丫头,他如何不想娶她,如何不想现在立刻将她吃干抹净,他们都做了这种事了,可他仍旧不愿羁绊住她。 “好,等到你没人要的那天,我自然会娶你。”他微喘着气向她承诺道,神识慢慢抽离,全身的欲望随着她的一双柔荑慢慢聚集到一起,慢慢地爆发出来。 多年后的那天,当她想起他今日这声承诺,眼泪终是决堤。 吴丹青第二次泄身却没有昏过去,她一边替他清洗,一边不安地瞄了他一眼,直到确定他还醒着,这才长舒了口气。 “吴大哥,我的手实在吃不消了。”她才在边上歇息了一会会,竟又见吴丹青那里似乎又有复苏的迹象,忍不住苦着脸道,“怎么办?” 他盯着她笑了起来,“傻丫头,你不盯着它瞧,它就不会硬了。” 裴余殃帮他洗干净之后便一直趴在他下身附近盯着他下身看,且不说余毒未清,就是春药的药性全过了,他也会有反应的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替他整理好衣衫,继续苦着张脸挪了上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吴大哥,你的清白全毁我手上了,怎么办?” 声音软软的酥酥的,莫名带着一丝要将他引入歧途的魅惑。 “那你想怎么办?”他不答反问道,虽然知道她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却不愿说出口。 “当然是让你从了我啊!”她毫不犹豫答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又做了这种事情,难道你还想去坑害其它姑娘么?” 这次不等吴丹青回答,她忽然气咻咻坐起身,“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门亲事!” 他望着她,忽然间又笑了起来,“你当真以为我在韶郡还有其它女人?我当时说这句话,不过是想让那些青楼女子离我远一些,傻丫头,真话假话都分不清。” 谁知道原本那么老实的吴丹青还会说假话!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事实。 那么说来,她要是想嫁给吴丹青,谁也拦不住了!她顿时心中一阵得意,朝他嘿嘿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又满足地趴在他的胸口,打了个呵欠。 “谁也不准抢走你,你是我的。”她在他胸口闷闷道,一阵困意袭来,索性扯了身旁的纱帐当做铺盖,老老实实将他和自己裹在了一起,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我当然是你的,余殃。”他轻轻抚着她压在自己胸口的头,也忍不住全身的疲软,睡沉了过去。 第85章 噩耗 “爷!”卓远急匆匆一把推开书房的门,朝站在里面的宁虞姚疾声道,“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急?”他皱紧了浓眉,笔下一顿,墨汁顿时在上好的宣纸上渲染开,“跟了我这么些年,连这点规矩都学不会么?” 卓远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书房周围再没有其他人,一把将门带上,疾步走到宁虞姚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属下该死!” “罢了,起来吧,这么点小事也不值得跪。”宁虞姚不耐地回道,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一旁,坐在身后的软榻上,“说吧,什么事。” 卓远闻声却仍跪在地上,将头深埋,低声禀报道,“属下听闻,吴丹青被下了春药,和王妃独处一室一天一夜!” “你说什么?”他心中一惊,沉声喝道,“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属下派去的探子一路跟着他们二人去了黄有财府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见他们出来!王妃出来时打了黄有财一巴掌,质问他为何帮着其他人给吴丹青下药,黄有财却不恼,问王妃何时和吴丹青操办喜事!”卓远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已不敢发出声音。 等了许久,座上的宁虞姚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胆战心惊不敢抬头,过了许久又低声道,“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没有让人保护好王妃!爷杀了属下吧!” “黄有财!!!”宁虞姚沉寂了半晌,终于爆发出来,一把掀翻面前的桌案,“他好大的胆子!” 桌上的墨汁应声溅了一地,丝丝缕缕撒在他的前襟上,喷洒了半室,可见宁虞姚这一下施了多少内力。 他心中一惊,知道此次必逃不了一死,王爷素来性格沉稳冰冷,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怒过。 “你起来!”意料之中的致命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宁虞姚忽而走到他身前沉声喝道,“今晚便陪我赶去边塞!” “爷,大年三十可是皇上宴请群臣的日子啊!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他惊恐地抬头回道,“爷怎么跟皇上交代?”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毫不犹豫阴森森答道,“明日必要让宫里的人看紧,谁明日不去宫宴,谁便是背后那人!本王不信黄有财胆子能大到如此程度,主上不到,敢私自动手!” 宁虞姚口中的那人,正是纠结群臣欲要上奏参裴昭和一本的那人,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道。 但他听从宁虞姚一路北上搜寻裴余殃的路上,发现了另一伙人的踪迹,他们似乎也在寻找裴余殃的下落。 而宁虞姚相信,这伙人背后所谓的主上,必定和裴余殃夏元喜的身世之谜,有着莫大的关联。只要找到这个人,一切谜团都可以随之解开。 裴余殃和夏元喜,到底哪个才是赵姨娘的女儿,杨婉莹为何要将梧桐和夏元喜掉包,急着想要杀掉夏元喜,却将裴余殃引到边塞,设下这么大一个局。 只要将这两件杨家极力想掩盖的事弄清楚,杨家,便真的要垮了。 第86章 元宵佳节(1) 天寒地冻,太阳刚冒出头,将所有埋在大雪中的事物描了一层金边。 裴余殃裹着厚厚的棉衣,打开后门,将一盆热水泼了出去,不想刚倒出去的水眨眼便结成冰,她瞅了一眼,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店铺前面闹哄哄的,将她的好梦全搅了。 她不情愿地掀开门帘,往门口望去,却见来买炭的人已将店门堵了个严实,吴丹青和两个伙计在门口不停地和他们解释店里已经没货了。 云哥儿下了狠心初五拉回来的几千斤金丝炭,竟又被抢购一空,边塞的天气本来就冷,今年不知为何比往年更冷,若不是过年,根本冻得让人出不来门。 估计这些来买炭的家里的存货都用完了,她撇了撇嘴,慢腾腾挪到柜台后。 “我们过些天还会出去进货的,各位稍安勿躁。”吴丹青在门口不知说了多少遍,连脸都笑僵了。 裴余殃听了许久,忍不住探出头去瞧了两眼,跟店里的伙计酸溜溜道,“你瞧瞧来买炭的都是些什么人,大姑娘家的也不知害臊,我瞧对面那条街上的那个小姐已经待在门口至少有一两个时辰了,天是不冷还是怎么的?” 小伙计听得嘿嘿直笑,“你这是羡慕掌柜还是怎么的,也难怪,像咱掌柜这样一表人才的年轻人自然讨小姐们喜欢,再说能买得起金丝炭的自然都是富足人家,也配得上掌柜的。” 她听小伙计这么说,心里更加不舒服,“这些话你自己去和他说,他要是能勾引到将军家的什么小姐,我们也能跟着享福了不是,还这么整天弄得身上黑不溜秋的做什么?真是作孽。” 小伙计见她今天不知是吃了什么火药,说话句句带刺,也不睬她,便要跑到后院去整理堆放货物的货仓。 “等一下!”她气呼呼探头叫住小伙计,“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 还真是造反了,真正的掌柜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跑,翻了天了!现在个个都学得跟云哥儿一般,油腔滑调的! “我问你,云哥儿去哪里了?我在这忙了一整天了也不不见他人影。”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没见到他人。”小伙计委屈道。 正说着,一个人影忽然飞快地钻了进来,脸上满是春风得意,倚在柜台上,风骚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找爷做什么?” 一看便知刚刚定然在女人堆里混了会儿。 她只觉得看到这张脸就脑筋疼,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这厮天生命里和她犯冲,按捺着怒气道,“货早就没了你没瞧见啊,赶紧的出门进货去啊!” “你又不给我银子,我怎么去进货啊?”云哥儿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说今儿个是十五团圆的日子,你怎么忍心把我往外赶?” “我根本就没瞧见你人怎么给你银子?”她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你跟谁团圆?你在这里有亲人么?就知道整天的往人家大姑娘身上贴,还说别人往你身上贴,你的脸皮得有多厚实!” 第87章 元宵佳节(2) 云哥儿却朝她挑了几下眉,装疯卖傻嘿嘿笑了几声,一接到银票立刻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却不知站在门口的吴丹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收工了收工了!”裴余殃叫嚷着挤到吴丹青身边,努力将那些三姑六婆的推了出去,“店里的货没了,各位过几天再来吧!” 说完砰得一声用力关上大门,气愤地嘀咕道,“真不知道她们是来买炭的还是来抢人的!” “当初可是你要卖金丝炭的啊!”吴丹青却不恼,只乐呵呵回了句,便不知去后院倒腾什么去了。 笑了一天还没笑够,他们是卖炭的又不是卖笑的! 裴余殃眯了下眼,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个恶毒的想法,其实这行做不下去,吴丹青和云哥儿两个人做头牌也不错。 “余先生,店里也没货了,你看……”店里剩余的几个小伙计蹭到她身边支支吾吾道。 “行了行了,店里有我和吴掌柜呢,你们几个不出货的就回去罢。”她瞅了瞅眼巴巴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的几个伙计,豪迈地一挥手答道。 正好,他们一走,她和吴丹青便有独处的时间,她还巴不得他们快些走呢! 人一走干净,她立刻跑到后门处,只探出一个脑袋,看看吴丹青到底在倒腾什么东西,后院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了,后门开得老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马厩里的红玉不停地打着响鼻。 “吴大哥!”她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等了等却还是没有人理她。 奇怪,怎么一会儿人就不见了?这么冷的天她也不愿出门去找,没见到吴丹青,又讪讪地缩进屋里。 直等到晌午时分,吴丹青才跺着脚进屋来,手里拎着一纸包东西放在墙角处。 “你去哪里了?”她可怜兮兮一个人坐在炭火前,百无聊赖翻着一本吴丹青画的画册,“也不打声招呼自己一个人就跑出去了!” “今儿不是十五么,我去百香楼订了个位置。”他笑答道,“早上就托店里的伙计去排的队,云哥儿要出门进货要带他走,我就自己去排了,好不容易才排到的,晚上带你去百香楼。” “百香楼!”她一听是百香楼,立刻来了精神,吊住吴丹青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我还以为晚上又得我做饭给你吃呢!” 百香楼是方圆百里最出名的酒楼,却不知为何开在了镇上,有的人不远万里前来,却恰好碰上老板娘心情不好,就只能耐着性子等上几天。 看来今儿个十五的好日子,老板娘心情非常好啊!她一边喜滋滋琢磨晚上该吃什么,一边慢慢吞吞走到楼上去取银子。 今天晚上据说还有灯会,就在他们住的凝水镇上,每年的灯会都是一个一个镇轮着来的,今年的灯会恰好是在凝水镇,也省得他们大冷天的跑出去受冻。 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整理藏着的老本,数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对,似乎少了百两银子,她以为是自己数错了,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还是少了钱。 第88章 元宵佳节(3) “吴大哥!”她朝楼底下喊了一嗓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藏钱的地方只有她和吴丹青知道,这钱怎么会少了? 吴丹青手里举着她蒸好的半个馒头,嘴里都忘了嚼,几步冲了上来,见她安然无恙,长松了口气,一边嚼一边模糊不清地道,“你喊我做什么?” “你这两天有没有拿钱?”她龇牙咧嘴朝他凶道,“银票怎么会变少?” “我拿钱做什么?”吴丹青无辜地摊开手回道,“我又不买什么东西。” “难道是云哥儿多拿了?”她狐疑地瞅了他好几眼,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低声嘀咕道,努力回想这几天她都做过什么,给云哥儿出货的钱给了多少,“还是我不小心多数了一张给他?” 吴丹青匆匆咽下嘴里的馒头,点着头连声应和道,“有可能,我见你上次数钱数得匆忙,多给了他一张也不是没有可能,等他下次回来了再仔细问问。” “好吧。”她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细细盘问,抽了张一百的银票塞在荷包里打算晚上用,忽然发现那日在地宫里塞进去的玉佩,愣了愣,还是将它取了出来。 那日直到她散着一头青丝和吴丹青一起走出地宫,黄有财才发现她是女儿之身,并且忽然之间对她言听计从。 她问那疯子去了哪里,黄有财只说主上的行踪不能告诉旁人,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并且许她江南百亩良田,说等入了春便带她和吴丹青一同前往,绝不食言。 “吴大哥,我不懂玉的好坏,你瞧瞧这块玉和普通玉可有什么不同?”她不由自主将它在手中摩挲了几下,递给吴丹青瞧,“我忘了跟你说,这块玉佩是我从那疯子坐过的地方捡到的。” 吴丹青俊脸一红,瞧了她一眼,想是想到当日发生的事情,又随即低下头去仔细察看她手中的玉佩。 “我倒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同,但是这块玉成色也不是十分好,应该不是那疯子的吧?” 他虽不十分懂品鉴,却也能看出裴余殃手中这块玉不值钱,是再普通不过的碧玉,中间还掺杂着什么杂质,一点也不通透,但可以看出是被随身佩戴过许久,背面有些许磨损的痕迹。 “可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它。”裴余殃微蹙着眉头答道,“况且,你没有觉得这疯子着实有些奇怪么?他如果是在帮我们,为何当日对你我下手那么重,他若是不想帮我们,为何要让黄有财对我言听计从?” 他们回来之后,因为吴丹青不愿提及,所以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今日再见到这块玉,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对黄有财过于信任,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旁人好,要么是我们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要么就是因为你。” 吴丹青想了一会儿,面色凝重答道,替她将玉佩又收进荷包中。 “或许只有当我们再碰到那疯子时亲口问他,才能知道,你千万要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 第89章 元宵佳节(4) 边塞入夜非常快,似乎只是和吴丹青在家里待了一会会功夫,天色便有些昏暗。 她拿出平日里空闲的时候偷偷为吴丹青做的一件棉衣叫他换上,竟然正好,她不由得心情更加好,喜滋滋拽着他就要出门去。 “等会儿。”他眼角眉梢全是笑,轻轻拉住她让她停下,“眼睛闭上,我给你一个惊喜。” 这么长久以来,他虽对自己好,好到让她不知拿什么回应他,他却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天生嘴笨,又木讷又呆,所以他说要给自己一个惊喜,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她满心欢喜,顺从地点了点头,自己用手蒙上双眼,听着他的脚步声往后门挪去,随后便是一阵纸被撕开的声音。 “不要回头,不许偷看!”他余光瞄见裴余殃动了一下,立刻出声制止她下一步的动作。 见她果真不动,这才小心翼翼抖开手里的东西,又走回她身后,将绒帽从她头上摘了下来,仔细地将她一头青丝梳顺。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他一双手不停地在她脑后动,似乎在给自己梳什么发式。 这呆子竟会梳头发!她自娱自乐想了一会儿,忽然间抿着唇笑了起来,笑得肩头都在抖,他却没有责怪她,又在她头上戴上一顶毛茸茸的东西。 “好了,睁开眼睛。”他转身不知又在捣腾什么东西,过了半晌忽而将她拉着往前走了几步,柔声开口道。 她迫不及待睁开眼,却见他手中举着件粉色的银丝勾底素锦衣裳,身后的铜镜里清清楚楚映着她现在的模样。 她将近有半年未曾穿过女装了,也未曾梳过女子的发式,镜子里的自己梳着一个精巧的云髻,头上戴着顶边塞女子经常戴的狐皮小帽,妩媚中又带着一丝俏皮。 “喜欢么?”他朝她走近了两步,浅笑着抚向她的脸颊。 “喜欢。”她抿着唇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衣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将身上笨重的棉袍的扣子一粒粒解开,又当着他的面,将粉色的素锦衣裳穿在身上。 竟也正好。她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朝他笑问道,“好看么?” “好看。”他不假思索傻呵呵回道,满意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从袖中掏出一盒胭脂,亲自替她着好妆容,又叹了一声,“真好看。” 他的余殃,真好看,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 他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抬手从边上有取了件白色披风替她系好,顺便将快要哭出来的她拥进怀中,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放开她,柔声道,“走吧,去晚了位置怕是会被人抢走。”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走出门去。 天色早就黑透了,路两旁有不少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在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她吊着吴丹青的胳膊,饶有兴致看了一路。 进百香楼之前,吴丹青却忽然拉着她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停了下来。 第90章 人说书,书说人(1) “挑一个吧。”他指着地上的各式各样的面具柔声笑道,“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她是女儿身的身份要是被旁人发觉,确实就不妙了。 “好,你替我挑一个,我替你挑一个,好不好?” 她一口应承下来,拉着他蹲了下去,一个个看了下去,忽然瞧见个红色夜叉的,立刻将它拿起来在他脸上比了比,咯咯笑道,“就这个了!” “这个哪里好看?”吴丹青一脸无奈,紧锁眉头回道,顺手拿了个更丑的昆仑奴面罩朝她脸上一比,“这个倒跟你挺配。” 裴余殃顿时小脸一黑,也不问价钱,扔了块碎银子给买面具的,闷闷不乐将昆仑奴的面具罩在脸上,扭头就走。 “怎么着,生气了?”他乐呵呵跟在她身后,一点都不担忧她生气的样子,伸出手去偷偷咯吱了她两下。 裴余殃忍了下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回头瞪了他一眼,逼他将夜叉面具戴在脸上才作罢。 两人笑闹间进了百香楼,吴丹青也不说话,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牌子来给站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瞧了下,店小二二话不说便带他们上楼进了楼上的雅间,替他们推开面朝店堂内的那扇窗户。 楼底下正有个说书的说到精彩处,裴余殃听了几句,忍不住趴在窗口仔细听了起来。 “……上回说到那商家小姐的丫鬟不知怎的就怀上了孩子,那小姐几经逼问,终于问出原委,原来那孩子竟是小姐相公的!这一下可了不得,小姐一怒之下将丫鬟仍旧赶回了娘家,不许她再回来。” 她愣了愣,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转身在椅子上坐好。 百香楼的菜上得极快,一会会儿功夫店小二便将十几盘菜上齐了,说了声客官慢用,关上雅间的门,再不打扰他们二人。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吴丹青替她倒了杯酒暖暖身子,见她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便替她将面具往上撩了一些,恰好看见她的脸色,不由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饿过头了。”她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举起筷子先替他夹了筷子他最爱吃的醉鸡,不想再听底下说书人的故事。 那说书的声音却极为洪亮,透过窗子,一字一句丝毫不差落入她耳中。 “那相公却可怜丫鬟,千方百计找到她,又将她接回府中,好不容易保得那丫鬟诞下一女,总算是母女平安!却不想那丫鬟从此以后便过上了猪狗不如的日子!原是那相公的错,既对不起那小姐,也对不起那丫鬟,竟不知帮谁才好!” 她脸色苍白,举着的筷尖微抖,一大块醉鸡掉在了地上。 “余殃……”他亦清楚地听见那说书人说的什么,一把捉住她的手,虽心疼她,却不知安慰些什么才好。 想了想,伸出手去就要关上窗,哪知裴余殃却忽然拦住他的手,定定地望着他,“让他说下去,我倒想听听下面他会说些什么。” 第91章 人说书,书说人(2) 那说书的说得唾沫横飞,拎起面前的海棠木块往桌面上重重一拍,灌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自此那相公再不管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事,许久才敢去瞧那丫鬟生的女儿一眼,为何?你们可知道是为何?” 这说书的话一问出口,底下顿时闹成一片,有人站起来大声回道,“还不是那小娘子太泼辣,管着家里的账,他哪敢帮着那丫鬟!” “这位客官说对了,可是又说得不对!”说书人哈哈笑了起来,“大家且听我细细道来!” 裴余殃不由冷笑了起来,将面具仍旧戴好,站在窗口前盯着底下的人。 “那丫鬟其间回了趟那小娘子的娘家,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是不是那相公的?若是其他人的,那不就白白养活了个外姓人!那相公不愿追究也就罢了……” “你方才不是说那丫鬟怀了孕才回去的么?”就在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说书人的话,“那孩子怎么就是其他人的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顿时反应了过来,纷纷指责那说书的唬人,连故事都编不圆。 却见那说书人不慌不忙拍了下海棠木,朝方才出声人站着的二楼望去,“客官有所不知,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丫鬟离开小相公有整整三年,难道她怀的,是哪吒么?” 裴余殃心头一震,盯着那说书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大脑轰然作响。 她娘明明跟自己说的是,裴昭和随后便赶去杨家将怀孕的自己接了回来,并没有三年这一说! 是巧合,还是说书人说的就是裴府的恩怨? 不!她娘没理由骗自己的!如果中间隔了三年,那她怎么会是裴昭和的女儿?难不成自己还真和哪吒一般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对面一个昏暗的窗口忽然有人扬声问道,慢慢走到窗前,不屑地问底下的说书人。 “这故事倒千真万确,公子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只当它是我随口编出来的东西。”说书人笑眯眯地捋了捋山羊胡,“只要大家听得开心便罢。” “罢了,便让你说下去,看看你能接着能编出什么东西。”那人又是一声不屑的冷哼,缩进了包厢里面,似乎还往裴余殃这里瞧了一眼。 她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想要仔细瞧瞧那间包厢里面坐的是谁,哪知里头的人竟将窗户虚掩上了。 “余殃,你若是觉得他说得不好,我们这就走,去别处吃。”吴丹青站在一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柔声哄道,“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心情吃了。” 她咬着下唇,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要听他说下去,如果他说的正是我们裴家和杨家之间的恩怨,我还要去找他,看看这说书的到底是什么背景,是谁叫来的!” 裴余殃一旦决定了做哪件事,谁都拦不住,哪怕是他吴丹青也拦不住,他心里明白得很,只得陪她继续听下去。 第92章 人说书,书说人(3) “说不定那丫鬟倒还真生了个哪吒!哈哈哈哈哈……”底下有坐着的人笑着起哄道,“这事若是真的,我们倒想看看那哪吒到底有什么样通天的本事,在娘胎里这么久才出来!” 说书人得意地一扬眉,朝起哄声音最响的地方道,“客官只听人说过哪吒,可有亲眼见过这样的怪胎?所以传说便只是传说,那丫鬟根本不可能怀胎三年才生下孩子,所以其间另有隐情!” 他此话一出,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伙想是都未曾见到过世上有人三年才能从娘胎里蹦出来。 “所以,那丫鬟生的女儿是第二胎,而第一胎却不知去向。”说书人一拍海棠木,目光猛然间变得有些犀利,“这第一胎到底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切……”底下有人替他倒了个喝彩,“我还以为你今日说的故事如何精彩呢!光说这些儿女情长的有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意思,有人觉得有意思便行。”说书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往裴余殃这个方向瞧了一眼,又往方才二楼有人出声的那个包厢望了一眼,“今天就说到这里。” “说到一半多没意思!”裴余殃立刻出声阻道,“今日或许还有人能将你这故事听下去,明日便不一定有人会听了!” 说书人脸上的笑忽然间变得有些狡黠,盯着裴余殃道,“没人听便没人听,老夫在今日说这个,不过是给大家解解闷,再说下去,你们便赶不上灯会了。” 说完竟转身就要走。 她诧异地盯着那说书人,正要看准他往哪个方向走待会好追上他,眼角余光却瞄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定睛一瞧,更加错愕,那不是黄有财么!只见黄有财笑着朝那说书的点了点头,贴着墙根像是要往外走的样子。 “黄有财!你站住!”她朝黄有财吼了一声,拔腿就往外面跑,一边急匆匆朝吴丹青道,“吴大哥,你看着对面包厢里的人,其它的等我问清楚黄有财回来再说!” “你……”他伸手想拉裴余殃,却拉了个空,半晌才将伸着的手颓然放下,走到窗畔盯着底下左顾右盼的黄有财,心情忽而变得有些沉重,好好的一个晚上,竟被一个说书的给搅黄了。 黄有财似乎在找叫他的人,找了许久没有看到熟识的人,摇了摇头,眯着他的绿豆小眼就要出门去,带着昆仑奴面具的裴余殃适时地拦在了他身前。 就在这时,他余光似乎看见对面那包厢的窗户又开了,慌忙朝那里望去,却见里头的人只是探出头来看了眼楼下,陌生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又缩了回去,便再无动静。 他以为里面的人打算离开,忙往两旁开放的楼梯看了好几眼,却也不见有人下楼,登时松了口气,又盯向裴余殃的方向。 却见她正好回头,朝他点了点头,竟急转身随黄有财匆匆走出了百香楼的大门! 第93章 人说书,书说人(4) “你当真不认识那个说书的?”裴余殃恶狠狠压低声音问身旁的黄有财道,“不许说谎!” “姑奶奶!我骗你干什么?”黄有财摊着手无辜道,带着她往百香楼的另一个出口走去,“我只是在百香楼见到过他几次,有些面熟才打招呼的,这都有错么?” 她总觉得黄有财在撒谎,加快了脚步,想要堵住那说书的,要当面问清楚他一些事情。 然而空荡荡的后门处一个人都没有,红灯笼沿路高高挂着,照得后门处的街道一片通亮,也没瞧见路上有半个人。 “说不定他人还在里头呢!”黄有财委屈道,“你偏偏觉得是我和他沆瀣一气,我得多冤枉啊!” 她狐疑地瞅了瞅黄有财,内心的想法忽然有了一丝动摇,难不成她真的错怪了黄有财?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找到他送到我面前!”她想了想,却蛮不讲理回道,黄有财都送上门来任凭她差遣了,她为何不用呢? 黄有财哭丧着一张脸,朝她拱手求道,“我怎么说也是边塞第二富,姑奶奶你好歹也给点面子我吧!再说我今儿个晚上是来瞧灯会的,一年就这一次……” 说着偷偷朝裴余殃瞧了几眼,眉眼全都皱到了一块。 她不知黄有财为何这么怕自己,一点都不敢违抗自己命令的样子,心中一阵暗喜,语气却十分凶悍,“你今天晚上不找到人的话,便给我等着!” 黄有财闻言缩了缩肩膀,一边摇头一边轻声道,“好好的一个灯会……” 回头又朝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几个家丁道,“进去好好地搜,搜不到人就去问老板娘,那说书的住在哪里。” 几个家丁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甚是不情愿,被黄有财一双小眼一瞪,立刻打起精神往百香楼里走。 她百无聊赖蹲在后门处,和黄有财一起守株待兔,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几个家丁出来,不禁有些奇怪。 怎么能蠢成这样!她一不小心目光扫到满是人的前门处,一拍脑袋暗叫不妙,方才只是看见说书的往后门走,她便真的以为他是从后门离开的了! “你守在这里不许走!”她慌忙朝黄有财吩咐道,撒开腿便往前门跑。 却瞧见一个拿着红色夜叉面具的人从前门跑了出去,身量和吴丹青一样高,衣衫颜色也和吴丹青的一样,不是吴丹青还能有谁? 她叫了声吴大哥,吴丹青却似没有听见,走得更快,几乎就要淹没在人海之中。 她心中一慌,莫不是她叫吴丹青盯着的人出门了,所以吴丹青才跟着他们出门的?对方不知深浅,吴丹青这样跟上去怕是有危险! 反正黄有财就在这百香楼处替她守着,找不找得到说书人无所谓,吴丹青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一皱眉,跺了跺脚立刻跟在吴丹青身后。 来看灯会的人多得可怕,往前挤一步都十分困难,她眼睛眨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吴丹青的后脑勺,就怕跟丢了他。 第94章 你是不是宁虞姚(1) 才跟到一个路口处,忽然从拐角处跑出来一大队舞龙的,硬生生将人群挤到了两边,她眼睁睁看着吴丹青被挤到了另一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吴大哥!!!” 吴丹青似乎这才意识到裴余殃跟在他身后,回头张望了半天,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掠到其它人身上,根本就没瞧见她! 她心中猛然一惊,四下里看了两眼,才发现到处都有人带着昆仑奴的面具,这时才后知后觉摘下脸上的面具,跳起来朝吴丹青招了招手。 不想他却已经回过头,继续朝前面追去。 以后的她再回想起这个画面时,只能苦笑着摇头,除了在峪荆城外的客栈相遇,她和吴丹青此后便一直在错过,似乎是注定的,她和吴丹青的缘分,只这一次,此后便只剩下错过。 直到舞龙的走远了,空荡荡的街上只余下几人,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抓着昆仑奴的面具慢慢独自一人往前走,一边朝四周张望,奢求能再看见吴丹青。 哪知没有看见吴丹青,却瞧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她正对着的后巷处,再后面,便是一条结成冰的河,莹白的月光照在冰面上,将身着白衣的他勾勒出一层光晕,宛如天神下凡,让人无法直视。 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睛便无法挪开,微张着嘴,愣愣地朝他走去。 “我们是不是认识?”她低声朝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喃喃问道,“还是,我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却没有回头,缓缓沿着结了冰的河岸往前走去,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煞是好听,“你若记得便是最好,不记得我也不怪你。” 她却不记得听过这声音,蹙紧了眉头几步跑到他身前拦住他,又是一愣,原来他带着一副白色的面具,只瞧得见一小部分脸。 然而她的心却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仅凭他露出来的星眸和削薄的唇,便能确定自己以前见过他,冷不丁伸出手去想要掀开他的面具,双手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 他星眸中带着点点的光,似乎是笑了,在她触上他的面具之时,飘然向后掠了几步。 “我知道我认识你,可是我却不记得在哪你。”她眉间的疙瘩更深,站在原地沮丧地朝他道,“你既然敢出现在我面前,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只要你看见我的脸,事情便不能像你预期的那样发展,所以,你还是不要看我的样子为妙。”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果然是笑了。 “哪怕是看一眼也不可以么?”她怀揣着希冀试探性问道,“只看一眼。” 她想要确定,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虽然声音完全不一样,可她还是想看一看他的脸,哪怕不是他,她也能安心一些。 他却如意料之中一般,摇了摇头,“一眼都不可以。” “你……”她张了张嘴,紧紧盯着他的眸,手心里满是冷汗,“我想问,你是不是五王爷,宁虞姚。” 