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山里下过雨后,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青草与泥土的腥气,顺着凉风被送进屋里,本就细微的气味儿便被血腥气盖住了。 床榻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他身上的衣袍染满血污,床褥也被晕开一大片猩红。榻边围了一圈人,让本还算宽阔的屋子显得有几分拥挤。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柄长剑,身形站得笔直,此刻无不是面容严肃地盯着昏迷的男子,时不时有人朝一边的虞禾瞥上两眼,表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为首的男子自称是栖云仙府的剑宗辅剑长老薛琨,为谢筠治伤过程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直到此刻他终于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扫了虞禾一眼,看到她苍白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开口时不禁将语气放轻了些。“若在下猜得没错,虞姑娘与师侄,起初是他一见钟情,百般示爱。” 话音才落,不等虞禾开口,一旁的弟子先忍不住说:“怎么可能,大师兄他……” “住口。”薛琨面不改色吐出两个字,方才愤愤开口的人立刻噤了声。 虞禾不安地揪着衣角,有些茫然地将视线移到床褥的血迹上。 她点了点头,道:“是。” 薛琨唇瓣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神情显得十分古怪。 虞禾与他对视一眼,甚至能从中品出点同情的意思。 只见薛琨低头在一个不大的锦囊里翻翻找找,才找出一颗药喂给了谢筠,而后才回过身对她说:“方才既然已经与姑娘交代过我们的来意,想必姑娘也明白,此事解释起来太过复杂,我等也只是一介外人,你与师侄的关系非比寻常,还是等他醒了亲自向你说清为好。” 自从这些人来到此处,叫出谢衡之这个名字后,虞禾的表情就是茫然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魂,脑子里一团乱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能够想些什么。 薛琨大概知晓她平静的日子突然遭变,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就带着弟子一同走了出去,留下虞禾独自坐在小木凳上发呆。 谢筠的血已经止住了,那些在伤口边缘隐约飘动的黑气也都被驱散,剩下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缓缓起伏着。然而这呼吸声却像是重重的鼓点落在虞禾脑子里,敲得她一阵发懵,脑海里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如今人散了,她终于静下心来,仔细回想究竟是多么狗屁的一件事砸在了她头上。 —— 大概是十二年前,高考结束以后,虞禾跟同学出去疯玩了好几天,某一个晚上熬夜看小说,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了。 她辛苦熬过高考,终于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迎来大学生活,却突然成为穷乡僻壤里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而这具身体的原身还有一个脾气暴躁又酗酒的猎户爹,她娘被打得浑身青紫,整日里抱着她哭哭啼啼。虞禾崩溃又无措,过了好一阵以泪洗面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可怜的娘明智地跑了,留下孤零零的可怜虞禾,她更加崩溃,每天都想找个绳子吊死试试能不能穿回去,又怕不成功白丢了一条命。猎户没了媳妇,看她越来越不顺眼,时不时就打骂,终于有一天,还不等天亮,男人就骂骂咧咧地拉着虞禾要将她卖到妓院去。 虞禾一路上连蹬带咬,好不容易挣脱桎梏,她不要命地往前跑,身后高壮的男人就像只可怕的黑熊叫骂着追赶她。 天色昏黑,虞禾又跑得急,一时间没注意脚下,猛地被人绊倒后摔得眼冒金星,本来以为是地面上凸起的树根,回过头才发现是个人。 正是又惊又慌的时候,虞禾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 然而后面还有个疯子喊着要扒了她的皮,她也来不及管这个人如何,艰难爬起来就想再跑,身后的便宜爹已经追赶上来,将她死死地攥住,先是咒骂了两句,随后高高扬起巴掌就要落下。 虞禾畏惧地闭上眼,疼痛却没有到来,同时肩膀上多了一个力道,不像这个便宜的酒鬼爹一样攥得她生疼,只是稍稍一用力,就将她带离了便宜爹身边。 而后酒鬼爹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重重砸倒在地上浑然没了知觉。 虞禾站在原地,吓得一直没吭声,心脏跳得飞快。 方才绊倒她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挡在她身前黑乎乎的一个人影,似乎还有点虚弱,转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别怕”,他像是病了,嗓音显得低哑干涩,在此刻却又沉缓如同春风。“他不会再打你了。” 天似乎亮了一点,虞禾又逐渐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好看到她一时间都有些晃神。尤其是他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湖水,偏又那样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当时就有些想,明明是素未谋面,怎么会第一回见到她就这样盯着她看呢? 就好像……对她一见钟情了似的。 这是她与谢筠的初遇,而遇到谢筠以后,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谢筠斩断了她便宜爹的手臂,直言说想要带她离开。 虞禾答应得没有一丝犹豫,反正再差也不能比现在更差了。 而后她跟着谢筠到了其他地方,一路上听他说了许多。离开偏僻的小山村,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腾云驾雾的修士,有杀人如麻的妖魔,以及在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仙门。 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蹦出来,和她尚未来得及看完的小说逐渐重叠,虞禾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有多荒诞。 原书是个百万字的大长篇,以女主角柳汐音被灭门讲起,到她拜入栖云仙府,受尽冷眼与欺压,一路憋屈后,再各种反转打脸的升级流爽文,最后都是要走上打败大反派拯救世界的团圆路线。虞禾记得女主角虽然事业与情路都坎坷,但搞事的渣男恶女也都被收拾得很惨。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中,说明她不是穿到了炮灰身上,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等虞禾再打听一番后,确认此时距离原书的时间线还有好几十年,也就是说那些打打杀杀的故事离现在远着,暂时不用顾忌那些乱七八糟的未来。何况谢筠也只是一个小门派的无名修士,更加不会掺和书里的神仙打架。 虽然与谢筠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但他却莫名对她这个面黄肌瘦的村姑一见钟情。虞禾跟着谢筠度过了一段最快活的日子,也终于从营养不良的山野丫头长成了俏丽的小姑娘。 会喜欢上谢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个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待她千般万般的好,连身姿容貌都是世上罕见的俊朗。虞禾轻而易举就动了心,即便中间有所疑虑,也没能抵得过他几年如一日的体贴。 于是两个人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在一个安静的山头有了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家。 只是谢筠是修士,虞禾是个没什么修炼天分的凡人,寻常修士在修炼后,多是身轻体健,疾病不生。而更往上一层的极少数人,则是能够寿过常限,色守童颜。 谢筠虽然出自无名小派门,资质却是上乘,已经到了超过常人之限的境界。因此为了让虞禾能够修炼,他实在是废了不少功夫。隔三差五虞禾就会被他喂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或是被他带着修炼些不知名的功法。总之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完成了筑基,虽说不会多少正经的招式术法,也能勉强算个不入流的修士。 每当虞禾问起谢筠使了什么法子,他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双修。” 虞禾后来就不再追问,所以一直以为这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直到现在,想起过往一幕幕,她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只是书里的无名路人,主角团打败反派拯救世界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虞禾越是回想,越是难以平静,手脚也不知不觉中变得冰凉一片。她动作迟缓地扭过头,直愣愣盯着榻上之人苍白英俊的一张脸。 这个人是与她相伴十年的夫君,也是栖云仙府前途无量的剑宗天才,未来被主角打败的反派魔头谢衡之。 那些与自己本不相干的人和事在脑海中浮现,眼前这副日夜相伴,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好似也在此刻陌生了起来。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虞禾又忍不住想,也许他们的故事和书里不一样呢,毕竟她跟谢筠夫妻多年,从前的恩爱难道便要因为他的身份一笔勾销不成?等想谢筠醒来,他解释清楚一切,也许是他隐瞒身份另有苦衷,又或者从他们两人相遇开始,一切都有所不同了。她记得书里面的谢衡之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最后他还因为小师妹的死黑化成了反派。 但现如今谢筠跟她成亲多年,她也活得好好的,显然不会有书里的虐恋纠葛……何况她与谢筠的感情很好,书里的剧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了才对。 虞禾不想庸人自扰,她尽量把事情往好的那一面去想,心情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现在她就等着谢衡之醒来,把一切说清楚就好了。 等谢筠醒来的这段时间似乎也不算很久,但她就是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慢得有些磨人,以至于她一开始的焦躁不安都被一点点磨平。 也因此,等到谢筠醒来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 谢筠微皱着眉撑起身,先是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而后又看向窗外。从他的角度,能够隐约看见小院里几个身影,立刻便能知晓那些是栖云仙府的剑宗门徒。 虞禾气闷,板着脸问他:“仙长可是都告诉我了,你自己说清楚,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她说完后,谢筠抬起眼。 虞禾还是第一次见到谢筠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从中看到了歉疚,又或者是无奈,但清楚能感觉到的却是一股极其陌生的冷然。如果说从前谢筠看她的眼神是一池温润春水,此刻这池春水就是被冻成了厚厚一层冰。 虞禾忽然心上一沉,一丝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紧接着就听到谢筠开口。 “虞姑娘”,他神情淡漠,语气疏离。“你我之间,本是一场误会。” 每一个字,谢筠都说得很清晰,也很平静。 2 第 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疆黎有一种名唤落魄草的蛊,虽名为蛊毒,其实也是一味灵药。只是种下落魄草的四个时辰后,中蛊者会对蛊毒生效后所见的第一人产生爱慕之情。 与其说是爱慕,更像是抛却理智的迷恋。中蛊之人会把自己的一切都抛在脑后,满身心只顾着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违背自己以往品性的言行举止。 几十年前,落魄草在栖云仙府中盛行,底下的弟子拿它捉弄同修,闹出一连串啼笑皆非的事。没多久有一弟子中蛊后胆大包天冒犯师长,掌门下禁令重罚了一大批人,落魄草成了禁药,这才制止了这股风气。 虞禾记得原书男女主有一段因为落魄草产生误会的剧情,也是两个人感情的重要转折点,因此她记得格外深刻。由于这个蛊吃下去立刻六亲不认满脑子情情爱爱,她当时还管这个蛊叫作恋爱脑蛊。 即便知晓了一切只是因为一枚蛊毒引起的差错,虞禾心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感觉浑身僵硬,甚至她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却觉得那声音像是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发出来的。 “既然你那么厉害,连寻常修士都能解开的蛊毒,为何你会整整十年都不曾发觉?”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那些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在谢筠一番解释后,犹如回潮的巨浪,更加猛烈地拍回来,像要把她整个人拍得粉碎。 谢筠,或者说是谢衡之,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脸上似乎有微不可查的一点无奈,但他的语气依旧沉着冷静,像是一根琴弦被轻轻抚过,所发出的那种沉闷平缓的音调。“并非不曾发觉,只是……此蛊特殊。” 于是,又回忆了一番模糊的原文剧情后,虞禾想明白了。 什么是恋爱脑,什么又是抛却理智的迷恋,就是你明知道是错的,还是甘愿一错到底,甚至一意孤行把错的当成对的,人人都说那是错的,你还偏要与世界为敌。正是因此,谢衡之即便知晓自己身中蛊毒,他也不会选择寻求解蛊的法子,不仅如此,还会带着她一起远离栖云仙府的地界,隐姓埋名跟她生活十年,不与任何故人往来,为的就是也不让旁人来为他解蛊,不给人断他姻缘的机会。 她看着谢衡之,谢衡之也看着她。 “那你现在”,她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也像他那样平静。“是不喜欢我了吗?” 谢衡之平静到犹如深潭的眼神,似乎因为她的话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但也只有一丝,很快就平静到循不见踪迹。 虞禾眼眶红了一圈,仍是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这是她非常非常生气的眼神,以往只要她露出这种表情,谢衡之都会立刻想尽办法哄她高兴。但这一次,尽管她的表情里多了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出的恳求。 谢衡之也只是轻轻撇开对视的眼,将目光落在桌案的一柄长剑上。 “抱歉。”剑锋折射出的寒芒映入他眼中,本不该存于他身上的荒诞爱欲也在醒来那一刻便被斩断。 谢衡之的回答并无迟疑,只是轻飘飘的,略显歉疚的几个字,在此刻竟有了让人振聋发聩的效果。 “是我误你。” 虞禾眨了一下眼,霎时间,泪如雨落。 —— 凡人的一生再如何辉煌,终究跳不出天定命数。从贩夫走卒,到王孙贵胄,多少人甘愿抛下一切,只为拜入仙门中做个籍籍无名的修士,一心寻求长生久视之法,以摆脱肉体凡胎的限制,期许着能够得道成仙。 然而根骨资质多是天定,莫说求得仙道,能以凡躯筑基者几百年来已是凤毛麟角。 因此用薛琨的意思来说,就是:“虞姑娘,此事虽于你不公,可若真算起来,这一出误会,也让姑娘受益良多不是吗?” 虞禾明白他的意思,倘若没有谢衡之,她此刻还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勾栏里供人取乐。而谢衡之耗去大半修为,让她成了这凤毛麟角,这十年来她也没受过一丁点委屈。 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然而虞禾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切来得都很突然,把她原本祥和美好的日子击了个粉碎。尽管她知道薛琨说的有道理,但她就是缓不过来。 薛琨以为虞禾是不肯轻易罢休,又说:“虞姑娘不必担心,念在你与谢师侄相伴十年,我们断不会慢待了姑娘……” 薛琨的态度很和气,但话里话外让虞禾与谢衡之一刀两断的意思也很强硬。 “我知晓仙长的意思,我不会纠缠……” 虞禾想到刚才她跟谢衡之坐在屋里的时候,她哭得气都不顺畅了,谢衡之就那样直直地坐着,她没去看,也不愿看他脸上的表情,毕竟不是谢筠了,兴许是被她哭到一脸的不耐烦。 一直等到她的抽噎声停下,才听到谢衡之开口,彬彬有礼,却又处处疏离。 “虞姑娘,过往前尘,还望你早日放下,另觅良人托付终身。”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虞禾心里很清楚,谢衡之已经不是谢筠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能做的,就只有擦擦眼泪,咬着牙点头,闷声答一句:“好。” 剑宗的长辈中,除了宗主外,只有薛琨与谢衡之最为亲近,也知晓他看着温尔文雅,实则是个孤高冷清的性子。如今落魄草的蛊毒解了,十年光阴成了荒诞的一场梦,心中定是五味杂陈。薛琨怕他心中留有情分,不好说什么太狠心的话,便上前替他了结彻底。 “……衡之前途无量,一直被当作继任掌门的最好人选,宗门上下更是对他一片期望,不愿他被这红尘俗流误了道心。更何况,衡之早在少年时,已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那女子乃是他恩师的掌上明珠,在栖云仙府痴心等候他许久……若衡之与姑娘的过往传出去,恐会惹来不少误会,于姑娘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薛琨在说话的时候,虞禾就用那双刚哭过的眼睛盯着他,一双眸子红彤彤的,还隐约泛着水光,看着实在是可怜。 他都怕再说下去她就要掩面痛哭了,只能将语气放得轻柔,尽量让这话听上去不那么咄咄逼人。 虞禾垂下脑袋,闷闷地开口:“我知晓仙长的意思,我不会不识好歹。今日过后,我与谢筠夫妻缘尽,以后自然没了相干。此事既是误会,说出去也有损谢仙长的颜面,便当做不曾有过,往后有缘再见,彼此也是生人。” 她这番话正中薛琨心意,只是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稳,犹豫着没说出口,只点点头头,将一个锦囊交到她手中。而后他交代了几个弟子一番话,一个女修走上前教给虞禾锦囊的心决,面色不耐地说:“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法宝药丹,你修为太差,尚不能驾驭,日后要勤加修炼才成……” 女修虽然对虞禾有几分鄙夷,但本着让她见见世面,让她知道自己捡了多大好处的心理,在说起这些法宝灵器的时候毫不敷衍,每一个都说得十分清楚,偶尔还露出骄傲的表情,骄傲过后又连连叹气,露出一副人参喂猪的表情,显然是嫌弃虞禾的修为糟践了这些好东西。 等到一行人即将离去之时,谢衡之朝虞禾走过来,在离她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 “师叔方才与我转达了你的意思,多谢。” 虞禾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点熟悉的东西,但只是片刻,她便移开眼不再看。 再抱有期望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不用再多说什么,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你跟我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 谢衡之听出她的话里有怨气,脸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说:“日后若你有难,可以来栖云仙府寻我。” 虞禾还是不吭声,背过身去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响起,又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只能听见风吹林叶的簌簌声。 她这才迟缓地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庭院,竟有些怔怔地想,方才他走的时候,连一句后会有期都没有说,想必也是觉着往后再不相见是最好。 想着想着,虞禾扶着门框缓慢蹲下,终于捂着脸狼狈地失声痛哭。 3 第 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剑宗的传奇人物消失十年终于找回来,一行人个个心情激动,连薛琨都觉得有几分不真切,扭头看了谢衡之好几次。唯有谢衡之自己,一副波澜不兴的面色,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没有消失十年,也没有中蛊后与人相恋成婚。 见他太过淡然,同行之人中也有人心情复杂。 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沉溺红尘俗流,斩断私情是最好,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从前他们听闻,谢衡之就是这种人。 当真是人如其剑,锋锐无双,清醒得可怕。 几个弟子是薛琨的门徒,都用上了禁言誓,也不怕他们冒着经脉寸断的风险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他对虞禾仍有几分不放心,试探道:“若她日后反悔,对你纠缠不休,或是将此事宣扬出去,毁了你修行的清静……要不我还是上公仪老头那边求个药,让她把这些都忘干净,省得日后出差错。” “师叔不必为我行此极端。”谢衡之想到临走前最后见到的背影,不自觉敛起眉,沉声道:“虞姑娘品性良善,并非背信弃诺之人。” 既然谢衡之都这么说了,薛琨也不好再去为难虞禾,只是瞥了眼身旁人一如从前的眉眼,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还真是天意弄人。 —— 虞禾还是第一回感觉婆罗山的夜晚原来这么孤寂,外面又黑又冷,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 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又多又杂,心口却感觉空荡荡的。 一直到半夜饿了,免不了又想起谢筠。 谢筠是修道人,以他的修为,一日三餐早就是可有可无,因此他早戒了口腹之欲。只是虞禾修为不高,又没他那样的境界,于是他执剑的手便甘心握了十年菜刀。 这一次被栖云仙府的人找上门来,也是因为替她去城里买桂花糕,好巧不巧遇上了昔日仇敌。谢衡之名震天下,他的佩剑同样受人瞩目,虞禾不曾见过他在人前出剑的模样。此回定是遇上了强敌,而对方正好在与栖云仙府的人缠斗。谢衡之一边应付对方,一边顾忌着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引来仙府的人注意。为了不连累虞禾,中途还要将人引到其他地界,顺带抹去破妄的剑气不被察觉,最终因分心太过负伤不说,仍是被薛琨察觉到细微剑气,一路追踪至此。 虞禾坐在小桌前,小心翼翼拆开了那包引出事端的桂花糕。 谢衡之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可桂花糕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沾到。 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地拈起桂花糕往嘴里送,一口水都没喝,将一整包吃得干干净净。 “落魄草……”虞禾干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中落魄草的人分明是谢衡之,怎么最后失魂落魄的人是她。 婆罗山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山头,连这个名字都是因为虞禾在山顶发现了一棵婆罗昙树,为此才取了这个名字。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这座山一直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有几个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打猎挖点野菜。通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人,平日里谢筠都是带着她出去游玩,她从来没觉得住在这里会孤单。 只是这一回只剩下虞禾自己,她才发觉原来这座山寂寥得可怕,连夜晚都好像比从前漫长了许多。 不知坐到了几时,虞禾才上榻裹着被褥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习惯性去摸身侧的位置,只摸到一手冰凉,下意识开口,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谢筠”。 话一出口,她立刻僵住了,而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都给忘了,哪儿还有什么谢筠……”,她颇为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动作缓慢地掀开被褥起身下榻。 突然变成一个人,虞禾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做不到迅速适应。从前被照顾习惯了,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来,更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废柴。 在穿书之前她连碗都不怎么洗过,除了刚穿过来被那个酒鬼猎户揍了一年多,被当个牛马一样使唤,后来就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就算她已经是筑基成功的修士了,依然是头脑简单,四肢也简单。 蹲在灶门前半个时辰还没把火生起来,虞禾终于叹着气起身,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四处走走,也免得她时不时触景伤情。 至少谢衡之留下了很多金银珍宝,足够她随意挥霍。实在不成她就换个喜欢的地方住,世上哪有什么忘不了的人,时间久了总能抛在脑后。 临走前,虞禾上山去看了眼婆罗昙, 正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莹白的花瓣中央点缀着墨似的花蕊,连枝叶都是通体漆黑。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花的时候,谢筠告诉她,这是来自远方佛门圣地的奇花,那里的百姓会对着婆罗昙祈福。于是她也把刻着心愿的木牌挂在树上,而愿望也都前前后后地灵验了,只是她也知晓,并非是神树有灵。 虞禾是个很念旧的人,谢衡之轻而易举就能割舍的东西,对她来说却太难舍弃。虽然一开始心里难过,还有点怨气,但她其实一点恨也没有。毕竟认真一想,他们俩都是被天道给耍了,兴许谢衡之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恨人多累啊,她就想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虞禾从腰袋里拿出一块刻好字的木牌挂上去。 挂好以后,虞禾眯起眼去看树上其他的木牌,听着风将它们吹得哗啦作响。新挂上去的木牌跟旧的撞在一起,上面刻着一行字:谢衡之一生坚守正道,平安顺遂。 直到此刻,她还是盼着谢衡之好,就算他们以后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误入歧途,在世人的骂声中黯然陨落的一生。 谢衡之这样的人,就该永远立于顶峰,做世人眼中除魔卫道的天才剑者。 就算她以后听见他的名号,至少能在心底偷偷地想,这样一个孤高的剑道传说,也曾在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里,耐性十足地给她编头发。 “这样也挺好的。” 山风吹动木牌与满树花枝,哗啦的声响像极了海上的浪花翻卷,将一声宛如叹息的自言自语打散。 —— 独自离开婆罗山,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想到有些地方谢筠还不曾带她游历过,她索性独自一人去看看。 一路上时不时会看到不同门派的弟子,偶尔抬起头还会望见一掠而过的光影,那是施展驰行之术的修士。 等到了云塘镇的时候,明显人流变得拥挤,而且口音各异,显然都是外地赶来的。在人群中穿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虞禾看见好多人穿着制式统一的弟子服,或负长剑或背法器地聚在一起。 她坐在小摊前喝茶,店家见她盯着那些修士看,便问她:“姑娘瞧着是外乡人,也是想来参加栖云仙府弟子遴选的吧?” 虞禾动作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到栖云仙府的辖地,今年又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弟子遴选大会,除了招揽门生外,还有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试炼。 她懒得解释,就顺着店家的话点头。 栖云仙府管辖的地界绵延百里,千百年来守卫一方安宁不受妖魔邪祟的侵扰,离得近的宗门之间也隔着好几座大山,若无必要从不互相打扰,几年都未必能跟隔壁宗的人见上一面。 谢衡之这种人就更难见到了,她在这片转悠二十年也未必能撞见。 店家看虞禾兴致不高,说了两句就去招呼其他人客了。正巧一桌人坐到了虞禾不远处,是几个结伴来碰运气的乡邻,看到虞禾孤身一人,也大着胆子朝她问话:“姑娘也是来参选的吧?” “算是吧。” 一人显然没什么信心,小声地抱怨了两句,同乡打断他,不耐烦道:“选不上就到旁的仙府去试试,又不是只有栖云仙府一家招弟子,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什么?” “可栖云仙府是最好的了……” “谁说是最好的,昆吾山和蓬莱也不见得比栖云仙府差。” “可昆吾山在雪境,又冷又远,蓬莱避世不出,连影子都难瞧见,中州除了栖云仙府,谁敢称仙门第一。” “第一是那么好进的?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我们就是来见见世面,这种好事哪儿轮得到我们?” 听着他们说话,倒是让虞禾渐渐回想起了一些原书的设定。书中世界分为九个疆域,风土人情各不相同,虽然俗称九境,但实际上只剩下七个,有两个疆域两千年前魔道盛行,为了阻止生灵涂炭,上千位道行深厚的修士以身祭道,将两境给封印了起来。中州地域最为辽阔,最适宜人族居住,除却栖云仙府,也有大小百家门派,只是都不比栖云仙府强盛,几百年来始终是一枝独秀。 虞禾记得书里的谢衡之弃明投暗以后,可以说是六亲不认谁上前都得死,栖云仙府的战力被他杀了大半,别的小门派惨遭灭门的更是不在少数,出了这么个大魔头的栖云仙府。名望在骂声中一落千丈,后来也沉寂了许久。 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茶水摊附近有人支起摊子卖些修炼秘籍和灵药法宝。虞禾喝完茶正要走,就听到有人“哎呦”地叫了一声,那人很快便骂骂咧咧地跑远了。虞禾才发现一个青衣男子坐着轮椅,地上散落了好几本书,他正俯下身去捡,有些路人走得急,将他的书都给踩了,一边说着对不住,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也不见他开口说点什么。 虞禾走过去帮他把书捡起来,才发现那人双膝下空荡荡的。 “多谢姑娘。” 她直起身,与那人目光相接,他看过来的目光中有几分讶异。 从相貌来看,男子年纪不过三十有余,长了一张清俊面善的脸,可怜竟没了双腿。 “不必谢。” 虞禾移开眼,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正抬步要走,就听见卖法宝的摊主就在那说:“修剑道多好啊,栖云仙府的剑宗天下第一。十年前那位谢衡之都听说过吧,就在半个月前,他游历完回来了!那可是个真正的天纵奇才,十三岁横扫一众同修,连着五届在三秋竞魁上拔得头筹,后来若不是他不再参比,这魁首还得是他们剑宗……” 有人听不下去,不满道:“我看你就是为了卖这几把破剑夸大其词,那谢衡之再威风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难说他后来不参加三秋竞魁不是退步了,怕输了丢剑宗的脸面。平白消失十来年,说是去游历谁信呢,前些年有魔族四处作恶,各宗弟子死伤惨重,也不见他现身。说是游历,谁知道是不是境界停滞不前,怕被人再下战书,只好躲起来闭关修炼。” 虞禾本来要走的,听到这些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只见那男子一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应声附和,看客们议论纷纷各有见解。 摊主也急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愤而开口:“你这分明是毁谤,黄毛小子信口开河,我家就住在临近剑宗辖地的镇上,谁不知道谢衡之当年是何等威风,莫说是栖云仙府的同辈修士,就是放眼整个九境,那也是无出其右!如你这般嫉妒他天资的庸人我见多了,真到了谢衡之跟前,只怕是连让他拔剑的资格都不够。” 男子正要开口反驳,摊主又立刻接着说:“再说那千年前的剑道第一人付须臾,练出心剑后一剑划破太虚之境,从此登往异界,消失在天地间。就凭这点,其他宗门怎么比得上,所以要我说,还是修剑道……” 这位剑宗毒唯接下来狂吹剑修的话虞禾没再听,她脑子里都是那句“划破太虚之境,登往异界”。这句话就像是一簇小火苗,将她压在心底沉寂多年的期盼轰得一下给点燃了。 因为自知没有法子,虞禾好早以前就放弃了找寻回家的道路,也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但她知道还有个地方,在那里她不是孤身一人,那里有她的家人朋友,有她熟悉的一切。 哪怕是一点渺茫的可能,都足以振奋人心了。 虞禾心中激动,忍不住开口询问摊主:“先生说的异界是什么地方,真的能去吗?” 摊主正为了维护晖阳剑宗在修真界的top地位跟人吵得唾沫横飞,根本没有顾及虞禾的提问。 她想了想,觉得问别人应该也能问到,转身就想走,却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回答她:“佛门常言大千世界,一界之外又有万千世界,九境看似无边无际,却仅仅是这亿万世界之一。” 虞禾扭头看去,说话之人正是轮椅上的青衣男子。 他微仰着头,笑意温和道:“譬如地上的一粒微尘,亦或是我手中的一本书册,也可以是一个世界。若修炼至臻境,亦或是寻得妙法,未尝不能跨越界限。只是世人大都当作这是个传说,并无人亲自得证过异界的模样,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见对面的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含蓄地轻咳一声,彬彬有礼道:“在下陆萍香,幸会。” 听到这个名字,虞禾的眼神变得极为微妙,神情更是称得上古怪。 原书中的陆萍香戏份很少,是管理栖云仙府大小杂务的长老,连句台词都没有,是比虞禾这样的“众人之一”稍微好一点的路人甲设定。 然而她清晰地记得,就是这么个没有存在感的路人甲,却是谢衡之入魔后,亲手所杀的第一人。 4 第 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陆萍香看到虞禾脸色变幻,料想她是听过自己的名号,只微微一笑,倒也不说什么。 虞禾又打量了他一眼,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不过仔细一想,书里的谢衡之是个纯粹的神经病,指不定别人路过瞅他一眼他就提剑要砍人,也许陆萍香就是被砍的倒霉蛋之一。 她正了正色,说:“晚辈虞禾,多谢陆真人解惑。” 陆萍香笑了一下,和煦道:“少见有人对这些有兴致,可是前来参加弟子遴选?” 虞禾摇了摇头,他显得有些意外,遂问:“既然如此,莫不是虞姑娘已经拜入其他仙门?” 她犹豫了一下,借口说:“我不过凡夫俗子,既然选不上还是不多此一举了。” 方才那个剑宗毒唯的话的确让她心情激动了一下,但也没有激动到昏了头的地步。 “何必妄自菲薄,看得出虞姑娘也是修道之人,既已筑基,何愁入不得栖云仙府。”他态度温和,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如你方才所见,晖阳剑宗颇有威望,其余各宗也是人才辈出,对于修道人来说,不失为一种上乘的选择,何不再考虑一番?” 虞禾心里也知道,陆萍香这番话说得已经是极为谦逊了,栖云仙府相当于修道人眼中的排名第一的学府,剑宗就是其中的王牌专业。他将话说得太真诚,就像一个好心劝导虞禾不要报错志愿的长辈,她觉着自己要是再摇头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然而她宁可不识好歹,也不能凑到谢衡之面前,以免叫人误会她收了好处还要纠缠不休。 虞禾顿了顿,说道:“不瞒陆长老,晚辈其实对姑射山向往已久。” 这话倒也不算全然胡诌,薛琨临走前曾交予她几个信物,日后她若有难,也可以去这些门派,会有人照拂她。其中便有姑射山的仙羽。只要有回家的希望,她都要试上一试,拜入姑射山修炼也是个好的选择。 姑射山虽不比栖云仙府如日中天,却是存世最久远的仙府,门中弟子少而精,无一人是平庸之才。虽然也同蓬莱一般修仙道,却不像蓬莱避世不出全靠运气才能见上,每隔十年便会开启山门招揽弟子。 陆萍香看得出虞禾的表情有几分犹豫,或许对姑射山也不如她说的那般执着,只是碍于什么原因,不能拜入栖云仙府。便有几分好奇地问道:“非去姑射山不可吗?” 虞禾没想到德高望重的长老还能这么卖力地替栖云仙府招生,她又不是什么可遇不可求的人才。然而她怕自己拒绝太过,让陆萍香以为她瞧不上栖云仙府,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姑射山有在下仰慕之人”,为了防止听上去像是瞎编,她还特地说了一个人名。“他名唤霁寒声,是我敬佩许久的前辈。” 她刚意识到穿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复盘一遍能回忆起的剧情,为了防止谢筠看懂,她还用英文混杂拼音记在书上过,后来书丢了,时间一久她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剧情虽然早已模糊,但还勉强能记起一些关键人物。比如霁寒声这个名字,她隐约记得是个姑射山的重要人物,为讨伐谢衡之出了不少力。 然而陆萍香听到这个名字,只是低眉沉思片刻,却没有想起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如今的霁寒声,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离他名扬天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虞禾倒是一点也不心虚,不出名更好,谁规定不出名就不能被人仰慕了。 陆萍香并不刨根问底,而是耐性十足地规劝她:“距离姑射山下一次弟子遴选还有三年,若你虚耗三年光阴实在可惜,何况姑射山门规森严,能被选中的弟子并不多……”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太热心,显得意图十分可疑,他友善地解释道:“其实我方才见你第一眼,便觉着你与我的亡妻有几分相似。说来巧合,我与她初次见面,也是她帮我捡起掉落的书册,所以你我二人也算有缘,若能帮到你,也算报答你方才的好意。” 虞禾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有点不知所措地道谢:“多……多谢陆长老好意。” 陆萍香轻笑了一下,耐心道:“你若愿意,可以先拜入栖云仙府,做两年外门弟子精进自身。两年后便是三秋竞魁,会有各大门派的弟子前来交流学习,届时我可以托姑射山的故交带你一同离开,只是能否通过他们的试炼拜入山门,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虞禾也没想到与自己萍水相逢的人会这么热心肠,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道:“多谢前辈照拂!” 这样一来是再好不过了,既能在栖云仙府学到东西,又能便于她日后拜入姑射山,而且短短两年多,她一个外门弟子也没什么机会碰到谢衡之,就算远远撞见了,她低下头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谢衡之也断不会上前与她相认。 虞禾这样一想,好像昏黑的前路一时间有了光亮,就算微弱也足以振奋人心了。 她会好好修炼,无论前路多苦都要坚持,有朝一日,她也能练出心剑,再找到回家的路。 —— 谢过陆萍香后,虞禾又走了三十里路才到报名的望仙台。 正如陆萍香所说,她已经筑基,又身无魔气,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入选也是意料之中。除了负责遴选弟子的门徒,还有各宗的人在挑选资质上乘之人,等着收入宗门,以免叫其他宗抢了先。 若不是谢衡之,虞禾至今还是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也是因此,即便替她逆天改命,她的根基也称不上好。 各宗的内门弟子为了抢人吵得热火朝天,还有当场辟出一块地比试的,周围站满了看热闹拱火的人。像虞禾这样没人抢的,一般就要先在名册上填好名字,等着被分配到各个山门。运气好些的会分去做各宗外门弟子,也有运气不好的被分到栖云仙府各类掌事的手底下,通常是吃力不讨好,干得多学得少还被其他宗的人瞧不上。 虞禾就只能乖乖地填好名册,叹口气准备从人群中穿过去,等着一会儿分配的结果出来。 在老老实实等人叫名的半个时辰里,她已经见到各宗的人打了好几个来回,术法武器在场地上乱飞,被误伤的长老骂骂咧咧地上前揍人,然后没安分多久就又有人打起来了。还有离家出走的王孙公子,被家中派来的一帮壮丁当场五花大绑给扛走了。 虞禾坐在树荫下,杵着脑袋看着望仙台上的人和事,消磨等候的无聊时光。 她在这儿坐了好半天也没人领走,像谢衡之资质那么好,走进山门应该就有好多人为了抢他而大打出手。 世上天才这么多,怎么就不能有她一个。 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虞禾终于听到登记名册的道者念她的名字。她跑过去接了木牌,就听见道者说:“去那边找悔过峰的弟子。” 话一说完他就跑去凑热闹了,虞禾还没看清他指的是哪儿,只好自己先去附近找找。 为了看剑宗和八宝法门的人打架,看戏的人把一大块地都围了起来。虞禾绕过道,边走边打量手里的木牌子,上面刻着悔过峰三个字。她在路上就听见别人说了,悔过峰的差事很不好做,那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数千名邪魔歪道在洗心台丧命,脏活累活多到干不完,每年都有悔过峰门徒闹着要叛出栖云仙府。 虞禾本来还有些悻悻然,然而想起陆萍香的话,又觉着受到了鼓舞,对这样的结果很快又欣然接受了。 正当她心情好转之时,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过来,直接将她整个人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靠出事了!” “坏了坏了,赶紧救人!” 虞禾被撞得头昏眼花,就听见周围叫嚷的声音,刚要撑起身就疼得叫出声,眼泪也不由自主往外冒。才被人扶起来,鼻腔又是一股温热,抬手一摸,手上一片猩红。 虞禾愣住了,抬头往前看过去,两个男子蹲在她面前,颇为心虚地望着她。 “实在对不住,方才把人踹出来撞你身上了。我实在是没想到他功力这么差,我就轻轻一下他能被踹出五丈远。”一个剑修打扮的清俊少年面色愧疚地道歉,话里却还在跟人争锋较劲。 另一位八宝法门的弟子冷笑三声,讥讽道:“剑宗之人果真毫无教养,闯出事端还不知悔改,仍是牙尖嘴利,丝毫不见羞愧。”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你算什么东西?” 萧停怒上眉梢,对方同样不甘示弱,两人一言不合又想出手再战,忽然一道清脆的少女娇叱声传来,将两人的争执打断。 “萧停!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你看你又惹祸了。”粉裙少女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虞禾,说道:“人家刚入门就被你们伤成这样,还不赶紧送人去治伤。” 虞禾感觉自己胳膊好像断了,疼得话都不想说,身前两个人吵得她脑子嗡嗡响,却是一股火无处发作。终于来了一个人将两人打断,提起要送她去治伤,她有点感激地仰起头,想要看看这位人美心善的师姐。 少女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虞禾眯起眼想要看得清楚点,正好此时萧停站起身走到她背后,虞禾终于看清了那张美艳娇俏的脸,正在心底为这美貌惊叹时,萧停忽然开口:“清灵师妹,你方才也都看见了,若师父罚我……” 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在此刻忽然间远去了,虞禾感觉脑子里就像是撞钟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她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忽然间喘不过气,嗓子又干又疼。 师清灵斥责了萧停两句,发现地上的人一直闷不吭声,便走近几步俯身去看。