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十号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四匹赤焰马在官道上奔跑着,带起滚滚的烟尘,身后拖着的桐木大车如一堵城墙犁了过去,赶路的旅人纷纷避让,只见那车里装了二十来人,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兽。 桐车到了蓬安县城,一个不起眼的汉子背着个麻袋下来了,很快绕出集市,下官道,沿田埂走入一片树林。天色渐暗,那汉子也没点火折,就这么摸黑前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钻到树林边缘,隔着大片的农田,望见对面村落升起的炊烟。 汉子将麻袋放下,左顾右盼,像在等什么人。这时,一只鸡爪似的手从暗处伸出来,揪住了他的衣角。 汉子虎躯一震,只见是个形容狼狈的老太太,闹鬼似的,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他,“阿良回来了吗?” “……”汉子满脸嫌弃,却也没用力挣开,只道:“袋子里呢。” 老太太赶忙松开手,跪下去扒拉那麻袋,解开之后赫然露出个男童的脸来,却被灌了蒙汗药,睡得不省人事。 “啊!阿良……”老人激动的浑身颤抖,将那孩子抱出来,搂在怀里,呜咽不止。那汉子不住地提醒她小声,她竟也听得进去,仿佛她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情见不得光。 “婆婆,这孩子我可跟您找回来了。”那汉子问:“我那剩下的二十两呢?” 老人感激涕零,不住地弯腰道谢,然后腾出一只手,往怀里抓了三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全是碎银,还混着铜板。 那汉子接过去点清了数,嗤笑一声,这才捡起麻袋说:“要是这个也跑丢了,我那儿要多少有多少,尽管找我,别客气哈!” 说完,他扬长而去。 老人擦干眼泪,抱着那男孩回了家。路上她尽量躲着村民,好像生怕有人抢了她的孩子似的。但她那副披头散发,满身脏污的形象实在是引人注目,有人十分惊讶地议论:“诶?你看那孩子是哪儿来的?” 同行的村民惊道:“不会又是外面捡来的吧?” 之前那人悻悻地说:“得,过几日人家家长找来,又得打上一架。” “唉,自从宇良被马车撞了,宇婆婆就变成这样,怪可怜的。” “还说呢,村长已经够关照她的啦,前些日子她闹着要砸锅卖铁,我们家出了二两买了张破床呢!你出了多少?” “我媳妇管的严……”那人干咳一声,又说:“诶你说,这宇婆婆把屋子都卖空了,到底要钱来干嘛?” “谁知道呢?”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面面相觑,狐疑地皱起脸来,相继沉默了。 宇婆婆回到家中,首先将门锁死,把那孩子安置在小床上。想想觉得不放心,找了麻绳捆了孩子手脚,另一头牢牢栓上床柱,这才齐活。 她坐在床边,给孩子细心擦脸,就用力地盯着他的脸看,好像自己看得再狠一点,这张脸就能变成她孙子的模样似的。 蒙汗药的效果奇好,孩子一觉睡到天亮才醒,宇婆婆也就这么不错眼珠地坐了一宿,浑浊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 “阿良,阿良……”她晃了晃迷迷糊糊的孩子,唤道:“起床啦,奶奶找到你啦。” 小男孩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只见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绽开一个痴迷的笑容,愣了一下,大叫道:“啊!” 他一挣,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床上,又是一个激灵,扯开嗓子叫得更大声,“啊——!” 宇婆婆手足无措,慌忙拿布堵他的嘴,一边哭一边哀告:“别叫啊。别叫,阿良,我是奶奶,我是奶奶!” “呜——!”男孩的嘴被按住,不成想这老太婆嘴上温柔,手里的劲却一点儿不小。他发不出声,只能瞪圆眼珠惊恐地望着对方。 宇婆婆老泪纵横,嘴唇乌青,说:“阿良,是奶奶不好,奶奶对不起你,让你迷路了,你被撞疼了吧?奶奶发誓,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决不短了你。你就呆在奶奶身边,啊,等你那爹在外面挣钱了,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我——不——你!”男孩奋力挣扎,脑袋乱晃,终于把嘴张开了些,对准宇婆婆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哎哟!”老人吃痛,但却没松手,气喘吁吁地说:“阿良,咬吧,奶奶不疼,咬吧!”一面说,一面拿另一只手抚摸男孩的脸,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念念有词,“阿良被撞疼了,撞得好疼是不是?不痛,不痛了啊……” 男孩凶狠的眼神有那么一瞬被掌心的温暖化去了,老人苦涩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令他恐惧,同时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孩子是漠阳城的流魂。 所谓流魂,即是各大州的乞丐、浪人及无业游民的统称,他们是这个国家的黑户,聚集的地方被称作流魂街。但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街道,而是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组成的一股地下势力。 跳蚤窝则是流魂街收容弃儿的地方。那里的孩子若是生得健康端正,会被人牙子高价卖了。身体病弱的则被留下,以各种手段致残,逼迫着上街乞讨,少数灵活听话的会被训练成扒手。 男孩很明显属于最前者,因此他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编号“十”。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商品,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跳蚤窝的黑屋子,和那些来来去去的同伴一样,被送到陌生人的手里换取几十两碎银。 所以,十号男孩虽然惊慌,却也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卖到个疯婆婆手里。 他见过不少疯子的,曾经窝里有两个女孩偷偷溜走,不小心被疯子抓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记得那一夜鬼叫声,混杂着疯子杀猪般的笑。很快那疯子被窝里放出的恶犬咬死了,一边惨呼,一边还在笑……窝里所有的小孩噤若寒蝉,安静如鸡,那声音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因此在十号眼里,脑袋不正常的人最危险,他宁愿被卖给掏大粪的当儿子,都不要跟疯子关在一起!然而宇婆婆疯归疯,但在把这买来的孙子留住这件事上,有着无比强悍的行动力…… 十号被捆在床上,整整两天,吃喝拉撒都在原地解决。 宇婆婆在察觉他坚定的逃跑意图之后,钉死了屋子里的窗户,门一关漆黑一片。十号只能审时度势,采用迂回战术,叫了两声奶奶,终于获得下地的许可。 “奶奶,我想出去玩儿,这里太黑了。”十号两脚被捆在椅子腿上,坐在桌子边囫囵扒拉着一碗米粥,吃两口就打量老人一眼。 宇婆婆两手手指绞着,像是拿不定主意:“不行啊,外面有坏人,会把你抓走的!抓走了,你就找不到奶奶了。” 十号心想你还不算坏人?顿了顿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坏人走,我分得清的。我要是跑了,就让你把我打死算数?” 宇婆婆摆手:“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不许这么说!奶奶死,奶奶死多少次,都不能让你再死了呀!” “再死了?”十号立马揪住她问:“原来你孙子死了啊?” 宇婆婆身子一僵,大叫起来:“没死!没死没死!阿良没有死,阿良在这里呢!” 十号怕她发疯,缩起肩膀防御。但这回那老人没有扑过来,想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男孩的身形,突然就陷入恐慌之中,满屋乱转。 十号警惕地盯了她半晌,突然大叫一声:“鬼啊!” 宇婆婆惊跳而起,“哪儿!哪儿有鬼?” 十号煞有介事地一指,“那儿啊!在你身后,一个我这么高的小鬼,满脑袋都是血呀!” 宇婆婆吓得尖声大叫,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突然冲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瑟瑟发抖。 十号再接再厉,“你快看你快看!你孙子在那儿!有老鬼在打他,往死里打呢!就在那儿!你快看啊!” 宇婆婆双手乱抓,抱头痛哭:“别打啦!别打阿良!” 十号带着凳子原地直跳,发出咚咚的声音,声势浩大,“哎哎哎!他们快把阿良打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救他?你听他叫你奶奶呢!就在那边!” 宇婆婆恸嚎一声朝门口跑去。但在她经过十号身后时,他连人带椅地翻倒,顺手一拽,老人便被他拉得摔倒,额头“咚”得一声磕在桌角,晕过去了。 “……呼!”十号大口喘气,奋力翻了个身,在地上爬了一段距离,离宇婆婆远远的。然后蜷起身子去解腿上的绳子。屋子实在太黑,他摸索着弄了老半天才挣脱绳索,赶紧爬起来去开门,生怕宇婆婆醒了。 十号扒开门栓,用力一拽,拉不开! 他低声怒骂:“我操!”恐惧和焦急同时袭来,唰得出了一身汗,把两扇木门拉得咣当咣当响——原来宇婆婆在靠近门框的位置又钉了一道门栓,小孩的身高够不着,在黑暗中也看不见。 “呜……”宇婆婆突然哼哼两声。 十号吓得血液倒流,汗毛直立,再不敢惹出动静,决定去爬烟囱。 幸好,他能挤进烟道,从烟囱口露头时变成了一个黑娃,从头到脚冒着烟灰,炭黑的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彼时天色惨淡,十号祈祷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从烟囱中爬出来,踩着瓦房的屋顶滑下地,贴着门听了听屋里的动静。 他天生耳音极好,又有心理因素作怪,总觉得疯婆婆要醒,这时果然听到点动静,再不敢留了,拔腿就跑!落了一路的烟灰。 然而没跑出几步,村里的小孩注意到他。先是觉得他泥球似的很滑稽,追着笑了几声,后才去看他来的方向,顿时想起了什么,呼朋唤友地喊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个就是疯婆婆买回来的假货!” 十号回头瞪那人一眼,却只见三五个孩子聚集起来,在他身后喊:“假宇良,假宇良逃跑啦!疯婆婆买的小疯子!” 十号回头指着他说:“说谁疯?你再一句试试?” 那孩子吓了一跳,但也不甘示弱,“嘿!疯子才一身脏呢。” 十号愤怒地问:“你干净啊?” 那孩子见他语气不善,愣了一下,骂道:“小疯子,假宇良,你是人牙子拿泔水喂出来的小杂种!” 十号抡起拳头直接开干。 那孩子被速度极快的一拳揍翻在地,周围的几个都呆了,只见十号打了人还嫌不够,揪着那孩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就你小子不是杂种?老子今天把你揍成头猪让你妈都认不出来,再切零碎了丢去喂狗!” 乡下小孩哪听过这等狠话?“哇呀呀”大吼一声,面红耳赤地扑了上来。 混战打响了,十号以一敌四,凭着一股流魂街带出来的狠劲儿,竟是打了个不落下风。然而正是傍晚,地方也算不得偏僻,很快惹得几个大人前来拉架。 再然后宇婆婆就冲出来了。 十号被一个壮汉夹在腋下,见那狼狈的老人头发凌乱,额角一道血痕,嚎叫着朝他奔来,真如疯狂的恶鬼一般。他吓得死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 宇婆婆也喊:“放开他!放开他!别碰我的孙子!” 那壮汉一时无措,只等宇婆婆扑来把孩子夺去了。 “假宇良”就这么在村子里出了名,村民们议论纷纷,影响十分恶劣!村长得知,觉得这不是个事儿,必须过问。于是带人去敲门,只见家里门窗果然都钉死了,密不透风的,怎么敲都没人应。 村长再拍了拍门,问:“婆婆,在家吗?阿忠今年给您的钱送到我这儿了,开开门,我交给您啊。” 还是没人应。 村长忧心忡忡,原来宇婆婆的儿子宇忠在小阿良出生的那年带着老婆跑了,再也没回来过。宇婆婆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差,村长觉得他们婆孙俩可怜,每年组织村民凑一点零钱,谎称是宇忠寄来的。眼下这个由头搬出来,宇婆婆都没动静,村长想了想,“撞门吧。” 汉子们开始撞门,一下两下三下。宇婆婆钉了上中下三道门栓,他们费了不小的劲儿,最终把整扇门都给推倒,连带着拉出一墙的裂痕,整个土屋摇摇欲坠。 那屋子黑得就像个藏着妖怪的洞穴,室外的天光照亮屋子下半截,赫然有一双人腿悬挂在半空晃荡,尸臭味扑面而来! 村长的心咚得一声沉底,胆子小的人吓得直往后退。 “啊!” “死了,死了!” “吊死了!” “那那,那孩子呢?” 有人想起十号,只觉得这黑漆漆的屋子太安静了,不像有人,恐怕那孩子也凶多吉少!一时间没人敢进去。 最终还是村长进去了。他踩着门框勾勒出来的矩形光路进屋,绕开宇婆婆的尸体,摸黑找了半天,抱着昏迷的十号出来。那孩子倒还有气,但鼻青脸肿,脖子上有掐痕,后脑勺还肿了一个大包,是被打晕的。 人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两三天,他怎么过的……? 当晚,村长吩咐大伙给宇婆婆料理后事,把十号抱回自己家,交给妻子照料。这村长姓黄,膝下育有二女,都已远嫁,一年到头不怎么回来,他们夫妻俩难免寂寞。村长和妻子商量之后,决定把十号留下了。 不过,十号这回受的惊吓着实不小,迷迷糊糊睡了两天都没清醒。其间黄夫人换下他的脏衣服,给他擦身,只见身上还有不少瘀伤,都是宇婆婆发疯打的。 黄夫人看了心疼,动作又轻了许多,翻过十号背面,发现他背上有一行小字。 “哎!你来看。”她招呼村长过来。 村长眯眼瞧了瞧,感觉是文上去的,有点奇怪。 黄夫人不大认字,问:“写的什么呀?” 村长念道:“白皓修……七六年,三月十六。” 黄夫人喜道:“哎呀!这莫非是这孩子的名字和生辰?” 村长不解,“可能吧。” 黄夫人笑着说:“等醒了之后问问!正好呢,不用你给他起名字了。” 从那天起,十号就叫做白皓修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逃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快吃吧,再不吃要凉啦,凉的吃了拉肚子哦。”黄夫人在饭桌对面催促。 白皓修坐着不动,一双黑洞洞的眼钉在碗里的米饭上。 村长不在家,黄夫人面对这孩子心里没底,叹了口气问:“这么多天就灌了点米粥,不饿吗?”又想,以前经常挨饿吧?挨饿挨打也是家常便饭,唉…… 白皓修完全陷入自我防御之中了,起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过。 黄夫人只好自言自语:“看来是还没饿得狠,饿狠了总会吃的,人是铁饭是钢。” 白皓修还是没动,似乎在研究这饭到底有没有毒。 黄夫人又问:“哎,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白皓修终于抬眼盯了她一回,幼小的眼睛里全是警惕和愤恨。黄夫人心尖儿一颤,终于没再说了。 她两下吃完饭,把白皓修的那份留在桌上,去后厨洗碗。白皓修一直在桌子跟前坐着,黄夫人时不时路过瞄一眼,也不去管他。 终于,小半个时辰过后,白皓修把她留下的饭吃干净了。 黄夫人心下略宽,也颇感无奈,心想这野孩子如何教导,还得等村长回来之后拿主意。这么想着,过去收碗,然而走到堂屋,却没看到人…… 黄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左右找了找,跑到院儿里,只见那通往村外的小道上,一个瘦小的人影绝尘而去。 白皓修这回长经验了,不走大路,挑小路跑,躲着所有会喘气的生物,借着夜色遮掩,终于出了村大门,撒足狂奔。 但他认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只觉得官道上来往的人都会把他抓回去,于是下道之后钻入草甸,一头扎进了陌生的密林之中。 黑夜里寂寂无人,月黑风高,白皓修脚底踉跄,突然踩滑了雨后的石头,骨碌碌地顺着一道缓坡滚了下去,摔得整个人七荤八素,好半天爬不起来。 白皓修疲惫至极,捂着脑袋上新鲜撞出来的包,听到不远处有点动静。过了会儿,只觉得“动静”越来越近,他转头张望,见林子那一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带了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围着一座半人高的界碑说话。 “就是这儿,把火折子点上。”那年长的孩子蹲下来,在界碑跟前刨土。 那年幼的小孩也蹲下去,擦亮一根火折子,神神秘秘地问:“哥,张老三到底藏了多少钱啊?” 白皓修猛地一震,他记得这个声音!就是那天骂他杂种的,顿时恨得牙根发痒。 那大孩子说:“说是有五两呢!记住了啊,我们这不算偷,是帮他保管。就算我们不拿,早晚有一天也会被追赌债的抢走。” 那小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的!我们帮他花了,免得他又拿去赌。” 那大孩子说:“没错!”专心刨土。 然而小孩子耐心不够,黑夜里寻宝,兴奋异常,火折子晃了晃,便问:“哥!会不会藏在这碑后面?”说着就站起来要过去。 那大孩子大惊失色,一把将弟弟拽倒,喝道:“不要命了?那可是界碑!” 那小孩捂着屁股,“哎哟!界碑怎么啦?能吃了我?” 那大孩子不耐烦地抢过火折子,照亮那界碑说:“去年县衙的师爷讲过的!对面是鬼街,过去就没命了!” 那小孩理直气壮,“这你也信?明明就是编出来哄我们的!” 那大孩子说:“爹娘知道,全村人都知道!现在你站在这头儿,看那边,就是山,就是树,看一旦你迈过去了,你就能看到一条灯火通明的鬼街!牛头鬼、马面鬼、狐妖、树精,话本里说的全都有!” “真的吗?”小屁孩眼冒金光,反而更高兴了,跃跃欲试地道:“我想看鬼,我想看妖怪长啥样!” 那大孩子哭笑不得地说:“我靠,那些倒霉蛋说不定都跟你想的一样。你听话,去了就真回不来了!只有死人才能过去的。哥跟你讲,曾经有走黑镖的想逃关税,就跑到界碑对面去,结果全死在里面了!” 小孩子想了想,昂起脖子,“我不信!牛老五说是古代的财主藏了宝藏在这山里,县衙想独吞了,才把这山围起来的!” 那大孩子一愣,“是吗?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那小孩子挠挠头,“不记得了。但我骗你干嘛呢?要真有鬼,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曾家的哥哥也说他们在这里守了一晚上,别说鬼了,连只兔子都没瞧见呢!” 兄弟俩东拉西扯,似乎把张老三藏的五两银子抛诸脑后,但白皓修却听得清楚——他逃难可是需要银子的,于是只当他们后面说的是浮云,蹑手蹑脚地靠近,抓起一块石头,又稳又准地砸到那小孩脑袋上。 “啊!”那孩子抱头惊叫:“哥,有鬼!” 