第95章 你是不是宁虞姚(2)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生怕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可他终究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是宁虞姚。” “那你到底是谁?为何不敢如我一般摘下面具。”她步步紧逼,“只要不是他又有何妨?” 他又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不直面回答她,“你就这么想见到宁虞姚么,还是说,你终究心底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吴丹青。” 这人竟知道吴丹青!她错愕地微微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宁虞姚大婚那天,她到底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便如同一个易碎的梦,真实却又无法靠近。 恍惚间,又回到了峪荆,回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的她,总是偷偷跟着大哥裴瑾华出府去玩,扮作一个小厮的模样,见过不少公子哥,或是皇亲贵戚。 然而当大家聚到一块的时候,谁又分得清谁是谁,和她一般大的小公子多得是,如裴瑾华一般大的也有许多。 虽然大家都清楚,裴府只裴瑾华一个独子,到底有几个妹妹却不清楚,裴瑾华将她保护得极好,不少人由此误会她是裴府的远亲小侄子,在裴府长住。 或许就是在那时,她认识了宁虞姚,然而她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情形,因为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实在太多,只恍惚记得他的脸。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是因为当时他穿了一件如面前这人所穿的白衫,在那些华衣锦袍中格外扎眼,一进门便瞧见了他。 她偷偷问裴瑾华那人是谁,裴瑾华却说不清楚,或许是叫白公子吧。 似乎当时和他们总聚在一起的有些人身份是不能透露的,又或许不是不能透露,而是不想说。 宁虞姚是随别人一同前来的,正如她,是随裴瑾华一起来的。 第二次注意到他,他一人坐在后庭中,仍旧一身和旁人格格不入的白衣,脸上一直挂着浅笑望着别人,别人前去搭讪,他也只不过笑着点头或摇头。 她痴痴地盯着,不知不觉就是半日功夫,心中不由有些疑惑,难道如此特别的人,竟是个哑巴吗?多可怜啊! 裴瑾华叫她去和大家伙一同游湖泛舟,她却推脱身体有些不舒服,固执地不肯去,说等裴瑾华玩尽兴再和他一同回去。 宁虞姚果然也没有去。 “你是叫白公子么?”庭院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在吟诗作对,她又盯着他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问他。 他有些惊诧,抬起头来望着她,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书上写的星眸是什么样的,他一双眼睛亮得出奇,能清清楚楚映出她在他眼底的样子,黑曜石也不过如此吧…… “是。”他忽而笑了起来,朝她吐出一个字。 她不知他在笑什么,也终于明白他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想和那些人说话,不想说话便不开口。 回答她的问题,也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当真只答了一个字,再不理她。 第96章 你是不是宁虞姚(3)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只觉得他当真好看得紧,是她看到过最好看的男子,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望见他。 可是之后许久她都未曾见到过他,每次和裴瑾华出去,她最想看见的人便是带宁虞姚一起去的那个人,她想问,为何白公子不来了,是不是那次被她吓跑了。 碍于裴瑾华在身边,她却一直没有勇气问,她不懂那整日整夜的思念叫做什么,直到再看见他。 这一次距上次见面已有半年,他的容貌没变,只是不再喜欢笑,她站在人群之中,多想伸出手去帮他抚平他眉间的疙瘩,去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然而那日正好是比赛蹴鞠的日子,她早就同意裴瑾华要同他一起比赛的,没能近他身便被裴瑾华拉走了。 她心不在焉在场上踢了一会儿蹴鞠,忽然被一人撞翻在地上,小腹顿时钻心的疼,裴瑾华不知她疼得如此厉害,将她抱到一旁的凉亭中让她休息一会儿,她亦咬牙撑着说没事,让裴瑾华比赛完了再来找她。 裴瑾华前脚刚走,她忽觉有东西从下身涌了出来,再仔细一看已经是血红一片,那是她头一回来月事,根本就不懂,吓得动都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是女孩子?”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询问。 她猛然回头,却看见站在身后的人正是她魂牵梦萦的宁虞姚,他眉头紧锁,又瞟了眼被血染红的地方。 “第一次么?”他见她傻愣愣不说话,似乎被吓得不轻,眉头慢慢舒展开,笑着问道。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来初潮了,面颊一红,慌忙盖住那片红色,不想用来盖住血迹的布顷刻间也被染红。 小腹又绞痛得厉害,她顿时六神无主,一只手盖着血迹,一只手捂着小腹,虚弱地朝他问道,“怎么办?” 他抬头朝远处看了一眼,想了想,将手中的扇子递给她,吩咐道,“用扇子挡着,别叫人看见,我去叫外面的丫鬟进来。” “不行!”她慌忙唤住他,哀求道,“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是女儿身!” 他站在原地又想了想,忽而大步朝她走来,一把将她抱起,带着她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竟没碰到什么人,她暗喜运气竟如此好,一边又在偷乐,她心心念念的人正抱着她,今天跟她说了除了是以外的话。 她满心以为他会亲自送她回府,或是送她去看大夫,还没走出后门,一人却忽然从天而降,挡在他们二人前面,一言不发,抱拳跪了下去。 “爷,你不能送她走。” 她不解地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盯着宁虞姚,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制止。 现在想来,原来是因为宁虞姚的身份太过于敏感,不能轻易暴露在人前,宁虞姚不喜欢说话,也是那时皇上将他保护得太周全。 也明白了为何她许久才能看到他一回,直到因为选秀被禁足之前,他才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笑着说,“余殃,你放心,日后你我定还会有再见之时,到时你便能知道我是谁。” 第97章 你是不是宁虞姚(4) 如今,宁虞姚最后朝她露出的那抹笑,在记忆中竟有些模糊了。 “是不是回答不出了?”面前的男子轻笑出声,“我当真好奇,你和吴丹青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起他分毫么?” “不是的!”她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尖声叫道,连自己都被自己惊得一愣。 她如何能忘记记忆中那个完美如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玉的男子,正是因为他那句话,她才能苟延残喘下来。 裴采薇在裴昭和赏给她的血燕里下了毒,毒得她险些一命呜呼,哪怕她在昏迷的时候,都记得宁虞姚的话,所以她才活了下来,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那样死去。 因为他说他们会再相见,他会等着她。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她一边倒退一边朝面前的男子轻声道,“这世间之事,不是我们想能如何便能如何,吴大哥他……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负了他!” “所以你便以身相许么?”他忽然间冷嗤了一声,“或许还有其它救他的法子,你为何要用最极端的办法?” “当时已经没有其它法子了!我不能眼睁睁就那么看他死去!”她立刻出声反驳,不知不觉间竟满脸是泪,“吴大哥他……” “不可否认的是,”那男子抬高声音压住她,“你到底是喜欢上吴丹青了!” 她怔怔地盯住他,脑子里忽然一团乱麻。是啊,她到底是喜欢上吴丹青了,那宁虞姚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原来她竟是这样见异思迁的女子么? “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他又是一声冷笑,居高临下盯着她,“我今日出现在你面前,就是想问你,你把宁虞姚当成了什么,你当真要为了吴丹青离开他,是不是。” “不要逼我……”她捂着耳朵朝后退去,只想离他越远越好,“不要逼我!” 她忽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对谁的感情才是真的,如果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才叫做爱,那她已爱吴丹青至深,若因为一个人她可以独自撑过所有的苦难,那她对宁虞姚的感情如何不是真的? 或许面前这个人不出现,她会慢慢忘记对宁虞姚的感情,可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只几句话,便将自己扎得痛不欲生。 “我若不逼你,你是否就打算嫁给吴丹青了?”他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往后缩,“你可有想过,宁虞姚对你的情是真的,你如何能辜负他!你以为你不在王府,便不是他的王妃了么!” 她努力想挣脱他,挣扎间一扬手,竟不小心打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却不是她想见却又害怕见到的那张脸,他果然不是宁虞姚,只是一双眼睛和宁虞姚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没仔细瞧清楚,他已松开她,飞速从地上拾起面具戴回脸上,一边不耐地朝她道,“你滚吧!” “你到底是谁?”她被他甩得一个踉跄,却仍倔强地站在他面前不肯走,一字一句问道,“为何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 第98章 他给的惊喜(1) “我是谁并不重要,以后你慢慢就会知道。”他口气中竟带着一丝厌恶,似乎被她看到真容是件非常恶心的事,“我于你是命里逃不掉的劫数,你于我更是。” 说罢,头也不回跃上冰河,眨眼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河对岸。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何来命数这一说?裴余殃诧异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愣了许久。 半晌才慢慢转过身,沿着河岸朝店铺的方向走去。 今日是十五,她和谁团,又和谁圆?抬头望去,月亮终究似乎还是缺着一小块,既然十五的月亮不圆,为何要将这团圆的日子定在十五? 然而他方才的一番话却如醍醐灌顶,将她彻底点醒。自己根本就放不下宁虞姚,又何苦吊着吴丹青不放,当初那个理智的裴余殃去了哪里?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怎么走回去的,等失魂落魄走到后院门口的时候,路上人已经不多了,吴丹青正蹲在门口,面无表情望着她。 “吴大哥。”她这才想起和吴丹青约好一起去看灯会,现在街上的灯早就撤了,哪里还有灯会看?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他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想是腿都蹲麻了。 “吴大哥,对不起。”她本想向他解释今晚的事,话到嘴边却不想说出口,若他知道真相,一定会更加生气,只低声歉然道。 吴丹青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想追对面包厢的人没有追到,便立刻回了百香楼,黄有财却说裴余殃早就走了,他便回来等着,让黄有财看见她就让她早点回来。 因为他还有一个惊喜要给她。 可是他从回来在后院门口一直等到现在,约莫等了有三四个时辰,等得门前都没有人经过,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可是哪怕她给他一个解释,也比仅仅一句道歉要来得好得多! “还有呢?”他隐忍着心中的怒气,让自己不要凶她,一连串的话却还是不由自主冒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会有人担心你?你若是在街上看灯会看舞狮看得入了迷便也罢了,可是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街上的灯会早散了!你到底去了哪?” 她呆呆地望着暴跳如雷的吴丹青,眼眶不由自主红了一圈。 是,她是自私,她是这世上最自私的女人,贪得无厌又懦弱无能,她自私到哪怕别人威胁她唾弃她她也想将吴丹青留在身旁,因为她不舍得,怎么都不舍得。 想了这么久,在外面一个人顶着大风走了三四个时辰她还是想不明白,唯有一件事她明白,那就是她舍不得放吴丹青走。 “吴大哥,是我不好……”她望着喋喋不休的他,担心她担心到要发疯的他,忍不住一下钻到他怀中紧紧圈住他,“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半晌轻叹了口气,亦回拥住她,“不,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追黄有财的。” 第99章 他给的惊喜(2) 所以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他也不想再追究,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至少她回来了不是么? 他方才蹲在门口想了许多,甚至想到如果她不回来了该怎么办,不是没有可能的,他亲眼看到有多少人想杀她,或是虎视眈眈盯着她,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可是她回来了就好,她仍旧在身边就好。 “你跟我来。”他进黑乎乎的后屋取了一个暖炉出来,塞在她手上,还想替她搓搓冷冰冰的手,无奈自己的手被大风吹了许久也是冷的,便呵呵笑着抽回手朝她道。 她乖乖将手缩在袖中,随他朝外面走去。 他带着她走到方才那条冰河边,忽然转身朝她柔声道,“你闭上眼睛,我不叫你睁开不许偷看。” “好。”她朝他抿唇一笑,顺从地闭上眼睛,当真背过身去不瞧他。 只听得他的脚步不停地来回跑,累得有些气喘,不知到底在干什么,她百无聊赖数着他来回跑的次数,数到一百多次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差不多好了,再等一会儿。”他半天才回道,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念着,“别急,马上就好了……” 她又等了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又拖长调子问道,“吴大哥,你好了没有?” “好了。”一双热乎乎的手捂住她的眼,他跑得全身都发热,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好了,跟我来。” 什么东西弄得这样神秘?她被他一口热气喷得耳廓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恨不得扒开他的手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行了,睁开眼睛吧。”他边说便小心翼翼松开自己的手。 越想知道的东西却越不敢看,她只觉眼前一片红彤彤的,抿了抿唇,抓紧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点点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成百上千只点燃了的孔明灯!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它们不飞到天上去,全都老老实实在冰河上飘着,映得冻实了的冰河一片璀璨夺目。 “好美……”她忍不住惊叹道,不由自主松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河岸边,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孔明灯都是用一根根奇长的铁丝绳固定住的,从岸的这边一直拉到河岸对面,一排排整整齐齐。 但是孔明灯烧不了多久的,他一个个点燃,怎会直到现在还没熄灭? 她不由起了兴趣,提起裙摆跑了下去,却见每个孔明灯底部燃烧的地方都加了一小块他们家的金丝小炭,烧得通红,是以久旺不灭。 所以其实那丢了的钱确实是吴丹青拿的,为的就是给自己布置一个惊喜。 吴丹青这榆木脑袋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她惊喜地回头瞅了眼吴丹青,朝他吼道,“吴大哥!咱们又有其它生意可做了!” 站在岸上的吴丹青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感情他花了将近一个月才偷偷弄好的东西!她竟然只想到可以赚钱!这傻丫头是钻进钱眼里去了吧! 可是又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就是这样和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裴余殃,才让他越来越喜欢。 第100章 他给的惊喜(3) “爷!您瞧!”卓远忽然勒马停住,指着后方天际。 宁虞姚闻言立刻停下,转身朝天上望去,根本就不用卓远指给他瞧,那么多孔明灯一齐飘在半空中,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到底是谁放的呢?”卓远饶有兴致问道。 “你猜还能有谁。”他面无表情回道,盯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瞳孔不由慢慢缩紧。 今日百香楼的事情确实是有人事先布置好的,却不是他,他亲眼看到黄有财和那说书人进房间谋划了许久。 正是为了保证裴余殃的安全,所以他才不敢出面,想要看看那帮人到底想做什么,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将裴昭和不堪的过去全都如实抖在众人面前,特意演给裴余殃看。 他眼睁睁看着裴余殃一步步落入他们的圈套,从按捺不住性子想要知道说书人的身份,到追出百香楼,再到引开吴丹青留裴余殃一人。 所以他今日一直和卓远跟在吴丹青和裴余殃身后,却因人太多,一不小心跟丢了裴余殃。 分头去找她的时候没找到,却误打误撞正巧碰上了吴丹青,他正推着一推车的孔明灯到河岸边,似乎是想布置什么,给裴余殃一个惊喜。 他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而实际上,他的本意是趁吴丹青不备杀了他。 其实有很多个瞬间,他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死吴丹青,这样不堪一击的人,他不懂裴余殃为何会喜欢,她本应该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她本应该是自己的!却被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 直到吴丹青傻呵呵在门口等了好几个时辰,其间不停地跑出去看看裴余殃回来了没有,又进去给帮她预备好的暖炉加炭,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做重复的事情,他才明白,为何吴丹青在不知不觉间就夺走了裴余殃的心。 输给吴丹青,他输得心服口服,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如此细致,哪怕在他心底,爱的人一直只有裴余殃一个,哪怕这些事情不需要花费很多银两。 “便将王妃代由他照顾一段时间,你回去之后,加派更多的高手守在王妃身旁保护她。”他咬了咬牙,沉声吩咐道。 “是,属下明白。”卓远立刻应道,就连他都明白,现在不是将王妃接回去的好时机。 那帮人所谓的主上不知怎的,将这件事做得如此急躁,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竟能让裴余殃看见自己的真容,虽然他挡住脸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暗处的自己没有看清,但是他已大概猜出了这个躲在背后的主上到底是谁。 等到他们快马加鞭赶回峪荆,所有事情都能一步一步慢慢被揭晓,等到尘埃落定,才是宁虞姚将裴余殃接回王府的最好时机。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宁虞姚低声责了他一句,又接着道,“黄有财的主上若真的是那人,你今天便立了个大功。” 说罢也不看他,转身先朝回峪荆的方向狂奔而去。 卓远一愣,继而咧开嘴笑了起来。 所以宁虞姚的意思便是暂且饶他一条命。 第101章 你好自为之(1) “你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宁虞姚刚赶回峪荆,便听到前堂一阵吵闹,裴采薇的声音尖得扎耳,他不由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门口的小厮,快步走了进去。 还没走进前堂,一只茶壶便飞了出来,险些砸到他的额头,他低头望着碎了一地的茶壶和溅在鞋上的茶渍,愣了愣,随即快步走了进去。 恰好看见夏元喜跪在地上,晚翠则一脸凝重拦在夏元喜身前,亦是跪着的。 “王妃若再这般无理取闹,莫要怪奴婢不客气了!”晚翠压抑着怒火低声道,“王爷走之前再三吩咐过,若有人敢伤夏主子,不管是谁,奴婢都可以还手!” “你们这是仗着王爷还蹬鼻子上脸了!”裴采薇冷笑了起来,“当真是以为我身边没人是不是?我不过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给你一条活路!晚翠,你让开!这只是我们裴家的恩怨,与你无关!” 晚翠却固执地伸着手臂不肯移动分毫,“若是夏主子做了什么对不住王妃的事,王妃尽可先拿奴婢撒气,一切等王爷回来再做定夺。” “她做的还不够么?”裴采薇又尖声叫了起来,随手将一匹布摔在他们面前,“皇上御赐的布帛是按位份的大小给的!她竟敢拿紫红色的织锦,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还是迫不及待想要将我挤下去?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能有什么心?”一直不说话的夏元喜忽然冷笑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匹布是王爷给我的,我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姐姐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琵琶!你还愣着做什么!”裴采薇听到夏元喜说话,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夏元喜道,“今天我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倒真是不知道规矩了!” 他倚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可笑至极。 “谁敢动她试试。” “王爷!”裴采薇一听到他的声音,脸色立即变了,抬头望向门口,随即朝他欣喜地跑了过来,“王爷你总算回来了!过年你也不在府里,妾身……” “都散了吧,我也不想追究你随意摔打父皇御赐的东西,回自己的院子去。”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夏元喜身边,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裴采薇错愕地张大了嘴,叫道,“怎么可能!紫红色是妾身进宫朝见皇上和皇太后才能穿的颜色,她一个贱婢怎么能穿紫红色?王爷是弄错了吧!” 他神色更加不耐,“父皇亲自赐给她的,你还有什么可说?” 说罢,再也不愿和她说话,朝仍旧跪在地上的晚翠道,“去临水阁给本王准备热水,本王沐浴完还要立刻赶去宫里。” 夏元喜不动声色抽出被他扶着的手臂,回身将晚翠拉了起来,轻声道,“走吧,不能耽误了王爷的正事。” 这匹布确实是皇上赏赐给她夏元喜的,今天晚翠整理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来送东西的梧桐看见了。 到底是不小心让梧桐看见的,还是特意拿出来让梧桐看见的,怕是只有晚翠和宁虞姚知道。 毕竟晚翠是宁虞姚的人,可是她在宁虞姚心头也是块大病。 第102章 你好自为之(2) 一声不吭跟在宁虞姚身后跟着,走到临水阁,晚翠便跑去准备热水了,主屋里除了奉茶的丫鬟,便只剩下她和宁虞姚。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铜盆,亲自拧了把热毛巾递给宁虞姚,替他擦了把手,随即便朝那小丫鬟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那丫鬟瞅了眼宁虞姚,见他没有出声反对,便顺着夏元喜意思退了下去,掩好了门。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也关了个严实,收回手却站在窗前不动。 “王爷这次不是去平定叛乱的是么?”她盯着被裴采薇砸的东西扎破的双手,轻声问道, “嗯。”他不着痕迹地应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吹开上面的浮沫。 她未想他会回答得如此爽快,愣了愣,又接着问道,“那……裴余殃现在过得可好?” “她过得很好,不用你操心。”宁虞姚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缓声答道,“你只要将自己管好便可,本王留你在王府里不是为了让你过舒心日子的,你若连裴采薇都应付不来,那本王留你在王府又有何用。” “我明白。”她缓缓放下手,盯着窗纸上凝的一层冰霜,“我心里什么都清楚,你不必一遍又一遍提醒。” 他忽然重重搁下手中的茶盏,冷笑了起来,“今日本王若不赶回来,你还能活得下来么?本王未曾想到你竟如此不堪一击。” 从她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宁虞姚就不停地用这些话刺激她,哪怕心是石头做的,也会痛吧? 她面无表情转过身,朝他跪了下去,“妾身明白了,以后定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王爷放心。” 其实在他出声阻止裴采薇之前,她正打算反将裴采薇一军,皇上御赐给她的东西,被裴采薇这样随意践踏,本就是对当今圣上不尊。 况且如果她说出这是皇上御赐的东西,就证明皇上有心将自己的位份往上提,她不是妾,而是妃,裴采薇不是如此蠢钝的人,必然会懂。 可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他出声阻止了裴采薇,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他想护着自己,警示裴采薇,又或是他想提醒自己,自己有多么懦弱。 “王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晚翠忽然在外头轻轻敲了两下门。 “你明白就好。”他听着门外晚翠的禀报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夏元喜,又低声加了一句,“本王过些时日要出征,你好自为之。” “是。”她低头回道,听着他的脚步声走出房门,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意思便是,一定要抓住他在府里为数不多的日子,想办法整治一下裴采薇,不然她只能沦落到被弃子的下场,再无翻身之日。 以他冷淡的脾气,再加上自己尴尬的身份,只要自己对他没有用处,他必不会再管自己死活,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不是为了在杨家手上再死一次。 杨家欠下的债,迟早有一天是要还的,她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倒下的那一天。 第103章 南下江南(1) “黄有财,我警告你,不许耍什么滑头。”她坐在店铺门前,眯着眼看黄有财和他的家丁忙里忙外,替她和吴丹青收拾行李搬上马车。 “我能耍什么滑头?”黄有财无奈地朝她摊开手道,“眼下已经是春天了,江南人早就开始播种,我们若再不赶去,被那些地主坑得血本无归也有可能!” 看不出黄有财这肥头肥脑的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你没有派监工去么?” “监工早去了,只是我若不亲自盯着便会出差错,哪怕大米的种子只是降了一个等,监工从中得到的钱便会有成千上万两,你以为那监工是傻的,有便宜不占?” “也对哦……”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自己这些,竟黄有财一提,她脑子飞速转了起来。 如果黄有财对自己的承诺是真的,那她免费拥有这百亩良田,何愁不能在江南开一间粮仓? 她一个冬天在边塞赚得的银子便有好几千两,肯定能开间不小的粮仓,再开几间米店,那她今年春夏秋三季便不愁没有钱赚了。 况且吴丹青那榆木脑袋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能让孔明灯烧得久一些,边塞的店只卖些孔明灯和小玩意儿,让两个小伙计和云哥儿看着便可以。 她越想越是得意,这样她便有底气在峪荆附近开一家字画铺子,与她当初的计划便能越靠越近。 “吴掌柜,你真就这样走了么?”云哥儿倚在门板上,可怜兮兮望着指挥人搬东西的吴丹青。 “这边有你在就可以了,我和余先生还有其它重要事情要做。”吴丹青无奈地朝云哥儿笑了笑,“天气一热,店里便会没生意,我和余先生总得去找些事情做。” “那你们为何不带着我?”云哥儿说得更是委屈。 “带着你干什么?”吴丹青一向心软,她就怕他会扛不住云哥儿的哀求,把云哥儿带在身边,忍不住开口嘲道,“你走了谁看着店?好歹这也是吴大哥一手做大的生意,毁了谁负责?再说你相好的还在这里,你舍得走?” 云哥儿听她如此说,立刻朝她翻了好几个白眼,一声不吭便走进店里。 “被我一说中心思便不说话,哼!”她冷笑了声,也再不理睬云哥儿,跑到马车边上看看是否少带了什么东西。 正好瞧见黄有财躲在里面数什么东西。 她狡诈地一笑,趁他不备一把夺了过来,仔细一瞧,乖乖!原来是一大把地契! “你竟有这么多地!”她忍不住惊叹道,一张张翻检下去,每张地契都清清楚楚写着这些地都在什么地方。 人们传说的果然没错,黄有财在江南果然有许多田地,而且远不止千亩,光她手上这一把便有将近万亩地了! 怪不得人说皇帝最怕的是富可敌国的富商,纵使黄有财不经商,光凭这些地契的租金,一年的收入让人想都不敢想,若是他用这些钱去资助一支军队,那这支军队的装备该何等精良! 第104章 南下江南(2) 她不知道为何立刻会想到黄有财会资助军队,然而她实在想不出黄有财这么多银子放在家中不去经商,还能做什么,黄有财和那疯子肯定在暗地里搞什么! 因为以前裴昭和是相国,而大哥裴瑾华又是大将军,所以她轻易便想到那一层面上的事,心中不由一惊。 当初旁人容不下裴昭和,朝中几乎所有的清流官员都不屑与裴昭和为伍,便是因为裴昭和的势力加上杨家的财力,几乎可以只手遮天,必须要有人牵制住裴昭和。 只看那张联名上奏的奏折,便可以看出哪些是皇帝的亲信,皇上也怕裴家。 她错愕地盯着黄有财,一时之间竟笑不出来了。 “怎么样?”黄有财得意洋洋地晃着他的胖脑袋,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没有看出裴余殃脸色不对,又夺过他的地契,“几百亩地对老爷我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随你挑,你想要在哪里的地便给你!” 她回头看了眼吴丹青,吴丹青却不明所以,不知她为何忽然间神色就变了,笑着朝她道,“你想要哪里便要哪里的,还不快挑啊?” “我要靠近峪荆的那几百亩地。”她想了想,又转头朝黄有财轻声道,“那边的地和你的地是分开的,不容易混淆在一起,也省得以后账面上分不清楚。” 她虽然看出不对劲来,却不能直截了当问黄有财,说不定那疯子见她头脑清醒,一怒之下便杀了自己,毕竟那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杀死她比捏死只蚂蚁都容易。 “果然是聪明人!”黄有财从手中抽出几张地契,一边赞叹道,“那边的地不仅是与其它地分开的,而且四面环山,一年四季如春,可以种两三季粮食,收成可好呢!” “黄老爷莫不是舍不得吧!”她呵呵笑了起来,试探地问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爷我哪里就差这么几块地?”黄有财毫不在意,大手一挥,将几张地契拍在裴余殃手上,“以后这就是你的了!老爷我可不管了啊!” “黄老爷果然是个爽快人!”她也随他哈哈笑了起来,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黄有财对她言听计从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和那疯子对自己这么好,她如何都想不通。 “余老板!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这天天帮你出门进货,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伙计啊!”云哥儿忽然又出现在门口,朝她挑了挑眉,谄媚地笑道。 她不屑地最后瞟了眼云哥儿,“你若是将店里打理好,我便什么都依你,你若天天就知道跟人出去厮混,便给我等着!” 云哥儿满脸的笑不由僵在脸上,只当自己讨了个没趣,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东西,看着他们将最后一波东西打点好,亲自将红玉牵给了吴丹青。 “你们可别忘了我啊!”他瞪着双水汪汪的眼瞅着裴余殃和吴丹青,最后朝他们道了一句。 裴余殃却懒得看他,直催人快走,两个人连带黄有财带着的十几个所谓的贴身侍卫,连夜南下。 第105章 南下江南(3) 黄有财在一些大的郡城里都有府邸,或大或小,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他们歇脚的地儿,什么事情都不必裴余殃和吴丹青自己操心,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随身带着的东西多,走旱路又怕半路会有强盗打劫,所以只走了小半的路程,他们便改走了水路,上了一艘精致而又奇大无比的画舫,里头的装饰不比黄有财任何一处府邸差。 裴余殃啧啧感叹着逛了一圈,等把船舱逛了个遍,也过了小半日。 “你就没想过要经商么?”