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粉白的衣袖与裙带也飘动了起来,弯腰的时候好似花枝低垂。 她语气关切道:“你还好吗?” 虞禾在地上滚了两圈,头发乱了不说,衣服也灰扑扑的,衣襟上还落着星星点点的血渍。一张脸又是血又是眼泪,此刻被人扶坐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抬起眼望着师清灵,却没有应声。 她只是忍不住在想,原来这就是那位剑宗白月光,让谢衡之爱到疯癫痴狂,宁愿走上歧路也要复活的心上人。 当真是般配极了。 5 第 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阖眼躺在草地上,日光透过重叠的枝叶,在他的衣袍上落下点点碎金,风一吹动,满树花枝轻轻摇晃,地上的斑驳光影也跟着轻颤。 他似是无知无觉,却又能感受到有冰凉的发丝滑过脸颊,于是缓缓睁眼,对上一双亮盈盈的眸子。 虞禾撑着上半身,低着头跟他四目相对,散落的头发像古树垂落的根枝将他网住。 她忽然凑近,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谢衡之就像一个平静的旁观者,对眼前的发生的一切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阿筠,你快起来,你说今晚去看游花灯”。 他的目光越过虞禾的脸,去看她头顶那一树繁茂的婆罗昙。 他不由自主开口,回答她:“没有花灯了。” 忽然间,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了他脖颈上,随后一树白花都像轰然炸开的雪堆般飘散开。坍塌的天地中,最后一眼,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梦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谢衡之睁开眼,仍旧身处在他略显朴素的屋舍中。没有什么婆罗昙,自然也不会有梦里的人。 落魄草在他身上种了十年,到底还是余毒难清。 —— 苍云山是掌门文尹君修行的洞府所在,主峰上有一殿室,文尹君偶尔会在此处接见有要事的道友。 谢衡之前去的时候,文尹君正在与剑宗宗主师无墨议事。 他须发皆白,手执拂尘静站在一座巨大的浑天仪前,宽大的苍灰色道袍长至拖地,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灰鸟。 “衡之,你来得正好,你师父正提起你。”文尹君看向谢衡之,朝他一颔首,示意他走近。 “见过掌门,师尊。” 师无墨点了个头,随即说道:“你来此有何事?” “前几日清灵来见过我,提起完婚一事,料想师尊与长老并非将我与人结亲一事告知她,我知晓二位师长是好意,只是如此对她未免有失公允,我便擅自说了实话,相信此事师尊已经知晓了。” 师无墨听完他的话,面色阴沉道:“你中蛊后神志不清,铸下大错也情有可原,我们怜惜你的遭遇,不曾多加责罚,难道你荒废了十年修行,还当真对那庸碌无为的日子有了留恋不成?还是说,你道心动摇,仍旧撇不去那可笑的私情?” 师无墨知晓谢衡之的品性,他并不担忧师清灵会被辜负,以谢衡之的性子,若能与师清灵结为道侣,定能护佑她一生平安无忧,她的修行也能有最大的进益。 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谢衡之修道路上遇到顽石挡路,薛琨的话他都听说过了,一介平凡村妇,靠着谢衡之才勉强碰到了修行的边儿。他们精心培养谢衡之多年,若是他因为这红尘俗流道心不坚,对整个剑道,乃至是栖云仙府的未来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决不能容忍这种事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谢衡之轻皱了下眉,答道:“师尊多想了,此事非我本愿,不过一场荒诞梦境,何来留恋之说。” 他的话虽只有寥寥几句,却令师无墨安心了不少。谢衡之为人清傲,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不屑掺假。师无墨也相信,若他回想起这些虚度光阴的十年,比起心存私情,更该是心感屈辱。 “师宗主何必动气,衡之向来坚守道心,世上浮华如过眼云烟,从不曾动摇他分毫。这十年便当做是历练,亲自体会过小爱,往后才能对世人报以大爱,未必是件坏事。” 文尹君话才说完,侍奉他的弟子忽然前来通报。 “师宗主,有人来报,说是剑宗弟子萧停等人在望仙台斗殴,打伤了其他宗的门徒的新入门的弟子。” 师无墨方才才缓和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了下来,强忍着没有发作,扭头看向谢衡之,说道:“清灵那边是小事,我自会劝解,你的意思我知晓,清灵善解人意,不久便会想通,但你与她的婚约不可作废。” 谢衡之只是微皱了下眉,应道:“一切依师尊的意思。” “我还有要务要处理,告辞。”师无墨说完快步走出大殿,身形化为一道剑光迅速消失不见。 文尹君见谢衡之还未离开,问她:“可是还有事?” “我打算静心闭关一段时日,落魄草一事,劳烦掌门了。” “你放心去吧,此事我会替你查清。” —— 济元药宗里的人来来往往,不是在炼药治伤就是在跟人吵架,萧停挡在门口显得颇为碍眼,路过的医修不耐地斜了他一眼,说:“别挡道,没事干就回你的剑宗。” 萧停不满地“啧”了一声,奈何正事要紧,药宗的人最不能得罪,他也只好暂且按捺住火气,指了一下虞禾的方向,好声好气地询问:“那个悔过峰的弟子没出大事吧?” 他路上一直都在担心,清灵师妹跟这姑娘说话的时候,她就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清灵,一个字也不说,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的,看着就不大灵光,吓得他直接把人拽到背上给送过来医治了。断手断脚都好说,要是把人摔成傻子了,他师父必定把他送到悔过峰去扒下一层皮。 “手已经接上了,剩下的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伤,还能有什么事儿?” 萧停将信将疑地走到虞禾身边,正逢虞禾抬起头,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她主动开口,好让这气氛不那么尴尬。但她刚才一直很生气来着,这人一点也不顾及她的伤势,把她送过来的时候猛拽了一把,差点把她疼昏过去。 见她言行正常,不像是摔坏了脑子,萧停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一直不吭声,又不是哑巴,还以为脑子摔坏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虞禾少有见到这么没礼貌的人,皱起眉正要回话,门口就有人喊道:“萧停!剑宗的人让你回去,说是你们宗主怒气冲冲要找你算账。” 那人话里难掩幸灾乐祸之意,萧停话都没听完,也顾不得虞禾,急忙就往外跑。 萧停才离开,又有一人找到此处,望见虞禾就冲她招了招手。“那个新来的,我是悔过峰的人,你跟我走吧。” 她站起身,攥着木牌跟上去。 去往悔过峰的路上,带领她的周师兄向她说了许多。除了悔过峰的规矩外,就是有关于峰主的事。峰主鹤道望,人称鹤峰主,是栖云仙府的掌罚长老。悔过峰的差事不好做,一个原因是脏活累活多,里头关押的邪魔外道脑子多少带点毛病,交流起来能把人逼疯。另一个原因便是鹤峰主行事风格太招人恨,我行我素从不在乎旁人眼光,给人判罚总是心狠手毒不留情面,然而更毒的还是他那一张嘴。 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师兄摇头叹气。“罢了,以后你就知晓了,总之能避则避,若无事切莫到峰主眼前晃悠。何况峰主不喜外出,你又是外门弟子,应该碰不上几回。” 周师兄拍拍虞禾的肩膀,说道:“无论内门外门,我们都是同舟共济的师兄妹,往后再叫人欺负了,找我们给你讨公道。峰主虽然严格,却最不容旁人欺辱他座下弟子,今日他听闻此事,立刻就去找剑宗的麻烦了。” “多谢师兄教诲,我记住了。”虞禾站在不悔峰的石阶上,说完话,朝着另一个方向望过去。 “虞师妹,你在看什么呢?” “周师兄,我想问……剑宗离悔过峰远吗?” 周师兄想着虞禾刚入门就叫剑宗的人打伤,估计是有点吓着了,遂安慰道:“你放心,打伤你的剑修有人会处罚,他不会来找你麻烦。何况他们远着呢,若无要事,应当是见不着几回。” 她垂下眼,小声道:“那就好。” —— 虞禾的伤好得很快,除了济元药宗的医治,还有谢衡之曾留下的药丹帮助。外门弟子住在山腰的居室,三人一屋,她去的第一天,人人都知晓了她就是那个在望仙台被砸进药宗的倒霉蛋。同屋的两个弟子,一位想去幻音宗,一位想去八宝法门,无奈都是根骨不佳,被发配到悔过峰打杂。 拜入悔过峰一个月,虞禾也没有见过传闻中的鹤峰主。除了每日有几位师兄带着修炼以外,就是有各种杂活要干。从扫院子到搬杂物,甚至还要修葺年久失修的洞府。由于不少人还未辟谷,虞禾还因为做饭的师姐被气出山门,去厨房帮忙洗了十天的菜。 虽然荒谬,但是无可奈何。有师兄理解新来的弟子心中不满,只能劝诫道:“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莫说走火入魔,死在路上也是再寻常不过,如今连一些小小的磨炼都受不住,如此心智,寻仙问道不过空谈。何况在飞升成仙以前,你我都是肉体凡胎,肉身不够强健,术法高超也只是无根之木……” 旁人都当做是师兄用来应付他们的说辞,只有虞禾真正听进去了,只因她记得谢筠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知晓自己资质不好,和天才不能比,她唯有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更专注修炼,才能朝回家的路更近一步。 悔过峰一众弟子的怨气比牢里关押的妖魔鬼怪还重,却鲜少有人说过虞禾什么不是。她脾气好,总是笑盈盈的,又从不惹事端,总是到处找人请教,为此她常常给人帮忙,不是跑腿就是替人干活,白天累得像狗一样,晚上还要修炼。 如她一般的外门弟子修为大多低下,莫说是缩地成寸,连御风一小段都耗费极大灵气,出门基本靠双腿。她帮着师兄去济元药宗取药,等她取药归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夜里虞禾又累又困,还是爬起来到院子里打坐,勉强回想起师兄教过的修炼心决。炼气要引动天地灵气入体,使得气通小周天,化经络之气遍行全身,炼化灵气为己用。然而她的灵气每次都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能感受到的灵气微乎其微。连续许久都是如此,修为上难有寸进,她不免有几分沮丧,抬头望着月亮叹气。 早知今日,当初有九境的高考状元谢衡之在身边,她肯定不会一味地贪图享乐。 然而,太努力也未必都是好的。 第二日,管事的师兄就通知虞禾,让她一同去罪牢监守被关押在那处的邪魔妖道。 6 第 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罪牢这种地方也不需要虞禾有什么修为,不过是负责监视那群人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一旦察觉只需引动罪牢之上的诛邪法阵。听着虽轻易,却实在算不上一件好差事,每个负责监守罪牢的弟子脸上都带着想杀光全九境的表情。 虞禾不太明白,再凶神恶煞的罪犯,都已经关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 问到这点的时候,周师兄面色复杂,没有多作解释。“还是要你亲自去了才知晓,要说起来,也是你往日太过勤勉,旁人看你不顺眼,偏你又好欺负不爱计较,才把你送来填这苦差。” 虞禾倒是想得开:“在哪里都是一样,负责监守罪牢还清闲些,抽空可以修炼,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见她心态这么好,周师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 关押囚徒的罪牢共分五层,每一层设下的封灵之术也不同,由上往下,以罪孽的轻重划分,若有修为高深难以掌控之人,也都是被分到底层去的。 罪牢幽暗终年不见天日,才踏入大门,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走过几个牢房的时候,会闻到一股腥臊腐烂的气味儿。 虞禾一个外门,只需要守在最上层。 里头的囚犯见到又有新弟子来了,冲着虞禾发出一阵怪叫,还有的捡起地上不知谁的的骨头朝着牢门一阵猛敲。 带领她的师姐随口嘱咐了两句,而后继续阴着脸回到下一层去看守。 虞禾手上拿着黜邪鞭,跟在一位师兄身后,每隔半个时辰要巡视一圈。 这里的人一关就是几十上百年,他们中大都身负杀孽,只是有些活着尚有用处,若能被正道纳为己用,日后也有洗清罪孽被放出去的那一天。然而本性难移,走上邪魔外道的人性情多是偏执极端,要他们改过自新谈何容易,被积年累月地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反而加剧他们心中的憎恨与癫狂。 虞禾看到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地啃食着什么,有暗沉的液体滴滴哒哒往下落,她不知道罪牢还提供吃食,好奇地瞅了一眼,那男人猛然抬起苍白的脸,朝她咧开嘴笑,满嘴的血和碎肉。 看清他手里抓的是什么,虞禾猛抽一口气,往后退了好几步,猛拍师兄的胳膊。 “师兄!他把自己的手吃了!” 师兄对此司空见惯,头也不回道:“吃不死就成,别管他。” 虞禾不敢回头看,过了一会儿,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又响起。 她忍不住问:“他不觉得疼吗?” 师兄疑惑地瞥向她,没好气道:“我可告诉你,这里一个个都是害人无数,罪大恶极的妖人。世上多得是比肉身疼痛更难熬的事,莫要用你的常理去揣度他们的心思,之前有个弟子成日里监守他们,听多了异端邪说,自己竟也走上歧路,最后被峰主斩杀在洗心台。” 他话音刚落,另一侧牢房中几具白花花的□□见到他们靠近,直接没羞没躁地抵在牢门上纠缠,叫声愈发高昂嚣张。 师兄淡定道:“习惯就好。” 虞禾点头应和:“习惯就好。” 看守罪牢的这几日,虞禾每天都要被迫观看活春宫和变态裸男的热舞,听着里面的妖人向她描述烹饪她的几十种方式,以及□□徒宣扬杀光修士拯救九境的演讲。 到了时间,虞禾终于可以去修炼,换师兄来看守。离开的时候,牢房里的火月姬叫住了她。“谢衡之怎么还不来见我?” 虞禾停住脚步,朝她看了过去。 她听人说,火月姬从前四处作恶,强取男修元阳,被谢衡之饶了一命,后来她却心生爱慕,修炼邪术后想要强逼谢衡之与她双修,乔装利用仙门弟子混进了仙府,被识破后杀了好几位门人,而后便一直关在了此处。鹤峰主收了她的法宝,答应让谢衡之见她一面再处死她。谁知谢衡之一消失便是十年之久,如今回了栖云仙府,也早就将这许多年前的恩怨忘得一干二净。 虞禾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道:“就非见他不可吗?可是见了他,你就要被处死。” “我要见他,我要与谢衡之双修,死算什么,那只死鸟背信弃义……”火月姬被关太久,早已不在乎生死,她是为谢衡之被关在此处,要结束也该是因他结束。 虞禾默了默,说道:“他闭关了,你再等等吧。” 火月姬被关在此处,见过的人都对她冷嘲热讽,羞辱她异想天开,骂她荒□□妇,没有人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回应她,以至于她反而有些愕然了。“你觉得他会与我双修吗?” 虞禾点头道:“说不准啊。” 这世上荒唐的事那么多,愿望还是要有的,又有谁想到她一个普通人跟未来的大魔头成过亲呢? 来交接的师姐听到虞禾的话,斥责了她一句:“我怎么交代你的,邪魔歪道最善蛊惑人心,你现在理会他们的胡言乱语,当心日后骨头都被他们啃干净。” 虞禾低头乖乖应了师姐的话,等她离开罪牢后,背着剑到后面不远处的竹林里修炼。 竹林昏暗又僻静,不用担心修炼的时候不慎伤人,每到了与人交接的时候,她就寻个时间来此处修炼。若论勤勉,她不比旁人差,但天生的根骨却仍是将她与旁人拉开了一大截差距,都这么久了,她的修为还是难有寸进。 如今她还在炼气,丝毫感受不到师兄形容的“恍惚杳冥,彻内彻外”。 虞禾练完一套剑招,剑气在竹子身上留下的印记还不如她用手扣来的要明显。 武器是他们自己去领,都是普通的刀枪剑,前辈教的是常见到人称菜市场剑招的须臾剑法。 虞禾在这儿修炼了十日,剑气累积的伤害终于快砍断一棵竹子。 天色将晚的时候,鹤道望才从苍云山回到悔过峰,一回来就直奔向罪牢。 十二楼的少主楼疏雨带着魔众灭了平秋宫,平秋宫弟子身亡前向栖云仙府求援,掌门叫去了几位宗主与长老,怀疑是魔域又有异动。然而平秋宫多年以来避世修炼,除魔卫道一事也不见他们的踪影,不该寂静了几百年忽然被十二楼针对。 百年来楼疏雨多次试图打破千年封印,想让魔族子民再度出世,而平秋宫的开山祖师正是布下魔域封印的仙君之一。文尹君怀疑楼疏雨得到了什么秘闻,若真是如此,更不能教他们得逞。 幸存的平秋宫少主此时仍在逃亡,几位宗主已经各自派门人去救。悔过峰的罪牢里正关押着楼疏雨的义父梅芳远,剑宗的人就是在抓他的过程中找回了消失已久的谢衡之。鹤道望想从梅芳远的身上查出点蛛丝马迹,也好防着魔族那边再有动静,谁知从竹林匆匆一过,就见到一根竹子哗啦倒下,而后传来女子的诡异笑声,让御风而走的他都为之身形一顿。 “倒了倒了!”虞禾拍着掌鼓励自己。“有进步!” 鹤道望正欲发火,然而看见林中之人围着根竹子又蹦又跳,一副走火入魔的架势,本着峰主的责任心想将人打晕丢出去,等走近些了才发现是个外门弟子在修炼。 鹤道望阴着脸多站了片刻,看虞禾练完了一整套须臾剑法,几次忍不住想出招将她打晕,又发现她的剑招虽软弱无力,却与完整的须臾剑法有细微的出入。 他皱起眉,隐约从中看出了是行光十三剑的路数。 “你同谢衡之是什么关系。” 虞禾被身后冷不丁发出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手上的剑也跟着一抖,凝聚的剑气直冲鹤道望。 他不躲不避,直直地站在原地,正当虞禾将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剑气轻轻撩动了鹤道望一缕发丝。 而后,她听到眼前之人发出一声毫不留情,满是嘲讽意味的嗤笑。她先是尴尬,而后感到羞恼。 紧接着,鹤道望缓缓开口。“看来不是什么紧要之人,否则凭借你这可悲可笑的剑术,他若不能杀你,也该是无言苟活于世了。” 虞禾莫名其妙被人一通羞辱,气得她满面通红,瞪了鹤道望一眼,愤愤道:“要你管!” 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新入门的弟子,筑基时间尚短,修为低微,且年岁尚轻。也就是说成为修士也不过数年,莫说是仙府以外的人,便是剑宗门徒,见过行光十三剑完整剑招之人也是寥寥无几。”鹤道望扫了她一眼,直言道:“你是谢衡之消失的十年间,在民间的旧识。” 虞禾猝不及防被戳中身份,脸色都变了,慌乱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你……你是什么人?” 鹤道望并不应答虞禾的话,只是自顾自说出自己的推测。“你喜欢他。” 这句话仿佛拨动了她心上的隐刺,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她想要矢口否认,却发现自己竟哑口无言。而后她垂下眼,静静道:“我同他没有关系,我只是为了修炼才拜入栖云仙府,不是为他而来,也不会缠着他。” 鹤道望能看出虞禾的话并非作假,也不在意她是否另有隐瞒,冷笑道:“既为废材,便是再练上百年,也是劳而无功,注定难成大器。” 鹤道望认为,此类人与其在寻仙问道中虚耗此生,耗尽自己的运数,不如回到民间体验喜怒哀乐的平凡一生。 虞禾先是被羞辱,又被泼冷水,要不是顾忌对方可能是什么前辈,她就要忍不住发火了,也不明白对方莫名说这么一通是什么目的。 “世上许多事都是我等凡人无法更改,纵使千般万般努力也不及旁人的万分之一,可努力试过了,最后怨天道怨命数,至少不必怨自己无能。我所作所为,不过求一个无憾。前辈天资卓越,自然不能与废材相提并论。” 鹤道望依旧阴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虞禾,盯了一会儿后,终于转身离去,临了还丢下一句:“说得轻巧。” 留下虞禾握着剑站在空荡荡的竹林里,心中除了被戳中后的不安,还有满腔无处倾诉的落寞。 她在练剑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谢衡之,所以剑招中才会隐约有几分行光十三剑的影子。 曾几何时,谢筠拉着她的手,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教她记下这套剑法,那个时候她并不知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行光十三剑。她学得很慢,耐心又不好,谢筠握着她的手,温柔又认真地告诉她,她在剑道上颇有天赋,一点也不笨。 再后来到了栖云仙府,她去挑选称手的兵器,下意识选了一把长剑。 而今日所有人都说,她根骨差,是个废材。 虞禾习惯性地去想,要是换了谢衡之,他会怎么说,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谢衡之又不是谢筠,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谢筠。 7 第 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嘴很毒人走了以后,虞禾又继续练剑。等到该交接的时间才回到罪牢,整个人都像是脱水的鱼般奄奄一息。周师兄来办事,正好瞧见了虞禾的模样,笑道:“又在修炼,虞师妹将自己逼得这么紧做什么,你也有什么大仇要报不成?” 虞禾丧气地摇摇头,忽然问他:“周师兄,像我这般根骨差的人,用什么法子才能提高修为?当真一辈子都无法修成大道了吗?” 周师兄听到这话,扭过头看了看四周,而后拉着她往角落走,压低声严肃道:“你可莫要听这些邪修妖言惑众起什么歪心思,修道路上没有捷径可走,一切都要付出代价,魔法邪术摧残心智,你万不能……” 虞禾愣了一下,连忙道:“师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最近修炼毫无进展,总觉着仙途无望,没想着不学好。” 周师兄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拍了拍虞禾的肩,说道:“我就说,虞师妹心善又讨喜,哪里像那帮心志不坚的,半个月就被忽悠到心术不正……” 紧接着他又说:“何况根骨差也未必终身是废材,要我说一样能有大的造化,咱们悔过峰就有一个。”周师兄说着,指了指脚下。“他人就在这儿。” 虞禾心生疑惑,皱眉道:“罪牢中的囚犯?可师兄不是说他们是邪魔歪道不能学吗?” “不是,我是说峰主!他就是出了名的天资差,但你看他如今不也是威名赫赫。” 紧接着,周师兄压低声,向虞禾叙述了一些过往。 悔过峰峰主鹤道望,是栖云仙府在阵法上有着最强造诣的修士。 然而最早的时候,他其实是一名剑修。 在凡间的时候鹤道望是家仆之子,常受人欺辱,后来拜入栖云仙府,同样因为根骨太差,师兄弟将各种杂活累活丢给他,时常让他背黑锅。而鹤道望又是不服输的性子,一张嘴也着实毒辣可恨,药宗常常能见到他的身影。或许也是因此,才让他更加不肯松懈,比任何人都渴望变强,旁人练一个时辰,他便练三个时辰,没日没夜地修炼,看遍藏书楼的剑谱。 每次除魔卫道他总是冲在前头,浑身骨头都不知道碎过多少次了,当真是拿命在修炼,整整一百年,他终于突破了境界,获得了参选三秋竞魁的资格。 说到此处的时候,周师兄长叹一口气。“然而那一年,出了一个剑道天才。” 百年间,有资格被称为天纵奇才的剑修只有一人。 “十三岁,那一年谢衡之才十三岁。”周师兄说这话的时候,颇有点咬牙切齿。“峰主就是败在了他手上,从此弃了剑修的路。” 天才与废材之间的差距,远比云泥之别更令人绝望。 鹤道望弃剑后,毅然离开仙府四处游历学习术法。也因此生了心魔,是唯一一个三次入魔,三次堪破迷障的奇人,每一次都是突破,同时也经历了非人的痛苦,才有了今日的一身修为。 鹤道望多次重铸血肉,凭借着心智挺了过来,个中苦楚非比寻常,却也算因祸得福。也是因为他曾入魔多次,更能了解走上邪路的人,掌门文尹君力排众议,将悔过峰的峰主之位交予他。 听到此处,虞禾忍不住问:“入魔还能提升修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透露出跃跃欲试。 周师兄听虞禾抓错了重点,气得眼睛都闭上了,没好气道:“我说你……” “你可以试试。” 身后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吓得周师兄猛地一抽,见到眼前人差点直接跪下去。 虞禾回过身发现是在竹林说她是废材的人,正要出声询问,远处的火月姬就扯着嗓子大骂了起来。 “鹤道望你个背信小人!谢衡之根本没来!等我出去,抽出你的舌头,撕烂你……” 只见鹤道望轻轻一抬手,指尖似有雷火闪烁,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牢中的火月姬发出一声惨叫,尖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方才还吵嚷的牢房在他此举过后鸦雀无声。 周师兄低着头不敢朝鹤道望看,只极小声地唤了一声:“见过峰主”。 虞禾僵在原地,一颗心七上八下,又紧张又心虚。然而鹤道望只是从她身边经过,除了一声冷笑,再无其他的话。 等人走远了,周师兄才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幸好峰主没计较。” “峰主怎么在这儿?”虞禾庆幸自己在竹林的时候没有骂人,否则的她的下场一定很难看。 “我方才不是指过了吗?”周师兄叹气。 “我以为师兄你指的是悔过峰,谁知道指的是罪牢。”虞禾也叹气,幽幽道:“我方才在修炼的时候撞见峰主了,他还说我是废材。” 也难怪他提到谢衡之的时候面色不佳,像他们这样的资质,天才的存在只会将他们的刻苦映照得更为可悲。 周师兄对此倒不意外,只是说:“悔过峰的外门弟子多是废材,比这难听许多的话峰主都说过。这根骨已是天定,唯有足够的恒心可以弥补,只是这恒心难得啊……”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周师兄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她:“对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要换一把上乘的好剑吗?八宝法门的铸剑师性情古怪,以你现今的修为去了,少不了被他一顿讽刺。正好峰主吩咐我随萍香山的人去采买,你同我一道去吧,便是挑不到合你心意的剑,也能当做是去见世面。” 有这种好事,虞禾自然是立刻应下了。 次日午后,他们与萍香山的弟子汇合后,便朝着定昏鬼市去了。路上有人注意到头顶有一闪而过的剑光,惊呼道:“又是剑宗的人?” 虞禾也仰起头,看着那些弟子御剑而过,身形宛如流光般缥缈,刹那间便了无踪影。 “听说平秋宫被魔族余孽找上了,这事定是交给了剑宗来办。” “应当不止,我听闻花月道宗也掺和进去了。” “那谢衡之呢?”说这话的人语气不掩好奇,甚至称得上有些兴奋。“这次遇上十二楼,他总该要出手吧?” “你没听说他闭关了吗?再说了,他要能去,还用得着这么多人?” 一行人议论纷纷,虞禾站在他们中间,缄默着并不应和他们的话。 直到如今,听人提及谢衡之这个名字,她仍是会莫名地生出一种无所适从来。 —— 悔过峰要采买的是名为锖铁的一种灵石,经过特殊的淬炼之法后可用于镇元封灵,罪牢的囚犯身上都有锖铁所制的镇元钉。之前萍香山的弟子图便宜,在乡镇上的市集采买,结果买到了假的锖铁,连带着陆萍香也被鹤道望指着鼻子痛骂,这一回才特意让悔过峰的弟子跟着到鬼市来。 定昏鬼市每当人定时分开市,卯时闭市,是修士用于交易的市集,也是规模最大的一种。共分东西南北四界,中州有一西一东两个定昏鬼市,却不属于任何仙府的辖地,里面多是修道之人,其间鱼龙混杂,邪魔外道不在少数。 鬼市虽无律法管制,却自有一套规矩,任何人不可在此争执打斗。即便是互杀对方全家的血仇,进了鬼市的地界也要偃旗息鼓。 其实许多年前,谢筠带她来过一次,为的是让她能够修炼,那个时候他易了容,她还不明所以地打趣他。 鬼市里的人衣着各异,有的人长得奇形怪状,卖什么东西的都有。谢筠拉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有的摊子上挂着血淋淋的肝脏,她吓得不敢睁眼,谢筠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些异兽,不是人。” 他拉着她穿过昏暗的街市,温声说:“跟着我,不要害怕。” 虞禾再次踏入鬼市,在同样血淋淋的摊子前,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往,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她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就像是小孩子摔伤后,在母亲面前会委屈地哭,独自受伤时反而会一声不吭爬起来。知道没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人自然而然会变得更坚强。 “虞师妹,想什么呢?”周师兄回过身喊她,提醒道:“当心走丢了。” 虞禾小跑着跟上去,问他:“锖铁买完了,师兄现在要去哪儿?” “给你挑一把好剑”,周师兄冲她招了招手,而后在一个卖灵器的铺子前停下。 “你修为尚低,太好的灵器驾驭不了,不如先选一把称手的,没钱就走悔过峰的公账,等你能接任务了再把钱还上就成。”周师兄说着就和摊主交流了起来,一边将挑好的剑往虞禾手里送。“多试试,不行再换。” 虞禾分不出太大的差别,只在手里比划两下便递了回去,周师兄心不在焉地说:“罢了,再往前走,多看几家铺子。” 她听话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兄,不必走公账了,我身上的银钱应当足够。” 周师兄瞥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原来也是个有家底的大小姐,怎么现在的有钱人都想不开来修道了,快活享乐多好……” 师兄说着摇摇头,领着她一路往前走,最后却在一个卖首饰的铺子前停下,拿起一支珠钗往她头上比划。 虞禾惶恐到直摆手:“这不合适,师兄太多礼了,我不能……” 周师兄白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想得美,这是给你宋师姐买的,她生辰就要到了,我也不晓得你们这些姑娘家喜欢什么,所以才带你来帮着选选,少自作多情啊。” 说好是为了给她买一把好剑,原来只是顺道。 看破不说破,虞禾在心底腹诽了两句,倒也没放在心上,认真地帮忙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到来时的方向隐约有嘈杂声响起,虞禾扭头去看的时候,师兄正包好了珠钗付钱,头也不抬地说:“估计又是有人砍价太过,和鬼商吵起来了,没什么大……” “事”字还未出口,一道来势凶猛的罡风劈过来,危急关头,周师兄佩剑出鞘及时挡下,剑身被撞出一声脆响,连带着他人也被震出三丈远。 虞禾被护在他身后,险险就要丧命,反应过来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罡风所到之处已是一片狼藉,除了少数挡住这威力的鬼商外,其他都是连人带物一同粉碎。一时间血肉横飞,满目疮痍。 “剑宗的人?”周师兄瞥见地上被罡风震来的半截尸身,正要上前细查,又是一道凛冽剑气劈过来,二人连忙闪避。 随着剑气赶到的,除了栖云仙府的一众门徒,还有紧随其后的魔族余孽。 虞禾才站稳,便听到有人喊:“把人带走,我们断后!” 鬼市的法阵被打斗的人一层层触发,即将引来此处的守卫对犯禁之人处刑。周师兄的修为在鬼市的结界下用不出瞬行,只能拽着虞禾一路狂奔。 有花月道宗的弟子先认出他们是仙府的人,忙拖着平秋宫的少主跟上来,喘着气说道:“剑宗的人快挡不住了,快帮我一起把人送走……” 话音未落,又有魔族紧跟上前,凶猛的掌风袭来,几人又是慌忙躲避,场面一时间乱作一团。 剑光术法四处乱飞,所见之处房屋损毁,景物摧折,残肢烂肉落了一地。虞禾哪里见过这场面,心都快吊到嗓子眼儿了,只能跟着几位师兄又跑又躲。 眼看着鬼市的出口近了,忽然一道剑气以势不可挡之势凛凛而来,将前方的道路直接劈开一道数十丈深的沟壑,激起漫天飞沙走石,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尘土渐渐消散之时,从中露出一道人影,他手轻轻一抬,迅速聚起的魔气化形为爪,将虞禾他们后方的花月道宗弟子直直拖到他手中。 方才那道剑气之迅猛,若不是方才后方琴音一震挡住了他们的脚步,只怕此刻几人都要与这四散的尘土一个下场了。 几人皆是心有余悸,见到有同门被抓,周师兄立刻出剑去救,那人却斜睨了他一眼,轻轻一拨便挡开了剑招,而后五指一合,不费吹灰之力地捏爆了那名弟子的脑袋。 虞禾被吓懵了,周师兄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人都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师兄!”身旁同伴丢开平秋宫少主,一声怒吼祭出法器便要迎上去拼命。“楼疏雨纳命来!” 与此同时,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交错而来,齐齐朝着楼疏雨攻去。 周师兄推了虞禾一把,顺手往她衣服里塞了个东西,急切道:“虞师妹,你带着人先走!” 虞禾自知灵力低微,留下只会碍手碍脚,转身就要跑,顾不得身后袭来的魔气。 楼疏雨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冷笑道:“今日谁也走不了。” 说罢,他手持无憾生,一招袭来,剑光携着逼人的魔威斩向他们,而他们的脚步在此刻竟是难以挪动半分。剑宗弟子列出剑阵试图挡下此招,然而在强悍无匹的修为前,剑阵如纸一般碎裂开来,无憾生的剑气锐不可当,迎上剑气的几人眨眼间便被斜着劈成两半。虞禾身前的周师兄当着她的面,活生生被刀斩开,几丈之外的虞禾也被洒了一身热而腥的血。 剑气震出数丈远后,疼痛让虞禾意识模糊,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能躺在血泊中,感受身体的热度在流失。或许是有几位师兄在她之前受创,削减了几分威力,才让她不至于也被劈作两半。然而楼疏雨那一招,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到右腰侧,几乎将她的腰腹都划开。 停在半空中的楼疏雨见到她没死,神情中似有几分意外,于是缓缓朝着她走来。 虞禾的眼睛都被血模糊出一团红,她眯着眼睛,口中不断涌出猩红。 正在此刻,一个粉衣身影迅速袭来。师清灵手持相思剑,一式流风回雪挡住了楼疏雨的脚步。 然而不过三招,师清灵便惨败在他手下,相思剑被打飞出去,师清灵则是被一掌击中,摔落在地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晖阳剑宗果真是无人了。”楼疏雨面带讥讽,抬脚就要朝着师清灵的头踩下去。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剑意让他停下动作,他眉头一皱,转而立刻迎起无憾生去挡。 刀剑相接的一瞬间,剑气如波纹般迸射开来,百里内地动山摇,天地之中隐隐听见一阵嗡鸣声,不过片刻,目之所及的草木尽数被凛然剑气扫荡开,山河失色。 虞禾躺在血泊中,疼到几乎发抖,却听见有人激动到又哭又喊。 “是破妄!大师兄来救我们了!” “谢衡之!是谢衡之的剑!” “谢衡之来了!我们有救了!” 8 第 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原本各种术法剑光交错的鬼市,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剑意,带着如滔天巨浪一般的压迫感,逼得在场众人纷纷退散。 来招正是谢衡之的成名绝式——行光十三剑! 剑招变幻无穷,更是快得令人窥不见其出招路数,纵使楼疏雨与他交手多次,依然忍不住暗自心惊。 有魔族部下前来掩护楼疏雨,倏尔便被剑气荡为灰飞。 既然谢衡之赶来,说明栖云仙府已有援兵,加上鬼市的主管被惊动,此战再拖下去只会对楼疏雨更为不利。他心一横,长刀斩向地面重伤的修士,趁谢衡之分招去挡的一刹那,楼疏雨立刻抽身而退,转而带领残余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尘土渐渐消散,破妄回到剑鞘中,谢衡之一袭墨衣款款落下。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伤亡的修士,虞禾也在其中,她浑身是伤,泥灰混着血糊在脸上,眼前的人都成了模糊的虚影,疼痛到连喘气都成了一种酷刑。 但她还是拼尽力气想要偏过头,眯起眼试图看清那个靠近的人。 距离上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好久了,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久。 虞禾努力不想起谢衡之,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到再见他也面色如常了,哪知此时此刻,她还是怎么都忍不住掉眼泪。 太疼了,浑身都疼,她实在没什么出息,她真的好想谢筠。 走了几步后,谢衡之的脚步停住,蹲下身将一个人捞起来。 师清灵见到他来了,双臂立刻攀上他的肩头,红着眼圈伏在他怀里轻声呜咽,哭起来的声音像小鹿一样惹人怜。 “师兄可算来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那个魔头,他……他杀了我们好多同门。” “嗯”,他淡声应了,又说:“你伤势不轻,莫要乱动。” 尚有余力的弟子正在四处救治同门,虞禾模糊中能看出几个人影在走动。隐约间,她看到一袭黑衣交叠着粉色衣袂,随着渐远的低泣声消失在了视线中。 虞禾仰着头,脸上冰凉一片,身上的热度还在不停流逝,呼吸似乎比方才更为艰难,每呼吸一次都像是在撕扯她的五脏六腑。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血泊中的虞禾,赶来给她治伤,有人勉强止住了她的出血,让她服了药丹撑住气息。 这个时候,栖云仙府的善后人也都陆续赶到了,他们正在和怒气冲冲的鬼市管事交谈。不一会儿,四个人抬着一座赤红车辇从空中缓缓下落,见到车辇上坐着的人,几个管事也都纷纷避让。 来人穿着一件极其艳丽的大红宽袍,红袍子上是红花绿叶的牡丹和金线绣成的云纹,花哨到有点晃人眼睛。再看他的相貌,也是一如他衣着的妖冶五官。 他手上拿着折扇轻敲掌心,似笑非笑的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贵仙府的人来一遭,就将在下的鬼市闹成了这副模样,实在说不过去吧。何况破妄的剑气毁了半个鬼市,谢仙君却连赔礼道歉的意思也无,竟一声不吭地走了,是否太目中无人了些?” “谢仙君有要事在身,还请公子见谅,此事仙府定会给鬼市一个交代,只是这事端是由楼疏雨先挑起,若单单归罪于栖云仙府,是否也有失偏颇。” “十二楼这笔账,我自然是要算的”,男子说到一半,忍不住用衣袖轻掩口鼻,面带嫌恶道:“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清扫干净,留在此处实在令人作呕。” 他口中的脏东西,正是死在魔修手下的栖云仙府门徒,有弟子听见他的话,义愤填膺地想骂上两句,反被身旁人制止住了。 一直到男子受不了这处的血腥气离去,才有弟子不满地抱怨:“这人究竟是谁,好生无礼,打扮也妖里妖气的。” “他就是东鬼市之主,人称赤地霜花的曲流霞”,说话的人面色不佳,叹了口气,说:“他可是个从不吃亏的人,说他睚眦必报也不为过,这次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子,还要赔偿鬼市的损失,实在是……” —— 剑宗与花月道宗的弟子联手搜查平秋宫少主的下落,他们并未料到人会躲进鬼市,更不曾料到会正面迎上十二楼的少主楼疏雨。当日事发突然,鬼市的结界难破,以他们的修为难以向仙府求援。关键时刻却是闭关中的谢衡之及时赶到,众人也没有多加猜想,都将原因归于师清灵身上。 毕竟师清灵与谢衡之青梅竹马,二人或许有其他传信的法器,亦或是能让他千里赶来驰援的咒术。 无论如何,都足以看出二人关系之密切,谢衡之为躲避与师清灵婚约而出走十年的谣言不攻自破。 如师清灵的伤势并不算严重的人,都回到了师门自行休养,伤重者则是被送去济元药宗医治。 虞禾也在药宗躺了几天,她流的血将一身衣裳都染红了,躺了整整三日,也做了三日的梦。 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 从酒鬼父亲手上被救下来以后,虞禾就跟着谢筠走了。她当时只顾着逃跑,连脚崴了都无暇顾及,反应到脚伤的时候脚踝已经肿了一个大包。 谢筠把剑收起来,让虞禾趴在他背上,背着她走了一路。因为离得很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像是雪地里的梅花。 她当时心有余悸,加上在偏僻的山沟里住了很久,一直没见过几个外人,不安地问了他好多话,他都耐性十足地一一回答。接着她又怕自己话太多了,万一谢筠嫌烦,又把她丢下怎么办,于是又不说了。 谢筠也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我方才可是说错什么话,惹你不快了。” “不……不是”,她连忙开口。“我就是,就是觉得,我话会不会太多了。” 谢筠轻笑,安慰她:“不会,你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虞禾听得脸红,也不好意思问为什么,明明他们是第一次见,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虞禾又想,说不准谢筠就是个很好的人,对谁都好,只是恰巧被她碰上了。 那天晚上的路很黑,谢筠却步履稳健,他背上的虞禾一点都不觉得晃。 而虞禾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将许久以来的委屈都说给谢筠听,说着就忍不住抽泣,他温声细语地安慰她,一直哄到她沉沉睡去。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 次日虞禾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屋子里已经没了谢筠的身影。她无措地环视一圈后,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往外跑,想要看看大堂里能不能找到他,急忙中又忘记了脚上有伤,还没跑出去就疼到往地上摔。只是摔倒之际,门却被人打开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谢筠把她抱回榻上,顺带将几套衣物放上去。 虞禾赧然地低下头,小声向他道谢。这次是白日,她看清楚了谢筠的样貌,脸色红得更加厉害,心也狂跳不止。 “店家备了热水,等你洗漱完换好衣裳,我再进来帮你上药。”谢衡之说完后便起身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又回过身,对她说:“不用怕,我不会抛下你。” 后来,谢筠果真一路上都带着她。 渐渐熟悉以后,虞禾胆子才大了起来,通常都是她在说话,谢筠默默倾听,偶尔答上两句。她每次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面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她:“怎么了?” 而她就红着脸低头。“没什么。” 虞禾在小山沟里的时候,这具身体的生父对她不好,又是打又是骂,她身上留了不少伤疤和淤青,将她养得体弱多病。谢筠是个修士,他找来的药都很厉害,很快便她的身体给养好了。只是才离开的那一阵子,她还是时常会做噩梦,梦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父亲打她,夜里吓得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梦话。 谢筠听到动静,隔着被褥将她捞起来,轻拍她的后背。她睁眼看到是他,愧疚道:“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谢筠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又擦去她眼下挂着的泪珠。 虞禾几乎是一个被抱着的姿势在他怀里,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筠沉默了有一会儿,她听到头顶传来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而后是他缓缓开口:“或许,是情不自禁。” 虞禾依然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但她已经不想再问了,就算是梦,这也是个很好很好的梦。 谢筠坐在榻边,任由虞禾攥着他的袖角。 她问:“那我能认你做哥哥吗?我很听话,绝对不惹事!” 有个身份总是让情谊牢固些,她就不会被轻易丢下了。 “不行。”谢筠连犹豫都没有,果断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虞禾有点不死心地问他。 “以后你会明白。”谢筠语气温和,耐心抚平她的不安。“不用乱想,我不会把你抛下不管,” 他扯着被角将她盖好,微凉的手掌代替了被攥出褶皱的袖角,轻轻塞进虞禾的手心。 “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虞禾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后,窗外的日光打下来,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晃动。她躺在榻上,稍一起身便会牵动身上的伤口。 不远处两个药宗弟子起了争执,见到虞禾醒了,被推搡的人拍了拍衣服,说道:“这么快就没事了?” 她沉默无言,差点被对半劈开,也能叫没事吗? 那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又说:“比起其他人,你不知要幸运多少。” 他端着一碗药走近,把药递到她手里。 “你只是皮肉伤,其他人遇上楼疏雨那一招,便是不被削成两半,内伤也足以震碎脏腑。” 她低下头,想到了周师兄,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浮上心头。“师兄让我先走,他们在后方去拖住楼疏雨……” “那也难怪,离得远些,又有人以身作盾,兴许才让你捡了一条命。”他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介绍自己的来历。”对了。“在下公仪蕤,也是药宗弟子。” “在下虞禾,悔过峰……”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公仪蕤打断虞禾,正要问话的时候,几个人闯进门,分走了他的注意。 虞禾听到了一阵清脆铃声,而后便见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我都说了,你别总跟着我。”师清灵抱怨身后的萧停,大步往前走要甩开他。 萧停抱着一把花枝跟上去,依然嬉笑道:“我也是个关爱师弟的好师兄,跟你一起来看望同门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那你想见到谁,大师兄?他整日里只想着剑道,哪里会把我们这些人放在心上。” 师清灵不悦地皱起眉,斥责他:“大师兄心有大道,这种小事自然不必让他操劳,再说了,你是你们,我是我,休想挑拨离间。” 