大孩子也吓到了,四下张望。白皓修猛然冲出,一把抱住他腰,脚下吃根,将人侧摔在地,两人一起摔过了那界碑。 “哥!”小孩子吓懵,正想冲过去,但想起大哥说的,一个趔趄顿住脚。白皓修一把拽住那小孩的衣领,脚再一踹,将人掀翻在地。 这几下,白皓修也没注意他们到底摔在哪儿。他捡了手边的石头准备给他们敲晕,然而那俩小孩儿趴着一动不动。 “……” ——嗯? 白皓修心想莫不是装死?又推又踩地动了动他们,叫道:“喂,喂!”然而无论他怎么折腾,地上两人,无论大小,都像个石头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皓修一脸狐疑,回头望了望。他自己也过界碑了,刚才听他们说鬼什么的,可这边什么也没有啊,山还是山,树还是树,可见那大孩子是危言耸听,胡说八道。白皓修搞不懂,再看那俩小孩,陡然发现不对劲! 彼时云开,月光倾泻而下,两个孩子浑身僵直地抽搐起来,青筋爬满他们的脖颈和脸,像藏在惨白的皮肤之下的蠕虫。紧接着便是七孔流血!喉咙里嘶声不断。 白皓修直愣愣地站在那,心想莫非鬼街不是本来有鬼,而是能把活人变鬼吗? 他甚至都没尖叫,只是赶紧回到界碑那头。也不知是不是由于恐惧,他的感官变得更敏锐了,这回,他竟感觉到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就是在跨过界碑的那一瞬捕捉到了那种微妙的异质感。 白皓修没来得及多想,突然听见大的那个孩子猛地张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嘎啊——!” 那简直不像人的声音,仿佛声带被扭曲到了极点,拧成一根紧绷的线。没过几个弹指,小的也叫起来了,惊飞了林子里的大片飞鸟。 白皓修捂住耳朵,在这骇人的声压之下,那两个小孩剧烈地扭动起来,四手乱抓,狠命撕扯自己的脖子。 白皓修吓得目瞪口呆,心脏狂跳,但居然没被吓跑,慌忙想着把这两人拖回界碑这边,看能不能让他们正常一点。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佩刀与鳞甲的摩擦之声!不止一个,是一队人,速度飞快地朝这边赶来! “……”白皓修犹豫一瞬,跑了,再不管那五两银子,一口气冲回官道,甫一站定,居然被黄夫人抓了个正着! “哎!”她一把将白皓修拽住,“哎哟!你没事吧?” 这会儿那两个孩子的惨叫声已经越过重重密林传了过来,白皓修完全懵了,吓得冷汗湿了满背,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当晚,他突发高烧,上吐下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界碑的影响。 白皓修害怕极了,心想要是自己也跟那俩倒霉孩子一样,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啊!这可真是六月飞雪,冤到家了。 村长夫妻俩细心照料,一夜未眠。白皓修抓着黄夫人当作救命稻草,再难受也不敢闭眼睛,生怕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英年早逝。 不过幸好,天一亮,他的烧便退了。不过村长被人叫出去,竟是县衙来的差役!他们一番盘问之后,找到了那两个孩子的家长。 没过多久,村长带回了那两个孩子的死讯。 “坐好坐好,哎!都别闹了!”村长面对一群躁动不安的小朋友,拉着老脸,严肃地说:“今天村长非得让你们长点记性不可,在我们静灵界,有一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都听好了!” 草庐里二十多个小孩或站或坐,推推搡搡,动个不停。最小的只有五岁,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白皓修也被拎了过来,只不过绷着脸站在最角落,全场大概就他最安静了。 村长深深地望了白皓修一眼,接着说:“咱们静灵界十三州啊,在老百姓居住的地方以外,划分有大大小小的禁区,把那些荒山野岭圈禁起来了,不让人们进去,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个小孩说:“因为那里面有妖怪!” 村长说:“不,不是妖怪。”说着举起案前一张纸,向他们展开。 那上面画了一个长梭状的怪物,浮在半空,身体涂成黑色——其实虚兽本身的颜色是藏青,但村长家里没有颜料,只能涂黑了——头面部却填充白色,构成一张神似骷髅的脸。 “哈哈哈哈......” “好丑呀!” “什么东西?” “不吓人啊!” 村长也不怪他们,那线条画的简单又滑稽,是他匆匆看了一眼县衙里的画像之后勉强记下,回来自己画的。也不知画技不好还是担心吓坏小朋友,他没画出太多细节,只涂了个大概,让孩子们有个印象而已。 “这是虚兽。”村长的脸越拉越长,“要吃人的。它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死神。” “……”孩子们有点发怵了。 村长叹道:“很久以前啊,这些叫做虚兽的怪物,还都待在皖州以北的死域呢。皖州是哪里知道吗?是静灵界最北,也是整个北陆最北的地方,一年到头都下着大雪。皖州再往北是什么呢?是一片黑色浮冰的海,里面都是有毒的瘴气啊,连灵武者都过不去。所以在那个时候,还没人认识虚兽这种东西。” 孩子们逐渐认真起来,“那后来呢?” 村长说:“后来,虚兽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它们在死域待不住,就集体越过了黑海,杀了皖州的灵武者,南下吃人,引发了一场长达几十年的患乱。在那个年代,虚兽不但吃人,还会引发瘟疫,死了上千万人才平息下来啊。” 孩子们瞠着眼,心想千万是多少? 有人说:“那大毛二毛是怪兽吃的?” 村长用哀伤的眼神扫过孩子们,又在白皓修身上停留一下,再转开。 小孩子虽然心智未开,但感知情绪的能力仍是在线的,终于不好再嬉皮笑脸了。 村长接着又说:“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意味着我们和死神共存!现在皖州的黑海对面,仍然有好多虚兽存在的。四百多年前,那场虚患过后,灵武者在皖州修建长城,世代守卫北疆,阻挡了很大一部分虚兽了。不这些怪物不仅可以从北方来,还能在夜里,凭空出现在咱们身边……” 孩子们眨眨眼,“那不是更闹鬼差不多?” 村长说:“它们不是鬼,但就是会冷不丁地冒出来,把我们都吃掉哦。所以灵武者才用界碑圈出了禁区,把禁区之外的土地解放出来,让咱们可以正常生活。” 有小孩问:“灵武者杀不死它们吗?为什么不能全部杀掉呢?” 村长说:“人力终归有限,我们要对自然规则保持敬畏啊。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人在为消灭虚兽而努力着呢。” 那小孩说:“需要时间?” 村长点头,“没错,也许几百年吧,但总有一天,能消灭的。”又展开一幅画,就是那天晚上白皓修见到的界碑。道:“这是界碑,每隔十丈就有一块,两个界碑之间能连成结界,叫做遮魂膜。遮魂膜是看不到的,穿过去,人会死。” “……”孩子们不说话了。 村长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件事,县衙每年都有人来讲,没告诉你们,也告诉了你们爹娘。今天村长又专门跟你们讲,这下可不能再忘记了。” 孩子们齐声说:“知道了。” 村长把那幅画送给最近的小孩,叫他们挨个传看。那孩子接了,看一眼交给旁边的。慢慢转到最后一排白皓修那里,他一脸戒备地不敢看,拿画的小孩想起他是流魂,嬉笑一声,也不给他。 村长看在眼里,心下摇了摇头。 散会后,村长拽上白皓修回家。白皓修还是不说话,但眼眶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 村长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把白皓修叫到跟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白皓修,七六年,三月十六。” “……”白皓修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村长说:“这是从你背上抄下来的,你以后就叫这名字吧。现在是八五年九月,你虚岁有十岁啦。” 白皓修将信将疑,警惕地看那些字,又看看村长和夫人,转头钻进卧室,在黄夫人的铜镜面前脱了上衣,对着自己的背看。 村长在桌子跟前喝水,不催他。 白皓修对着铜镜,脖子扭了个麻花,艰难备至地辨认那些字的形状,看了一遍又一遍。 屋外,村长和黄夫人商量说:“这两天就去把户籍给他办了吧?” 黄夫人点头,又道:“哎,咱家是黄户,他这是三字名,没法上啊!” 村长一愣。 黄夫人问:“要不然减个字?叫白皓?我听着不错。” 村长摇头,“亲爹亲娘取的,文在身上带一辈子,哪能说改就改?” 黄夫人无语,“不就是个名字嘛?他自己记得不就完了?那不改,你说怎么办?” 村长想半天,觉得这事要慎重,暂且也没个主意。 他回头往里屋张望,见白皓修进去半天了还没出来,以为他看不清背上那些字,看见了多半也不认识,便拿着刚写字的那张纸进去了。 白皓修果然还在照镜子。村长展开那张纸,贴在他身旁,纸上的字出现在镜子里,和背上的字的形状一样。 “看,”他说:“我没瞎写吧?” 白皓修突然间抓下那张纸,三下五除二撕的粉碎。 村长怔住了,只见那孩子双眼血红,掉头就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村长叫他:“白皓修!” 他喝道:“我不是!” 村长和黄夫人都站住不动了,这是白皓修来他们家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白皓修在发抖,一眨眼,两行泪水淌了下来。 黄夫人心下难过,轻声哄道:“孩子,别难过,有名字是好事啊。” 白皓修狠狠地说:“呸!我没名字,我就是十号!不是你们买的我,不用你们花钱来养!别在那里假惺惺了!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便往外冲,村长赶紧追去。他今年四十九岁,还没老到完全跑不动的程度。追出几十步,把白皓修抓住了。 白皓修大哭挣扎,刺眼的阳光投射出宇婆婆晃荡的尸体,还有那两个小孩诡谲的死状。 “哭什么?”村长喝问:“怕了吗?” 白皓修再蛮横也挣不过大人,想喊叫,可也也不敢闹大了,觉得路边走过的村民全都看着他。 村长又说:“从今以后你就不是流魂了,知道吗?” 白皓修满脸泪痕,即是懵懂又是委屈。 村长说:“你叫白皓修,是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你的。” 白皓修傻掉了,一只手被村长拽着往回走,趔趔趄趄,另一只手胡乱用袖子去抹脸上眼泪,结果越发止不住,像是泪腺开闸了似的。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森家(上)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静灵界,柳州,北部边区,蓬安县,润碧村。 森氏是县城的老地主了,家底殷实,但子嗣不旺,森家老爷娶妻多年只有一女。当年他们找了风水师来看,竟说这润碧村有一块地可兴子孙,于是森家便在村里最高的缓坡上修了一邸宅,背靠大山,坐北朝南,俨然一方大户。 结果,森夫人住进来五年才添了一个儿郎。由此可见在静灵界,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好在润碧村离县城不远,夫人和老太太都喜静,这宅子为了备孕安胎,也修得雅致舒适。久而久之,森夫人住出了感情,懒得回县城了。 靖少爷虽然姗姗来迟,但满月酒仍然办得热闹,夫人非常大方地请全村吃饭,还叫来戏班子,舞龙舞狮,热闹得像过节一样。那是三年前的事,村长记忆犹新,所以他印象中,森夫人是乐善好施,喜结善缘的,一门心思给自己的一儿一女积德。虽然她治下十分严厉,但在村民眼里仍跟活菩萨似的。 白皓修穿上黄夫人给他改出来的半新不旧的衣服,丧着一张小脸,被村长拖进森家侧门。家丁领着他们穿过庭院,去到小厅见森夫人云氏。 当时森夫人正检查女儿写的字帖。白皓修对那对母女兴没兴趣,只抬头研究这门楣上的雕花、屋里的摆设、地板的石材等等。 村长进去之后见礼,笑道:“夫人,真是打搅了。” 森夫人淡淡一笑,叫下人奉茶看座,寒暄道:“黄先生来了,近来村里一切都好?” 村长说:“托您的福,一切都好。”然后拽了拽白皓修,让他行礼,但意料之中,那犟孩子愣是没应。村长只好笑笑掩饰尴尬。 森夫人一目了然,道:“这就是宇家那孩子吧?他的事我听说了。” 村长忙道:“是。这孩子身世可怜,吓着了,平时也不爱说话,但在家里还算本分。我寻思这几日给他上个户籍,但这事,遇到点小麻烦。” 森夫人柳眉一挑:“哦?” 村长解释:“是这样,这孩子许是有老天庇佑,在那种地方困了这些年,竟也没丢掉根儿呢。”说着推了把白皓修,硬是让他转过身去,拉起上衣给森夫人看。 “咦?”森家小姐出了个声,好奇地念了出来:“白……” 白皓修回头瞪她一眼,扯下衣服,退一边去了。森小姐没能看全,撅着个小嘴,有点委屈。 森夫人却看明白了,笑问:“怎么是个三字名啊?” 村长笑了笑,“说不定他的亲生父母,从前也是有身份的大户呢。” 白皓修心里好不以为然,大户会丢孩子?还用得着在孩子身上刻字? 森夫人道:“那这么说,老先生是想把这孩子送到我家来了?” 村长说:“不不,只想挂个户籍,做个白姓义子,抚育方还是写成我家,夫人无需担心。这孩子身子骨不错,人也机灵,有善心,不会给夫人添麻烦的。” “……”白皓修心想这说的是谁啊? 森小姐的眼睛也亮了,怯生生地望着她娘,满怀期待,可见这娇小姐平时也没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可以一起玩。 森夫人心里却是雪亮的,这小孩出自流魂街,又沾染了宇婆婆的晦气,即便是村长养着,在村里也要遭人白眼,但若能有森家庇护就不一样了,起码可以混个安生。 她仔细打量了白皓修几眼,觉得这孩子面黄肌瘦,那是从小营养不良所致,但样貌身段其实该算上品。这么个男孩好好养着,卖给富人家能好赚一笔吧?怎么路途遥远地卖给宇婆婆了呢? 森夫人压下疑惑,也觉得是这孩子造化,爽快地说:“您开口,倒也不是不行。” 村长笑出一脸褶子,让人看了窝心,“多谢夫人,我们一家感谢您恩德。”然后掏出一带碎银子,“这是孝敬夫人的。” 森夫人摆了摆手,“用不着的,拿去给孩子做两件衣裳吧。以后若无事,可以让他来院子里干点杂活。” 村长大喜过望,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回头喊道:“皓修啊,”他笑容犹在,但眼神严肃:“去给夫人磕头。” 白皓修翻翻白眼。他实在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稀罕。不过小孩子在家一个样,出门一个样,腹诽归腹诽,他不想让村长丢人。于是往前一步,十分敷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不响的头。 “好啦。”森夫人也不想多说废话,“没别的事,您就先回去吧,上户籍要什么证明,尽管找管家去取。” 村长再次谢过,带白皓修离开了。 走的时候,白皓修记了一下院子里的摆设,心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求人帮忙,自然是要还的。 果不其然,日子没过多久,白皓修就变成森家打杂的小工了。 来年立春,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蓬安县城晚上要举办一场小型灯会,森夫人打算带全家人出门热闹,不少下人也能沾点光跟着同去,但白皓修不在其列,他也没那个兴趣。 这段时间,白皓修算得上是指哪儿打哪儿,不反抗,也不添乱,就是整天拉着张谁都欠他百八十万的冷漠脸,不跟任何人说话罢了…… 这一天白皓修随随便便地扫地,旁边就是小姐森莹雪的闺房。他偶尔往窗户那儿看一眼,靠得比较近的时候,还能听见屋里人说话,好像又是森夫人在训人。 白皓修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觉得森莹雪不是她老娘亲生的,天天写字,天天挨骂。 “琴棋书画,你就只有字还过的去了!这都要躲懒,你还能有什么出息?”森夫人狂念紧箍咒:“别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知不知道?若是你什么都不会,以后嫁了人,就只能呆在家里当一个摆设!过几年青春不再了,男人可以随时随地把你到扫地出门!到时候你靠什么来养活自己?” 森莹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我,我不嫁人,不嫁人!” 森夫人大怒:“不嫁人?娘能养你一辈子吗?真亏你说的出口!” 森莹雪实在气不过,顶撞道:“我没出息,我就是没出息!你,你就喜欢弟弟!你根本就不想要我!” 森夫人这下可恼,母女俩大吵一架,结果是森夫人带着老公、婆婆、小儿子,还有一干下人浩浩荡荡地出门赴宴,独独把森莹雪留在家里抄书! 可怜大小姐以泪洗面,从早上哭到中午,从屋里哭到院子,哭得头昏脑涨,胸闷气短,蹲在花台边上直哼哼,软得像一团面。白皓修正提着一桶水浇花,听她简直是没完没了,只觉得那些眼泪都够他浇几桶的,嫌弃地看了她好几次。 森莹雪比他大一岁,长得娇小可人,瓷娃娃似的,抬起那梨花带雨的嫩脸,求助般地望着白皓修——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小小的心尖儿猛颤! 白皓修眨眨眼,再眨眨眼,把瓢往桶里一扔,气愤地说:“大小姐,能不能别哭了?烦不烦啊?” 森莹雪哭声立止,还打了个嗝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怔怔道:“原来,原来你会说话啊?” 白皓修一愣,“谁跟你说我不会说话了?” 森莹雪说:“可是,你从来没说过话呀。” 白皓修好笑,“那是我懒得说!你走开些,别挡着我干活。” 森莹雪好不委屈,又掉了几滴眼泪:“你,你好凶啊……” 白皓修瞪她,“就凶你了,怎么着?你再哭,再哭我泼你!”说着拿瓢舀水,作势欲扬。 森莹雪“哎呀”一声,连忙闪开,但她那会儿蹲着,往后一退,两脚就绊住了,摔了个屁股蹲儿。 白皓修“噗”得一笑,但立马拉下脸,假装自己没笑过,接着浇花。森莹雪觉得自己糗大了,拍拍屁股爬起来,在旁边站了半天,但白皓修就是不理她。 小女孩满腔的委屈说不出来,气得跺脚,跑回屋里去。过了会儿,她拿着一沓纸出来,都是她抄了一上午的诗。 白皓修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她,只见森莹雪似乎立志要做一个叛逆少女了,抓着那沓纸想撕,咬咬牙,再打打气,造型摆了不少,但就是撕不下去。 白皓修真是看不过眼,远远地问:“你到底要不要撕啊?” 森莹雪满脸胀红,噘着嘴,拿手背去抹眼睛。 白皓修心头好痒啊……好像有一个小人“哎哟哎哟”地叫,忍不住了,走过去,非常豪迈地把那沓纸抢过来,唰唰撕了个粉碎,往森莹雪头上一扬,纷纷白雪般的纸屑落下来。 小女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先是呆住,后又抬头笑了,又惊又喜。 白皓修见她笑,心情也十分畅快,抿着嘴唇,马上又推森莹雪一把,数落道:“现在可好,你看这一地的垃圾,我这刚扫完的院子呢。走开走开。” 森莹雪被推了,也不生气,擦擦眼泪,笑得腼腆:“那个,我可以叫你小白吗?” 白皓修炸毛,“啊?” 森莹雪很有道理地说:“你比我小一岁,我是姐姐。” 白皓修震惊:“就你这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好意思当我姐姐?