她坐在那看起来非常值钱的太师椅上,终于忍不住问黄有财道,“或是买个官做做。” “姑奶奶,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黄有财哈哈干笑了起来,“光是这么多处财产便让我操碎了心,哪里还有这闲工夫去像你们一般一样样算计着?我还想着以后要变卖一些房子,还省得总是跑东跑西呢!” “得,你也别卖了,干脆送给我几处。”裴余殃随即不客气地回道。 见黄有财一脸笑凝在脸上,又随即添了句,“自然,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她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盯着黄有财默默擦了把汗,吴丹青则默然无语坐在旁侧,想看看裴余殃到底下一步会做什么。 当她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便证明她对有些东西或是有些人完全不信任,似乎是黄有财刚刚哪句话让她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黄有财,我有些好奇,你这么多财产,也不比杨家差多少,那你为何还要替别人奔命,自己逍遥自在过一辈子不是更好么?”裴余殃果然忽然冒出一句更让黄有财捏了把冷汗的话。 黄有财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半天才回道,“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有些事偏偏不顺人意,一定要去做的。” “哦?”裴余殃不在意地笑了笑,答道,“可是你这样一副蠢笨的样子,你的主上怎么会偏偏挑中你做他的心腹?不怕你把事情办砸了么?” 不是黄有财的演技太好,便是他口中的主上脑子果真被门夹过,哪怕是黄龙,看上去也比黄有财会办事得多。 若说那疯子看中的是黄有财的钱,还不如说是黄有财的家世为那疯子做了个极好的掩护。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万万不该让她知道他们手底下的财产有多少,哪怕黄有财祖上八代为官,也不该有如此多的积蓄让黄有财挥霍。 她方才随口说的那句玩笑话,说让黄有财把府邸送给她,黄有财脸上的为难表情已经透露了他的老底。 上百亩可以创造无数财宝的良田,黄有财眼都不眨一下便送给了她,更何况一处小小的房子?这证明,其实那些房子不是黄有财的,或者说,那些房子表面上的主人是黄有财,而实际上的主人是那疯子。 所以这样想来,那疯子的背景极其不简单啊…… “我不过是帮主上打理一些日常琐事罢了,办不好的还有人给担着,实在说不上是主上的心腹。”黄有财又是好半天才回道,“裴二小姐还是不要再问我这些事情了!” “原来你知道我是裴余殃。”裴余殃更是来了兴致,轻描淡写回道。 第106章 南下江南(4) 不仅是黄有财,连吴丹青也愣住了。 之前他们问黄有财的时候,他说自己只是替主上办事,主上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直到后来才知道裴余殃是女儿身,其它一概不知。 可是他刚刚分明叫裴余殃裴二小姐!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吧。”裴余殃自己却不觉得惊讶,她早在潜意识里觉得黄有财不比黄龙简单,他表面又憨又蠢的样子,完全是装出来的。 她紧盯着黄有财,缓缓站了起来,又接着道,“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也尽管告诉我,我不愿意陪你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黄有财此时的表情真是滑稽得有些可笑,忽然低下头朝她快速道,“恕我不能告诉裴二小姐更多,我只是负责陪在裴二小姐身边,也绝不会伤害你,全凭主上吩咐。” 说罢便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出去。 她知道黄有财必然在船上的某一处,却不愿费心去找他问清楚,和吴丹青一直等到晌午时分,黄有财也只是找人送来精美的食物给他们享用,自己并未现身。 “你是如何看出他不对的?”吴丹青替她掀开食盒,边轻声问道。 “吴大哥,你有时候还真蠢得有些可爱呢!”她托着腮帮子朝他笑眯眯道,“我方才那么问他,当然只是试探他,我猜想他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财产,谁想到没试探出来,倒发现他竟然知道我是谁。”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我们已经挑破了和他之间这层窗户纸,他若是告诉了那疯子,那疯子下狠手杀了我们怎么办?” 她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拿起面前的筷子答道,“你害怕的正是我也在害怕的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只能赌他不会杀我们了。” 吴丹青愣愣的盯着她许久,忽而开口道,“不过我倒弄明白了一件事,黄有财从靠近我们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帮我们,除了下春药那件事,他所做的每件事都像是要帮你迅速强大起来,所以我觉得他绝不会是杨嵩的人。” “这个我也明白。”裴余殃点了点头回道,“都到这个份上了,黄有财也不曾伤我分毫,他若是杨嵩的人,哪会有这样好的性子跟我玩下去?而且吴大哥,你有没有发现黄有财一路上的行为都很奇怪,似乎在躲什么人似的。” “我也发现了。”吴丹青立即点了点头,轻声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他不到自己在下一处的房子,绝不会停下休息,似乎只有在有人庇护的地方他才觉得安心,而且忽然不与我们商量,直接说想改走水路。” “他会不会是在帮我们?”裴余殃将声音压得更低,神秘道,“我见他平日里连一个侍卫都懒得带,素来不是谨慎小心之人,这次做事怎会如此周全?” 吴丹青不由皱紧了眉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除了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能让黄有财这么紧张了。 第107章 杀了我你也会死(1) 是夜,万籁俱寂,一叶孤舟悄无声息迅速朝着巨大的画舫靠去,还有三四十尺距离的时候,孤舟上飞起一道黑色人影,只用一根竹撑,眨眼间便落在画舫船头的甲板上。 一切都来得快速且没有声息,画舫上的人似乎都睡熟了,没有一人走动的声响,唯有几处亮着昏暗的烛火。 他双眼慢慢眯起,行走间犹如一片落叶落在地上,迅速朝亮着烛火的地方靠近,动作娴熟地将窗纸抠出一个小洞,同时抽出一小条细竹管,往里面缓缓吹了一口气。 又如法炮制将迷药依次吹进每个亮着烛火的窗口,不多时,便听见里面相继传来扑通倒地的声音。 不知道裴余殃到底睡在哪个房间。 他望着左边一排一模一样的舱房,低头想了想,朝最里间走去,像裴余殃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想必是选她觉得最安全的房间住下。 在最后一间房门前伫立良久,他确定里面没有声息,忽然伸手推开房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他眸光一闪,立刻拉住房门,悄悄闪身进去。 正对房门处摆着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柔和的月光恰好撒在床头,透过半透明的纱幔,照在睡熟了的女子脸上。 正是裴余殃,他果然没进错房间。 他脸上不由浮起一丝笑意,一步步朝裴余殃靠近,拖了这么久,到底还是要他亲自下手杀死她,早知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就应该痛下杀手,也不致弄得如此麻烦。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再不能杀死他,死的就会是他自己。 他一边朝她靠近,一边慢慢抽出腰上的短刀,刚靠近床头,月光照在那锋利的刀刃上,反射出一道明亮,恰好在她眼皮前一闪而过。 她浑身一抖,猛然惊醒过来,还没睁开眼,一道冰冷的刀刃便压上她的脖颈,冻得她一哆嗦,彻底清醒。 “你是谁?”她微微蹙起眉头,低声问道,盯着面前黑衣人的双眼,缩在被褥中的双手不由紧紧蜷成一团。 吴丹青猜得果然没错,一看到这双熟悉的眼睛,她立刻便看出面前这黑衣人的身份,却假装没有认出他。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要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便可。”他声音比平日里听起来冷酷了许多,说罢手腕微动,她脖子上霎时多了道血痕。 “慢着!”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脑飞速转了起来,出声制止道,“如果是有人买我的命,我愿意出更高的价钱!” “真可惜,我要的不是钱。”他冷笑了一声,亦盯着她的眼,“我要的是自己的命。” 是因为他不杀她,自己就会被杀,所以他才能这般冷酷,毫不留情亮出刀子对着自己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开口问道,“如果你今天杀了我,亦会死在这里,那你是选择杀我,还是不杀我?” “那我们便赌一把,赌我杀了你也能逃走。”他想也不想,立即冷声回道。 第108章 杀了我你也会死(2) “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她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哑声问道,“你跑不了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裴余殃话音刚落,他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立刻竖起耳朵仔细是什么,眨眼间手腕一阵剧痛,他错愕地回过头,却见原本手中的短刀已落在裴余殃手上。 她仅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半跪在床头,将刀刃指向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全身都在发颤。 “云哥儿!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脸上满是挣扎,紧咬着牙朝他道。 原来她已认出了自己!他一愣,捂住手腕向后退了一步,耳边那阵奇怪的声音已经到了裴余殃门外! 她猛地将手中短刀扔给他,又焦急地催道,“快走!” 他却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一个肥胖却又灵活的身影转瞬撞了进来,手中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带着千钧之力呼呼砸向自己。 他一个侧翻,躲过那东西,最后匆匆看了裴余殃一眼,借着侧翻的力猛地撞开身后的窗户,落在后窗的甲板上。 “黄有财!”她焦急地朝追出去的肥胖身影叫道,“不要追了!” 黄有财舞着手中的铁锤,行动间与她印象中那个连走路都慢腾腾晃悠悠的人截然不同,根本就不听她说,亦跟着跳出窗外。 她随手取了件外衫披在身上,吃力地跟着跳了出去,手却兀自还在颤抖着,连捏着衣带的力气都没有。 船头甲板上已聚集了数十道人影,将云哥儿包围在其中。 “黄有财!你放了他!”她一边朝船头跑去一边大声叫道,看着他们打斗成一片,云哥儿的反应极其迅速,却哪里抵挡得过一群高手的围击? 黄有财根本听得进她的话,瞅准了时机,手中用一根铁链连在一起的双锤形成包抄之势,猛地同时砸向被人包围着的云哥儿,避无可避。 她愣在原地,不由惊呼一声,心里揪作一团,关键时刻却见云哥儿忽然伸手拉过一个人挡住一个铁锤,另一只手上的短刀挡住另一只砸向他的铁锤。 那薄薄的铁片如何能抵挡得住铁锤?她手上一松,衣衫飘落在地上也浑然不知。 却见那短刀果然抵挡不住铁锤的力量,刹那间碎成一段一段,云哥儿被那股力撞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狂喷出一口鲜血,越过船头,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没命地朝云哥儿掉落下去的地方奔去,往下一看,哪里还有云哥儿的影子?只有乌沉沉的河水一波一波击打在船舷上。 纵使方才云哥儿要下手杀她,两人以前的情谊在她心中却是真的,哪怕云哥儿故意在奴隶市场上卖自己,可她想买下他的心也是真的。 以往在一起斗嘴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她的心头,她竟难过得眼前一阵发昏,双腿一软,险些也随云哥儿一起掉落河中。 一只有力的手臂立刻拖住她,将她搂入怀中。 她无力地攀着吴丹青的胳膊,一阵天旋地转。 第109章 杀了我你也会死(3) “吴大哥,我不想他死的,我让他跑了,可是他不肯跑。”她梗着喉头道,将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黄有财。 “我知道。”吴丹青心疼地抱着她,也探头向下望了一眼,除了河水,却也什么都没瞧见,“是他执念太深,不怪你的。” 黄有财见她如此难受,将手中的铁锤递给一旁站着的家丁,缓缓走到她跟前,“裴二小姐,若他不死,死的就是你,如果我刚才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就做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他不会杀我的!”裴余殃用力摇了两下头,朝黄有财吼道,“他和我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从未伤过我分毫,我死也不信他会杀我!你快叫人下去捞,说不定云哥儿还会有条生路!” 黄有财却皱紧了眉头朝她道,“恕难从命,主上说要以裴小姐性命为重,我若把他救上来,岂不是把你往死路上推?” “我不管,我的生死自由我自己决定,与你们有何干?你若是不救他,我就跳下去死给你看!”裴余殃一听这话更是恼怒,用力想要挣开吴丹青的怀抱。 黄有财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吴丹青道,“吴掌柜,既然裴二小姐这般,那我只有无礼了,吴掌柜也莫插手,这件事事关裴二小姐的生死。” 说罢,迅速伸出手来朝裴余殃后颈上一劈,裴余殃双眼一翻,顿时昏厥在吴丹青怀里。 吴丹青默然无语,叹了口气,朝黄有财瞅了一眼,将裴余殃拦腰抱起,仍旧将她送回她房中,抬首却见裴余殃房间的窗子破了个大洞,想了想,又将她挪到自己屋里。 他当然知道如果云哥儿死了她会难过,也知道她同意晚上演这么一出捉住刺客,只是为了确认想杀她的人到底是不是云哥儿。 她曾经是那么的信任云哥儿,几千两银票放到云哥儿手中也从不会去怀疑他是否中饱私囊,睁只眼闭只眼的对云哥儿好。 那是因为她把云哥儿当成了梧桐的替代品,他一直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以为这样对人好,别人就不会来伤害她,可是她终究是错了。 因为她身份特殊,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为何自己会碰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他更加不理解,但想也是因为她身份的原因。 此次他同意和她一同南下,就是想避开一些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暂且在那疯子的庇护下安稳一段时间,可是云哥儿这么一死,想必她心中必然不会好过,哪里还会安稳? 如今只有但愿这趟南下之行不再出什么差错,好让她安安稳稳将江南的米行开起来。 他望着裴余殃,伸出手去轻轻帮她擦去满脸泪痕,连昏死过去她都在不停地流泪,真的已经是伤到了极致。 哪怕他能替她承担一点痛也是好的,可是若能这样,世间又有多少人是痛苦的呢?他只有默默陪在她身旁守着她,或许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放眼窗外,东方已露出一丝鱼肚白,折腾了一夜,天竟然要亮了。 第110章 最毒妇人心(1) “小姐,王爷今天又出门去了。”一大清早,琵琶便端着洗漱用的热水进房来,朝裴采薇匆忙道。 “他出门去做什么?”裴采薇一听这消息,心情越发的不爽快,“明明在京中有家有室,他却日日的往外跑,难怪现在裴家成了峪荆的一个笑柄。” 琵琶立刻迎合她道,“可不是,奴婢前几日上街去买东西,还听到街上的人说,真是奇了怪了,裴家的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王爷娶了第二个裴家的丫鬟,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谁说他冷冷淡淡了?”裴采薇冷笑了一声,“他不是才回府就去小喜子那小妖精那里去沐浴更衣了么?我倒是稀奇了,难道那小喜子和裴余殃一般,是狐狸精转世来的么?” “狐狸精转世倒不一定,奴婢看王爷娶小喜子似乎是有其它目的。”琵琶想了想回道,“你看她整日的粘着王爷,紧跟着小姐之后嫁进来的,怎么到现在也没怀上?” 裴采薇拿着金簪的手不由停在半空中,若有所思道,“你又怎知她没怀上?说不定她肚子显得晚,再说最多怀了两个月,哪里就能看出来。” “小姐说的也是……”琵琶想想有理,一边点头一边继续替裴采薇梳理头发。 外头透进来的日光照着铜盆里的水,晃得裴采薇一阵心烦,索性扔了手里的金簪,恶狠狠道,“不行,我一定要试探她一下,若她比我先怀上,那她第一个生的不就是世子了么?” 再一想上回那匹紫红色的布,她心里越发的难受,皇上如此看重小喜子,若她先生了孩子,岂不是要爬到自己头上? 宁虞姚根本来都不来她这里,她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小喜子孩子一生,自己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琵琶,你附耳过来。”她转眼计上心来,凑到琵琶耳旁吩咐了几句。 “奴婢知道了。”琵琶愣了愣,继而笑着点头回道,“那奴婢这就去,小姐等着奴婢的好消息。” “好。”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看着琵琶又匆匆走出门去。 等琵琶跑到厨房里去的时候,厨子正在熬粥,她瞅了一眼,只是普通的清粥,笑问道,“今日没熬红豆薏仁粥么?王妃忽然很想吃呢!” “红豆倒是有的,没有薏仁。”那厨子见是琵琶,随口答道。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为了裴采薇一人,让全府上下的人都喝红豆薏仁粥。琵琶一阵恼怒,现在连个厨子都能这样作践他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然而裴采薇吩咐的事情她却不得不办好,她面上仍旧装得笑嘻嘻的,“没有薏仁也不打紧,就喝红豆粥吧,厨房好些天没做过甜食了,夏主子不也喜欢吃甜的么?” 那厨子又瞅了琵琶一眼,想想也对,回头去洗了些红豆放锅里。 现在那夏元喜想吃什么,竟比王妃想吃什么还重要,这些奴才还真是要反了!她忍着心中的怒火走出厨房。 第111章 最毒妇人心(2) 出了厨房门走了一圈,因为还是大清早,所以有些人还没起来,她又绕到临水阁附近看了一会儿,直到里面有了各种动静,才又匆匆跑到厨房。 “红豆粥烧好了没?”琵琶笑嘻嘻问那厨子道。 “差不多应该好了吧。”厨子忙着蒸其它糕点,敷衍她道,“你自己瞧瞧好了没。” 虽然这话让人听着直冒火,却正合她意,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果真自己亲手磨磨蹭蹭去盛了碗红豆粥上来。 盛完回头见并没有人在看她做什么,厨房里就两三个人,都是忙得不行,立刻偷偷捏碎袖中藏着的一小块朱砂,撒在了煮粥的锅里,又用勺子搅了搅。 那朱砂慢慢融在滚烫的锅里,果然看不出异样。 端着那碗没加过朱砂的粥出门时,恰好临水阁的小丫鬟来领早饭,迎面朝她走来,恭恭敬敬朝她喊了声,“琵琶姐姐。” “嗯,你倒也蛮早的。”她笑着应了声,“今天厨房熬了红豆粥呢。” 说完便再不理睬那小丫鬟,似是很急的样子快步往自家院子赶去。 等到进门,裴采薇已是迫不及待,一把将她拉进门,瞅了瞅她手中的红豆粥,低声问道,“成了?” “成了。”琵琶朝她挑了挑眉,乐呵呵回道,“奴婢把那一大块朱砂全给放进去了,完全看不出来,小喜子以前不是特别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么?定然会吃!” “待会她肚里是有货还是没货,就能看出来了,没货最好,要是有货,我绝不会让她生下来!”裴采薇冷哼了一声,恶狠狠道。 这半天似乎过得特别慢,宁虞姚不在府中,她也不闹事,似乎王府里就特别安静,直到晌午时分,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 琵琶站在门口,瞅见远处有好几个人往临水阁的方向跑去,立刻跑进房里,朝她道,“小姐,看来是成了。” “你随便扯个小丫鬟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是其它无关痛痒的东西我也不好亲自去。”她语气里满是兴奋,吩咐道。 “好!”琵琶又应声跑出门去。 裴采薇在屋里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不停地走来走去,眼睛直盯着门口,过了好半晌又见琵琶带着一脸遮不住的笑跑进门。 “小姐赶紧随奴婢去临水阁瞧瞧,应当是小喜子忽然间肚子疼得吃不住了,太医也来了呢!” 当真是被她们误打误撞撞上了!夏元喜肚中果然怀上了王爷的孩子!她理了理衣裳,快步随着琵琶往临水阁走去,一路上已是开心得不行。 朱砂是能落胎的东西,小喜子定是吃了红豆粥才会肚子疼,琵琶放的朱砂又多,夏元喜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已经没了! 还没走到临水阁,便见门口挤满了人,隐隐有哀嚎声从屋里传出来,她看了圈周围的人,却见卓远也紧皱着眉头站在主屋门前。 宁虞姚今天早上不是已经走了么?她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扶着琵琶的手慢慢走到门前。 第112章 最毒妇人心(3)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朝卓远问道,“我见临水阁来了许多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属下也不知道,王爷今早本来打算出去一趟的,恰好皇上宣他进宫去,刚回来就恰好碰上夏主子肚子疼。”卓远倒是对裴采薇恭恭敬敬,抱拳答道。 屋里的夏元喜哀嚎声越来越像,听得在场的人一阵揪心,旁侧一个老婆子皱着眉摇了摇头道,“真是活作孽啊……” 裴采薇立刻朝站在身侧的琵琶使了个眼色,琵琶点了点头,凑到那老婆子身边问道,“嬷嬷,你可知道夏主子出了什么事?” “老身来时,见晚翠姑娘端了盆血水出来,可把老身吓了一跳,可能是……”那老嬷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琵琶立刻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担心地问道,“怎么会出事的?” “太医来了,正在里面查呢,王爷也在里面陪着,都未曾出来过,谁也不知道会出这档子事的。”老嬷嬷边说边不住地摇头,“这可是王爷的第一个骨血,但愿平安无事吧……” “定会平安无事,嬷嬷你别担心,等太医出来便能知道。”琵琶麻溜地回道,又回到裴采薇身后。 裴采薇也听了个一清二楚,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能在心底里暗暗得意,只朝琵琶暗暗交换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站在最前面,似乎生怕夏元喜肚中孩儿有个万一。 等了许久,夏元喜的嗓子都叫哑了,屋里屋外一片乱糟糟的,她们站在最前面也听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裴采薇不禁有些心焦。 虽说朱砂融于红豆粥中完全看不出,粉末细到常人根本分辨不清,可太医不同于常人,若是看出来了怎么办? “有没有叫人把剩余的粥处理掉?”她终于忍不住,附在琵琶耳旁悄声问道。 “嗯。”琵琶朝她做了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厨房里剩余的粥,她早就叫人倒进泔水桶里送出府去处理了,也早就叫人将临水阁用早膳的碗筷洗了个干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裴采薇得到琵琶肯定的回答,这才微微舒了口气,继续安静地候在门前,仔细竖起耳朵听着房内的动静。 夏元喜还在叫唤,只是声音低了许多,似乎已是精疲力竭,裴采薇一个愣神,里面忽然猛地传来夏元喜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沉寂下来。 她的心随着这声尖叫咚咚跳得飞快,怔怔地盯着房门,看来夏元喜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掉了!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竟杀了夏元喜的孩子! 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喜的是除掉了个祸害,忧的是怕被人发觉出是她干的。 还没平复下心中的激动,面前的门忽然开了,宁虞姚皱紧剑眉站在门前扫视了众人一圈,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方才急的还是如何。 他目光最终定在面前的裴采薇身上,微启薄唇沉声道,“你和琵琶进来。” 第113章 最毒妇人心(4) “是。”她顺从地应道,和琵琶一同跟他走了进去,又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自己进去一看便知。”他冷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立即识相地闭上嘴,和他一起走到夏元喜床前,夏元喜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单薄的身子平躺在床上,胸口不住地起伏,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泪忽然涔涔滚落。 “我不想看见这个贱人。”夏元喜闭上眼,轻声朝宁虞姚道,“让她出去。”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立刻就知道是自己干的?裴采薇一阵心惊,却立刻镇定下来,惊讶地瞪大眼望着夏元喜,“妹妹说什么呢!我好心好意来看妹妹,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妹妹怎得一开口就骂人?” “够了!”宁虞姚忽然沉声喝道,“你休要再开口狡辩!” 她微诧地望向宁虞姚,“我听得外头的老嬷嬷说……说妹妹才怀上的孩子掉了,难道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清楚。”他一脸愠怒,咬牙道,“跪下!” “妾身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不是妾身做的为何要妾身下跪?”她硬着头皮朝宁虞姚顶撞道,“妾身不知要跪谁!” “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清楚!你当真以为你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不会有人知道么?”夏元喜气得脸色更加惨白,硬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她骂道,“你去看看院子里的那只猫!” 什么猫?她登时愣住,不禁倒退了一步,莫不是琵琶没有将事情做周全? 宁虞姚眯着眼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冷笑着道,“我以前只当你是娇蛮喜欢撒泼无理取闹,未曾想你心地竟如此歹毒!太医,把东西呈给她看!” 在旁候着的太医听闻,立刻上前几步,将手中用白布蒙着的东西呈到裴采薇面前,一掀开,顿时几团毛茸茸血肉模糊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连声惊叫了起来,慌忙扭过头干呕,胃中早就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呕出几口酸水,酸水呕出来仍旧觉得恶心,直吓得全身发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你也会觉得恶心?”夏元喜拉着宁虞姚的手,声泪俱下指着她骂道,“可怜我肚中的孩子还未成型便没有了!你好狠的心啊!” “你看到的恶心东西,是晚翠养的猫滑胎滑掉的小猫。”宁虞姚边说便将虚弱得全身都在发抖的夏元喜搂入怀中,“那只猫不小心吃了晚翠倒掉的红豆粥,不一会儿便滑胎死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解释?” “那红豆粥也不是妾身煮的,夏元喜这是想借此机会栽赃陷害妾身!”她仍旧咬牙死不承认,“府上吃的东西全是厨房烧的,与臣妾又有何干?” “是厨房烧的不假,难道你就不能叫琵琶往里头加料了么!”宁虞姚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朝她喝道,“你还想狡辩到几时?临水阁的丫鬟明明在厨房里看到琵琶,厨子也说是琵琶盛的红豆粥,不是你们主仆做的又是谁!” 第114章 最毒妇人心(5) 他说罢,不等琵琶和裴采薇再开口,继续怒声道,“你们两个还不跪下!太医,把那盛过红豆粥的碗拿出来给她们自己看看!” 太医立刻从边上端起一只碗呈到二人面前,只见这只空空如也的碗沿上粘着一层颜色发黑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这是太医用火烤过的碗,你们竟不知道刚被火烤过的朱砂会发黑,真是可笑至极!厨子说是琵琶要求今天吃红豆粥,你们若不是心怀鬼胎,为何要提这样的要求?” 宁虞姚一手夺过太医手中的碗,狠狠砸在二人身前,飞溅的碎末撒了软在地上的裴采薇一身,琵琶这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王爷,这件事全是奴婢一个人做的!和王妃绝无半点关系,是奴婢!是奴婢看不惯夏主子一来就抢走了王妃的荣宠,所以奴婢才做了这种蠢事!” 裴采薇猛然扭头望向身旁的琵琶,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一双手被碎末扎得鲜血淋漓,慢慢跪好匍匐在地上。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以为你把责任全都招揽道自己身上,这贱人便什么过错都没有了么?你们好大的胆子!”宁虞姚冷声喝道,“这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子!惩罚你一个卑贱的奴婢就能了事么?未免太便宜了你们!” “那王爷想如何惩罚我们?”裴采薇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本王要让你为你做的事后悔一辈子!”他放开夏元喜让她仍旧躺好,缓步走到二人跟前,“你不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么?你不是喜欢下毒害人么?那你便住在那父皇御赐的院子里住上一辈子,每天喝一碗参了朱砂的血燕,这辈子都不许踏出门一步,直到你死。” 参了朱砂的血燕……她猛然抬起头,目眦欲裂盯着他,歇斯底里叫了起来,“宁虞姚,你若敢这么对我……” 一个响亮的巴掌霎时打断她的话,他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对上自己阴狠的双眸,“你倒看本王敢不敢!你要为你做过的所有事负责,不仅仅是这一件,你毁了本王的所有,你杀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定不会叫你好过!” 她疼得头皮一阵发麻,却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如果我毁了你所有的代价,只是让我圈禁在府中,那我做的所有都值了!” 她就是赌宁虞姚不敢杀自己,他分明是怕了杨家! “疯子!你真叫本王觉得恶心!”宁虞姚一下甩开她的头,不屑道,又朝门口站着的卓远吩咐道,“押她回她那荣宠无上的院子里去!将所有的门窗全都钉死!” 他不会杀她,他要让她绝望,绝望到连自己都不想活下去。 瘫在地上的裴采薇却笑得更加疯狂,死死盯着床上躺着的夏元喜,“夏元喜,我今天的下场就是你以后的后果,你等着吧!” 良久没有发出声音的夏元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勾起唇笑了,用口型对她道,“不会有人比你更惨,贱人。” 第115章 黄雀在后(1) 被拖出门的瞬间,她最后一次不甘心地望向夏元喜,却见她忽然自己掀开被褥从床上爬了下来,行动间根本就不像刚滑过胎的样子,朝她挑衅地笑了笑。 她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晚翠从里面关上门。 夏元喜根本就没有怀上孩子!这只是他们几人联合起来骗她的一出戏!夏元喜定然一点事都没有! 她喉头哽住一口气,眼前顿时一黑,竟昏了过去。 “她昏过去了,卓老大,还要不要将她拖回去?”架着裴采薇的侍卫忽觉不对,看了眼,慌忙禀报道。 “先拖回去再说,王爷现在没空搭理她是死是活。”卓远想也不想回道。 宁虞姚听了会门外的动静,又不耐地走回椅子前坐下,朝仍站在旁侧的太医道,“今天这件事情的真相,连本王母妃都不许告诉,就当是本王的侍妾当真滑了一胎,听懂没有?” 有些年迈的太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恭恭敬敬跪了下去,朝他回道,“微臣明白,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字泄露出去,微臣必会自裁谢罪。” “若是旁人问起,你应当知道该如何解释的罢?”他有些不放心,追问了一句。 “微臣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清楚。”太医将身子伏得更低,不敢抬头看他。 宁虞姚望了望身边的一片狼藉,轻轻按着眉心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忽然,他听到裴余殃南下的消息,本是打算再见她一次,她若是好好的,自己便能放心去边关征战,这一走就是至少半年,他实在放心不下裴余殃。 还没走出峪荆城门,父皇便传他进宫觐见,说有要事相商,哪知去了却只是见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卓远说的那个元宵节在冰河边与裴余殃相见的人,竟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元宵宫宴上,至少父皇是这么告诉他的,那个人一直陪伴父皇身边,从未离开过,大年三十那一天也参加了宫宴。 一个人如何同时出现在两地,他着实弄不明白。 他正打算差人去调查,晚翠却忽然来向他禀报了一件稀奇事,花园里怀胎四五个月的猫吃了些撒在角落里的红豆粥,忽然滑胎了,夏元喜随后也嚷着肚子疼。 他匆匆跑来一看,事情再明显不过,他从未动过夏元喜,她又怎会滑胎?夏元喜只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反咬裴采薇一口。 “这下王爷应该能放心了罢。”夏元喜将沾满了鸡血的衣衫换下,走到他跟前轻声问道。 “这次你做得不错,过些天本王若是不在京中,千万要看紧了裴采薇,不能让她有向外求助的可趁之机。”