萧停面上的笑意凝滞了一下,却没有表露出不满,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花,问她:“给你摘的,好看吗?” 师清灵不理会他,径直往前走,去看望重伤的剑宗弟子。 虞禾移开眼,继续问公仪蕤:“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公仪蕤声音压低了些,说道:“我发现你虽根骨不佳,体内却有一股极强的内元,只是有一处灵脉阻塞无法将它纳为己用。兴许是从前传功与你的人刻意封了你的灵脉,以免你修为不够,承受不住这股内元而爆体身亡,你若能打通这处灵脉,将它化为己用,提升修为无异于以汤卧雪。让我帮你,必能……” “公仪蕤,你又想诓骗新来的给你练手”,不等公仪蕤的话说完,那处的师清灵便出声将他打断,目光正直直地看着他们。不知是在看公仪蕤,还是在看虞禾。 萧停也认出了虞禾,,说道:“又是你啊,我记得你,上次害我被罚了三个月禁闭。” 虞禾看出这人被关三个月毫无反省,也不想与他废话,却听他继续说:“我可好心提醒你,公仪蕤最喜欢坑你们这些人给他试炼了,他三年前用同门试药,将对方害到功体尽废,至今人还昏迷不醒,他现在已经被药宗除名,只是一名散修,早就没了医人炼药的资格,若不是因为他父亲乃一宗之主,他早就被赶出去了。” 虞禾扭过头去,疑惑地盯着公仪蕤看,他被盯到心虚不已,偏过脸不敢看她的眼神。 “你的伤怎么样了?”不远处的师清灵突然开口,虞禾朝她看过去,才发现师清灵是在跟她说话,面上还带着温柔关切的笑意。“我记得那天你伤得很重。” 虞禾也没想到,师清灵居然记住了她。而且面对师清灵的时候,她总有一种情不自禁愧疚感。就像是一个本该属于师清灵的果实,被她无意咬了一大口,虽然她也不是故意的,但始终是有几分心虚。因此只是一眼,她就把目光低了下去。 “我已经无大碍了,多谢前辈关心。” 师清灵紧接着又说:“没事就好,那日仙府伤亡惨重,定是把你吓坏了。” 萧停不耐道:“你跟她一个悔过峰的外门有什么好说的……” 师清灵不理会他,仍是好心说:“公仪蕤最喜欢诓骗些新弟子,可莫要听他的话,你能在楼疏雨手下保住性命,定是有自己的机缘。” “啊?”萧停怪叫一声,瞪大眼望着虞禾。“就凭她?” 公仪蕤终于找到机会,冷笑着睨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剑宗之人果真是目光短浅。”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师清灵终于严肃地瞪了萧停一眼。“你再这样,以后都别跟着我了。” 虞禾一直默不吭声,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被师清灵注意到。等两人要离开之时,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师清灵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了角落那个不显眼的位置,樱唇微抿了抿,而后轻声道:“虞师妹。” “啊?”虞禾下意识抬起头。 师清灵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一汪清澈的泉水,明媚一笑总令人晃神,室内之人的视线都随着她移动, “后会有期,不过下次见,你可别再受伤了。” “好。”后会有期的话到了虞禾嘴边,她又觉着说不出口,对于师清灵来说,再也不见她才是好的。于是她把话咽了回去,只勉强憋出一声好。 9 第 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对修士的体质和医修的本事十足佩服,她身上那样可怕的伤口,再深一点就等于被开膛破肚了,而今不过三日便能下地行走,虽然疼痛无法避免,伤势却有极大的好转。给她送药的医修说,等她再敷上一段时日的药,半月后就连疤都不剩了。 那人还好心提醒她,公仪蕤行事极端,不能相信他说的话。果不其然,临走前,她又看到公仪蕤蹲在另一个伤重的弟子面前,为了劝人家用他的法子医治,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 虽然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人死后肉身只是一具无用的皮囊,如何处置都无关紧要,但作为肉体凡胎的人,私情往往无法舍弃。最后周师兄的尸身还是被他们接回去拼好了,被葬在悔过峰的山脚下。 虞禾回到悔过峰的时候,站在周师兄墓前,就在想,前几天还笑呵呵同她讲话的人,突然就成了一个小土包。世事无常,生死一瞬,竟是连道别都来不及。 虞禾伤得那样重,那日周师兄最后塞给她的珠花却完好无损,她小心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去找到正处于悲痛中的宋师姐。珠花被交到师姐手上,她握着簪花泣不成声。 虞禾因为受伤,监守罪牢的任务可以免去几日,只是她习惯了在竹林里修炼。她的剑在鬼市的时候断了,随意在地上捡了一根竹枝,默默复习师姐教的心法,同时试图将灵气汇聚于手中的竹枝,再借竹枝释放。 出招之时,心中想到惨死在她面前的同门,想到楼疏雨那险些令她身死的那一刀。再有下次,她未必能好运活下来,而她这样软弱无用,连自己都护不住,危急关头甚至还要人分神保护。 虞禾的心绪难以平复,气息与剑招都随之紊乱,没注意落招太重,反而扯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须臾剑法,剑招快而利,以无声无痕闻名,你落招太重收不住势,心神不稳,做不到神与剑合。” 虞禾听到声音,才发现又是鹤道望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中,也不知这一回他在这儿看了多少。 她有点垂头丧气地握着竹枝,嗓子发哑:“峰主,周师兄死了。” “那又如何?” 鹤道望的回答不近人情,虞禾也不恼火,她想,鹤道望成为修士这么久,早就见惯了生死,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记挂在心。 要是她死了,只怕更为凄凉,连她的过往都不会有人记得。 “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修士?”虞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鹤道望说这些,但她就是心里太难受了,就算鹤道望要骂她嘲讽她,她都想找个人说说话。 鹤道望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脸色垮得更厉害,直接将一个东西猛地砸在她身上,虞禾一个趔趄摔坐在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低头一看,认出砸中她的东西是周师兄的佩剑。 等她再抬起头想要道歉的时候,发现来如鬼魅的人,又如鬼魅一般不见了。 虞禾感觉鹤道望好像是有点生气了。毕竟他本就与谢衡之不合,加上他也是根骨不好却仍是坚持逆天改命,听到她这副似是要放弃的丧气话,心里应该是很瞧不上的。 长剑出鞘,冷月的清辉落在剑身上。 虞禾忍着疼痛继续修炼。 就算前方是一条很远很累的路,她也不会停歇。 —— 晖阳剑宗的地界广阔,地势却称不上好,一眼望去只见壁立千仞,处处是险峻陡峭的山峰,从高处眺望,如同地底冒出的千万支的巨剑。 鹤道望站在山崖边,望着云海翻涌,衣袍被吹得乱飞,脸上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阴霾。 许多年前,他还不是剑宗弟子的时候,便时常仰头看向这里的山峰。后来他日夜不休地修炼才有资格走到此处,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曾有过他的足迹。他用断了三十七把长剑,常年练习剑招的剑气移平了一座山峰,只是最后他的刻苦与努力,还是成了一个笑话。就如同这片看似浩荡的云海,等阳光出现便会消散无踪。 “鹤峰主”,谢衡之在鹤道望身后出声。 鹤道望回头看向那个曾让他相形见绌的“阳光”,脸色更加难看了。 谢衡之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表情,平静道:“是来说十二楼的事?” “经各门探查来的消息,除了平秋宫,还有其他仙门被楼疏雨盯上了。多多少少都和千年前的九位仙君有所渊源。传闻当初他们以身殉道,肉身被日月洪炉制为法器,始终下落不明。楼疏雨兴许是得了什么消息,认为这九件法器与两境的封印有关。” 谢衡之沉思片刻,说:“既是失传已久,楼疏雨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梅芳远说楼疏雨另有人暗中相助,连他也不知身份,而此人正隐在栖云仙府之中。”鹤道望话音才落,就见谢衡之眉头轻蹙了一下。 “梅芳远为人狡诈,善于拨弄人心,他的话真伪难辨,不可全信。” 鹤道望没应他的话,而是挑起眉梢,风凉道:“从前有几人能让你受创,如今不过是对上楼疏雨,竟也招架不住了。看来潇洒了十年,当真让你退步不少。” 谢衡之没有回应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问:“托峰主查的事如何了?” “栖云仙府十年前便禁了落魄草,若要查出是何人下的手,即便去鬼市查当年是否有仙府的弟子买了此物,多半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也未必出自同门之手,毕竟爱慕你谢衡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罪牢里就有好几位。”鹤道望语带讽刺,谢衡之身为后辈也不予计较。 鹤道望又说:“还有一事,既然你回来了,也该将你招惹的孽缘了结,火月姬早该处死,若不是你,也不至于拖到今日。” 见谢衡之神情困惑,鹤道望知晓他肯定是忘了,也懒得解释,只说:“你记得去罪牢一趟就是。” 谢衡之并不多问,只略一颔首应下。“过段时日,我会亲去悔过峰拜访。” —— 天色将晚的时候,虞禾已经和师姐交完了班,提着一个竹筐往竹林走,周师兄的剑被她背在身后。 鹤峰主并没有收过名义上的弟子,但悔过峰诸多内门都曾得到他的教导,说是师徒关系也不为过。周师兄在悔过峰呆了许多年,即便以他的资质可以离开拜入其他仙门,他也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对于他来说,鹤道望不止是峰主,也是他仰慕的引路恩师。 虞禾听人说,这把剑名为不等闲,是多年前周师兄立了功,鹤峰主亲自赏给他的,传闻是鹤峰主走剑修时曾用过的佩剑。 如今辗转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却只是个等闲之辈,配不上这样傲气的剑名。 虞禾拨开地上的落叶,留出一片空地,用香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而后将竹筐里的黄纸拿出来。 今日是周师兄他们的头七,她下山到附近的镇上买了些纸钱香箸。这个世上既然能有腾云驾雾的修士,真有鬼或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虞禾蹲在地上烧纸钱,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湿润的眼眸。 她一边往火堆里递黄纸,一边哽咽地碎碎念叨:“师兄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修炼,不给这把剑丢人,你挑的珠钗我送给师姐了,她很喜欢……” 虞禾正说得忘乎所以,本来平静的竹林却忽然起了风,卷着燃烧的火纸飞远,落在了铺着枯叶的地面,火势蹭得一下就冒起来了。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虞禾直接吓傻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对着火势一通乱踩,鞋底都被烧得发烫了,火反而烧得越来越快,于是她立刻将着火的位置分隔开,让火势不至于继续波及。这回总算控制了火势,然而不等她松口气,忽然又是一阵狂风扫过竹林,燃烧中的火纸再一次四散飘落,不顾她死活旺盛地燃烧起来。 虞禾彻底崩溃,立刻翻找出传音符,决定让师姐找人来帮忙,否则她就要因为烧纸钱引发山火而被逐出栖云仙府了。 正当她试图叫人的时候,头顶有人幽幽问道:“你又在干什么?” 鹤道望站在竹子的顶端,轻盈的身姿看去像一只巨大的鸟。 但虞禾能感觉到到,这只鸟现在想俯冲下来将她啄死。 她急得想哭了,还要如实答道:“我在给师兄烧祭品……” “要给他烧一座悔过峰?”鹤道望讽刺道。 虞禾低下头认错:“峰主我错了。” 鹤道望抬手间,骤现的符文如一张巨网压下,霎时间,竹林中的熊熊大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大片烧过的灰烬。 鹤道望踩在焦黑的地面,斜睨了她一眼,对于这样的残局给出尖锐的评价:“你实在蠢笨,身为人,竟也像是灵智未开。” 虞禾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看今晚一点风都没有,才在这儿烧的,没想到突然就起了两阵风,实在怪异。” “那不是风,是灵气波动。”鹤道望不等她发问,就冷声道:“是我所为。” 虞禾疑惑道:“发生什么了?” 鹤道望自认为对蠢人要多加宽容,难得有耐性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将两只乱飞的畜生打下来罢了。”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花月道宗的灵兽鵸鵌,因为悔过峰与花月道宗的地界最近,两只鵸鵌时常在悔过峰乱飞,发出的叫声就像人在怪笑。有时候白天叫个不停就算了,晚上也来叫两声,听着十分渗人,悔过峰的弟子都等着这两只鸟撞上鹤道望。 “你的伤好了?”鹤道望看似关切的话,问出一股审讯般的语气。 “好多了,谢峰主关心。” 虞禾答完后,却发现鹤道望皱着眉在打量她。 他今日去了趟剑宗,才知晓当日他们对上楼疏雨的弟子,除了师清灵被谢衡之救下,其余人不是身死就是伤重到至今仍卧榻休养。按照他们的说法,悔过峰有两人也对上了楼疏雨,一名弟子已经身亡,另一名自然是虞禾。旁人不清楚楼疏雨的实力,他却与人交手过数次。 “你当日受楼疏雨剑气所伤时,距离他有多远。” 虞禾不明所以,仍是如实道:“好像是有二十多丈……” 鹤道望沉着脸,面色古怪地盯着她。 二十多丈,换做旁人兴许没有大碍,若是出自楼疏雨,二十个虞禾也不够死的。 鹤道望第一时间想到虞禾可能隐藏了实力,另有什么身份,然而瞥了一眼她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轻啧一声,迅速将这个可能排除在外。 10 第 1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不明白鹤道望的用意,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他虽心有疑虑,却也不想多问什么。只要不危及仙府,旁人的私事他才不屑探知。 “没有。”鹤道望说完后,就见虞禾又蹲下去把火点燃了。 不等鹤道望出声教训,她就开口解释:“现在没有风……没有灵气波动了,我想把这些烧完。” 鹤道望没理她,虞禾就把黄纸递给他。“来都来了,峰主也烧点吧。” 鹤道望居高临下地望着虞禾,脑海中浮现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于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叠黄纸。 好多年前他刚入门的时候,也是在一片树林里没日没夜的修炼。除魔卫道免不了死伤,与他交好的同门也在其中接连殒命,那个时候他入门不久,还保留着凡人的习惯,也会买了纸钱在练功的林中烧给他们。后来他走得更远,对于生离死别已经司空见惯,这些事早就淡忘了。 虞禾感觉两个人一声不吭有点尴尬,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看修士好像没有祭奠逝者的规矩,就怕这样做不合适,才到这儿偷偷烧……峰主以前也祭奠过什么人吗?” “嗯。”鹤道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虞禾显然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反倒开始惊讶了。不周师兄说以前鹤道望不合群,经常受人排挤,不知道会不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这么想,原来我和峰主还挺像。” 鹤道望冷嗤一声。“你想得美。” 虞禾:“……” 鹤道望起身,吩咐道:“把剑拿起来,对我出招。” 虞禾听话照做,等着要用剑刺过去的时候,动作却有迟疑。 鹤道望立刻抛来一句嘲讽。“你若能削去我一根发丝,我当场自刎。” 虞禾被说得一阵羞恼,索性再不留手,豁尽全力朝他攻去,剑招纷飞变幻无穷,鹤道望几乎不曾挪动位置,依然让她无法近身,并且还一脚踢在她后腰,让她直接扑到在地,剑也飞出去斜插在一旁。 “空有招式,却不会使用,即便再练上千次百次,仍是柔弱无力,你连须臾剑法第一式都尚未领悟,便急着往后修炼,不过是有形无神。”鹤道望手掌微动,不等闲飞至他掌中。“剑器有灵,若想真正参悟剑道,便不止是将剑视为武器,视为亲友。” “弟子不明白。” 鹤道望嫌弃地扫了她一眼,继续说:“要把剑当做自己的手脚,视为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只知将灵气汇于剑身。各派修士的功法不同,只是将剑当做称手的兵器,便不必太过执着。可若是剑修,必要先学会要做到身与剑合,剑随意动,以灵养剑,以剑炼人。” 虞禾听得认真,但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鹤道望有些不耐地说道:“还有最重要一点,你还未找到自己的道心,须得你自行参透,旁人提点无用。我说得已经够多了,若下次见,你还是如此无用,索性趁早滚下山,丢了剑回去种地。” 虞禾连忙点头道谢,鹤道望骂归骂,只要是在教导她,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等人走后,虞禾抱着不等闲,还在想鹤道望说的道心是什么,她想回家难道不算是道心吗?非要修成大道的心才是道心不成。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又不想了,既然说了要自行参透,也许等她日后有什么机缘就能想通了,以她现在的悟性干想只是浪费时间。 —— 鹤道望指点过虞禾后,她就有很长一阵子没有再见过他,只听说过他把来讨说法的花月道宗弟子揍了一顿,还跟对方的宗主一路骂到了掌门的苍云山。 而她也从十天才用剑气砍断一棵竹子,到三天砍断一棵,终于做到一天砍断三棵。手上也因此磨出了伤口,伤口结痂又脱落,结成厚厚的茧子。 她听进去了鹤道望说她“空有招式却不会使用”的话,只要一得闲便拉着同门与她比试,一次次被人打趴下,又一次次爬起来,从实战中学会如何使用自己的剑招。虽然有时候也会感到挫败,但挫败过后回想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再孤单难熬似乎也都能忍过去。 虞禾把砍断的竹子都排在一起,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看看,便能受到一阵鼓舞。 秋夕过后,虞禾想到自己的生辰快到了,就去找管事的前辈告了个假。 虞禾最近在悔过峰四处与人比试,也不管对方修为高低,逮到人就请人与她切磋,众人本着指点后辈和互相进步的心思,也都没有拒绝她。然而虞禾几乎没赢过,每一回都输得很惨,每日早晨还清秀俏丽,回去时总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淤青擦伤。 一开始众人还怕再输下去,会打击到虞禾,然而她每天都很有精神,一点也不丧气,就算输了也能高兴地爬起来,拍拍灰说:“我居然能在前辈手下过三招!我又有进步了!” 师姐安慰她:“也不必如此刻苦,修行要徐徐图之。” 虞禾立刻道:“那不行,我是废材。” 见她承认得如此坦荡,连一点自卑的意思都没有,大家也都不好故意放水了。谁知不久后,虞禾当真赢了一位同门,而后那位同门就被大家用鄙夷的眼光看了好几天。再然后,接连有弟子输给了她。有好事者开了赌局,赌被虞禾找上的人比试输赢,导致虞禾的关注度一下子出奇地高,谁输给虞禾,都将迎接悔过峰众弟子鄙视的眼光,导致一些疏于修行的弟子也勤奋了起来。 管事的前辈因赌虞禾胜而赢了一大笔钱,对她十分欣赏,见她来了就问:“要找我切磋?” 虞禾摆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来找前辈告假的。” “什么事你说。”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回故地几日,还望前辈通融。” —— 修士筑基后,多数能做到寿过常限,色守童颜,虽然同是肉体凡胎,却不再像凡人那样脆弱,不会轻易染病身死,也不会迅速老去。生辰往往会失去意义,甚至许多修士活得太久,连自己的年岁都忘记。 虞禾虽然已经筑基,心里却总把自己当做凡人,也摆脱不了凡人的习惯。 离开栖云仙府后,虞禾租了路上的马车,马不停蹄回到婆罗山,中间虽然也尝试过御剑,然而她经验不足,不是失去方向险些跌落,就是因为耗尽元气累到动弹不得。 婆罗山还是原来的样子,依然没什么人,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只能听到鸟叫声。 她背着剑,一步步往回走,看到熟悉的家门,离开了半年多,这里还看不出什么变化。等她进去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薄灰。这里的时间似乎从她离开后就停滞了,如今她再回来,时间又继续流淌,将过往也一丝一缕牵动出来。 虞禾翻找出一个木牌子,又抓了一根细细的蜡烛,离开了这座小院。 她爬上了婆罗山,找到了那棵婆罗昙树,只是现在花已经凋谢了,只剩稀疏的漆黑树叶在凉风里晃晃悠悠。树上挂着的木牌也还在上面随风轻摇,有的牌子下雨被浸湿后覆了层青苔,上面刻出来的字也模糊了许多。 她踮起脚,又挂上去一个新的。 木牌上一面写着成功拜入姑射山,另一面写着谢衡之平安顺遂。 挂完以后,她仰着头看树上挂满的牌子,忍不住去想,要是他对自己没那么好,或者他临走时说些狠心的难听话,也许她就能快点不喜欢他了。 但那几年她真的过得很高兴,也在他身边学了很多东西,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她还是一点恨都生不出来,还是盼望他一切都好。 虞禾点了根蜡烛,又默默吹灭,背着长剑朝远方看去。 十年前第一次生辰,她告诉谢筠,过生辰的时候要点一根细细的蜡烛,闭着眼睛许完愿再吹灭,愿望就会更容易实现。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从哪听来的说法,但每一次都依照她的意思备好。 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也要好好过下去才行。 —— 回仙府的路上,虞禾在镇上买了几包喜欢的桂花糕,等她往悔过峰赶的时候,正好看到前方的小路上,有个女子推着轮椅上的人慢慢往前。 虞禾小跑过去,惊喜道:“陆长老!” 11 第 1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陆萍香拍拍女子的手臂,女子停下脚步后,他面色和煦地看向虞禾。“原来是虞姑娘,许久不见了,在悔过峰待得可还习惯。” 虞禾躬身行了一礼,说:“晚辈许久没去萍香山拜访,还望陆长老见谅。” “悔过峰事务繁忙,不必特意为我费心。”陆萍香笑了笑,问她:“前些时日萍香山的门人去过悔过峰,还跟着下了一注,可见你收获不少。” 虞禾没想到自己到处找人切磋的事都传到陆萍香耳朵里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转开话题:“还要多谢陆长老当初的提点。” 她提起手里的桂花糕,说道:“这是我从外带回来的桂花糕,味道极好,长老不嫌弃的话也尝尝吧。” “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陆萍香说完,提醒身后的女子:“芝芝,收下吧。” 虞禾这才打量起这个跟着陆萍香的侍女,才发现对方神情有几分呆滞,接过桂花糕的动作也是僵硬又缓慢。 陆萍香解释道:“她叫芝芝,是我收养的孤女,几年前被邪修所伤变得心智不全,但性子温和,一直是个听话的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白芝芝就呆呆傻傻地望着天际的白云,虞禾惋惜了几句,约好改日再去萍香山拜访,而后便与陆萍香告别了。 等他回到萍香山后,有弟子告诉他,谢衡之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 陆萍香有些意外,自从谢衡之回到仙府,二人一直不曾相聚,前些时日他甚至听过传闻,说他们二人不合。他早谢衡之一百年拜入栖云仙府,曾经是文尹君亲传弟子,也曾被当做接任掌门的人选,只是后来他将私情看得太重反害了自己,掌门与几位长老都更看好谢衡之。 谢衡之的性子不适合做一宗之主,却能更好适应掌门之位。 陆萍香其实并不在意这一点,早在许多年前就不在意了。 等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谢衡之的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人偶上。人偶与人一般高,雕刻得惟妙惟肖,乍一看仿佛像个真人。 听到动静,谢衡之回过身,语气微沉:“我告诫过你,” “我知道,死物终究是死物,我早就放弃了。”陆萍香不想与他这种事上多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说道:“此地与剑宗相隔路远,你能来应是有正事相商。” “平秋宫的事想必你已经知晓,楼疏雨最近屠杀众多仙门望族,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不让仙门察觉出他在搜查九座法器的下落,我记得你出自陵水陆氏。” 陆萍香听懂了谢衡之的意思,无论法器解开封印的传闻是真是假,栖云仙府都不会眼看着十二楼的人为非作歹。而陆氏的先祖,正是殉道的九位仙君之一,被楼疏雨找上是迟早的事,甚至连他都会被卷入其中。谢衡之既然来通知他,就是会插手此事保护陆家在内仙门的意思。 “多谢,我会与族人传信,让他们多加提防。”陆萍香说完后,又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呢,离开了十年,想必有不少见闻,可得了什么进益?” 谢衡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似这十年无关紧要,好与坏都谈不上。 “不过是虚耗光阴,谈不上进益。” 陆萍香笑了笑,说道:“起初听说你回来,我还有些意外。薛琨说当初你受人暗算后失忆了,所以才隐声匿迹了十年。只是想着你也该有些境遇,人世百态,七情六欲,趁此机会经历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想必掌门也是这样想的。” “经历过又如何,也无甚滋味。”谢衡之朝陆萍香看过去,眼神中不减昔日锋芒,似是对他所说的东西不屑一顾。 陆萍香知道谢衡之的想法,他甚至曾经也如谢衡之一般,眼中除却大道再无其他,甚至说谢衡之更甚于他,真正清醒克制到了极点。 “你将情爱视为洪水猛兽,当做修道路上的阻碍,自然不能真正体会其中滋味。” “如何才算真正体会,如你一般吗?”谢衡之话锋尖锐,并没有因为是前辈就留情。 陆萍香面上却不改笑意,依旧语气温和道:“不用讽刺我,当年是我偏执太过,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这世间向来是情不由己,拿我当作借镜,更说明你心中还未参破。” 谢衡之并不是很想和陆萍香辩论这些,对与错他都不关心。尽管陆萍香从前道心坚定,最终也折在了私情上,他心中不解,也没兴趣理解。情情爱爱,凡尘俗欲,何其无聊的东西,不堪破又能如何,他一样能走自己的道。 “倘若如你所说的情,会使人失魂落魄,面目全非,不如早在那之前斩断。所谓情不由己,不过是被偏执妄念牵引,说到底,是你道心不坚。”谢衡之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日光闯过窗棂,莹白到有些刺目地浮在他身上,衬得他更像一尊俊美无俦的神像,站在高处漠然地睥睨众生。 陆萍香很明白,为什么谢衡之适合做掌门,人说大道无情,却恰恰是因为有情,只是这情对谁都一视同仁。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会有私欲,会有无法割舍的情谊。 陆萍香的目光从白芝芝身上扫过,又落到院子里的桃树上,好一会儿才说:“一念不生,六尘不恶,如此长生下去,当真能寻求真正的道吗?” “那你的情,又让你真心愉悦了吗?”谢衡之同样反问他。 陆萍香苦笑道:“或许你说的并无道理,私情能让人愉悦,焉知追逐剑道顶峰不能,至少不至于落得我今日的下场。” 谢衡之沉默片刻,说道:“你早该放下。” “不说这些了,难得再见,何必要一直冷着脸,也学做鹤道望的模样做什么?” 一听到鹤道望的名字,谢衡之就忍不住皱眉。这个月剑宗又有弟子犯禁,被送到悔过峰受罚,他要前去拜访,顺带将受过罚的弟子领回去,也不知到届时鹤道望又有多少冷嘲热讽的话要说。 陆萍香指了指小桌上的两包桂花糕,说道:“我结识了一位小友,她倒是慷慨,送了我两包糕点,你带一份回去,就当做是你日后保护陆家的谢礼。” “我……” 谢衡之才要开口,陆萍香立刻打断他。“我知你辟谷多年,可偶尔尝一次也不算什么,说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掌门尚不能戒掉口腹之欲,你又何必对自己如此苛刻,尝一口你的道心就能歪了不成?我说你这人……” 陆萍香说着说着都有点恼火了,温和的语气都变得有几分咬牙切齿。 谢衡之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糕点拿起来。 “知道了,我收下便是。” —— 剑宗的两个弟子好奇禁地究竟什么样,胆大包天想偷偷去看,被看守的长老给打了一顿直接押送到悔过峰。鹤道望出了名的手段狠,尤其对剑宗怨念颇深,剑宗弟子都认为他心理变态,遇上了不死也要没半条命,于是一些交好的人死缠烂打,求助师无墨把人捞回来,师无墨身为宗主不愿丢人现眼,又把这件事丢给了谢衡之。 谢衡之到了悔过峰不久便遇上等候多时的鹤道望,对方面带冷笑,显然准备了好一番刻薄的措辞要发挥。然而意外的是师清灵听说谢衡之来,也跟着找来了。 谢衡之并不是个骂不还口的人,他向来是动手比动口多,由于不想浪费时间,他本来想着,倘若鹤道望说的超过十句,他就不得不再冒犯前辈一回了。 然而师清灵一心维护剑宗,从小被众星捧月,是个没听过重话的姑娘,难免就忍不住和鹤道望争执。鹤道望说了句“呆头呆脑,脸憨皮厚,与你这蠢类多费口舌,师无墨理当赔我一炉养神金丹”,师清灵听完便气得眼眶通红,拔剑就起招向他攻去。 鹤道望手上结印,一招打了回去,若不是破妄剑出三寸,以剑气消弭此招威力,师清灵少说要躺上三五日。 师清灵自知有人护着,不知收敛情绪,越发激动地说:“你才是废材,剑宗都不收的废材!你现在就是在报私仇,因为当年输给了我师兄,一直怀恨在心,你是峰主又如何,还是永远都比不上我师兄!” 谢衡之面色严肃:“清灵,不可对前辈出言不逊,向鹤峰主赔罪。” 师清灵恼羞成怒先动手虽说不对,但也是情有可原,还能说上一句晚辈向前辈切磋,接下来的话却是过了。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他对剑宗早就心有怨恨,我们何必忍让。” 鹤道望一点也不见生气,反而冷嗤一声,说道:“你既然知道,就该盼着剑宗无人犯禁,若落在我手里……尤其是连我这种废材一招都过不了的人,怎么……是等着日后让你的师兄拿自己的修为接济你?” “鹤道望”,谢衡之冷声提醒。“够了。” 栖云仙府人人都知晓,师清灵以后是要嫁给谢衡之的,与谢衡之这样的人双修一次,好过寻常修士苦练十年。因此许多人都在看着,等师清灵与谢衡之成婚,好奇谢衡之的元阳能让她的修为增益多少。那些人的一边好奇羡慕,一边暗嘲师无墨硬将女儿塞给谢衡之。 师清灵猛地瞪大眼,被鹤道望的话气得浑身发抖,相思剑也发出隐约嗡嗡剑鸣,是要出招的前兆。 “清灵。”谢衡之的手落在她肩上,强行让她背过身去。“他在逼你以武犯禁。” 就算师清灵能免去刑罚,也少不了让师无墨亲自来向鹤道望赔罪。 鹤道望那张嘴,就算闹到了掌门面前也能颠倒黑白。 师清灵深呼吸,强行咽下这口恶气,对着谢衡之点点头,用袖子抹着眼泪走出去。 谢衡之始终没有动怒,只临了才平静道:“比起中伤他人,鹤峰主也许会有更好的解法。” 修剑道的时候是废材,另修阵法就能逆天改命,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付出代价是必然。 鹤道望冷着脸,难得盯着谢衡之却不说话。 一次入魔足以毁心灭道,更何况是三次。 鹤道望将魔气炼化为己用,重塑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从此他便离不开魔气,并且性情也愈发暴躁易怒,时而便会脑疾发作剧痛难忍。修为越是高深,疼痛也越是强烈。他遇上了机缘,却是要他走邪修的路数。 鹤道望用着邪修的法子,却不改正道之心,文尹君知晓这一点,悔过峰的魔气对鹤道望有利,也能让他抒发自己的戾气,因此让他成为峰主是最好的选择。 多年前鹤道望压制不住,险些被魔气吞噬大开杀戒,是谢衡之前去制住他,帮他恢复神志。 鹤道望依然傲然地望着他,丝毫不收敛语气中的凌厉。“或许是天道注定我修行之路坎坷难行,又是天道注定你谢衡之是万人敬仰的天才。不会有更好的解法,就算有,那也会是我此刻已经走上的路。” “我看未必。” —— 两个同门师弟已经哄了师清灵好一会儿,直到眼泪都干了,才见到谢衡之出来。 “师兄和那个混蛋有什么好说的!”师清灵气愤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谢衡之扫了两个同门一样,两人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回去吧,往后莫要再冲动行事。”谢衡之与师清灵一同长大,她虽然有几分骄纵,却从来没有惹出祸端,或者说即便惹出祸来,身后也有一群人帮着她扫清。“若此回我不在,鹤道望不会放过你。” “但你就是在啊,以后也会在,只要我有事,师兄你都不会不管。”师清灵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笑吟吟地扯着他袖子,问他:“师兄什么时候买的糕点,是给我的吗?” 谢衡之这才回过神,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一包桂花糕。他垂下眼,想到了些什么,将桂花糕递过去。 “拿去吧。” “还是师兄对我最好。” “是陆……”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闹哄哄一片。视线扫过去,是一群弟子围在一起,似乎是有人正在比武切磋。 谢衡之正要收回目光,就见一个黄裙身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层尘灰。 他身后两个师弟望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12 第 1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悔过峰的人围了二十多个,都在看虞禾跟人切磋。这次实力悬殊,虞禾坚持了几招,还是被一招打飞,摔在地上一声闷响。 他们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虞禾支撑着坐起来,一把抹去鼻血,然而等她要爬起来的时候脸色却变了。 “师姐救命!”她苦着脸朝师姐看去。“我的脚折了!” “程师兄也真是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就是,也不收着点……这下又要养伤了。” 虞禾要养伤,除了耽误她修炼,还影响他们开新的赌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程师兄一边道歉,一边帮着师姐把她扶起来。 虞禾疼得吸气,强忍着伤势用单脚站着,小声道:“我刚才有几招没发挥好,但我好像知道应对的法子了,等我养好了伤还请师兄再指教我一次。” “好说好说,你先休息几日……” 师姐叹口气,说道:“这么拼做什么,又没有钱拿。” 虞禾笑道:“有啊,我每次下注都投了自己。” 师姐白了她一眼,抱着她往回走,路上师姐脚步忽然停住,疑惑道:“那不是谢衡之吗?来悔过峰捞个人还把未婚妻带上。” 师姐打量着一对璧人,忍不住叹气,艳羡道:“你说这人是怎么长成这样的?是有多好的命,剑法和相貌都称得上是天纵奇才,这得羡煞多少人?” 虞禾没有吭声,师姐还在说:“不过也是,才子总有佳人配,这师清灵的命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了……” 两个犯了错的师弟跟在谢衡之身后,窃窃私语地议论。“你刚才看到了吗?就那个姑娘……” “嗖的一下飞出去了,我靠,这骨头得断了吧。” “你没看悔过峰的人戾气多重,肯定也欺负外门,要我说……” “兴致不错,留你们在悔过峰多住一段时日如何?”谢衡之冷不丁开口,吓得二人立刻噤声。 师清灵似乎是一时走神,没有注意脚下凸起的石块,猛地往前栽过去。谢衡之伸手将师清灵拽了回去,她没站稳又撞进他怀里,扶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好。 “看路。” “糕点弄脏了。”师清灵惋惜道。 油纸袋里的桂花糕散落一地,沾了泥灰显然是不能再吃了。 “下次再买便是。” “那说好了,师兄下次要给我带桂花糕。” “嗯,走吧。” 谢衡之的目光只是从桂花糕上轻轻扫过,连脚步也不曾为此停留。 那些桂花糕散落一地,沾了泥灰又被鞋底碾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一幕落在虞禾眼里,像是化作芒刺扎得她眼睛又酸又疼,她垂下眼不再去看,闷不吭声把脑袋埋在师姐肩头,师姐拍拍她,安慰道:“养几天伤而已,别丧气。” “嗯。” 等人走了,围观切磋的弟子门人分完钱,回去的路上看到地上踩碎的几块糕点,有人嘀咕道:“这不是虞禾带回来的桂花糕吗?谁这么糟践?” “那倒不是,是谢衡之那小青梅,刚才不小心掉地上了。” “师清灵?刚才程师弟凑去套近乎主动分给她,她不是说不要吗?怎么转头拿了一整包?” “谁知道,管她的呢。” —— 一段时日后,虞禾依然如从前一般,每日里看守地牢,闲暇时去竹林里修炼,时不时找人切磋,她的术法与剑招都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比起那些根骨好的人来说实在不够看,但在与虞禾一同入悔过峰的弟子之中,她已经称得上出众。 等到她能只凭剑气一次砍断十棵竹子的时候,鹤道望又出现了。 他看了眼地上被排列整齐的一大批竹子,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他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脑子这么拗,就不能换点别的砍吗?如果他一直不来阻止,虞禾甚至能把这片竹林砍光。 “以后不必再来了。” 他冷着脸说完,虞禾面露惶恐,连忙问道:“我是不是哪做错了?” “砍完了你种?” 虞禾松了口气,想了想觉得也是,她身处竹林不觉得,而鹤道望每次都是靠飞的,从天上往下看,见到这片竹林被她砍得像斑秃一样,估计是忍了很久。 他没好气道:“拿剑,向我出招。” 虞禾意会,心神一动,身后不等闲同时出鞘,朝着鹤道望攻去。 竹林之中,纷乱的剑光将落叶削得破碎,符文与衣袖翻飞,鹤道望却巍然不动。 等到虞禾被打飞出去第五次的时候,她累得瘫在地上起不来。 鹤道望站在一边,垮着脸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又强撑着爬起来。 “打了这么久,峰主你真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断吗?”虞禾有点崩溃地问。 “没有。”鹤道望说完这句,却抬起了一只手,露出袖角一个细微的口子。 “我干的?” 鹤道望懒得回应她的蠢问题,不耐道:“从今日起,每月上旬看守罪牢,其余时间随缉过堂的人去捉拿要犯。” “要犯也捉完了我做什么?” “去种地。”鹤道望的回答简单又不失嘲讽。 虞禾也不问了,追上去感谢鹤道望,被他骂了好几句才赶走。 悔过峰虽然不比其他宗门有着更大的辖地要保护,也不用时常下山去除魔卫道,却有需要下山追查逃犯的时候。对于悔过峰的弟子来说,下山追查逃犯的危险程度仅次于做鹤道望的侍从。 虞禾明白鹤道望应该是想让她去历练一番,在山门中众位同门再如何切磋,终究会有几分顾及,只有面对真正的敌人,她才会有不遗余力的发挥。 虞禾从来没有御敌过,第一次遇上与邪魔外道的场面,就是在鬼市那次。至今为止回想起来,仍会让她心中发怵。那一回过后,她夜里做过好几次噩梦,梦到自己也像几位师兄前辈一样,被强悍的剑气劈成两截。 带她下山的前辈看她面色紧绷,全程一言不发,猜想到是心中紧张,安慰她:“第一次出山历练都是如此,这一回只是捉个普通的邪修,不会有什么大事,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你。” 虞禾点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没被这话消弭。 这次要捉拿的是一个高瘦到长得像竹节虫的邪修,他的身体能掰成好几段,用诡异的姿势对战。据人传,他会将人声模仿得惟妙惟肖,引不明觉厉的凡人去寻,而后将人拖走虐杀。 正如前辈所说,根本轮不到她出手。前辈们见她是新来的外门弟子,知晓她修为差,也都将她护在身后,等那邪修被打得力竭之时,才被当作试招的工具人留给虞禾练手。 即便对方已经精疲力尽,也是杀人无数的修道之人,虞禾这样的新人贸然上去对战,依然有些力不从心,剑招都显得急迫慌乱,好在最后只受了点轻伤,还是成功降住了对方。 回去的路上,前辈教导她:“在与同门切磋之时,彼此会有留手,而在外御敌,对上的往往是以命相搏的邪魔,在拼尽性命的时候,战斗的威力要超出平常许多。而且同门之间彼此熟知,便是不清楚对方的招式,也不会使用通过极端阴损的法子,而这些都是亡命之徒,离奇诡异不说,出手便是杀招,你需得时刻心中警惕。再加上我们外出对敌,产生不可预料的变数是常有的事,要学会变通……” 虞禾理解了前辈的意思,从那之后又陆续下山出了几次任务,每一回都让她受益良多。身上的伤势也比与同门切磋要更为严重。 以她的修为,在不明晰对方的时候,五五之分的局面也会成为四六分,四六分的局面,差异便更大了,因此只能更为小心,提防着时刻要命的危险。 不过几次,她便觉得身心煎熬,连监守罪牢都成了一件修养身心的差事。 虞禾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所以她从来没想过找根绳子吊死,试试能不能穿回原来的世界。也没有干过任何可能没命的事,然而现在要下山面对阴险凶恶的邪魔,每一次她感觉自己要没命了。 或许正是因为怕死,让她在发挥中心有旁骛,无法将剑招发挥最极致,对敌的时候会落于下风。一次去辖地平息镇上的魔修作祟,虞禾辛苦将对方击杀后,握剑的手还在抖。把剑捅进别人血肉里这种事,她至今没有做习惯,就算面对的是罪孽深重的恶徒,她也做不到像切瓜砍柴那样果断利落。 虞禾平复着呼吸,转过身去向师兄招呼,想说自己已经把人给解决了,就听师兄一声惊呼,身后再次魔气暴涨。她急忙回过身持剑去挡,却还是来不及被一招正中额心,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梁柱上。 敌人遇上没经验的虞禾,故意诈死寻找机会出手。余人继续去捉拿恶徒,几位师兄则呆呆地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黄裙身影,好一会儿都没上前。 这样狠辣的一招正中命门,以虞禾的修为是如何也挡不住的,他们甚至不敢去看虞禾凄惨的死状。 “都怪我,想着让她多历练,单让她独自御敌……” “虞师妹如此刻苦,怎知……可恶!”有人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一位师兄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着上前,弯腰要将虞禾的尸身抱起来。 忽然间,她猛咳两声,一个轱辘翻过身,顶着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望着他们。 “啊!”师兄被吓得叫了一声连退两步。 方才还悲怆的氛围一时间变得诡异,众人都瞪大了眼望着虞禾。 “吓死我了!”虞禾爬起来。“我还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她摸着头痛不已的脑袋,疑惑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师兄一脸不可置信地拉着她去一旁的大水缸,也不敢伸出去按她的脑袋,就让她看自己的样子。 虞禾一低头,看到自己七窍流血的模样,也“啊”的叫了一声,连退好几步。 “这样都没死?” 她的命也太硬了吧! 虞禾有些震惊,但想了想,又说:“说不准是我身上的法宝比较多,替我挡了伤。” 她因为太怕死,谢衡之留下的法宝,每次出门她都挂了一身。 见她只受了皮肉伤,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连说了好几句“没事就好”。 —— 剑宗的修行之地,萧停正在与谢衡之切磋,对方游刃有余,将他的一招一式都死死压制,丝毫找不到破绽。 正当他心焦不已,想要找出可乘之机的时候,谢衡之的剑招却偏了一寸,出招似有滞缓,终于让他得了机会,一抹剑气从谢衡之的手臂划过,不一会儿衣料上就晕出一道浅浅的红。 萧停自知是谢衡之失误了,而不是他进步飞速,略有不解地收了剑。 “第十七招,三十六招。”谢衡之道出他开始出错的位置,而后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多谢师兄指教,那我走了。” “嗯。” 等人不见,谢衡之缓缓叹了口气,站在崖边朝远方望去。而后他蹙起眉,轻触下额心的位置。 13 第 1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在又一次出任务险些没命后,虞禾由衷地感谢谢衡之留给她的法宝。无论是那些护体的钗环玉佩,还是复元疗伤的灵丹妙药,都在危难之际护她不死。 这些东西并不是谢衡之临走前才赠予她的,而是谢筠许久以前就留给她防身了,只是当时她只当做是寻常物件,不知晓真正的用处。 谢衡之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他的剑,其余的一切他都不在乎,因此对于虞禾来说,很长一段时间,谢筠都给她一种人间蒸发般的失落感。 虞禾在罪牢里监守的时候,就在那顺带看看话本子,看完了再借给牢里整日发疯的邪修看,虽然有时候他看到恼火的地方会直接把书撕烂,但这已经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安静的方式了。 他边看边说:“等我出去,就把这个写话本子的杀了。” 虞禾用剑敲了敲地面,善意提醒:“他就在最底下一层。” 她说过这话后,从此这邪修连辱骂声都小了许多。而被她抓进来不久的竹节虫,查清过往罪孽后隔月就要斩杀消册。这段时日经常模仿罪牢众弟子的声音,说一些不堪入耳的疯言疯语,虞禾在罪牢里待久了,就算听到他用自己的声音浪 | 叫都面无表情。 只不过虞禾还是会渐渐感到无趣,比起待在罪牢,她更愿意下山缉拿魔物。自从她意识到谢衡之留下的护身法宝这么好用后,那些临战之时的胆怯都被消弭了,让她应敌之时更无顾忌,不会时刻担心自己身体太脆被人一招就没命。 也是因此,她在御敌的时候也会积极冲上前,而不是像从前一般等着前辈消耗对方精力。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配得上不等闲,就像周师兄危难时刻将她护住一般,她也想尽自己所能将人护在身后。 负责外务的弟子都不知晓虞禾的来历,猜想她自有法宝傍身,才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栖云仙府那么大,多得是有秘密的人,他们在悔过峰累死累活的,哪有心思再去窥探什么。 