撕个纸都要我帮你,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森莹雪最不喜欢人家说她没用,又哭了起来,“我没得罪你呀!你干嘛要这么说?” “……”其实白皓修哪会跟女孩子说话?闷闷地“哼”了一声,没下文。 森莹雪又问:“平时你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白皓修说:“我烦不烦,关你什么事?” 森莹雪今天是真想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说:“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告诉我哦,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可以相互倾诉烦恼的。” 白皓修又“哼”一声,把地上的纸屑扫进簸箕,往地上磕了三下,“大小姐,我是人牙子卖到这里来的小流魂,你不知道?以前在漠阳,我可是翻着垃圾堆长大的,跟你做朋友?你想得出来。” 森莹雪懵住了……白皓修说完这话,心里也不是滋味,提着簸箕转身便走,而森莹雪也不敢追过来了。 白皓修走到院墙外,气鼓鼓地倒了簸箕里的东西。风一吹,白花花的纸屑满地横飘,他见那碎纸片上的黑色字符方方正正,笔画间勾起框架结构,每个字都像一幅画似的,倒也有趣。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白皓修把那些碎纸片规整起来,闲着没事,就地玩起了拼图。这总共十几页纸,叠在一起撕的,每页碎片的形状都差不多,在不认识字的情况下,复原起来很有些难度。不过白皓修有点那个强迫症,一旦起意就非拼好不可,玩得浑然忘我,一个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 森夫人就是在这时回来的,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说到底还是惦记女儿,把其他人留在县城,自己专门跑一趟,叫森莹雪一起过去吃晚饭。 来到侧门边上时,森夫人刚好看见白皓修蹲在墙角,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地纸屑。当下没出声,也制止丫鬟叫他……凑近去看,好家伙,这不是森莹雪要抄的诗吗? 白皓修觉得头顶一股寒气,从天灵盖钻进去脑袋,激得他一哆嗦。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森家(下)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森莹雪,你长大了,学会撕作业了,下回是不是要撕书撕账本撕房契了啊?” 森夫人高坐正厅的门楣下,手里拿着戒尺,背后透出厅内灯光,仿佛一尊镀了金边的黑暗魔神。森莹雪跪在院子里,在黄昏晦暗的天色中瑟瑟发抖。 白皓修义不容辞地说:“那是我撕的,跟她没关系!” 森莹雪感激地望着他,但却不敢说话。 森夫人娥眉倒竖,“没小姐的命令,你敢撕她辛辛苦苦抄的诗文?分明是在撒谎!” 白皓修昂首道:“我有什么不敢?不就几张纸吗?我看不惯她一个人留家里抄书,就给她撕了。” 森夫人一拍扶手,“竖子!小小年纪,目无尊长,当着主母的面,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森莹雪慌了,连声叫他:“小白,别顶嘴!” 白皓修一听这昵称就心里发毛,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什么小白小白的?叫狗呢你?一边儿呆着去。” “?!”森夫人心想这小混蛋反了天,长袖一挥,近乎尖叫:“来人!给我上家法,把这小子打二十大板!” 森莹雪惊呼:“娘!” 院子里闪出两个家丁,一个抓住白皓修,另一个端来一条长凳,把白皓修提起来按了上去。 但白皓修也没挣扎,他知道这么干肯定挨罚,那打就打呗,他在跳蚤窝挨的打少么?这些正经人的板子能有多重?况且在大小姐面前,怎么都不能露怯。 森莹雪吓得要哭,哀求道:“是我,是我不想抄,是我叫他撕的!娘,你打我吧!别打他了!” 森夫人不为所动,白皓修也不吭声。 家丁抡起棍子准备开工,但动手前得确认森夫人的眼神,毕竟真打和做做样子那是两种打法。这回森夫人应该就是教训白皓修一下,不至于伤筋动骨吧?于是家丁就没用力,白皓修只是个十岁小孩,沉重的棍子落下去,不使劲也是很疼的。 结果,一个闷棍下去,白皓修哼都没哼一声。 那家丁愣了,只听森夫人说:“重重地打呀!中午没吃饭啊?” 家丁只好打得再重一点,白皓修光出汗,不出声。森夫人更生气了,不断让他重重地打。 “叫啊!”家丁只好小声递暗号,希望白皓修能开窍一点。 这下连森莹雪都反应过来,跪在一旁急切地说:“小……那个,皓修,你叫一声。求个饶,娘会饶了你的。” 白皓修痛出一身冷汗,心想这顿板子比他想象的是要疼不少,但想让他求饶?门儿都没有!逞强道:“你闭嘴。” 森夫人豁得起身,大步走到院子里,扬起戒尺,呼呼生风,“啪”得一声脆响抽到白皓修屁股上!戒尺细长,速度又快,一下子给他抽的皮开肉绽。 “啊!我……你……”白皓修终于叫出声来,一句“我操你妈的”卡在嘴边,碍于森莹雪在旁,生生咽下去了。 森夫人啪啪啪地又打三下,“还不认错?还不认错?” 白皓修把嘴唇都咬出血,痛得发抖,这会儿他见森夫人,像见了个母夜叉!是自己人生中的头号大敌,势要跟她斗争到底!于是把那句粗鄙之言改成了:“我认你姥姥!” 森夫人横眉立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森莹雪吓得魂飞天外,泪水涟涟,“娘,别打了,别打了!我这就去抄书,我抄一百遍,再也不跟您顶嘴!求求您别打他了!” 白皓修回头吼道:“求个屁!你让她打!我不信她打得死我!你抄什么一百遍?看我不给你撕个稀碎,一遍你都不准抄!” 森夫人:“……” 森莹雪大哭:“娘!娘!” 森夫人狠狠闭了口气,喝令下人:“把这野小子给我丢出去!” 白皓修与森夫人第一次“对决”以失败告终。 其实对于白皓修挨收拾这件事,村长和黄夫人的心态很是微妙,心疼当然是有点,但除此之外,多的是几分窃喜……毕竟流魂街的孩子,性格凶悍,打了怕他跑,不打又管不下来,有个强势的外人代劳,那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这一顿打挨了过后,白皓修比以前精神了不知多少,虽说整天咬牙切齿,骂骂咧咧,但好歹不是之前那样没死样活气,狗都不理了。 “森夫人那脾性,可真不是盖的。烈女子啊!”黄夫人跟老伴耳语:“这回你得趁热打铁,好好说说这孩子,过两天还得带他去森家磕头认错才行。” 村长深以为然,坐在床边跟白皓修啰嗦一宿,讲些个什么尊卑礼义,规矩方圆。白皓修趴在那里,烦得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唉。”村长嘴皮都说干了,没半点效果,只能说点实在的,“我看啊,反正你这伤不重,上了药歇个两天,你跟我上森家给夫人认错,听见没有?” 白皓修猛地抬头:“我不!她打我,我认错?” 村长耐心耗尽,老脸一垮:“你有错在先,她打你之前你就该认错!打了还不认错,就会接着打你,打到你认错为止!” 白皓修笑了,“那好啊,我要是死也不认错,那就把我打死吧。正好帮你们省钱。” 村长气得心口疼,手指颤巍巍地指了他半天,“你,你……好!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禁足在家,哪儿也不许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门!” 白皓修无所畏惧,“禁足就禁足!有吃有喝还闷得死我?” 村长拂袖而去。 …… 事实证明,这点惩罚对于白皓修而言,真的不算个事儿。野孩子自娱自乐的本事一流,再加上他骨骼惊奇,伤好得飞快,在床上趴了一天就下地了,一瘸一拐地在屋里瞎转悠。 房间门是被锁住,但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黄夫人坐在院子里摘菜。白皓修望了几眼外面的明媚阳光,有点惦记森莹雪要抄的那一百遍诗书,不知她这会儿是不是又在哭呢? 这间房原是黄家二娘子的,屋子里还留有不少前主人物件。白皓修到处乱翻,找到生了锈的镯子、耳环什么的,还有几只刺毛的笔杆子,几本快被翻烂了的旧书。 他心中动念,拿了字数最少的那本翻开来看,封面上三个字,他就认识个“三”字,打开第一句,认识个“人”字。 这下白皓修来兴致了,通篇往下看,舔了舔毛笔的毫尖,释出些陈旧的墨汁来,在桌子上照着写。 他回想森莹雪握笔的姿势,抓着笔杆调整好几次,怎么抓都不舒服,但他也没有瞎握,要求自己尽量地要有个样子。写完了认识的那寥寥几个,又开始抄不认识的,不知道笔顺就瞎猜,每种可能的笔顺都写一遍。 就这样,白皓修舔遍了两支毛笔的毫尖,墨水都被他吃光了,桌上的字迹全是口水构成,很快风干消失。他心里着急,趴到窗边,没看到黄夫人,但门外有动静,于是赶紧去拍门,“黄……” 话头止住,觉得一嗓子“黄大娘”恐怕对自己没什么好处,那要不叫“黄大妈”?“黄大婶”?白皓修仔细想了想应该叫什么,最终喊道:“婶娘,婶娘!” “……哎!”黄夫人心中一股暖流颤巍巍地淌过,过来开门,又惊又喜:“怎么啦?叫婶娘干嘛?” 白皓修有点窘,抬起头问:“笔墨有吗?” 黄夫人仍是喜滋滋地,“你要那做甚?你会写字啊?真看不出来呢!” 白皓修破天荒地脸红了,不服气地说:“我人认字有什么稀奇?虽然没几个……” 黄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于是那天晚上,村长也笑眯眯地拿着那本的三字经和笔墨,招呼白皓修过来学习。 “人之初,性本善。”村长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意思是说,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本性都是善良的。” 白皓修认真地理解了,然后认真地说了一句:“屁!” 村长那个急啊,脸红脖子粗地说:“小小年纪,口出秽语!手伸出来!” 白皓修心想怎么又要挨打?然后村长不由分说地拽出他手,拿笔杆子敲了那么一下。 “……”白皓修差点没笑出声!这跟森夫人的戒尺比起来,简直就是在挠痒痒啊! 村长劝解道:“皓修啊,村长知道你从小吃了很多苦,见过不少坏人坏事,但你要知道,人不是从一开始就那么坏的。相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仁善的种子,只要你好好浇灌,走在正道上,总有一天,你会……” 白皓修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嘹亮的哈欠。 村长:“……” “下一句是什么?”白皓修把书抓过来问:“性什么?” 村长见这孩子悟挺高,只听他说一遍就认得出来两句话里相同的那个字了,不忍心扰乱他的兴趣,接着讲了下去。 两天后,村长以教白皓修识字为条件,拖他去森家认了错,罚跪了一天。 村长坦言,这个条件,有点别致……至少在这乡下,从来没见过求着要读书的小孩。 再一个月后,村长把白皓修带到蓬安县城,安排他进了学堂。冬去春来,就是三年时光,简简单单地飞走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萌发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皓修皓修!你怎么又爬那么高啊?我找你半天了!” 八九年的那个初春,森莹雪仰着脑袋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张望,视线越过千重枝叶,找到那个躺在树梢的人影。 白皓修正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享受自由的午后,手中拿了一本志异杂谈,沉浸在妖魔鬼怪的故事中不能自拔。 “干嘛?”他翻了一页书,故意不理。中二的年纪,要装一下。 森莹雪失笑,仰头脖子累,尝试着往树上爬两步,但身上的裙子太累赘,只得作罢,在树下蹦,“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别看了,快下来!” 白皓修这才把书合上,一个空翻从树冠顶上翻下来。那距离地面近三丈,森莹雪吓得惊呼,只见他坠落时伸手勾住树干缓冲了两次,稳稳当当地落在她跟前。 “吓死我了!”她捂着胸口说:“这么高,这么高你也敢跳!” 白皓修听得十分受用,但面上仍要端着,“大惊小怪,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整天叽叽喳喳的。你不怕嫁不出去?” 森莹雪当即变脸,柳眉倒竖:“别跟我提这个!听到没有?” 白皓修光是笑,心想姑娘大了,有忌讳了。 森莹雪接着说:“我跟你说,我爹做了笔大生意,对方是漠阳城的商人,后天他要过去跟人面谈,带我跟弟弟一起。主城诶!我做梦都想去看呢!” 白皓修眉头微微一沉,不解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看?全是人,又脏又臭,有钱的横行霸道,没钱的猪狗不如。” 森莹雪理所当然地说:“可你以前住的是跳蚤窝呀,我们这回又不去那种地方。” “……”白皓修:“呵呵。” 森莹雪拉着他,“此一时彼一时嘛。我跟我爹要了一个小马倌的位置给你,这回你就陪我一起去,我带你故地重游,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怎么样?” 白皓修一口回绝:“不要。” 森莹雪问:“为什么?你不想陪我吗?” 白皓修顿了顿说:“不想。” ——我不想给你当小马倌儿,你娘不待见我。 他转身“飞”下田坎,回自己家去了。 俗话说越有学问越反动,白皓修就不是那压得住的人。他读书上学了之后俨然变得被知识武装到牙齿,比拳头更有杀伤力。这种攻击性是双向的,伤人伤己,旁人说不动他,他自己也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对大千世界的向往。 不过流魂有什么资格呢?能被村长收养,被森家庇护,已经是前世积德了吧?白皓修是过上了“人”的日子,但代价是他要压抑自己的锋芒和野性,于是从凶蛮变成冷峻,自带低气压,照样没朋友,还在某些人口中得了个“不识好歹”、“痴心妄想”的评价。 久而久之,白皓修自己生闷气,却不知如何破局。 …… 回到家,黄夫人摆好菜,笑眯眯地问:“皓修啊,今天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白皓修眯眼瞧她,这语气,为什么好像在说一个梗? 黄夫人又说:“我悄悄告诉你啊,咱们家里有个存钱罐,你每生一次气,我就往里面放一个铜子儿,每天存上那么一点,等到你长大娶媳妇的时候,那彩礼都够了呀!” 白皓修气笑了:“我不信。” 黄夫人说:“我藏起来了,你找不着。” 白皓修叹道:“可是我娶不到媳妇啊,也不想娶。” 黄夫人顿时扎心,“怎么这么说呢?你好胳膊好腿儿的,模样也不丑,怎么就找不到媳妇了?” 白皓修坐下来,一条腿翘到凳子上,心说叫花子还有鸡陪呢,流魂可什么都没有,哼。 “嗨!”黄夫人拿筷子把他的腿打下去,“坐好了。” 白皓修有点烦,“婶娘,我才多大啊?您着什么急?” 黄夫人说:“我不急,我看你急。” 白皓修:“??” 这时村长出来了。白皓修老实坐正,低头刨饭。 “皓修,”村长说:“明天我要去县城,北区署衙的灵武者要来县衙训话,各村村长都得去集合。你跟我一起吧,见见世面。” 白皓修的眼睛闪了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哦。” 村长接着又说:“这柳州北部边区就那么两个灵武者署衙,每个署衙管大小十几个县,县周边的几十个村,咱们这些乡下小老百姓,一年能见到军爷一次,很了不得啦,知道吗?” 白皓修不屑,冷笑说:“不就两个眼睛一张嘴?还能长成个妖怪不成?” 村长赶紧叮嘱:“这话在家里说,在外面可千万要谨言慎行,你是个懂道理的孩子,这个道理,你可得听。” 白皓修点点头,“行。先生都讲过了,静灵界以灵术建国,十三州没有皇帝,灵武者就是权威,灵术就是法理。” 村长叹气:“知道就好。” 白皓修话锋一转,“不过也没见他们为咱们做什么啊。还年年派人来吹捧这力量有多伟大,生怕您不知道谁才是管事的。” 村长听得有点难受,勉强笑了一下,“你想他们为咱们做什么?” 白皓修没吭声,继续吃饭。 第二天,村长起了个大早,领着白皓修到了蓬安县城。县衙的人已提前在广场正中搭好台子,差役们手持廷仗维持秩序,其他五个村的村长也都相继到了。白皓修站得离自家村长不远不近,听他们几个在那议论。 “听说了吗?这回集合,是因为咱们柳州的大都护换届了!” “当然听说了啊!漠阳的老贵族,明城家的家主,三十来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呢!” 白皓修听得好酸,酸成了柠檬精:贵族,又是贵族,都出多少个贵族了?灵术学院都是他们家开的,乡下小老百姓有机会吗? 过不多时,日头转到头顶正上方,洪知县的轿子到了,差役们迅速将主路上的围观群众清空,白皓修被赶到了街边上。 “哎,来了来了!”有人喊道。 人群便是一阵骚动,往街那头涌去,挤得白皓修东倒西歪。 洪知县带着一干人等翘首以盼,高呼:“恭迎尊者!” 白皓修冒头一看,一排高头大马上坐着几位身姿笔挺的军官,一身黑色鳞甲,肩上配有样式繁复的武衔,暗红色的披风如涌动的鲜血。 刚才还喧闹着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几分,白皓修耳中只听得鳞甲摩擦之声,这让他想起当年在禁区的界碑处听到的声音。 在今天之前,那是他离灵武者最近的一次。 军官们下马,由知县引着上了高台。县衙的差役们撤了对主干道的控制,老百姓们推搡着围到台下。 为首的军官上前,展开一卷玉轴。人们眼巴巴地望着灵武者宣读新任大都护的训示,但白皓修突然察觉到一阵嗡鸣声,震得他耳朵发麻。 ——什么鬼? 白皓修凝神细查,往台上望去,见那些军官中站的靠后的一人捏了个指决立在鼻下,口中念念有词,但完全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 这时,为首的军官说道:“乡亲们好!”声音不大,却在瞬间如滚滚浪涛一般涌开,让堵在长街尽头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白皓修悚然震住了,周围人的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夹杂着喝彩之声,都道是灵武者的神威显灵,但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那军官接着说:“星轩历九百八十九年五月初二,原千机阁尚柳营都统,明城凌志大将军,继任静灵界柳州第十五代灵武大都护!” 白皓修带了一只耳朵听,注意力却集中在捏决的那人身上,认定这就是他搞出来的传音术,简直邪门! “大都护新法,从即日起,各大边区赋税减免一成,灵武者署衙需增派军官下至乡县,视察百姓民生,督导地方官员工作。”那军官朗声道:“此外,漠阳正灵院将取消对学员出身的限制条令,凡年满十五岁,考试达标者,不限户籍,均可入学!” 此话一出,百姓中轰然爆发出欢呼声,白皓修则是目光炯炯地定住了。 原来静灵界军队的征兵方案有二,其一是历年九月举行的普通招录,年满十五岁者,除流魂外均可报名。但那都是从炮灰小兵做起,一年年地挨资历往上爬,至少得混成个校尉才能获准学习灵术——只有学了灵术的人,才能被称作灵武者。 其二就是报考正灵院了,那是官方认证的,唯一教授灵术的机构。静灵界十三州,每个州只在主城设一座正灵院,进修三年,过程淘汰,结业时以灵术成绩为准直接授武衔!最拔尖的几个还会被送到晁都进修更高阶的灵术,四处活动,建立人脉,回来的人最高可以封上督军!只比大都护低三个等级! 