他沉吟了半晌,沉声回道,“本王怕杨婉莹趁机前来闹事。” “是,我明白,一切等王爷准备好再做打算。”夏元喜低声应道,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王爷,王妃那里出了些事情。” 第116章 黄雀在后(2) 待到裴采薇和琵琶被拖回院子里时,裴采薇仍旧没有醒,面颊通红,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琵琶一边哭着一边爬到裴采薇身边,伸手一探,裴采薇竟是发烧了,额头烫得吓人。 “王妃发烧了,你们快去请太医来!”院子里乱糟糟一片,不停有人匆匆地走来走去,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听琵琶的哀求,连带他们原先从裴府带来的下人也不搭理琵琶,自顾自收拾包袱准备远离他们二人。 卓远和一帮侍卫则站在门前,冷眼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等着想走的人全走光,便开始封门窗。 “卓侍卫!”琵琶知道裴采薇平日里嚣张跋扈,早就将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个遍,这种危机关头,定不会有人出手相救,立刻奔到卓远面前跪下,“卓侍卫,求求你帮忙找个太医来替王妃诊治一下吧!若王妃就这么死了,王爷心里的恨还没消,岂不是便宜了我们两个?” 确实,宁虞姚的本意是要折磨裴采薇一段时间,然后任凭她自生自灭,若让她就这么轻松地死去,怕是宁虞姚心中压抑许久的火还是难消。 卓远低眸盯着拖住他双腿的琵琶,沉思了一阵,冷声道,“你先放开。” “卓侍卫!求求你帮帮我们!”琵琶哭得有些神智恍惚,仍旧死揪着卓远的衣衫不放手。 他心底里不由升起一股厌恶之情,抬起脚尖将她踹翻在地,扭头朝身边的一个侍卫吩咐道,“去将王爷请来,就说王妃忽然发起了高烧。” 眼前这主仆二人真是可怜而又可悲,当初她们对别人做过的事情,现在全都一一报应在自己身上了,什么叫做现世报,他总算是明白了。 琵琶被他踹翻在地,忽然间清醒过来,仍旧匍匐着爬到裴采薇身旁,将裴采薇的头架在自己腿上,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唤着裴采薇,再不管当初那些跟着他们的人现在如何迫不及待地离开她们二人。 他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她们不是演戏,忽然间觉得琵琶有些可悲,她虽然坏到了极致,对裴采薇却是真的好。 不知等了多久,宁虞姚才带着太医来了,冷冷瞅着地上像在演戏的主仆二人,低声问道,“怎么了?” “属下也不知道,她从被拖出临水阁一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属下怕她就这么死了,倒便宜了她。”卓远盯着太医走到裴采薇身边,一边答道。 宁虞姚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朝太医道,“随便开些药给她,只要能让她不死便行。” 说罢背过身去,似乎多看裴采薇一眼都难受。 太医点了点头,蹲下身子撩起裴采薇的一只手腕替她细细把脉,忽然间倒抽了口凉气,起身快步走到宁虞姚身边,“王爷,王妃她……” 宁虞姚撇了他一眼,冰冷的话语似乎把裴采薇当做是乞丐一般打发,“若是要死了就给她开些吊命的药方,本王留着她的命还有些用处。” “她……”太医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低声回道,“她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第117章 臭不要脸的(1) 裴余殃因为云哥儿的死,一直未曾理睬黄有财和吴丹青,直到他们抵达江南一片,下了画舫,黄有财一路指给他们瞧路上的千顷良田,裴余殃才搭理他们几句。 吴丹青更是无奈,裴余殃倒和黄有财说的话多一些,有时候自己与她说上几十句话,裴余殃也不见得搭理他一句,他却还是整体在她耳旁喋喋不休,岂不是贱得慌。 那夜里到达黄有财的又一处豪宅,用完晚膳,他终是忍不住了,跑到裴余殃房门前腆着脸敲门。 “余殃,你在不在里面?”他耐着性子敲了第三遍门,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只看见几盏灯笼在里头亮着,“你要是再不应我,我可就自己进去了啊!” 正好经过一个来送热水的丫鬟,听见他如此厚颜无耻,忍不住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将热水摆在裴余殃房门前,一转身就跑了。 他无语地盯着脚边的一大桶热水,被那丫鬟笑得俊脸通红,小性子一下就上来了,好歹他也劝了裴余殃一路了,这小丫头还是对自己爱理不理,这是得多丢人啊! 他深吸了口气,将脚下的热水端了起来,故意用脚尖重重踢开房门,哼次哼次走了进去。 却见门口的屏风上搭着裴余殃脱下来的衣裳,连肚兜都在上面,屋里一片烟雾缭绕,立刻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木瓢便从屏风上头朝他扔来。 “臭不要脸!我让你进来了么!”裴余殃朝他吼了一声,“背过身子去,不许偷看!”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盆,极其迅速地转过身,拉开门便想走。 “不许走!”裴余殃又朝他吼道,“你走了谁给我加热水!小丫鬟都给你吓跑了!” “那……那我也不好给你加热水啊!我……”他支支吾吾,我了个半天,却发现自己舌头跟打了结一般,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专门做些这种蠢事,我用晚膳的时候和黄有财说过晚上要洗澡,你没听见啊!” 裴余殃怒不可遏,哗啦一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越想越不爽,真想把吴丹青那榆木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吴丹青听见她出浴的声音,立刻将门一把带上,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是真的没有听见裴余殃说要洗澡,那时他大约是在亲自帮她盛汤,一不小心衣服上溅了一些,正在擦衣服。 正准备说让她遮严实一点,他闭着眼睛去帮她加热水,却听见她已经穿上了鞋往他这里走来。 吴丹青心中一惊,慌忙用手将双眼捂住,“你、你洗好了么?” “你说我能洗好么?小丫鬟还没给我加热水呢!”她雄纠纠气昂昂走到他身边,却见他吓得一点一点朝墙边退去,顿时起了玩心。 “吴大哥,你不是已经见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了么,再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她故意蹭到他耳边,柔声道,顺便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第118章 臭不要脸的(2) “谁看过你没穿衣服的样子了?”吴丹青浑身一哆嗦,立刻退得更远,右肩已经撞上了墙头,“你、你上次脱衣服我根本就没敢看!” “哦?”她抿着唇咯咯娇笑了起来,“那今天就给你看看呗!” 裴瑾华确实教过她一些保命的招数,所以她手上还是有些力气的,她说罢,两只手逮住吴丹青捂住眼睛的两只手,用力拉开,将他压上了墙头,照着他的唇就吧唧了一口。 吴丹青将眼睛闭得死紧,却又不敢用力伤到她,只能低声求道,“你就饶了我吧,小姑奶奶,你前几天还不跟我说话,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她洗热了的滚烫的身子紧贴着吴丹青,在他身上蹭了两下,不在意地笑道,“我今天心情好,怎么,我跟你说话你倒不乐意了?” “那你就把衣裳穿好了再跟我说话吧!”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他脖颈里,不经意间竟撩拨起他的欲望,他只能哭丧着脸轻声求道。 她笑嘻嘻又在他唇上停留了许久,这才松开他,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挽了起来,“睁开眼睛吧,我穿了衣裳。” 吴丹青偷偷睁开一只眼迅速瞄了下,见她果然已经穿了雪白的中衣站在身前,这才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唾沫。 “你以后可不许跟其他女子这样。”她嘴里叼着根木簪,含糊不清道,“你这样蠢蠢的,别人一勾引就露陷了,我可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瞧见我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吴丹青忍不住学她翻了个白眼,接过她嘴上叼着的木簪,走到她身后,替她挽了个松松的髻,无奈地责道。 “说不定以后就会了。”她想了想,撅着唇答道,“若是你碰到比我更好看的女子,你又喜欢她,那你的魂可不就被人家勾走了?” 吴丹青被她这无理取闹的话一说,心里的火蹭蹭地直往上冒,忽然将她一把横抱起来扔到床上,替她将被褥盖得紧紧的,恶狠狠朝她道,“裴余殃,你给我听好了,我吴丹青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子,哪怕只是喜欢,也绝无可能!” 她缩在被子里,朝他眨巴了两下眼,忽然眯眼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你相信便好。”他脸上的神色随着她这句话逐渐变得缓和,伸手替她撩开遮在眼睛上的乱发,“好了,你只要跟我说话我便安心了,早些睡下罢。” “嗯。”她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听话地点了点头,两只明亮的眼睛只还是眨巴着盯着他。 “你还想说什么?”他知道当她这副模样时,肯定是还有话要说,轻叹了一声在她床头坐下。 “吴大哥,这些天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裹着被子蹭到他身边,将脸贴着他搁在床沿上的手心,软声道,“可是一想到云哥儿的死,一想到你帮着黄有财,我心里就难受,不是故意不和你说话的。” 他想也不想,立刻柔声答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那你今天陪我一起睡,好不好?”她立即又咯咯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将他往下拖。 “好吧。”他无奈地顺着她意思躺了下来,伸手将她隔着被褥揽入怀中。 她如此依赖自己,他又怎能忍心拒绝得了她。 第119章 几十万两的生意(1) 第二天一早,黄有财便来敲门叫他们起身,见到穿戴整齐的吴丹青从裴余殃屋里出来,先是一愣,继而奸诈地笑了起来。 “吴掌柜,和裴二小姐和好了?昨夜睡得可好?” “收起你那满脑子龌蹉的思想!”吴丹青俊脸一沉,“上次下药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天地良心啊!”黄有财一跺脚,满脸委屈回道,“我黄有财要是事先就知道主上会给你们二人下药,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裴余殃打着呵欠从屋里走了出来,朝黄有财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你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儿,你嘴里说出来的十句话我倒还真有九句不信,说吧,一大早来找我们什么事?” 黄有财听她这么说自己,尴尬地缩着胖脑袋笑了起来,“这不是稻子开始播种了么,有些米商今天要上门来和我们谈价钱,裴二小姐不想随我一起去看看?” 这倒是个好机会。裴余殃一愣,继而瞅着黄有财问道,“你不是说你从不经商么?” “我不经商这是千真万确的,裴二小姐若不信,可以随便去问谁,但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大米商指名道姓要见吴掌柜,似乎知道你们会来江南。” 裴余殃又是一愣,和吴丹青对视了一眼,心中疑惑更深,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云哥儿,难道这是云哥儿之前给他们拉来的生意? 不管是哪里来的生意,自己送上门便是最好的,哪有不同意之理!她想了想,立即喜笑颜开同意了,回屋里仍旧找了件男装换上。 和吴丹青虽黄有财匆匆赶到前堂的时候,江南商会的好些米商已经等了他们二人许久。 “不知哪位是吴丹青吴掌柜?”其中一个长相颇为儒雅的中年男子一见他们进来,立即起身问道。 裴余殃随即捏了捏吴丹青手心,示意仍旧是由他出面。 吴丹青不着痕迹点了点头,朝那儒雅男子抱了抱拳,笑道,“我便是吴丹青,不知各位是怎么知道我们来江南的。” “吴掌柜果然是年少有为啊!”那儒雅男子上下打量了眼吴丹青,赞道,“也难怪能调教出那么些得力的手下,我们都是江南商会的米商,不过全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吴掌柜之前派了人前来和我们商讨过供新米的事情,不知现在还做不做数。” 江南商会?吴丹青心下里一阵奇怪,继续笑问道,“我们派出去的伙计有许多,不知是哪个伙计,在何时与各位商讨过供米的事情。” “就在去年年关上,有一个年轻人同时将同样的信件送到我们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手上,当时根据我们米行的大小,定好了今年一年会给我们各家提供多少新米。”那男子脸上也不由出现了疑惑的表情,却仍耐心朝吴丹青解释道。 吴丹青笑吟吟地应了声,心中却不由有些发虚。 江南商会的人来自宁国各地,几乎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商贩,黄有财许给他们百亩良田就发生在过年之前,且不说云哥儿没有抽身的时间,就算他有,自己和裴余殃并没有将黄有财送他们田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云哥儿不会有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本领吧? 现在先不追究是谁干的,他们就只有几百亩的地,撑死能提供给一家大米商已经是不易,剩下的该如何是好? 第120章 几十万两的生意(2) “吴掌柜若是不记得,我们每个人手上都还有签上吴掌柜姓名的契纸,吴掌柜要不要再过目一遍?” 那儒雅男子见吴丹青只是笑吟吟的,也不说记得还是不记得,就怕他毁约,从袖中抽出了一叠薄薄的东西给他看。 这个承诺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吴丹青盯着那一沓纸,竟不知接好还是不接的好。 “我们家掌柜的哪有不记得的道理?”裴余殃忽然走上前几步,出声笑道,大方地伸手接过那几张纸,“只是我们方才正在与黄老爷谈米价的事情,谁不知黄老爷在江南拥有最多的田地?” 黄有财一惊,错愕地盯着裴余殃,还没说话,便被裴余殃一个眼色瞪得不敢再出声。 “而且那个伙计现在不在我们身旁,不知各位与他谈妥生意的条件是什么,我们还要和那伙计一一核实过后才能给大家一个答复。” 裴余殃接过那几张纸一边草草翻看,一边笑问道,越看越是心惊,最底下签着吴丹青名字的,也不是云哥儿的笔迹,若他们谈拢生意的条件是各米商必须付押金,那押金他们根本连影子都没见到,就是把她和吴丹青卖了也赔不起啊! 那男子尴尬地笑了几声,“原来吴掌柜的生意竟做得如此之大,连付给我们的几十万两银票都不放在心上。” 几十万两银票!还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伙计付给对方米商的! 裴余殃惊得几乎不能喘气,乖乖!光是那几十万两,他们就已经想都不敢想了,到底是谁将这么大手笔的生意送到他们手上的?! “那伙计说,因为吴掌柜的生意还没有做到杨三爷那般大,所以我们可能会不放心,将生意转手给杨三爷,那么吴掌柜手头上上千亩新米就卖不出去了,所以反倒先付我们押金,我们亦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主顾,所以才签了契纸,等吴掌柜头一批新米运到我们米仓,我们自会将那几十万两押金如数归还。” 那男子似乎有些看出不对劲,做掌柜的似乎不知道自己和别人签了这样的东西,继续朝他们解释道。 “嗯,我当然记得,只是忘记付给大家具体多少银票了。”吴丹青佯装镇定回道,“大家稍等片刻,我们再进去喝黄老爷商议下米价,再给大家一个准确答复。” 说罢也不等别人回话,扯了扯裴余殃的衣襟,示意他们先进去商量一下,便当先朝后堂走去。 裴余殃这才回过神来,朝黄有财使了个眼色,二人亦跟在吴丹青身后进了后堂。 才走进后堂,黄有财还没站稳,裴余殃忽然一下把他压在墙头上,恶狠狠压低声音问道,“说!到底是不是你和你那疯子一样的主上干的好事!” 黄有财也是莫名其妙,板下脸来朝她道,“若真是我做的,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我黄有财素日里最讨厌和这些商人打交道!至于是不是主上派其他人做的,这我倒真不知了。” 第121章 几十万两的生意(3) 一出手就是几十万两,在她认识的人当中,似乎除了黄有财,便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出这种事了。 她缓缓松开架住黄有财脖子的手臂,百思不得其解,扭头朝吴丹青问道,“吴大哥,你当真没有什么朋友或者是认识的人有这般财力么?” “我倒觉得是你认识的人在帮我们呢!”吴丹青微皱着眉峰答道,“我既没什么家世,也不认识什么显贵,论起来,还是有人在暗中帮你的可能性大一些。” “知道我活着的要么是我的仇人,要么就是黄有财他们一帮人了。”她说着,又上下瞅了黄有财一眼,“黄有财既不承认,那我便真的想不出会有谁出如此巨额来帮我们。” 倒是黄有财比他们冷静许多,将被裴余殃扯乱的衣领理了理,轻咳一声道,“我倒觉得那个暗中帮你们的人是有备而来,他竟然知道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也知道我必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真的会帮我们?”裴余殃眯着眼立即回问道,最后一句话才是她最想听到的东西,如果吴丹青拿不出那批承诺的新米,外面那帮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我的姑奶奶,你都被逼成这样了,我能不帮你么?”黄有财眯缝着一双小眼答道,“我若办事不力,也会受责罚的。” 后面一句话才是真的。 她朝黄有财翻了个白眼,又接着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先弄出他们要的新米,至于是谁在帮我们,这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查不出,日后再说吧。” “好,那就先将黄老爷其余田地里的米也一并收上来。”吴丹青点了点头,赞同道,“不过我们得商议一下中间的差价怎么算,黄老爷就算想全都免费给我们,我们也定不能收下。” “也对啊……”裴余殃又瞅了黄有财一眼道,“他家大业大的就靠收这些田地的租金呢!” 黄有财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点了点头道,“所有的秧苗钱是我出的,稻子的收成好我收上来的租金才能高,素日里都是农民自家卖自家的米,若是我再出钱把所有的新米都收购上来,不等于租金就抵了收购新米的钱么?一年全白忙活了!” 她细细一听,就知道黄有财的经营模式有问题,因为黄有财不愿经商,所以尽管租黄有财田地的农民用的秧苗是一样,成果却不一定相同,有的只是想自给自足,交够了田地租金,够自己吃便行。 “我倒有个法子。”她忽然计上心来,朝黄有财和吴丹青二人道,“不如这样,比如一亩田可以产两季稻子,一季稻子可以收五百斤大米,两季就是一千斤,如果一户农民租了一亩田,他能每年交上来五百斤大米,那他今年的租金就免了,如何?” “好主意!”吴丹青想了想,眼神一亮,立刻兴奋地回道,“我们再以高于市价两文的价钱把黄老爷的新米全收上来,这样就不愁没有足够的新米了!黄老爷也能赚钱!” “主意虽好,谁来替我管?”黄有财听得头大,幽幽问道。 第122章 几十万两的生意(4) “我来管!”裴余殃立刻答道,“我保证你每年赚的钱比光收田租会高许多,不过你得付我工钱!” 黄有财狐疑地盯着她,“你要是在那一斤两文差价上做手脚怎么办?老爷我还不得亏死!” “谁乐意做那两文钱的差价?”她立刻鄙夷地回了黄有财一句,“五百斤不过才多赚一两银子,光江南商会的人还给本小姐的钱就得有几十万两,谁在乎你那区区几百两?” 所有的事情一敲定,她已是兴奋得不行,立刻拉着吴丹青道,“吴大哥,就这么说定了,你待会就出去,我们再算一下黄有财的地够不够多,若是够的话,我们自己也能开一家米行!” “好!”吴丹青见她许久没有焕发出光彩的双眼,总算和以前一样,这比他们要赚钱更让他开心,当然是一百个同意。 三人一商议好,立刻出去和那些米商谈论新米何时开始提供的事宜,黄有财共有一万多亩的地,简直半个江南的田地都属于他,那些米商自然放心,两帮人很快就愉快地定下了提供新米的事宜。 直到临近傍晚,那些人才陆续离开,裴余殃他们邀请他们共用晚膳,那些人却不愿意,一会儿便走了个精光。 “黄有财,”裴余殃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吃着小丫鬟端上来的糕点,懒洋洋问道,“你以前靠收田租连一万两都赚不到,当真没觉得实在对不起你的祖上么?” 黄有财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回道,“谁说我们家只有田产了?老爷我有二三十所宅院,空着的租给别人,比收田租还赚钱呢!” “我还以为那些宅子都是那疯子的呢!”她挑了挑眉,不在意地回道。 黄有财脸色立即变了,嘀咕道,“除了我在边塞的那几所宅子,其它的主上看都看不上眼呢!” 所以那疯子是得多有钱?她伸出手指来瞎算了算,他们以前靠着云哥儿,将边塞金丝炭的生意全垄断了,半年赚了几千两银子,还当黄有财有钱到疯了,今日只将他明里的田产一算,光靠着这些田产,他就能肆意挥霍,果真是有钱疯了。 但是黄有财竟能觉得那疯子比他还有钱,那不得和杨嵩有的一拼? “那些宅子当真是你的?”她想到上次黄有财那舍不得的样子,心中不由升上几分疑惑。 “自然是老爷我的!”黄有财立刻粗着脖子辩道。 “那你送我一处如何?”她也不与他争论,笑眯眯道。 黄有财瞄了他一眼,犹豫道,“那些宅子老爷我是留着有用处的,决不能给你。怎么?你到现在都怀疑那些房子不是老爷我的?” 她也不回答,只是笑眯眯又看了黄有财一眼,房子是谁的又有什么要紧呢,要紧的是他们借着黄有财财力的掩护,到底在干些什么勾当。 黄有财屋里的摆设,随便拿一件出去都有可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她绝不信那全都是黄有财的财产,一个不经商的人富可敌国,怎么都是件稀奇事。 所以她确信,那疯子背景必然十分庞大,到底是谁呢?她脑子里闪过几个人,却又不十分确定。 第123章 你跟我回峪荆么 用晚膳的时候,吴丹青瞅了她好几次,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趁着黄有财找来了一群舞姬来取乐子,她坐在吴丹青身旁,终于忍无可忍,咬着牙问道。 “我想回峪荆一趟。”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轻声道,“云哥儿以前在峪荆有好几个大生意没有谈妥,我也想回去看看他们是否都还好,顺便……替你取回那根簪子。” “那根簪子倒是不急,你若是想去见见王大娘他们,就去吧,我也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呢。”她神色顿时一黯,低声回道。 “你不随我回去么?”他虽知道她的回答肯定是不回去,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裴余殃拿着暖炉的手轻轻放了下去,垂在双膝之间,“吴大哥,你知道的,现在的我怎么能回去,我回去只怕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再说我这些天还要跟着黄有财去江南各地,确保秧苗都是最好的。” 他默默听着,忽而伸出手去盖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懂的,那我一个人回去,将你那根簪子也赎回来。” “好。”她仰头朝他勉强笑道,“等第一批新米收上来,我陪你回韶郡一趟,好不好?你许久未曾看到过你娘和妹妹了,心里肯定很牵挂,便接她们去凝水镇住着,好不好?” 因为有黄有财庇护,她才敢提出来将吴丹青的娘和妹妹接去一起住,不然就是在拿她们的性命开玩笑。 “好,你说什么都好。”他咧开唇笑了起来,“我会尽量早些赶回来,你和黄有财去了哪里,一定要留个口信。” “嗯。”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吴丹青温热的手,“吴大哥,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跟你一同回峪荆,是以你妻子的身份,那时我们便什么都不会怕。” 吴丹青却没有应她,只怔怔地盯着她瞧,“余殃,虽然之前我从未提及,但是你可曾想过,宁虞姚要怎么办?” 她心中一痛,忽然间不敢看着他,这句话最终还是由他亲口问了出来,他们心中都清楚,宁虞姚才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大的阻碍,她心中无法放下他,他更不能忽略宁虞姚的存在,他不肯碰她,也正是因为宁虞姚,因为裴余殃是王妃的身份。 “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我和他之间没有缘分,何不顺其自然?”她想了想,抬头朝他笑道,“他只当我是死了,那我便是死了。” 终究是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都在痛得抽搐,可是话音一落,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 她之前还在期盼宁虞姚会来找她,等着等着,忽然就等累了,如果上次那个戴白面具的人是宁虞姚,说不定她还不会这么快选择吴丹青,可是一直陪在身边保护她的人才是真实的,不是么? 仅凭着回忆,一直活在过去,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需要的是一个累了能让她依靠的肩膀。 第124章 怀孕(1) 天色昏沉,狂风吹得外面老榕树的枝叶不断抽打着屋檐,他站在原地,盯着仍旧昏睡的裴采薇。 “你是怎么做下人的,自家的主子怀孕了三月有余都不知道!” 琵琶跪在他身边已有两三个时辰,脸色煞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王妃月事素来不准,头一个月怀上的时候,还是来月信的,只是来得不多,奴婢便以为是王妃月事又跟以前一般……” “那中间的一个月没来月事,你们竟一点都没觉得不对么?”他沉声喝道,吓得琵琶又是一个哆嗦。 “王妃只说没事,月信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她已经习惯了,奴婢就没放在心上。”她带着哭腔低声回道,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抬头,“前几日奴婢又提了次,王妃才说等空了些找太医来瞧瞧……” 他不由冷笑了起来,眸光又冷了几分,慢慢踱到裴采薇床前,“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敢告诉本王,想等到实在藏不住的时候,再用那孽种威胁本王?” “王爷!”琵琶听到宁虞姚竟如此说,忍不住错愕道,“王妃肚中的孩子可是王爷您的!不是什么孽种!” 他只在新婚之夜和裴采薇同房过一次,不想就这么一次都能中彩,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因为本王不想看到它出世,所以它便是孽种。”他咬紧了牙低声唤道,“卓远。” “是。”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来,低头应道。 “等这贱人醒了,你亲自看着给她灌下一碗花红,让太医在旁候着,以免她失血过多而死。”他盯着床上的裴采薇一字一句道,又转眼望向地上跪着的琵琶,“再把这奴婢的舌头割掉。” 琵琶瞪大了眼,霎时脸色一片煞白,慌忙伸出手去扯住宁虞姚的衣角,“王爷!您不能这么做!王爷!它好歹是您的亲骨肉,您好歹看在裴将军的份上留它一条命吧王爷!” 他眯缝了下眼,面上一片冰冷,“这孽种本不该来到这世上,裴采薇也不该得到这样的恩赐,你们当初既然敢做,就必须承担这样的后果,卓远,将她拖下去。”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裴采薇忽然嘤咛一声转醒,睁开迷惘的眼,转头便见琵琶张惶失措地朝她爬来。 “小姐!你们不能杀小姐的孩子!”琵琶一边尖叫着一边扑到裴采薇床边,“这孩子是无辜的!王爷你若是觉得不杀孩子不解恨,那就把奴婢的眼睛也挖掉吧!” 裴采薇盯着挡住她的琵琶,愣了许久,右手不自觉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大脑轰然作响,她有孩子了,她竟然有孩子了! “便是把这贱人的眼睛也挖掉,本王也绝无可能留下孽种。”他随后的话却让她更加震惊,撑起半边身子不可置信地望向阴沉着眉眼的宁虞姚。 “王爷……”她的泪霎时夺眶而出,“它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 “那裴余殃是你的姐姐,你又怎么忍心下毒害她?”他一见裴采薇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怒从心起,爆喝道。 第125章 怀孕(2)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姐姐!”她声竭力嘶朝宁虞姚尖叫道,“她只是个下贱的丫鬟生的!凭什么能如我一般进宫选秀?我不甘心!凭什么从小到大她得到的东西能如我一般多!我不甘心!!!” 他静静盯着发了疯一般的裴采薇,看着她嘶声尖叫,半晌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低声道,“可是在本王眼里,你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盯着他平静的脸,深吸了几口气,缓缓抹去面颊上的泪,“我裴采薇哪里比不上她?哪怕是为你生一个孩子的资格都没有么?” “是,哪怕下辈子你都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你让本王觉得恶心。” 说罢低垂下眼睑,侧过头朝卓远吩咐道,“让人去准备花红,确保足够的量。” “宁虞姚!”她随即嘶声尖叫道,“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事后悔!” “后不后悔,本王心里自然清楚,对她,哪怕本王做的有一点不够,本王都觉得后悔,”他不愿再看到裴采薇这副丑恶的模样,转过身朝门外走去,“对你,本王只怕折磨的还不够多。” 耳边一阵阵传来裴采薇的哭叫声,他却恍若未闻,缓缓走出院门,刚抬头,却见一个女子失魂落魄贴着院子的墙根站着,身着一身素锦宫衣,肩若削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远处则是皇宫的仪仗。 “玉贵妃。”他愣了愣,随即躬身朝她行了一礼。 “王爷。”她眉眼动了动,又恢复平静,右手扶着后腰,似是已经吃不消肚子的重量,“不必多礼。” “不知玉贵妃前来,有失远迎。”他起身又朝她走近了几步,心里迅速闪过一丝懊恼,不知是谁立刻将裴采薇怀孕的消息传到了宫中。 裴玉鸾伸出手,让身边的小太监扶着,柔声笑道,“本宫听闻妹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子,这才回禀了皇上,要来看看呢!” 裴玉鸾一来,他绝无可能再杀死那孩子,更何况,裴玉鸾已经禀报了父皇,摆明在警告他不许胡来。 “王妃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淡淡回道,“不过儿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给父皇。” “那你不妨先告诉给我听。”裴玉鸾沿着墙根一步步朝裴采薇院门走去,“若是关于本宫妹妹的,本宫倒想先听听。” 他退了几步,拦在裴玉鸾身前,“也没什么,儿臣正在关王妃禁闭,哪怕是玉贵妃也不能进去瞧她。” “哦?”裴玉鸾停下脚步,盯着他,颊边露出一抹笑,“不知本宫妹妹犯了什么事,王爷要关她禁闭?若是她不对,那本宫便随她去,若是王爷不对……” 最后一句沉吟,似乎是想暗示他什么。 宁虞姚淡淡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儿臣做事素来讲究个道理,玉贵妃不妨来评评理,若是王妃她用朱砂毒害儿臣妾室的孩子,儿臣只是将她关禁闭,这个惩罚算不算严重?” 裴玉鸾显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神色猛然间变了,瞪大眼睛盯着宁虞姚,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126章 怀孕(3) “这种事情可胡说不得!”她抿了抿唇,捏紧了小太监的手背,沉声道,“王爷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本宫可是要为她做主的!” 当时王府上下那么多人在临水阁,人人都听着看着的,裴玉鸾就是有心护裴采薇,亦是无能为力,早知道他便不将那盛了红豆粥的碗摔碎,不然更证据确凿。 “要证据自然有,就怕玉贵妃看不得那血淋淋的东西,儿臣为玉贵妃凤体着想,还是不看也罢。”他冷笑了一声答道,“要人证,王府里多的是。” 裴玉鸾微微蹙起一双远山眉,低头朝身边的小太监道,“小贵子,你去给本宫拿件披风来,冷风吹得我有些凉。” 那小太监应了声,识相地往远处的仪仗走去,裴玉鸾看着他走远了,复又回过头朝宁虞姚低声问道,“那王爷到底打算拿薇儿怎么办?” “玉贵妃果然是个爽快人,这就承认她是裴采薇了,明人不说暗话,本王自然是想用她肚中的孩子一命抵一命。”他撇了撇唇答道,“这种毒妇,越是纵容她,她便越猖狂,本王没有揭穿她的身份,已是底限。” 裴玉鸾眸光微转,面上仍是带着柔和的笑,口中却道,“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王爷若是想惩罚他,那就惩罚她一个人,不要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王爷妾室肚中的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难道薇儿肚子里的便不是了么?王爷难道想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两个孩子么?” “这孽障生下来也只会是个祸害,跟他娘一般让人心生厌恶。”宁虞姚又是一声冷哼,“玉贵妃也当明白本王第一个孩子的重要,哪怕是其他妻妾生出来的,本王也不希望它一生下来便是世子!” 一语道破裴玉鸾心思,裴玉鸾微微倒抽了口气,她正是想裴采薇生下世子,那么裴采薇的地位便不再会如今日一般,连妾室都可以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裴采薇手段再恶毒,让裴余殃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好歹裴采薇也是自己亲妹妹,她哪有袖手旁观之理。 半晌脸色阴沉下来,盯着他望了许久,“本宫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王爷痛失一子,为何本宫却看不出王爷心中的哀痛?除非王爷让本宫亲自去看看那滑胎的妾室,或是让本宫亲自去见薇儿一面!” “本王说了不让她见任何人,便不让她见人。”