在栖云仙府的日子过得很快,虞禾总觉得自己像是一眨眼就从婆罗山的小院里到了悔过峰,除了累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很忙很累,所以很少有时间想起谢衡之,对于她来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某一个早晨虞禾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白茫茫的雪落了满山,漫天的白雪就像剪碎的鹅毛,洋洋洒洒地飘散在天地间。 对于高阶修士来说,御寒所耗费的灵气微乎其微,而像他们这样的低阶弟子,比起耗费灵气维持温度,不如多穿两件衣服来得实在。 虞禾见雪下得这样大,难得没有一早爬起来去修炼。等到雪下得很厚了,她才好好挑了件衣裳,梳个好看的辫子拨到一侧。对于她来说,能扎一个像样的辫子已经很不错了,从前她的发髻都是谢筠学会了给她梳的,她对这些至今是一窍不通。等她出门的时候,雪还是下得很大。 前世的时候虞禾是南方人,本来想等到大学寒假再去北方看雪,结果雪还没看上就到这儿来了。后来住的小山沟也是个终年不落雪的地方,一直到后来,谢筠带着她游历过许多地方,亲自带她看了大雪纷飞的模样。 虞禾很喜欢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听着脚下传来细微的吱呀声,等走得很远了再回过头看自己的脚印。今日不是她监守罪牢的时候,但她不想一个人在下雪天无所事事地待着,她感觉自己应该找点什么事做才对。 于是她背着剑往峰顶爬,最后又朝着罪牢后的竹林走去。那里的雪地还干干净净的,没有被踏足的痕迹。大雪天练剑,想想就很有意境。 虞禾走到竹林中被她用剑砍出一大片“斑秃”的位置,大雪将她排列整齐的竹子无声掩埋,显得这块区域更加空旷。 也不知道春天的时候会不会长出好多新笋,长出新竹来鹤峰主就不会总提这个事了吧。要是有剩余的新笋,好像还能炒来吃…… 虞禾鼻尖被冻得通红,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直到在风雪的簌簌声中听见了些细微的动静,她才缓缓停住脚步去辨识。 实在是很熟悉的脚步声,又轻又沉稳,一步一步地靠近。在风雪声中,隐约得像是她产生了错觉。 虞禾站定在雪地里,捧着手指哈了口热气,默默地想着,应该就是错觉吧,再等一会儿就听不见了,反正好几次都是这样,这次肯定也是。 “虞姑娘。” 虞禾眼睫轻颤,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 缓而密集的大雪,像是在他们中间隔了一层帷幕,虞禾看到了一个身影,却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只需要一个身影,一个面对面再叫出她名字的机会,就足以让她尚且不够坚硬的心防崩溃。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她今天换了件新衣裳,没有再以狼狈的姿态出现。 “谢……衡之。” 虞禾的嗓音微微发颤,等她开口后,才发现在谢衡之周围三尺以内,风雪近不了他的身,衣角还是发丝都没有沾上一片雪花,而反观她肩发上都落了一层雪。 谢衡之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便不再走近,望着她的眼神称不上冰冷,却也不熟稔,就和当日他离开一般,是毫无情绪波动的平静。 她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眼眶也红红的,说道:“我不是来缠着你。” “我知道。” 真的太冷静了,虞禾有点难过地想。 “我来此地,是有要事告知你。”谢衡之看到她身上落了一层雪,下意识想要用结界隔开,然而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这么做。 “要事,就在这儿说吗?” 谢衡之知晓她的顾虑,说:“我来的时候已经设了结界,不会有人知晓。” 他什么都没有问,不问她怎么来到这儿的,为什么要来,也不问她经历了什么。 虞禾的手缩进袖子里,指甲陷进掌心,冰冷与疼痛都让她保持清醒。 “你身上有我设下的命剑护体。”谢衡之并不准备将话说得委婉,干脆利落显然也对虞禾更好。“你受过几次致命伤,不知你可记得……” 命剑护体是个很麻烦的咒,如果不是虞禾来到栖云仙府修炼,他其实并没有想过再去管。毕竟她在凡间受到致命伤,以他的修为替她挡下并不算太艰难。可换作修道之人一记杀招,造成的伤害便不容小觑了。 谢衡之猜想到,虞禾并没有察觉这些,以她的心思,或许是当做自己足够命大,亦或是什么法宝傍身,丝毫想不到她与人对敌之时首当其冲的送命行为,都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将血咽了下去。 “如今的情况,对你我都不是好事。”谢衡之抬眸看向虞禾。 听完谢衡之的解释,她一时间感到哑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直到分手后,她才发现前任送过她一件很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伤心。 见虞禾低着头沉默不语,谢衡之也没有立刻说什么。若无必要,他不愿与虞禾再有牵扯,毕竟当初已有约定,若是她能忘却前尘一心修炼,他也不该出现打搅。 “我无意扰你修行,只是此咒法特殊,若不早日解开,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就在前几日,虞禾下山除魔,又受了一记杀招。 谢衡之在灵台境与几位宗主议事,忽然间感到心腹剧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皱起眉,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猩红就从他掩唇的指缝间透出,在场的宗主长老都被他吓得不轻。 倘若在他正与人对决,或是面临关键突破时,虞禾再受人重创,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连他都不得不感叹,落魄草的威力当真可怖,被蛊毒掌控心智,才会让他做出与理智相悖的事。谢筠会不计后果,痴愚到甘心将自己置于无法掌控的局面,而身为谢衡之的他却永远不会如此。 虞禾抿着唇没有吭声。谢衡之猜想她是不愿意,或者有什么意思没理解,正想再开口,就听她问:“那你没事吗?” 她眨了眨眼,愧疚道:“我不知道你会受伤,你没事吗?” “我没事。”这伤势落在他身上,他只是需要去休养,换做虞禾,此刻已经没命了。 “那你能解开吗?这个命剑护体的咒,你把它解开吧,谢谢你护了我几次,我之后会自己小心。”她说话的时候眼圈还红着,脸颊在雪地中被冻得有些发白。 谢衡之终于迈开步伐朝她走近了些,而后在虞禾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抬起手,在她额心轻轻一触。 霎时间她身体中的寒冷就像被抽走了一样,浑身都被暖意充盈。这个方法她并不陌生,以前好几次,她怕冷又不喜欢穿得太臃肿,谢筠就会俯身亲吻她,美曰其名给她渡一道护体的灵气,然后她就不冷了。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一定要用亲吻的方式。 虞禾脑子里想了一堆,再去看谢衡之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漠,让她每想起一段过去,都像是在用多情来鞭笞自己。 “此咒法特殊,轻易不可解开,我会尽快找到办法。只是这段时日还请你护好自己,莫要让旁人知晓,若此事传出去,会替你我引来不小的灾祸。” 一旦被人传出虞禾是他的软肋,定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利用虞禾对付他。即便虞禾不死也要受尽折磨。 谢衡之甚至觉着可笑,当初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这种愚蠢的咒术都使得出来。 虞禾觉着也是,命剑护体,如此紧密的咒法,要是被人知晓了,她和谢衡之的过往也会暴露。到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好过,这是他不愿乐见的局面。 可是…… “在鬼市的那一次,你就认出我了是不是?”虞禾的指甲更深地掐着掌心,让她终于有勇气问出。 “是。”他回答。 虞禾的眼睫颤了一下,而后她缓缓睁大眼,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儿,竭力维持着不掉落。 她看着眼前人淡然的神情,忽然很想质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是鬼迷心窍,整整十年,一点情动都没有吗? 怎么做到看着她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却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像一个真正的生人那样离开。 为什么只有她在伤心难过,为什么这个人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 虞禾想问的话很多,但最后眼泪没有流出来,话也没有问。 “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没有了。”谢衡之略一颔首,说:“请虞姑娘多保重。” 雪下得还是很大,谢衡之走了没一会儿,地上的脚印便被大雪埋得一点踪迹都不剩。 每次都是这样,见到他像是做了场梦。 虞禾再无心练剑,索性回了罪牢,监守的同伴见她来了,忙挥手道:“你怎么才回来,你亏大了,知道刚才谁来了吗?” “谁啊,鹤峰主吗?” 同伴瞪大眼:“你这傻姑娘,那不叫亏,叫躲过一劫!” 虞禾不解:“那是谁?” “还不就是你们的梦中情郎谢衡之,刚才他以来,牢里这帮疯子都骚乱了。” 罪牢关着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剑宗有仇,而最底下一层,几乎一半曾折在谢衡之手上,导致他一现身就骂声连连。 难怪她刚才一进来就听见牢里的邪修在情绪激动地骂脏话…… 虞禾想着,感觉少了点什么,走了几步去看那位竹节虫,他正缩在角落里不吭声。 “这个怎么今天不说话了?”明明之前每天都在变着嗓音叫喊得最大声来着。 “哦,刚才谢衡之来过,可能是嫌他怪叫得太恶心,突然就把他舌头给卸了。” “什么?” 同门说到这儿还有些激动:“你没看他出招有多快,破妄都没出鞘,以剑指凝气,眨眼间那竹竿就安静了,牢里其他怪叫的也都不敢作声。我要有这本事……” 虞禾随口道:“应该是他学了谢衡之的声音,惹得他心烦吧。” “那倒没有,我刚就在这儿,他还学了你的声音。”同门说着,又恍然大悟地补充道:“哦对,还学了峰主的声音,肯定是峰主!仙府里哪有人想听见峰主说话的?” “那倒也是……”虞禾认同地点头。 14 第 1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反正竹节虫每天都在那儿乱叫,来过罪牢的师兄师姐都被他恶心得不轻,让谢衡之削了他的舌头也算好事。 她现在最好奇的是谢衡之所说的命剑护体,她还在修士的第一层,那些高阶修士的东西她无法理解。就这样去问别人好像也很奇怪,而且悔过峰专于走剑道的人并不多,或许除了修炼,她也该看些书。 听人说,栖云仙府有着中州最多最全的藏书,仅次于存世最久远的姑射山一脉。 想要找与剑道有关的典籍,按理说应当去整理最为全面详细的剑宗,但虞禾丝毫没动过这个念头。除了剑宗以外,整个栖云仙府最大最全的藏书楼在玄宗的地界,离悔过峰也不算太远。 虞禾第一次去,站在石阶上仰望,屹立在山巅的书楼堪称遮云蔽日,宏伟得让人心惊,周围的千年古树在它面前也显得渺小。 此处自有阵法,用不着人看守,虞禾听说阵法还是鹤道望设下的,大家都觉着以鹤道望恶毒的品性,犯禁的下场一定很惨烈,因此阵法设立后就再没听见此处有偷书毁书的事。 书楼最高的三层,只有在仙府的执权之人能踏入,例如各位宗主长老,亦或是如谢衡之一般有威望的道君。 藏书楼里的弟子不算太多,都在各做个事。虞禾在书架前一排排走过,能听到脚下的木板发出细微的咔吱声,空气中也浮散着潮湿与发霉的气息。 就像修士一样,即使有修为与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做到不死,这里的古籍有特殊的方式修护,时间久了依然不能做到完好如初。 由于百年前的弟子经常动用灵气取书,导致在藏书楼里一堆书在空中乱飞,几次撞到人引发争斗,后来设了禁制,修为再高的人到了藏书楼,都要老老实实用手取书。虞禾这样个子不高的,取书就显得格外费力了,一个站在窗边的弟子看到了她,走近替她将书取下来。 虞禾道谢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发现她面色苍白,眼下泛着乌青,眼神空泛到有些吓人,像是生了是么大病。 她怕再看就不礼貌了,道了谢就连忙垂下眼。 不知道鹤道望设下的阵法与咒术到底有多严苛,让她翻书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触发了什么惩戒的咒术。 虞禾背靠书架盘起腿坐在地上,书被翻开摊在腿上,她杵着脑袋翻到讲命剑的那一处仔细看起来。 书里说,修为极高超的剑修,可以将佩剑修成命剑,真正做到心与剑合,甚至元神与剑一体,剑便是他第二个身体,而身体则成了另一把剑,若能达到这种境界,就说明离练出心剑的那一日不远了。 总之就是,谢衡之下一次突破,就是他练出心剑之际,他极有可能会成为继两千年前的付须臾后,第二位练出心剑的修士。 虞禾理解不了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好几页她都只看出谢衡之很厉害很能打。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总算看到命剑护体心咒。 每当被施术者身中必死之伤,施术之人就会承担最致命的那部分伤害,且命剑会与被施术者相通。 也就是说,现在的破妄剑,也可以被她驭使。 虞禾翻到后面看解咒的法子,上面写着,除了施术之人身死,命剑自封外,还剩一个办法,就是施术之人亲手杀了被施术者。 虞禾张了张嘴,脏话在心里翻涌了一遍,考虑到这里是文雅的书楼,才强忍着没有说出口。 谁创下的咒术,只管用不管解,哪有这么极端的? 谢衡之显然能活很久,但她也不想死啊! “这本书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太早。” 虞禾正苦恼地看着书上的字,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朝着陆萍香看过去。 他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他的人,依然是心智不全的白芝芝。 “陆长老怎么也在此处?” “我来挑几本书册,不想竟会在此处遇上虞姑娘。” “长老唤我虞禾就好,我跟长老原来真的有缘分。”虞禾合上书起身,说道:“也不知道该看点什么,就随便翻了一本,还真是半点没看懂。” 陆萍香笑了笑,说:“我虽不修剑道,但对剑术也略知一二,若你信得过,不如我替你挑上几本书,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遇上这种好事,虞禾当然不会拒绝。“那晚辈便多谢陆长老了。” 白芝芝按照陆萍香的意思推着他往前,虞禾就跟在他身侧。陆萍香拿一本,虞禾就立刻接过,他边走边说那些书的内容,每一本都很适用虞禾这样资质一般的初等剑修。 轮椅碾过年久的地板,发出的声响都带着一种沉闷。 “若是想修剑道,你们峰主就是个值得请教的人选,你们的处境也相似,若能让他……”陆萍香说着就没声了,而后也想到什么似地笑了起来。“罢了,你还是看书更好。这一年内勤加修炼,若能在三秋竞魁上有所成绩,拜入姑射山时便轻易许多,也许还能让你仰慕之人记住。” 虞禾听得一愣,什么仰慕之人,等她沉思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当初她跟陆萍香胡诌的,没想到陆萍香还记得这点。 她有点羞窘,说了声是就赶忙转移话题。“剑修都要看这些书吗?” “也不全是,各宗有各宗的规矩,但教导弟子,多是因材施教。资质不同,修道的路也会有天差地别。”陆萍香说着,又指了一个位置,让虞禾将书取下来。“例如谢衡之……” 虞禾呼吸一滞,取书的动作也随之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资太过出众,往往是靠悟性,在剑道上能做到无师自通。旁人苦练千万次的剑法,他看一眼便能学会,甚至连克制的招式都能想好。对于他这样的人,反而无法教导这些最简单的问题。” 虞禾听懂了陆萍香的意思,对于谢衡之来说,有些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的,不用人教也能悟透。常人修道路上遇到的难题,对于他而言,或许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他甚至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东西要从何处教起。 “真羡慕。”虞禾小声道。 陆萍香点点头,也说:“的确……真羡慕他。” —— 虞禾从藏书楼借了很多书,好在都不是登记过的孤本名册,她还可以抱回悔过峰慢慢看。 连着好一阵子,除了睡觉的时间外,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看书。在谢衡之解开命剑护体的之前,她只能比从前更为刻苦,不能因为自己修为太差就连累他受伤。何况以后没了命剑护体,她要是护不住自己,就只能孤零零地死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每到年底,栖云仙府的门人和作乱的妖魔都会更加不安分。仙府的各大山门都有一座告示碑,除了有要事通知弟子外,也关系到许多奖惩。既可以当做光荣榜,也可以用于通报批评。但是悔过峰的告示碑从来就没好事,因此被栖云仙府的弟子们亲切地称为身败名裂碑。 师姐提醒虞禾:“这次是几个剑宗的犯禁了,你去阎王点名碑上把名字记住,跟我们去把人捉回来。” 一旁的人自言自语道:“遗臭万年碑又改名了?” “怎么是我去?”虞禾面露犹豫。 师姐催促道:“你不是剑修吗?顺带去观摩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年底好多弟子都有事在身,当然是你跟我去了。” 身为凡人的亲情血脉,成为修士也难以轻易割舍的。许多修道不久的修士会在年底告假归家,这样的人在外门中尤其多。 虞禾进入栖云仙府近一年,一直不曾踏足剑宗的地界。她其实也很好奇,那些她无从得窥的岁月里,谢衡之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度过。 今日剑宗的地界正在落雪,山峰上都铺了一层白。显然师姐也不是奔着正事才去的剑宗。等捉完了人,虞禾站在树后看剑宗的弟子比试,他们无论是力道还是对剑招的把控,都不是虞禾一个外门能比的。 师姐忽然从背后走来,不由分说地揽着她就走。 虞禾虽不解,还是跟着她走,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我特意带你来主峰,当然是来看谢衡之练剑了。” 虞禾的脚步立刻顿住,站在原地师姐不再往前。 师姐不以为意道:“按辈分他都算我师叔了,我却连他拔剑的样子都没看过,好不容易他回来了……难道你不想看?” 师姐盯着她,要从她脸上找出一点不情愿的神情。 虞禾心虚地别开眼,说:“师姐,这样不好,让人知道……” 师姐笑着一把拉过她继续走。“我就知道你也想看,让人知道怎么了,这里是剑宗又不是禁地,就说走错路了不成吗?来看谢衡之练剑的弟子多得是,不信你跟我来。” 师姐在剑宗显然是有熟人,几下就领着虞禾到了谢衡之练剑的地方。正如她所说,去看谢衡之的人多得是,结界之外的人聚作一团,都想要一窥行光十三剑的风采。 显然谢衡之并不时常出现在此处,众人的脸上除了好奇与仰慕,更多的是惊喜,师姐都不例外,激动地拍着虞禾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说:“快看,谢衡之还真的在这儿!” 此处种着几棵高大的梅花树,显然已经有很多年了。 谢衡之的白衣外随意披了件黑色宽袍,淡淡地看向他对面严阵以待的后辈,一个好整以暇,一个面色紧绷。 他十年不回来,总有人觉着他风头不再,想要与他一试高低。 谢衡之并不拒绝,看似亲善的态度,却又透不自知的敷衍与傲慢。 他的确有自负的实力,也从不掩饰自己作为剑者的锋芒。 对方出剑后,谢衡之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脚步,不见破妄剑出,却忽然有凛然剑意从四面八方逼近。风雪中剑气忽然凝结出千千万万的破妄,一齐朝着出招的弟子攻去。 满树花枝颤动,破妄的剑气卷着花瓣与雪花翻涌如浪潮,将剑招衬得绚烂至极,令人已然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又是花。 十招后,那名弟子惨败,呆呆地跪在雪地里。 虞禾跟着师姐离开,师姐还在记挂着谢衡之比完一声不吭消失的事,碎碎说个不停。 虞禾出神地想着方才的画面,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忽然叫住了她。 “虞师妹。” 虞禾转过身去,对上师清灵惊讶的表情。 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喜。“许久不见,竟然在剑宗见到你了,好巧。” 虞禾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干巴巴道:“是啊,好巧。” 话音才落,师清灵忽然抬起一只手伸向她,从她的肩头拾起了什么,再送到眼前给她看。 是一片梅花的花瓣。 师清灵眨了眨眼,说道:“是梅花。” 而后她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将手心的花瓣冲着虞禾的方向吹了一下,花瓣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虞禾的心却像是重重一坠。 15 第 1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回到悔过峰后,虞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修炼的心思都没了,蒙着被子倒头就睡。等醒来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和她一个寝屋的同修有一人受不了悔过峰的劳苦,不久后便离开栖云仙府,拜入其他仙门去了。还有一人告假回家,如今只剩虞禾一个人孤零零的。 离过年不远了,她还没想好今年该做点什么。 等晚些的时候,虞禾爬起来洗漱,背着剑去了罪牢。虽然每到年底总是缺人手,但悔过峰的状况要比其他山门好好许多,因为内门弟子告假要去找鹤道望。 虞禾监守的那一层,只剩下她和一位师兄。 见她来了,师兄幽怨地叹着气,说道:“我们可真是命苦,都要过节了,还得守着这帮妖魔鬼怪,这罪牢几十年都没出过乱子,有什么好监守的。” 虞禾认同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峰主也是一个人吗?” “峰主修行百年,尘缘往事早就断了,何况他也无意找道侣,自然是一个人。”师兄说完这句,又接了一句:“就算要找道侣,你说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忍得了峰主,不是菩萨就是傻子。” 虞禾的头点得更用力了。 单看相貌,鹤道望不过三十来岁,依然是器宇轩昂,就是人缘差得很夸张,导致他那张脸也变得面目可憎。 没过太久,一个师兄提着篮筐进来摆在桌子上说:“一些酒水小菜,师妹拿去给他们分了。” 虞禾点了点头,提着篮子到下面几层,正好见到一位前辈打着滚说:“我真的不想去,我说好了要带着兰师妹去看花灯,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求求你了,师兄你就替我去吧……” “不去,我还没道侣你也别想有,现在都缺人手,要去你自己去。” “前辈,师兄让我给你们送……” 见到虞禾,方才还在地上打滚的张前辈忽然停住,而后爬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两眼发光地盯着她。 “小禾,我记得你很喜欢外出历练。”而且他记得虞禾有法宝傍身,好几次化险为夷来着。“你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安排吧?” “可是峰主有令,不得随意顶替……而且我修为太差,太难缠的魔修对付不了。” “放心,轮不到你去对付,高手多得是,只要你到场证明悔过峰派了人就成,求你了,你忍心看前辈追了十年的姑娘就这么没了吗?” 虞禾本来态度十分坚决,听到十年后表情却明显有所松动,前辈连忙又说:“你就跟着去一趟,没人会查,何况这次去了各宗的弟子,便当做是去历练,绝对有好处,换做旁人都不能去的,事后我给你当一个月的师父。” “不行,万一遇上什么风险,她出了事你担得起吗?” “小禾一个外门就是去凑数打杂的,能有什么事?出了事我担着还不成吗?”张前辈又看向她,言辞恳切道:“求你了小禾,你就帮帮前辈吧。” 虞禾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点点头,问道:“真的没事吗?” “绝对没事!我再给你塞几道符,明日你去望仙台与他们会和就成。” “好吧。” 次日等虞禾背着剑到了山下,才发现张前辈所谓的小事,居然让栖云仙府出动了三十多位弟子,剑宗的人也赫赫在列。 她腰间挂着的悔过峰腰牌极为显眼,一位幻法心宗的看到她,不禁皱眉道:“悔过峰怎么派了个外门来?” 看这阵仗,怎么都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虞禾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想着要不要现在回山跟前辈说干不了。 “虞师妹?”师清灵看到虞禾,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她身后的萧停不满道:“她又不是剑宗的人,算哪门子的师妹。” “你别说话,谁让你跟来的。” “我还不是担心你有危险。” “才不要你担心。” “是是是,只要谢衡之担心。” “萧停!”师清灵气得跺脚,几步跑开他走到了虞禾身边,一把挽住虞禾的手臂。“不要理他,跟我一起走吧,有我照看你。” 虞禾面对师清灵的友好,无措之中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师清灵是栖云仙府公认的剑宗第一美人,一嗔一笑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何况她出身好,为人又亲和,即便是对身份低微的外门也能搭话挽手臂,不止男弟子,连女弟子们也喜欢她,甚至有人会专门模仿师清灵的衣着,为了争论她与幻法心宗大师姐谁才是栖云仙府第一美而大打出手。 无论怎么看,师清灵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就好像,她生来就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走在半路上,虞禾才了解到这次是个什么差事。 在琅山的辖地周围有魔修抓了五十个孩童修炼邪术,琅山派出去的弟子都折损了,不得已向栖云仙府求援。一般这种不属于仙府辖地的事,各宗都要派出人手,做好万全之策以备变故。悔过峰是掌管戒律之地,一般不必跟去,只是这一回有可能用到镇元钉,只有悔过峰的弟子才知道该如何使用,虞禾在罪牢久了,前辈们也教过她,所以才推她来应付。 悔过峰只派出了虞禾一个外门,她与人又说不上话,只想背着剑跟在他们身后,不要被谁注意到,等她平安混完任务就回山。 虞禾本来是这样想的,奈何师清灵似乎是看她孤零零一个很可怜,不停地找她搭话,还拉着她给剑宗的人认识,提起她在弟子遴选当日被萧停打进药宗的事。 尽管虞禾有意冷淡,师清灵还是助人为乐地来感化她。 连萧停都看不过去,没好气道:“你总凑上去当好人做什么?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 萧停说着就要将师清灵一把拽走,师清灵却抱紧虞禾,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离近了能闻到她身上的梅花香气。她笑道:“才不要你挑拨离间,虞师妹只是胆子小,其实很喜欢我的。” 师清灵说着就歪下脑袋去看虞禾,发髻上的海棠花也跟着轻颤。 “对吧?” 虞禾低垂着眼,小声道:“清灵前辈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师清灵又挽过她的手臂,娇笑着冲着萧停说:“听见了吧,虞师妹才不会说假话。” —— 魔修作乱的地方叫做荆城,他们一群修士用术法和灵兽赶路,也花了整整三日才到。虞禾身为一个外门,身在其中就容易成为打杂的,路上定客栈购置杂物都交给了她,甚至让她帮忙去买东西不给钱。 虞禾只想赶快做完任务回去,不想出任何乱子,索性任由他们使唤,反倒是师清灵看不过去会帮她出头,让她心底的羞愧更多了几分。 据荆城的百姓说,魔物每当夜里会抓走当日满月的婴孩。尽管他们都安插了重重人手,夜里还是会无知无觉地睡去,再醒来孩子就不见了。琅山派了弟子下山查清此事,弟子们都是有去无回。 萧停虽然看着不正经,却是一众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从前谢衡之不在,剑宗的弟子们都是听他的吩咐。这一回出任务,也统一由他安排。 包括虞禾在内,入夜后都要守在可能招来魔物的百姓家中,一旦发现动静,先在魔物身上留下追踪的术法,再通知其他同伴去除魔。 虞禾对自己的修为心中有数,一点逞强的心思都没有,她早早就服了解毒的丹药,以免夜里也跟着睡过去。躺在床底下,蛛网就吊在她头顶,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灰尘往里钻。 床上的一对夫妇抱着心宗用幻术做出的假婴孩已经睡沉了,到时候只要魔物碰到假婴孩,身上就会被刻下能追踪的术法。 虞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万一这个魔物修为比他们想得要高深,能识破这是个假婴孩不去碰,她就得另想法子追踪。其他弟子修为高还好说,她一个刚入门的修士,碰上了不会被一掌拍死吧…… 虞禾在床底下缩了不知有多久,身心都备受煎熬,屋里除了男人震天响的呼声以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她忍不住在内心腹诽,哪有孩子听见这么大呼声还不醒的,是不是太假了点?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而后屋里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虞禾屏住呼吸,浑身都紧绷着不敢动,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榻上吊下来的床褥忽然被掀开,一个黑影猛地滚了进来躺在她身边。 这魔物有病吧! 虞禾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尖叫出声,扑腾着就要往外爬,却被来人迅速捂住嘴。 “嘘,是我。”师清灵娇嫩的手掌才贴上去,虞禾的动作就停住了。满是灰尘的床底多了股香气,显然不是什么魔物。 虞禾还是有些生气,她真的差点被吓死。 黑夜里她瞪着师清灵,虽然不说话,师清灵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解释:“我担心你,” 虞禾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漫开,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面对师清灵的时候只能哑口无言。 今夜是萧停分配他们去看守,为了师清灵安然无事,原本他将师清灵带在了自己身边。 虞禾心情很复杂,明明师清灵已经很厉害了,还是会有人担忧,而只有一个师清灵会担忧她。等知道了她与谢衡之的过往,师清灵还愿意对她这么好吗? 虞禾沉默着躺在师清灵身边,虽然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个人来陪着,她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也不知究竟还要躺多久,虞禾的四肢又僵又酸,注意力也早就飞散了。许久后,她才感觉到身旁的师清灵戳了戳她的手臂。 虞禾屏息去看,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冷白的月光漏进来,映着一个怪异扭曲的黑影。 16 第 1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那黑影在榻前停留了片刻,没有什么动作,转瞬又从窗口消失不见。 “他没碰孩子。”师清灵低声说了一句,不等虞禾反应便爬起来去追。 虞禾赶忙跟上她,慌忙道:“先通知其他人。” “这魔物知道有诈,这几日就不敢出来作恶了,线索一定会断,他手上的孩子等不了这么久。”师清灵说完便祭出相思剑。“不用怕,一个小魔物,我还是能对付的。” 师清灵带着虞禾跟了一路,她想要找到魔物的老巢,再将他引出去,虞禾留下用鹤道望寄在符上的阵法护住那些婴孩,以免魔物被激怒后大开杀戒。到时候其他师兄弟收到传音,也能赶去支援她们。 虽然短时间内师清灵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虞禾依然认为不靠谱,真诚地说:“我真的靠不住。” 师清灵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离开城镇,走入了一片密林。 她们走得越深,虞禾心中便越感到慌乱。魔物一直走到了山崖边,失去了林木的遮挡,月辉之下,虞禾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他身上长着三个脑袋,五条手臂,每一个脑袋与手臂的大小都不相同,乍一看就像是几个人的四肢被随意地缝合在一起,青灰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像一个死去已久的尸体。 “这是什么?”师清灵也忍不住小声嘀咕。 魔修是像楼疏雨这样魔身人相的魔族修士,天生喜争斗,暴戾好杀,修行方式也极端残暴。而魔物则是如同野兽一般灵智未开,奇形怪状并且杀性极重,即便在魔族中也是低等的存在,会杀死所有魔族以外的生灵。 眼前这个魔物不像是一般魔修,却只偷婴孩不杀父母,甚至还能辨别出婴孩是幻术,要么是有人操纵,要么就是真的审美异常,把人家的手脚和脑袋都缝到自己身上。 虞禾只是一个初阶修士,没有面对过这么棘手的任务,做不到师清灵这般沉着冷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紧张地握着剑时刻准备逃跑。 “难怪找不到这魔物的老巢,原来是在崖壁上……” 虞禾就听见师清灵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缭乱的剑招让人根本看不清踪迹,魔物也如她所言那般被激怒,瞬间魔气暴涨。相思剑腾空而起,分化出千百剑气,在魔物头顶形成巨大的剑阵,剑光如雨般刺下来,山崖上的巨石也被强大的灵气震得粉碎,然而魔物却只受了皮外伤。 受到攻击后,魔物的三个脑袋忽然凄厉地嚎哭了起来,婴儿一般又尖又利的嗓音在山崖间回荡,诡异得令人背后发凉。 师清灵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看向虞禾,喊道:“你先去传信,我拖住他!” 她话音刚落,魔物就看到了躲在树丛后的虞禾,掌中的皮肉突然裂开,从中伸出一道白骨般的锁链,直接将虞禾锁住脖子拖了出去。 不等闲出鞘,砍在锁链声发出咔嚓的巨响,骨链分毫未损。 “虞禾!” “救……”虞禾被高高甩起,勒得快要断气。相思剑飞入师清灵手中,她用尽全力砍下魔物的一只手臂。一根骨链再次攻向师清灵,被她用剑挡了回去,被激怒的魔物嚎叫个不停,又是几根骨链从血肉中钻出来,在夜色下如同狂舞的长蛇。 虞禾抓住不等闲,正持剑要砍下去,却听到一声皮肉与衣料被刺透的细微声响,而后一股猛烈的剧痛传来。 她低头去看,发现一根骨链已经贯穿她的腹部,森森白骨上沾满了猩红。 魔物收回骨链,将虞禾随意往崖下一丢。 师清灵望见这一幕,猛地瞪大眼,御剑便要去救,却被魔物的攻击拖延了脚步。 而后她一咬牙,转身想要脱战离去,又被缠上来的骨链拖住重重摔在树上,直接将她摔晕了过去。 —— 楼疏雨四处制造混乱,不少仙门被十二楼的魔众残害,甚至还波及到了人世。谢衡之回到栖云仙府的消息已经传遍,当初与他有仇的魔族余孽也不安分了起来,仙门百家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毙,都等着一位出头鸟,先替他们消耗十二楼的实力,再伺机而上从中获利。 峰顶的雪还没化,厚厚的雪层压着松枝低垂到地面。薛琨说完话,看着那松枝,下意识道:“清灵喜欢玩雪,也不知道她这次要去几日,回来雪都要化了。” 谢衡之将书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她是该多加历练,十年不见,竟是一如往昔。” 不仅剑法不见长,心性也没有变得稳重。 薛琨轻叹一口气,说道:“当初你消失不见,清灵可想而知有多伤心。这十年她一直在找你的下落,为此才疏于修炼,我现在想到她当时的样子还心疼。” “有聚必然有散,人活一世便是在不断分离,身为修道之人,最忌陷入执念。”谢衡之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薛琨不知道怎得,见到他这副漠然的神情,除了痛哭不止的师清灵,他还想到了一个人。 “说起来轻易,可身为人,总有太多东西无法割舍,那你呢,你不是也有自己的执念吗,追逐剑法的极致,不正是你的执念。”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毕竟除了这件事,旁的都是一般乏味。”谢衡之语气平淡,话里却带了几分不自知的轻蔑。 薛琨听他将常人的七情六欲都给了一个乏味的评价,也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谢衡之是个很聪慧的人,甚至称得上聪慧过了头,凡事他总比旁人看得透彻,也能更快领悟,一眼便能计算出利害,做出最好的抉择。 薛琨以前认为这是好事,如今却渐渐不再这么认为了。 “或许正是因为一切都掌握在手,才会感到乏味。” 谢衡之略一皱眉,似乎是要答话,然而下一刻却忽然闷哼一声,紧接着唇缝中难以抑制地溢出猩红。 薛琨看呆了,愣愣道:“你这是……” 谢衡之立刻调理内息,点了两处穴位,好一会儿了才沉声道:“劳烦师叔去一趟悔过峰,查出虞姑娘此刻正在何处。” “虞姑娘?”薛琨猛地起身,震惊道:“那个跟你成过亲的女子,她来栖云仙府了?” 他震惊过后又是气愤。“你何时知晓的此事?她好端端跑来做什么,当初不是说好一刀两断了吗?难不成还想纠缠于你,不对……悔过峰,她怎么会被抓到悔过峰去?你受伤了找她做什么?” 薛琨连问了一大串,谢衡之一句也不答,只轻咳两声,提醒道:“师叔……” 薛琨冷静下来,长叹口气,说道:“罢了,你自有打算,我何必还劳神替你操心,我去便是。” “我受伤的事,还请师叔莫要声张。” “这是自然,你吃颗复元丹好生调息,我去去便回。” 等薛琨走了,谢衡之又咳了几声,喉间充斥着血气。 他还真是好奇,虞禾究竟是对自身实力太过自信,还是存心想要报复他。一个悔过峰的外门,何至于被伤成这副模样,这么重的伤,若不是他有修为傍身,早就死上多少次了。 若说是存心,可她不是很怕疼吗? —— 清冷的月辉照不到漆黑的山谷,虞禾落下山崖之时,用尽最后的力气驭使不等闲托着她靠近崖壁。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是粉身碎骨,就算不会死,也能把她疼得生不如死。 她的所有元气都在此刻消耗殆尽,连使用传音符都做不到了。 不等闲插入崖壁,被她带着一路下滑,沿途带起迸溅的碎石与火花。 虞禾的肚子上破了个窟窿,疼得她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抽气,此刻握剑的手也被震得发麻,却还是死死握住不敢放开。 谢衡之方才已经救了她一命,她要是就这么摔下去,疼得就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虞禾紧握不等闲一路下坠,终于坚持不住脱力,猛地往下落,被崖边的树枝挡了一下,而后掉在树林中,这才落到地面。 除了腹部的伤势,她的脸上和手臂上也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血痕。 虞禾强撑着找出丹药吞下后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念了心决想要打开锦囊,才发现自己本就稀薄的元气全用来保命了,此刻是耗得一干二净,连心决都不起作用。 她躺在漆黑的山谷里,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知道师清灵现在怎么样了。那个怪物那么难对付,师清灵不像她有个能保命的谢衡之,要是师清灵死在这儿了该怎么办。 虞禾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一阵揪心的愧疚。她又连累了谢衡之,还把他的未婚妻给搞丢了。 早知道就不该听师清灵的,她都说了自己靠不住,一点忙都帮不上…… 虞禾想着就哽咽了起来,躺在地上逐渐意识模糊昏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日光刺眼,山谷里隐约能听见水声。 虞禾的元气仍未恢复多少,但总算能动了。她拖着一条摔断的腿勉强到了河边,把身上混着泥灰的伤口冲洗了一遍。而后才试着运转灵气,用传音符给其他同伴传了信。 摔下山的时候虞禾的衣裳刮破了,等打开锦囊后她服用了几颗药丹,脱下血衣换了一件新的。腹部的血洞看着十分骇人,只要她一动就会牵动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只能一边抖一边给自己上药。 虞禾也不知道此刻是几时,她究竟昏迷了多久。现在不等闲还插在崖壁上,她也没办法去拿,只能先慢慢往外走,找到出路跟萧停他们会和,以免再碰到那个魔物。 路上虞禾惴惴不安,始终担心着师清灵的安危。原书中并没有提到师清灵是怎么死的,但她的死对整个九境都是一场灾祸,更何况师清灵是个好人,明明是担心她才会遇上魔物,如果因此殒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师清灵的死。 虞禾服下丹药后,元气总算恢复了大半,半个时辰后,萧停几人终于找到了她。 萧停见到她孤身一人,立刻冲到她身前,焦急道:“我师妹人呢?她不是跟你一起吗?” 虞禾解释道:“我受了重伤从山崖上掉下来,她如何了我也不知晓。” “你不知晓?”萧停眉头紧皱,没好气道:“那你为何不曾传信给我们,让我们找了一整日。” “我重伤昏迷……” 虞禾正说着却被人打断了,又是一个剑宗弟子,质问她:“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像是受过重伤?清灵师姐为了救你才不见踪影,你怎么一点用都没有,现在才知道传信,知道耽误了多长时间吗?” 17 第 1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去找人才是要紧事。”一名药宗弟子说完,对着虞禾招招手,“你先过来,我替你治伤。” 虞禾也觉得委屈,她的确是差点就死了啊,何况师清灵自身难保怎么救她?但凡她们不跟上去,还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但是这话说出去,估计又她又会被指责身为正道居然贪生怕死。 看在他们关心则乱的份上,虞禾默默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委屈地应了一句:“我就是没什么用,一下子被打晕过去了,我能怎么办?” 虞禾坦荡地承认自己是废物,本来还想再说她两句的人也哑口无言,只能不满地瞪她两眼。 虞禾将昨夜的情形交代完,萧停带着人上去查探,昨夜她们在山崖曾有过打斗,会留下残存的魔气。而后峭壁上也发现了洞穴,里面只剩下两个婴孩的尸骸,却不见魔物的踪影。崖上有大片血迹,萧停看见后愈发急躁,连忙带着剑宗弟子先去追踪魔气,剩余的人分成几组,分别去追踪魔物寻找师清灵下落,以及留在城中保护其他百姓。 虞禾受了重伤,自然是不能跟着去了,跟着其他几人回到城里疗伤。 除了她与师清灵,夜里还有其他人遇到了魔族,在城里拐走婴孩的不止一个。只是那名弟子在屋里就被察觉到,受了那魔修一掌后中了毒仍在昏迷。 药宗弟子给虞禾接上了骨头,将他们俩安置在一间屋,彼此有个照应。 “此地靠近疆黎,遍地都是毒虫毒草,我只能先为他延缓毒发,解毒还要等他回了仙府找师兄。萧停去找师清灵,我必须去帮他们,你在这儿好好休养别乱跑,等我们的消息。” 虞禾点点头,等人走后,她倚在软榻上给自己的伤口擦药。想起当时被萧停他们教训了几句,心里只顾着气闷,竟然忘了让他们顺带将她的不等闲找回来。看来还是要等养好了伤,自己亲自去取,也省得跟他们再有什么牵连,这次受到教训,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答应替人出任务了 中毒的弟子来自幻法心宗,此刻面色发白唇上泛着乌黑,额角与鼻尖都沁出了冷汗。虞禾听到他躺在榻上无意识地哼哼唧唧,不断发出痛苦的□□|声,忍不住有些担忧地探过身去看了两眼。 “你还好吗?” “救我……娘,我疼……” 那人显然疼到神志不清了,听到虞禾的声音后便开始胡言乱语。 虞禾想到自己的锦囊里好像也有解毒用的什么药丹,索性翻找出来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记得以前她总是乱吃东西,搞得自己上吐下泻浑身不舒服,谢筠给过她一颗红色的石头,说是对解毒有奇效,她带上还能防虫蛇叮咬,连做噩梦都少了。那些丹药她不敢给人乱吃,就只能拿这颗石头碰碰运气,就算能减轻点痛苦也是好的。 虞禾这样想着,就把石头放在他手心,自己在一边默念心诀恢复元气。 不过多久,屋子里的呻|吟声渐渐停了,那名弟子的呼吸也趋渐平稳,等虞禾再去看的时候,发现他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看着仍有几分虚弱。 “这么厉害啊……”虞禾有点惊讶,伸手将石头拿起,正好那名弟子醒来,她抬眼与他面面相觑。 “你好些了吗?”她问话的同时,随意将东西收入袖中。 那名弟子哑着声答道:“好多了,你……帮我解了毒?” “我只是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用。”虞禾说完,却发现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便问:“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想问,你那个东西是哪来的?” 虞禾总不能报出谢衡之的名号,便说:“家传法宝,你可别说出去。” 见他脸色愈发怪异,虞禾料想是余毒未清,安慰道:“药宗的人说回到仙府就会没事,你别担心。” 他点点头,也不吭声了。 几户有婴孩的人家都被布下了法阵,夜里的时候并未被魔气触发,剩余的人纷纷收到了萧停的传信,说是那魔物跑进了疆黎的地界,他们一路追踪过去,终于将他暂时困在阵法之中。只是怕那魔物还有帮手,要他们先去支援。 虞禾身上背着镇元钉,纵使负伤也要去。不等闲还在崖壁上没有取回来,她赶路更为艰难,好在另一位剑宗的前辈体贴,一路照应着她。 萧停他们跟着魔气找到了魔物的藏身之地,最后才发现他一直将婴孩送往疆黎,最后他们是在踏入疆黎五里路后才将魔物困住,好几个弟子都因此负伤。 虞禾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几名弟子在维持阵法,萧停带着人出去寻找师清灵的下落尚未归来。 