那才叫一个平步青云。所以对于老百姓们来说,正灵院就是通往灵武者世界的一道龙门,而在以往,拥有敲门砖的都是些老牌武家子弟,灵根出众,家学深厚,是漠阳的商贾们掷千金都难买的资质。边区的穷人就更别提了,以前正灵院招生限制黄户学员每年只收三个,是免束修的,但这个机会通常会被黑心的商贾抢断,可以说乡下人一辈子也没法挤进漠阳那座大熔炉。 而现在,明城凌志新官上任三把火,大笔一挥,让这些边区百姓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夜里回了家,黄夫人给村长端了一盆热水烫脚。 “哎,”她悄声问:“那孩子怎么了?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村长笑呵呵地说:“心有所感,触动了呗。” 黄夫人想了想,又问:“他不会真在想那什么正灵院的事吧?就算现在政策放宽了,那也得考才进得去呀!我听说他们是看什么……灵根?咱们在这山里过了一辈子,灵根是啥,谁知道啊?” 村长慰道:“现在说那个还早嘛,皓修才十三岁,再读两年书,说不定就有眉目了呢?” 黄夫人面露愁容,“我跟你说啊,咱这孩子不比城里人,非挤破头往那儿去干嘛?早点给他说通了,叫他去县城找个谋生的活计,别想那有的没的。那些人要知道他是流魂,指不定对他怎么样呢!” 村长一听这话,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老妇,真是溺爱!没边际了。孩子自己想出去,你拦他?那以后能干什么啊?种一辈子地,让人嚼一辈子舌根,一辈子抬不起头吗?他这资质,比别人差在哪儿?” 黄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呢?可她心疼啊,现在那村里人还都还对白皓修指指点点呢,连他自己都不指望能娶到媳妇……黄夫人期期艾艾地说:“可送他出去,那么远,说不定一年都见不到几回了,我怎么放心啊?” 村长心下叹息,的确,白皓修容易惹是非,但坚持说:“这不是错的。你别管了。” 黄夫人只好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白皓修从院子里进来,敲敲门框,心事重重地说:“村长,小雪昨天叫我跟他们家一起去漠阳来着,我忘了说了。” 村长夫妇一愣,黄夫人起身问道:“有这事?都哪些人?去干嘛?多久回来?费用多少啊?” 白皓修心想她真的好啰嗦啊……一条一条地回:“老爷去跟人谈生意,两个孩子一块跟着,夫人去不去我不知道。这里去漠阳来回得三四天,加上办事、观光,拖家带口,前后少说十天半月。小雪跟老爷说让我做个马倌,费用没提,多半是森家包了?” 村长忙道:“那可不行,自己的钱得自己掏。皓修,这是个好机会啊,你可得好好感谢老爷和小姐,路上千万要听老爷的话,多听多看,不张扬,别惹事。” 白皓修敷衍道:“哦,知道了。” 黄夫人有些犹豫,只觉得这事来的太突然,问:“什么时候走啊?” 白皓修说:“明天一早。” 黄夫人大惊,“你怎么现在才说?” 白皓修耸耸肩,“本来我不想去的。” 黄夫人打他一下,哭笑不得地说:“哎呀!你这臭小子,小姐叫你还敢不想?跟人家姑娘卖关子呢?” “……”白皓修觉得很神奇,这就叫女人的敏锐? 黄夫人又笑着问:“皓修,是不是今天有感触啦?看到灵武者,想去漠阳再转转啦?” 白皓修脸上挂不住地转身,“哎呀烦人。” 黄夫人追着他念念叨叨。村长一脸幸福地摇了摇头,给白皓修准备差旅费去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虚兽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那啥,白皓修改不了不老实。 他和森家人的确是同时出发的,但却根本不在一路。村长夫妻发现白皓修拿了钱跑去漠阳自己瞎混,已经是后话了。 漠阳一百零八坊,分布于群山环绕的广阔而平坦的谷地间,甸河穿城而过。白皓修在城东的桐车总站下了车,时隔四年,他回到了这座繁华与肮脏并存的城市。 其实小时候的白皓修并没有真正认识过这里,他跟森莹雪说的话源自于想象。这时仔细看看,确实比县城漂亮,人也真多,摩肩接踵。灵武者总署千机阁,七重塔楼,吊脚飞檐,抬头一眼就望到了,只觉得精致与厚重相融合,那上面每一块砖、每一根木梁都承载着浓烈而悲壮的历史。 两个灵武者垮刀走过,街上的人显得十分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跟灵武者一起逛街似的。白皓修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们,那二人的穿着没有之前见到的几个军官那般隆重,却也是一身黑色的束袖武士袍,边缘是海浪纹样,质地精良。肩甲、银衔、玉带、护腕、金刀,简单几样佩饰衬得人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好像这座城都是他们自家后院似的。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于是人间的千滋百味,失落、躁动,纷至沓来。 白皓修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开始踩点。先去千机阁附近转转,然后去巡防营、府衙等机构,对大城市有个印象。这就过了半天,他随便啃点干粮,打听到正灵院在城郊启灵山上,揣着一腔朝圣的心情找过去了。 一踏上山道,尘嚣遁去。 白皓修觉得好神奇啊,回头望望漠阳,也不远,怎么觉得好像再也听不到喧闹声?像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再朝上看时,一股发自灵魂的呼唤传来,体内沉睡的某些东西活了,悸动着,破土而出。 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山间学院分布在各个山头,每一处都有红色院墙围成四方,由墙基升起的结界扭曲了外人视野。白皓修知道这里是灵术重地,不敢随便靠近,之爬上树梢张望,见云雾缭绕,笼罩着正灵院中此起彼伏的灵子波动,如看不见的海浪波涛。 “真小气……”白皓修嘟囔着,这些人学那么厉害的东西就算了,还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他流连忘返地在山上瞎转悠,找了个隐蔽处睡一晚上,沾点灵术的“仙气”。第二天一早,见正灵院还是没什么动静,才怏怏而去。白皓修又回到漠阳,心想森家人这会儿也该在城里瞎玩儿吧? 走着走着,他拐过一条街,突然听到人声鼎沸,老百姓将可容四马并行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明城大都护!”人们在喊。 白皓修心神猛震,赶紧伸长脖子张望,不过到处人山人海,他身量尚未长成,实在看不到头。情急之下,手脚并用爬上了街边的瓦房。 视野顿时开阔了,一队人马威风凛凛地横过大街,打头的那位青年将军赫然是大都护明城凌志。他身后跟着一队手持长戟的步兵,盔甲置地之声重如擂鼓。一时间欢呼声灌满了整条街,姑娘们都顾不得矜持,冲着灵武者们疯狂地挥手绢。 白皓修眼睛发直,不是因为场面多大多气派,而是因为他在明城凌志身上感觉到一股重如山峦的威压!仅仅是坐在马上往前走而已,那一个人的存在感就铺天盖地地压过了在场的千万黔首。 少年的胸腔中热血奔涌。 “靖儿你快看啊!那是咱们的大都护!啊!!”尖细的女声传来,白皓修一个激灵,那是森莹雪的声音! 他差点从屋顶掉下去,一边躲着一边张望,在街对面见到森莹雪和她弟弟。家长们应该不在附近?否则森莹雪不敢这么放肆。 少女激动的快要哭了,抱着弟弟说:“靖儿,你长大也要来这里,考正灵院,当大将军啊!姐姐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要带我来漠阳城过好日子!”说完还在小少爷的脸上狠狠地啾一口。 这几句话,白皓修在喧闹的人声中听得一清二楚。他再也压抑不住那股躁动,从屋顶跳下来,没有目的,雄赳赳地乱走,像一只孤独的斗鸡。 ...... 从流魂到正经人,再从正经人到灵武者么?白皓修魂不守舍地出了城,一路上都在想,我凭什么? 念头里闪过村子里那些对他丢石头的小孩,学堂里背后骂他是脏东西的同窗,率先涌起来的是恶心,痛恨……把这些情绪扫去,才发现所有人都是一脸愚痴,不值一提。 “白痴!”白皓修愤怒地踢了路边的树一脚。 ——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而不是“他们凭什么”? 白皓修抹了把脸,发现双颊滚烫,额头发麻。他已经预料到以后漠阳的那些武家子弟会怎么看他了,即便明城凌志今年放宽了限制,也别妄想世界会立刻改变。 那么,先通过考试再说。 ——考试要求什么来着? 白皓修头有点晕,从杂乱无章的线头里找到一个虚无缥缈的词,灵根。 灵根是……天赋之类的玩意儿? 然后白皓修再想,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十三年人生中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虽然有点不堪回首,但最典型的不就是那次,误闯禁区却没死吗? “……” 猴孩子脑中灵光一闪! 这事要验证可不难,就是死亡率有点高。 白皓修脑袋一片空白地找到官道,走出三里地……不放心,再走出二十里,然后钻入草丛。下道后朝荒凉的地方再走三蠡,只见日落沉入山脊之后,斜阳将界碑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草甸上划出了一道黑影的线。 鬼使神差地,白皓修盯着界碑,觉得跨过去就是万劫不复了。倒不是说他肯定会死得像那俩孩子一样恐怖,而是只要跨过去了,他就再也不会回头了吧? 这时犯不犯法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顶多想到村长他们,孙子都抱俩了,出什么事,也不缺他这个捡来的。 白皓修深吸一口气,一脚踩了进去。 …… 没感觉? 白皓修浑身汗毛直立,一动不动。如果他身上有毛,现在肯定炸成一个球。 他在界碑后三步开外像木头一样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瞪大眼睛观望周遭变化,只听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除此之外,毫无异动。 “呼……”白皓修满头大汗地喘了口气,脚跟挪动,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个要他回去,一个要他再往前走走。 这时候,两个小人势均力敌。于是乎,白皓修沿着界碑之间的连线横向移动,走了一会儿,还是没事儿。 白皓修把自己藏在一棵树后,谨慎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观察自己的体征变化,觉得没发热,没气短,没头晕,没恶心。 天色越来越黑,作死的那个小人儿赢了!白皓修轻飘飘地想,如果不是界碑失灵,那就是他真的天赋异禀了,如有神眷了吧? 白皓修不自觉咧开嘴,笑得有点诡异。他晃晃脑袋辨清方向,从禁区里抄了近道,往北走。心里念咒:再走一百步,我就出去。然而走完了一百步,他又想,再走两百步,我就出去! 结果白皓修夜里独行荒山闷头走了三五里,半点异状也没有!胆子越来越肥,心一横,干脆就这么走回家吧! 来都来了是不是? 白皓修兴奋地要蹦起来,恨不得对着空气打一套王八拳。然后开始给自己插旗——只要这场试炼成功,我白皓修能安然无恙地穿越禁区,那就考正灵院,谁也拦不住了!以后出人头地,让森莹雪脱离她老娘的魔爪,跟我一起去漠阳……让她嫁给我! 少年人胆大包天,白皓修更是其中翘楚。他抿着嘴想笑,但是不敢太猖狂。 就这样走到了后半夜,山里黑漆漆的,白皓修也不怕迷路,不怕撞鬼。他觉得这样很自在的,虽然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禁区内了。那界碑毕竟不是紧密相排,也许他出来过,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进了新的禁区。总之白皓修打算先这么着,走到天亮算数。 荒山野岭,野兽哞嚎,一星白光自闯入视野。 白皓修一个激灵,反应好快,立马找石头隐蔽,悄悄冒了个头张望。 远处有一队人!数量七八个,打头的那人上方飘着一个白色光球,是给他们照明用的。 ——猎虚官? 白皓修精神大振,真是头铁,啥也没想就缀了上去。拨开挡路的树枝,突然,那颗光球停下了。他浑身一紧,只见猎虚官们冲上西边的山脊,速度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白皓修脸色发白,低喃道:“操。” ——虚兽! 只犹豫一瞬,白皓修认准方向就往那边赶。不久爬上西边的山坡,趴在草丛里躲好了观望,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只见那山坳中,四个人分立四方,拉了一个宽约二十丈的方形区域。那透明的结界上升十丈后逐渐闭合封顶,几乎将整个山坳都覆盖住。 猎虚官小队有八个人处于结界内,两人在外护法。而被他们圈住的,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团黑雾! 散发着紫黑色的瘴气逐渐扩大,像一个翻涌着的黑色洞口—— 名为黑腔! 白皓修看着那周围的空间都动荡起来,泛起令人不安的波纹。此时瘴气在结界中不断扩散,地上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也亏得死魂干扰了猎虚官的感知,而白皓修又没有灵压,否则在他铁定被发现了。 只见猎虚官等人有条不紊地结阵,分为内外两层,在那黑腔周围游走。突然,一阵朦胧的啸声传来,音量不大,却极尽荒凉,仿佛远古的上千种野兽同时对月哞嚎。 一张白骨森森的脸从黑雾中浮现,足有一面墙那么大!那脸像是骷髅,却又没有鼻孔,只有两个泛着红光的眼洞和两排尖锐的牙齿。并不像头,更像是一张贴在身上的骨制假面!假面之后,藏青色的躯体钻出,呈长梭状,悬浮在空中,周身排布着密密麻麻的触手,有的甚至能看出是人的四肢!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白皓修惊得僵住,鸡皮疙瘩起了满脸。浓烈的腐臭味充斥感官,从鼻腔灌到天灵盖,激起强烈的反胃感。 此时距虚兽刚刚出现才一弹指的功夫,虚兽的身体探出十分之一不到。一左一右的猎虚官甩出两条伏灵锁,欲将虚兽的前端套住。可它身子一仰,触手在前方虚抓,竟爬墙似的向上游去,同时扭动身体和触手,将飞舞的伏灵锁拍开。 “压!”猎虚小队的分队长喝道。在外护法的两人立刻操纵结界,结界的顶盖骤然降下,咣得拍到虚兽脸上,将它长梭状的身体挤得褶起。三道伏灵锁再次甩出,分别套住虚兽的前中后端。 这时虚兽的尾部已经离开黑腔。黑雾消失后,巨大的蠕虫似的躯体在空中扭动,但它发出的啸声仍然苍茫绵长,少有波澜。 伏灵的咒术灌入锁链,在怪物身上激起一阵霹雳电弧。虚兽浑身的触手僵直一阵,猎虚官队长抽刀横斩,劈出一道刀弧斜飞而上,直冲虚兽前端那张骷髅状的假面。 虚兽扭动起来,动作还是不快,刀弧斩在假面下方,将虚兽的躯体拉开一条大口。恶臭的尸液喷了出来,如一场黑色的暴雨劈头而下。那分队长以极快的身法闪避,而控制伏灵锁的猎虚官则抬掌召出一面白色的断结盾,将尸液尽数挡下。 虚兽挣扎地有些剧烈了,前端裂口处的尸液像是无穷无尽,随着它的挣扎漫天喷洒。同时被伏灵锁套住的部位的触手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身体,挖出腐烂的肉块扔下,身体的孔洞中也喷出尸液。 白皓修看得满脸发麻,恶心欲呕,只听那分队长再次下令:“斩!” 六名控制伏灵锁的猎虚官抽出斩魄刀。由高阶净界咒锻造而成的刀身通体透白,流动着淡青色的符文和跳动的灵火。他们齐声念祷净化的言灵,同时用斩魄刀砍向伏灵锁。 顷刻间,伏灵锁燃烧起来,六道白焰冲向虚兽肮脏的身体。只听“轰”得一声!整个虚兽的躯体陷于熊熊大火之间。 它的啸声终于变了,有上千种哭声哀嚎声一并传出,极尽悲痛和恐怖。突然那虚兽的眼洞中发出妖冶的红光,分队长喝道:“退!” 话音刚落,虚兽那庞大臃肿的身躯轰然炸开,燃烧着的腐肉和尸液喷满整个结界。猎虚官们纷纷召出断结盾抵挡,只见那场腐肉横飞的暴雨中,一个小型骷髅头带着其后长蛇状的躯体飞了出来,在结界中横冲直撞,发出刺耳至极的啸叫声。 那才是虚兽的主干,后来白皓修知道,学名叫做魂合体。这时的魂合体没有累赘的庞大身躯,移动的速度简直吓人,身体也强韧有力,蟒蛇一样抽击伏灵锁,将它拍开,然后向下俯冲,一个甩尾扫开挡路的猎虚官,直冲那分队长而去。 分队长身影一闪,出现在魂合体左后方。虚兽立刻变向追来,分队长却一个滑铲从虚兽的躯体下方钻出,带着魂合虚兽的脑袋也钻到自己身体以下。 如此,分队长闪来闪去,带着虚兽绕自己的身体来回穿插,几个弹指间就让虚兽自己缠住了自己。猎虚官们趁机甩出伏灵锁将虚兽套住,咒术电弧灌入之后虚兽一个僵直,立刻就把自己拉成了一个死结。 魂合体的头直挺挺地朝上,分队长空跃而起,抽出佩刀,再次劈出一道刀弧,将它假面居中破开。 咔! 无数冤魂被放了出来。 白皓修肉眼都能看到一道道紫黑色的怨灵从假面的裂缝中飞出,那是死魂在虚兽体内的具象化。每道怨灵裹挟着浓郁的瘴气,诡异的满天乱窜。同时虚兽的身体坍塌,化为一堆无法凝聚的腐肉砸落在地。 三名猎虚官用斩魄刀击碎这些怨灵,其余人击打伏灵锁使腐肉燃烧,而结界外的两人正闭目捏决,很快的,结界上也燃起白焰。 “撤!”分队长道。 八名猎虚官举着断结盾从各个方向破壁而出。结界很快封锁,一点瘴气都没有漏出来。人们开始念诵圣咒的言灵,白皓修竟觉得寒气迫人,打了个哆嗦。只见整个白壁结界摇曳起来,燃烧成一簇小山般的白色火焰,被吞食的瘴气和怨灵在里面翻滚,每个人脸上都摇曳着圣光。 白皓修却觉得很晃眼睛,趁他们的注意力还没分散,悄悄退走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漠阳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生死有形。 在魂体力量爆炸式开发的当下,人类的足迹还未能踏遍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北大陆的疆域往南被朱砂群岛的海盗组织血狱同盟截断,往北则越不过一条浮冰万里的黑河,称黑水渊。终年瘴气弥漫,河水仿佛是由浓度极高的瘴气液化而成的,形成一道天然的巨大屏障。 而黑水渊再往北,便是传说中的死域了。随着人类对虚兽和死魂的理解逐渐加深,死域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虚圈。 按照晁都技术中枢,璇玑台现有的理论,三千多年前,北大陆遭遇了一场灭世浩劫,迁延几十年,生灵尽绝。极高浓度的死魂笼罩大地,触发了生死两界的通道,将尸体搬运到黑水渊以北的冰原,化冰成沙,变成一片惨白的沙漠,永远被黑夜笼罩。 在那沙漠中心——理论上——存在一座虚兽孵化池,取民间传说中的“血池”为其命名。三千年来,那些被运往虚圈的尸块以死魂碎片为核心,经血池孵化为一种名叫虚兽的怪物。它们带着极致的怨念散布瘴气,溶于黑水渊中,使其化作天堑,将生死两境隔开了。 星历五百六十八年,第一批虚兽越过黑水渊南下,以活人为食,所过之处尸毒横流,寸草不生,瘟疫盛行。当瘴气浓度升高形成节点,黑腔再度被触发,虚兽随机出现在生境的每个角落,那个年代的静灵界就如同地狱一般。 与之相对的,西方大国圣炎王朝就很优越了,他们所修的圣咒天然就是最强的猎虚手段,也是现存唯一能彻底净化瘴气的异能!于是当年的西方人躺赢,静灵界甚至尚未一统,灵术发展也才刚起步,在“死神”的威胁下一度濒临崩溃。 不过幸好,人们还是挺过来了。虽然生存空间被压缩,不得不通过遮魂膜与虚兽划界,但这场生存之战极大地促进了静灵界对魂体力量的理解,死魂理论空前发展!