宁虞姚心中不由一惊,不想这裴玉鸾看着和和气气的,心思竟如此之深,仍旧冷着声回道。 “王爷莫忘了本宫是玉贵妃,宫中佳丽无数,能保得住孩子又有几人?那些小把戏自然逃不过本宫的眼睛。”裴玉鸾咬牙回道,“本宫不管真相是如何,若薇儿肚中的孩子保不住,那就休怪本宫翻脸不认人,裴余殃已经不在这世上,咱们大不了便破罐子破摔!” “好一个翻脸不认人。”他嘴角挂起一抹笑,缓声回道,“行,那本王便卖玉贵妃一个面子,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只能看裴采薇自己的造化。” 他不想让裴余殃再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让她在不适宜的机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便当做她已经死了罢,离裴采薇孩子出世的日子,还有许久。 第127章 疯子的真实身份(1) “吴掌柜,现下才是初春的天气,您就来订晚秋的货,似乎有些……”对面坐着的男子手捧着茶杯,无奈地笑答。 吴丹青放下手中的茶杯,盯着茶楼底下来往的人,笑道,“金老板,您年后答应给的货,我在凝水镇的伙计来取了两次都没取到,若不是金老板你言而无信,我何必亲自来跟你商讨。” “已经过了约定的日子来取货,我这里当然是没有了,吴掌柜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这紧俏货走得快,吴掌柜的人不及时来取货,我自然就将货贱价抛出去了!” 金老板听见吴丹青的话语中已隐有责怪之意,脸顿时拉了下来。 “不过晚了两天,金老板连两天都等不得么?”吴丹青却仍旧笑眯眯的,“再说金老板自己也说现在是初春,除了边塞,哪里还需要金丝炭?炭这东西,只有冬天才是紧俏货。” “你意思是我故意将货卖给旁人喽?”金老板的语气越发不善,轻拍了下桌面道,“我以贱价抛出,这其中的差价未曾向你们讨要,已是给你们面子!” 吴丹青身边跟来的小伙计见状,顿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一步指着金老板骂道,“要问我们吴掌柜要差价,也得让我们看见炭的影子!你自行毁约,将炭卖给了别人,却有脸问吴掌柜要钱,这是什么道理!” “这里轮到你说什么话?”金老板也是得理不饶人,随口便骂道。 那小伙计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与他对骂道,“先前的货都是由云哥儿来取,哪怕晚了几天,你也从来不将货给旁人,如今我们吴掌柜不跟你计较,好言好语订晚秋的货,你却不给了,这是什么道理?专门挑着软柿子捏呢!” “退下!”吴丹青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沉下脸来喝道,“金老板岂是你能骂的!” 那小伙计在吴丹青手底下干了许久的活,吴丹青从未骂过他一句,见吴丹青这般,知道自己方才过于冲动,抿紧了唇便独自一人跑到楼下去了。 吴丹青深吸了一口气,转脸又朝那金老板笑道,“方才伙计不懂事,多有冒犯,还请金老板不要怪罪。” “不怪罪才奇怪了!”金老板气得脸皮涨得通红,面目有些扭曲地回道,“吴掌柜,不好意思,我们之间的交易自今日起再无谈妥的可能!你还是找别家去吧!” 吴丹青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张了张唇,还未开口,忽然余光瞄见一人从对面靠墙那桌端着茶壶站了起来,走到他们跟前,忽然一屁股墩坐在空着的椅子上。 “我可是听说,金老板早就把店里的大部分货运到边塞了呢!”吴丹青根本就不认得这人,这人却伸手一勾勾住自己肩膀,哈哈笑道,“原来不是给吴掌柜的啊!” “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金老板顿时大惊失色,支吾回道,“我什么时候运货去过边塞!哪里来的疯子!吴掌柜,这是你的人么?” 第128章 疯子的真实身份(2) “我自然是他的人!”那人瞪圆了眼一脸无辜,“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旁人都不知道么?告诉你,我不仅知道你偷偷把货运到边塞,还知道谁是你的买家。” 金老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来回扫了吴丹青和这忽然冒出来的人好几遍,一把推开面前的东西站了起来,低声骂了句,“脑子有病吧!” 便头也不回跑下楼。 “有胆子做倒没胆子承认!”那人随即站了起来,朝金老板快速逃遁的方向大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把货卖给杨三爷了啊!” 笑呵呵回头,却见吴丹青一脸凝重盯着自己。 “怎么了?本公子长得太过俊美,吴掌柜自愧不如了么?”他厚颜无耻继续坐在吴丹青身旁,眯着眼问道。 “我认识你。”吴丹青脑中猛然冒出一个人影,与面前坐着的人重合了起来,“我记得你的声音。” “没想到吴掌柜的记性那么好。”他抖了抖眉毛,似乎毫不在意吴丹青认出来自己,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这个声音,他怎么都不会忘记,更何况前不久才见过这疯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便是在洞中逼我喝下那杯酒的人!是不是?” “咦,你当真还记得啊!”谁知这罪魁祸首竟一点都没有忏悔的意思,转过脸来瞪大了眼看着吴丹青,满脸的无辜,“不过不是我逼你喝的,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喝下去的哦!” 吴丹青没料到他竟会回答得如此爽快,会这般没脸没皮,竟一时噎住,不知说什么才好,想到那日,脸颊不由有些微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毁了我和她的生活不说,现在又来毁我们的生意!” “谁说我毁了你的生意?你哪只眼睛看我毁了你生意?”他却丝毫不在意吴丹青的态度,继续坐在原处喝茶,“你的生意早就被杨嵩给毁了,倒怪在我头上。哎,真是好心没好报……” 说罢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似乎难过得很。 吴丹青见他这般姿态,只觉满腔怒火全都涌了上来,他做了那件事,为何可以冠冕堂皇毫不歉疚地坐在自己面前,似乎是在聊和他毫不相干的一件事? “那你想毁了余殃又怎么说?”他一把揪住疯子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头上,压低声音恶狠狠问道,“那也是因为好心才做的么?” “难道你不开心么?裴余殃从此以后便是你的人了,你开心我也开心,大家都开心,我只是帮她提前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疯子俊秀的眉眼顿时聚到了一起,有些女气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那晚上不爽么?” 吴丹青低吼了声,想都不想一拳砸在疯子脸上,“畜生!这拳是为余殃打的!” 疯子的脸被巨大的力打偏到一旁,一丝血迹缓缓从嘴角蜿蜒而下,却又笑嘻嘻回过头朝吴丹青道,“打得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第129章 疯子的真实身份(3) 他扭了扭拳头,拎住疯子的衣领,立刻又打了一拳,“第二拳,还是为她打的!你没有资格为任何人做决定,更没资格为余殃做决定!” 第二拳直接将疯子打得头撞到墙壁上,发出咚得一声。 楼底下掌柜听见声响,慌忙跑了上来,见吴丹青正在打人,忙冲过来拉住他,“吴掌柜!你不能打他!他可是陆伯歧陆大人啊!” 那疯子却自己揉了揉一边的脑袋,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朝掌柜笑道,“没事,你便让他打,大人我今天包下二楼,就是为了让他打我的,你下去,这边没你的事。” 怪不得他今天上二楼来谈生意,忽然觉得身边的人似乎一下全走光了!吴丹青莫名其妙盯着掌柜口中的陆大人,难不成他真的脑子有些问题? 陆伯歧是朝中现任尚书中最年轻的一个,掌管吏部,也是朝廷中最具争议的一人,是前两年的应试文武状元,据传是个奇才,皇上颇为看重他,如今相国之位尚未有人继任,陆伯歧便是最有可能担任相国之位的人。 他虽远在边塞,有些事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却不知为何他死揪着裴余殃不放,不仅知道裴余殃活在世上,还这般光明正大干预裴余殃的生活。 “打呀!怎么不继续打了?”陆伯歧逼着掌柜下楼,又朝吴丹青挑衅道,“我倒看你手打得疼不疼。” 他站在那里,满脸嘲意,虽与自己差不多高,身形也略比自己魁梧一些,但是看着竟不知为何会有一丝女人的媚态,男生女相,素来便有不祥之兆。 吴丹青冷冰冰又瞅了他几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下楼。 走到楼下吩咐伙计套上马车,他们自己还未坐上去,陆伯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死皮赖脸钻进了车厢。 “出去!”吴丹青拉开车帘,朝里头沉声喝道,“我不知道陆大人想做什么,但是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她已经够惨了,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 “我伤害她了么?”陆伯歧一摊手,摆明了想耍赖不出来,“要不是大人我,你们能有今天?” “我们的今天不是靠任何人帮忙得来的!”吴丹青将牙咬得咯吱响,探身进去想要将陆伯歧拽出来,明明是看准了陆伯歧的手臂抓的,却抓了个空。 却见陆伯歧奇快无比闪到车厢门口,一探手反倒将吴丹青拽进车厢,吴丹青只觉后背被他手掌接触的地方一阵酸麻,反应过来时已坐在车厢最里面,脖子被对方扼在手心里。 “你看,我跟你们说过,我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我为妙。”陆伯歧脸上的表情一片阴沉,“大人我耐性虽好,有时候手却不受自己控制。” “你到底想做什么?”吴丹青愤怒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妖媚的脸,怒喝道。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和你们玩一个小小的游戏,你们要做的就是乖乖配合,能做的也只有乖乖配合。”陆伯歧颊上又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游戏规则和上次一样,不能反抗,不然后果你懂。” 第130章 疯子的真实身份(4) 在陆伯歧的暗中帮助之下,吴丹青果然很快就将剩余的几笔生意谈拢。 临走之时,他去了趟当掉裴余殃玉簪子的店,店中几乎没有其他顾客,柜台后的小伙计见来了人,也只是懒懒地探头望了一眼。 “客官是想当东西还是来买东西?” 他正想回答,忽然一人阴魂不散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自然是来买东西的,把你们店里的镶了白玉的银簪子全都取出来给大人我看看。” “你怎知我来取什么?”吴丹青心中一惊,忍不住出声问朝他走来的陆伯歧。 “大人我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陆伯歧撇了撇嘴,又是伸手一把勾住吴丹青的脖颈,“慢慢你就会明白了。” 那店伙计一听陆伯歧的声音,忙又伸出头看了眼,朝后头叫道,“掌柜的,是陆大人来了!他要镶了白玉的银簪子!” “还不给陆大人奉茶!”里头立即有人回道,“我去找一找!” 不一会儿,当铺的掌柜便用白布包着一捧东西乐颠颠从里面走了出来,又亲自捧着东西走到陆伯歧身旁,伸手掸了掸桌面上的灰,小心翼翼将东西放了下去。 “陆大人,您瞧,这都是这两年收上来的好货色,喜欢哪支陆大人尽管拿走。”边说边将白布展开,里头果然有吴丹青去年当的白玉银簪。 “不是大人我要,是对面这位贵人要呢!”陆伯歧笑嘻嘻抿了口茶,又低头望了眼,“哟,是白毫银针啊!这货色去年产得极少呢!” “陆大人亲自前来鄙店,拿些好东西出来也不枉大人跑这一趟不是。” 吴丹青在旁看着,心中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厌恶之情,可是这世道便是这样的,谁的权力高,谁便是至尊。 陆伯歧脸上挂着一抹笑,也不说话,伸出一只手挂在桌面上,五根手指不停地敲着,盯着坐在对面的吴丹青。 “这根簪子是我当初到你们这里当掉的。”吴丹青面无表情扫了点头哈腰站在陆伯歧身边的掌柜一眼,“当初当了五百多两银子。”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吴丹青,仔细看了他两眼,忽然咦了一声,“果然是你!我记得你。” 吴丹青略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面上,推到掌柜的面前,“这里是一千两,不用找了。” “你……”掌柜的神色顿时变了,盯着桌面上的银票看了许久,又抬头瞅了眼吴丹青,“你怎么……” “你还能怀疑这是假的不成?吴掌柜赏给你的还不接着?”陆伯歧轻飘飘道,伸手将那簪子拈了起来,“一根簪子让你白赚了五百两,还不够么?” “够了够了!”那掌柜听陆伯歧这么说,忙伸手取过那一张千两的银票塞进怀里,“只是当时小人狗眼不识泰山,还以为吴掌柜非人中龙凤,简直是眼瞎了!” 吴丹青不曾理他,接过陆伯歧手上的簪子,小心翼翼用锦布包好塞进怀中,默默站了起来,朝陆伯歧抱拳道,“多谢陆大人的照拂,后会有期。” 随后便匆匆钻进门口停着的马车。 第131章 疯子的真实身份(5) 等吴丹青快马加鞭回到江南芸郡,裴余殃恰好也随黄有财将所有的秧苗都过目了一遍,二人前后脚到达芸郡,不过相差了一日工夫。 黄有财不知为何连夜回了边塞,只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将二人留在了芸郡。 “你说那个疯子便是陆伯歧?”裴余殃接过白玉银簪插在发髻上,听着吴丹青将回峪荆的事一件件跟她叙说,等听到陆伯歧名字的时候,忽然一愣,诧异地问道。 “是啊,就是那个吏部尚书陆伯歧。”吴丹青朝她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他会跟着我们来江南,所以还特意绕路回芸郡。” 这傻子,绕路回来又有什么用?她顿时哑然失笑,朝吴丹青翻了个白眼,“他认识黄有财,不能直接问黄有财我们在哪里么?” “也对啊……”他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黄有财是他的手下,想要得到我们的行踪易如反掌,怪不得我在峪荆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我附近,那几十万银两也定是他让人资助的!” 裴余殃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张弹劾我爹的奏折是谁拟的了,肯定是陆伯歧!”她越想越不对劲,“而且吴大哥你方才又说他很可能是下一个相国,那他便是最有可能弹劾我爹的人。” 裴玉鸾是贵妃,裴瑾华是大将军,而裴采薇又是五王妃,杨家的财力可以只手遮天,是以裴家的势力已经扩张到让皇帝心虚的地步,必要有一人牵制住裴家,不管怎么想,名噪一时的陆伯歧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他是皇帝的亲信,更是文武全才,且家世背景低微,皇帝根本就不会怕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能爬到裴昭和的地位,不是他还能有谁? 陆伯歧为了助皇帝一臂之力,定然会监视裴家,那他知道自己尚在人间,便是再合理不过! “吴大哥,我尚有一事不解。”她咬着唇思量了半天,忽然望向吴丹青,“他既要害我爹,要害裴家杨家,为何反倒一直保护我?他不是该杀了我才对么?” “这便是他最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吴丹青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不解在峪荆的时候,为何要助我一笔一笔将生意谈拢……或许他是要助你一步登天,然后让你对付杨嵩?” “极有可能!”她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低声道,“但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杀了我再让黄有财出面,不是更为稳妥么?他为何要绕这么大弯路来帮我?” 吴丹青拧着眉想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回答她。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追黄有财,趁天色还早。”她当机立断道,“况且一季稻米成熟还要好几个月,我们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好。”他不假思索立即回道。 似乎陆伯歧的身份一暴露,他们便离谜底越来越近,不仅是裴余殃,连他都有些急于想知道陆伯歧的真正目的。 第132章 吃了雄心豹子胆(1) “吴丹青前段时间回过峪荆?”宁虞姚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反问了一遍,“你为何不及时禀报?” “属下前段时间一直在调查那人的行踪,是以放在吴丹青身上的人手便少了一些,因为王妃一直跟在黄有财身边,并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属下便没在意吴丹青的行踪。”卓远忙低声解释道。 原来裴余殃没有跟在吴丹青身旁……他忽觉方才有些反应过激,复又坐了下去,又追问道,“那你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卓远鲜有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抬头朝宁虞姚道,“那人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属下之所以知道吴丹青回峪荆,是因为在跟踪那人的时候,发现他在暗中帮助吴丹青,黄有财的主上果然是陆伯歧。” 果真是他。从裴余殃逃出峪荆开始,一直在保护裴余殃的人果然是陆伯歧! “你说,这件事是父皇让他做的,还是他自己暗中做的?”他冷笑了一声,“是父皇要利用裴余殃报复杨家,还是陆伯歧自己想要这么做?” “皇上想要扳倒杨家,只要将王妃捉回峪荆,让她当面与杨氏母子对质便可,何必绕这么多弯弯道道?属下私心以为,皇上并不知道陆伯歧暗地里在搞什么花样。” “很好。”宁虞姚脸上也逐渐露出一抹笑意,“本王还当真以为陆伯歧对父皇忠心耿耿,是多清高的人,亏得父皇一直替他遮掩。” “那王爷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怎么做?”宁虞姚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望着裴采薇院子的方向,“本王现在能做什么,只有静观其变,再说府里还有这样一个不知深浅的祸害,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 卓远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轻声道,“王爷再过些日子便要去边关,怎么办?” “夏元喜能治得了那祸害,便是她的本事,治不了,那本王也顾不上她了,只有弃子。”他想都不想回道,“本王不会为了她多费心思。” 若是夏元喜不能弄掉裴采薇肚中的孩子,到底还是要他亲自动手,那夏元喜在他眼里便是一无是处,无用之才。 “可夏元喜是王妃的姐妹,王妃日后若是怪罪起来,王爷该作何解释?”卓远不由有些担忧,又问道。 前几日裴采薇知道裴玉鸾来过,虽还在关禁闭,却整日寻死觅活,似乎知道宁虞姚暂时不敢杀她,也不敢动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且威胁宁虞姚休掉夏元喜,否则她便拼个鱼死网破。 “你以为到那个时候,王妃还不懂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么?”他凝眉反问,“本王能护夏元喜这么长时间,已是仁至义尽,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绝不会将夏元喜留到裴余殃回来的那一日,他也绝不容许裴余殃再一次受到身边相信的人伤害,一次便够,相同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遍。 “属下懂了。” 第133章 吃了雄心豹子胆(2) 卓远话还未曾说完,忽然有人在门口焦急地轻唤道,“王爷!不好了!” 卓远一愣,走到门前一看,却是晚翠,她应当是跑得匆忙,向来梳得光洁的发髻散落了一些下来,落在面颊上也浑然不觉。 她气喘吁吁跨进房门一步道,“王爷!方才琵琶带了两三个高手来将夏主子拖走了!奴婢根本就阻拦不住!” “这对主仆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站在窗前的宁虞姚猛然回过头,脸上染上几分薄怒,“本王还在府中她竟也敢如此!” 晚翠急忙回道,“方才夏主子还躺在床上,那几人便不由分说将夏主子拖了出去,不知他们会对夏主子做什么,王爷还是赶紧去瞧瞧为妙!” 宁虞姚略一沉思,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门外,等赶到裴采薇院门外时,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阵惊叫声,正是夏元喜的声音。 他越发焦躁,一脚踹开紧闭着的院门,只见主屋的门也关得紧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那惊叫声正是从房中传来。 “下贱胚子!你不是说你滑胎了么?那我今天便叫你看看真正滑过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裴采薇尖细的声音一阵阵从里间传来,充满了怨毒,让闻者无不心惊。 他咬了咬牙,一边用力砸着房门一边沉声怒喝道,“裴采薇,你今日若是敢动她一下,莫怪本王打掉你腹中孩子!” “原来是王爷来了……”里间裴采薇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柔媚,继而咯咯娇笑了起来,“可是我已经对她做了些什么,王爷来晚了呢!” 说着里面又传来夏元喜的一声惨叫。 “王爷!这贱人疯了!”晚翠听得心里砰砰直跳,凑到宁虞姚身边焦急道,“再晚些进去怕是夏主子连命都保不住!” 宁虞姚何尝不知道,顿了顿,拎起旁边地上摆着的未曾劈过的足有大腿粗细的柴火棒,猛力朝房门砸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手中的木棒应声断成两截,房门也被砸得凹陷进去,门却仍未砸开。 房中又接二连三传来夏元喜的惨叫声,听得人又揪心又难受,宁虞姚深吸了几口气,显然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卓远!派人去多取些柴火过来!”他怒喝道,加了几分内力压住夏元喜的惨呼声,好让裴采薇听个清楚,“你裴采薇今日若是敢做得再过分一些,本王便将你们活活烧死在里面,一个夏元喜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曾想裴采薇胆子会大到如此程度,当着他的面也敢做得如此过分! “宁虞姚!你敢烧!你就不怕玉贵妃和我祖父杨嵩么!我大哥也绝不会放过你!”裴采薇果然被他这般狠绝的态度吓到了,尖声叫道。 “你满心以为你肚中的孩子便是你的护身符!裴采薇,本王告诉你,你若是再仗着肚中孩子恃宠而骄,不出三日便是你们杨家灭亡之时!” 不是裴采薇疯了便是他疯了!竟留这么一个祸患在府中! 第134章 吃了雄心豹子胆(3) 到底是他错了,还是他太有心护着裴余殃才导致今日这种局面? 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倒退几步站在门前,眯着眼道,“本王数三声,你再敢伤夏元喜一下,就先去阴曹地府等着你们杨家的人,本王言出必行!” 房内登时寂静一片,夏元喜努力抑制住痛苦的叫声,生怕宁虞姚一把大火便将自己也烧死,跟裴采薇一起奔赴阴曹地府。 他闭了闭眼,薄唇微启,“一。” 房内还是悄然无声,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晚翠则惊恐地盯着已经抱了柴火堆在门口的卓远,只等宁虞姚一声令下,里面的人便全完了。 “二。” 宁虞姚斜眼盯着卓远,伸出右手,示意卓远将手中的火把递给自己。 “三。” 随着第三声,他已走到门前,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火把慢慢下移,就在柴火被点燃之时,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 他冷笑了声,将火把扔在地上,用力踹开房门走了进去,只见地上跪了几人,裴采薇则满手鲜血跪倒在里间,边上躺着疼得浑身不停抽搐的夏元喜。 他扫了裴采薇一眼,慢慢朝里间走去。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觉得裴采薇有心计又坏,那么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了她的心狠手辣。 夏元喜的衣服从中间被撕开了一半,露出光洁的小腹和已然惨不忍睹的下体,裴采薇是用了一把短匕首,一下一下插进去的。 哪怕他不喜欢夏元喜,哪怕再觉得夏元喜不堪,看到这副场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中狠狠一揪。 他见过许多人,多得不计其数的人,也见过凶残的边关蛮族,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够狠毒到如此地步,若非心里阴暗到变态的地步,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做出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仍朝他笑着。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将夏元喜赤裸的身躯遮掩好,右手抚上夏元喜的面颊,轻声问道,“疼么?” 夏元喜急促喘息着,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连话都说不出口,虚弱地点了点头。 一个毒如蛇蝎的女子,叫他怎能不恶心到极致?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朝夏元喜轻声道,“不要紧,这次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随后跟着跑进房中的晚翠惊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宁虞姚飞速起身,扭住裴采薇捉着匕首的那只手旋转了一圈,将匕首的尖端对准裴采薇小腹用力一刺。 裴采薇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小腹一凉,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插在小腹上的那把匕首,杀猪般嚎叫起来。 宁虞姚却还是捏着她应该已经断了的右腕,将薄唇贴近她耳朵,“痛么?只怕你的痛还及不上她的一半……这次你腹中孩子若能活得下来,本王便让他出世。” 说罢,轻轻松开手,又俯下身,将夏元喜抱了起来,快步走出门外。 被割了舌头的琵琶连惨叫都发不出,吓得连滚带爬爬到裴采薇身边。 第135章 吃了雄心豹子胆(4) 卓远方才见形势不对,早就派人快马加鞭前去请太医,等太医赶到王府时,夏元喜疼得昏死过去好几回,又疼醒了过来,脸已呈灰白之色,下身的血不管晚翠用什么法子止都止不住,竟跟产妇大出血的症状一模一样。 府上的嬷嬷急得团团转,就是不知如何是好。 “定要续住她的命!”宁虞姚见太医赶来,只匆匆嘱咐了句,便不再言语。 夏元喜此次本来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将裴采薇囚禁在府中,然而他为了裴余殃,最终还是硬生生让她吃了个明亏。 纵使嘴上不说,他心里却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更何况夏元喜对自己还有用处,他必定要保住她的命。 从天还亮着一直等到夜色深沉,太医才叹着气从里间走了出来。 “怎么样?命保住了么?”他心中焦急,一把捉住太医的手臂道。 “命是保住了,微臣用了吊命的千年人参和过量的止血散好歹将她从鬼门关里拽了出来,但是……”太医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但是什么?” 太医瞅了他一眼,忽而跪了下去,“王爷自此再也不能与她同房,并且她也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微臣当真已经竭尽全力。” “只要人还能活下来便行……”他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轻声道,“不能生育不要紧,好歹人是活下来了,待会本王重重有赏,你先退下去开药罢。” 太医这才战战兢兢应了声,退到门外。 恰好碰到卓远推门进来,卓远见太医满脸的释然,知道好歹夏元喜的命是保住了,朝太医笑了笑,便匆匆跨进门来。 “王爷,王妃那里的太医说,插在小腹上的那一刀实在太深,他回天乏力,王妃人倒是没什么,太医亦将她手上的断骨接了回去,孩子已经掉了。” “好。”宁虞姚听罢,只是冷笑一声,“像她这般毒妇,又有什么资格贵为人母,将腹中孽种生下来也只是祸害人,让太医开几服药,不要让她死掉便可,本王倒想看看她以后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可是玉贵妃那里怎么说?”卓远有些担忧道,“毕竟这次是王爷亲自动手,王妃身边的人可是都看见了。” 宁虞姚不屑地撇了撇嘴,“看见了又如何?本王便说她是自己在削苹果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在刀刃上又如何?你觉得当玉贵妃听闻夏元喜被裴采薇伤得不能再生养之后,还敢再说什么吗?夏元喜毕竟也是父皇亲自看着我娶进王府的妾室。” 所以宁虞姚的意思便是,只要裴玉鸾不说他杀死了裴采薇腹中孩子,他也不会将裴采薇干的荒唐事禀报给皇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裴采薇的孩子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 “是,属下明白了。”卓远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轻声问道,“那跪在外面的琵琶,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这次暂且放过她,让她自己去领三十大板,至于今天进来拖走夏元喜的奴婢,砍断他们的手脚,谁敢提起今日之事,格杀勿论。” 第136章 分头行动(1) 吴丹青和裴余殃二人赶到韶郡附近时,竟恰好碰上了黄有财。 “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之巧。”裴余殃站在黄有财二三十所豪宅中的一所门前,得意地朝黄有财挑了挑眉,“黄有财,咱们又见面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跟来了?”黄有财跟见着了鬼似的,吓了一大跳,一边夸张地顺了顺气。 “我这不是几天没见着你了有些想你么?”她皮笑肉不笑回道,“总觉得你没陪在身边少了什么似的。” 黄有财又是吓得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回道,“我还真是承受不起,老爷我急着赶回去呢!这次真的是没时间陪你玩,你要么和吴掌柜赶紧随我北上,要么就慢慢跟在我后面,老爷我多派些人手保护你们。” 她见黄有财这次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黄管事告诉我边塞现在有些乱,而且正有几员大将正往边塞赶去,还有……”黄有财说着,尴尬地朝她笑了几声,“老爷我也不瞒着你,主上吩咐我要做些事。” 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弧度,轻声问道,“陆伯歧喊你做什么?”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黄有财显然不知道吴丹青去峪荆之后发生的事情,瞪大了眼惊诧地回道。 转而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这下好了,省得你每天都逼着问我主上到底是谁,行了,你和吴掌柜赶紧做决定,老爷我这就要急着走呢,去晚了就不好了。” 裴余殃抿着唇,侧过头看了吴丹青一眼,他们本来说好是先去韶郡一趟,将吴丹青的娘和妹妹接到凝水镇。 “还有,别怪老爷我没提醒你啊,裴将军可能现在也在边塞,你去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黄有财想了想,又添了句,“你若是不想见他,晚些去也没事。” 大哥也去了边塞!她呼吸若滞,呆呆地望着黄有财,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自己想见的亲人,哪怕只是偷偷在人堆里看裴瑾华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吴丹青该怎么办?她犹豫了许久,转眼又望向吴丹青。 “那你先一步去吧,我和吴大哥随后会赶到的。”她终究还是朝黄有财笑眯眯道,“别想甩下我们不管。” 吴丹青却忽然上前一步,将裴余殃马上的包袱递给黄有财,“麻烦黄老爷照顾余殃几天,我从韶郡走一趟,很快便能赶上你们。” “吴大哥!”裴余殃顿时恼了,想抢过吴丹青手上的包袱,“我说过会陪你去韶郡便要陪你去,谁要跟黄有财一起走?晚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别胡闹。”吴丹青一把将包袱抛到黄有财怀中,扯住她的手一脸凝重道,“我吴丹青是这样自私的人么?你既然想见你大哥那便去,我自然知道怎么回凝水镇!你随黄有财去见了你大哥便回来找我,我会在凝水镇等着你的。” 第137章 分头行动(2) “可是……”她蹙紧了眉头,朝吴丹青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啊,反正我们从韶郡绕一圈再回凝水镇,应当不会耽搁多久的,晚了几日又有什么打紧?” 吴丹青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了起来,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要跟在黄有财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自己要把握住分寸。” 黄有财听着吴丹青这话似在夸赞自己武功强大,不禁有些得意,凑到二人跟前道,“老爷我肯定能保证裴二小姐的安全,吴掌柜你就放心吧,再说老爷我身边还有这么多高手护着,裴二小姐在我身边再安全不过!” “我自然对黄老爷一百个放心。”吴丹青说着,一把将裴余殃推到黄有财身边,“走吧,既然事情紧急,你们就赶紧上路,你若还是不放心我,那就把红玉让给我骑。” 故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再轻松不过。 裴余殃默默瞅了他两眼,轻叹了口气,将缰绳递到他手中,“好,但是你一定要快些赶回边塞,不然我会不放心的。” “好。”他脸上挂着一丝笑回道,“我身边还有高手保护,你放心吧,我去峪荆时倒不见你这么担心。” “因为我们在这一条路上曾被追杀过好几次,我总觉得这附近不甚安全。”她想了想,答道。 