一刻未停的赶路让虞禾的伤口又开裂了,虽然不会致命,疼痛却无法避免。她仍是催动镇元钉,将那魔物的元功灵脉暂时封住,而后才倚着树坐在地上休息。其余人也终于松懈了下来,见虞禾脸色苍白,有人关切道:“你的伤势还好吗,我这里有药。” “我……” 虞禾才一开口,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焦急的人声。 “药宗的人呢,快来帮忙!” 蹲在虞禾身前的人又连忙起身朝着萧停跑过去。 虞禾抿了抿唇,朝着那处看去,却看到一袭粉裙上晕开了大片的红,师清灵正不省人事地被萧停抱在怀里,周围的人见状也都围了过去。 虞禾靠在树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动,那群人将师清灵围得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不过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现在萧停肯定不会那么安静。 想到这一点,虞禾一直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懈了下来,总算能安心地歇息一会儿了。 “清灵你醒了!”萧停望着师清灵缓缓睁开的眼睛,自己仿佛也跟着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还好你没事,把我们都给吓死了,都说了让你跟我一起,非要好心去护着别人,把自己害成这副模样。” 萧停口中的“别人”就在一边休息,听到那些话也不出声反驳,只是想着师清灵毕竟是跟她一起才受了伤,也强撑着起身走过去想要关切两句。 师清灵猛地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脸颊泛红,眼角也噙着莹莹泪珠,即便她此刻衣衫脏污,鬓发散乱,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只越发得娇弱可怜。 “我没事……虞禾呢,她……” “我也没事。”虞禾站在人群后方冷不丁地出声,这才有人适时地站开了些,给她让出一线位置。 “她自然平安无事,若不是她耽搁时间,我们何至于现在才找到你,让你无辜受了这么多伤。”萧停一向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加上剑宗护短的本能,对虞禾也没什么好态度。 有人听不过去,说道:“既然都没事,再说这些话不是添堵吗?堂堂剑宗嫡传弟子,要为难一个不经事的外门不成?” 师清灵仰着头看向虞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 “你……没事?” 当日是夜色正浓,事发又突然,虞禾料想师清灵应当看得不清楚,便蹲下身去解释道:“那一击并未命中我的要害,倒是你,好在也平安无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着还有几分惋惜不成?若不是你惊动魔物拖累了清灵,何至于……” 虞禾听他这么不讲道理,完全曲解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愤而将他的话打断:“萧前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清灵姑娘就在此处,若要定罪也该问清缘由,难道只因我身份低微,便要担下所有的罪责?” “你!”萧停还想再说,却被师清灵扯住了袖子。 师清灵见到虞禾后就没怎么再开口,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此刻才颤着声说:“是我有错,怪我自不量力……” 虞禾好好地站着,而师清灵一身是血,被萧停扶着才勉强坐稳。虞禾也没察觉到自己疲累虚弱的脸色,此刻看上去竟像极了不耐烦,和师清灵梨花带雨的哭相比起来,她甚至显得有几分可恶了 “那个……我还有一件事想说。”人群中忽然有一人抬了抬手,而后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站了出来,犹犹豫豫地看向虞禾,虞禾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紧接着他转身面向师清灵,略显迟疑地问:“师清灵,你的血度母还在身上吗?” 师清灵怔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说:“好像路上掉了吧,怎么了?” 虞禾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那人说:“我看到虞禾的身上有血度母。”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方才无意理会这些争执的人也都看了过来,或是错愕或是鄙夷的视线纷纷聚在虞禾身上,连师清灵也惊讶不解地看着她。 她孤身站在此处,强撑着冷静下来,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吗?”萧停冷不丁地开口,看向虞禾的眼神从不耐变成了厌恶。“她身上真的有血度母?” “我中毒后一直卧榻不起,就是她用血度母悄悄替我解了毒,还让我不要声张……”他说完这话,也有人嗤笑出声,显然是讽刺他没良心反手捅刀子的行为,他一咬牙,继续道:“我知道虞禾救了我,可我也不能眼看这种心术不正的修士害了旁人。” 见虞禾仍是一脸困惑,有人看不下去了,提醒她:“血度母是谢衡之五十年前从魁州取回,有破解迷障,百毒不侵的效用,世间仅此两枚,一枚在他身上,另一枚给了师清灵。” 萧停冷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的那枚血度母是我师兄赠予你的。” 18 第 1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那她不会是故意不传信,想要害死师清灵吧……” “师清灵都被伤成这样,她怎么可能轻易从那魔物手下逃脱,依我看……” “说不定世上真有第三块血度母呢?” 周围人甚至都不压低声音,直接当着虞禾的面议论了起来。 莫说她答应过谢衡之,往后就是生人再不会纠缠,因此无法将事实说出口,即便她真的说出来了,人微言轻,她的话又有几人能信,这天底下爱慕谢衡之而胡言乱语的人并不少,他们也只会将她当做一个异想天开的痴人。 “也许……虞师妹只是捡到了,一时不知晓失主才会引起误会,我们都是同伴,一路同行的这段时日,也该有所了解,何必将人心揣测得太过。”师清灵突然开口替虞禾解围,并用眼神示意她顺着话圆下去,将事情就此揭过。 虞禾立刻便读懂了她的意思,然而她紧抿着唇,仍是一言不发,怎么也做不出这样低头认错的憋屈事儿。 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总是要被命运戏弄,每当她以为一切都在好好向前的时候就会被当头一棒。 她怎么说都是错,根本就无从解释。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萧停想到师清灵差点被害死就愤怒至极,一点余地也不留。“你不说也成,残害仙府同门,偷盗他人法器,你身为悔过峰门徒,最该知晓会有什么下场。” 虞禾只是一个外门,无人作保,自然是被直接逐出仙府。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处境,一时间整颗心都被委屈和无措塞满了,但她还是强忍着眼泪,不肯低头示弱。 “清灵前辈,你确定自己的血度母不见了吗?可记得掉落在何处?” 师清灵摇摇头,道:“我好不容易摆脱那魔物,一路上只顾着逃。后来晕了过去,连身在何处都不知晓,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们别再问了……” 忽然有人惊呼起来,法阵上方忽然传来阵阵轰鸣声。幻法心宗的人最先察觉到不对,立刻起招牵制魔物,却在下一刻有数道掌风携着魔气落下来。 四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法阵上方,凝结的魔气似利爪一般,似要将这困魔的法阵重重撕碎。 方才还争论不休的修士立刻抛下私事,纷纷祭出武器开始御敌。 “你们是何人,究竟想做什么?”萧停将师清灵护在身后,冷眼看向袭来的魔族。 没有人答话,为首之人只说了一句:“杀了他们,接小少主回去。” 霎时间四周黑雾翻涌,隐约有电光闪烁,四人纷纷出招杀了过来。 花月道宗的弟子以琴音荡开魔雾,暂时替众人稳住心神,与此同时刀剑齐出杀向几个魔族。心宗弟子手持拂尘,先行去守住法阵,其余人则与魔族陷入缠斗。灵气震荡之下,四周景物也被波及。 几招过后,心宗弟子率先撑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被魔族找到时机直接掀飞了出去。霎时之间,法阵之上也开始出现裂纹。 “不好,快去挡住他们!” 正说着,又是一波更猛烈的攻击。 在场弟子并不乏仙门精锐,却同时撞上四个实力强悍的魔修,过招的同时也不禁暗自心惊。 萧停腾空而起,寒光剑横扫而过,磅礴的剑气逼得来者不得不后退,他赶忙道:“通知附近大小仙门,请他们前来驰援。” 话音才落,方才维持阵法的弟子被整个撕开,面对血肉横飞的同门,众人连悲痛都来不及,面色愈发严峻,只能更加专注眼前的敌人。 虞禾有伤在身,尽量避开战圈,奈何阵法被撕开,汹涌的魔气如剑雨四散,将一旁的她也波及。 眼看又是一记猛攻,在落到她身上之前却被剑气劈开,一个剑宗弟子连忙喊道:“快走!” 手持鸳鸯双钺的女子朝着萧停攻去,武器交接的一瞬发出刺耳的剑鸣,与此同时灵气震荡开,在场众人纷纷抵挡。饶是萧停也挡不住这巨大的威压,几招过后渐渐不支,嘴角溢出猩红。 她张狂地笑了起来,嘲讽道:“比起你的师兄,你还差得太远。” “是镇元钉!”法阵被毁,魔物却不见杀性,这才有人注意到了他元灵被锁。 女子收起鸳鸯钺,笑道:“谁能收了这镇元钉,我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人应答,只等来一句“妖孽看招!” 紧接着双方又缠斗在一起,双钺撞击的巨响荡开琴音,一道魔火冲天而起,烧毁了花月道宗的琴,招招紧逼之下,以术法列阵的心宗弟子首当其冲,当场毙命。 “或者你们告诉我,谁是悔过峰的人,只要取出镇元钉我便放了你们,若不然,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林中血气弥漫,几位同伴破碎的尸身就在附近,连实力最强劲的萧停也在连番的夹击之下负伤。倘若援兵不来,他们当真会葬身此处。 虞禾紧揪着衣袖,抿紧唇一声不吭,她腹部的伤口又被撕裂,沁出的血迹已染红了衣衫。 倘若现在把她推出去,其余人就会得救…… 她忽然很害怕,手止不住地颤抖。虽然她不想死,可是…… “还轮不到你这魔族余孽猖狂!”萧停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次持剑迎了上去。 “赐你一线生机,你却偏要自寻死路,当真以为这区区镇元钉能难倒我不成。”女子带领一人应战,剩余两人则在后方试图强行逼出镇元钉,魔物发出凄厉的惨叫,含糊不清地喊着“姐姐”。 萧停等人负责拦阻,几位修为稍差的弟子带着虞禾她们就要跑,却被重重魔火拦住了去路。 僵持不下之时,那魔物叫得愈发凄惨,而后忽然安静了下去,虚弱地趴在地上不动弹。 女子几招将萧停打到呕血不止,而后手指轻点,三枚沾着血迹的镇元钉浮在半空。“好弟弟,爬起来,看清楚谁把这钉子插进你脑袋里的,你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那魔物喘着气,缓缓抬起头,盯着面色苍白的虞禾,与她慌乱的目光相接。 萧停的手臂被削下了一大块,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已经伏在地上再无力应战。他回过头,给了虞禾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魔物狂躁地爬起来,仅剩的三只手掌咔咔作响,几只骨链从血肉中长出来,而后如同灵活的长蛇一般迅猛地甩出去,连同虞禾身前的两位前辈都被直接抽飞。 她根本无从躲避,被锁住脖子像风筝似地拽走,而后摔在地上一声闷响,疼得她喘不过气来,一颗镇元钉就照着她的脑袋拍了下来。 生死一瞬,只听一声剑鸣,浩荡灵气压得四周草木一齐倾倒,从天而降一道剑气猛然钉在魔物头顶,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连同狂舞的骨链也寸寸碎裂。 女子脸色大变,抽身要走,天空却浮现重重剑影,剑气搅碎云雾,遮天蔽日,将方圆五里都纳入剑阵之中,铺天盖地的剑意汹涌而来,霎时间已是避无可避! 她咬牙切齿。“谢衡之……” 虞禾躺在地上咳嗽了几声,眯着眼朝天空看去,缭乱交错的剑光之中,她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即便在鬼市的那一次,虞禾也只是模糊地记得谢衡之逼退了楼疏雨,从未如现在一般,直面感受中州第一剑有着何等可怖的实力。 一阵刀光剑影后,除了使用鸳鸯钺的女子,在场魔修都在破妄的剑气下形销骨碎。 方才还张狂的魔修被三支镇元钉死死钉在地面,破妄剑便悬在她头顶不过半寸,剑锋折射出的寒芒印在她脸上,终于令她也开始恐惧。 “我乃乌山魔母之女紫绯,你若杀了我,我母亲她定不会放过栖云仙府,你们谁也走不出疆黎。” “以你和你弟弟的丹元换回孩子。” 谢衡之言简意赅,并不理会她的威胁,说话间,掌中聚起一团火焰,落在那相貌奇怪的魔物身上,霎时间将他的躯体焚为灰烬,露出一颗散发着隐隐金光的内丹。 见谢衡之没有杀她的意思,她暂时收敛了姿态,问道:“你要放了我?” “我要你带一句话给玉玲琅。”谢衡之说完,指尖灵光一闪直冲月绯眉心,她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谢衡之收了剑,回身看向狼狈的众人。 “将他们的尸身收埋,随我回城。” 劫后余生的一群人这才开始各行其事,谢衡之走到受伤的萧停面前,萧停低着头,惭愧到不敢看他,低落道:“是我没护好他们,害死了这么多人。” “玉玲琅之女得她真传,并非常人可以应对。”谢衡之只是陈述了事实,连安慰都称不上。 “常人”两字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了萧停心上,他五指猛地攥成拳,片刻后又缓缓松开,只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日后行事必定更加小心。” 另有剑宗弟子问道:“师兄怎会突然来此?” 谢衡之垂下眼,目光从师清灵身上扫过。“我收到了清灵的传信。” 萧停闻言眉头紧皱,扭头去看师清灵,不解道:“你有传信符不传信给我们,却让千里之外的大师兄来救?” 师清灵委屈道:“可今日要不是这封传信符,我们都要死在此处了。” 萧停心有不满,却又碍于她说的是实话,事到如今再去追究也无用。 正说着,忽然旁边传来一声闷响,他瞥了一眼,随即脸色冷下来,没好气道:“方才没空与你计较,现在还不快把东西还回来,向我师妹赔礼认错。” 虞禾伤重到面色惨白,跪坐在地上朝他们看去,看向谢衡之的时候眼神带着歉意。她又差点没命,害得他也跟着负伤。 谢衡之与她视线相接了一瞬,很快便收回目光。 这是自婆罗山一别后,二人第一次面对面再有交集。 他淡声道:“发生了何事?” “她偷了师妹的血度母。”萧停本来还想追究虞禾迟迟不传信,害得师清灵重伤失踪,谁知道师清灵自己传信给了谢衡之,让他心里更加窝火。 “说话,不吭声算什么?” 虞禾看向萧停,却也像是在看谢衡之,她扯出一抹苦笑,看起来却像是要哭了一样,说话也有气无力:“你希望我说什么?” 谢衡之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在问萧停,是在问他。 “只是误会”,谢衡之不准备过问其中内情,只略一敛眉,沉声道:“虞姑娘是我昔日结识的故旧,她的血度母是我赠予。”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要向旁人解释更多的意思,萧停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连同一旁听到这话的人都张大了嘴,惊讶不已地看看谢衡之,又扭头去看看虞禾。 “原来……是误会了虞姑娘。”师清灵身上血迹未干,脸色差到像是下一秒就会昏倒。 没有人觉得是她的错,纷纷看向始终在咄咄逼人的萧停。 虞禾的心酸和愤懑堆积到了极点,好似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缝隙。 她红着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委屈到连嗓音也哽咽。 “给我道歉!” 萧停依然处于震惊中,反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说,你……啊!” 破妄忽然被召出,猛地拍在萧停背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他撑起身,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的人声。 “道歉。” 19 第 1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在萧停出声之前,另有一人先走出来,是中毒被虞禾解救的人。 他羞愧到不敢看虞禾的目光,将头压得很低,弯腰对她拜了一礼,道:“对不住,是我胡乱揣测辜负了你的好意,还让所有人误会你,我真的知错了。” 他说完之后,也有人陆陆续续出声,轻飘飘地对虞禾说了几句对不住,紧接着萧停才垂头丧气地到她面前,语气生硬道:“是我有错误会了你,对你出言不逊,还望你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虞禾本来想抹眼泪的,手臂抬了一下才发现袖子上弄得都是血和泥,又悻悻地放了下去。一个花月宗弟子注意到,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谢谢你。” 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和血迹,不说原谅,但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毕竟方才最危难的时刻,依然有剑宗弟子出手救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着把她交出去保命,连萧停都没有。 或许她跟萧停是真的八字不合,每次遇上都没好事。 赔礼道歉过后,同伴的尸身也收埋得差不多了。有人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紫绯,犹豫道:“她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真的要放了她吗?” “她还有用处。”谢衡之知晓有人怨恨难平,毕竟正确的事通常做起来都更为困难。 听到回答,其余人也都不好再说,他们会感情用事,谢衡之不会,他总是能权衡利弊后做出最优解。 师清灵出声安慰:“镇元钉已经锁住了她的灵脉,强行拔出不仅痛苦非常,还必定伤及功体让她修为折损,日后总有机会再替死去的同门报仇。” “也罢,只能如此了。” 事情渐渐平息,虞禾被身边花月道宗的弟子搀扶起来,她道了谢,还小声说:“你的帕子好香。” 对方笑了起来,说:“我还有一堆,回去多送你几张,别伤心了。” 她点了点头,余光瞥到谢衡之将师清灵抱起来,于是又将脸压低了一些,当做什么也看不见。 —— 荆城里有个大户人家夫人有孕,就等着他们将这作祟的魔物抓住,于是给他们腾了好些房间招待他们。 或许是因为误会虞禾,让她受了委屈,一些平日没什么交集的人也对她多加关照了起来。知晓虞禾有伤在身便给她送了药,还从外带了糕点当做赔罪。 或许是命剑护体的原因,虞禾腰腹的血洞恢复得很快,然而这疼痛依然难熬,让她夜里忍不住爬起来翻找药丹服下才勉强安睡。 她服药后一觉睡了很久,睡醒才知道失踪的婴孩已经被送回了一半,最早被掳走的婴孩已经丧命,只剩下残存的尸骨。 伤重的人围坐在院子里闲聊,等着另一些人处理完琐事再启程回栖云仙府,见到虞禾来了,纷纷给她腾出位子,好奇地盯着她,显然是想要打探她跟谢衡之如何相识。 谢衡之性情孤傲,鲜少与人打交道,没人敢大着胆子去过问他的私事,虞禾就不一样了。 虞禾早就知道会有人问,在她难以入睡的时候已经编好了用来敷衍的故事。声称许久以前谢衡之受了伤,她与家人把谢衡之捡回去救了他,谢衡之无以为报就留了一枚血度母给她,同时还让她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虞禾足够了解谢衡之,编的故事也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血度母牵扯出的误会让她心情不好,满足了好奇心过后他们也不再刨根问底,反而继续说起乌山魔母的事。 在城中偷盗婴孩的那只魔物,便是魔母玉玲琅的饲育出来的儿子,因此被紫绯唤作弟弟。 玉玲琅一族说是魔,实际上却是人身,只不过世代以魔功邪法修行,与真正的魔族早已没了差别。而她与先祖所修炼的功体也有一个特点,便是修为能够通过一代传一代,且血脉越浓越好,因此也让他们多近亲结合。然而只有女儿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传承,因为她们这一脉的男子都有一个特点,是天生适合修炼的好资质,轻易便能吸纳灵气并转化存于体内,却又难以将这浩荡灵气用于修炼功法,就像是神兽貔貅一样只进不出。虽是修炼的废材,却是做炉鼎的宝玉。 玉玲琅为人阴毒,生育后修为却不减反增,用的便是将同族男子培养成炉鼎的方式,也包括她的亲生儿子。养儿子如同养猪狗,那只三头的魔物是她为了更好地培育丹元所做出的试验品,每一个脑袋都是她的儿子。 “玉玲琅把她的孩子改造成了这副模样,难怪那只怪胎功力不高,体内却有那么大一颗丹元,就这么还回去也太可惜了。” “乌山一脉与十二楼不合,想必谢衡之不出手是为了牵制楼疏雨,就是可怜那些孩子。” 虞禾听着他们的对话,想到了原书中谢衡之的恶名远在十二楼之上,无论是楼疏雨还是玉玲琅都成了过去式,两个昔日仇敌联手对付谢衡之,那时候的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仇满天下了,无论是仙门百家,亦或是妖魔邪道,对他都是避之不及。 虞禾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风光无限,清醒到了极致的人,究竟是有多疼爱他的师妹,才会为了她不惜走上一条与此刻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其实也不太愿意想得太深,想得越多心里就越难过,像是整个人都泡在了酸苦的水里。一个与她相伴十年的丈夫,后来突然跟别人爱得轰轰烈烈举世皆知,怎么都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对了,虞师妹,我记得你好像是剑修,你的剑去哪儿了?” 虞禾惭愧道:“遇上那魔物的时候把剑插在崖壁上,一直没时间取回来,今日就要去取来着……” “你伤势未愈,要不我陪你去吧?” “是啊,我也陪你去。” 经历过误会后,虞禾突然感受到了很多善意,她反而有点受宠若惊。“不必了,只是些小事,我很快就回来。” 那天众人对着虞禾你一言我一语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被虞禾拒绝后也都不好再坚持。 山崖就在城外十里,虞禾白日里再去的时候,发现崖上还留着几块干涸的血迹,如今已经泛着褐色,也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师清灵的。 风过山谷,一直吹上高崖。虞禾这一回再往下看,才发现这山崖真是高得可怕,当天夜里但凡她反应慢了一瞬,浑身骨头都会被摔得粉碎。 她尝试召剑后半晌也不见响动,只怕是不等闲有损,索性自己小心点,爬下去拔了剑再回来,省得用她那不靠谱的御风之术。 虞禾顺着凸起的山石与峭壁上的草木往下,将不等闲找到后又喘着气爬回去。等她好不容易触到崖顶后,抬起头却发现大片的雪白衣袂与高束的墨发被风高高扬起。 谢衡之投下的阴影将她罩在其中,他站在崖顶,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缥缈得像一团飘悬的白云,随时能消逝不见。 虞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谢衡之。而后她还是咬着牙艰难地爬了上去,谢衡之就站在那处冷眼看着,完全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不等她发问,他却突然开口:“想变强吗?” 虞禾好不容易站起身,拍着身上的灰一脸懵地点头。 只听一声“凝神”,她还未反应过来,谢衡之便伸出手将她猛地推了出去。 霎时间天地倒悬,失重感袭上全身,眼前景物飞驰而过,狂风呼啸的声音在此刻愈发清晰。虞禾哆嗦着咬牙,浑身不受控制,巨大的恐惧之下求生的意志超过了一切。 逼命瞬间,虞禾孤注一掷运使剑诀。 不等闲陡然出鞘,寒光乍现的瞬间,一股沛然剑气化作无形巨网托住她下落的速度,虞禾握住剑柄,身体似乎随之变得轻盈,而后她强催周身灵气,御风而上,稳稳落在崖顶。 脚踩在实地的一瞬间,虞禾便腿软地瘫坐在地,心脏狂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她被吓得脸色苍白,握着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一言不发地平复呼吸,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谢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同样没有出声,好一会儿了才听到她艰涩地开口:“我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你不会死。”谢衡之说的是实话,就算虞禾当真无法自救,今日死的也不会是她。 虞禾脸上冰凉,她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没出息的被吓哭了。明知情有可原,她还是忍不住恼火。“但我会疼,我摔下去会粉身碎骨。” 谢衡之似乎不懂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轻描淡写道:“这不是没事吗?” 虞禾知道自己很惜命,她不仅珍惜自己的命,也珍惜谢衡之的命,所以任何要用命去赌的事她都不会轻易去做。想,显然谢衡之是以逼命的方式试炼她的心志,让她突破自己的潜质,她明明能想通,却还是会气愤。 “心志对于修炼而言至关重要,更何况你灵气太弱,疏于应变。” 虞禾抱着剑起身,压下心底不满,问他:“你是特意来帮我吗?” 她冷着脸,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洒脱,做出一点都不在意前尘往事的模样。 “是帮我自己。”谢衡之答道。 显而易见,虞禾实在太弱,多次连累谢衡之,已经到他忍不下去的程度了。 虞禾抿着唇彻底不说话了,装洒脱果然比不上真无情。 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虞禾爬上来的时候被石头划伤了小臂,低头才发现有血迹,她掏出一块帕子想去擦,奈何风大没抓紧,帕子脱手而出朝着谢衡之的脸飞去。 “哎!” 她一出声,帕子忽然间被撕裂成碎片,雪花似的飘散在风中,眨眼便不见踪影。 谢衡之依旧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20 第 2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欲言又止,有点气闷,又什么也没说。 就是一块帕子,抓住不就行了,有必要给划烂吗?看她不顺眼也不至于这样吧,连块帕子都不让人用了。 “走吧。” 做完这种事,谢衡之也没有一点歉意,非常自然地吐出两个字,而后自顾自地转身就走。 虞禾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后才抬步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隔着段距离,谢衡之没有回过头,更没有放慢脚步,虞禾也不想着走快些靠近他,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走着,再无一句多余的交谈。 对虞禾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很陌生的体验。 她与谢筠相伴出行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一次走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刻回过头,总是能一眼看到他。这些往事说远也不远,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又不真切到像是上辈子的事。 虞禾在心底想,按理说她忽然出现在栖云仙府,谢衡之应该有所疑问才对,至少也该问一句为什么,问她什么时候来,有什么目的,再或者问点别的什么。她昨夜就在想谢衡之可能会说的话,心中也反复琢磨出了好几种回答,怎料今日他什么都不问。 路上她盯着谢衡之的背影,又渐渐想通了。 不过问,无非是不好奇。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好奇。 虞禾将脚步放得更慢,想要与谢衡之一前一后错开回去,以免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从前装作不认识便罢了,如今人都知晓他们曾经是旧识,她若再凑上前,难免会被揣测心思不纯。谢衡之与师清灵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只要继续微不足道下去,等到秋竞魁过后拜入姑射山,再多的心有不甘也抵不过光阴消磨。 以谢衡之的修为,便是不回头也能在人流中辨析出熟悉的脚步。他察觉到虞禾的意图,心中并无多少感想,毕竟她这番举动,对谁都算是好事。 荆城走丢的婴孩被找回,既然知晓了罪魁祸首,也就知道下一次该找谁算账。谢衡之让紫绯给玉玲琅带了密信,让她不得不收手。 谢衡之轻易不出手,比起剑法,他的智识同样令人赞绝。当今乌山一脉与十二楼的纷争正是由他挑起,才导致多年来十二楼始终被牵制,直到他失踪的十年间再起风波。 暂时平息了魔祸,其余琐事该由琅山的人自己去处理,当日一行人便动身回栖云仙府。 在场众人除了谢衡之与萧停,其余人的修为都不足以让他们一日赶回仙府,加上他们大多负伤,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谢衡之还是选择与他们同行。 时近除夕,凡间的城镇张灯结彩,处处都是热闹。一行人边走边游玩,在荆城的不快很快被抛之脑后。 师清灵的伤势好得很快,没几日便与谢衡之形影相伴,身后还跟着一个背后灵似的萧停。 虞禾多数时间都以伤重未愈的理由,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抱着剑谱钻研,苦心修习剑法,直到除夕那一日碍于同伴的邀请,才终于跟着他们一同游乐。 他们到了一个繁华的城镇,街市上车水马龙,看杂耍的人围了一大圈,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却盖不过卖货郎的吆喝。 虞禾走在其中,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师清灵停在一个卖傩面的摊子前,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问谢衡之:“这个好不好?” 这种小事,谢衡之向来不会说什么不好。这是这一次,他难得神情怔了一下,紧接着抬手将她的面具轻轻掀开。“这个不好看。” 师清灵不解道:“傩面哪有好看的?我看好多人都戴这个,为什么不好。” “他们都选了同一种。”谢衡之将一个赤面鬼的傩面扣在她脸上。 师清灵在面具下眨着杏眼,笑道:“说的也是,我才不要跟他们都一样,万一走散了师兄认不出我来怎么办。” 谢衡之笑了一下,答道:“不会。” 萧停也插嘴:“你这身衣裙整个九境再找不出第二件,当然不会认错了,师兄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要你多话!”师清灵闻言气愤地拉着谢衡之的手臂,边晃边说:“师兄你替我教训他!” “萧停的话倒也不假。” “师兄!” 临走前,谢衡之的目光再次从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上扫过。 在师清灵戴上面具之时,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认为,面具下应该是另一张脸。 即便情意不存,记忆却要时而作祟,实在令人不快。 几人离去不久,又是一群弟子紧随其后,来到卖傩面的摊子前。 他们挑挑拣拣,各自往脸上扣了一个面具,虞禾拿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发呆,忽然间听到摊主说:“姑娘,还真是你啊?” 虞禾疑惑:“什么?” 摊主是个妇人,见到她就笑,说:“我方才见到你夫君,却又不见你,还当是认错了人没敢问,竟还真是你们……” 虞禾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原来几年前,她与谢衡之的某个除夕夜,就是在这座城中度过。没想到这一回又是在同样的地方,相同的人,心境却截然不同。 见到有同伴惊讶地望向她,虞禾连忙摆手道:“我初次来此,又何来的夫君,想必是你认错人了。” 摊主也是因为头一回见到姿容如此超凡脱俗之人,加之两人恩爱非常,她对此的记忆才深刻了许多,但到底过去了几年,被虞禾这么一说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神,喃喃道:“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也是,夫妻俩哪有不相伴同行的……” 虞禾也没想到,她出来散心都能被提起旧事,再往她心上扎一道。心中倍感郁闷,也失了游玩的兴致,讪讪的将面具放回原处。 “怎么,你不要吗?” “还是不要了。” 游玩了不过一个时辰,虞禾就被他们拉回去喝酒。 过节的时候客栈没什么人客,店家收了钱便回去陪伴家人了,连酒水都是他们自己想法子买来。 虞禾想着伤势没好,不敢跟着他们闹腾,却被强行按着坐下,八宝法门的前辈拎着酒,踩在桌子上说:“这可都是供给人皇的岁酒,我们几个千方百计才买到。从荆城走了一遭,咱们也算生死之交,就当祭奠死去的道友,今日不醉不归!” 整个客栈里只有他们,众人举杯共饮,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玉玲琅,提及十二楼,又说起自己的志向,辱骂着宗门中最刻薄的长老。 酒至正酣,大门被推开,谢衡之他们回来了。 方才还吵嚷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方才站在桌子上慷慨激昂的人此刻也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该下去还是站着不动比较好,无措地抱着酒坛子望向同伴。 不止是虞禾,对于其他人而言,谢衡之由于天赋出众,太早接手门中事务,与他们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加上他们都知晓,若无变故谢衡之就是日后的掌门,导致众人看他都像是在看一位前辈。虞禾十分能理解这种心情,跟谢衡之喝酒如在跟领导或教导主任喝酒,会让所有人都不自在,所以大家都自觉地不去叫他。 谢衡之不在,师清灵与萧停自然也不在。 现在都回来了,有剑宗弟子率先礼貌性地邀请:“难得一聚,师兄要来一起喝酒吗?” “诶,让一让,我坐这儿。”萧停毫不犹豫找了个位子挤进去。 谢衡之手上提着几个盒子,看起来都是女子的饰物,显然是给师清灵的东西。师清灵捏着一袋点心,另一只手牵着谢衡之的袖角,附在他耳侧小声说话,姿态亲密无间。 虞禾低下头,默默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烧进胃里,浑身都跟着发热,心里沉甸甸的郁闷,仿佛也能被烧成轻盈的灰。 师清灵将几个油纸袋子推到桌子上,说:“师兄给我买的糕点,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她指着几个袋子,依次道:“这个是枣糕,梨膏糖,芙蓉子蜜饯……还有这个,是桂花糕。”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清灵师姐!” 师清灵看向没有动作的虞禾,轻声道:“虞师妹,你也尝尝呀,就当替之前的事给你赔礼了……” 虞禾点点头,朝着那袋芙蓉子蜜饯伸手,却忽然听人嗓音微凉道:“很酸。” “没事我爱吃酸的,多谢师兄。”另一人继续将蜜饯丢进嘴里,只有虞禾默默将手移开。 谢衡之说完话,自己却先皱起眉,眼底浮现一抹极浅的懊恼。 师清灵垂下眼,轻笑一声,说:“大师兄从不喝酒的,你们尽兴就好,我们先回去歇息啦。” 听到“不喝酒”二字,虞禾脸色微微一变,偷偷瞥了谢衡之一眼。 恋爱脑蛊的威力当真不可小觑,能将人一以贯之的习惯都改变,她在这儿第一次喝酒还是谢衡之半哄半骗她才喝的。 等谢衡之一走,方才还克制的众人立刻又喧闹了起来。 吵闹声中,只能隐约听见烟花爆竹的声音。 兴许是节日气氛浓厚,让大家兴致大涨,无论有伤没伤的都喝得一通乱醉,众弟子也从尚可忍耐的吵闹到一片狼藉的撒泼,场面逐渐开始失控。 酒坛碎了一地,有人扶着桌角狂吐,有弟子站在桌上赤膊舞剑,道宗人弹琴吹笛为他奏乐,底下人起哄狂呼。萧停抱着根柱子嚎啕大哭,一人安慰一人跟着他哭。 音调歪到天边儿的曲子,满客栈乱飞的剑,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嚎,都被一道倏尔飞出的剑气终结。 琴弦玉笛一齐断裂,长剑当啷一声响插进柱子,将哭声都给吓停。 尚有几分神智的人朝上望去,见到谢衡之站在栏杆前,正冷着脸盯着他们一群人。 “适可而止。”他的语气略带警告。 话毕,客栈这才安静下来,清醒的人按着耍酒疯的,纷纷在谢衡之的目光下扶着同伴回房。 到最后,稀稀拉拉的只剩下几人仍留在客栈里。 当初被虞禾用血度母救过的弟子,将同门师兄送回去以后,又折返回去,站在一抹鹅黄前踌躇不决。 虞禾的酒量不算好,她也知晓这一点,还是猛灌了自己好几杯,一直喝到晕晕乎乎站不起来,直接趴在桌上睡去,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臂弯里。 那弟子心怀歉疚,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去想要将虞禾扶起来。不等他触到虞禾的衣裳,就听背后一句:“她住哪一间?” 他吓了一跳连退两步,看到是谢衡之,忙答道:“二楼最左那间。” “好,你先回去。” 还剩两个烂醉到拖都拖不动的人,他们的同伴正边骂边将他们往回背,以及抱着柱子至今没有撒手的萧停,师弟们打不过,都等着谢衡之来接手。 虞禾的头发梳得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发髻,只简单挽了一半,再坠着一条辫子,不像从前变着花样的各式发髻。 墨发斜落,露出泛红的后颈,她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着。 谢衡之没有碰她,只是敲了敲桌子。 “虞禾。” 没有反应。 他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虞禾。” 趴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有站起来,只是扭过头,将红透的脸露了出来,一双眼也泛红,迷蒙地望着他,像氤氲了层水雾。 片刻后,虞禾缓缓坐起身,笑得有些傻气,唤道:“阿筠……” 而后她冲着谢衡之张开了手臂,催促似地又唤了一声。“谢筠。” 谢衡之看出来,这是要他抱的意思。 虞禾养成了习惯,喝醉以后还以为和从前一样,只要张开手臂,那个人就会轻笑一声将她抱进怀里。 然而这一次,身前的人始终没有动作,直到虞禾的神情开始委屈不解,才听到他冷硬的拒绝。 “我是谢衡之。” 终于有心宗的弟子想起来将虞禾落在了底下,连忙跑下来说:“虞禾说喝多了说胡话,对不住前辈,我这就把她抱回去。” 说完她就接过虞禾,无奈道:“好好好,给你抱,我抱你回去。” 客栈中依然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人却已经散去,谢衡之在尚有余温的位置上坐下,给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酒。而他只是静坐,面色沉静地看着,片刻后将杯中酒水倾倒在地,离去的时候也没有理会抱柱的萧停。 —— 虞禾酒醉后会浑身发红,害羞的时候会红得比醉酒还明显。 谢筠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时常笑着去吻她的后颈,低声说:“你好热……” 虞禾会红得更厉害,还会捂着脸发出细细的控诉声,一遍又一遍念他的名字。 修为越是高深,便越能超脱常人,因此做梦有时候也象征着某种执念。 谢衡之几乎从不做梦。他想,这是落魄草的余毒。 或许他该去一趟药宗。:,, 21 第 2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与谢筠成亲第二年岁末,两人一同到了品州城。 她尚未筑基,依然是凡人的身躯,加上身体不好总是多病,而品州城温暖如春,正适宜她过冬。 谢筠在品州城买了宅院小住,院子里摆了很多虞禾喜欢的花花草草。她从前一直待在山沟里,谢筠担心她不识字日后多有不便,每日还要抽出时间教她读书写字。而虞禾虽然读过书上过学,在这个世界却称得上是半个文盲。起初谢筠还想过如何将劝学的话说得委婉,以免伤了虞禾的自尊,怎知她对此事半点介意也没有,且学什么都很快,一点就通。 虞禾刚来到这个世界后受了很多苦,或许是不相信有人能无所求地待她好,又时刻担心会被厌弃和抛下,起初的她对人总是带着讨好,尤其是对谢筠,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直到谢筠在她身边很久,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才渐渐表露出真实想法,也会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偶尔露出骄纵。 她身体不好,谢筠找来很多药给她补身体。修士用的药虽然有奇效,对于没有筑基和修为傍身的凡人来说,有时候无异于致命的毒药。因此从她服的药到衣食住行,谢筠都细致到称得上体贴入微。 元春才过,谢筠要外出替她取药,也没有说多远,只告诉她半日后回来,品州城人多又乱,他让虞禾在家安心等上半日,不要乱吃东西。 虞禾点头答应,谢筠一走她转身就换了衣裳出街游玩。 正赶上过节的好时候,街上都是携伴出行的人。每到阖家团圆的节日,虞禾就会更加想念自己的亲人朋友,谢筠的陪伴虽然无法消解她的愁闷,却已经是能给到她的最大安慰。 虞禾也不知道给谢筠什么好,他好似从未对任何事物表达过明确的喜好。唯一能让他注意,除了虞禾,就只有他随身的剑。 虞禾走了好几家店铺,总算挑中了一个合意的剑穗。而后她又四处走走,给谢筠买了新的玉带。 回程路上,她听见小贩的吆喝声,便随着声音寻了过去。卖冰山的小贩从冰鉴中舀一碗碎冰,放几颗切碎的山楂果脯,浇上羊乳和枣泥,最后再淋一圈蜂蜜。 对虞禾而言,这无异于是冰淇淋平替,她眼馋了好久,碍于有谢筠在一直没有尝试过。没过一会儿她就心满意足地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两个盛满了碎冰的碗。 吃上一口又酸又甜,冻得牙齿打颤,又让人忍不住再尝一口。 不多时,一碗已经见了底,虞禾的手掌也冻得冰凉。听到前方有争执声,她又抱着凑热闹的心抬头去看,这一眼却让她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谢衡之身姿太过出众,即便放在熙攘的人流中,也是能让人一眼看到的存在。虞禾连忙低下头,犹豫着要不丢下这碗冰山立刻回家,但在听到身旁卖傩面的交谈声后,她立刻灵机一动,回过身对着摊主说道:“阿嬷,我要一个面具。” “小姑娘要哪个?” “随便拿一个吧。” “那就这个,人客最喜欢。”卖傩面的摊主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取下来,帮虞禾扣在脑袋上。 虞禾戴着面具,小心翼翼等着谢筠从她身边走过,他果然连侧目都没有。 好一会儿,虞禾回过头,见到没有谢筠的身影,她松了口气,把面具取下来,准备继续吃完自己的冰山,要不然再一会儿化了就不好吃了。 她才拿起勺子,就听身后有人幽幽道:“还真要吃第二碗?” 虞禾的动作僵住,默默放下勺子把头低下去,就见一个身影在她身侧落座,而后轻轻敲了两下被她掀上头顶的傩面。 “今天早上我梳了好久。”谢筠的语气有些幽怨。这是在说虞禾的面具将发髻都压坏了。 “人那么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虞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很普通的衣裙,一点也不显眼才对。 “说你什么好……”谢筠将面具取下来,无奈低笑一声,问她:“谁吃东西的时候还戴着面具?” 虞禾恍然大悟过后,又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羞恼,面上浮现一团红云。 “那……那你还装作没发现!”她又小声嘟囔道:“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笨了。” “再有下次,我还是会认出你。” “怎么可能,你不会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吧?”虞禾将信将疑。“你真的能认出?” 谢筠点着头,轻笑道:“化成灰也能认出。” “这么听着好像是报复仇人的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虞禾小心翼翼试探道:“那我可以再吃一点吗?” 谢筠似笑非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又问:“一口?” 见她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本想态度强硬些的谢筠轻叹口气,又将冰碗推了回去。 “下次不许了。” —— 宿醉醒来后,虞禾头痛欲裂,只记得昨夜她喝了酒,客栈里又吵又闹,其余的都没什么印象。她洗漱过后就去找昨夜的几位同伴,询问自己有没有胡言乱语,或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得到她趴在桌上睡着的答案后才松了一口气。 等她去了大堂,才发现萧停正坐在桌前神情愤懑地控诉,昨晚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晾他一个人抱着柱子过了除夕夜。 客栈好几处都有剑痕,有些人醒酒后显然是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丢脸事,一直低着头不好意思吭声,为首的人正在盘算该赔掌柜的多少钱。 看到虞禾也起来了,心宗的师姐对她招手道:“快下来把醒酒茶喝了。” 虞禾端着小碗,问道:“我昨晚真的没干什么?” 师姐想了想,说:“你喝醉后就睡了,就是快回房间那一会儿,你认错人对着谢衡之乱叫,不过他没理你,放心吧,你比这群丢人现眼的好太多了。” 虞禾忽然觉得这醒酒茶也难以下咽了起来。 她当真是一点印象也没了,可就算不记得,猜也能猜到她会叫出谁的名字。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除夕过后,谢衡之大概是发现他们这群人放纵不得,路上的行程没有一点耽搁,虞禾与他也再发生多余的交集。一直到了栖云仙府的辖地,众人各自分散回到了自己的山门。 虞禾回到悔过峰,路上遇见的第一个人就面露同情地看着她。 