此役过后,静灵界设猎虚官,沿皖州北部海岸线修筑绝境长城,并新编了一支军队常年驻守,称守夜人。 星历九百一十三年,皖州游军诞生,最初是由一冰系强者领导的敢死队,竟敢横渡黑水渊,进行虚圈扫荡。一百多人的游军,十七天后撤回,只剩五人生还。此举震惊世界,也正是这一批勇敢无畏的先驱,为人类揭开了虚圈的神秘面纱。 此后游军常驻黑水渊,以虚圈扫荡为常规任务!与璇玑台等研究机构通力配合,催生出无数伟大的虚兽研究成果。而圣炎王朝以封建帝制为政体,以死魂之力为邪术,染指者皆为异端。发展到现在,人类对死域的话语权彻底落入静灵界手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虚患后,静灵界经统一建国、灵术改制,以迥异于西方的理念和姿态崛起,与圣炎并立为北陆双极。 …… 白皓修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收集到这些信息,先进又准确,宏伟又壮烈,那股对于异能世界的向往更加按捺不住,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过他现在还只是漠阳一家书斋的小杂工。 不算童工,十四岁正当营业。这都是为了能够长时间留在漠阳,和灵武者沾点边,寻找机会,长长见识。 书斋的掌柜对白皓修还不错,允许他闲来翻书,偶尔叫他出去跑腿。那漠阳各大署衙都被白皓修转明白了,也见过不少武家子弟。 比如这个……千机阁案前使家的老幺,顾若虚,十五岁,今年备考正灵院,是书斋的常客。不过他是装模作样的那一拨,在大人们面前勉强可以人模狗样,一落单就原形毕露。 今天顾若虚来书斋定制一方砚台,东拉西扯地半天说不清要求。白皓修一边应付一边神游,说着说着才发现这家伙在损他。 “小白我看你筋骨不错,”顾若虚跷着二郎腿,打量他,“跟村儿里的师父练过的?都学过什么呀?” 白皓修一脸木然地摇头,“没学过什么。” 他知道装孙子是一门技术活,不会就别多说了。 顾若虚笑着说:“我昨天好像在尚柳营武场那边看见你了,是不是你?” 白皓修说:“不是。” “……”顾若虚暗地里磨牙,面上还是笑,“现在政策是放宽了,什么人都可以考。不过文试也不简单,就是把这书斋的书全背下来,也不一定能过呢。” 白皓修心想这订单还能不能好好写了?明年要是在正灵院跟这人碰上,那可好看。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指着顾若虚道:“诶,你在这儿。” 顾若虚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像见了亲爹似的,热情地招呼着,“二少爷,这么巧?哟,这是谁惹您不痛快了?” 白皓修赶紧绕开,那个人才是重量级的,铁焰库提督西枫洪彦次子,西枫野。漠阳老牌贵族。静灵界的贵族,全是复姓,全都惹不起。 西枫野说:“你闲着,赶紧跟我走。” 顾若虚汗颜不止,点头哈腰地问:“怎么回事啊?” 西枫野骂道:“陈家老三出千儿!卷了钱跑得还挺快,躲到东方旭那混蛋家里去了,说三道四的。老子今天连他一块儿揍!” 顾若虚心想干了,见西枫几个家丁在门口等着。幸好只是家丁,还没拉别的帮手,便劝道:“少爷,陈老三什么德行咱们还不知道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倒是那东方旭仗着他爹和老爷交好,存心给您找不痛快。” 西枫野一拍桌子,“就是!狗仗人势,他以为他东方府现在好过?” 顾若虚回头吆喝:“小白!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倒茶来?” 白皓修在三层书架后面翻好大一个白眼,把肩膀上的抹布扔桌子上,给他们泡茶。 西枫野扯开嗓子骂起来了,顾若虚拉他坐下,捏腰捶腿的,陪着一起骂。白皓修端着茶盘过去,听西枫野说半拉子——“现在谁也搞不懂大都护究竟要干嘛,就那么点儿份额都分出去,不为他儿子考虑?” 顾若虚冷笑着说:“我看也就是做做样子,各州喊贵族改制,年年都搞,也没见谁真搞出来,噱头罢了。” 西枫野毫不掩饰地说:“无聊!慕州还在呢,现在还能当土皇帝,有本事先叫他们解封。” 顾若虚笑道:“所以啊。咱们也不用太较真,哎,就是闹得某些人痴心妄想,苍蝇似的围着军区转悠,真他妈闹心。” 白皓修倒茶的动作没受干扰,但身上的气氛变了。顾若虚再给西枫野使个眼色,西枫野一愣,震惊又愤怒,毫不掩饰地盯着白皓修。 白皓修不看他们,直接走开。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该说老天爷眷顾。那天西枫家主突然有事,把野子哥给叫回去了。顾若虚也悻悻而去,心道白皓修躲过一劫。 白皓修开始盘算跑路,这梁子结下可不易解,以后说不定是同窗,再以后说不定是同事…… 过了两天,白皓修结了工钱,算着够了,拐去黑街找瞎眼老巫师,把攒了三个月的钱都用来买了一副心动已久的人体经络图谱。那东西画在脏兮兮的羊皮纸上,上面标了密密麻麻的穴位和走穴法门。 白皓修迫不及待,蹲在巷子里琢磨。 其实静灵界的异能者并不只有灵武者,灵术的力量源人人都有,从概念上讲,就是他们的灵魂。所谓静灵界官方灵术,是一套极高效的魂体力量的抽取和锻炼之法,最早是由静灵同盟时期的贵族们向西方取经得来的。 现在的贵族,是当年的王族。 灵术诞生初期,静灵界十三州还是十三个战火纷飞的小国,称战国时代,征伐不断。贵族们急需扩充异能者来壮大私人武装,也就没搞灵术垄断,便刺激了民间异能的发展,到现在已数不清有多少流派了。 静灵界建国后,女帝狄染改军制,严格垄断灵术,将官方异能的力量和民间彻底拉开,让江湖人望尘莫及。所以说白皓修淘到的东西,在灵武者看就是江湖杂耍,不成气候。不过倒到根儿上还是从灵术法则来的,他作为初学者,对旁门左道并不挑剔。 在这幅“看似”很标准的行灵图谱之前,白皓修已经跟流魂街的江湖人学了点小花招了,然而始终缺乏系统的指引。到目前为止,他的“内力”时灵时不灵,希望这张图谱能助他“大成”。 白皓修若有所悟,闭上眼,五心朝天,灵台清净。 他听人说“静”功是一切术法的入门功夫,因此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磨炼自己入定的本事。白皓修虽然胆子大,心情也烦,但做这些事还是很有条理,一旦进入状态就不会着急,每一步都完成的很谨慎。 须臾,耳边人声渐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拂过石墙的摩擦之声,仿佛天地万物的呼吸融为一体,一股活泼的生命力自看不见的虚空中燃了起来。 白皓修捕捉到它,开始走穴。自丹田开始,经脉曲折环绕,一寸寸地开始发热,有什么东西从血肉骨骼当中渗出,星星点点的融入活化的经脉当中,受他意念牵引,流过周身各大要穴,最终汇聚于眉心一点。 那便是灵子源流了! 白皓修心想若都这么走上几遍,体内积蓄的灵子就会多一分吧?先攒着,别忍不住就打出去。因为这种图谱到底是不入流的,若任自己将灵子外放,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只怕路子走歪,明年考试的时候说他灵根不正,那可没处喊冤了。 白皓修睁开眼,周身穴道浸一股暖流之中,通体舒畅,长舒了一口气,烦躁的心绪也能一扫而空了。 他在这肮脏狭小的巷子里抬头,看天空云纱流泻,做起了白日梦。梦见自己几年后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黑压压的官兵踩碎森家的大门,让森莹雪她老娘感激涕零地把女儿送到他怀里。 原来在一所无忧的少年时,也就幻想能给人几分慰藉。 这时,只听顾若虚的声音一墙之隔:“少爷……就,就在这儿?” 白皓修蓦地一愣,热血上涌!心想这才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赶紧把羊皮纸收起来准备溜。 但只听那边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拖拽着什么人。少女的哭声被闷得尖细而微弱,挣扎中衣服被撕开的声音无比刺耳。 西枫野似乎喘着粗气说:“这是陈老三的债……” 白皓修震惊于这些人的无耻,没料到顾若虚突然喊了一声:“有人!” “……” “……” 说时迟那时快,西枫野把少女推给顾若虚,翻墙而过。白皓修同时向后再翻上墙,撕开衣角包住头脸。西枫野正好窜到他身前,劈手就是一刀。 白皓修闪身避过了,见那人手里拿的是一把短匕,锋利无比。霎时间寒光唰唰闪过,他不敢全力应对,只觉得蒙了件衣服顾若虚也认得出来,心中犹豫,便只是躲闪逃窜。 顾若虚这时放倒了那少女,冲上来前后夹击。白皓修心想到底是武家子弟啊,是自己刚才的灵子源流么?被他们感应到了? 西枫野挥刀又刺,白皓修情急之下一个飞踢给他踹开,短匕脱手飞出。然而顾若虚趁机欺到他身后,一记重拳袭向他右耳。白皓修抬肘格挡,两手缠住他胳膊,一个背摔将人囫囵扔回地面。 “哎哟!”顾若虚人如其名,跟西枫野比起来是真的虚。然而白皓修这个背摔太不划算,正前方空门大露,西枫野刚又掏出一把短匕刺来。这次白皓修没能完全闪过了,肩膀上被划一道,一脚踩空掉下墙去。 “按住!”西枫野大吼一声飞扑而下,顾若虚同时冲上,直把白皓修逼到墙角。 这下白皓修急了,几招斗下来跑不掉,那岂不是要杀人的节奏?蹬壁以一招游墙功夫逃出包围,却只见一道蓝色的光球袭来,直冲他面门! 白皓修眼中绽开一朵幽蓝的火焰,完全没经大脑的一掌击出,一股看能量顺着胳膊冲了出去!直将西枫野的灵子球轰得粉碎。 顾若虚大惊失色,本该出招,但脑袋卡壳,硬是没动静。西枫野也愣,只感觉寒风割面,冰冷刺骨。 趁隙,白皓修踩着墙上瓦檐疾奔而逃,不知所踪。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冲冠一怒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呼……”躲到无人处,白皓修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又漫上一阵潮红,拎起领口给自己扇风。 刚才的灵子流……他有点大逆不道地想,就该如此! 白皓修双眸炯亮,振作精神,快步走出去。 起灵山下有一座废弃的果园,园子角落里一间摇摇欲坠的草庐,是白皓修的秘密基地。里面藏着几袋钱,几本书,一套出去“干坏事”时穿的黑色衣服。 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白皓修看自己都要成过街老鼠了,也从没把自己当成君子——那些钱是他在街上“顺手牵羊”来的,针对的都是些纨绔。这么想,西枫野和顾若虚要收拾他也不冤? 白皓修拿了钱,换了衣服,又往黑街去。 …… 瞎眼巫师正给人算卦,说那人最近大凶,收钱的铁盘被一脚踹翻,身上挨了两拳,稀稀落落的铜板撒了一地。 瞎子趴下去摸索着捡钱,耳根一动,无奈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白皓修帮他捡了脚边五个铜板,再摸出怀里沉甸甸的钱袋,都递过去。 瞎子一掂,立马笑开,“干什么?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白皓修冷笑,“偷的,怎么了?” 瞎子问:“有麻烦了?” 白皓修有点烦,“早晚的事。”庆幸早前留了一手,骗书斋掌柜的说是南方人。 瞎子吸吸鼻子,闻到他肩上一股血腥味,伤是新鲜的,仿佛还冒着腾腾热气,冷笑道:“没种的小王八蛋,狗屁不通!现在能回家,以后又上哪儿去?” “……”白皓修真想跟之前的恶棍一样掀了他的摊子。 瞎子顿了顿,悠然道:“小鬼,这么想跃进龙门吗?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你身上的污点带一辈子的,就算进去了,人家永远另眼相看。你拿什么跟那些人争?” 白皓修顿了会儿,抬起眼眸,“我就相信我不是一般人,怎么了?” “哈哈哈哈……”瞎子笑了个仰倒。 白皓修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飞起一脚踹在墙根,老土墙哗啦啦地抖灰。 “给不给?”白皓修怒道。 瞎子敷衍道:“给给给。”说着去自己的窝里摸索,把一篓子白皓修预定的破烂玩意儿拿出来。 白皓修愤而夺过,“我告诉你,挤进去不是为了别人,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瞎子为老不尊地给了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白皓修震惊,气炸了,转身就走。 ——后会无期。 他又回到启灵山下,从那篓子里找到一盒去腐消肌膏,嘴里咬着布,把膏药抹在肩上,立刻就有刺鼻的糊味飘出来。白皓修痛得就像脱了层皮,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值得。那刀伤最终会变成一大片陈年疤癞,看着就像小时候被开水烫过。 虽说在老瞎子看,全是徒劳吧? 歇了会儿,白皓修决定收拾东西回家了。反正已经打开灵子源流,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不能奢求更多。接下来一年就自己修炼,少来漠阳,准备考试。 至于顾若虚和西枫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嗯,现在他又是“君子”了。 其实到底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白皓修也不明白。 ...... 柳州地处静灵界西南,五月底便已入夏,熏风阵阵,村口的蝉鸣尤其响亮。 白皓修有两个月没回来,只觉得还是这里的空气更清晰,阳光更温暖。他心中迷惘,来到村口,瞧见森莹雪一身黄色纱裙随风微扬,不由得有些痴呆。但又见她蹲下去,脑袋埋在臂弯里,像是在哭。 “……”白皓修跑过去,推了森莹雪一下,“哎?” 森莹雪满脸泪痕地抬起头,见这黑心短命的家伙突然冒出来,眼神是又爱又恨,“你还知道回来?” 白皓修无奈,而且从小的习惯改不掉,开口说不出好话,“你要哭别在门口哭,那么多人看着呢。” 森莹雪跳起来对着他一顿打。 白皓修有点懵,退一步抓住她手腕。森莹雪挣脱不了,很快就没了力气,额头抵住他肩膀,哭得伤心极了。 “……你,怎么,怎么回事?”白皓修手足无措,说话都不利索了。 森莹雪是娇小玲珑型的,十五岁就几乎再不长个了,但白皓修到了极速抽条的年纪,已经比这小姐姐高半头。这时森莹雪缩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就像抱了一只小白兔似的,白皓修整颗心都快化掉了,小时候对她的那种欺负简直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别哭,别哭……”白皓修手脚僵硬不敢搂住,只能绷着身子,破天荒地主动道歉,“你跟我说。是我不好。” 森莹雪这时呜咽道:“我娘要我嫁人,呜呜呜……” 白皓修下意识问:“你嫁谁?” 森莹雪推开他,“反正不是你!” 白皓修这才听见万里晴空传来轰隆隆的雷鸣。 森莹雪面红耳赤,捂着脸就走。 白皓修赶紧抓住她,激动得热血上涌。怎么就出去了一年,回来窝就塌了呢?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就让你嫁人?” 森莹雪挣不开,哭道:“我,我一直都说不要,可他们还是收聘礼了。我能怎么办?他们说反正谁也不会要我……” 白皓修简直心头喋血!一句“我要你”堵在嘴边,死活说不出口。 他凭什么要人家呢?他没想到会这么早。 森莹雪听他居然不吭声,又是失望,又是不解地抬起头。这时白皓修眼角余光一瞥,森夫人居然来了! “……”森莹雪仿佛有危险感应,悚然回头,见森夫人带着丫鬟站在村口,阴沉着脸盯着他们。 白皓修这几年的憋屈像火山喷发一样压抑不住,抓住森莹雪大步上前。 森夫人先声夺人:“干什么?你这臭小子,窝里横,还有没有点规矩?” 白皓修站定,“她不愿意,为什么逼她嫁?” 森夫人见森莹雪缩在白皓修身后不敢抬头,冷冷地道:“我是她娘!”说完转身,不容置疑地留了两个字:“回家!” 白皓修拉上森莹雪,却感受到了阻力。他想看来今天势必要提亲了,心一横,使劲一拽,“走!你不用怕。” 森莹雪怕老娘几乎是刻在血液里的本能了,就是不敢往前走。 跟出来的大丫鬟劝道:“小姐,有什么话,回家说吧,别在村口。” 白皓修又拉一把,决然道:“我陪你去。” 森莹雪颤颤巍巍地喘气,被拖走了。 …… 啪! 森夫人摔杯子,尖锐的碎裂声激得森莹雪狠狠一缩。 “丢人!森莹雪我问你,女儿家最重要的名节你当成什么?你是许了亲的人了!三心二意的,要别人怎么看你?” 森莹雪吓得可怜,话都说不出来。 白皓修的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头也快昏了,厚着脸皮道:“夫人,我怎么想的全村人都知道,您把聘礼退了吧,让小雪等我几年,我会让她幸福的。” 森莹雪激动得浑身发抖。 森夫人顿了会儿,都没好意思上下打量他,冷笑一声,“白皓修,好儿郎顶天立地,你想出门闯荡,想做一番事业,没人能说你错了。可你连自己都朝不保夕,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负责?” 白皓修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进肉里。 森夫人接着说:“我的女儿我清楚,我有自知之明。她这辈子就只能相夫教子安稳度日,她要不起你这种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人!” 这简直是把白皓修和森莹雪两个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也极强。 森莹雪说:“娘,我愿意,我等得起。” 森夫人喝道:“你给我闭嘴!回头我再收拾你。” 森莹雪近乎尖叫:“为什么我就不能自己选呢?” 白皓修望着她,也是阵阵发抖,只感觉内里火热,手脚冰凉。 森莹雪含泪瞪着森夫人,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恨你,我恨你!”说完跑了。 森夫人坐了会儿,站起来去抓叛逆的女儿。丫鬟下人也跟着去,竟留白皓修一个人在厅里杵着,穿堂风呼啸而过。 ...... 白皓修回家后,只感觉心里的隐痛被人拿棍子捅了个对穿,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直接舀了一冷盆水把自己从头浇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哎哟!”黄夫人见状,奔过来问:“这是怎么了?这么不痛快!” 白皓修直着眼睛,撑在水缸边上喘气。 黄夫人拿了帕子给他擦,又是担心又是难过,“早跟你说别出去了,咱们不干了,不干了。回家里来,再别去了。” 白皓修走火入魔了似的,目光炯炯地说:“我今年就要考。” 黄夫人一愣。 白皓修回头冲进屋里找村长,也不顾一身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见面就说:“村长,我今年就要考正灵院!” 村长一头雾水地问:“你不是年龄不够吗?” 白皓修已经一点就爆,理智全无,“只要实力够了,破格入学也不是什么难事!” “……”村长觉得这会儿给他一把刀,他能冲出去杀人!心悸不已,拉着脸,说不出话。 黄夫人跟进来,问:“今年那不就只有两三个月了吗?怎么了呀到底?为什么这么急?你好好说!别急死我。” 白皓修也快急死了,满脸通红地说:“森夫人要把小雪给嫁了!我等不了了。” 黄夫人一惊。 村长更是无语。 “……”白皓修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高攀”两个字真是压死人的大山。他又是自卑又是愤怒,拽过黄夫人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擦水擦汗。 