况且韶郡靠近边塞,黄有财方才说边塞最近不怎么太平,所以她才更担心。 “吴大哥,不如你别去接你娘和妹妹了吧,等我们回江南再把她们接到江南去,江南可不比凝水镇安全多了!”她越想心里越难受,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然我就是要跟着你一起。” “余殃!”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宠溺,伸出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你就快些跟黄有财一起走吧,我知道你是真的想见你大哥,我向你保证,我定然不会出事的!” 说罢又朝黄有财使了个眼色,黄有财等得着急,挑了挑眉,正想如上次一般对婆婆妈妈的裴余殃,哪知裴余殃却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 “马上就走,你急什么?”她冲了黄有财一句,又扭过头扑进吴丹青怀里。 “走吧……”他温柔地笑了起来,一边回搂住她一边劝道,“决定了要走就快走,这才是裴余殃素日里的作风,今日怎的跟个小老太婆似的。” 她半天才把头从吴丹青怀里拔了出来,气咻咻瞪了他一眼,当真不再理他,扭头钻进黄有财马车车厢。 黄有财一边摇着头一边也快速爬上马车,扭头朝身边几个家丁道,“你们几个跟在吴掌柜身边,定要确保吴掌柜的安全,不然仔细老爷我扒了你们一层皮!” 说罢又笑眯眯朝吴丹青摇了摇手,钻进车厢放下帘子。 正因为黄有财不喜欢女人,又武功高强,所以他才这般放心将裴余殃交付给黄有财,他轻吁了口气,盯着马车缓缓启动,越来越快,消失在晨曦之中。 第138章 分头行动(3) 直到再也看不见在风中站着的挺拔身姿,裴余殃才放下偷偷掀着一角的车帘,怅然若失盯着脚边的暖炉。 黄有财瞅了她好几眼,还是不要打扰这祖宗惆怅的好,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闭上眼准备打盹。 闭眼之前却见裴余殃的眸光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黄有财,我问你。”她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凝重,“你可知道当初陆伯歧为何要给吴大哥下药,他为何一定要撮合我与吴大哥二人?” 虽然因为离开吴丹青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应该要做的正事她却没有忘记。 “老爷我不早说过了么?主上那日来得匆忙,只是嘱咐我定要将你们二人带到地下山洞里去,所以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主上想做什么,直到主上离开之前说一定要将你们二人关到第二天才能放你们出来。”黄有财不厌其烦解释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陆伯歧会给他们下药,这个问题他已解释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裴余殃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 “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她阴沉着眉眼,又朝黄有财问道,“你为何不亲自出面替陆伯歧做生意?为何一定要我出面?陆伯歧花费如此精力和财力助我将生意做大,为何不索性用一个现成的人才?” 黄有财听着她连珠带炮似的发问,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主上如此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况且老爷我也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所有这一切,只恭候裴二小姐前来掌管。” “早就计划好了的?”她心头疑惑更深,“多久前计划好了的?” “老爷我这些年积蓄了一些钱财,拼命练功,全是主上吩咐的,他说,所有的一切只等裴家的一个贵人前来,到时老爷我的任务便是保护这位贵人,可不就是裴二小姐么?” 她听着这些荒唐的话,似乎陷进了冰冷而又深不见底的泥潭,想挣扎想呼救却没有人来救她。 陆伯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步步算准她定会脱离裴家,一定会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哪怕其中的一个环节出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不就全都毁了么? “我不懂。”她脸色一分分变白,紧紧盯着黄有财,“我不懂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主上早就预料到裴二小姐会有被逼出裴家的一天,哪怕你没有逃到边塞,还是会有如我一般的人找到你,助裴小姐一步步往上爬,哪怕不是做生意。” “为何他能预料到我终有一天会逼出裴家?如果不是裴采薇,我现在已经做了宁虞姚的妃!”她头有些疼,大声朝黄有财道。 黄有财却冷静地朝她笑了起来,“因为你的身世,你的身世注定你得不到王妃的位置。” “我的身世怎么了?”她蹙紧了眉头问道,忽然之间脑子里闪过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百香楼里的说书先生,他说的那个故事,似乎是想告诉自己一些什么。 “那个说书先生是陆伯歧安排的是不是?”她脑子飞速转了起来,继而想到冰河边与她相见的神秘人,“那个戴白面具的人也是陆伯歧,对不对?” 第139章 分头行动(4) “一切谜底只能等到最后才能揭晓,老爷我先告诉了你便没有什么意思了。”黄有财摇了摇头,坚决不肯透露分毫,“裴二小姐的身世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只有主上才是最清楚的人。”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陆伯歧?他若是一直不肯见我该怎么办?”她蹙紧了眉头逼问道,“陆伯歧又怎会对我的身世如此清楚?” “既然主上让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就证明离裴二小姐和他见面的那一天不远了。”黄有财边摇头边道,“我是真的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不然倒霉的便是老爷我了。” 像陆伯歧那样喜怒无常的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黄有财平日里又对她着实不错,他既真的不能说,那她便不问下去了。 她盯着黄有财的胖脸看了半晌,又低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将裴采薇下毒害自己一直到现在的发生事都理了一遍。 大致可以推断出这两条线,一条是连带裴采薇在内的杨家,一条是陆伯歧,一帮人在想办法引她出洞杀了她,一帮人费尽心思保护她。 到今天这种局面,所有的原因可以归结成为一点,那就是自己的身世,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身世,因为自己可能不是裴昭和的女儿,如果那说书先生说的是真的,那所有人的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 裴杨氏母女因为她低贱的出生,所以想尽办法排挤她,下毒害她,而再加上陆伯歧那本奏折的催化,最终导致了裴昭和非死不可,也导致了自己非死不可。 说到底,似乎这一切背后的黑手,就是陆伯歧,即将登上相国之位的陆伯歧。 而陆伯歧需要一个人帮他对付杨家,和杨家结恨已久的自己,或许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自己,便是陆伯歧从始至终最好的选择。 而即将要见到的,从小到大一直将她看得比亲妹妹还重要的裴瑾华,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世?裴瑾华比自己整整大六岁,六岁的孩子已经能够记事。 说不定裴瑾华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她如此信任的人,竟也可能骗她……她心底一片黯然,在她心中,裴瑾华的地位甚至比裴昭和还要高,因为裴昭和素日对自己不怎么过问,也总是护着裴采薇,裴瑾华却处处向着自己。 长兄如父,裴瑾华在她心中地位可想而知,而于她这么重要的人,竟然也和其他人一起瞒着自己,裴采薇都知道的事情,裴瑾华又怎能不知,怪不得杨婉莹从来都骂自己是小野种。 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那里的人竟个个都是骗子,连同赵姨娘。 “黄有财,我猜想……”她忽然抿唇笑了一下,低声道,“或许这次我大哥来边塞,也是陆伯歧安排的呢!” 每每在恰好的时机,恰好地提醒自己,一点点揭开事情的真相,陆伯歧不就是这样神通广大么? 黄有财不由愣了愣,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第140章 再见裴瑾华(1) 紧赶慢赶赶到边塞,已是五天后,边塞如今的景致和森冷的冬季比起来,确实生机盎然了许久,不再冷得让人绝望。 连边塞都到了融雪天,春天便也不远了。她一路瞧着连绵不断的群山上露出颜色的青松,却不似黄有财那般心情愉悦,只是越来越沉重。 如果能见到裴瑾华,她不知该拿什么样的面目面对他,是喜极而泣的重逢,还是应该对他愤怒地质问,她完全想象不出,或是自己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自己真的不是他的亲妹妹,她和他以后又该以怎样的面目相对? 然而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由裴瑾华说出口,或许才是自己最理想的方式,这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心情这些天快要将她折磨疯了。 “裴二小姐,顺其自然吧,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并不是你的错。”黄有财见她这几天郁郁寡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她抬头看了眼黄有财,又低声道,“算了,你也不会懂。” “你怎知我不会懂?”黄有财哈哈笑了起来,狡黠地瞟了她一眼,“你当真是低估我了,难道你忘了老爷我和其它男人不同么?” 她倒忘了这奇葩的黄有财喜欢男童!她立即嫌恶地上下打量了一圈黄有财,“那你更不可能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句话噎得黄有财说不出话来,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红,扭过头再也不理她。 前头驾车人的声音忽然间拔高了几度,马车往前冲的速度骤然快了许多,黄有财脸色一变,掀开前面的马车车帘朝外看了几眼,又将粗短的脖子缩了回来。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他回头瞟了裴余殃一眼,轻声道,“老爷我看军城外面扎得帐篷那么多,裴将军极有可能还在这里,你可有做好准备?” 一句话将她才有些放松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愣愣地盯着黄有财说不竟出话。 可是她抛下吴丹青眼巴巴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见裴瑾华的么?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他笑道,“做好准备了。” 黄有财点了点头,瞅着她冷不丁又问道,“你确定不要换一身女装么?” “换女装做什么?还怕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够多么?”她摇了摇头回道,“再说,我不一定会出面见他,只是远远得瞧几眼就够了。” 黄有财并不知道她这次来是想问裴瑾华一些事情,听她如此说,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也行,省得会被更多人发现你还活着。” “嗯。”她满腹心思点了点头,捞起身边的披风仔细系好。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得外面有一个粗犷的男音问道,“来者何人?军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声音怎么没听过?”黄有财轻轻嘀咕了句,朝裴余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下马车。 第141章 再见裴瑾华(2) “我是奉黄副将军之命,来见其它不远万里来的贵客。”黄有财一边掀开车帘一边笑道,露出腰上系着的腰牌,“不知这位军爷怎么称呼?” 车头前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遥遥盯着黄有财手中金光闪闪的腰牌看了两眼,狐疑地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军城腰牌?” “大胆!连我们家黄老爷都不认识么?”黄有财还没开口,赶车的马夫却急了,大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瞧见这是黄副将军的腰牌么?”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什么黄老爷,现在的规矩改了,想要进军城光凭腰牌是不够的,还要黄将军本人亲自带你进去。”那官兵冷哧了一声,不屑地扫了那马车夫一眼,“我只认识黄将军。” 黄有财本是客客气气的,听那官兵如此说,登时面露不善,“我怎么未曾听说军城的规矩改了?是你改的,还是将军改的?” “自然是将军改的。”那官兵扬了扬眉,脸色比黄有财还要难看。 “老爷我前几天才与黄将军飞鸽传书,怎么没有听他说这一茬?”黄有财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冷意,“莫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在我眼中连黄龙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也不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给你脸还不要脸!” “你!”那官兵一听黄有财的话,勃然大怒,手中的长枪直指黄有财,“你好大的胆子!” 裴余殃不知黄有财在人前竟是这样的,嘴巴不知比在自己面前利爽了多少倍,虽看不惯他财大气粗的嚣张样,却还是替他暗暗喝了声彩,真是骂得好! 正想掀开帘子下车,好好看场戏,车帘外忽然又传来一人的声音。 “放肆!还不给黄老爷赔礼道歉!”这声音正是黄龙的声音。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黄龙来的真不是时候,光凭黄有财的功夫,便能给点颜色那狗仗人势的东西瞧瞧。 慢慢腾腾掀开车帘下马车站稳,再抬头往前瞧去,却见面前多了好几个骑着马的人,皆身着银甲,在太阳底下晃得人一阵心慌。 “将军!”先前那官兵不甘心地叫了声,却不是冲着最前面的黄龙,而是盯着黄龙身后一人。 她随意地瞟了一眼,心猛然砰咚砰咚跳了起来,只见那身材高大魁梧,脖颈修长,面目俊美中又带着几分刚毅,微眯着眼打量黄有财的人,正是裴瑾华! 一年多未见,他似乎黑了一些,当是常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造成的,不过却给他平添了几分神采和男子气概,这下定会让京中女子更加趋之若鹜。 她只草草扫了几眼便不敢再多看,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站在黄有财斜后方。 “黄老爷方才真是骂得好,怪只怪我这手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边塞第二富黄有财黄老爷。”裴瑾华沉默了许久,忽而出声道,“黄老爷每年给军城提供物资的银子,用几辆推车都推不完,自然有特权进军城。” 第142章 再见裴瑾华(3) 这话听着又似奉承又似讽刺,在场的人一时竟没有人出声,包括黄龙,只要是同时认识黄有财和黄龙二人的人,都知道黄龙是黄府的管事,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然而这公开的秘密却是再尴尬不过。 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哥么?裴余殃静静站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的大哥从不是会开口说这种话的人,他一向谦恭有礼,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裴将军知道就好。”黄有财忽而得意洋洋笑了起来。 裴余殃一愣,莫名其妙盯着黄有财的背影,忽而又明白过来,这是黄有财在人前惯有的招数,装疯卖傻以掩盖自己精明聪明的本性。 “还不给黄老爷赔礼道歉?”裴瑾华却从善如流,立刻朝那官兵道,“难道真的要本将军军法处置么?” 那官兵狠狠地瞪了黄有财一眼,继而咬牙下马,恶狠狠朝黄有财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黄老爷见谅。” “罢了,老爷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权当你是新人不懂事。”黄有财大度地一挥手,“老爷我就看在裴将军的面子上放过你这一次。” 豪爽大度,丝毫不像方才那般损人真刀实枪。 她不由抿着无声地笑了起来,黄有财演戏的功夫已是出神入化,想当初自己也是被他这副伪君子的面目蒙蔽了许久,直到方才。 裴瑾华随黄有财笑了两声,继而道,“黄老爷不生气便行,恰好我与各位将军有事商议到一半,黄老爷不如随我们一起入军帐听听?” “老爷我对行军作战的事一窍不通,裴将军这么说可不是故意折损我么?”黄有财便摆手边道,“不去不去,老爷我就在军城里面等着你们!” 说罢便转过身,不着痕迹碰了裴余殃一下,示意她随自己上马车。 裴余殃一直不曾抬头,等到黄有财爬上马车,亦跟在他身后快速钻了进去,也不知裴瑾华注意到自己没有。 直到他们的马车离开那群人,绕过外层的军帐朝军城驶去,她的心还是跳得厉害,一声不吭盯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总算是见到了吧。”黄有财笑嘻嘻问道,“你若是想与他见面,待会仍旧跟着我,若是不敢再与他见面,那就待在黄龙的屋里不要出来,老爷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她抿了抿唇问道。 “说不定吧,或许晚上的时候就走,或许尽尽地主之谊,过两日再走。”黄有财想了想答道,“反正黄龙有两三间空着的屋子,你随便挑一间不出来,也没人管你。” 再让她想想清楚吧,真相就在面前,她却不敢去触碰,这是她最懦弱的地方,怎么也改不了。 或许明天黄有财才走,她会忍不住偷偷去找裴瑾华,又或许她今天就会随黄有财走,远离那个可怕的真相,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些时候,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好。 第143章 再见裴瑾华(4) 军城中央的歌舞声随着夜间的大风一阵阵传到她耳中,她坐在海棠木拔步床沿,出神地透过半开的窗子,盯着歌舞声传来的方向。 黄有财今晚还是留了下来,并宴请了那些在军城外面搭军帐的将军,并美其名曰接风洗尘宴,实际上是因为黄有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要实施。 她撇了撇嘴,百般无聊走出房门,去看黄龙挂在墙上各式各样的兵器,她虽不怎么会武功,却因以前多数时候都跟着裴瑾华,裴瑾华练功的时候她也看着,示意能分辨出兵刃好坏。 这一看,她便看出了门道,黄龙喜欢制作精美的兵器,就连那张唯一的弓箭握手处都用细细密密的金线捆绑,她顿时来了兴致,取下那把弓细细查看。 弓是难得一见的好弓,弓弦当是用最珍贵的银线蚕丝制成,轻轻一拨,余震不止,用硕大的牛角制成弓面的最底下雕着三个蝇头小字,全顺坊。 她情不自禁咦了一声,再仔细一看,果然没看错,就是写的全顺坊。 可是全顺坊是专门制造各大名门暗器机关的作坊,这把弓怎会产自全顺坊?她心中一惊,细细打量起手上这把弓,若是从全顺坊出来的东西,说不定在弓上会有什么暗锁。 且再看黄龙的其它兵器,几乎清一色都是刀与剑,只有这一把弓,像黄龙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不备上一把备用的弓? 她越想越觉得手上这把弓有问题,细细顺着牛角的纹路一路摸下去,除了中间三四寸长用金线捆绑住的握手处,整个弓面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 那便是中间有问题!她紧抿着唇,松开握住握手处的左手,一点一点从中间的地方拨开金线,露出一条小缝,伸出小拇指探了进去,果然触到底,摸到一小处不贴合的地方,。 “裴小姐若是喜欢,这把弓便送给你。”门口忽然传来一人的声音,惊得她一个哆嗦,手中的弓险些掉落在地。 回头一看,原来是黄龙,他笑眯眯盯着自己,背负双手走了进来,眸光似乎能将人灼穿。 “也谈不上是喜欢,只是看黄将军的弓有些特别,所以便情不自禁取下来看了看。”她朝他尴尬地一笑,暗暗将拨开的金线捋平。 “原来裴小姐也喜欢这些兵器,我原来倒未能看出裴小姐这个嗜好。”黄龙默默看了她挡住金线的手一眼,接着道,“可惜这把弓,我是特意为其他人定做的,裴小姐若是喜欢,我再去为你定做一把新的也无妨。” “哦?”她强撑着笑,试探地问道,“不知是要送给谁的?” “送给一个裴小姐认识的人。”黄龙瞅了她一眼,自顾自走到椅子前坐下,轻飘飘回道,“我回来便是为了取这东西给他看,不知裴小姐是否能把这把弓让给裴将军呢?” 原来竟是送给裴瑾华的! 裴余殃又是一惊,想了想,走到黄龙跟前,沉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希望黄将军和陆大人做事要懂些分寸。” 第144章 再见裴瑾华(5) 意思再明显不过,陆伯歧无论想要做什么,不要拖裴瑾华下水。 如今边塞皆是人心惶惶,大批军队从各处赶来,已经让民众揣测纷纷,什么谣言都有,最让人信服的便是朝廷中出了细作,勾结别国想要攻打宁国。 当她听到有人这样说的时候,脑子里一个想到的便是陆伯歧,自己先前预料的果然没错,陆伯歧似乎是想搞什么大动作,让黄有财积蓄大量钱财是第一步,让自己出面将生意做大是第二步。 按照现在这种形式,陆伯歧应当是要展开第三步,慢慢勾结各大将军,意图谋反! “分寸我们自然是懂。”黄龙勾着嘴角,盯着裴余殃手中那把弓,缓缓伸手接了过去,“但是我却有些不明白裴小姐的意思是什么。” “想必黄将军这种聪明人,不会不懂的。”裴余殃语气不由变得有些强硬,“黄将军不如把这把弓送给旁人,我大哥定然不会喜欢它。” “还没送又怎知他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将它转赠给裴小姐也无妨。”黄龙不在意地笑了笑,轻弹银线蚕丝弓弦,“还有,裴小姐若是觉得无聊,出去走走也无妨,这天也不似先前酷寒。” 说罢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黄将军!”她慌忙追了上去,可她如何能追的上习武之人的步伐?追了几十步便不见了黄龙的踪影。 怎么办!黄龙现在肯定是要把这把弓送给裴瑾华,像裴瑾华如此聪明的人,自然会发现其中的猫腻,一打开那把弓,便会落入陆伯歧的圈套。 她虽不知陆伯歧到底想要对裴瑾华做什么,但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要陷害作为裴家人的裴瑾华,还有一种便是想要拉拢裴瑾华。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容许它发生!那是她最敬爱的大哥,自己落入陆伯歧圈套还不够么?为何陆伯歧要做到如此过分的地步!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盯着军城中心的方向。 空荡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所有人都在庆祝,都在狂欢,只有她一个人清清楚楚明白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行!她一定要在黄龙把弓送给裴瑾华之前阻止他!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许她缩在后头,便是被裴瑾华发现了自己又如何? 她猛一跺足,往歌舞声飘来的方向拼了命追去,要么就毁了那张弓,要么就别让裴瑾华摸到那张弓,不然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过的事谁也说不清! 她大口喘着气,在迷宫一般的街道上跑得心脏阵阵刺痛,耳边全是夹杂着丝竹之音的狂风呼啸声,才跑到那宴会大厅风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伴随着阵阵喝倒彩之声。 难道黄龙已经把弓给了裴瑾华?!她来不及顺气,从前门冲了进去,却见大厅里混杂一片,到处都是人,围着最前面起哄,根本就看不见裴瑾华在哪里,也看不见黄龙在哪里。 第145章 再见裴瑾华(6) “出了什么事?”她扯着边上一个起哄的士兵扯着嗓子问道,“怎么这样乱?” “刚刚一个跳舞的舞姬想要刺杀裴将军,被裴将军一招便制止了,长得还挺俊呢!”那士兵兴奋得不行,也没看清挤在人堆里的裴余殃便大声回道,说完又继续往前挤去。 有人要刺杀裴瑾华?她愣了愣,学着前面那人一般,左推一把右推一把,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只看到裴瑾华扛着一个身子妙曼的女子匆匆从后面离开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人刺杀裴瑾华么?裴瑾华怎么抱着一个女人离开了? 她诧异地盯着裴瑾华消失的地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却猛然发觉黄有财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立刻挤到他身边,趁乱将黄有财拉到一旁。 “黄有财!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扯着嗓子问道。 黄有财见扯住自己的竟是裴余殃,笑着凑到她耳旁答道,“方才裴将军正在独自喝闷酒,那扮作舞姬的刺客趁他不备,差点刺中裴将军,到底还是没有成功,不过裴将军怕是看上那个刺杀他的女刺客了!才看清她的脸就带她走了!” 裴瑾华不是这样好色成性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她心中惊诧,想到她来的目的,又紧接着问道,“那黄龙有没有把那张弓送给我大哥?” 黄有财神色一变,尴尬地朝她笑道,“没有,正准备送呢,正好那女刺客就出手了!” 那就好!这接连发生的两件事都是不幸中的万幸。她长舒了口气,狠狠瞪了黄有财一眼道,“明天再跟你算账!现在先告诉我他住在哪顶帐篷里?我去找他!” 黄有财一听她这口气便知道她应当是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哪怕是你都没有这样的权力干涉主上做什么,如果你现在要去找裴将军,那就休怪老爷我翻脸不认人。” “黄有财!你敢!”她蹙紧了眉头喝道,“这件事我今天必然要出手阻止!” “主上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已是与主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是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为妙。”黄有财将她拉得离人群更远,拐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道,“若是离了主上,你现在能做什么?只会让你一朝跌回到泥地里!” “至少在凝水镇的铺子是我自己一手开起来的,没有了江南的生意,我还能做煤炭生意。”她心中恼怒,立刻甩开黄有财的手臂回道。 “你当真以为你的煤炭生意在边塞能做得风生水起,是因为你自己的才能么?”黄有财忽而冷笑了起来,“老爷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的命是主上保下来的,你的生意也是主上帮你买断的!” “不可能!那些生意都是云哥儿去一个个谈拢的,怎么可能是因为他!”裴余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瞪着黄有财。 “到现在你还不曾明白么?”黄有财脸上的肥肉忽而纠结在了一起,“云哥儿是杨嵩派来杀你的,而你在边塞的生意能做得成功,是主上给你一步一步铺好的路!你当真以为一个杀手能有如此通天本事?还不是主上派人盯着,云哥儿要和谁谈生意,主上都会提前亲自前去!” 第146章 再见裴瑾华(7) 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竟都是这么来的么?她以为她有能力保护她想保护的所有人,结果真相竟然如此讽刺! 什么都是陆伯歧,她想要的一切,全都是陆伯歧在帮她。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向后退去,“那我宁愿不要,现在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要了,那个铺子是我出银子买下来的,你们只需将它留给我就行。” “不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黄有财长叹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如果你不要,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可想好了,离开了我们的庇佑,你如何能活得下去?光是那些可怕的杀手就能要了你的命,包括吴丹青。” 黄有财一点一点将真相如实抖在她面前,“当发觉云哥儿起了杀意的时候,老爷我便立刻派黄龙前去,让你去军城送东西,让你去青楼,让你上郡里谈生意,所有这一切,只是老爷我想让你离云哥儿远一些,没有其它意思。” “他不会杀我的!”裴余殃又想到那夜里云哥儿吐着血落入河中的画面,心又绞痛难忍,“他若是想杀我的话,曾经有那么多机会,为何不杀?” “因为他享受这种猎物落入囊中无处可逃的快意,他杀人一向如此,让人以为他对猎物的情义都是真的,然后再出手杀了猎物,让猎物痛不欲生地死去,这便是老爷我为何毫不犹豫便出手击杀他!”黄有财恨铁不成钢回道,“你和他以前所有的猎物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曾经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裴余殃心痛难当,捂着心口一步步向后退去。 “好,就算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裴瑾华是我大哥,我不能看他眼睁睁落入你们手中,黄有财我问你,如果你大哥遭受这样的境遇,你会如何去做?难道你不会告诉他那把弓有问题么?” “至少我不会将事实告诉他,那他会陷入一个更危险的境地,更何况你也不是他的亲妹妹。”黄有财盯着她轻声答道,“像裴将军那样的人,一定会将事情追究到底,而事情的真相一旦被他得知,就是他死的那日,你要相信我,事情远不止你想的那样简单。”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她低吼了起来,“我不应该去提醒他,是么?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若和云哥儿一样!” 黄有财望着她痛苦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你若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你想告诉他,老爷我不会拦着你,大不了也就是被主上责罚一顿,可是裴将军就难说了。” 她死命捏着拳心往后倒退,怨恨地盯着黄有财,一言不发,忽而转过身冲出了偏门。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这所有的一切承担者都是自己?这世间的事为何这样不公平! 她老老实实与世无争过了前十五年的人生,从没有反抗过任何人,为何所有悲惨的事全都一股脑向她涌过来? 她又到底是谁的女儿?谁能告诉自己? 她沿着空旷的街道死命奔跑了不知有多久,终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股冰凉的风带着刺骨的冷意砸在自己脸上,竟是下雨了。 第147章 再见裴瑾华(8) 雨说下就下,忽然间就变大了,砸在身上又冷又痛,她却闭着眼睛仰起头,任由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脸上。 这雨再冰冷,又怎及得上她心中的冷,这雨再大,怎么也洗不去她身上的耻辱,她从一出生就带有的耻辱。 是有多痛,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好像除了吴丹青,身边竟无一个可信之人,竟没有一个能让她交付真心的人!哪怕是亲情! 她已痛得没有泪,全身被雨浸得湿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了力气,不知何时就那样重重倒在满是积水的地上。 泥地虽脏,却比不上她身边的人肮脏,泥点可以洗去,旁人在你心上造成的污点,难道是可以洗去的么? 她瞪大了眼,任由雨水砸进眼眶,砸得她双眼生疼也不肯闭上眼,只是望着乌沉沉的天空,她第一次觉得在这世上没了依靠,像她这般不祥之人,又怎么能配得上吴丹青?那就让她一个人就这么没心没肝地过下去吧,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车轮滚过的声音,她木然地偏过头,盯着黑沉沉的街道,看着那辆马车由远及近驶到她的身旁。 一个人撑着油纸伞从车厢里跃了下来,干净的黑官靴上立刻沾了些水迹,她盯着那越来越潮湿的黑官靴走到自己跟前,却不愿抬起头看它的主人是谁。 漫天的雨顿时小了许多,那人撑着油纸伞慢慢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拨开她散在脸上的乱发。 “余殃……”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起来,我是大哥啊!” 大哥?她怎么会有大哥?裴余殃冷冷笑了起来,将目光聚集在身前人的脸上,果真是裴瑾华。 “那我问你一件事。”她哑声开口道。 裴瑾华脸上满是心疼,腾出一只手将裴余殃上半身扶了起来,让她倚在自己身上,“问吧,大哥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是黄有财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嗯,是他。”他蹙起浓眉,将手中的伞塞在裴余殃手中,想要抱起她,裴余殃却固执地不肯抬手,只撑在地上。 “那好,我问你。”她撑在地上的十指,狠狠扣进了泥地之中,仰头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不是爹亲生的?” 裴瑾华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戏剧化,盯了她半晌回道,“你便不是他亲生的又如何?