没等她发问,那人就好心道:“峰主让你回来了去见他。” 虞禾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帮张前辈出任务的事被发现了,正等着她受罚。等她忧心忡忡地上了峰顶,又被通知鹤道望人在洗心台。她赶到洗心台后,正好看见鹤道望押着一个魔修身处法阵中央,见到来人是她,鹤道望脸色更加阴沉。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滚过来。” 虞禾连忙过去认错。“峰主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些妖魔死前的忏悔比虞禾要虔诚百倍,鹤道望对于这种废话听了成千上万遍,脸上一丝动容也没有。只见他忽然将手势一转,两颗镇元钉从魔修体内被强行拔出,魔修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惨叫。鹤道望依然没有表情,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虞禾面前。 虞禾睁大眼,疑惑地去寻他的身影,却在洗心台之下看到了他。 “峰主你……”这是做什么还没出口,一道结界腾空而起,笼罩整个洗心台,地上的魔修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充血赤红的眼满是杀气地盯着虞禾,连同身上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 虞禾骇然,连忙朝鹤道望跑过去,喊道:“峰主你把我落在里面了!” 鹤道望抱着手臂站在原地。 “我故意的。” 虞禾彻底傻眼。 “你不是助人为乐吗?我累了,你去助我宰了他。” “那我要是打不过呢?” 鹤道望冷笑:“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 虞禾一时语塞,身后魔修已然出招攻来。即便他身受重伤,对付虞禾依然是轻而易举,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 不等闲出鞘,剑光流转,虞禾又想到谢衡之将她推下山崖,逼命瞬间她的灵气暴涨,她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须臾剑法快而飘逸,剑招想要发挥最大的威力,就要先学会运使自身元气。虞禾一边应招后退,一边再次尝试与剑相合。即便对方魔气被压制,周身的武学招式却是实打实的,几下过后,虞禾被猛地打飞出去,新伤旧伤一齐,疼得她头昏脑涨。 虞禾翻身又躲过一拳,同时运剑刺去,不等闲仿佛有所感应,她的灵气游走间,忽然耳清目明,上至顶而下至踵,一气周流,如卒若环。剑气将魔修逼退,在他的手臂留下伤口,虞禾似乎猛然间晓悟,剑招也开始有了威力。 两人的战斗终于从虞禾单方面挨打到有来有回的过招。 几下过后,虞禾已经熟悉对方出招的路数,借着他出招时被伤势牵动导致的一瞬凝滞,她横剑错身翻过,一剑削去他的头颅。 过后,虞禾用剑撑着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她身上的衣裙已经满是血污,有魔修的,也有她自己的。 结界消散,鹤道望缓步走来,盯着不等闲上一道又一道的缺口,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一把好剑,被你用成了破铜烂铁。” 虞禾还在大喘气,听到鹤道望的话呼吸愈发不畅,简直气到想吐他一身血。 她咬牙切齿:“被逼无奈。” 鹤道望见她还算有长进,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便去红枫小筑找张勉,跟他一起打扫干净,三日还做不完就不用回来了。” 红枫小筑高大不说,还有整整五层楼,是仙府接待来客的居处之一,三天打扫完,这是把人当牲畜还是当神仙。虞禾气闷,问他:“什么时候悔过峰还要负责杂务了,这不是萍香山的活儿吗?” 鹤道望坦然点头:“没错,所以这是我特意让陆萍香留给你们二人的。” 虞禾抗拒道:“峰主要不再考虑一下,堂堂悔过峰门徒,跑去扫地擦墙,要是让人知晓了不是折损峰主的名望吗?” “名望?”鹤道望冷笑。“不稀罕。” 鹤道望油盐不进,虞禾自知说不动他,老实背着剑回去换衣裳,急急忙忙跑到红枫小筑去打扫。 等她去的时候,张前辈已经在这儿待了五日,打扫完了两层楼,累到腰都直不起来。 虞禾提着一桶水放到他面前,叹息道:“都修仙了,怎么还要自己扫地,我以为动动手指,不想要的东西就能凭空消失……” 张前辈躺在地上喘气。“咱们是修仙,不是真成了神仙。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东西凭空出现,也没有能凭空消失的,那灰只能是被你移走,不是从此就没了,凡间流传的话本子胡诌……” 虞禾长叹口气,问道:“好端端的,打扫红枫小筑做什么,谁要来拜访吗?” “你还不知道,三秋竞魁的人选都是提前半年来仙府观瞻学习,今年还有个中州论剑大会,有些仙门的人会提早来观望……” “什么仙门,居然这么积极?”虞禾摇摇头,继续擦着桌上的灰。 “姑射山呗……”张前辈感叹道:“前几年姑射山出了个新秀,显然是听闻谢衡之再出,奔着跟他论剑来的。”:,, 22 第 2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脸色微微一变,问道:“姑射山的人?张前辈可知晓是哪些人吗?” “这便不知了,姑射山常年避世不出,消息也不大流通,只知道这一回来了二十多个人,至少也要留到三秋竞魁结束才会离开。” 张前辈仰倒在地板上,见虞禾兀自出神,又问她:“怎么,你对姑射山有兴致?” 虞禾无奈笑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拜入姑射山来着……” 张前辈撑起身,一边将麻布透干水擦窗棂,一边说:“那你还得再练练,姑射山可没有内外门之分,想进去不是件简单的事,再说了,栖云仙府多好,哪像他们一个个奔着仙道去,清心寡欲连个道侣都不能有……” 虞禾不置可否,继续打扫屋里的灰尘,听着张前辈碎碎地骂鹤道望不是人。 打扫了半日,虞禾还算气定神闲,第二日,她也开始骂鹤道望。 “明明只来了二十个人,却要把整个红枫小筑打扫干净,这不是磋磨人是什么……”按照吩咐,虞禾还要给屋内摆上几盆珍稀的花草,加上红枫小筑附近相当于栖云仙府的禁飞区,坐骑和御剑都不行,害得她上山下山跑了有十趟。 虞禾浑身酸痛,抱着一大盆花走得晃晃悠悠,无意撞到了一个人,她连忙道歉。“对不住,道友可有事?” 那人摇摇头,很快又一言不发地走了,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虞禾却忍不住皱起眉,总觉得那人十分眼熟。她抱着花盆又走了几步,才猛地想起来,在藏书楼的时候,有一个道友帮她取过书,也是像这个人有着苍白虚弱的脸,乌青到泛着死气的一双眼睛。一般修士筑基后多是疾病不生,宿疾并消,即便受了重伤也少有这副染了肺痨的模样。 想到这儿,虞禾又觉得自己太缺德了,无端在心里说人家像得了肺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谁知道修士不会染上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呢,又或者人家天生长这样惹到谁了。 虞禾不再多想,继续扛着一大盆花往红枫小筑去。 张前辈听闻虞禾替他出任务受了伤,心中也是愧疚不已,让虞禾打扫了一层楼后,剩余都由他不眠不休独自做完了。 刚好她从藏书楼借的书已经看完了,去还书的路上还能顺带到萍香山拜访陆长老。从品州城回来,她特意带了两坛岁酒,想来想去,似乎还是送给陆长老最好。 萍香山冬日并不下雪,据说是与地脉有关。山上的花也比他处开得要茂盛,远看去就是一大片苍翠中夹杂着团团粉云。 陆萍香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早早地冒了花苞,树枝上挂着的春幡随风摇动,虞禾看见了,不知怎得,想到了婆罗昙下挂满的木牌。 “你喜欢这春幡?”陆萍香温温一笑,说:“这本是我夫人的习惯,她亡故后,我还是一如从前,剪好春幡挂上花枝,也算是追思故人。” “这春幡是个燕子,陆长老真是手巧。”虞禾怕牵扯到陆萍香的伤心事,不敢多说下去。 “还未问你,听闻你前不久跟着他们去荆城平魔祸,可有什么收获?” 虞禾提到这件事就头疼,收获不能说没有,受得委屈也不少,腰腹让人捅了个对穿,脑袋还差点被扎上镇元钉。 “的确是增长了见闻,可见得越多,越发觉得自己无能,面对那些魔修毫无还手之力。” 陆萍香安慰她:“不过入门一年,你有今日的进步已是极为难得,除却天资出众的修士,旁人想要修炼到独自对付魔物,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万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修行更是如此,不宜妄自菲薄。” 虞禾每见一次陆萍香,对鹤道望的怨气就重一分。 “品州城有一种酒极好,我特意给长老带了一坛回来。”虞禾将酒递给白芝芝,她缓缓接过,抱着酒坛坐在树下发呆。 “你倒是有心,只是千里迢迢送与我一人,其他好友该计较了。” 陆萍香说完,却见虞禾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他问。 虞禾在白芝芝身侧坐下,脸上隐约能看出些失落。 “我入门后光顾着修炼,疏于人情往来,虽然悔过峰的同门待我都不错,却一直不曾与谁深交。而且想着之后也是奔着姑射山去的,在仙府的牵挂越少越好,索性什么事都一个人,偶尔想找人说话,才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朋友。” 她一直是个念旧情的人,什么感情都舍不得放下,就算与结识一个月朋友分离都会伤心好久。要是以后真去了姑射山,栖云仙府的朋友怕是很难有再会的那一日。 陆萍香:“何必顾虑往后的事,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虞禾摇摇头,说:“可只顾着当下,日后伤心难过,不免又要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最是折磨人。” 陆萍香没有反驳虞禾的话,而是垂下眼,轻叹一口气,说道:“人生在世,便是智绝天下,也难免有行差步错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做到无悔。” 虞禾听出陆萍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想来是回忆起了什么人或事。 “不过”,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说:“若换成谢衡之,或许不算什么难事,你们剑修不是都以他为楷模,若能学学他的心境,对修炼也会大有进益。” “学不来,我倒是想呢……”虞禾笑得勉强,她是真想学。 没说太久,有门人走进院子通报,说:“禀山主,姑射山许云留携弟子前来拜访。” “他竟来得这样早,也罢,你请他们进来吧。” 陆萍香说话间门,虞禾已经自觉起身,拍着衣后的灰尘,说道:“那我就不打扰长老与故友交谈了,再不回去被峰主逮到要罚我去扫大殿。” “也好,等你再历练一番,我将你引荐与他。” “多谢长老,那我走啦!” 虞禾背着剑跑出去,刚好看到一行人朝着这个方向来,齐整的素白色宽袍大袖,也不似栖云仙府的人,再仔细一看,腰间门果真有挂着姑射山的仙羽。 她只扫了一眼便快步离去,走出一段路后,却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虞禾疑惑:“何事?”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方才山主忽然让我把你叫回去,应当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吧。” 虞禾只好再折返回去,才踏进院门,院子里的人都齐齐望向她,只有一个人微低着头,目光看向他处。 对上陆萍香一脸笑意,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是仰慕许久,又何必在此刻羞于上前。这位小友便是霁寒声,虞禾,你不想与他说些什么吗?” 虞禾当场僵立在原地,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而很快,她眼尖地发现那个唯一没看她的人,耳朵比方才更红了。 霁寒声不知所措,极小声向身旁人求助:“师……师尊。” 许云留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莫要失了礼数,还不快上前。”说完还将霁寒声推了一把,让他踉跄两步站了出去。 霁寒声羞恼地看了眼许云留,再回过头看向身前的女子,才发现她也面色涨红,正慌乱无措地用眼神向陆萍香求助。 陆萍香轻咳一声,道:“既是小辈的事,便由他们自己说,我们便不做多余的看客了,还是先进屋吧。” 说着就将人领了进去,期间门几人频频回头观望他们的动静。 等人终于不见了,虞禾与霁寒声面面相觑,不仅谁也没开口,甚至他先忍不住将目光移开。 短短的时间门内,虞禾已经经历了一次头脑风暴,终于想出来一个十分勉强的借口。 “在下曾在凡世听人提及前辈的事迹,十分仰慕前辈的为人与剑法……” 霁寒声看向她,面色复杂,开口道:“论剑法,谢衡之。论为人,我不曾……出山。” 比起这蹩脚的说法被戳破的尴尬,虞禾更奇怪这人怎么比她还害羞,竟然社恐到话都说不连贯了,一顿一顿的。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对面的霁寒声抿着唇,面色微沉。“我说话,就这样。” 虞禾有点惊讶,她明明记得原书中霁寒声的形象应该是冷面道君,现在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结巴的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想再编下去了,索性直接说:“在下忘记那些人怎么说的了,总之前辈卓尔不凡,令我敬仰许久,今日终于一见,还望日后前辈能多多指教。” 她说完,霁寒声脸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蹭得冒上来。 “不敢当。” —— 剑宗后山的沉剑潭,师清灵练完了一套剑招,停下平复气息。 谢衡之在荆城救了她之后,曾问过她受伤的缘由,她知晓当面说谎不可能都瞒过谢衡之,索性实话实说。他虽不责备,却露出了一种似是失望的眼神,比责备的话更要刺痛她十倍。 谢衡之想让她勤于修炼,可她伤心难过疏于修炼都是因为谁。她鲁莽行事,也只是想为众人出力,不让人议论他谢衡之的未婚妻剑法不精,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更何况,该失望的人明明是她。 师清灵收了剑,在潭边伫立许久,望着一片碧绿上的倒影。 好一会儿,她才从锦囊之中找出一物,闷闷不乐地朝着潭水扔去。 忽然一片树叶迅速飞出,即将落水之物被猛地打了起来,而后被一道灵气驭使朝着另一方向飞去,稳稳落在一人掌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师清灵猝不及防,只能瞪大眼,惊愕地望着树上的人。 “萧停!” 萧停躺在树上小憩,繁茂的枝叶挡住了他的身影,导致师清灵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招,一直都不曾发觉他的存在。 他将脸上的树叶拨开,斜过身看着恼怒不已的师清灵。 “血度母何其珍贵,就这么扔了,师妹不觉得可惜吗?”:,, 23 第 2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比起心虚,师清灵更多的是羞恼。“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心情不佳,我想着来陪陪你,万一你躲在这儿抹眼泪,我还能递个帕子。”萧停说着就从树上跳下来,拿着血度母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清灵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看见了,还想说什么?” “应该是你想说什么才对,不准备与我说说吗?”萧停忽然有些得意,绕着师清灵走来走去,说道:“我说呢,你好端端对着一个悔过峰外门关照什么,原来其中另有说法。你一早就知道师兄与她是旧识?怎么,心中吃味了?” 师清灵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忽然就蹲了下去,脑袋埋在臂弯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萧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又跟着蹲下,说:“我又不会说出去,怎么还哭了?” 她哽咽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来栖云仙府就是为了缠着师兄的,她会让师兄,让爹爹,让我都沦为笑柄!” 萧停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道:“不就是挟恩图报,就算她真的要缠着师兄又能如何,缠着他的人都能绕栖云仙府十圈了,也没见他对谁多看一眼,何况看他待那女子也并无不同,何至于说得这么严重?” “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明白的……”师清灵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双被润湿的眼眸更显楚楚可怜。“要是那女子,真的能动摇他呢?” 萧停入门的时候,谢衡之已经凭着三秋竞魁横扫一众修士而扬名,他是师无墨收的第二个徒弟,剑宗内门弟子虽多,能被师无墨收入门中之人却是寥寥无几。若算起,不止谢衡之,他也是师清灵的青梅竹马。谢衡之虽然很少与人深交,却并非冷若冰霜的人,甚至比起严厉的师无墨,他的性格称得上是温和,宗门上下对他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萧停同样不是例外。 虽然他喜欢师清灵,但他同样也仰慕谢衡之,即便他永远也无法比之比肩。 萧停听见她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开了。“莫要胡思乱想,这种事绝无可能,要我说你要真的不希望动摇师兄的道心,就不该总是围着他转,何必非要听师父的话嫁给师兄,他看着便不是什么好夫君。” 师清灵不悦地皱眉。“师兄会是整个九境最厉害的剑修,还能有什么夫君好过他,你不要再说了。” 他叹着气,无奈道:“他是天生的剑修,让他心无挂碍地问道有什么不好。” 师清灵听着他的话,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恼火,闷声道:“心无挂碍……他的挂碍可不是我,你若当真为了他的修行着想,就更该帮我,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 “帮你什么?” “帮我把她赶出栖云仙府,断了她与师兄的往来。” “何必呢,师兄又不喜欢她。”萧停说完这句,才发现师清灵的脸色变了。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酝酿着什么。 “要是……喜欢过呢?”她终于缓缓开了口。 —— 桃花树下,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尴尬非常。 最终还是虞禾忍不住先出声,说道:“我是悔过峰的外门弟子,名叫虞禾,若前辈不嫌弃,日后有事可以寻我。” 她说完又觉得霁寒声真有事她也帮不到什么忙,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带前辈看看仙府内的风景……” “你是……是剑修?”霁寒声忽然问。 虞禾发现霁寒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剑上,于是点点头将剑取下来。 “我学艺不精,剑法并不算好。” “此剑,何名?” 虞禾这才发觉霁寒声说话都是一顿一顿的,但凡超过三个字就无法连贯地说完,并不像是单纯社恐,更像是真的结巴。她心里这么想着,答话的时候竟也无意识地磕巴了一下。“不……不等闲。” 霁寒声一愣,随后面色沉了下去,似乎是有些生气,虞禾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是有意的,前辈你别误会!” 她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前辈别生气,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大概是她道歉态度很真诚,霁寒声也没有冷着脸立刻转身走人,只是吐出来的字更少了。“剑,坏了。” 虞禾闻言,望向不等闲伤痕累累的剑身,叹息道:“我上次除魔从悬崖上掉下来,情急之下用剑插入石壁,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把剑给糟践成了这副模样。这剑还是我一位同门师兄的遗物,每次看到剑都觉着有些对不住他。” 剑修的实力与剑也息息相关,人养剑,剑修人,实力高强之人手中的破铜烂铁,一样比凡人手中的绝世神兵要有威力。 不等闲在鹤道望手中是不俗的灵剑,在周师兄手里一样能发挥威力,到她这儿就成了这副模样。 “剑修的……剑有损,不奇怪。”霁寒声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子是在沮丧,便艰难地开口试图安慰她。 虞禾点头道:“前辈说的是,我准备再去一趟八宝法门,找铸师去修剑,千锤百炼才能出好剑,人也一样,相信日后我总能对得起这口剑。” “不必……叫前辈,唤……唤我名字,便可。” 大概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原书里有名有姓,现在和以后都像个正常人的角色,虞禾心底还生出了几分亲切感。她很喜欢原书里的女主角柳汐音,而且霁寒声对主角团几次伸出援手。一想到眼前一说话就脸红的修士,在书里是威严的正道主心骨,她的心情就跟着复杂了起来。 “为何,如此看……我?”霁寒声出声打断她的思绪,皱眉不解道。 虞禾直言道:“我方才在想,之前听闻的姑射山新秀一定就是你了,日后你定会名扬四海,比现在还要厉害千百倍。” 收到这么直白的夸奖,霁寒声显然有几分不适应,微赧地移开目光,低声道:“谢衡之……我不及。” 虞禾想到书里的他,感慨道:“还有日后,谁又说得准。” 霁寒声原来认为虞禾说仰慕他的话一定是瞎编的,然而看到她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又觉着……似乎她的话不像作假。 他自幼在姑射山修行,身边除了同门修士与前辈外,并不曾见过什么外人,更不曾收到这样炽烈的赞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复好,只能红着脸应下:“多谢你。” 虞禾也不好再耽误下去,等会儿陆萍香出来看到了,指不定还要如何揶揄她,于是向霁寒声道了别朝八宝法门去了。 八宝法门是栖云仙府中奇珍异宝最多的地方,中州许多出名的铸师都出自于此,不像剑宗满门剑修,花月道宗主修音律那样,他们的法器五花八门,大多数虞禾都叫不出名字。 按照张前辈的吩咐,她找到了八宝法门中擅长铸造刀剑的铸师,想要请对方替自己修好不等闲。谁知等她站到了巨大的筑炉前,竟然还见到一张面熟的脸。 “是你啊。”公仪蕤直起身,一见到虞禾立刻两眼放光。“许久不见,你考虑得如何了?” 虞禾干笑两声。“我还是觉着慢慢来更好。” “修士本就是从天道中夺生机,你根基已经不如旁人,若再一心求安稳,注定要无缘大道……”公仪蕤跟在她旁边,边走边劝说,同时还指着铸炉道。“等我的命数针铸好了,便能替你化了这修为,一针可抵十年功……” 叉着腰站在炉子边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忍无可忍,拿锤子敲了敲铸炉,发出哐哐的巨响。 “谁说要替你铸针了,回去找你爹来跟我说,少在这儿烦我。” “孟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帮帮小侄吧,算我求你了……” 虞禾绕过公仪蕤,对着孟云柯行了一礼。“晚辈虞禾,见过孟前辈。” 她话都没说什么,孟云柯便兀自伸手,她身后的不等闲立刻飞至他手中。 孟云柯虽然是铸师,却生了一张书生气的脸,看着不像打铁的,更像是书院里的先生。 孟云柯将不等闲拔出,只睨了一眼,眉毛立刻皱成了山峰,满脸写着不满。也不等虞禾反应,便“啧”了一声,将不等闲直接丢进了熊熊燃烧的铸炉中。 虞禾不懂铸造,虽然被他吓了一跳,但也不清楚孟云柯是否另有打算,依然沉着气问道:“孟前辈的意思是愿意为晚辈重铸不等闲吗?” 孟云柯转过身,火光映着他冷硬的表情。 “此剑与你不配,不必再重铸,你可以去另寻新剑。” 虞禾愣住了,表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 公仪蕤还在她身后贴心解释道:“他把你的剑当柴火烧了。” 虞禾深吸一口气,还是抑不住语气中的愤怒。“前辈若不愿铸剑可以与我明说,何必要将剑损毁。此剑于我而言意义非凡,不是另寻一把剑便能算了的……” 她说着,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孟云柯依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炉中的烈火说:“武器也有自己的命数,将情意附于剑上,无非是平添执念,我说了,你该另寻一口剑。” 虞禾现在又生气又憋屈,根本没听懂他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是不是这帮修仙的前辈都喜欢当谜语人啊!气死她了! 公仪蕤强拉着虞禾离开,安慰道:“孟叔一直都是这种性子,所以一般人不找他铸刀剑,不过他一般看的也挺准,说明这把剑真的不适合你。你就想着人要入土为安,剑被丢进去熔了,也是归于本真罢了。” “那也没说我该寻什么新剑,我也分不清这些。”虞禾说的是实话,让她去挑剑,她只能掂掂重量,看看长短,实在不成再对比一下哪一把剑的花纹更好看。她好不容易将不等闲用顺手了,现在又没剑可用了。 公仪蕤叹气:“随缘吧,实在不行,我帮你扎两针。” “那我还是随缘吧。” —— 等虞禾回到了悔过峰,师兄们又让她去正殿找鹤道望,说是有事情交代。 虞禾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外门,居然时常能被鹤道望关注,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喜多还是悲更多。 鹤道望见她垂头丧气,身后常背着的不等闲也没了,问道:“剑呢?” 虞禾心虚地把头压得更低。 “被八宝法门的孟云柯前辈给熔了……” “呵。”鹤道望风凉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又说:“从今日起,你暂时跟在我身边,暂时不必出外务。” 虞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那不是内门弟子要做的吗?” 何况鹤道望不喜欢让任何人跟着,所以一直没有随身弟子,怎么会找上她? 鹤道望也懒得替人隐瞒,冷笑道:“自然是你仰慕的谢衡之托付我好好照拂你了。” 虞禾惊讶过后,面色更显复杂,沉默着没说话。 鹤道望还在阴阳怪气:“你倒是深藏不露啊……”:,, 24 第 2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也不知道谢衡之是怎么跟鹤道望说的,又是如何让他答应下来,然而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谢衡之兴许是想着她再外出历练,哪一日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然而想起上次鹤道望把她丢去与魔修对打,也不知究竟是哪一种死得更快。毕竟外出历练只是偶尔去一次,给鹤道望当随身弟子就不同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心血来潮把她往魔修面前推,现在她连剑都没了,赤手空拳上去打是必死无疑。 好在鹤道望不是个喜欢打听旁人私事的人,即使看得出虞禾与谢衡之之间另有纠葛,他也懒得多问什么。 虞禾每日还是照常修炼,其余时间都要跑到峰顶的主殿去待在鹤道望左右。除了随他巡视罪牢以外,还要看他在戒律堂审问罪人。有时候是被缉拿的邪魔外道,有时候是仙府中犯戒的弟子。偶尔她还要跟着去洗心台,看那些罪人受刑,上过洗心台的人鲜少有活着下来的。 鹤道望的阵法修炼得很好,他只需催动雷罚,阵法降下来的雷霆万钧足以让洗心台上的妖魔形神俱灭。 每日面对这些,并不比守着罪牢里的疯子好过。 虞禾在鹤道望身边就像一个挂件,除了跟着他以外,几乎什么都轮不到她来做。只需要每天看着罪人在戒律堂哇哇忏悔,再听着他们在受刑之时的嗷嗷惨叫。 虽然没了剑,她也没有懈怠修炼。除了翻看剑谱拿着树枝比划练招以外,也要打坐凝神炼化灵气。 但她还是想要一把剑,她实在想不到,孟云柯所说的适合她的剑究竟是指什么意思。 虞禾去问鹤道望,他没给什么明确的解释,只是说;“剑器有灵,遇上了才会知晓。” 她还要再问,他便不耐烦道:“滚去问谢衡之,莫要来烦我。” 于是虞禾也不问了,乖乖在悔过峰给他打杂。 在鹤道望身边待了一阵子,她就发现了他的脑疾总是发作,且会在发作之时避开众人,将她也遣开,一个人默默忍受过去。 虞禾有一次走得慢了些,于是在鹤道望身上察觉到了魔气。 —— 栖云仙府的论剑大会在即,在此之前,还有栖云仙府与姑射山一脉的比试。 虞禾自从跟在鹤道望身边后,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霁寒声,却已经渐渐在旁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姓名。 姑射山的剑道新秀是个寡言又高傲的玉面郎君,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许多人都说他是第二位谢衡之。虞禾倒是能猜出来,估计是霁寒声不想让人知道他结巴,所以吐字十分吝啬,总是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导致人人都以为他是性子冷酷不爱与人打交道。 等到霁寒声与谢衡之切磋前几日,时间地点都贴满了各宗的告示碑,好事者早早就聚在了剑宗的流芳台,悔过峰的师兄弟们自从虞禾不跟他们切磋比试以后失去了很多乐趣,又开始下注猜测霁寒声能在谢衡之手底下过几招。 虞禾也跟着偷偷下了注,从前来找谢衡之比试的剑道中人络绎不绝,他并非人人都理会,偶尔能让他拔剑的所谓奇才,也总是输得太过难看。然而谢衡之并非从无败绩,他刚扬名的时候便输过许多次,还险些死在许多人的剑下。只是天才的进步总是常人难以比拟,他每参破一式剑招都是在悟道。再后来,连续五十年,除却师无墨与蓬莱的苏小燕,再不曾有人能在他手下过百招。 押霁寒声能在谢衡之手下过百招的人寥寥无几,虞禾便是其中之一。 要是她真的赢了,那得请霁寒声吃顿好的才成。 比试当天她本想继续留在悔过峰,等着比试的结果出来,谁知鹤道望却突然起了兴致,要前去观赏他们论剑。 “可宗主不是不喜欢剑宗的人吗?”虞禾表情抗拒,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去。 “有人也不愿见我”,鹤道望正色道。“我还偏要让他们不如意。” 如果仅仅是站着就能让一帮人不快活,那他显然不能缺席。 更何况…… “你与谢衡之的关系,竟不想前去观望一番?” “我与他没什么关系,峰主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鹤道望斜了她一眼,轻嗤一声,说:“既是想去,何必要扭捏作态,假装不在意。” 虞禾被激得脑门冒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烦躁道:“我就是不想去。” 他本没有强逼着虞禾同去的意思,然而见她态度如此抗拒,更不想顺她的心意了,直接拎着她的后领,不由分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任由虞禾百般不情愿,最终还是被鹤道望拎到了流芳台,等着看霁寒声与谢衡之的比试。 她也是到了才知晓大闲人有这么多,除了鹤道望这样主管以外,还有各宗的长老与辅师,甚至她还从中看到了玄天宗那位几乎足不出户的宗主。 鹤道望一到场,本来聊得开心的众人就像忽然被浇了一盆水,活跃的气氛都被他的阴沉盖了过去。然而他丝毫没有这种被人讨厌了的自觉,甚至虞禾认为鹤道望是故意为之,他就是那种自己心情烦闷,也会拉着周围人共沉沦的阴暗坏逼。 高手过招,流芳台早已布满结界,以免错乱的剑气会将靠近之人削成碎片。 两人都是纯粹的剑者,意在切磋剑法,并不以试图以修为压制对方。比起霁寒声愈发严峻的面色,谢衡之显得游刃有余,化招拆招,甚至能在过招之时给予指点。 虞禾从周围人的表情上能看出,霁寒声的表现显然是令众人惊异的,他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却仍然与谢衡之僵持了许久。 众人屏息凝神,紧盯着两人变幻的剑招,连虞禾都渐渐沉浸其中。 绝佳的剑技,堪称无暇的剑招,持剑之人身姿凛凛,动心夺魄。 直到身旁人忽然缓缓说了声:“过百招了。” 虞禾才忽然反应过来,短短时间内竟是已经过了百招。 然而就在鹤道望说完这话的下一刻,破妄的剑锋停在了距离霁寒声颈间一寸的位置,他仍是没有余地的败在了谢衡之手上。 霁寒声疲于应招,显然已经力竭,反观谢衡之依旧从容不迫,收剑后朝着鹤道望他们的方向走来。虽然虞禾知晓是因为霁寒声的师尊与师无墨也坐在此处,她还是下意识想要避开,往鹤道望的身后躲了躲。 鹤道望睨了她一眼,冷呵一声。“没出息。” 虞禾听见也不反驳,她也承认,就是没出息。 霁寒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跟在谢衡之身后,似乎还在回想方才的对决。 虞禾听到周围已经有人议论开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霁寒声身上下了注。 谢衡之直走了过来,路过虞禾的时候,目光稍稍一滞,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鹤道望。霁寒声显然也看到了虞禾,对她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一幕被鹤道望看见了,他挑了挑眉梢,戏谑道:“你认识的人还不少啊……” 虞禾干笑道:“峰主多想了。” 既然比试结束,虞禾也准备该回去了,临走之际,霁寒声却突然朝她走了过来。 虞禾停下脚步,面露不解地看着他。 霁寒声压低声音,试图将话说得通顺。“我知晓,你赌……我百招,多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虞禾甚至觉得拿人下注这种事被戳穿有些心虚,不曾想霁寒声竟然还来感谢她。 “姑射山,有名茶。望你,前来……品茗。”霁寒声说着,耳根又开始泛红。同门师弟知晓栖云仙府有人在为这场比试下注,特意去为他探听了一番,赌他能过百招的人寥寥无几,虞禾是第一个。师尊说有人真心仰慕他,若是他给予回应,也许对她也是种激励,对她的修行会有益处。 虞禾问:“去红枫小筑找你?” 霁寒声点头。 她一想到红枫小筑就觉得腰酸背痛,而这毕竟是人家的好意,她在仙府没什么朋友,现在闲下来了不用守在罪牢,若是日后能拜入姑射山,霁寒声就是她的同门前辈了,提前处好人际关系很有必要。 “好,等我向峰主说一声。” 鹤道望在一旁都听得清楚,莫名态度好了起来,悠悠道:“去吧,你们少年人多多相处也是好事。” 虞禾正在怀疑他是不是说反话的时候,一个人影在她身旁停住。 谢衡之没有去看虞禾,而是对霁寒声说:“我另有要事与你的师尊商议,改日你若想寻我,尽管到剑宗来。” “多谢舅父,我知道了。” 虞禾彻底僵住了,连一旁的鹤道望都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是这小子的舅父?”他主动发问,语气甚至有些怀疑。 “是。” “那为何他会拜入姑射山?” “是他父亲的意思,我不知内情。” 虞禾见到谢衡之便沉默不语,甚至不去看他的脸,然而不知为何,她还是感觉有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等谢衡之离开,霁寒声才问虞禾:“你很怕,谢衡之?” 虞禾摇摇头,还是垂着眼。“我不是怕他。” 是很喜欢他。 所以要藏好了,在做到不喜欢之前,不能让人察觉出来,因为她是个很不擅长说谎的人。 —— 虞禾凭借着霁寒声大赚了一笔,而后去买了些当地小有名气的佳酿,准备当做特产拿去送给霁寒声。 等她到了红枫小筑的时候,霁寒声正在给窗边的花浇水,见到来人是她,说:“我以为,路会很……很难找。” 红枫小筑很大,空置的房间又多,倘若初次来此的确容易转晕头。 虞禾苦笑:“你的屋子就是我打扫的。” 霁寒宵以为她在说玩笑话,紧接着又见她指了指那几盆花草。 “我亲自从山下扛回来的,还摔烂了一盆。” 霁寒声哑然一瞬,随后看着她,脸竟然又慢慢地红了。 虞禾觉得疑惑,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不会是以为她特意查到他住哪间,于是亲自来给他打扫布置吧? 虞禾很想要出言解释,但毕竟是她先说仰慕的话,被误会了也在所难免,就这样戳破岂不令人伤心,想了想又按捺住了。 霁寒声在小桌前坐下,开始细致地沏茶。 虞禾打量着他的眉眼,想要从上面看出来一点与谢衡之的相似点。没说的时候并不觉着,此刻再看,的确几分相似,只是神韵大不相同。 无论是作为谢筠还是谢衡之,他的身上都藏着一股目空一切的孤傲,尽管他言行间沉稳平和,依旧掩盖不了眼中剑芒般的锋锐。 而霁寒声看上去要无害得多,是内敛而带着柔和的目光,即便冷着脸,也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她倒是更好奇了,书里的霁寒声究竟是怎么看待谢衡之入魔,又是如何大义灭亲站在铲除魔头第一线的? 虞禾正出神地想着,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人声。那样淡漠的嗓音,每次一响起,就让她有种被针扎到的不适感。 “霁寒声。” 霁寒声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来人看去。 “舅父。”:,, 25 第 2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突然来到,霁寒声也有些意外,他站起身去迎。 “我来见你的师尊,顺道来看你。”谢衡之幼年拜入仙门,此后便断绝尘缘专心修炼。而他的长姐与一位姑射山的修士相爱,两人违背了姑射山的门规育下一子,后来夫妻二人双双葬身魔修之手,霁寒声因为资质好,也被带回了姑射山培养。 与他长姐相关的事迹,他也只是从外人口中听说,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甥,谢衡之心中很难有什么多余的感受。至于本该直接回到剑宗,为何会来到此处,他不清楚。 霁寒声同样不知晓如何与这位陌生的亲人相处,他只在传闻中听过谢衡之的事迹,知晓他是自己的舅父。有着这样一位出众的亲人,霁寒声难免会被用来对比,因此在修炼一事上他比所有同门都勤勉,努力朝着这位敬仰却从未谋面的舅父靠近。等到真见了面,又如同游子的近乡情怯,竟不知所措了起来。 虞禾也没想到在这儿都能撞上谢衡之,奈何霁寒声才刚沏好了茶,她要是现在走了也不合适,只能在心底默默盼着谢衡之这个无情人赶紧离开。 “我沏……沏了茶,请舅父,品茗。” 听到霁寒声的话,虞禾感觉头都开始疼了。 “你有客人。”谢衡之的回答也不像是拒绝。 霁寒声想起之前虞禾看到谢衡之的反应,神情犹豫了起来,他这样做会不会让虞禾不高兴? 虞禾不想让霁寒声为难,又觉得自己好端端为什么要心虚,分明是她先来的,凭什么她要躲开,明明她才是那个什么都没做错的人。 如此想着,她答道:“我没要紧。” 霁寒声略一颔首,说道:“她是我的好……好友,虞禾。” 他试图将话说得连贯,结果还是说得断断续续,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沮丧。像谢衡之这样的人,发现自己的外甥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人,会不会心生嫌弃。 而谢衡之的面色并无变化,只是点了点头,朝着小桌走去。 室内茶香袅袅,窗外枝叶扶疏,桌上的树影随着轻风而动。 虞禾心底生出了一种熟悉感,她低头看着清茶上倒映出的树影,脑海中也想起了这股熟悉感的由来。 就是这样的画面,曾经出现过许多次。只是每一次都是谢筠沏茶,她负责喝。她其实对喝茶的兴趣寥寥,只是喜欢闻茶的香气,有时候茶沏好了谁也不喝,她会倚在谢筠怀里看书。因为举书久了会手酸,那个时候甚至连书都在谢筠手中,后来彼此太过熟悉,甚至不需要她提醒,谢筠便知晓她读完了,到了要翻页的时候。 煮着茶晒太阳,那样悠闲恬静的时光里,两人什么书都看过,不乏有令人脸红的避火图。他们两人都不觉羞怯,甚至还会对里面的姿势进行评鉴,说到兴致处,他会嗓音慵懒地问她:“试一试?” 虞禾回忆到此处,默默饮了口茶,以免自己再回想下去。 “对了,你的剑,如何了?”霁寒声问她。 虞禾一提到这个就忍不住面露苦涩。“我去八宝法门找铸师重铸不等闲,他却连问都不问,直接将不等闲丢去铸炉里融了,说什么让我另寻一口新剑,此剑与我不配,我当时被气得头昏。” 听到是这么个结果,连霁寒声都皱起了眉。 “如此太……不近,人情。” “于你而言,或许并非坏事。”谢衡之冷不丁开口。 虞禾想到他连商量都没有,直接让她跟着鹤道望这件事,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谢衡之定是觉着她没了剑就不会找麻烦,拖累他的机会就更小了。 谢衡之轻抬眼帘,看到虞禾细微的神色变化,立刻便知晓了她心中的想法。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心底略感无奈,却也无意再说。然而他指尖动作一顿,于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竟是一眼便能猜出虞禾心底在想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谢衡之眸光微暗,心中升起一丝陌生的烦躁。 面前就坐着她见不得光的前夫与他外甥,虞禾此刻堪称是如坐针毡,在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说:“我想起峰主交代的事还未办完,便不打扰你们了,先行一步。” 霁寒声应了好,虞禾便迫不及待起身离去。 她心不在焉走得匆忙,没有留神身前有人,正好与一个抱着几盆花的弟子撞到了一起,那人身子一歪几盆花往下掉,虽说反应迅速稳住了几盆,奈何有一盆却摔得粉碎,花苗还被她一个趔趄给踩烂了。 “实在对不住。”虞禾羞愧不已,蹲下去帮忙收拾。 两人的动静还是引来了霁寒声,谢衡之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 “这琉璃冰兰极为罕有,你说你,走路都冒冒失失的……”那人叹着气抱怨虞禾,抬头看见霁寒声来了,立刻告状道:“师兄,你的花被她踩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虞禾惊讶道:“你的花?” 霁寒声走近了看了看,发现这兰花确实无力回天,面上虽有惋惜,却不与她计较。“没事,日后……再找。” “琉璃冰兰哪有这么好找,整个鬼市才见到一株。” 虞禾心底更愧疚了,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再给你找一株回来。” “你不必……不必挂心。”霁寒声想起她说还有要事,她那位峰主看着脾气很差的样子,于是又催促道:“走吧。” 这话听着像是心情不佳要赶人,虞禾立刻看了眼他的表情,霁寒声眨了眨眼,面露疑惑,似乎是想问她还有什么事,确认霁寒声没有生气她才放下心,又道:“对不住,那我走了。” 期间谢衡之只是在一旁看着,始终没有插话。 等人散了,他问:“你师尊应当告诉过你了,事关九境安危,姑射山想必不会冷眼旁观。” 霁寒声点头:“师尊命……命我来,除竞魁,另要我,寻法器。” “论剑大会在即,暂且无需分心。” “是。” 谢衡之的视线轻扫过残败的兰草,随后移步离去。 —— 虞禾回到悔过峰后,询问了几位见多识广的前辈,才确认琉璃冰兰的确稀有难得,除了观赏以外,对养身清心亦有奇效。她想起在红枫小筑看到霁寒声的时候,他正是在屋里给那几盆花浇水,想必是个真心喜爱花草的人,如今定是心痛不已。 想来想去,还是问陆萍香最好。他掌管栖云仙府的大小杂事,除了采买,连花花草草的修剪都归萍香山管,知晓的总该比旁人多。 “琉璃冰兰?” “是,陆长老知道在哪儿才能找到吗?” “此花生在雪境,中州罕见,若运气好或许能在鬼市寻到。” “有人告诉我,这已经是鬼市唯一一株了。”虞禾对鬼市有着下意识的抗拒,更何况自从上次在鬼市一战后,他们几个连同楼疏雨等魔众,都被拉入黑名单年以内不允许进入鬼市交易。“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倒不是,你可知晓清静谷?” 虞禾点点头,这她当然知道,临近栖云仙府禁地,是蓄养灵兽与奇花异草的地方。栖云仙府每隔年才开放一日,任由内门弟子前去挑选有用之物带走。听闻每年都有为了进入清静谷,而选择拜入栖云仙府。 今年正是清静谷解开结界的时候,前几日她还听悔过峰有人议论此事。 然而…… “我只是内门弟子,不能进入清静谷。”而且规定一位弟子只能挑选一样东西,灵石也好药材也好,人人都不能多拿。 陆萍香笑了笑,将腰间玉牌解下递向她。“凭借主事长老的令牌,你可以破例替我取物。只是上一回听人说清静谷有琉璃冰兰,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知道如今是否……” 虞禾感动不已,道谢过后,又忍不住说:“陆长老如此关照,晚辈感激不尽,日后定会寻机会报答长老的恩情……”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记挂在心。”他笑意温和,缓缓道:“若是我夫人在世,料想她也会很愿意帮你。” 虞禾又一次听他提起那位亡妻,也不禁感伤,那定是位像陆萍香一般心善温柔的女子,真是苍天捉弄人,偏生让好人活得这样坎坷。 回到悔过峰后,虞禾专心修炼,以免在清静谷遇上缠人的灵兽。她特意打听过了,清静谷中的妖兽虽没有魔物的杀性,却也不是个个纯良温驯,碰上什么样的全看运气。虽然到时候人很多,不至于闹得没命,但被灵兽搅合到鸡飞蛋打是常有的。再有就是,她觉得被抢劫的几率虽然小,但不等于是没有,还是要多加防备,小心为上。 清静谷开放当日,正逢鹤道望旧疾发作,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并未让虞禾跟随。几位悔过峰的前辈领着她一同进入,随后便因为各自目的不同,相继散开了。 虞禾来之前已经背过了大致地形,知晓奇花异草该往什么地方找。清静谷名为谷,实际上却是一个连绵的山脉,常年人迹罕至导致林木茂盛,人行走其中大为不便。虞禾担心遇到意外,来之前在库房里找了一把剑背上,谁知走了许久也没见着半个人影,连灵兽都都没一只。 按照陆萍香的指示,虞禾尽量朝着清静谷的边缘去寻,遇到石头缝都要弯腰看上一眼,最后看得眼睛都花了,总算在一处太高的峭壁上找到了琉璃冰兰。她心中欢喜,浑身的疲累似乎都在此刻一扫而空,几下便踏步而上将兰草连根带走。 她落在地面,抖了抖花茎上的泥灰,而后随手往怀里一揣准备离去。 忽然身后一道破风声传来,她迅速出剑去挡,却不想是一根青黑的藤蔓。她虽斩断了一根,却有另一根已经袭上了她的脚踝,直接拖着她朝一个方向去。虞禾这才发现层层绿蔓后竟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激烈地挣扎,再次持剑去斩,然而无论她如何挥剑,这些藤蔓就是杀之不尽,飞快地拖着她往洞穴深处去。 虞禾本想着草木成灵极为难得,不想直接下杀手,实在被缠得没办法,正掏出火符准备一把火烧了。不等她使出法诀,忽然听到几声铃响,有飘逸的剑气袭来,一套剑招快而果断,直接将乱舞的藤蔓连根削断,而后来人将地上的虞禾一把拉起来飞奔出了洞穴。 “你没事吧?”师清灵关切道。 虞禾惊讶过后才记得要道谢。“我没事,多谢前辈。” 怎么这都能碰上,她跟师清灵的缘分是不是好得有点超过了? “你在想什么?”师清灵鬓发微乱,怀里抱着一只怪异的鸟。 虞禾打量才发现她腿上的伤口正在流血,难怪刚才走出来见她险些跌倒。 “前辈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的。”师清灵理了理乱发,面色忽然一变。“我的簪子好像掉在里面了,那簪子是我母亲留下的……” 她说着就回身要去找,腿上的伤让她一瘸一拐的,虞禾看不过去将她扶住,说道:“前辈有伤在身,还是我去吧。” 师清灵拉住虞禾的手臂,提醒道:“我是从左边第一个岔口出来的,这里面地形很乱,你不要走错了。”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虞禾应声后再次返回洞穴,方才的藤蔓受了重创暂时无法恢复,已经造成不了什么干扰。虞禾借着引火符的微弱火光在沿途寻找师清灵所说的簪子,找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到簪子的影子。她担心再深入下去会有危险,于是想着回去让师清灵再回想一下,是不是真的掉在了洞里,毕竟她找得已经够仔细了。 虞禾开始原路返回,然而她越走,面色便越是凝重,连脚步都透露着她的不安。到最后她快步向前,甚至是小跑着往回赶。 终于,虞禾停下脚步,将长剑紧握在手,盯着前方的黑暗。 她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出口?:,, 26 第 2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练完剑法后回到红枫小筑,有师弟告知他,谢衡之正在内室等候。 他快步往回赶,见到正坐在小桌前的谢衡之,还是那日的位置,而桌上是一盆琉璃冰兰。 “舅父?” “那日见你珍爱这兰草,便替你又寻了一株。” 霁寒声没想到谢衡之竟然这么有心,连这样的小事都记挂着,心中不由感触。 紧接着又听他说:“若有人问起,莫要提及是我送的。” 霁寒声不解:“为何?” “不必多问。”谢衡之的手落在桌上,食指缓慢地一下一下轻敲着。“你的好友,应当正在替你苦寻冰兰。” “我会……会告知她,可……”他仍是忍不住疑惑,分明他没有计较这件事,也告诉过虞禾不必挂心。更何况,谢衡之又是怎么知道虞禾在找冰兰。 “舅父……虞姑娘,相识?” “算是吧。”他猜到虞禾不会向霁寒声提起。 “我见她似乎,似乎有些……怕你。” 姑射山人际关系简单,不如栖云仙府人多又杂,霁寒声不擅与人往来,说话也简单直白,藏不住什么复杂的心思。 谢衡之指间动作停住,眼眸轻轻抬起,半晌无言。 霁寒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着补救两句,便听对方语调平平地开口。 “那不是怕。” —— 栖云仙府的禁地是千年前与魔族死战的战场,后来魔族虽败,却毁坏了那一处的地脉,于是几位仙君将魔物封在结界之中,以他们的魔气修补地脉的平衡。历经千年,地脉虽已趋渐平稳,那些被镇压在此的魔物却不大好处理,因此便一直封着,只有升任仙府主事的人才会进入历练。 按照仙府的规矩,内门弟子闯入要重罚不说,还会被贬为外门,而外门弟子则是直接赶出仙府。 师清灵坐在树下,看着黑沉沉的洞口,那洞口就像一只阴暗无光的眼,让她越看越感到心中不安。之前剑宗有两个弟子试图偷闯禁地,还未成功便被逮住送到悔过峰,但还是让他们找到了一处结界的漏洞。 虞禾只要踏上设好的幻阵,眼前便只剩下一条走向禁地的路,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走入结界的缺口,看守禁地的长老发觉有人闯入,定会前来捉拿。不论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旦犯禁,鹤道望这种冷面无情的人绝不会包庇。 师清灵手心泛出冷汗,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只是将虞禾赶出去而已,长老很快便会发觉,她以后离开栖云仙府,再拜入其他仙门就可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反正像她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只是把人赶出去,并不算太超过。 师清灵正兀自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娇躯一颤,忙回身看去。 “怎么吓成这样?”萧停蹲下看她脚踝的伤。“做做样子就行了,何必真的弄伤自己。” 师清灵没说话,仍是有几分犹豫。“把她赶出去以后,让爹爹给瑶山传信,让她去瑶山好了……” “别胡思乱想了,这些事有我,师兄离修成心剑只差一步,我们都是为了他好。”萧停说着将师清灵扶起来,催促道:“留你在此反让人疑心,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自有打算,你放心。” 师清灵又朝洞口看了一眼,点头道:“那你快些离开,莫要被长老看见了。” 萧停望着师清灵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缓缓走入洞口。此处位于禁地边缘,结界的缝隙极其隐蔽,也不知道是什么出现的。结界有了缺口,守阵的长老竟然从未发觉。等他走入其中,已经没了虞禾的身影,想必是深入禁地了。 他没有告诉师清灵,其实那两个师弟已经有一人从缝隙偷偷进去过了,虽然只是一个尝试,却没有触发阵法,守阵的长老根本一无所知。所以即便虞禾今日闯入禁地,也没有人会知晓。 自从入门,萧停便常听前辈告诫,禁地之中凶险非常,绝不能轻易闯入。更早以前,三秋竞魁的弟子便是在禁地历练,只是后来殒命的人太多,这个规矩才被废除。 不过那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禁地之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们也说不清楚。 谢衡之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天才,是千年内最有希望修成真仙的人。师清灵尚且不配,这种女子又怎么敢?无路如何,他的证道之路不该留下这种可笑的瑕疵。 萧停眸中色阴翳,手中已然结阵,在缝隙之上另起结界,堵住了禁地此刻唯一的出口。 一日过后,结界会消失,而虞禾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困其中。 他很好奇,都说禁地凶险,究竟是有多凶险? —— 在洞中走了许久,虞禾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但她不知是自己误入迷阵,还是中了什么幻术。她不敢再走下去,索性坐在地上凝神打坐,试图翻找出传音符求助悔过峰的同伴,然而咒符并没有起效。虞禾这才渐渐开始心慌,洞穴之中昏暗一片,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出路。黑暗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一清晰的是她好似擂鼓震响的心跳。 虞禾静心凝神,试图用清心诀让自己耳目明晰。比起鲁莽往前,她不如先按兵不动,等到师清灵发觉她久久没有出去,应该会回来救她。 虞禾就这样想着,过了半个时辰,却还是没有等到人影,反而是眼前的路变了模样。 她暗骂一声,果真是幻术。 原本逼仄的路,在此刻露出本来面目,已然是另一番天地。道路变得广阔明朗,头顶有缝隙漏进日光,前方是一个开阔的出口,虞禾站在原地,甚至能看到错落的山石。 但这并不是她来时的入口。 与此同时,虞禾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魔气。隐约得像是错觉一般。 然而以她的修为都能察觉到,显然这魔气已经不是一点点了。 她没有实力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洞口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岔路虽多,好在她来时还留了足印,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然而等她正往前继续走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同时身上像是被电流穿过一样又疼又麻。 她往后退了一步,拔剑朝前方刺去,剑气震荡之下,一层结界缓缓浮现。 她愣了一下,随后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结界?怎么把她给堵在这儿了! 虞禾再次拔剑去攻,一套招式连番往上丢,甚至从鹤道望身边学来的破阵术法也用上,奈何这结界一看就是修为比她高很多的人设下的,任由她在这儿一通乱打也是纹丝不动。 清静谷好端端怎么会有魔气,显然她是走到禁地来了。可禁地有结界,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虞禾一头雾水,又急又生气,加上久等不到师清灵,她心底忍不住起疑。 尽管她不愿意用恶意揣测别人,但她为了替师清灵捡簪子无端被困禁地,若是能走出去便也罢了,为何会突然多出一道结界?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虞禾束手无策,尚未想到破开结界的方式,却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洞窟之中爬行。 声音逐渐清晰,离她越来越近,握剑的手都在不觉中出了冷汗。 与此同时,她能感受到的魔气越来越重,洞窟的空气中似乎都带了一股腥气。 窸窣声几乎逼至身前,虞禾听到了类似野兽的粗喘,紧接着终于看清了来物的模样。 状似獒犬,四眼六耳,浑身长满铁梳似的鬃毛,獠牙露出后,混着碎肉的口涎滴到地上。 是傀犬,据说最喜吃人。 最重要的是,傀犬是喜欢结伴活动的一种魔物。 果然,窸窣声并未就此停下,很快虞禾看到黑暗之中,有许多折射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如同漂浮在深夜中的鬼火。 腥气也愈来愈重,她甚至听到了利齿碰撞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就在此时,领头的傀犬飞扑上前,血盆大口直冲着她的头颅。 虞禾错身躲开,剑招凌厉,一剑划开傀犬的肚腹。然而一只又一只冲上来,她没有一丝犹豫的机会,只能凭借着本能反击。 剑气扫荡,将冲上前的魔物逼退,她斩杀了几只傀犬后,地上散落得全是残肢内脏,冲天的腥臭气很快会引来其他魔物,她不能在此处久留。至少要撑到有人发现她不在回来找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虞禾一边杀一边替自己找出路,她根本来不及想,这些魔物的攻击又快又狠,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往上冲,她只能见到一个地方就跑,试图将这些缠人的魔物甩在身后。然而很快,血气引来了更多的魔物。 一堆长着古怪人脸的鸟飞了出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俯冲下来撕咬虞禾。 她不敢彻底走出洞穴,此处位于结界的边缘,魔物虽然可怖却不至于是毫无还手之力。倘若她冲了出去,血气会引来更多可怖的恶兽,到时候她或许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到。 那些古怪的人面鸟有半人高,叫声刺得虞禾耳朵针扎似的疼,挥剑的手臂都在发麻,动作稍一迟钝便会被咬下一块肉。一只傀犬从她身后冲上来,将虞禾直接拍飞到墙壁上,摔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昏。其他魔物纷纷上前撕咬,虞禾反抗间,一条黑蚺缠上她的胸口,越缠越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绞碎。 虞禾跃上墙壁奋力一蹬,背朝下重重摔下去,将咬住她小腿的傀犬压住的一瞬,同时强运真气,用空出的手生生掰下一块墙石,利用下坠的力度用力刺入傀犬张开的血口。 惨嚎声响起的同时,虞禾的手臂也是鲜血淋漓,她又奋力撕咬缠在她身上的黑蚺,直到力度有所松懈,长剑再次召入手中,她用几乎折断的手臂握剑,剑身将蛇头穿透的同时,也刺入了她的左肩。 虞禾扶着墙壁起身,将黑蚺一脚踢开,再次运招将扑上来的人面鸟打飞。 方才那些咬到她的人面鸟,此刻都换上了她的脸,一边扑腾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一边朝着她冲来。 若换做从前,虞禾能被这种诡异的场面吓哭,但这个时候她连哭的心思都没了,只能不断挥剑,手中是一刻不停的杀招。 她记不清过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在疼,挥剑太多次,握剑的虎口处都在微微发麻。地上散落了乱七八糟的尸体,冲天的血腥气让她几欲作呕。 魔物如潮水般涌上来,一波接着一波,逼得她不得喘息,更看不到离开的希望。 等虞禾终于又杀退了一波魔物后,她的剑也被折断了,整个人眼前发黑,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有些崩溃地想,干脆她给自己的脖子上来一下,这样死得比较痛快,总比被那群东西啃着吃要好受点。 虞禾贴着地面无力再起,甚至能听到又有魔物朝此处逼近的震动声,然而除此以外,她又听到在震动声之中,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流水声。 虞禾强撑着爬起来,流水声又消失不见。 她睁大眼,仿佛被这水流声振作,强忍着痛苦起身。 地底可能有一道暗河。 她趁着又一波魔物尚未赶到,用断剑在地面上敲来敲去,终于找到一处较为薄弱的位置,而后将周身灵气凝结于手,用力捶在地面上,一声巨响后,地面出现一丝裂痕。 眼看又一只人面鸟扑上来,虞禾不躲不避,直接一把抓住它,任由它咬得她满手是血,只用力抡着那只长着她脸的怪鸟朝地上砸去,一下又一下砸得血肉横飞,地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几只魔物一齐扑上来的时候裂开一个不大的洞口,虞禾顺势直接跳了进去。 噗通一声响,水花四溅。 虞禾浮上水面,血在水中晕出一片红。 不知是不是洞口太小,方才那群发狂的魔物并没有跟着往下跳。 虞禾一阵欣喜,随后牵动疼痛的四肢,试图扶着礁石朝河岸去。 忽然,虞禾感觉这礁石动了一下。 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盯着礁石。 猛然间,那块礁石睁开了眼,金黄的竖瞳与虞禾的脑袋齐平。 她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彻底不动了。 不挣扎了,要吃就吃吧。 虞禾抽了抽鼻子,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她认命地闭上眼,等着一张血盆大口把她吞下。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那块礁石忽然往前一顶,将她直接顶在脑袋上托出了水面,随后将她抛到了岸上。 礁石的全貌也露了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黑蛟。 “活人。”它将脑袋凑近,轻嗅虞禾身上的气味儿。:,, 27 第 2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疼到有些意识不清了,她的骨头似乎已经错位,有的地方被咬去一大块肉,几乎可以看见森森白骨,原本鹅黄的衣裙早已被血染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凭借着什么力气在还击,如今停下战斗才意识到已经痛到无法忍受,稍微一动便痛到浑身发抖。 虞禾牙齿情不自禁地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的伤口仍在流血。 黑蛟凑近了听她微弱的声音,才听清她一直在说疼,口中时而唤着妈妈,时而又是另一个姓谢的人名,但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只是唇瓣轻动,再发不出声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活人了,要是这个人也死掉,又没有人跟他说话了。 黑蛟烦躁不已,化出人形朝着虞禾输了一股灵气,为她止了血,这才让她缓过来了些。 虞禾在地上躺了许久,微弱的呼吸趋渐正常,她疼得不想动,只听头顶有个声音提醒她:“你中了很多毒,为什么没死。” 因为她自从知道血度母那么有用,就把它串起来挂在脖颈上,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她血度母护身,还是中了幻术。 虞禾缓缓撑起身,终于看清面前的少年。 他长着一张秀气又漂亮的脸,黑发又长又乱一直蜿蜒到地面。第一眼看上去会下意识觉得他很文弱,任谁也想不到他就是那只张嘴能吞下一张大桌的黑蛟化成。 最重要的是—— 他没穿衣服。 虞禾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千百个疑惑,都化为一句:“你怎么光着身子?” “我一直都光着身子。” 她被这话噎了一下,只好哑声道:“化成人形都要穿衣裳的……” “不爱穿。”他坦荡道。 虞禾只好默默将眼睛撇开,问道:“我叫虞禾,你是魔族吗?为什么会救我?” “我的名字……”他想了想,似乎是已经记不起来了,于是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在那儿。” 虞禾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岸边不远处还有一具枯朽的骨架,骨架身后的墙壁上刻着尚善二字。 “尚善……”她呢喃出声。 “对,就是这个名字。”少年脸上浮现出怅然。“那个和尚死了以后,就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虞禾倚着墙壁,不禁觉得奇怪。一个魔族,竟然取了尚善这种名字,而且似乎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她见过的魔无一不是手段残忍,疯狂嗜血,眼前就有一只庞大的黑蛟,她却不曾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气。 “外面过去多久了?”尚善问她。 “你是何时被困此地?”虞禾反问道。 尚善凝神想了想,说:“那个时候正是魔族主君与仙门百家死战,我被一个厉害的女人封在这里,后来有个老和尚也掉进来,告诉我魔族败了,被赶入天墟和邽州封印起来,再后来老和尚死了,我没东西吃,也没人能说话,就一直睡觉,好像睡了很久……” 天墟和邽州,是魔域从前的名字,但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虞禾微张着嘴,有些震惊地看着尚善,然而看到他裸着身体,又把嘴闭上再次将目光移开。 “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 尚善瞪大眼,表情逐渐从惊愕转为愤怒,猛地站起身就骂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地骂了很多人,虞禾甚至从中听到了栖云仙府开山祖师,以及那位千年前的剑仙付须臾的名字。 虞禾甚至有些担心尚善会不会一气之下迁怒于她,两千多年道行的魔族,一只手就能把她拍死。 “我要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虞禾听他咬牙切齿地碎碎念,忍不住提醒:“那些人许久以前便仙逝了。” 修士只是长生,并非不死,那些人或是死在与魔族的交手中,或是修炼时出了岔子,再有便是寿元耗尽,两千多年,人间已经是沧海桑田。 尚善忽然安静了下来,沉默地坐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禾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抚他两句的时候,就听见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好饿……” 那个女修说好会放它离开,却让他在这儿被困了数千年,这里的石壁都被被法阵封印,他打不破,也不能上去吃东西,魔气被抽走用来修补地脉,他饿到没有力气,只能化为原形一直睡觉。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虞禾虽然害怕,还是忍不住问。 “吃了你就没人跟我说话了。”上面都是些灵智未开的蠢类,尚善不想再陷入无聊的沉睡。 虞禾靠在墙上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她将被血浸透的油纸拆开,里面的桂花糕也染红了大半。那是她为防意外带在身上的吃食,哪想到会遇上这么一遭。 尚善好奇道;“这是什么?” “是能吃的糕点,就是沾了血……”虞禾有些惋惜。话音才落,怀里的糕点被尚善一把夺走,他好像看不见那些血似的,抓着桂花糕就往嘴里塞,腮帮子涨得满满当当,嘴角都是糕点屑。 虞禾看他梗着脖子将桂花糕往下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吃相还真是饿狠了…… 她伤势太重,还没恢复元气,也不知道仙府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不见了,又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来。但是她已经不想再坐以待毙,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想要依靠别人,就无法逃脱被任意操弄的命运,如同她今日落得这般田地。 傀犬在虞禾腿上咬了一大口,现在那块肉就是一半在腿上,一半就那么挂着,动一下那块肉就跟着晃。她撕下外裙把伤口包好,又找出丹药服下尽快恢复精力。 尚善已经吃完了桂花糕,好心劝道:“你上去了也会没命,上面已经聚了好多魔族,比方才还多,你打不过他们。留在这儿陪我说话还能活好久,等你不想活了我可以一口吃了你,我会让你死得很快,比被他们咬死好多了。” 虽然听着让人高兴不起来,但毕竟是好意,虞禾还是说:“多谢你,但我还是觉着,活得久不如活得有意义。等我休养好了会再去试试,若我能活着出去,一定带很多吃食来感谢你。” “像桂花糕一样?” “比桂花糕还好。” 尚善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人族最会骗人。” “我不骗你,真的。”虞禾顿了一下,实在忍不住,还是说:“只要你肯穿件衣裳。” 她知道魔族不像人有那么多教条礼法的约束,这么说的确有些强魔所难,但让她一直看着一个裸身男子,实在有些不大适应。 尚善瞪了她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用鳞甲化了一件黑色长袍盖在身上,勉强将重点部位挡住。 他说:“你答应带我出去,我就帮你。” 虞禾却不信他:“你自身难保,如何能帮我?” 尚善仰头看顶上被她锤开的缝隙,说:“这里有个镇住我的法阵,你只要上去,在顶上找到一口剑,把它拔出来,阵眼就会消散,我就能撞破法阵上去帮你把它们吃了,然后你再带着我出去。” 虞禾觉得这事听着像是唐僧在五指山下放出孙悟空,然而她可没有紧箍咒可以束缚这只蛟龙,谁知道它出去后第一件事是不是将她吃了,或是逃出去像其他魔族一般为祸人间,那她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此处有结界,一旦魔气外溢,立刻会有仙府的人来处置,我不可能带你出去,何况你要是出去害人,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虞禾想想就觉得信不过,再说了以她现在的本事,上去就要被那些魔族撕碎,怎么给他找阵眼? “那你要是离开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尚善同样不相信她。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清静谷不是能随意进出的地方,禁地又怎么可能让她来去自如。 她还是觉得想这些毫无用处,首先让她从那群魔族手底下找到阵法,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已经是天方夜谭,还想什么出不出去的事儿。 “算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实在不成了她就自尽,不信谢衡之不会想尽办法来救她,虽然非常对不住谢衡之,但这也是被逼无奈,要是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出去肯定会好好跟他道歉。 尚善见虞禾是真的不准备理他了,愤怒到化出原形,在暗河之中扑腾出巨浪,还张开大口对着她发出一声狂啸。 她抹掉脸上的水,无奈道:“我是真的想帮你,但我修为低微,根本是什么都做不了。” 尚善终于安静下来,潜在水里继续当一块安静的礁石。 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虞禾听见哗啦一声,尚善从水底钻出来,巨大的脑袋在她身前轻晃。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妥协。在这种破地方被关了两千年,最坏也不过是继续待在这里睡觉。他想离开想得快要发疯了,不害人就不害人,他还可以吃别的东西。 “你帮我破了阵眼,我出去以后就待在仙府的暗河里,哪儿也不去,只要你给我送吃的。”他把尾巴翘起来戳了戳虞禾的背,疼得她龇牙咧嘴。 “我跟你立契,不害人。” 听上去实在是很心动,然而虞禾还是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打不过上面的魔物,帮不了你。” “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尚善化成人形蹲在她身边。“你体内有一股内元,我帮你打通阻塞的灵脉,你若能化了这股内元,修为就会暴涨数十倍。” “什么?”虞禾愣了一下,霎时间忆起公仪蕤对她说的话。 她一直以为这是公仪蕤为了拿她练手编出来的幌子,原来是真的。 “就是会有点疼。”如果化不开这股内元,轻则灵脉俱毁成为废人,重则当场爆体而亡。尚善怕虞禾不肯,没准备将全部都告诉她。 “好。” 虞禾仍记得公仪蕤当初的话,她看得出尚善有所隐瞒,然而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愿意试上一试,即便她运气总是不好,勇敢过后轰轰烈烈的失败也总好过怯懦地等死。 “你这股内元是哪来的?”尚善好奇问她。 虞禾当然不可能被什么人传功,答案显而易见。 “我以前和一个修士双修过”虞禾笑了一下,语气甚至有一丝骄傲。“他可厉害了。” “那他怎么不来救你?他也死了?”尚善不解道。 她并不遮掩,坦白道:“因为他后来不喜欢我了。” 尚善毫不犹豫说:“那你应该杀了他,变心的人都该死。” “那是你们魔族的做法,人有人的规矩。而且他其实没做错什么,杀人是很重的事,不要总想着杀人,就算你是魔族,也可以不作恶……” 尚善不喜欢虞禾说话的语气,像当初将他镇在此处便一去不返的女修,也像那个念经讲佛直到在他面前圆寂的和尚。 他不耐地冷哼一声,说:“我现在要帮你打通灵脉了。” “好,你先穿上衣服。”:,, 28 第 2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尚善不懂人族的修炼,他唯一会冲开灵脉的方式,便是灌入魔气将灵脉堵塞处强行冲开。 虞禾感受到一股气劲冲开百脉,疼痛到她几乎痉挛,似乎有一团凝结在她肺腑之中的毒刺突然被引爆,瞬间扎入她的四肢百骸,一切情绪都从脑海中消失,只剩下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让她几乎窒息。 除了疼,再感受不到其他。 虞禾像是濒死的鱼一般艰难地张着嘴巴,呼吸剧烈而急促。她的手背青筋暴起,十指扣在崎岖的石壁上,用力到指甲都劈开,这点疼却被更猛烈痛苦的盖过,让她仿佛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太疼了,怎么会这么疼。 还不如死了。 死了就不疼了。 痛到极致,已经彻底没了清醒。 黑蛟的脑袋埋在水里,却能听到岸上压抑到了极致,想尖叫又叫不出来的抽气声。 连呼吸都是颤抖的,一下比一下重。 等了好久,他听到岸上变得很安静,呼吸声都听不见,他才从水里冒出来,凑到岸边观察已经一动不动的女子。 他拿脑袋将趴在地上的人拱了一下,让她翻了个身脸朝上。 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无声无息,死一般的安静。 “死了?”他顿感失望,正要去探鼻息。 一动不动的虞禾猛地睁开眼,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乱发下露出一双熠熠的双眸。 此时此刻,她才体会到前辈所说的让灵气周游全身,才能感受到的彻内彻外,透顶透底,通行无碍。她浑身似乎都是充盈的,炽热的,却又比从前更觉轻盈。 虞禾浑身充斥着一种陌生的感觉,随后才察觉到指尖的疼痛。 “修炼原来是一件这么疼的事,疼得生不如死……”她嗓子干哑,喃喃地说着。 方才她真觉得还不如死了,那种仿佛是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被剁碎的疼,宁愿死也不要再来一回。 “小死小活,大死大活,不死不活,修炼想要一步登天,哪里是那么轻易的事。”尚善有些意外,虞禾的根基那么弱,竟然真的硬生生挺了过来,没有被这股强劲的元气给碾碎。 他打量着虞禾,说:“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虞禾用捧起水洗掉脸上的血,幽幽叹了口气。“我不会死,至少现在是不会死。”她方才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挺过来的,还是谢衡之把她扛回了鬼门关。 “那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虞禾只听说过栖云仙府有饲养灵兽的修士,从未听说有人与魔族结契。她心中虽纠结,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尚善也是同样,他不知道要是错过了虞禾,下一次再有人出现会是多久以后,说不准他的魔气会被法阵吸干,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只能跟那个秃驴一样被困在此处,骨头烂了都没人知道。 他宁愿听这个人族的话,别说给她当灵兽,就是当狗也比在这儿好,毕竟她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讨厌。 结契后的灵兽无法伤害主人,假如违抗主人的命令,便会痛苦得如遭火焚,一直到灵气耗尽而死。虞禾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跟一只活了几千年的魔族黑蛟结契。 结契的咒术并不算难,难的是让灵兽心甘情愿臣服。 虞禾念着法诀,一个小小的法阵出现在尚善额前,她朝着法阵中心滴了几滴血,法阵与血一同渗入尚善的身体消失不见。 尚善看着虞禾满面愁容,不满道:“你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他一只活了上千年的魔族,愿意跟一个又弱又没用的人族修士结契,已经是她走了大运,她居然还敢不高兴! 虞禾也觉得委屈,她本来只是好好的来找琉璃冰兰,莫名其妙误入禁地,被一群魔族差点啃着吃了。现在经历了一番非人的痛楚,被迫与一个魔族结契达成同盟,桩桩件件都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是正道弟子,你是魔族,要是让人发现我与你结契,还把你偷放了出去,我会被说成私通魔族,那是大罪,我会被正道所不容。” “那又怎么了?” 虞禾闷闷不乐地警告他:“所以你要藏好了,不能让人发现我与你的关系。” 尚善不满地潜到水底,冒出一连串咕嘟咕嘟的气泡表示不满。 她又问尚善:“你这有什么东西能拿给我当武器的吗?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去对付那些魔物吧?” 真没用。 尚善白了她一眼,尾巴从水底冒出来,猛地朝那具白骨抽过去。一截腿骨被抽飞,掉落在地后滚了几圈,一直滚到虞禾脚边。 她低头看着那截骨头,又抬起脸看了看尚善,再看向骨头,再看向尚善。 “快去啊。”尚善催促她。 “是不是太不敬了?”她动作僵硬地把骨头从地上捡起来,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有什么不敬的,那和尚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人都死了,骨头还能拿来救人,这不是给他积攒功德吗?”尚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说:“你要是觉着这块不好用,可以自己再挑一块,或者你把它磨得尖一点……” 虞禾一边在心中念阿弥陀佛,前辈对不住,一边往裂缝走。 她站在暗河中,都能听到魔物磨牙吮血的动静。 她再一次强调道:“阵眼消失,你要立刻帮我吃了他们。我知道这个结界困不住你,留在暗河哪儿也不要去,我会再找你。” 说完也不等尚善应答,她一鼓作气跃身而上,从缝隙之中钻了出去。 早就等候多时的魔物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前,争先恐后地想要将她撕碎。 虞禾手上拿着一根前辈的腿骨,体内灵气运转,挥出去的力道将扑上来的魔物震开数丈远,而后一脚将缠上来的黑蚺踢开。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提升了太多,原本已是濒死的她不仅有了再战之力,甚至能在众多魔物扑上来的时候保全自己,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对付几只傀犬就险些没命。 虞禾一路跑一路厮杀,在穴壁上寻找尚善所说的剑。 魔物聚集得越来越多,她虽然不像起初那样毫无还手之力,却依然不是这么多魔物的对手,再拖下去一样是个连骨头都不剩的下场。 手上的森森白骨,也在沾染了魔血后染成暗红,沾着恶心的碎肉与毛发。 虞禾的前路被挡住,只能选择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手里的“前辈”在杀了好些魔物后,终于咔嚓一声断了。 虞禾默念一句前辈走好,便将手中断裂的骨头用力插入傀犬头颅,随后拔腿就跑。 终于在一处被人面鸟聚集的穴顶,她发现了一个细长而凸出的岩石。 虞禾实在找不到了,只能碰碰运气翻身而上,运转灵气与心决,猛喝一声后将那物用力往出拔。 她这么一动作,那物竟然真的有所松动,一阵金色光辉以此物为中心迸发,眨眼间便消失,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虞禾把拿东西甩了甩,剑身一半被泥块与青苔覆盖,另一半刚从石壁中拔出来,同样是生满铁锈,完全看不出本来面貌,甚至已经不像是一把剑了。 虞禾运气一震,将泥块碎石震落,虽然铁锈仍在,却勉强有了剑的形状。 “总比骨头好。”她嘀咕完,握着剑面向冲上来的魔物。 正在此时,整个洞穴发出一震轰隆巨响,随后碎石开始震落,洞窟有隐隐要崩塌的迹象。一声长啸过后,虞禾只见一道黑色长影风似地掠过,所到之处魔物四散奔逃,却仍是有半数落到了黑蛟的口中。 尚善得偿所愿,嚼着嘴里的魔物,头也不回地又钻进了暗河。 而虞禾前面还有一段路要走,她要握着这把剑自己杀出去。 —— 十二楼四处生事,谢衡之需要暗中去搜寻法器的下落,以免它们先落入楼疏雨手中。临走前,他要找陆萍香询问一些事宜。 “陆家若有变故,我会传信与你。” 他要说的事情不多,交代完一切便要离开,见有弟子在院门前缩头缩脑,似是有事禀告。 谢衡之轻轻颔首,示意自己事毕,让他进来,而后抬步朝外走去。 等他踏出院门,隐约能听见,那弟子对陆萍香说:“悔过峰的人托我问山主,有没有见到虞禾,她一日未归,鹤峰主说再找不到人要把她吊在告示碑上示众……” “她没回去?” 谢衡之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外回首朝陆萍香看去。陆萍香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略显疑惑地回以对视。 以他的聪明才智,几乎不用问,立刻便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霁寒声定是忘了告知虞禾,而她四处找不到琉璃冰兰,必然会来寻求陆萍香的帮助。陆萍香会告诉虞禾,去清静谷有机会找到,并且将自己的玉牌借给她。 虞禾一直是个很守规矩的人,她不会一日未归让同伴替她担心,定是有事情困住了她。 清静谷不是什么凶险之地,何至于让她至今未归。 谢衡之认为自己没必要担心,毕竟虞禾有命剑护体,倘若她性命危在旦夕,他会是第一个知晓的人。 然而一直到此刻,他都没有任何的感受,说明她平安无事,既是平安,他便没有插手的道理。毕竟他们不该有更多的牵扯,而她的事也与他并不相干。 —— 洞窟之中一片昏暗,虞禾一路往外杀,一颗心始终高悬着,时刻注意四周的动向。只要她有所松懈,就有可能被暗处扑上来的魔物咬住脖颈。 她手里的锈剑被血浸透成暗红色,一路过来只要听到动静便催动杀招,越往前走,冲上来的魔物越少,虞禾渐渐有了喘息的机会,疲乏至极地倚在石壁上。 没过多久,黑暗之中又传来声响,她屏息凝神,催动灵气,再运杀招向前。 锈剑携着强势的剑气杀向来者,然而这一次却被一股更强的气劲弹了出去,并没有没入血肉之中。 虞禾回身持剑再上,手腕却忽然一紧,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了她的手,逼得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是我。” 很淡的一声,像是洞穴里的凉风吹过,让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虞禾的高悬的心渐渐落到实处,而后洞穴中火光大盛,刺得她眼睛眯了起来。 谢衡之掌心催出一团阳火,照亮了洞穴,也照见了宛如血人一般的虞禾。:,, 29 第 2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见到来人,先是心安,而后想起什么,又往后退了两步,将手中锈剑握得更紧。 她不确定这会不会又是幻术,禁地之中的魔物千奇百怪,不是爪牙带毒便是能惑人心智,万一这又是假的呢?谢衡之怎么会来救她,他应该不会管她才对。 谢衡之见到虞禾的反应,眉梢轻蹙,唤了她一声。“虞禾。” 身后有魔物的尖啸声传来,她正要回身杀去,却有一道剑光快她一步,直冲着洞窟深处去了,尖啸声戛然而止,那魔物连根毛都没来得及露出来,便被诛杀在了黑暗之中。 “虞禾”,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跟我回去,你的伤势太重。” 虞禾的衣裙破碎不堪,被血和灰尘浸染,已经看不出原貌。一眼望去,浑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露在外的大半只胳膊生生被咬出一个坑…… 谢衡之不知道为何,是逼仄而魔气冲天的环境,还是面前人的沉默不语,让他心底竟浮出一丝烦躁,甚至称得上恼火。 虞禾转过身,打量着眼前的人,依然没有动作。 “你好像是真的谢衡之。” 他皱眉。“你中过幻术了?” 虞禾并没有因为眼前人真的是谢衡之而变得愉悦,她的眼神反而更失望了,双眸就那么大睁着,莹亮又委屈的眼睛里,像是有眼泪要从中冒出来。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谢衡之读得懂虞禾很多眼神,即便他不用刻意去思索,也能如本能般理解她的意思。但这样的虞禾他不曾见过,也无法窥见她心底是什么情绪。 虞禾只是觉得自己之前太傻了,即便她在尽力控制着不去想谢衡之,不去接近他,依然会忍不住在心底保留一丝希望,盼着他心底还记挂着十年夫妻的情分。人常说日久生情,他们夫妻共度十年,真的能说不在乎便不在乎吗? “看来是真的。”是真的谢衡之,是真的不在乎。 虞禾方才有那么一刻,真的宁愿眼前的谢衡之只是幻术。 要不然,她该怎么让自己好受点。 从前她只是轻微腹痛,多咳了两声,他就关心不已记挂着要给她调理身体。而现如今她一身是血,遍体鳞伤地站在谢衡之面前,他也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她视为珍宝的十年,对他来说却短暂而虚幻,与他漫长的修道之路相比,如同一滴水落入汪洋,如此不值一提,只能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迅速便无影无痕。 “先离开此地。” 谢衡之说完,带着虞禾从洞中走了出去。 在日光下虞禾的伤势看得更清楚了,也显得更为可怖,她脚上的两只鞋子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为何会在禁地?” 二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后,又同时沉默了下去。 谢衡之先打破沉默,回答她的疑问:“悔过峰的门人去萍香山寻你的踪迹,适逢我与陆萍香议事,他托付我来清静谷寻你。” 虞禾听到这个解释,心道也难怪,要不然谢衡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与她扯上什么关系的。 “我来清静谷找琉璃冰兰,被洞里成精的树藤缠上,当时是师清灵救了我。她出来以后,发现自己的簪子落在里面了,她说那是她母亲的遗物……”虞禾的一番话听上去十分离奇,生硬得像是推卸责任一般。她也不管谢衡之是否相信,只是要把实话说出来。 虞禾说完,发现谢衡之面色微沉,眼神略显凝重地盯着她。 她嗓子微哑,同样冷着脸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谢衡之朝她走来,忽然抬起一只手,温热的食指轻点在她额心。 “你做什么?”虞禾只觉莫名其妙,正要往后退,双脚却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方才洞中魔气太盛,我不好断下结论,此刻才确定,这股魔气的根源是你。”他说完后,虞禾忽觉额心针扎似的痛,身上似是有一股力量被抽走。原本在洞中积累的躁郁愤怒,厮杀时嗜血的冲动,似乎都随之淡去。 他似乎看出了虞禾的疑问,解释道:“你的八脉被魔气强行冲开,以你如今的修为无法压制,会为你惹出麻烦。” 虞禾立刻便明白是尚善的杰作,他真是说话只讲好的不讲坏的,丝毫没有说过替她打开灵脉是用魔气强行对冲。魔气对于修士而言,一旦沾染上,不及时拔除干净,魔气便会不断滋生,损人道修行不说还损人心性。 “谢谢你帮我。” “你与魔族达成了什么交易?”谢衡之收回手,见到虞禾颊边乱发散落,手指下意识要去拨弄,却又及时克制住了,只轻轻一颤便立刻收回,没有被她察觉。 她也没想到仅仅是一缕魔气,竟能让谢衡之猜到这种事。 她不清楚这种事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似乎不说,给她引来的麻烦同样不会小。 “我……我与一只黑蛟结了主仆之契,答应替他解了封印。”虞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冲动,但这已经是她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做法。“我知道做得不对,我会管住他,不会让他出去害人,真的……” “此事我日后再找你处置,黑蛟与魔气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陆萍香在内,还有,往后你离他远些。” “为什么,陆长老是好人,他帮了我很多,不会害我。”虞禾只是希望谢衡之能多说几句,至少跟她说清楚为什么。 “我也不会害你。”谢衡之忽然说,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算什么?虞禾想不明白。 但转而她又想通了,谢衡之帮她不是因为她是虞禾,只是因为她是仙府弟子,必要之时他会不吝伸出援手对待所有人,她并不是什么意外。 谢衡之再开口,语气似乎冷硬了几分。 “你还有事要做,跟我走。” 虞禾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株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兰草,不仅烂了还浸满了血。 “给霁寒声的,我得再找一株,不然下次就进不来了。” 谢衡之看她自己染上魔气,伤得浑身找不到一块好肉了,竟然还有心思操心一株兰花,心底忽然多了一丝恼火。 他紧抿着唇,二话不说将虞禾手里的兰花抽出去丢在地上,催促道:“跟我走。” 虞禾看出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顿时也没好气道:“你若觉着心烦,大可以抛下我不管。” “你说什么?”谢衡之显然没想到虞禾会这么说,先是默然片刻,紧接着脸色沉了下去,再不多话,转身便要离去。 他真是疯了才会过来,显然虞禾很好,不仅活了下来,还有心思替人找花。相反他耽误了正事,似乎是白来一趟,虞禾并不需要他的帮助。本来便是各人自有命数,他自以为的援手,或许只是一种横加干涉。 虞禾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谢衡之就生气了。无论是以前与谢筠相处,还是听仙府众人口述,谢衡之都不像心胸狭窄的人,怎么才一句话便被气到扭头就走。 魔气被抽走后,虞禾渐渐感受到自己精力不支,身上的伤口有些仍在流血,她望着谢衡之的背影,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话好像不对,应该上前跟他道个不是。于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想要追上前,却走得一步比一步艰难,到最后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片刻后,折返而归的谢衡之俯下身,想要将虞禾抱起,却在看她的伤口后迟迟找不到下手处。 那样多的伤,她为什么能忍着不哭,她不是最怕疼了吗? 虞禾轻盈的一具身体,还是和从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谢衡之小心翼翼,心底有种异样却又熟悉的感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 公仪蕤很少能被谢衡之拜托什么,毕竟他们两个虽然是好友,却都忙于各自的事。谢衡之要专心修炼,等着日后接替文尹君掌管仙府,而他要成为最出色的医修,绝不辜负他父亲的名望,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对的。 他盼着谢衡之能受次重伤,好给他练练手,现在仙府的人见他就绕道走,他连行医的机会都快没有了。 好不容易盼来一次,他立刻带着东西奔赴桃花潭水,见到的却不是伤重的谢衡之,立刻露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 谢衡之凉凉道:“我完好无缺地来了,真是对不住。” “哪里的话,见你平安无事,身为朋友心中该高兴才是。”公仪蕤讪笑两声,看着谢衡之将一女子缓缓放入湖中,不禁好奇地探头去望,感叹道:“难得见你重视什么人,也不怕清灵哭闹,不过这是哪位姑娘,伤得都没个人样了……” 虞禾的身体被浸入水中,血丝立刻蔓延开,将她周身一片染成红色。 