良久,村长才出声,安抚的语气:“那你是打算今年考上了,先跟森家定个婚约?” “这……”黄夫人哪好意思说?森夫人肯吗? 白皓修也知道:“她娘不会同意的。” 村长迷惑了,“既然你这么认定森夫人对你有意见,早考晚考不都一样么?” 白皓修气急反笑,“那我怎么办?” 一时间,他头痛欲裂,只感觉肩上的痛往脑门里钻,燥热难当,快要炸开了。白皓修无法自控,知道有什么东西就要爆发出来,憋着一口气挤开村长和黄夫人,“嗖”得蹿没影儿,只留下夫妇二人一脸错愕。 好快! 白皓修也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甩脱禁锢往山上狂奔,像一阵风,身边树丛都拉成残影,巨量的空气往胸腔猛灌,撑开来,四肢百骸穴位贯通,灵子奔流激涌,直要将他带上云霄,腾空而去。 身体已经被蓝色灵焰包裹住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力量破茧而出,白皓修一口气冲到山顶,灵焰四射,纵声长啸:“啊!!” 浩浩荡荡的回声如海潮,激荡于天地间。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红颜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青春期的森莹雪大逆不道,被老妈关禁闭了,在房间里锁了一天,干脆叛逆到底,跟下人宣布自己要绝食,以死铭志。 森夫人让她去,结果森莹雪还真从早饿到晚,饿得眼冒金星,肚子咕咕直叫,到了夜里也无法入睡,望着那满墙的书画,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那时已过三更,森家大院静得像一座鬼宅,突然有人敲了敲她的窗户。 森莹雪心想是哪个丫鬟趁夜给她送吃的来,饿了当然犹豫,但又想自己不能半途而废,便道:“走开!别理我。” 窗外那人说:“是我。” 森莹雪一听那声音,眼泪夺眶而出,忙扑过去,开窗道:“你,你来干嘛?” 白皓修苦笑,“你说呢?” 森莹雪悲喜交集,“你怎么进来的?” 白皓修说:“翻墙啊。”四下看看,道:“这里没个遮挡,要么我进去,要么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森莹雪突然间被灌注了勇气,手脚并用地翻窗,“你带我走吧。” 白皓修点头,但似乎有点错频,只说:“到背后去。” 森莹雪饿了一天身子绵软,翻出窗沿的时候手臂脱力,往前栽了一下。白皓修忙把她接住,只听她娇喘连连,“我,我没吃饭。” 白皓修一愣:“为什么?” 森莹雪哭着说:“反正这里谁都嫌弃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白皓修心疼坏了,“呸!你再胡说。”同时终于鼓起勇气搂住她。少女的身子真是柔若柳条,他的胳膊都跟着发软。 白皓修牵着可怜兮兮的森莹雪,转道去厨房,守着门等她啃了几个馒头泡菜,看她饿得形象全无,更心疼,“你怎么玩得起绝食?饿坏了怎么办?” 森莹雪哽咽道:“我除了这样,还能怎么?” 白皓修严肃地说:“我跟你说,我打算今年就去考。” 森莹雪一愣,“今年?” 白皓修点头:“嗯,都跟村长他们说过了。我说,我说我要娶你。” “……”森莹雪的脸泛起红晕,羞怯地低下头去。 “可是……”白皓修心跳气喘,难以启齿。 森莹雪抹着眼泪问:“可你去考,我还不是在这?” 白皓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还有一个烂招,你听听?反正再差也好过让你嫁给别人,我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森莹雪点点头,再瞧着他。 白皓修心中忐忑,七上八下,这辈子没这么结巴过,“你,你跟我,一起考吧?” 森莹雪:“……” 像是确认了白皓修没开玩笑,她石化了。 “什么……?”森莹雪气若游丝地问。 白皓修硬着头皮解释:“女人也可以当灵武者的。” 森莹雪的嘴张成一个梨型,眼睛也瞪得快要鼓出来:“你,你让我,我去当灵武者?你,你疯了呀!” 白皓修忙说:“我教你,东西我都带回来了。也没那么难!真的!” 森莹雪完全乱了方寸:“你,我……” 白皓修又说:“再怎么说你也读了那么多书,文试肯定没问题。剩下的通通交给我,我们还有时间。只要你进了正灵院,别说你娘,知县来了都管不了你!” 森莹雪尖声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就算是只看灵根,但我,我?你……” 白皓修看她吓得快晕过去,只好闭嘴不再多说,伸出一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僵硬地按住她肩膀。 森莹雪直接扑到他怀里哭,又是伤心,又是绝望,温热的眼泪打湿他半个胸口。 “你……”她呜咽道:“你就不能,带我走吗?” 白皓修张臂环住她,沉默着。 ——我他妈又能去哪儿呢? 于是森莹雪抽抽搭搭地又哭一会儿,心却渐渐温凉,黯然脱离他怀抱。 白皓修真的好想快点长大,快点变成一棵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弯下腰去找她藏在碎发下的眼睛,心里发急又无助。那一瞬间,他竟也冒出要不就不考了的想法,带上森莹雪出去流浪……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白皓修握住森莹雪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温言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别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 森莹雪只能跟着他走。她其实好恨这种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感觉,好像自己从生下来开始就是这般,从来没有改变过。 到了那红色的院墙底下,白皓修轻手轻脚,把森莹雪横抱起来,带着她飞檐走壁,跳起来便落在墙外。 那过程中,森莹雪搂着他的脖子,心被高高抛起,又稳稳落下,惊奇中带了些飘飘然。她知道白皓修有些神通,但亲身体验还是头一次,原来那个独来独往的死小孩,已经长高长大,变成一个可靠的人了吗? 森莹雪便往他怀里靠,表示自己没力气,不想下来走路。白皓修抱着心爱的女孩奔跑起来,在土坡下,在田坎边,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迎面而来的夜风让森莹雪浑身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两人安安静静地,谁也没说话。 白皓修带森莹雪翻过后山,来到山坳中一片绿油油的草甸,正对天边满月。 夜空繁星璀璨,风一吹野草低伏。森莹雪胸中郁结稍解,下来走出几步。只听白皓修唤她,回头,少年指尖捻动,催生出星星点点的蓝色灵火。 夜空下的世界陡然被点亮了,森莹雪屏息静立,见那灵子颗粒汇成细流,舞动着,旋转着。白皓修扬腕一送,它们如天上星河坠入凡间,流淌在她身边,汇成一束,在她的裙子上投射出亿万星辰。 森莹雪绽开惊喜的笑容,原地转圈,裙裾荡开,那些灵子颗粒也散射出去,在这片草甸上铺展,沉浮,仿佛唤醒了成群的萤火虫,静悄悄地飞舞着。 白皓修看得痴了,原来她这么漂亮么?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森莹雪笑靥如花,跑过来说:“真好看!” 白皓修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震动,握住她手,表情认真到有点发懵的程度,“我想每天看着你笑。” 森莹雪说:“我这辈子,只认你了。” 白皓修心神激荡,把女孩拉入怀中紧紧拥住。 森莹雪闷在他胸口,“皓修,我好羡慕你啊。你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这大山,到漠阳去过人过的日子,而我只能靠婚嫁。我在这里已经过不下去了!” 白皓修听到这话,手臂收紧,咬着嘴唇望天,死活没让眼泪掉出来,哑声道:“那你跟我一起考啊。” 森莹雪点了头,“嗯。” 白皓修一愣,又惊又喜,顾不得自己一脸泫然,松开她问:“真的?我没听错?” 森莹雪也上头了,“横竖我都要搏一回!就算考不上,我娘知道我干这种事,也没脸再把我嫁出去了。” 白皓修“哈”得笑出来,“就是!你想的比我明白。” 森莹雪抬起头来,吐气如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白皓修傻了那么一瞬,热血上头,二话不说就亲了回去。 ...... 九零年的那个盛夏,是森莹雪年少时最疯狂的一段时光。她隔三差五地夜里溜出家门跟白皓修私会,白天继续跟森夫人冷战。 少女有了些心机,从一开始的不说话,到后来的反抗、指责,愈发激烈,每当森夫人想要缓和关系,她都会冷言冷语将母女关系降到冰点。 森夫人无奈,森莹雪却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了。 白皓修也瞒着村长,不再提娶亲的事。他忽悠家长更是轻车熟路了,半真半假,说在漠阳送货的时候被抢,老掌柜辞了他,心情不好才回来闹的。然后就给了黄夫人大把的机会展现母爱,白皓修心虚地受着。 但他不知道,村长居然厚着老脸,跟森夫人恳谈一次。 森夫人回应说:“我想我说的道理,您都明白。您夫妻俩这五年的爱护,把孩子扶上了正道,以后他该走得更远才是。” 村长有点吃惊,心头热烘烘的,感慨道:“我和老妻都没见识,只是担心啊,干着急!不知怎么说他。” 森夫人淡淡一笑,“儿女都是债。但他对您二位是孝顺的,回去好好说说吧。” 说完就送客了。 于是村长回家一路都在想要怎么跟白皓修说,他觉得这次谈话一定要慎重筹备,这可能是他作为养父,在白皓修刚刚开始的人生中,所能尽到的最大影响了。 白皓修不觉,俨然被初恋的热情冲昏头脑,跟森莹雪腻在一起没几天,目标便从“让她考上正灵院”,直线降至了“让她成功报名”! 于是压力骤减,畅想美好未来。 森莹雪每回贴着他耳朵小声说话,白皓修除了昏,还是昏,直线降智,脑袋里装满了粉红泡泡。 所以说白皓修运气不好,没能等到那次接受教育,重塑三观的机会。 就在村长正襟危坐,准备谈话的那天晚上,九零年八月初六,月黑风高,森莹雪拿了足够的钱,从家里逃了出来,在村口和白皓修汇合了。 私奔诶! 森莹雪仿佛飞出笼子的囚鸟,又是惊喜又是害怕,一路上都抓着白皓修的胳膊,坐桐车不敢打盹,到了漠阳住店,居然都不让他开两个房间。 “你确定?” 白皓修有点……蠢动。 森莹雪心想我害怕嘛!但哪敢说出来?只红着脸,用足够时长的沉默表达自己的坚持。 “……”白皓修更飘了。 进了房间,他一身正气,指挥道:“你睡床,我睡凳子。” 森莹雪闷着头往床上坐,僵硬得像木头人。白皓修也有点同手同脚,想倒点茶水,居然还打翻盖子。 清脆的咣当声和他的手忙脚乱打破了尴尬,森莹雪抬起眼,“噗嗤”一笑。白皓修背过脸抓耳挠腮,突然想到,小时候也不是没进过她闺房啊。 “你记不得记得你那时候,在我房里帮我写作业?”森莹雪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皓修终于轻松地笑出来,“你就是个学渣。” 森莹雪跳起来,娇嗔道:“讨厌啦!” 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一番,玩到深夜。 森莹雪自觉洗漱了,收拾干净,缩手缩脚地钻进被窝里。而白皓修正在清点明天要用的东西。她眼含秋波,犹豫着问:“凳子上要睡不好,你明天发挥失常怎么办?” 白皓修头也不抬地说:“不会的。” 森莹雪抿着嘴不说话。 “……”白皓修动作一顿,脑袋里那根弦接上了,僵了半晌,一本正经地说:“你再闹,夜半三更了,我可不是正人君子。” 森莹雪的脸蹭得蹿红,慌忙把脸捂到被子里去,传出闷闷的尖叫声。 白皓修嘴角压都压不住,简直是尝了口蜜糖,见床上有个蚕蛹在打滚……想扑上去,抱住! “唉……”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语气十分夸张。在长凳上躺下睡了,预感自己一夜无眠。 良久,森莹雪轻悠悠地问:“皓修,你睡了吗?” 白皓修望着天花板,默念清静经,“怎么可能睡得着?” 森莹雪心头一阵温暖:“其实到了现在,我才敢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的。” 白皓修不解,“为什么?” 森莹雪才不回答,剔透的眼睛在月光中扑闪:“你从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除了我,你好像也不跟别人玩。” 白皓修顿了会儿,问:“你不也没人一起玩?” 森莹雪嘟嘟囔囔地说:“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其实可想跟他们玩儿了。” 白皓修“哼”一声,有点寂寞,没接话。 森莹雪咬住嘴唇,眼眶有些湿润,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你一定能考上的,对么?” 白皓修再沉默一会儿,定定地道:“我会的。”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野试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次日清晨。 白皓修和森莹雪顺着人流来到正灵院的招生处,时辰还没到,院门外人山人海,不但有学生,还有陪同赶来的一家老小。 正午的阳光在漫长的等待中攀上头顶。 终于,大门开了,门口人头攒动,只见两列黑袍挎刀的武士跨出门槛,英姿勃发地往两边一站,宣称说只放考生进去,陪同的家长一律不得入内。 白皓修和森莹雪跟着一众踌躇满志的少年少女排队进到院子里,发现还是男孩子多,比例能达到四比一。 他们交钱、交户籍册、填单子、签字画押。 森莹雪排在白皓修前面,战战兢兢地办完了手续,站到一边去等。然而轮到白皓修的时候,遇到了阻力。 “十四啊?”那军官问道。 白皓修料到有此一问,说:“大人,正灵院历年招生都有年龄不到破格入学的,您何不让我试试?” 那军官见怪不怪,笑都不小一下,“明年再来。”下巴一扬,“下一个。” “……”森莹雪震惊了。 白皓修站着不走,把剩下半截话说完:“反正我也交了钱,上一次鬼眼神灯,您就知道了,我拿人头担保不会让你们失……”话没说完,那军官已经招来了人要把白皓修拖走,一边说:“黄毛小子,嘴皮子还挺利索。” 森莹雪忍不住叫道:“不要!” 白皓修只好挣扎,矮身避过一从者的胳膊,闪至那人背后,另外一个从者又伸手抓来。他心想正好露两手吧,拧住对方胳膊一拽,让那人失去平衡,一个勾拳正中对方脸上。 这下院子里大排长龙的人全都回头观望,森莹雪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皓修自己都愣了愣。 ——看来这三个月进步很大啊? “胆敢闹事?”之前那军官豁然而起,“给我拿下!” 屋檐下蹭蹭蹿出四五个配了刀的兵士,一见对手是个半大孩子,都没拔刀,使出擒拿招数攻过来。 白皓修被抓住了,一咬牙,两臂发劲,抓住他的人只觉得被他体内的什么东西震开!猛退几步之后双手剧痛,两臂酸软地垂下来。 白皓修胸中热血翻涌,不受控制地上前抢攻,挥拳之间,那些蓄积在经脉中的灵子奔涌着汇聚于拳风之上,看不见的能量冲出,透过对手的胸腔直震心脉,竟将那兵士打得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排队报名的人全都愣了,只见白皓修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周身轮廓被外放的灵子糊得有些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灵压! 剩下三人没有再攻,而那军官也十分震惊,站起来问:“你从哪里学来的灵子感应?” 白皓修喘了口气,昂首道:“您就让我考一次,还是那句话,拿人头担保不会让你们失望!” 那军官上下审视,心想这可得好好盘查一下才行。正要开口,却突然顿住不动,像被针扎了似的抖了一抖。 白皓修的反应慢一拍,也觉得心头发冷,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撕了森莹雪的作业被森夫抓包似的。当下朝那压迫感的源头望去,见是一个有点文气的年轻将领立在门厅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将军!”在场的所有兵士都站起来行礼,排队报名的少年们也都不敢动了。 白皓修认出那将军肩上的武衔——千机阁督军!但这人的面相也太年轻了,看上去才二十出头。 “何事喧哗?”他问道。 之前那军官上前,低着头说:“回禀将军,这小子年龄不达标,想破格参加考试,下官正要把他轰出去呢。” 那督军大人说:“看你赶人赶得困难,本官亲自送他出去吧。” 那军官唰得出了一背冷汗:“下官失职,万望将军恕罪!” 那督军不再说话,径自朝白皓修走来。 白皓修心中冒出疑惑,堂堂督军要撵人,还需要亲自走一趟? ——有转机? 他跟森莹雪说道:“你正常考,不要慌,等我结束了来找你。” 森莹雪目瞪口呆。 白皓修虽说也有些担心,但还是跟着那督军大人出去了。 森莹雪头一歪,风中凌乱。 ...... 上了街,他们朝城东去。 白皓修不请自来地跟在后面两步开外,督军大人好像也没意见,随行的一个年轻副官同样一言不发,让白皓修更加忐忑。 就这么沉默了一路,快要出城的时候,那督军才问:“叫什么?” 白皓修很干脆,“白皓修。” 督军又问:“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白皓修想了想,“北部边区蓬安县人,家长是……润碧村的村长。” 那督军微微侧目,打量他一眼,再微微一笑,“破格入学的年年有,但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情况?” 白皓修觉得这时候还是别自作聪明,老实摇头,“不知道。” 那督军说:“去年那个是副都大人的儿子,前年那个花了三千两纹银买通门路,其他的虽说没这两位极端,但性质也都差不多。” “……”白皓修听懂了。 那督军突然问:“你偷学灵术,该当何罪?” 白皓修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反问:“我这就叫灵术?” 那督军“哈”得一笑,“还挺谦虚。” 说完他站定,回头上上下下地“扫描”白皓修,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今年你撞到我的手上,很不幸,得按规矩办事。” 白皓修有点心虚地问:“那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那督军说:“听说过‘野试’吗?” 白皓修再次摇头。 “静灵界建国初期为广纳将才,曾给江湖浪人和野武士搭建擂台,不论出身年龄,只要武技过人,就可以成为正统的灵武者。”那督军解释道:“而灵术院和兵役体系完善之后,这种专给野武士提供的试场就被称为野试了。” 白皓修感觉不太妙…… 督军续道:“但后来,野试变味了,变成观赏性的擂台、富人们的赌场,甚至有的人想寻死,都会去掺和一脚。于是各州纷纷取消野试,唯一将其保留到现在的,就是守卫国门海关的渝州,那儿的灵武者以好战嗜杀,战斗力强悍闻名。” 白皓修说:“这个我倒听说过,当代剑狂庚何庆,庚大将军。” 那督军笑道:“是啊,他就是五年前从渝州野试坛里杀出来的,现已经坐上了大都护的位子啦。受他们影响,与玉奇国接壤的柳州也在今年恢复野试。” 白皓修敏锐地问:“今年?去年没有。” 督军应道:“哼哼。” 白皓修听他解释的如此耐心,胆子更大了些,问:“那这么说,您是想让我参加那个野试了?” 