大哥还是以前那个最宠你的大哥,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你还活着……” “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瞒着我?”她静静开口打断他的话,“如果我早些知道,或许事情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裴瑾华一愣,歉然道,“是,是大哥不好,大哥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全部都是大哥的错!可是现在你活着便是最好的,是不是?” “我不是孩子了。”她强忍住泪意,低声道,“你不必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今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而在于我自己,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不到,你竟会和他们一起骗我,助纣为虐。” 第148章 姐妹重逢(1) 裴瑾华只是盯着她,良久没有回话,豆大的雨点落在伞上,发出闷钝的声响,大雨倾盆,将所有东西都笼罩在雨中,朦朦胧胧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余殃,我只是怕告诉你真相之后,你会更难受,毕竟你在府里受的欺辱已经够多了,你若再觉低人一等,活得低三下四,还能有活路么?”他半晌忽而轻叹了声回道。 “我活得如何,是我的事,我犯的错是不该将自己的地位看得那样高,把自己看成和你们一样,都是裴昭和的孩子。”她摇了摇头,雨水不断顺着湿透了的发丝往底下滑落,狼狈不堪。 怪不得,怪不得裴昭和总是对自己毫不关心,直到自己到了选秀年龄,忽然之间对自己那样好。 事实由裴瑾华口中说出来,最后一丝希望终究是落空了,她本来还怀着一丝侥幸,如今真相大白,她果然不是裴昭和的孩子。 “你以为我若早些知道了真相,会比现在还要可悲么?”她伸手一把打掉裴瑾华手中的伞,撕心裂肺朝他吼了起来,“不会!我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可悲!你不必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裴瑾华随她跪在地上,顷刻间衣服也被淋得湿透,“我哪怕是可怜薇儿,也不会可怜你!至少你是干净的,你比我们都干净得多,又怎能说是可悲!” “好!”她怒视着裴瑾华,压低了声音,“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哪怕是野种,也该有自己的爹!” 裴瑾华微皱了皱眉,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摇摇头回道,“这我确实不知,或许只有你娘才知道。” “好……”她半晌从地上失魂落魄地爬了起来,轻声道,“好,等我回去问我娘,反正我和你们裴家已经没有一星半点关系了,也不必如以前那般,该报的仇我自然会报,该还的情我也会还。” “报什么仇?”裴瑾华却忽然诧异地开口问道,“你向谁报仇?” 对了。她盯着裴瑾华,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裴瑾华还不知道裴昭和是被杨婉莹逼死的,他不知道杨婉莹会用那样狠毒的手段,为了保全自己杨家,下毒逼杀了裴昭和,并且想要杀死梧桐和她。 “你不知道便罢,或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她轻声笑了起来,“你们裴家对我好的,我铭记在心,假以时日定当还恩,对我不好的,我亦记在心里。” 说罢,缓缓转过身朝前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却知道此时此刻远离裴家人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不知道什么?”裴锦华在她身后吼道,“裴余殃,你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一直跟着你!” “随便你。”她低头冷冷笑了起来,也不知裴瑾华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独自慢慢往前走。 裴瑾华跟在她身后,紧走了几步,忽然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好,裴余殃,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想认我这个大哥,但是我有一件事要立刻告诉你,你以前身边的丫鬟,现在正在我的帐篷里。” 第149章 姐妹重逢(2) “你说什么?”裴余殃盯着自己陷进泥地里的鞋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揪住裴瑾华的衣袖,“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原来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似乎是叫做梧桐的,现在正在我帐篷里躺着,方才刺杀我的人便是她。”裴瑾华见她如此在意,知道自己将这件事告诉她是对的,立刻详细解释道。 怎么可能是梧桐?!梧桐根本就不会武功的!“你确定那人是梧桐?你认识梧桐?” “嗯,确定,我记得她的脸。”裴瑾华谨慎地点了点头,“我正准备问她为何要行刺我,黄有财便来寻我,我便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扔在帐篷里了。” “快带我去看看!”她不假思索大声道,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 她找了半年有余的梧桐竟然出现在裴瑾华面前,这如何让她不激动?至少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裴瑾华不知她为何激动得手足无措,却也不问原因,挥手让远处停着的马车驶了过来,片刻不曾停留便往他的帐篷行去。 一路上裴余殃根本就听不见也看不见裴瑾华,脑中一片混乱,不断地想梧桐时怎么做了舞姬,一面又在担心她是不是被谁挟持了所以被逼刺杀裴瑾华,毕竟裴瑾华是梧桐喜欢的人,一面又在想待会她该怎么面对梧桐。 反正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车一停下,她便冲进了裴瑾华的帐篷,门口的守卫正要拦她,却被裴瑾华一瞪,立刻放她跑了进去。 这是她找了半年有余的梧桐,这是为她险些丧命的姐妹!裴余殃奔进门口,还没绕过屏风,却又小心翼翼放慢了脚步,心中忐忑不安。 心跳快得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只得微微张开唇瓣调整呼吸,一步一步绕过屏风,朝那张再朴实不过的木床慢慢走去。 透过半掀开的白色床幔,可以看得见床上确然躺着一个人,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都在颤抖,强迫自己朝前疾走了几步,又在里床头约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住。 床上的女子因被点了穴道,听见有人进来,只能转动眼珠,却看不见在近处站着的人的全貌。 裴余殃看着眼前这张几乎陌生到让她不认识的脸庞,捂着嘴倒退了一步。 虽还是梧桐那张清秀的脸庞,但是脸上的浓妆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她的五官,一条约两寸长的疤痕,从额际一直延伸到太阳穴下方,虽然不是很深,但是足以让人心惊。 她这半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梧桐……”她站在原地盯着梧桐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慢慢放下捂着双唇的手,颤抖着声音唤道。 梧桐的双眸在听到裴余殃声音的同时,顿时紧缩,继而眼中划过一丝狠绝。 “梧桐,我知道是你。”裴余殃再也忍不住,扑到她床边,伸手抚向她额际的伤疤,柔声道,“我总算找到你了!” 第150章 姐妹重逢(3) 梧桐却似不愿见到她一般,迅速阖上眼帘,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裴余殃微蹙起眉头,挪开摸着梧桐额头的手,这才意识到梧桐的哑穴也被点了。 “你为何连她的哑穴都点上?”她扭头质问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裴瑾华,抿了抿唇又道,“我想和她说说话。” “待会你便会知道原因。”裴瑾华脸上的表情甚是严肃,却不忍违背裴余殃的意愿,走上前在梧桐胸口大穴处连点了两下。 梧桐随即发出一声轻咳,胸口猛烈地起伏了一阵,缓缓睁开眼睛,扭头望向跪坐在床头边的裴余殃。 “可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你,裴余殃。” 梧桐的声音冷得出奇,让裴余殃顿时愣住,诧异地盯着她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到你如此狼狈的样子,我猜想你定然过得也不顺心。”梧桐紧接着又笑了起来,“可是我就是想看到你这样的下场。” “你在说什么……”裴余殃怔怔地轻声开口道,“我是裴余殃啊,难道你不记得了么?” “我自然记得你,哪怕我忘记了所有人,忘记了所有事情,都不会忘记你这张脸。”梧桐的声音冷得出奇,“都不会忘记就是你裴余殃,让我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这一句句话,句句扎到她心里,疼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痴痴呆呆盯着梧桐。 这是梧桐么?这是她曾经生死相依的姐妹么?若是她,怎么会在重逢的时候说出这般伤透人心的话! 梧桐怨毒地盯着她,声音逐渐拔高,“在你享受着别人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的时候,你可知道为你牺牲的人都活在炼狱之中?只有你!只有你逍遥快活,不知悲苦为何物!享受用别人血泪换来的东西!” “我没有……”裴余殃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解释道,“我一直在找你的梧桐,有人、有人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直在拼命地找你,可就是找不到,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谁为你作证?”梧桐尖利地笑了起来,“你是说你那奸夫吴丹青么?你确定你敢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裴余殃无时无刻都在找我么?” “我不能摸着良心保证我无时无刻都在找你,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你。”她的泪忽然一点一点涌上眼眶,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梧桐,我以为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必说出这样保证的话来。” “是么?”梧桐咯咯笑了起来,“你若是好好地找过我,就不会不知道我曾经在这座肮脏的军城里生活过!就不会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样非人的日子!” “什么?!”裴余殃登时怔在原地,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来找过你,可是真的没有找到!” “还记得那颗石子么?”梧桐停下了笑声,轻声朝她问道,“你猜,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谁提醒了你不能往前走?是黄龙么?当然不是!” 第151章 姐妹重逢(4)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回想起当日的情景,这才猛然觉出是有些不对劲,黄龙在她身后,怎么可能从前面朝她扔东西?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么?”梧桐声音里满是嘲意,“可怜我在被人折磨的时候,想的都是你的安危,而你,哪怕再继续追问下去一句都不愿意,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有仔仔细细找过我么?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了么!” 所以,那个救了她的人,竟然是梧桐! 裴余殃只觉得听到了这世间最讽刺的笑话,抓紧了床柱的手有些痉挛,当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和梧桐曾经近在咫尺,却不曾打探到梧桐半分消息,若她是梧桐,只怕也会恨。 “我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你为我做了什么?”梧桐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双眼睛却似能灼穿人一般,盯着裴余殃,“哦对了!你追着我来到了凝水镇,你可真是伟大啊裴余殃,不过你这是演戏给自己看呢,还是演戏给别人看?” 演戏……她为梧桐所做的一切,在梧桐眼中竟然只是演戏。她痛得不能再痛,缓缓捂住心口的位置,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你可知这半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知道我脸上这条疤是怎么来的么?你知道无时无刻不被人监视着是什么滋味么?”梧桐越说越是激动,脸涨得微红,“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和那奸夫逍遥快活!” “够了!”站在一旁的裴瑾华实在已经看不下去,低声喝道,伸手想要再封住梧桐的哑穴。 裴余殃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脸上满是哀痛,朝他摇了摇头,“你说吧,梧桐,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些,就把你受的苦全说出来,全都告诉我,我能弥补的,一定会尽量弥补。” “弥补?你说的倒轻巧!你满口假仁假义,怕是又想演给你大哥瞧呢!”梧桐冷笑了一声,眼神似是无意间扫过裴瑾华的脸,眼底满是羞愤。 “你能弥补回一个女子的贞操么?你能知道脸上被贴了一张人皮面具冠上假名字不敢和任何人说自己的真实身份的痛么?你能知道白天做军妓晚上被人进行非人折磨的耻辱么?不能,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看到你将来过得比我还惨,我才能好受一些。” 这些话如同一个个冰冷的诅咒,让裴余殃的心顿时跌进了冰窖之中。 哪怕自己没有被卖进来,光是想到亦珣的样子,便让她不由自主浑身打起了冷战,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更是让她冷得全身都失去了意识,却仍强撑着倚在床头边。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将你折磨成今天这副模样,我去替你报仇!”她咬牙沉声道,“我必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了梧桐,哪怕是把自己卖给陆伯歧又如何?只要她在意的人活得开心不受他人欺辱,她什么都会去做! “不是谁。”梧桐慢慢闭上眼睛,似是不愿看见她这张脸,“而是有哪些,当然,你裴余殃是罪魁祸首,你若是想报仇,便从折磨你自己开始,我说了,只要你过得比我还惨,我便能安心。” 第152章 姐妹重逢(5) “你……”裴余殃又一次说不出话来,她不曾想到,和梧桐的重逢竟会是这样的,没有姐妹情深,更没有久别重逢之后的狂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恨。 “不能做到的事情,就不要轻易承诺,以前的你是这样,现在的你更让我觉得恶心。”梧桐轻飘飘又道,“既然不能做到,那就滚远一些,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纵然心里难受得翻江倒海,她却义无反顾捉住梧桐不能动弹的手,低声道,“不,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哪怕你说得再难听,我这次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我受苦!” 虽然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梧桐却努力想要挣脱开裴余殃的手,厉声回道,“不必了!你以为我还会愿意待在你这个灾星身边么?你带给旁人的只有厄运,可笑的是你自己却全然不知!” “我知道我是灾星。”裴余殃将梧桐抵抗自己的样子全然看在眼底,低声哀求道,“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到时不管你是想走还是想留,我一定不会再逼你。”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梧桐从这深渊里解救出来,不让她再受旁人凌虐。 “好啊,可是只怕你救不了我呢!”梧桐这次回答得甚为爽快,复睁开眼望向裴余殃,轻声笑道,“看在你以前假惺惺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她见梧桐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立刻柔声问道,刻意让自己不去在意她的一些言辞。 “因为你没有费心来找我,所以很可惜,我已经成了杨嵩的死士,这次我本是被派来刺杀你,虽然没有成功,还会有无数个如我一般的杀手来杀你,还记得云哥儿么?”梧桐笑嘻嘻道,“杀不死你的代价就是自己被杀,可是我还想活下去。” “你是被派来杀我的?”裴余殃被她一句话惊得愣在原地,忍不住扭头指向裴瑾华,“那你为何要杀他?” 梧桐面色复杂扫了裴瑾华一眼,“不一定杀他便是想要害他,我刺杀他,自有我的理由。” 这些话意有所指的样子,裴余殃不由心思一动,自然而然联想到那张黄龙要献给裴瑾华的弓,难道梧桐也是不想裴瑾华被卷入道这些事情之中,所以才迫不得已暴露了自己么? 从时间上推算,恰好是黄龙要将那弓呈给裴瑾华的时候。 她这样一暴露自己,自然错过了杀死裴余殃的良机。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梧桐继而自嘲地一笑,“我如今的使命就是接替云哥儿的位置,不杀死你誓不罢休,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留我活下去。” 梧桐对自己的杀意没有一丝隐瞒,句句话都带着怨毒,“我活下来,你就得死,你自己选一条路。” 裴余殃愣愣地盯着她,忽而冷静下来,转过头朝裴瑾华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梧桐有些话要在私底下谈。” “可是她想要杀你!”裴瑾华在旁看着,已是忍耐许久,听见裴余殃现在竟要自己出去,不由得沉声回道。 “她刚才也想要杀你,不是么?”裴余殃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回道。 第153章 姐妹重逢(6) 裴瑾华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裴余殃,又扫了眼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梧桐,为难了半晌,终究还是在裴余殃央求的眼神中甩袖离去。 方才进来之前,他就早已屏退门口的守卫,现在门口空无一人,他实在还是有些不放心,独自站在帐篷门口,盯着外间的大雨。 他耳力虽好,雨点落在帐篷上的声音又密又响,再加上裴余殃似乎刻意不想让他听到她们的谈话声,将声音放得极低,只朦朦胧胧听见只言片语。 “梧桐,现在且不说你要不要杀我。”裴余殃朝梧桐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反正我的命是你换回来的,你想拿去便拿去,但是哪怕是为了裴瑾华,你能不能晚些时候取走我的性命?” “他又与我何干?”梧桐不屑地冷声回道,声音却也低了几分。 裴余殃冻得全身都在颤抖,扒紧了床头道,“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不在乎裴瑾华的死活?你方才的神色我都看得清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但是我却知道你终究是在乎我和裴瑾华的性命的!”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梧桐盯着她,半晌才回道,“我是不想让裴瑾华死,可是我想让你死。” 当梧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难过得险些掉下眼泪,却忍住了,愣了愣又道,“好,那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可是现在如果没有我,裴瑾华照样活不长!你为何要提前暴露出自己刺客的身份,想必是心中还有他,我说的对不对?”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圈套。”梧桐沉默许久回道。 “那好,我不管他们想做什么,现在唯有我才能保住裴瑾华,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黄有财和黄龙都对我言听计从,现在我就乖乖顺他们的意,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筹码便是要让他们必须保证我在乎的所有人的安全,这样你和裴瑾华的命都能保住!” “说到底你还是怕死。”梧桐满脸不屑回道。 她索性回答得爽快,“谁都会怕死,可是唯有我活着,才不会导致两败俱伤的下场,我知道你杀我有一个期限,不杀了我你就会被杨嵩杀死,但是我必会在这个期限之内,给你一个交待,到时我的命随你拿走!” “呵呵……”梧桐又是一阵冷笑,“裴余殃,你总是将自己装成这般圣人模样,不累么?你只不过是为了活命找一个苟延残喘的借口。” 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说得如此不堪,应该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痛。 裴余殃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底的悲伤和突如其来的愤怒,扯出一抹笑,“是,可是你现在如果不同意我的提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是想现在死,还是给我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半年的时光,可以将一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变成如此满心嫉恨的狠毒杀手,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第154章 姐妹重逢(7) “你能否保证裴瑾华可以活下去?”梧桐掩在浓妆之下的脸满是犹豫,停顿许久低声问道。 “不说能保证他活下去,只要我裴余殃活着的一天,必会让他也活着,哪怕是我死了,也会给他铺好后路。”裴余殃坚定地回道,“只要是之前对我有恩的人,我必会给他们铺好后路,包括你,梧桐。” 梧桐旋即嗤了一声,冷声道,“不必劳你记挂,只要杀了你,我便能活下来。” 她对自己的恨意当真已经到了如此深重的地步,裴余殃轻叹了一声,答道,“好,梧桐,我等着你亲手杀死我的那天,只要你不后悔,我裴余殃死不足惜。” “当你真真切切体会到我心里的痛,你便会明白,我为何那样迫不及待想要杀死你,也会明白,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你。”梧桐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一字一句道。 “我不会怪你,你若是恨,便恨着吧。”裴余殃惨然一笑,哆哆嗦嗦站了起来,“我只是想知道,那天我侥幸逃脱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又问谁?”梧桐仍旧死死盯着她,“那天我被杨婉莹拖出院子之后,便被下了迷药,醒过来时已经睡在了棺材里,唯一让我安慰的是,那棺材不是封着的,你可知道被铁链锁在棺材里一动不能动,让人多么绝望么?可在我看来,那根本不算什么。” 梧桐一向怕黑,从她服侍自己的第一天开始,她便知道。 她咬着唇盯着梧桐额上的伤疤,咽了口唾沫,又轻声追问道,“那你脸上的疤,可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这又有什么要紧,你问了又有什么意义?”梧桐想也不想反唇讥道,“赶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我的视线,我最多只给你两个月至三个月的时间,做不到,你就去死。” “好。”她点了点头,低声下气应道,当真转身一点一点挪着冷得发僵的腿朝外走去。 门口的裴瑾华脊梁绷得笔直,听到她走出来的声响,扭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她。 “我送你回黄有财那里,好不好?”他本想称自己是大哥,猛然又想起她在雨地里说的话,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不用,我自己会回去。”她茫然地扫了他一眼,迟钝地答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谁都不要来烦我。” 往外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朝他哀求道,“留着她的命,照顾好她,可好?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裴瑾华心中一痛,恍惚间看见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余殃,站在自己面前笑靥如花,眨了眨眼,她满身狼狈,脸上只有哀伤和恳求。 “好。”他低声应道,朝她走近了两步,将手中始终捏着的一件干燥蓑衣缓缓递到她手上,“穿着吧。” 到底他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了,自己早该应该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当裴余殃发现了自己的不同,会离他越来越远。 她默不作声接过蓑衣,慢腾腾披在身上,低下眼眸转身便走。 “余殃!”他盯着她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悲凉地唤了声。 裴余殃只顿了顿,便又朝前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第155章 新身份(1) 没走多远,前方有忽然传来马车驶过石板的隆隆声。 她反应了许久,木讷地抬起头朝前望去,只见一辆熟悉的马车顺着街道缓缓朝她这里赶来,朦胧之中,车辕上坐着驾车的肥胖身躯忽然利索地动了起来,用力挥了几下马鞭,将马车停稳在她身前。 “老爷我可找到你了!真是急死人!”黄有财一边大声道,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的小姑奶奶,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能到哪里去?”她有气无力答道,朝黄有财勉力笑了笑,慢慢挪到马车旁。 才伸出一只脚想要爬上去,便觉双腿一阵酸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下便瘫软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黄有财惊呼了一声,忙凑上前来扶起她。 她眼前一阵发晕,还未来得及开口,便陷入一片黑暗,再没有意识。 · 等她从混沌中醒来时,已不在军城之中。 睁开眼,身边一片金碧辉煌,她微愣,便知道是在黄有财的府上,床头边候着一个小丫鬟,见她醒过来,慌忙上前挥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小姐!你这回是真醒了吧?” 她听这丫鬟问的话莫名其妙,下意识点了点头,反应了许久才问道,“我昏过去了多久?” “有好几天了,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老爷把小姐送回来时,小姐已经昏过去多时。”小丫鬟说着,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长吁了一口气,“还好,烧总算是退下去了。” 说罢,又快步走到门前,朝门口站着的一个丫鬟喜道,“快去通知老爷,就说小姐醒了,再叫人备些清粥来。” “好!”那小丫鬟一听裴余殃醒了,也是喜不自胜,一溜烟便跑远了。 裴余殃忍着身体的酸软,自己撑坐起来,看到她们这般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正要掀开被褥爬起来,那小丫鬟转身却将她压在床上不让她起身。 “小姐!你身子还虚得很呢,怎么能随便下床?”那小丫鬟语气中带着些许责怪,“小姐要什么,奴婢就帮你去取来,现在不比在外头,老爷定不会让小姐再受一丁点委屈!”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余殃脑子还有些发晕,更加觉得这些人言行有些怪异,蹙起眉头盯着眼前的丫鬟,“你说的老爷是黄有财没错吧?” “是啊,正是黄老爷。”那丫鬟笑答道。 “那你叫我小姐做什么?”裴余殃摇了摇头,黄有财真是胡闹,竟让别人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以后怎么办? “小姐怕是这些天烧糊涂了,连自己是老爷的女儿都忘记了么?”那丫鬟瞪圆了眼睛,诧异道。 她是黄有财女儿?!开什么玩笑!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谁,怎么黄有财就变成了自己的爹?黄有财到底想做什么? “你让黄有财来。”她按着太阳穴,脑中一片糊涂,半晌轻声答道,“我要见他。” “老爷在前厅见客,小丫鬟已经去请了呢,小姐再等上一等。”丫鬟听她竟还是直呼黄有财的名字,眼中不由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第156章 新身份(2) 按捺住性子等了一小会儿,用过一碗粥,黄有财便急匆匆赶来了,见她果然醒了,如释重负叹了口气。 “我有事问老爷,你们都出去。”她随即便朝身边服侍她的丫鬟吩咐道。 “都出去。”黄有财亦扫了眼那些丫鬟,走到裴余殃床头坐了下来,“没有老爷我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几个丫鬟立即低头轻声应道,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裴余殃顺势将手中的碗放在手边的小几上,瞅着黄有财,“说吧,到底什么意思。” “这不是为了保护你么!”黄有财讪讪地笑了起来,“再说老爷我年纪这么大也没个孩子,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主上便说不如将你收养当做义女,对外人说是私生女,你平日里有个身份也好办事不是!” “你们不能提前与我商量一声么?”裴余殃恨不得抽黄有财一个嘴巴子,低声喝道,“我替你们做事,什么都是你们已经做好打算让我入套!” 黄有财无奈地一摊手回道,“事情紧急,你又昏迷了许多天,老爷我只有私自替你做决定了。” 说得倒冠冕堂皇!哪怕黄有财说得天花乱坠,她再也不会轻易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的话。 “可是我有说要继续替你和陆伯歧做事么?我有同意么?你私自给我安上这么一个身份,分明是想逼我留下来!” 陆伯歧分明是不打算放她走,哪怕自己没有做好留下替他们办事的决定,他们还是会想尽办法留住她,比如让黄有财收她做义女。 黄有财和陆伯歧之间的消息传得还真是勤快,她那晚才在救裴瑾华的事情上彷徨不定,黄有财便立刻做了这样一个让她哭笑不得的决定,真是个保险的后招。 “哎……”哪知黄有财面对她的质问却只是叹了口气,撇嘴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跟老爷我也认识了这么久,老爷我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那晚你不想跟在裴瑾华身边,那般失魂落魄的,又有哪里可去?” 是啊,她本就活不久了,黄有财这么做虽肯定有私心,却当真帮了她一个大忙,以后她不管做什么,至少有了个稳妥的身份。 “我可以留下来。”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忽而抬眼朝黄有财道,“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黄有财见她这么容易就松口,比预料中省事了许多,心中吊着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笑呵呵问道。 她抿了抿唇,浅笑道,“吴大哥若是来找我,你便说我已经死了,被刺客杀死了,等你们找到我时,我的尸身已被野狼撕得四分五裂。” 最终都是要放手的,不如早些做决定放他走,那样至少她能放手去做其它事,将想要做的事情一样一样都办妥。幸好,她对吴丹青的感情是理智的,吴丹青对自己的感情也是理智的。 “把这个给他,说这是在我的尸体边上找到的,让他留着做个念想。”她从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衫中取出一个荷包,恋恋不舍递给黄有财。 这是她和吴丹青初见时,吴丹青送给自己装银票的荷包,用了许久,还是崭新如初。 第157章 新身份(3) “你是不打算再见吴掌柜了?”黄有财先是惊诧,继而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你可别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吴掌柜他前两天已经回了凝水镇,说安顿好他娘和妹妹就要来找你呢!” “你看我像是耍小孩子脾气或者是开玩笑的样子么?”裴余殃一脸凝重,苦笑着轻声道,“我早就想好了,不能再拖累他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将他拖进这趟浑水,现在放手还不晚。” 黄有财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荷包,“老爷我不能私自做决定,我不知道……” “放了他吧,你们有我就够了,我和他在山洞里待了一天一夜,陆伯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吴丹青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作用了。”