那督军说:“你打伤我的将士,身上就得背官司,正灵院不收违法乱纪之人。” “……”白皓修希望这人就是死板,不是故意找茬,寻消遣的。 那督军接着说:“你知道参试者都是些什么人?说的好听一点,叫做江湖豪杰,绿林好汉,难听一点,就是无处可去的野武士和流魂,甚至还有些是身负罪名的在逃犯。这些人将野试看做一次重生的机会,因为在野试坛中胜出的人,过往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白皓修心说那你干脆把流魂、野人、逃犯等等“污名”都安在我身上得了!笑着问:“那些人赢了一场擂台而已,难道就能当灵武者了吗?” 那督军说:“最终的优胜者不会多,分配去处也不会好。我知道你来报名正灵院是为了学正统灵术的,今天我给你开个口子。” 白皓修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等他讲。 督军说:“野试的赛程很长,一个时辰后是第一轮五人混战,你只需要赢一场,我就准你报名正灵院的考试。”说着,把自己的副官拎出来,交代道:“剩下的事,苗俊彦会替你安排。” 白皓修听他七拐八绕说了那么一堆,心里都是讽刺,这人都这么大官了,作弄一个半大小孩,心胸真是狭隘。 “多谢将军开恩。”白皓修再问几句:“可我只赢一场恐怕不合规矩吧?照您这么说野试有很多轮,赢一场不叫赢啊。您想替我洗了身上的官司,不得要我一直赢下去?” 那督军泰然自若地说:“野试规矩散乱,督军以上,想怎么定就怎么定。” 白皓修:“……” “我叫岳修兵。”那督军说着,伸手一指,那名叫苗俊彦的副官会意,将自己身上的佩刀解下,递给白皓修。 “你天赋不错,”岳修兵冷笑道:“但运气不好。” ...... 皓日当空。 平顶山上兑字坛巨大的看台上坐着各路看官,有官员贵胄、民间商贾,以及没有轮班的闲散灵武者,甚至还有花钱混进来的正灵院学员。侍奉贵人们赌彩的小厮端着盘子穿梭于各区看台之间,满盘的金珠银毫哗啦啦地滚动。 不一会儿,五个神头鬼脸的江湖浪人从试坛的甬道中出现了,浑身披挂自带的武器和道具缓缓朝场中逼近。判官一声令下,那些武人便杀成一团,浓烟滚滚,各种属性的灵压冲击四处激荡,同时洒出来的还有大泼鲜血。 看台上的财主们穿金戴银,被妓女和小厮簇拥着,死一个人便振臂高呼。没过多久,试坛中最后的胜利者浑身浴血地走到场中,除了一个中途认输的,剩下三人全都成了尸体。 判官高声宣读了胜者的名字,从者将张贴于坛壁上的名单中另外四人的姓名抹去,试坛中的尸体被抬走,场地被清扫干净。今天是野试开坛的第一天,平顶山乱葬岗中亟待火化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 第二场开始之前,白皓修站在黑暗的甬道中,场外的呼声喊声化为汹涌的潮水漫过他的头顶。 生死攸关,他脑袋里的粉红泡泡就噗噗噗地碎掉了,警惕和危机感回到身上……开始怂了。 ——怎么好端端的报名弄成这样了呢? 白皓修回想岳修兵那些话,觉得自己就是个不老实的新鲜玩意儿,可以被人随手丢进角斗场,然后叫他们观赏自己被野兽咬死。 真没意思。 想到自己筹备了这么长时间的考试即将泡汤……白皓修恨得入地无门,真想把那该死的阶级压迫给踹碎了。 号角一响,命运的大手在后面推他。 白皓修踩着滚烫的大地走进毒辣的日头中,看台上注金入盘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休。这一刻,试坛中搏命的人都是财主手中的一件商品,是漠阳规则下可怜的玩物。再看他的对手们,全是些彪悍粗犷的野武士,和他们站在一起,自己简直就是一只软趴趴的小白鼠…… 比试开始了。 这次的参试者没有一拥而上,而是贴壁游走。走出十来步以后,一名剑客突然跃起,长枪朝着一名虬髯大汉刺出去。 大汉重锤一抡,一击就将剑客砸得飞出,但不料他身侧一个巫师长袍甩开,一片白粉朝他扑来。大汉如临大敌地躲闪,在他视线受阻的那一刻,远处一个圣读者扬手一指,六道星芒射了出去。 白皓修心想怎么这三个人像是一伙的?分组名单难道不是随机的么? 大汉凭借极佳的听力向后空跃,六道星芒“咔”得一声在他之前的位置锁成环形。大汉落地之后,剑客从天而降,巫师和圣读者也从旁招呼。 三打一,碾压式的打击。白皓修站在一边没动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三人组解决那大汉之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再往暗黑的方向想,那三人中会有两人主动认输,胜者晋级,认输的两人另有好处。 再再阴谋论一点,那岳修兵故意这么安排,要让“节目”更精彩一点…… 白皓修无奈地看台上望,找到苗俊彦,那人的表情就好像预见到这不自量力的少年就要血溅当场。 很快,那头的三人组中剑客一箭穿心,虬髯大汉倒下了。三个人优哉游哉地走了回来。 白皓修突发奇智,很识相地说:“各位大哥别急,我可以认输的。” “……” 这句话说得干脆,但音量却不大,只让几个对手听见了,主考官却没听清楚!看台上的观众更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三人组中的剑客不疑有他,勾唇一笑,剩下两人左右望望,见主考官站着没动,知道就目前来讲,弃权不算数,只是闲聊? ——好像没规定不准闲聊啊。 剑客道:“来这里的都不是孬种,你小子带了把好刀亮都不亮一下就投降,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白皓修说:“爷台们三个合起伙来,我带十把刀都没用啊。” 那剑客抖了个剑花,锋芒毕露地指着他:“小子,莫要消遣爷几个,来都来了就陪爷耍耍,要是真有本事,爷答应放你一条生路。” 白皓修笑道:“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弟陪您过两招,点到为止,后面两位可别按捺不住了。” 剑客哈哈大笑,爽快应道:“好说!就让你先出招……” “招”字刚落,白皓修毫无预兆地拔刀,压抑已久的灵压骤然拔起,平地掀起一阵飓风! 剑客猝不及防,当场乱了方寸!彼时骄阳正盛,冰系极寒的灵压和炽热的阳光在刀锋上流淌,薄雾氤氲。白皓修凌空下劈,随之涌出的竟是一道坚冰形成的排浪,向前扑去!剑客首当其冲,转眼被汹涌的冰浪吞吃入腹。 巫师和圣读者完全没有料到,呆愣了一个弹指,飞身躲开扑来的冰浪。然而冰棱疯长,只一瞬便攀上他们的脚踝!白皓修哪会放过这个机会?灵力爆发,推着他冲到近前,挑了近战最弱的圣读者,一刀劈开了他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圣读者抽搐着倒地,巫师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退出十丈有余。这时先前那冰浪才刚刚平息,沸反盈天的兑字坛沉默了,一片死寂。 原来,白皓修手上的这把刀,是冰系的三阶灵器! 原主人苗俊彦目瞪口呆地凑在看台边,心想这叫“天赋不错”? 白皓修这时回头,眼中精光四射,直盯着那巫师。后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见白皓修弹指间连杀两人,根本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巫师心有不甘地说:“我……认输。” 这回判官听见了,回过神来,咳嗽几声,走到张贴着本组名单的巨型卷轴跟前,用一根硕大的毛笔将败者四人的名字抹去。 他高声道:“兑字坛第二场比试胜者,白皓修!” 场上迟钝的欢呼声还没来得及响起,白皓修鼻子里突然流出两道血痕,眼底青黑一片,口中淤血也没有压住,喷了出来,痛苦地抓着胸口,倒下去了。 “??”刚才认输的巫师……什么情况? 原来灵武者的灵器是有激活阈值的,持有者灵子量不够大,灵器就无法发挥作用。白皓修要使用三阶灵器,就得有相应体量的灵子流——本来他是不可能有的,他不是什么稀世俊才,只是策略好。 来此之前,白皓修修炼灵子源流的时间已经不短,他将唤醒的灵子积蓄在体内,从不外放,这就像个蓄水池,存了个满满当当,这才能在瞬间爆发的压力下形成庞大的灵子流,让三阶灵器得以响应。 但反过来,他的经脉没有经过锻炼,强度远不够输出那么强的灵子流,于是反被那灵器抽了个空!杀了圣读者后经脉受创,反噬到全身各处,这才造成严重的内伤,晕了过去。 然而不管怎么说,岳修兵的要求,他可是满足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后果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苗俊彦跳下来把白皓修“捡”走,心事重重地送到休息室。 ——这下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让他“重伤不治”? 苗俊彦也不敢让领导承认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毕竟那就是个口头承诺,也没什么人知道。 而在苗俊彦犹豫的时候,回道士进来了。 他们都不熟,一时没看明白眼色,就看到苗俊彦的武衔,还以为白皓修是他的人,低头笑了笑,开始诊治。 “……”苗俊彦头一歪,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才是啊,居然当着几千人的面跳进野试坛了?难不成是怕旁边的巫师补刀?还是想看白皓修究竟死没死? ——搞半天我这么惜才。 苗俊彦一阵头晕,自己这小虾米……这下回去可该忽悠岳修兵了,要说领导慧眼识人,我把您“看中”的苗子保下来了! 他龇牙咧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知道所谓天才,是岳修兵最讨厌的字眼。 回道士们开始治疗,苗俊彦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想了很久,把白皓修留在回道所,出去叫人查这少年的履历。 这对军方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毕竟他报名考试用的是真实信息。于是两三天就清楚了,流魂出身,在漠阳打工,被西枫家二少爷满城找。 苗俊彦再回想白皓修那目中无人的烈性,觉得有门儿!打好腹稿,跑去跟岳修兵汇报去了。 ———————————— 森莹雪从考试院出来就回客栈等白皓修,等了一天一夜,都没见到个人影。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实在心慌,便在附近乱走。 柳州夏日的白天很长,晚饭后的天色仍是大亮。森莹雪虽然很想逛街,但不敢走远,也不敢随便买东西。街上那些好玩的,好看的,她都只是远远一瞥,就怯生生地走开。 街角有人在搭皮影戏的台子,森莹雪从小就爱看这个,当下驻足,满怀期待地观望。那附近的人很多,旁边两个年轻姑娘见她落单,随口搭讪道:“妹子,你这镯子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森莹雪心头一暖,“是吗?是我爹送我的及笄礼,昀州产的。” 那姑娘说:“真好啊,我也想让我爹给我打一对。” 另一人问:“妹子你一个人吗?这皮影戏还有一阵才开始,我们要去那边裁缝店逛逛,要一起吗?” 森莹雪正值孤独无助之际,看这两人活泼可亲,便欣然应了。 有女孩相陪,森莹雪感到自在许多,但皮影戏开场的时候又冒出几个陌生人来寻那两个姑娘,是她们的朋友,男男女女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姑娘自己来漠阳考试啊?”一男生笑着打量,“真厉害。” 森莹雪忙说:“啊不是,我跟我……跟我朋友一起来的。” 旁边一女生看她说着就变小声,细弱蚊蝇,笑嘻嘻地问:“这么神秘,是你相好的吗?” 森莹雪羞得脸红,低着头不感应。 那男孩若有所思地勾唇一笑,豪迈地说:“走,去吃宵夜!森姑娘,你还没尝过这条街上的石头鱼吧?保你吃一口就想一辈子。”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全都不说二话地应了。 森莹雪看天已经黑尽,想推辞,但向来脸皮薄,架不住这么多人邀请。她听说其中一个男生是千机阁官员家的公子,也报名了正灵院入学考试,应该不是坏人,只能应了。 但森莹雪果然是深闺大小姐,不知道城里不正经的年轻人一大把,并且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个逃家的,带她一起玩完全没有顾忌。 一晚上就这么疯了过去,等到精力充沛的少男少女要散伙回家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姑娘们的家里人纷纷来寻,将她们接走,最后剩下三个男生送森莹雪回客栈。麻烦的是他们都喝了酒,不怎么分得清东南西北了。 “金临居……你住的店,是那边吧?”一人指着南边问。 森莹雪哪里知道?她出门从来不记路的,今晚跟着这些人满城瞎逛,早不记得客栈在哪儿了。 “要不,咱们找人问一下吧?”她有些害怕了。 那人一挥手:“没事!就是那边,我找得到。走吧!” 话音刚落,后面一人喝得最多,转身抱着路边的石墩子呕吐。第三人也喝得迷糊,去拍那人的背,拍着拍着就开始说胡话,两个人打打闹闹,半天走不出一步。 森莹雪那叫一个心慌。 “你们俩……”刚才带路那人骂了一句,去拖他们,回头看森莹雪在那儿发愣,道:“姑娘,受累去对面取点水来?” 森莹雪一望,只见一条漆黑的巷子里支出一个茶水摊,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摊位内部发出的,好吓人。 她再望望那几个男生,鼓起勇气去了,提心吊胆地走过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窄路,端了水就往回走,担心茶碗洒掉,一路都低着头。 突然,她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扑面而来的酒气灌入鼻腔,碗里的水也撒了一地。 森莹雪惊呼一声,只觉得肩膀被人按住,原来是打发她来取水的那少年跟来,整个上身歪歪扭扭地靠在她肩上,问:“怎么这么久啊?” 森莹雪挣扎着说:“我,我……” 她一动,那少年就紧紧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按在墙上,鼻息喷在她脖颈处,另一只手借着酒意胡天胡地,随后完全被少女的软玉温香刺激得丢了底线——或者说本来也没什么底线,反正对面是个逃家的。 少年一手提着森莹雪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像抓了一只小鸡仔一样将她垮在臂间,往深处去。 茶水铺的老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等那人走过之后,摇了摇头。 ———————————— 白皓修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全身钝痛,胸闷气喘,没一处舒坦的。 苗俊彦这时进来,不咸不淡地说:“白兄弟,总算醒了。这里是回道所,我送你过来的。” 白皓修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什么?” 苗俊彦递上一本折子,“正灵院入学的推荐函,岳将军要我带给你。” “……”白皓修发着愣,打开一看,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岳修兵亲笔,千机阁的帅印,推荐蓬安县白皓修破格入学柳州正灵院,于今年九月生效。 而且三年束修全免? “不是说……赢一场野试,让我参加正灵院考试吗?”白皓修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好事轮得上自己,“怎么就直接入学了?” 苗俊彦耸耸肩,“你睡了五天,考试都结束了。” 白皓修脸上挂起惊骇的神色。 ——多,多少天? 苗俊彦解释:“是这样,你的伤全在经脉,回道所施的都是强效修复术,你没有意识的时候恢复得才快,否则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一不小心经脉落下伤损,以后可当不了灵武者了。” 白皓修呆呆地问:“我怎么受的伤?” “……”苗俊彦心想这问题要是让岳修兵知道了,说不定能把这推荐函收回去。好心好意地又把灵器与灵武者经脉的关系解释了一遍。 白皓修听得阵阵后怕。他当时只道手里拿的刀是一件宝物,想着出其不意砍死两个再说,哪里知道这灵器中藏有这等玄机?要是他当时没能使动那把三阶灵器,在野试坛里岂不根白菜一样让人给切了? ——这岳将军是真想让我死…… 苗俊彦看这少年,心中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悯,接着解释:“其实岳将军也没想到你会囤积灵子。从你报名的时候释放的灵压来看,你应该能使得动二阶灵器,三阶会有点勉强,岳将军也只是想借此激出你更大的灵子量潜能而已,谁知道你的经脉根本就没被锻炼过?” 白皓修心说你也不用再帮他圆了,顿了会儿,道:“看来我踩了狗屎运。” 苗俊彦说:“呵呵。也不能这么讲,运气只眷顾有准备的人。” 白皓修心里挂念着森莹雪,便下床准备走了,“多谢。这几天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苗俊彦劝道:“白兄弟,你这伤不能乱来。我送你上桐车吧,回家以后一定要好生修养,免得下个月过来入学,身子都没好利索。” 白皓修紧张道:“我得回客栈收拾一下。” 苗俊彦点头:“我陪你去。” 白皓修狐疑地盯了这人几下,分不清究竟是善意还是岳将军的阴谋。 出门后,见门口停了一辆人力车,也是苗俊彦安排的。白皓修有点晕,这辈子哪有过被人拉车的待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考上正灵院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呢。 人力车一路拉到客栈,白皓修压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径直上楼找回房间,推开门一看,空的!连行李都没了。他隐隐料想到可能的原因,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一黑,往旁边栽倒。 苗俊彦手快,把他扶住,领他到屋子里坐下,又把店小二叫过来问了。 “您说住这房间的姑娘啊?”小二记性好,说:“真不巧,就前两三天,她家里人来,把她给领走了。” 白皓修有点喘不过气,冷静了一会儿,问:“苗大哥你,你知道,正灵院考试结果什么时候公布吗?” 苗俊彦说:“就今天。” 白皓修愕然,“这么快?” 苗俊彦想了想,“这会儿应该张榜布示了,就在你们报名的地方。” 白皓修吊着一口老命,撑起身来,往张榜的地方赶。 公示处人满为患,比报名那天多了几倍的人。白皓修赶到之后见到黑压压的人头简直要吐血,根本挤不进去。苗俊彦好心说帮他去看,问他要查谁。 白皓修只得把森莹雪的名字报了,然后靠着墙根慢慢滑坐下去。 不久后苗俊彦回来说:“没看到这个名字。” ———————————— 桐车一路颠簸,翻山越岭,昼夜不停。弦月高挂之时,车里十来个旅人全都互相依偎着睡着了,唯独白皓修睁着眼睛发呆。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一年辗转于漠阳和北部边区之间,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准备和筹划,可世界转得好快,好诡异,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外,又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无法消化的,永远都只是自己弱小的事实而已。 晨光熹微之时,白皓修头重脚轻地下车,回到村口,一路遇见的人几乎都投来惊怒交加的注目礼……他预感一场暴风雨尚在酝酿之中,硬着头皮往前走。 “还有脸回来?”一人在路边骂道:“白眼狼,流魂街的脏东西!” 白皓修有心理准备,当场也没发作,可认出那人是森家的家丁,便问:“夫人要杀还是要剐?” 此话一出,那家丁脸色大变,指着他说:“你,你良心让狗吃了!” 围观群众的声浪似乎也更大了,白皓修没法与他们争辩,压抑了一路的慌乱爆发出来,拔腿往前跑去。 路上听见人们说:“柳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森夫人一次脸都没露,看来是真的。” “瞧他那理直气壮的样!” “村长怎么养出来这么个禽兽不如的……” 白皓修觉得不对劲,发足狂奔,视野剧烈颤抖着。远处那座山坡上的宅院遥遥在望,只听乌泱泱的叫骂声,竟有二十来个异乡人拿着家伙堵在门口。 “让森莹雪出来见人!” “再不开门就砸了!” “破罐子!还要不要脸?” 白皓修吓得昏沉,手脚发软,突然森家门口爆发出一阵怒喝,人头攒动,围住的赫然是村长!堵门的外乡人一拥而上,挥舞着拳头和木棍,瞬间就把村长的身影淹没。 白皓修魂飞天外,再顾不得内伤,挤出灵力冲了出去,几个弹指就冲到了地方,把村长护在身后,喝道:“有事冲我来!” 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当即大喊:“是他,是这小子!”“他回来了!” 白皓修趁隙把村长推出去。只见外乡人怒目而视,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脸上青筋暴起,拔出腰间一把青龙宝剑,咆哮着砍过来。 白皓修使了招空手接白刃,一弹指间夺过那人的剑,又一招毒蛇锁喉,拿住那人脖子一拉,将那人板得转了个身,一手将他锁在自己身前,另一手拿剑架在他脖子上。 全场大哗! “都别动!”白皓修被逼急了,料到这外乡人是与森莹雪订婚的那家,装作不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森家人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外乡人们激动地叫道:“你放开我们家公子!”“流魂街的狗杂种!”“公子少一根毫毛,让你全家陪葬!” 白皓修怒不可遏,剑锋往下划了一分,那柳公子的肩膀立刻见血,吓得他大叫,“你敢动我?混账东西!” 村长爬起来,狼狈而绝望地喊:“住手!你个孽障!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皓修胁迫他们,“都退后!” 而那柳公子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毫不示弱,挣着腰杆骂道:“脏东西!狗杂种!有种跟我去见官!你污了人家未婚妻的清白,我让你全家牢底坐穿!” 白皓修说:“胡说八道!是你这狗贼逼婚?是不是!” 柳公子叫道:“谁逼她了?是她爹娘答应的!” “……”白皓修两眼喷火,握剑的手几乎控制不住。 村长大吼:“白皓修!你,你给我放开他!” 白皓修也吼:“你回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村民和柳家人再次叫嚷起来,“狼心狗肺!”“流魂街出来的祸胎!”“癞蛤蟆吃天鹅肉!”“不要脸!” 那柳公子趁着这声势,一个肘击捅到白皓修肋间。那正是他内伤后反应最大的部位,腹腔一阵剧烈的绞痛,柳公子趁他脱力,劈手夺过宝剑,回身就砍! 村长奋不顾身地扑将上来,挂到柳公子身后去够他的手臂,那一剑走偏了,但还是在白皓修身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柳家家丁一拥而上,一拨人把村长抓住拖开,另一拨人把白皓修给按住。乱拳之下,他的视野中轰然泛起雪花般的麻点,暴雨般的乱拳遮蔽天日。 …… 一天后,森夫人一折状子递到县城,终止森家与白皓修的寄养关系,将户籍上的名字改成了“白皓”。 寂寂无人的夜晚,森家一辆马车驶离村口,载着森莹雪,消失在薄雾中了。 卷一:我自漂萍他乡客 灵武之始 - 漂灵启示录 - 肖君子 “小心点儿,别忘了这个。”黄夫人捡起岳修兵的推荐函,装进村长的包里。 村长看着那推荐函,心中百味杂陈。 门口匆匆进来一个少妇,满身风尘。她一见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搬空了,村长夫妻也在收拾细软,顿时连话都说不清:“爹,娘!你们这是……” 原来是村长家的二娘子,听说家里出事,慌忙赶回来的。 黄夫人抹一把泪,问:“你刚出月子,回来干嘛?” 二娘子凄然道:“我都听说了!你们当真要搬啊?” 黄夫人说:“那不搬还能怎么?留在村里,让皓修被他们打死吗?” 二娘子揪心不已:“娘!值吗?那白眼狼自己……” 黄夫人截口道:“命都差点赔进去了!还想怎样?” 二娘子跺脚,“咱们养不起那样的人啊!您跟爹都这把岁数了,还要为个外人没日没夜的折腾吗?咱家只有这一处房产,你们要搬到哪里去啊?” 村长沉沉地说:“我在县城还有些关系,托人在壁水县那个阿泉村,寻了一块庄稼地。咱这房子过两天有人来收。” 二娘子愕然问:“什么?那,那边有房子吗?” 黄夫人说:“已经拜托了人去收拾了,先弄出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来吧。咱们都不想拖,就快些搬,去了之后再慢慢添置家里的东西。” 二娘子哭道:“你们……先住到我那边去,等我把屋子收拾好了你们再搬。” 黄夫人立马否决:“别胡说了,你们家里住得下?要是你婆婆吵闹起来,不得把皓修赶出去吗?” 二娘子急上心头,“赶又怎么了?他做的事,他能耐,他自己担啊!” 黄夫人骂道:“你胡说八道!没完了是吧?” “……” 母女俩争吵不休,村长早就听不下去了,跑到白皓修房间里躲清静。 白皓修发烧反反复复,有三四天了,村大夫来看了几次,灌了药,仍然睡着。 村长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瘀伤和剑伤,暗暗流了两行浊泪。这时他视线上移,对上白皓修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 “……醒了?”村长两手颤抖,小心翼翼地问:“还痛不痛?” 白皓修没说话,发现这屋子空了许多,门外隐约传来黄夫人和什么人吵架。他大概猜的得来后果,撑着身子要起来。 村长赶忙按住他,“干什么?躺下。” 白皓修挣开,语气凉薄,“别管我,省的麻烦。” 村长嘴角抽搐,反手扇了他一巴掌。白皓修应手而倒,重伤之余只觉得眼冒金星,脑浆都被打混沌了。 “我不管你,谁来管你?”村长颤声道:“你,你干的糊涂事,女儿家一辈子的名节!你是当真不懂吗?” 白皓修耳鸣巨响,忍无可忍地冷笑起来,“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干。” 村长的声音拔高:“难道你没跟她住店吗?” “……”白皓修无话可说。过了会儿,目光凝缩如刀,回头道:“既然这样,那森夫人只能把她嫁给我了不是吗?我是做得不妥,但他们人也打了谣也造了,再过三年我从正灵院结业授衔,我就真娶不得她?” 村长怔了一会儿,头脑中风暴过境,悻悻地摇了摇头。 白皓修恨道:“要说森夫人借柳家的打我一顿也就算了,但他们那么污蔑她女儿,她就什么也不做?她怎么想的?” 村长坐在桌边,垂头不语。 白皓修躺着缓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我去找小雪。” 村长哑着嗓子说:“已经走了。” 白皓修一怔。 “森夫人送走了。”村长望着他,“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你要是不想害死那丫头,从今以后,你再也别去见她了。” 白皓修沉默一阵,心跳声隆隆如雷,“她怎么了?” 村长一字一顿地说:“是你没把人家顾好。” 白皓修仍像是听不懂,双眼血红竟有泪痕。 村长狠了心,再把话说明白一点,“森夫人向来是黑白分明的,出了事他们都认。不是你,那就是别人!现在小姐不单是不能嫁柳家人,她连你也嫁不了了。” 白皓修天旋地转地挣扎下床,狠狠地摔了一跤。 村长沉痛难当地盯着他,突然间怒火上涌,抓住他,两个人撕扯起来。 “放开我!”白皓修内伤外伤情伤堆在一处,蛮劲大发,奋力挣脱村长的钳制,但下盘根本不稳,就着惯性往前栽了下去,“咚”得一声撞在墙上。 黄夫人母女赶忙进来,吓得大叫,但只见村长捞起床边的簸箕杆子,用力打在白皓修背上,后者应声即倒。 那是村长第一次动手打他。黄夫人母女都呆住了,而白皓修不愧是练家子的体格,伤这么重,打一下还搞不定! 村长只好再挥杆,两下、三下、四下,声声闷响。他全身的力量都在两臂之间,但打在白皓修身上却没似乎没那么大,全部爆发在了自己体内似的,让他两只手臂又胀又痛,热的发烫。 终于,白皓修没再爬起来了。村长咣当一声扔掉那长杆簸箕,两手筛糠一样抖着,慢慢地蹲下去看他,老泪纵横。 ———————————— 离开润碧村的那天,村子里没人敢来送行。黄家人走得一路荒凉,风声萧索,官道上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驴车拉了一人半高的行李,被褥铺开的临时床铺上躺着白皓修,浑身烧得像炭火,整整七天如此,剩一口真气吊着,鬼门关外人影幢幢。 白皓修看到大雪封山,一个女人抱着他,面容是模糊的,胸膛是冰冷的。但他知道那就是所谓的母亲。 他抓紧女人的衣衫,天突然黑暗,无数只脏污的手把他从女人怀里撕下来,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节枯瘦的手臂,苍白,脏污,布满伤痕。 下一刻,有血溅在脸上。 黑布蒙头,辗转千里。一眨眼,远处山峦从白雪皑皑变得郁郁葱葱,荒凉的山下一间歪歪扭扭的茅屋,传来老妇人噩梦般的呢喃。 ——阿良,阿良…… 白皓修拼了命地逃离,精疲力竭地躲进深山之中。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虚兽苍凉辽远的哞嚎声。那声音甫至,他就动弹不得,娇俏玲珑的影子蓦地从黑暗中闪过。是森莹雪,她穿着一条淡粉色的纱裙,杏眼噙笑,盈盈顾盼,但就是看不见他。 “小雪,小雪!” 白皓修绝望又愧疚地叫着,用尽全力挣脱束缚,朝她奔去。可那竟是一道幻影,一触即碎,成千上万的纸屑从她身体中飞了出来,满世界的喧嚣如洪水倒灌,便将他淹没了。 …… “皓修,还疼不疼啊?”黄夫人坐在颠簸的驴车上,用沾湿了的毛巾给他擦拭脖子上的冷汗,“不着急,很快就到家了。” …… “你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灵武者了,梦想实现了呢,不能一直睡着呀。”黄夫人给他掖好被角,头上是仅仅搭了房梁的屋棚,透过去能看到深蓝涌动的天。 “你还要去漠阳学灵术,当大将军呢。” ……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黄夫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脸上的汗水被昏黄的烛光晃得发亮,土墙上拉出摇曳的影子,又说:“但饭还是得吃的,吃了饭,病就好了。以后做事,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白皓修无意识地张开嘴,让黄夫人的勺子伸进嘴里,艰难备至地吞咽下去。 “你这臭小子,从小身体很好,都没怎么生过病呢。”黄夫人自言自语:“但那年你也是发烧,我也是这么害怕呀。我就在心里求那阎王爷,让他放你一马,你要是能活过来,我就做你的娘亲,好好待你,让你不再受那些苦了。” 白皓修迷迷糊糊地落了两行眼泪,比他的体温还要滚烫。他用烧到嘶哑的声音问:“那次,是我……把他们推进去的,你为什么不说?” 黄夫人怔了半晌,也开始哭,“你一个孩子,尽说这些。” 白皓修无意识地喃喃道:“我不是故意。” 黄夫人满脸泪痕,“娘知道。” ———————————— 九零年,九月初三。 白皓修这一场病,病过了搬家盖房,什么力都没出,正灵院就要开学了。 漠阳城外枫红似火,三百四十八个踌躇满志的一回组少年登上启灵山的山道,死去活来的白皓修也终于来到了这儿。 村长陪了他一路,像个压阵的监军。 “精神点儿!”村长拄了跟拐棍爬山,回头喊道:“好不容易考上这学,没精打采的像什么样子?” 白皓修不说话,神魂都被像这场剧变和伤病熬干了。 村长叮嘱道:“以后你在外面,可不比在家里。既然要在这里混出个名堂,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犯浑,听见没有?” 白皓修还是不吭声。 “唉!”村长又叹道:“以后你每年只能回家两三次,想听我念叨,恐怕都没机会了。” 白皓修等他转身,停下来,默默地望着他已经微驼的背影。 走到正灵院门口,由于结界的缘故,大门外面云雾缭绕。白皓修把推荐函递给通传,由于他改了名字叫白皓,还得附上一堆证明,交涉半天才等来正式的接待者,只说让他进,家长不得入内。 村长最后一次给他整了衣襟,发现白皓修已经比自己高出那么些,哑声道:“进去之后,学好的,别学坏。” 白皓修终于回了一句:“这里最坏的就是我,跟谁学去?” 村长没笑,嘴唇嚅嗫,也没再说。 白皓修把行囊往肩上一垮,“走了,回去吧。”这便转身进去了。他消失的好快,后脚一进门,结界就把他的身影抹了个干净。 村长在门口站了很久,兜兜转转的,舍不得离开。他不知白皓修进去之后回了头,而里面的人,是能看见外面的情形的。 ———————————— 办理入学的过程堪称麻木不仁,白皓修全程几乎没抬眼,领了东西找到寝室,褥子也不铺,直接倒在床架上。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了吧? 白皓修闭上眼,疲惫如海潮般漫过意识海,直接睡着。幸好这第一天入学没什么大事,就是白皓修那个姗姗来迟的室友,一来见他挺尸似的躺了那么久,饭也不吃,一动不动,免不得就慌了,凑过来想喊他。 白皓修对“危险”的感知仍旧敏锐,室友一动,他就睁了眼,把人吓一跳。 “你,你没事吧?”室友问。 白皓修两眼空茫,那状态和小时候目睹宇婆婆上吊之后差不多,转过眼珠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高瘦少年,浑身透露着乡下人的朴实青涩。 “嗯。”白皓修有点意外,这人出身也不怎么样吧? 室友语塞,有些局促,“那个,我叫温青,东部边区来的。” 白皓修说:“白皓……”他那个“修”自变成气音,吞在喉咙里,顿时无言,翻个身接着睡,“你忙你的。” …… 次日,演武场,一回组新生集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西枫野和顾若虚都在! 演武场很大,人又不多,白皓修没刻意躲。虽说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但他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非常显眼。西枫野一时没在意,但顾若虚那叫个一眼万年!视线不离白皓修,脚下踩着鬼步飘走了。 之后,全体集合。 “大家知道静灵界的灵术是怎么回事吗?”新官上任的年轻院长在台上踱步,高高兴兴地说:“今天我给大家唠叨一下历史吧! “北陆纪元,以始祖星轩诞辰为星历元年,他被认为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异能者,也就是现在西方的唯一真神!以星轩为信仰载体,引出的灵能源,我们称之为圣咒,便是圣炎王朝的官方异能了。 “星历三百年前,圣炎大小诸神百家争鸣,诞生出许多信仰流派,从而催生异能,逐渐传入东土。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搞不懂他们的信仰啊,那些神也不认识咱们。所以西方异能是不能照搬的,我们只能从本质出发,总结规律了。 “我们认为,灵子源流不是神授,更不是君恩,而是发自每个人的灵魂,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体力量,只不过激发门槛很高而已。数百年间,我们跟西方的恩恩怨怨也源自于此,对灵能源的理解孑然不同,以至于他们总想找机会灭了咱们。” 说到此处,人群中有人故作轻松地发笑,也有人严肃以待,聚精会神。 院长接着说:“星历三九二年,‘星轩’力压诸神信仰,琾氏天子一统诸侯国,称帝,直接规定了整个北陆的纪元法。从此他们就自诩为真神血脉,野心勃勃。建国不到二十年,对静灵界出手。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昀、柳、泉西线三州啊,泉州不幸沦陷了。” 白皓修听到此处,涣散的精力也逐渐凝聚,想到战争年代的血雨腥风,群山环抱的蓬安县就感觉非常遥远了。 院长道:“兄弟阋于墙,一致对外。柳州国与昀州国率先放下宿仇,停战结盟,并将‘同盟运动’发展到整个十三国地区。五年后,也就是星历四一七年,静灵同盟迅速落成,共抗外敌。 “我们一边发展灵术,一边与圣炎对抗,一直打到四六六年,泉州回归,才终于签订停战协议,其艰辛苦难,无法可想。之后的一百年,则是静灵界贵族专权,灵武集权的鼎盛时期,虽然有诸多弊病吧,但不可否认那段时间的灵术蓬勃发展,才奠定了我们今天的一切。 “星历五六八年,虚患爆发。那圣炎王朝又不消停了,凭着圣咒灭虚的巨大优势,把昀州又夺了去!这虚患几乎是给静灵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幸好璇玑台开发出遮魂膜,我们才能逐渐恢复元气,蓄积力量。昀州沦陷也长达整整三十年。 “不过这三十年呢,圣炎的死魂邪教也诞生了,仿佛圣咒和死魂之力就是相生相克来的。邪教徒从虚兽身上萃取尸液、操纵瘴气,可以毒杀魂师!魇镇皇族。是以圣炎对死魂之力恨得深入骨髓,对邪教徒的歼灭策略也一直延续至今……而我们就不这样了,我们还专门研究虚兽,横跨黑水渊呢!” 他讲话诙谐幽默,台下的学生们终于一起笑了出来。 院长也笑了笑,接着说:“这就又给了西方人看我们不顺眼的理由了。虚患由六三七年平息,圣炎和静灵界再次签约停战。那是分水岭,从那以后,圣炎再也不是北陆霸主了。 “星历六九五年,狄染起义,七零二年建国,改静灵同盟为静灵界,废除贵族专权制,全面军改。我们称狄染为应天女帝,由她将静灵界带入全新的时代。两百年后游军诞生,我们独掌虚圈的话语权,东升西落已成必然。” “……” 此话一出,全场肃静。 院长也不笑了,背着手,昂首挺胸地站在高台上,新学员们不自觉地向前靠拢,凝聚成为一股全新的力量。 “所以,我们是有历史使命的。”院长目光炯炯地说:“我们是千年纪元前的黄金一代,要在这个时代肩负起责任来啊。” 白皓修的瞳孔微微放大了,感觉毛孔都张开,心中郁结的阴暗废料伴着一股热浪蒸腾出去。 院长续道:“你们能来到这里,都是灵根出众,基础扎实的佼佼者。接下来的三年,正灵院会将灵术修炼的法门完整地传授给各位。这是静灵界七百年,从战火和鲜血中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务必珍惜。 “修习灵术,这算‘演武’;授兵法、文史、思哲,这算‘修文’。年年……哦不,现在是月月考核了,过程淘汰。想要从正灵院结业,你们非得是文武双全、内外兼修的灵武者不可! “我在此叮嘱各位一句,不要以为正灵院是你平步青云的踏脚石,也不要以为考进来就算结束了。正灵院只是你们的起点,往后的军政生涯是一座熔炉!从这一刻起,你们将终生,为保家卫国,为静灵界的荣誉而战!” …… 九零年九月初四,白皓修领到属于他的正灵院腰牌,时代往前跨了一大步。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起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