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不要再为了我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我会好好听从陆伯歧的安排,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吴丹青既没有背景,更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又呆又傻,陆伯歧留着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帮助。 “我已非完璧,陆伯歧要的只是这样,不是么?”这些话只是她的猜测,说出来时更是小心翼翼,每说一句都仔细观察着黄有财的神色。 黄有财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双眼盯着裴余殃的荷包,室内静得可以听见外间远处的喧闹声,半晌伸出手接过荷包。 “老爷我今天就跟你说一句良心话,主上给吴掌柜下春药,是想你彻底断了对五王爷的念想,如果你能保证留在主上身边,不与宁虞姚来往,那老爷我便帮你撒这个谎。” 果然……她猜的都是对的。 “放心,我会留在陆伯歧身边,不与宁虞姚往来。”她静静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个生与死的秘密只有她和梧桐清楚,她不想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将死之人,就该斩断对这世间的一切念想,不管是吴丹青,还是宁虞姚,他们以后的生活都不会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她只是想将自己亏欠别人的都还清,保住她想保护的人的性命,然后用自己的命去抵。 “我想明天就离开这里,去哪里由你决定,你们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她接着又道,“但是请务必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有抵抗杨嵩的财力和势力。” “这个简单。”黄有财立刻爽快地答道,“杨嵩已经觉察出我们的势力在与他对抗,最近似乎有些蠢蠢欲动,老爷我明天将你送到江南商会总堂,那里也有我们的人,你先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等时机一成熟,杨嵩定会亲自出面。” “好。”她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我明天就走,你先前承诺我的所有东西,我希望能折合成银两全部都转赠与吴丹青,所有之前谈拢的生意,都收回到你手中,我不希望他再卷入到这些事情之中。” 吴丹青的命运本该是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娶一名身世干净的官家小姐,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种不祥之人身上。 第158章 新身份(4) 将一切东西都收拾妥当,去送荷包的黄有财还没有回来,她不禁有些焦急,又催丫鬟去门口看看黄有财有没有消息。 “小姐,从郡里去凝水镇需要一些时候呢,莫急,老爷今天肯定会赶回来,不会耽误了明天送小姐去江南。”丫鬟不知道黄有财去凝水镇到底要做什么,只柔声安慰焦急的裴余殃道。 吴丹青听到她的死讯,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怎么能不急? 她看了眼丫鬟,点点头,按捺住性子在凳子上坐下,一杯茶还未送到嘴边,黄有财忽然冲了进来,惊得她手一颤,茶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爹。”她皱了皱眉,扫了眼身边的丫鬟,起身朝黄有财迎去,低声道,“出什么事了?怎得这么慌张?” “你跟我来。”黄有财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道,“出了些事情。” 说罢转身又走出院子,她心中猛然升上一种不好的预感,紧随黄有财身仓皇跑了出去,黄有财回头看她跟紧了自己,步伐更快,转向前堂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她小跑着追上黄有财,低声问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便会明白发生了什么。”黄有财似是来不及解释,“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她抿紧了唇,不敢开口问,只跟着黄有财朝前走,转到一个小花园处,黄有财看了眼周围,见四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匆忙拉着裴余殃跳出回廊,朝围墙处奔去。 “得赶快,不能叫人发现。”黄有财说着,双手提住裴余殃的肩膀,一阵晕眩,他们已在围墙外面。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黄有财朝那马车打了个呼哨,便从车厢里钻出一人,将马车快速驶到他们身旁。 “吴掌柜出事了。”待坐稳之后,黄有财才又道,“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我去凝水镇找他,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便顺着凝水镇外围寻了一圈,在路上看到他一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大脑轰然作响,半晌才哆嗦着唇发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他现在人呢?” “我已经将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馆,片刻不敢停留便来找你。”黄有财快速回道,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派去保护他的那些高手都消失了,竟一个都召不回来。” 怎么会!吴丹青没有招谁惹谁,那些人就算要害也该害她才是,怎么会对吴丹青下手! “那你可有留人在医馆保护他?”她一把捉住黄有财的手,脸色甚至比前些天昏迷着的时候还要难看。 “自然是留了!”黄有财拧着眉头回道,“但是就怕留了也没用,所以我才会这般着急回来找你,我找的是附近最好的医馆,你先莫急,说不定他只是被人迷晕过去,我走之前已经让人检查了一遍,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没有外伤不证明人就没事!她松开黄有财,双手痉挛般捏紧双膝,恨不能一下飞到吴丹青身边。 第159章 幕后黑手(1) 临近夜里,街上的人甚少,马车驶得飞快,坐在车厢里的裴余殃却觉得时间慢的出奇,由于大病初愈,身体还是虚的,涔涔冷汗浸透衣衫,冻得她瑟瑟发抖,鬓间的碎发全黏在脸上。 黄有财看在眼里,不由也替她自己的身体担心,探手将脚边的暖炉塞在裴余殃冰凉的手中。 “若是吴掌柜安然无恙,你还是晚些时候去商会吧,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不叫他知道你还活在世上便行了。” “不行。”裴余殃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说什么我也不能留在这里,待会你先进医馆瞧瞧,如果他没醒,我便进去。” “你这又是何苦?”黄有财无奈地回道,“不把身体养养好,又怎么能斗得过杨嵩?” 裴余殃却固执地再也不肯开口说话,咬紧牙关贴着马车车厢,强忍住身体的不适。 真是前世造的冤孽要这世来还!黄有财长叹了一口气,紧锁着眉头盯着裴余殃,生怕她再像前几日一般在军城里忽然昏倒。 就在这时,前头驾车的人忽然惊呼了一声,掀开车帘朝车厢里吼道,“老爷不好了!那间医馆着火了!” 裴余殃一听这话,身子立刻瘫软下来,张大了唇扑到车厢门口,朝前望去,只见前方人家稀少,只有一处房屋正冒着熊熊火光,已是烧塌了小半边屋脊! “吴大哥!”她嘶吼了一声,不管不顾跳下马车,朝那着火的地方飞奔而去。 还没能奔进院门,灼热的气浪便逼得人再不能前进一步,主屋上的药庐门匾被烧得摇摇欲坠,就要跟门框一起塌陷下来。 “吴大哥!”她又吼了几声,却完全没有人应她。 再不进去救人就晚了!她扶着门口的篱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口鼻,深吸了一口气便要冲进去。 才跨进去一步,便被人生生拖了出来。 “你不要命了吗?”黄有财用尽全力拖住疯了一般的裴余殃,不管她在自己身上又抓又挠,又将她拖得离房子更远一些。 “放开我!”裴余殃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回过头狠命朝黄有财抓住自己的手背用力咬了下去,顿时咬得黄有财鲜血长流,黄有财不忍下手伤她,刚松开一只手,裴余殃便挣脱开去,朝里面奔去。 黄有财暗叫不妙,这下不打昏裴余殃是真的不行了,一边几步追上前,扯住她的后领,叫道,“你不能进去!” 恰好余光一扫,看见不远处地上趴着个什么东西,他再定睛一瞧,竟是吴丹青仰面躺在那里,脸被大火熏得有些发黑! “吴丹青在那里!”他一把搂住不断挣扎的裴余殃,在她耳边朝她吼道,“他还没死,他在那里!” 叫了好几声,裴余殃才冷静下来,浑身哆嗦着扯开黄有财的手臂,定睛仔细瞧去,竟真的是吴丹青。 “吴大哥!”她呜咽了一声,朝躺在地上的吴丹青疾奔而去,跪下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第160章 幕后黑手(2) 还好,还有呼吸!她的吴大哥还活着! 她喜极而泣,伸手拂去吴丹青脸上的一层黑灰,紧闭着眼贴紧他的脸颊,仍是后怕不已,幸好他还活着!不然她定会为听他的话分头行动而后悔一辈子! “这里危险,有什么事我们回府再说!”黄有财站在一旁望了裴余殃许久,眼瞅着那火势越来越大,几乎能将毛发烤焦,轻声提醒道。 而且这场大火绝不可能是不小心烧着的,事出必有因,他留在这附近的高手,又全都不见了踪影,说不定现在正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好。”裴余殃胡乱地抹去脸上的眼泪,立即顺从地应道,试着抬起吴丹青的一条胳膊,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还没能拉起来,她自己倒又跌在了地上。 黄有财顿时被她这一举动逗得轻咳了一声,想笑却又觉得这场合不对,立即弯下腰将二人一同扯了起来。 “我背他。”他一边将昏迷的吴丹青背上背,一边朝裴余殃道,“你快回马车里,此地不宜久留。” 裴余殃也觉得这里太过于诡异,除了昏迷不醒的吴丹青,竟再也没有任何人的踪迹,附近人家也没有一个出来帮忙救火的,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她硬撑着跟在黄有财身边,朝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跑去,还没靠近马车,黄有财却忽然停了下来,扭头望着她,脸上带着些许惶恐。 “车夫也不见了!” 若是现在只有他一人,他自然有办法保命逃生!眼下背上背着一个,身边跟着的裴余殃体力比背上的强不了多少。 而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让那些高手全部都消失不见,证明定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若是一个人还好说,至少他能拖延一阵让裴余殃先跑,裴余殃的命比谁都重要,这是陆伯歧再三吩咐过的! “你记得回去的路么?”黄有财狠了狠心,轻声问身旁的裴余殃道。 “大致能记得。”裴余殃愣了愣,回道。 “好。”黄有财小小的眼睛里倒映着身后的火光,坚定道,“待会我们往那小树林里跑,然后你用最快的速度将吴丹青的外衫和你的外衫换掉,你先跑,我随后带着他追来!” “可是……”她犹豫地望着他背上的吴丹青。 黄有财却立即打断她的话,口气略有些强硬,“没有可是,说定了就这么干,不然大家谁也别想活!” 说罢,带着裴余殃便往左手边的一小片树林奔去,现在只求天色昏暗换了外衫之后,能暂时瞒住暗中盯着他们的人的眼睛,一进郡城就什么都好办了。 才跑了几步,数十道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如同鬼魅一般静悄悄落在他们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糟了!这么多人,看来今天是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黄有财在心里哀嚎了一声,立即伸手将裴余殃拦在身后。 杀人,无非为的就是一个钱字,只要有钱,想必一切都好办。 “你们今日若是放过我们,老爷我定会将高于雇主十倍的价钱亲手奉上,再替你们买一个假身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黄有财咬了咬牙,大声道。 第161章 幕后黑手(3) 身前这群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却仍兀自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怕是这批人都是杨嵩培养出来的死士!裴余殃扫了他们一圈,暗暗心惊,立刻明白过来他们是谁的人,连梧桐那样的女子都能被杨嵩培养成那般铁石心肠,更何况其他人。 黄有财用钱和命一同诱惑他们,他们竟全都无动于衷,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放他们两个人走,要杀要剐,我裴余殃悉听尊便。”她抿了抿唇,大声朝他们道,“反正你们要他们的命也没什么用处,少一个刀下亡魂,你们夜里也能睡得安心一些!” 就在这时,两下清脆的巴掌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裴余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抖,下意识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一人穿着飘渺的黑衫,脸上亦罩着黑布,看不出是男是女,一步一步从虚空中往他们这里大步踏来,如同在实地上行走一般收放自如。 “好俊的功夫!”身旁的黄有财不由轻声赞道,似是看呆了。 那人听见黄有财的赞叹,只是轻笑了一声,继而道,“裴姑娘说的真是好,少一个刀下亡魂,他们夜里便能睡得安心一些,可是他们都是没心没肺之人,恶鬼见了他们都怕,又何必在乎杀了几个人?” 这声音忽硬忽柔,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来者是男是女,裴余殃微蹙着眉头,盯着他落在那排黑衣人身前。 “除非他们不是人,哪怕再凶恶的人也怕报应来的那一日。” “哦?是么?”那人又是一声轻笑,“可惜得很呐,他们确实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裴姑娘说得再好听,他们也只听两个人的话。” 裴余殃只微微一想,亦笑着开口问道,“一个自然是你,还有一个是杨嵩吧?” “太聪明的人还真是让人伤脑筋呢!”那人哀怨地开口回道,从腰上抽出一把黑折扇抵在额际,“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玩的?罢了,我还是现在就动手吧!” “等一下!”裴余殃未料这人竟比当初的陆伯歧还要多变,说翻脸就翻脸,立刻出声制止道,“你还没说你放不放他们走!” 那人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很伤脑筋的样子,在那排巍然不动的黑衣人跟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忽而停了下来,走到裴余殃面前。 “放倒是可以放的,不过,”他雌雄莫辩的声音近处让人听着更是难受,裴余殃强忍住心中的不适,瞟了眼身边沉默不语的黄有财。 “不过什么?” “不过我只能放走一个人。你是要放这个胖子走呢,还是放这个动也动不了的废物走?”那人手中的黑折扇飞速旋转了一圈,指向黄有财和吴丹青二人。 一阵羞恼顿时涌上心头,裴余殃忍不住开口骂道,“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是啊,不然怎么才能让这个游戏更有意思一些呢?”那人哈哈笑了几声,忽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也对,你放了那废物走,他也走不了,若放了这胖子走,你又舍不得让那废物死,确实很伤脑筋呢!” 第162章 幕后黑手(4) “让我走。”一直不做声的黄有财忽然间开口道,将身上的吴丹青慢慢放在了地上。 “黄有财你!”裴余殃未曾想黄有财竟是这般贪生怕死之徒,一时之间心里的震惊让她出不出话来,只是瞪大了眼看着黄有财。 黄有财放下吴丹青,这才嬉皮笑脸朝裴余殃道,“这件事情本来就和老爷我无关,何必要把我也牵扯进来呢?反正看样子吴丹青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倒不如行行好给老爷我一条生路!” “说得对啊!”那黑衣人伸出一只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吴丹青,“我也看他像是活不了多久的样子,还不如放这胖子走。” 这几天她经历的背叛还不够多么?黄有财确实和自己非亲非故,危急关头,谁都会先替自己着想,怪不得黄有财。 她叹了一声,蹲下去将吴丹青的头倚在自己身上,抬头望着黄有财轻声道,“你走吧,我不会再拖累你。” “好!”黄有财顿时喜笑颜开,回道,“我会记得给你们俩多烧几把纸钱,黄泉路上也好走得顺畅一些,两个人一起上路倒也不孤单,老爷我这就要赶紧逃命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趁那黑衣人盯着地上的吴丹青看,迅速朝裴余殃使了个眼色,便转身笑嘻嘻离开了,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有财方才那个眼神有些不对劲啊……裴余殃愣了愣,见他逃命的速度如此快,更加觉得有些不对。 再说黄有财一向都以保护自己为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这么容易就丢下她独自逃生的,难道是因为估摸着自己绝对打不过这些人,所以先逃命回去,这分明是要去搬救兵的样子啊! 所以现在自己应该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好了,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个了,那胖子跑了我也能省事许多。”那黑衣人居高临下盯着裴余殃,“你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你不能杀我。”裴余殃想了想,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飞快地答道。 “哦?我为何不能杀你?好不容易逮到你,岂有不杀你的道理?”那黑衣人哈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问道。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裴余殃早就没了力气,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让吴丹青的头靠在自己腿上。 “因为你不敢杀我也不想杀我。”她又想了想,将脑子里混乱的东西全都捋顺畅了一遍,“你要是敢杀我,还会在这里听我废话么?早就动手了,还会连黄有财一起杀掉,他在你眼中应该算不上什么。” “嗯,有道理。”黑衣人用扇子隔着面巾,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沉吟道,“接着说下去。” “你若是想杀人,早就把吴大哥杀了,还用等到现在么?所以你只是想将我从别人的周密保护中骗出来,如果我猜的是错的,那就证明你真的是有些神志不清,杨嵩会叫你来也有些老糊涂了。”她快速地答道,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睛。 第163章 这个人你认得么?(1) 黑衣人果如她所料,眯着眼笑了起来,“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不过你再聪明,不还是被我骗出来了么?” “所以你想做什么?”她开门见山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黑衣人顿了顿,挑着眉回道,“就是三爷觉得你有些挡着他的路了,本来还想再逗你玩玩的,但是狗养大了,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狗……裴余殃咬了咬牙,心底猛然窜上来一股怒气,却又适时地将它按捺住,冷笑着回道,“就比如说有些不听话的狗,会不按着主人的意思,私自行动么?” 话音未落,左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她头瞥向一边,嘴唇都破了。 她只抬起袖管轻轻抹去血迹,又扭过头盯着黑衣人,“怎么?是说到你心坎里去了么?” “裴余殃!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应该好好听话!不然说不定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黑衣人左右扭了扭脖颈,发出几声脆响,在静谧的郊外显得格外瘆人。 “早死晚死都一样。”裴余殃冷笑了一声,“在不确定梧桐有没有杀死我的情况下,你便私自行动,将我骗出来,是不是做事有些过于急躁了?还是你在和梧桐抢任务想要邀功?” “她没有完成任务是她的事,我想什么时候做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自己的事。”他冷声回道,“再说,三爷新发出的命令是不杀你,梧桐她若是一不小心将你杀了,她也得死,你还得感谢我救了你的好姐妹一命。” 不杀她?杨嵩为何忽然间不想杀她了?裴余殃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却又暗喜自己和梧桐之间终于不必再互相残杀。 如此一想,竟是开心地咧了咧嘴,没什么能比活着更好,至少她还能有时间去做她想做的事。 “你笑什么?”黑衣人不知她和梧桐之间的那个生死契约,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她立刻拉下脸,意识到自己和吴丹青还正处于危机关头,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是,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事,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黑衣人冷嘲了一句,“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让你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裴余殃不觉心里一沉,仰头盯着黑衣人。 “我先让你看一个人。”黑衣人乐呵呵道,伸出举着折扇的那只手,在左掌掌心拍了拍,朝身后那排石头一样的人吩咐道,“将人带上来给裴小姐瞧瞧。” 其中两人立刻听令跪了下去,起身后却只是走到了最边上一人面前,扯开他的面罩,又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那人立刻瘫软下来,跪在地上,那二人却继续将跪在地上那人的衣衫慢慢褪下,直到将上面的衣衫剥尽,露出伤痕累累已然惨不忍睹的上半身。 “将他的头抬起来,看看裴小姐是认得还是不认得。”黑衣人又笑眯眯发令道。 第164章 这个人你认得么?(2) “是。”那二人立即应声道,拎着跪在地上那人的头发,迫使他仰面对着裴余殃。 身边熊熊的火光将那人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虽脸上全是淤青破损,但仍旧可以清晰地辨识出五官。 裴余殃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盯着那人的面容,“云哥儿……” 那人听到裴余殃如此叫他,抬起无神的眼眸望向裴余殃,那熟悉的面容,不是云哥儿又能有谁? “他怎么……”她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云哥儿,不可思议问道,“他那晚不是落水了么?” “你以为江湖第一杀当真那么容易便能被打败?”黑衣人呵呵笑了两声,“他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别人以为他死了,他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比水里游的鱼还要好,他当时也只是受了点轻伤,借着黄有财那一击轻轻松松跳进水里逃了!” 怎么会这样!裴余殃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满身伤痕的云哥儿,他现在身上哪还有一块好皮! “他冒这么大的险背叛主上,你猜他是为了谁?”黑衣人缓缓走到云哥儿身前,忽然一脚尖朝云哥儿小腹踹去。 云哥儿顿时疼得闷哼了一声,痛苦地弯下腰。 黑衣人却推开身边人,自己一手捏住云哥儿的下巴,仍旧让他对着裴余殃的方向。 “他是为了你啊裴余殃,他是不想杀你,所以自己安排了这样一场戏,可悲的是他不知道三爷早就将他的底细打探了个清楚,知道他轻易不会被淹死!” 她顿时如遭雷击,眼睛一刻不离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云哥儿,哆哆嗦嗦松开怀里的吴丹青,想去看看云哥儿到底伤势如何。 “你可真是不简单呐!”黑衣人阴森森道,“多少男人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你看,身边就有两个了!三爷为着这吃里扒外的畜生,险些气坏了身子,自然不会让你就那么轻易地死去!” 裴余殃咬了咬唇,仰头朝他冷声道,“那是因为杨嵩不知道什么情义二字怎么写,你对旁人真心,旁人定也会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是么?”黑衣人反问了一句,忽而又笑了起来,“那可不正好,我还怕找错了人来折磨你呢!” 说罢,冷冷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云哥儿,凑到他耳畔轻声道,“这下你该瞑目了吧!” 云哥儿双眼忽然恢复了些许神采,抬眼盯着不远处的裴余殃,感受着黑衣人冰凉的指尖滑到自己胸口处,下一刻,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或许就叫做回光返照吧,他双手双脚的筋早就被挑断,浑身都没了知觉,死之前,竟能感受到刀刃割开肋骨和心脉的疼痛感,和血液飞溅出去的那一瞬间。 “不要!!!”裴余殃还未来得及扑过来,便见那锋利的刀刃戳进了云哥儿的胸膛,撕心裂肺吼道。 可是已经晚了,黑衣人已冷笑着将云哥儿的心完整地掏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朝她笑问道,“你看,他是不是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 第165章 断肠草(1) 裴余殃望着那鲜血淋漓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连惊叫声都发不出,胸中一口气堵在喉间,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是她害死了云哥儿……是因为自己这个灾星,害得身边的人不断离开她,不断不断的有人为她受伤害或是死去。 “难受么?”黑衣人又轻笑了一声,一抬手将云哥儿的心扔到她面前,“如果难受,那就不许再干扰三爷的生意,不然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 说完,指向裴余殃身后躺着的吴丹青。 “你知道他为何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么?”那黑衣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吴丹青身旁蹲了下去。 “不许再碰他!”裴余殃嘶吼出声,想要爬回到吴丹青身旁,吴丹青却被那黑衣人拎起向后退了几步,同时又迅速往吴丹青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 “你给他吃了什么?”裴余殃再想要爬起来,却被人捉住了手脚,不得动弹。 “待会你便能知道我给他喂了什么。”黑衣人阴森森笑了起来,将吴丹青一把甩在地上,复又走到裴余殃身前,“你看仔细着点,别说我没让你瞧清楚。” 裴余殃被人缚住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吴丹青在地上忽然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你到底给他喂了什么?”裴余殃看得揪心不已,大声朝黑衣人吼道,“杨嵩这卑鄙小人,有种的全冲着我来!耍阴招算什么!” 黑衣人却权当没有听见,怡然自得走到一旁,盯着吴丹青的反应。 “原来断肠草的药性竟然这么猛烈啊,只不过是用它的汁水练成的丹药便能将人折磨至此。”他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特意说给裴余殃听的,言罢又笑眯眯回头看了眼裴余殃的反应。 断肠草!裴余殃怔怔地盯着地上疼得不断翻滚的吴丹青,脸上血色霎时尽失。 断肠草只需几片小小的叶子,便能让人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肠断了,以前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自然也就没了。 她只觉天地似乎一瞬间崩塌下来,纵使她想让他忘了自己,却不想让他将她从记忆里彻底抹去! “吴大哥……”她无力地朝地上翻滚的人轻声唤道,多想陪他一起痛,哪怕那个失忆的人是自己,也好过让吴丹青遭受这样的折磨! 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不知不觉泪水早就爬满脸庞,声音也已然沙哑,吴丹青终于停止了翻滚,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缚住她手脚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悄然退下,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也转身消失在黑沉的夜色之中。 她却顾不得那么许多,连滚带爬扑到吴丹青身边,紧紧握住吴丹青的手,又柔声唤了一声,“吴大哥……” 吴丹青微喘着气,似是筋疲力竭了,闭了闭眼,又将双眸转向她,眼中充满了疑惑,抬手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姑娘,你是谁?” 他果然是不认识自己了!她顿时痛得心如刀绞,颤抖着声音,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你当真,不认识我是谁了么?” 第166章 断肠草(2) 吴丹青用力晃了晃头,努力眨了眨眼,再睁开眼望向裴余殃,还是一片迷惘。 “姑娘是认错人了吧,小生和姑娘素昧平生,又怎么会认识?”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当真是不认识了……她望着吴丹青对自己带着警惕性的眼神,心底一片绝望,缓缓松开捏着他肩膀的手。 为什么要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都要扼杀掉。她一边松手,泪水抑制不住滑落下来,吴丹青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了,当真要把她逼到这一步么? “姑娘,你哭什么?”吴丹青怔怔地盯着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是碰到了什么伤心事么?” 泪滑落得更加汹涌,她忍不住抽噎起来,不再看他,转身爬到云哥儿的心脏旁边,颤抖着捧起它,又一点一点挪到云哥儿的尸体旁边,瞪大了眼将心脏塞回到云哥儿破碎的胸腔。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她哽咽着将儿时学来的歌轻声哼唱了出来,在静谧的夜里,不觉让人惊悚异常。 吴丹青盯着她诡异的动作,再看那血淋淋的尸身,不由低呼了一声,吓得不断往后缩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心已痛得麻木,吴丹青怕她,现在的吴丹青竟然会怕自己,这是多么可笑的事,现在的吴丹青已经不是吴丹青了啊…… “你杀人了!”吴丹青看到她回头看自己,眼中充满了惊恐,指着云哥儿的尸身道,“你竟然杀人了!杀人要偿命的!” 她抿了抿唇,哑声回道,“若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么?” “可若不是你杀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能是我杀的么?” 在吴丹青记忆中,从未见别人杀过人,心智亦比以前小了许多,面对这血淋淋的场景,自然又惊又骇,起身就想逃。 “吴大哥!”她捂着唇又唤了他一声,泪眼朦胧中,吴丹青似是吓软了腿,伸手指着她的脸,惨呼了一声,爬起来便朝相反的方向没命地跑。 没跑了几步,却又倒在了地上,她慌忙凑上前去一看,原来竟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 她定定地盯着吴丹青吓得惨无人色的脸,终是忍不住惨笑了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来,最终悲号出声,埋在他身上。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一种草,能叫人将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哪怕连个影子都不剩! 她咬紧了牙撑起半边身子,颤抖着伸出右手, “杨嵩!!!我裴余殃在此对天发誓,此仇不报必遭天打五雷轰!我必要叫你杨家所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空旷的野地上只有她一人的嚎叫声,天色就要破晓,惊了一林在树上歇息的寒鸦,扑腾着翅膀迅速飞远。 黄有财领着一队人人马前来时,只看到裴余殃跪在地上,满脸鲜红的血,木讷地盯着自己,身边躺着两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到底还是来晚了……他目瞪口呆盯着裴余殃,利落地跨下马,走到近前才看清楚,裴余殃脸上的红,竟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 第167章 紧急通知!读者务必看! 由于种种原因,所以这本书不得不暂时停更,对于给读者带来的困扰,我在这里表示深深的抱歉! 因为正看到兴头上,所以肯定会有些读者会觉得不开心~从明天晚上开始,这本书就会被屏蔽,大家就看不到了,但是不用担心,下礼拜五我会重新发文,到时读者们只需要认准言笑晏晏和相门庶女这两个名字,就可以重新收藏~一定要重新收藏加满五分评价哦~~ 新收藏的书开头会和以前不同,但是故事还是一样的故事,只会改变一些细节,我会以速更的方式迅速更新到大家都期待的地方,绝不会拖沓,当然收藏、点击、评论上涨的速度越快,俺会更新得越快,不会让亲们失望的! 下面的都是为了凑字数,大家可以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