公仪蕤也看清了发丝下半露的一张脸,惊愕至极地瞪大眼。“怎么是她?” “你骗过了?” 公仪蕤摇摇头。“我这次还真没骗人,我说她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灵元,只是灵脉有阻无法收化自如,我想施针用药给她化开,怎知她死活不信……” “是吗。”谢衡之语气平淡,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公仪蕤表情更古怪了,他盯着在湖水中沉沉浮浮的虞禾,忽然之间,像是被人猛捶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地扭头看着谢衡之。 “是你!” 谢衡之看都不看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股灵元是……是你?真的是你!好啊……” 他只知道谢衡之中过落魄草,之前找他想要彻底根除落魄草的余毒,他还说落魄草这种东西,解了就是解了,哪能留下什么余毒,心里的念想作祟罢了,说了他还不承认。 原来如此,虞禾就是他中了落魄草后遇上的人。 谢衡之不想理会公仪蕤的好奇心,自顾自道:“她误染了魔气,我暂时替她拔除了,还留有一些在她体内。” “那倒不要紧,每隔三日来桃花潭水净身,若无大碍,一月后这魔气就没了。可这魔气,你是怎么替她拔除的?”公仪蕤面色严肃了起来。魔气这种东西一旦入体,那便如同跗骨之蛆,只能以自身修为压制,将魔气彻底绞杀炼化。而不可能做到彻底拔除,这么短的时间,谢衡之显然是用了转移的法子。对于修为越高的人来说,魔气的风险就会越大,如同野草一般,一旦种下,即便暂时烧干净,也会在某一刻春风吹又生。 “你自己怎么办?”公仪蕤知晓谢衡之自有办法,却还是没法不忧心。“实在不行,我帮你扎两针。” 谢衡之回以他一个转身的背影。 —— 清静谷之中,仍是阴森的洞窟,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冷风一吹,让人情不自禁地瑟缩起来。 师清灵紧揪着衣袖,唇瓣被咬得发白,浑身僵硬不敢向前。 “去把师母的遗物找回来。”谢衡之从后踢了萧停一脚,将他直接踢进洞窟。随后他侧目看向师清灵,催促道:“走不动,也要我帮忙?”:,, 30 第 3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自认不是什么体贴的师兄,对于师弟师妹,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偶尔给予指点,危难之时出手相助,再做不到其他。 而师无墨身为宗主,总有许多忙不完的事,即便在师清灵丧母后,依然没有多少时间门陪伴,只能给予她最大的宠爱,将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切送到她身边。 谢衡之既是师清灵的师兄,也姑且算是她半个师尊。只是她对于修炼并不勤奋,师无墨也不强求她有多高的成就,因此连带着谢衡之也并不太管教她。师清灵还很小的时候,整日跟在谢衡之身后,在宗门里乱窜,所有人看到她都是夸着哄着的,即便闯了祸,也没有人说她一句不是。 而谢衡之教学的方式很简单,无论男女,不管亲疏,统统打飞出去。 师清灵摔在地上哭得不肯起来,谢衡之向来不在无用的事上浪费精力,哄过两次发现不起作用,便再不曾理会她的眼泪。这也导致了她更加抗拒修炼,即便找人切磋请教,也都不愿去找谢衡之,而其他人对她总是会留情,让同是一身好资质的她,修为实力却远不及萧停。 然而即便如此,她娇俏美丽,待人和悦,依然是剑宗上下最疼爱的人。师无墨将她托付给谢衡之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一是出于对师无墨的恩情,二来是他的确不在意这种事。 甚至他十分清楚,师清灵对他的执念何来。 无论是物还是人,师清灵都想要最好的,她认为理应如此。被所有人称赞羡慕,那便是最好了。 师清灵和萧停被谢衡之从剑宗拎到清静谷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好,谢衡之宁愿帮一个外人来欺负她。 她还以为谢衡之只是要吓一吓她,略施警告,只需她撒娇认错便能揭过去,再不济红着眼睛哭上一场,此事便算了结。 谁知他来真的。 师清灵看着萧停一身伤,被谢衡之毫不留情踢进洞穴,她头一次感受到这样慌乱,紧接着翻涌而上的愤怒灼烧着她的身心,让她哭着喊着指责起谢衡之。 “为什么师兄要护着外人,我才是你最亲的师妹,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我也不愿意伤害什么人,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替我着想!”师清灵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太大的过错,虞禾本来就是个普通人,是谢衡之拼尽全力让她筑基,这本来就不是她应得的,是虞禾捡到了本该属于她师清灵的东西。 “师兄你为什么要帮她,是不是真的对她有心思?你不能这么做,你答应过爹爹,说好了会照顾我的。你不能背叛我……”师清灵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太蛮横,又放低了姿态,语气变得可怜又无助。 谢衡之对此不为所动,还是方才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连他有没有生气都看不出来。 “并非帮她,换做是旁人,我同样会出手相助。你若觉得我不该管教你,我也可以从此不再理会。”谢衡之说的也算实话,他之所以会答应师无墨的托付,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那时的师清灵足够省心。 “你始终有选择的权利。”他平静道。 无论是从前,还是在他回到仙府后,他都清楚地告诉过师清灵。结为道侣,仅仅是为了助她修行,大道坎坷,他不愿为私情所扰。 “为我也好,为自己也好,那都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领情。你若惹是生非,我同样不会纵容。”谢衡之的话说得太过无情,以至于师清灵听完后连哭都忘了,就那么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师清灵不愿相信,她认为谢衡之并非这种人。他从前是她的好师兄,根本不会这么冷漠。是因为落魄草吗?还是因为虞禾? 可她有哪点好?不过是个普通人,在栖云仙府这种能者如云的地方,她就像一颗随处可见的石头,注定要永远黯淡无光。谢衡之是无价美玉,自有珍宝相配,怎么能跟石头站在一起。 谢衡之见师清灵还要继续磨蹭,直接走过去作势就要像对待萧停一样送她进去。 师清灵一咬牙,愤愤地转过身,趁着更难堪之前自行走入洞窟,抽泣着跟上萧停的脚步。 —— 至于禁地被悄无声息撕开的结界,谢衡之深知萧停和师清灵没有这种本事,即便是他也难以在不惊动守阵长老的前提下让结界破损,栖云仙府中定要什么人暗中作祟。 谢衡之将此事告诉了鹤道望,让他前去查探结界的事,虞禾在禁地中受伤也被知晓,只是除了他与公仪蕤,魔气的事并没有告诉旁人。 虞禾醒来的时候,她正泡在水里浮浮沉沉,皮肤被泡得发白发皱,身上的伤奇迹似的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她勉强抬了抬手臂,看到那些斑驳交错的伤口,这才缓缓叹了口气。 岸上的人听到动静,说:“你总算醒了,再不醒我准备给你扎两针试试……” “公仪蕤?”虞禾一开口,嗓音粗粝得像是砂石在地上摩擦发出来的。 她翻腾了几下,地爬上岸。 公仪蕤也没有拦她,只是继续折腾他的炉子,对着几本医书翻看得津津有味。 “你可以在里面多待一会儿,桃花潭水净身化毒,能帮你将体内的魔气拔除干净。” 见虞禾低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他指了指身旁的东西,说:“你找这个?” 虞禾看到了那把生锈的剑,走过去将它拾起。 “多谢。” “你们悔过峰的弟子混得这么差吗?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公仪蕤实在很好奇,谢衡之是怎么看待虞禾的,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好歹给人找一把好点的剑吧。他的好奇心到了顶峰,却一句都不敢多问。谢衡之临走前警告过,他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未来几年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谢衡之浅笑着说出这种话,让人分不清他是说笑还是来真的,公仪蕤不愿冒这个风险,反正迟早能探出来。 虞禾握着锈剑,没有反驳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日。” “日。”虞禾叹了口气。 看出她的担忧,公仪蕤又说:“放心吧,没人追究你闯入禁地的事。谢衡之先发制人,将此事捅到了鹤道望那儿去。结界受损这么大的事,看守长老却从未发觉,掌门定然是要追究的。而且鹤道望去查看阵法,对着几位长老冷嘲热讽,几人就在清静谷大打出手,现在谁还记得你犯禁的事……” 虞禾再次道谢,抬步就要离开,公仪蕤不死心地问:“你怎么不问问谢衡之?” 她脚步一顿,在心中酝酿了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还请你替我谢过他。” “好吧……那你记得每日来一次。” 虞禾回到悔过峰,在山脚下见到了来此处寻她的霁寒声。 她不在的时候,霁寒声每日都来此等候,就为了第一时间门向她道歉。 谢衡之说,虞禾是为了替他找冰兰才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怪他当时有事耽搁了,没有及时将冰兰的事告知她。 霁寒声羞愧到面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道歉的话。 虞禾摇头道:“你别这么说,虽然受了伤,但我也不是没有收获,不仅修为上有所突破,还捡到了一把剑。” 她将手里的锈剑抬高晃了晃,将霁寒声看得一愣。 “你要剑,我可以帮……帮你。”他委婉道。 虞禾也觉得这把剑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但她自己其实还挺满意的。 “这剑虽然生锈了,但我用起来很称手,而且出现禁地一个关键的位置,兴许还是从前某位厉害的仙君所用,等我把这锈清理掉,定然是一口好剑。” 见霁寒声的眼神中仍有歉疚,她叹了口气,说:“真的没什么,本来也是我自己行事不够谨慎,你何必道歉。若真想帮我,日后在剑法上多指教我几回,我便很感激了。” “指教,随时。”他点头道。 虞禾还以为她闯了祸,鹤道望多少要责罚她点什么,结果他竟然问也不问,轻易将此事揭了过去。 虞禾心里始终不安,没忍住自己去问。鹤道望睨了她一眼,心情还算不错,也不遮掩:“守阵的那几个老东西,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多亏你跟谢衡之搅合,让我借此机会教训了他们。何况剑宗的弟子也犯了禁,此事追究起来牵扯太多,师无墨去找掌门说情,连带着你也无需受罚。” “剑宗的弟子?”虞禾疑惑,除了她居然还有人误入禁地。 “师清灵和萧停。”鹤道望点名道。 虞禾皱眉不解,师清灵跟萧停又跑去干什么,为了看她死没死吗? “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谢衡之。” 虞禾又不说话了,鹤道望看到她的反应,风凉地冷呵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没过多久,虞禾修为大增的事被人察觉,加上她为了清除魔气,每隔日就要出去一次,有人怀疑是她在禁地用了什么邪术。对于这种传闻,虞禾认为解释不清,她总不能跟人说,她靠的不是邪术是双修。 她还没想到什么好的借口,只能当做听不见这些谣言,而她去桃花潭水的事也为此耽搁了几日。拖了五日她才准备去,却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听到一个凭空出现的声音。 “好饿啊……要饿死了……” 是尚善的声音。 虞禾四处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才发现这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不知道如何沟通,只能在心中询问:“你在哪儿?” “你往左走五里路,有一个小山谷。”尚善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听着像是快被饿昏了。 虞禾没法子,临去之前又备了几只烧鸡给他。 尚善指的山谷人迹罕至,野草丛生,连一条像样的小路都没有。虞禾穿过杂草找到一个深潭,青绿的潭水深不见底,她叫了两声尚善的名字,又朝里扔了一块石头,这才有一个黑影渐渐从水底浮了上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虞禾居然能从一只黑蛟的脸上看出幽怨。 “我饿死了,你都不管我。” 虞禾把布袋解开,将里面的烧鸡露出来。“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尚善张大嘴抵到她面前,愤怒道:“你看这够塞我的牙缝吗?” “那我能怎么办,你就不能自己捉点鱼啊鸟啊来吃吗?你长这么大,把我喂给你也不够吃的。”虞禾无可奈何,这么大一只黑蛟,一张嘴大到能让人在里面打麻将了,她还能牵一头牛过来不成? 尚善不满地拿头撞她,虞禾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生气,反将剑举起来,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回事?上面的锈我试了好几次,竟然半点也弄不掉。” “不知道。”尚善态度敷衍。 虞禾摸着锈剑暗暗叹气,无奈道:“这不成,总不能一直拿着把生锈的剑吧……” 那她还给剑取什么名字,直接叫破伤风好了。 尚善化为人形要上岸啃烧鸡,虞禾立刻皱起眉,正要开口说他两句,忽然一道剑气袭来,她立刻持剑去挡。剑气直冲尚善而去,吓得他一个猛子扎回了潭水,虞禾则被这力道掀飞,噗通一声掉进水里,好在水底的尚善把她给推上水面。然而下一刻,成千上万的剑影列成剑阵,将整个潭水围得密不透风。 虞禾跟尚善都被吓傻了,紧盯着树林中走出的身影。 虞禾强忍怒火,不悦道:“你要做什么?” “公仪蕤告诉我,你这几日都不曾去桃花潭水,原来是与这魔物混在一处。” 谢衡之手中的破妄发出嗡嗡剑鸣,整个剑阵也随之开始流转。 他冷眼看向尚善,“是你给她灌入魔气?” “他是为了帮我。” “他是在害你。” 虞禾依旧不肯退让,坚持挡在尚善身前。 “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谢衡之手指收紧,面色又沉了几分。 “与魔物厮混,我看你是不清醒。” “怎么就成厮混了,他救了我,我与他结契,来给他喂点吃的而已,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会管教好他……” 虞禾说着,猛地反应过来,扭头一看,化成人形的尚善整个人赤条条的,浑身唯一的遮挡物只有披散的墨发。 她瞪大眼,忽然觉得百口莫辩,尚善还小声道:“他谁啊,能吃吗?” “不要命了你!”虞禾压低嗓音,咬牙切齿。 两人在水中姿态亲密地私语,没注意到剑阵忽然收紧,剑气直接朝着尚善削去,他反应过来连忙扎入水底,躲过了被削掉脑袋的命运,头发却断了一大截。:,, 31 第 3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你想做什么?”虞禾感受到不断累积的剑意,有些不安地发问。 “除魔。”他很少为人或事心生犹豫,若不是不想伤及无辜,方才那一剑足以将黑蛟斩成两半。 “他救了我,你不能杀他。”虞禾知道自己不该执意维护一个魔族,正邪殊途,尚善若死正好免去她一个麻烦,可她只是直觉认为不该这样做。 “能被七绝剑阵封住的魔族,又怎会是善类。”谢衡之的目光落在水面上那缕浮动的发丝上,语气更冷了几分。“以你此刻的功力,无论你在栖云仙府的任何所在,都逃不过我这一剑。” 禁地之中阵法颇多,再强悍的魔族,经历过两千多年的炼化,魔气也不足以与谢衡之一战。 水底的尚善已经化出了原形,一个起身翻腾出巨大的水浪,虞禾被打翻在深潭中猛灌了一大口水,一个力道将她直接拍飞去岸上,被谢衡之稳稳接住。 他将人扶稳后,立刻将手移开,目光落在前方气势逼人的黑蛟身上。 虞禾站在谢衡之身侧咳嗽个不停,浑身往下滴水。 他略一侧目,又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能杀我。”尚善金黄的眼珠子盯着谢衡之,在强大的威压之下,似乎并不显得慌乱。 “果然。”谢衡之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方才还杀气大作的剑阵霎时间消失无踪。 尚善压低脑袋,语气透露着一丝得意。“你杀了我,她会死得很惨。” 虞禾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骗我!” “这不算骗,只是为了自保。” 小小的灵兽之契,对于虞禾这样对咒术不精的剑修来说,想要作出一点修改不算太难。虞禾收了他的魔气后,契约同时生效,一旦他死,虞禾也休想活命。这是属于魔族的主仆契,现在他是虞禾的灵兽,虞禾是他的仆从,很公平。 谢衡之瞥了虞禾一眼,虽然沉默不语,却像是在说“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虞禾愤怒过后又是羞恼,甚至不敢再去看谢衡之的表情。她刚刚还很硬气来着,气死了! 即便尚善真的死了,有事的人也不会是她,而是谢衡之,所以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尚善出事。 谢衡之起手握诀,破妄化出道道剑光,顿时一个结界将整个深潭罩住,法阵上隐隐现出一道剑影,直指尚善的头颅。 “这是什么?”尚善一惊,立刻就要以身试阵。 虞禾连忙喝止:“是锁灵阵,不能硬闯。” 悔过峰也有同样的阵法,一旦尚善强行破阵,阵法上的剑气会立刻将他诛杀。 尚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自由了没几日,现在算是换个地方坐牢了。他立刻威胁着说:“那就同归于尽,不放我出去都别活了。” 虞禾险些被他气晕。 “你有没有良心!” 反观真正性命受到威胁的谢衡之,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淡声道:“是吗?” 尚善仿佛受到了挑衅,狂躁地发出一声长啸,在深潭中疯狂翻腾,水浪直往着谢衡之的方向拍,他不躲不避,一道气障将水花尽数挡下,连衣角都不曾打湿。 而后就见方才狂躁到好似要拼个你死我活的黑蛟已经钻入了水底,水面一片风平浪静。 谢衡之也没有多话,转身便走,虞禾捡起锈剑跟上去,没走多远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尚善用尾巴去卷岸上的烧鸡,虞禾火气还没消,见到尚善还好意思吃烧鸡,恨不得冲上去骂他两句。忽然间,一道剑气横扫过去,将烧鸡直接打得四分五裂飞出结界之外,连带着尚善的尾巴都被削出一道伤口。 他嗷地惨叫一声后,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虞禾想到自己方才对尚善的维护,一时间内心无味杂陈,沉默着也不说话。 谢衡之脚步慢了下来,忽然说:“清静谷之事,是剑宗管教不严,我代他们向你赔罪。” 她听到谢衡之说替师清灵他们赔罪,心底更不是滋味了,漫不经心地应下后,说:“我这两日无端火气大,方才也不该凶你……” 虞禾自认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尤其是在谢衡之面前,只是方才就是莫名控制不住情绪,说话的语气都恶狠狠的。 谢衡之好似没听见她的道歉似的,继续道:“你体内的魔气会滋长,即便微弱,也足以影响心智。” 人的一切恶念都能滋长魔气,一点沮丧,一丝愤懑,都足以成为魔气的养分。 “我现在就去桃花潭水。”虞禾正说着,又想起一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破妄。” 虞禾想起来,书里说命剑护体的被施术者,能与对方共用命剑,而命剑与剑者之间是有灵气相连的。 她颇为赞赏地看向破妄。 以前她以为破妄只是一把看着神气的剑,没想到它用处还有这么多,相当于一个定位仪了。 虞禾脱口而出:“那我也能用?” “不能。”谢衡之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她讪讪地垂下眼,小声道:“那好吧。” 明明以前用过好多次来着,那个时候就算她拿着破妄去割麻绳,锯桌角,他都不会说一点不好。 “去与不去都是你自己的事,日后我不会再过问。”谢衡之说完后,身影化为一道灵光眨眼间消失不见。 虞禾还握着她的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了,她闷闷地踢了一脚路上的杂草,嘀咕道:“一样没良心……” —— 论剑大会在即,聚集在栖云仙府中的剑修越来越多,反而是剑宗的人忙于修炼不见身影。虞禾照常去桃花潭水去除魔气,而公仪蕤也几乎每日都在,不是折腾药炉子就是对着猴子兔子扎针。虞禾经常泡到一半跳起来替他抓乱跑的猴,而后再听他气急败坏地责怪药宗上下没有慧眼,不认可他这位天才医修。 虞禾安慰劝解完,又急急忙忙往悔过峰赶。 等她走了,公仪蕤才朝着桃花树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避的?” 谢衡之将随身的小物与破妄放在地上,脱了外袍只着单衣踏入潭水,花瓣随着激荡的水波颤动起来。 “如此,对谁都好。” 公仪蕤还在说:“我和陆萍香是一个想法,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有私情,有喜怒哀乐,凡事都要理智清醒,不许自己有片刻沉沦,那活着不是很无趣吗?你怎知中了落魄草的你不是你?” “落魄草产生的不是情,不过是被蒙蔽了心智。”他始终认为,即便世上真有情爱,也必定是自由选择后的沉沦,而非失去清醒,任由蛊毒操纵,连自己都不是,真情又从何而来。谢衡之不是个不敢面对过去的人,然而这不代表他会全盘接受,错了就是错了。 他自诩清醒,不由任何人掌控,却稀里糊涂被蛊毒操纵,过起了与他心中大道背道而驰的日子。化为谢筠后的所作所为,令他感到不齿。 公仪蕤理解不了谢衡之的行为,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个做掌门的好料子。要换成栖云仙府任何一个人,似乎都不如他来得合适。品性够了道行不够,道行够了品性又太差。 从前文尹君还考量过花月道宗宗主,奈何那人私德有亏,喜欢勾搭有妇之夫是出了名的,从前还被平秋宫宫主找上门来一顿打。鹤道望就更不行了,让他做掌门日后定然因私废公,日后还有什么人敢拜入栖云仙府。 谢衡之这个人没有私欲,除了自己的剑道谁也不爱,当掌门舍他其谁。 公仪蕤调侃道:“你这个人,说实话,从前我一直猜你睡觉的时候,会不会给你的破妄盖被子。” 谢衡之睁开眼,对此只回了一声冷笑。 公仪蕤又道:“你体内的魔气如何了?按你之前的说法,这只黑蛟的来历非同一般,魔气不可小觑,你此时要去查法器,当真不打紧吗?” “无碍。”他的确察觉到自己近日的情绪有微弱的不同,好在已经被及时压制,不会有多少影响,只是彻底抹除恐怕要等他闭关后了,那时候才有精力解除虞禾身上的命剑护体。 他默然片刻,提醒道:“虞禾身上的魔气。” “就那么一丁点了,我会看着她,你放心做自己的事,说好了,回来把碧血花送我。” —— 禁地的结界出了事,虽然只是一个小裂缝,但鹤道望认为此事不简单,一直忙着四处查探栖云仙府的结界,连悔过峰都极少见到他的身影,虞禾也只好跟着他连轴转。 好不容易他去罪牢审问囚犯,虞禾才得了空闲去红枫小筑找霁寒声。 霁寒声也在准备论剑大会的事,虞禾到的时候他还在练剑,他的师尊许留云正在一旁指导。见到来人是虞禾,霁寒声并不收剑,而是借势朝她攻取去。 虞禾持剑去挡,才发现霁寒声也用起了须臾剑法,与她的过招更像是指导。同样的剑法,不用的根基,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几招过后,霁寒声收了剑,夸赞道:“你进步……神速。” 虞禾笑了笑,说:“一点奇遇罢了,多谢夸奖。” 霁寒声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锈剑上,而后抬起眼,面带询问地看向她。 “这个……跟我有缘,就留下了。”虞禾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更合适。她把前辈用来当阵眼的剑拔了,说出去好像有点缺德。 许留云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出声道:“此剑何名?” “破伤风。”虞禾随口瞎说。 许留云闻言面露赞赏。“不错不错,有气势,是个脱俗的好名字。” “多谢前辈……” 许留云又说:“我记得你好像是外门弟子,尚不能参选论剑大会。” 虞禾点头道:“我的资历还不够,去了也是挨揍,还是看各位前辈切磋更有意思。” 只可惜她听说公仪蕤说,谢衡之这次不准备参加论剑大会,顶多是在场外看着。而萧停和师清灵都在禁足,也要错过这次的剑道峰会了。 霁寒声眼眸如星,直直地盯着虞禾,问道:“那你……你呢?会来,来看我……比试吗?” 论剑大会就在三日后,她还要跟着鹤道望去修补禁地的结界,但是…… 她看向霁寒声的眼神,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是她先说出仰慕,总要有个仰慕的样子。 “轮到你比试的时候,我一定会去。” 然而三日后,禁地外。 鹤道望手持法器,落在结界边缘,板着脸查探整个禁地的法阵。 听到虞禾的话,他头也不回道:“想都别想。” 虞禾望了望天,估摸着时间近了,央求道:“那这结界什么时候才能修补完啊,我都答应人家了……” 她话刚说完,一直蹲在地上的鹤道望猛地起身。“不对,跟我走。” 鹤道望拉着虞禾朝悔过峰的方向飞去,然而还未等到他们靠近,远远地看到悔过峰之上灵光大盛,一道魔气冲天而起。 “罪牢炸了!”虞禾惊呼。:,, 32 第 3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等鹤道望带着虞禾回到悔过峰,已是尸横遍地的场景,本是深入地底的罪牢被从内破开,直接在地底陷入一个大坑,连带着不少囚徒都挣脱束缚跑了出来。弟子们正趁着他们被镇元钉封住的功法尚未恢复,忙着四处阻截要将人抓回来。 鹤道望蹲下去,给地上口鼻涌血的弟子封住穴位,有问他:“发生了何事?” “宋师姐不知为何,忽然拔了梅芳远的镇元钉,诛邪阵法没有生效,梅芳远一出来就不知怎得化出一团黑雾,十二楼的人从黑雾里钻出来了……” “你宋师姐人呢?”鹤道望脸上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宋师姐也死了。” 连一旁的虞禾都愕然了,紧接着头顶一阵响动,浩荡的魔众从黑雾中现身,朝着剑宗的方向而去。 鹤道望冷静下来,直接引动另一层雷阵,将头顶那团黑雾状的空间法阵损毁。然而已经从中出来的魔众还需有人去解决,他只能对虞禾道:“你去把陆萍香带到剑宗找我。” 虞禾点头应下,立刻动身前往萍香山。 栖云仙府是整个中州最强势的仙府,更何况此刻中州最有实力的剑修几乎都聚集在此,即便是十二楼也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强闯,到底有什么让他们敢大着胆子在这个时候到栖云仙府来。单凭一个谢衡之,也不大可能。 虞禾虽然路上一直琢磨着,也没有耽误她去请陆萍香。一听到要出门,白芝芝就推着轮椅出来。 “大事要紧,来不及慢慢赶路了。”虞禾庆幸自己不是之前御风都费劲的修为了,至少还能带着陆萍香移形换影一段路,但她的修为做不到让她带着陆萍香的轮椅一起去。 “陆长老,得罪了。”她说完,直接将陆萍香打横抱起,一手掐诀,瞬间身形化作灵光而走。 等虞禾赶到剑宗的时候,却发现论剑大会所在的方圆五里,都被一道巨大的结界笼罩,结界上浮着层层紫气,符文如同帷幕般垂下,随着紫气一同流转。 虞禾顿了一下,直接抱着陆萍香闯入阵中,终于找到鹤道望的位置,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须发皆白,手持拂尘,身上是一件长至垂地的宽大道袍,虽然是少年模样,神态却显得苍老,和传闻中的栖云仙府掌门是一个模样。 两人见到虞禾抱着陆萍香,都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有鹤道望瞥了她一眼。 “掌门,鹤峰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萍香在路上已经听虞禾交代了部分,然而到了剑宗,才发现事态显然比他想得更为严重。 他说完,又对着虞禾温声道:“多谢你,把我放到地上就好。” 虞禾哦了一声,挑了块平坦又干净的位置,这才将陆萍香轻轻放下。 “鹤峰主在检查禁地结界之时,发现有另一个法阵连接着仙府的地脉,似乎是对仙府其他的法阵做了什么手脚。悔过峰今日被破,罪牢以及悔过峰的大小诛邪阵法并未生效,如今剑宗也被借花之阵封住。结界只进不出,能吸取修士灵气,一直到形神俱散才会停止……” “借花之阵,这么坏的阵法,居然叫这个名字。”虞禾感慨道。 “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罢了,本就不是什么好词。”鹤道望烦躁道:“传闻说借花之阵是取人之灵回以乾坤,可笑,世上哪有人不为自己为天地,让我知道是何人……” 文尹君垂眼道:“如今仙门众剑修被困栖云仙府,若无法破解此阵,将会连累太多人的性命。你对法阵幻术的造诣也不浅,因此寻你来,想看看你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届时连仙府都会被仙门百家口诛笔伐,一场论剑大会却让仙府成了罪人……”陆萍香垂下眼,面上依然是不解的神色。“借花之阵是失传已久的邪法,又怎会出现在栖云仙府,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鹤道望拧着眉毛,仍在苦死破解之法,说道:“百年前我出门游历,曾去往魁州,发觉一处地界死过近万数的生灵,只剩下残余的灵气,我用溯灵之法查看,看出大概是有人布下法阵,抽取了那些生灵的灵力。只是那阵法至少已有百年,再如何溯灵也看不出原貌,更不知晓是何人所为。如今再看,倒是与今日的借花之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萍香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跟着鹤道望一同研究起这个从未见过的法阵。 虞禾站在一边苦思,身旁的文尹君突然发话:“你在想十二楼的魔众现在如何了?” 她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位掌门,没想到对方居然跟她说话了,有种校长在跟她聊天的紧张感。 “是……他们杀了很多悔过峰的同门。” “十二楼的人此刻被一同封在了借花之阵中,只是此阵压制人族修士,魔族天生魔气,应当不会被困住太久,很快便能脱身。” 虞禾皱起眉,不解道:“九境最厉害的剑修齐聚剑宗,他们选择今日硬闯仙府劫走梅芳远,还直奔着剑宗而去,难道是提前知晓了今日剑宗有难,那这借花之阵应当与他们有关,但这样庞大的阵法,都要提早布下才成,仙府中有他们的内应?” 文尹君点头,说道:“你猜的很对。” 紧接着,虞禾想到了宋师姐。宋师姐虽然做事不勤勉,但一直都是个好人,绝无可能与魔族勾结。她想起来前段时日,有人说师姐像是生病了,好几日都没有参与悔过峰的内务。 文尹君打量了了虞禾一眼,看到她腰间挎着一把锈剑,好奇道:“你这剑……好生奇特。” 虞禾已经被问习惯了,立刻将剑取下给文尹君看,还不忘请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剑上的锈如何都去不掉。” 文尹君笑了笑,说道:“栖云仙府有很多厉害的剑修,你为何不去问问他?” 他口中说着很多,却又独指一人。 虞禾听出他话中深意,猜到文尹君知道谢衡之的旧事,说不定早就知晓她的存在了,不禁有些苦恼。她自认将秘密守得很好,可是一直都没告诉任何人她跟谢衡之成亲的事,反观是他自己守不住,到时候可莫要怪她毁了他的清誉…… 她装傻道:“弟子不懂掌门的意思。” 文尹君也不追问,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剑器有灵,还未到时候,或许,是要等你明彻自己的心。” 虞禾还是不太懂,但她也不明白,文尹君对谢衡之是什么看法,对她又是如何看待的,或者也会像薛琨一样,认为她是谢衡之修道路的一个错误。是不是当掌门的人,都要走上一条无情的大道。 可谢衡之不是无情的人,他对师清灵用情至深,与她相伴过漫长的岁月,教她练剑,带她看风花雪月,这样也可以当掌门吗? 偶尔的时候,虞禾也会很羡慕师清灵,她长得漂亮,所有人都喜欢她。就算谢衡之与她在一起,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不会被说成是他修道路上的阻碍。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轰隆作响,整个剑宗之上乌云密布,地底也发出响声,仿佛山河都开始震颤。 虞禾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这才慌乱起来:“各宗的人没有来驰援吗?” 她说完后,发现不止鹤道望,连同文尹君的面色都凝重了许多。她方才自以为掌门与两位长老都在此处,连带着许多修为强悍的剑道修士,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才对,直到此刻才发现这好像真的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她回过头,发现流芳台的方向一重重剑阵浮现,显然是修士们与十二楼的人正在交手。 陆萍香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依旧显得温和,淡淡道:“结界之内,无法使用传信之法。” 虞禾扭头看向鹤道望,他没好气道:“谁让你方才一头扎进来的,也不知道问一声。还有陆萍香,她没见识你也瞎了不成,居然任由她闯进来。” 陆萍香开脱道:“我不曾见过借花之阵,方才还以为是你对付十二楼所用的诛魔之法,想必虞禾也是如此想的。” 说话间,剑宗方向的灵气波动已然平息,阵法压制之下,十二楼的人已经脱阵逃离。 “罢了,看来注定是难逃此劫。”鹤道望叹口气,回身看向文尹君。 人一阵沉默,只有虞禾急得简直要跳起来。 “怎么能罢了呢!峰主再想想办法,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死在这儿吧!”她还一点都不想死,还有那么多愿望没有完成,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 文尹君拍了拍虞禾的肩,安慰道:“并非全无办法。” 鹤道望也瞪了她一眼。“没出息。” 他手上握诀,说道:“无法破阵,只能将此阵改换。” 陆萍香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剑道之中,谢衡之无出其右,可若论阵法,我同样是翘楚。”鹤道望说完,虞禾身边的文尹君退后一步,轻叹了一口气。 “时也,命也。” 他说完,忽然带着虞禾飞至穹顶。 虞禾吓得屏住呼吸,就见整个法阵忽然开始运转,符文的流动越来越快,虞禾突然有一种胸口发闷的感觉。 “去找谢衡之,将话带给他。”他沉声道。 为什么是找她?带什么话?虞禾正不解,文尹君忽然一指落在她额心,似乎有什么钻入了她的脑海,但她又察觉不到任何东西。 “掌门这是……”她的话还没问完,阵法上的符文发生了改变,文尹君挥动手上拂尘,同时朝着借花之阵的中心纵身而去。 忽然之间,法阵光芒大盛,她远远看到,文尹君的身体像是一团雾气般飘散,瞬间消失在了天地间。霎时间,狂风大作,整个法阵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是要将天地撕裂。 然而一刻过后,轰鸣声停止,法阵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符文的流动速度似乎也有所减缓。虞禾立刻回到地面,去将这件事告诉鹤道望。然而等她落在地面的时候,只见鹤道望双目紧闭,七窍流血,早已昏死了过去。 陆萍香同样面色苍白,似乎已经料到了方才的事,说道:“鹤峰主强行改阵,此刻元功散尽,掌门既然已经祭阵,栖云仙府不能无首,需要立刻召回谢衡之。” 虞禾还处于震惊中回不过神,呆呆地问:“峰主他……还会醒吗?” “不知。” 陆萍香抬起头,望着天际逐渐消散的乌云,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单凭文尹君一人修为无法阻止借花之阵,此阵之中的修士,修为越高,损耗便越多,其他仙门的人必定怨气沸腾,要让他们先合力破阵才好……你带我去流芳台。” 虞禾看向地上的鹤道望,犹豫道:“就把峰主丢这儿吗?” “只能如此了。” 她想想也是,只能先抱起陆萍香,带着他赶往流芳台。 等虞禾到了,才发现流芳台之上同样是残肢遍地,血腥气冲天,众人无不是面带怨愤。 她将陆萍香放下后,很快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朝着他跑过去。 “霁寒声,你怎样了?” 霁寒声跪坐在地,原本仙气飘飘的白衣沾满了血污,额发也凌乱地垂了下来。他听到呼唤,微微抬起头,眼眶泛着一圈红。 虞禾停下脚步,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人,竟然是已没了气息的许留云。:,, 33 第 3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剑宗之内发生恶斗,首当其冲的却是姑射山,魔众几乎是直冲着许留云而去,十一楼的部下以命相搏,替楼疏雨争得时机。最后在众人合力围杀之下,除了梅芳远与楼疏雨一人,其他魔众尽数被灭。只可惜许留云死在了楼疏雨手上,姑射山法器也被夺走。 此事发生在栖云仙府,众修士本是为了论道而来,却被搅进一场生死劫难,纵使文尹君以身祭阵,保住了众人的性命,却不能平息所有人的怒火。 毕竟来到剑宗的修士中,不乏有九境顶尖的剑客。借花之阵意在吸人灵气,这被吸走的灵气究竟到了何处,一时间众说纷坛。借花之阵并非能一蹴而就的法阵,背后必定有人筹划了多年。因此,不乏有人怀疑是栖云仙府刻意为之,不仅增补栖云仙府的灵气,还能削弱各大仙门的实力,日后便无人可与他们抗衡。 各宗宗主与仙府的主事长老们纷纷站出来,平息这场魔祸引起的动荡。 一行人齐力将结界打破后,罪牢中四散奔逃的囚犯也被追回。若论死伤,十一楼的魔修不是仙门对手,可若折损,正道却失了姑射山法器。 虽然文尹君不在,栖云仙府众多主事也能暂时主持事务,不至于让栖云仙府陷入混乱。然而栖云仙府的法阵一向由幻法心宗与鹤道望合力监察,若有异常也该是他们立刻发觉。偏生此时,幻法心宗的宗主不在仙府,鹤道望陷入昏迷,连追究都找不到人。恰好出了大事,他们才发现谢衡之也没了音信。 虞禾将陆萍香送走后,独自扛着鹤道望回了悔过峰。 她也没想到自己也有扛着鹤道望的一天,虽然平日里对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很不爽,但是见到他不省人事的模样,又不禁感到焦心。 处理好乱七八糟的事务后,虞禾闲下来,才回想起文尹君的举动。 似乎是要她向谢衡之传个话,可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也不知道要转达什么东西。更何况那个时候陆萍香也在,为什么不交给陆萍香,难道是看他体残不好赶路吗? 虞禾觉得莫名,等晚些的时候,她去红枫小筑看望霁寒声,路上却与他撞了个正着。 霁寒声挎着剑,背着一个小行囊,见到虞禾后面色一怔,而后略一颔首,说:“再会。” 虞禾将他拉住,疑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好端端的再会什么?” “寻魔族,报仇。”霁寒声一说起此事,心中便一阵发冷。他眼睁睁看着师尊在他面前身死,最后一句话是嘱咐他夺回法器,他怎能留在此地坐以待毙。 她按着霁寒声在台阶上坐下,耐心宽慰道:“你初次离开姑射山,根本不懂得如何在凡世行走,十一楼来去无踪,你怎知到何处去寻。虽说你在同辈中已是极其出色,可身单力薄,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去了岂不是送死?” “我去找……舅父,法器丢……丢失,我必须,追回。”早在谢衡之第一次见许留云,便向霁寒声告知了十一楼搜寻法器一事,他们此回出山,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要先楼疏雨一步,将所有法器找回。而这项任务本来就是交给霁寒声的事,如今师尊身死,寻回法器已经不能再拖延。 霁寒声态度坚定,显然不是虞禾几句话就能劝说。她想了想,说道:“那你带我一起去。” “为……为何?” “文尹君祭阵前,让我给谢衡之传个话,可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往我头上点了一下,我根本不知道要传的话是什么。但我总觉着,见了谢衡之就能明白。”或者说此事重大,文尹君不希望被其他人知晓,所以她就是一个承载这道密信的工具人。 霁寒声犹豫着没有立刻点头,只见虞禾抬手发誓,说:“我绝对不会冲动行事,你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 栖云仙府现在动荡不安,显然仙府内出了叛徒,倘若密信一事为真,虞禾留在仙府恐怕会有危险,不如与他隐蔽行踪去找谢衡之。 思虑一番后,霁寒声点了点头,说:“你去准……准备,等你。” 虞禾得了答复,立刻起身去收拾行囊。除了她的“破伤风”以外,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然而临走前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人。 尚善还被困在锁灵阵。 虞禾急忙跑去山谷的深潭,潭水中的尚善听到了动静,哗啦一声钻出水面,怒不可遏地瞪着虞禾。“你都多久没来了!” “别急,我这次就是放你出来的。” 尚善一听,态度立刻软了下去,摇着尾巴说:“那你快呀,被困在这儿无趣死了。” “你出来以后,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是魔族,要跟在我身边不许生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虞禾说完又觉得不相信尚善的为人,补了一句:“虽然我无法杀你,让你受些折磨却不是难事。” 尚善比她还惜命,显然不会以死相搏。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把阵法解开。”尚善说完,眼巴巴地等着虞禾动作。 虞禾看了眼这阵法,踌躇片刻,挥动手中长剑去攻,剑阵直接将她的攻击挡了回去,同时剑阵被触发,几道剑气迅速朝着法阵中的尚善杀去。 他连忙闪避,水花四溅,好似一只巨大的泥鳅在水潭里扑腾。 “你要杀我就直说。”尚善咬牙切齿。 虞禾干笑两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解开锁灵阵。” “我看你根本不会解!”尚善怒道。 他说完,发现虞禾居然沉默了,于是更加怒火中烧。“你居然真的不会解!” 虞禾头疼不已,她要是把尚善独自留在栖云仙府,被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想要诛魔,到时候死的可就是谢衡之了。 这阵法是由破妄的剑气而生,她强行破阵显然没用。可破妄既然也成了她的命剑,会不会这道法阵她是能解开的。 虞禾运使灵气,一手使出法诀,静心凝神。 “破妄,收!” 就在她出声之时,围绕着深潭的剑影当真消失不见。 尚善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方才故意的?” “真不是……” 尚善冷哼一声,巨大的身影朝着虞禾压下去,她吓得正要出声阻止,就见方才巨大的黑蛟已然不见,而手腕上多了一抹冰凉。 尚善化作一条筷子细的小黑蛇缠在她手上,催促道:“我缩小身形很累的,你还不快去给我找东西吃。” 虞禾从怀里找出一颗梨膏糖,直接塞到尚善嘴里,而后急忙去找霁寒声。 不等天明,两个人便动身离开了栖云仙府。 临走前,虞禾说鹤道望昏迷前另交代了她要事,悔过峰的同门不会追究她出走一事。霁寒声早知晓谢衡之此去是去寻找法器,他应当是去了陆家,只是不知为何失去了消息,他们要先去寻找谢衡之的行踪才行。 一路上,尚善都很安静地缩在虞禾的袖子里。他就像怎么都吃不饱似的,无论虞禾给他塞了多少东西,他都能吃下去。稍微晾他一会儿,他就张嘴咬她的手臂。 许留云的死让霁寒声始终郁结在心,一路上都鲜少开口。他对人世的一切都不熟悉,虞禾则耐心地带着他,就像最初谢筠将她带出山沟,拉着她的手教会她认识那些陌生的事物一样,如今她又把这些教给霁寒声。 随着两人一路相处,霁寒声终于没了沉郁的神色,偶尔也会腼腆地笑一笑。 即将行至陆家的地界,两人找到了一丝有关于谢衡之的线索,然而一路走去,却发现附近城镇的人越来越稀少。询问之下才知,是常有偷盗的事情发生。起初只是偷粮食财物,到了后来还时常有孩童和女子消失不见。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镇子上的人渐渐怀疑是有妖物作祟,找了附近仙门的人来搜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实在没法子,能搬走的人也都想法子离开了。 此事虽怪异,虞禾他们却没闲心去管。然而夜里赶路,走到一个村落的时候,霁寒声却忽然停下脚步,不等虞禾发问,星流出鞘,沉沉夜色被剑光划开,只听一道破风之声,而后是当啷一声剑身相接的撞击。 “出来。”霁寒声冷声道。 星流回到他手中,与此同时,一片漆黑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萧停挽了一个剑花,冲着虞禾摆摆手,笑道:“好久不见。” 就在他身后,一个女子犹豫着不敢上前。 萧停将师清灵拉了一把。“来找自己的未婚夫,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虞禾手指收紧,难得脸色冷了下来。“若我记得不错,一位应当还在禁足。” “抵御魔族有功,禁足解除了。”萧停笑了笑。“我们得了师父的准许,前来寻找师兄,没曾想正好遇上一位,真是好巧,一路同行如何?” 霁寒声不知道两人与虞禾间的过节,只是见到虞禾面色不佳,说道:“不好。” “姑射山的人真是好生高傲,同是正道,互帮互助有什么不好。” “不好。”霁寒声重复了了一遍,语气比方才更重了几分。 师清灵朝前走了一步,嗓音柔柔地唤了一声:“虞师妹,你还好吗?” 虞禾轻笑一声,应道:“我很好,前辈的簪子找到了吗?” 师清灵被她一说,羞愧到眼眶发热,她眼角噙着泪水,低头小声道:“我不知道那处会如此凶险……对不住。” 霁寒声不解地看向虞禾,正想发问,忽然听到有人呵斥出声。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 四人齐齐朝着来人看去,发现是几个附近的村民,正提着灯笼面带戒备地打量他们。 “我们是来自栖云仙府的修士,老人家可曾听说过?”萧停上前一步自报家门。 那几人听到他们说是修士,脸上的戒备依然没有消下去。 师清灵上前询问道:“我们在找一个人,他背着一口长剑,应当是苍青色的衣裳,相貌生得极俊朗。老人家可曾见过?” “好像是有过……”那人犹豫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他身后的妇人说:“天色已晚,你们不如先到村子里歇息一夜,天亮了我帮你们打听打听。” “也好,那就打扰各位了。”萧停躬身说完,将霁寒声推了一把。“走啊,小结巴。” 虞禾拿剑打了一下他的手臂,警告道:“管住自己的嘴。” 她说着,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霁寒声立刻将她扶住,紧紧拉着她的手臂。 “多谢。”他低声道。 几人随着村民走进村子,夜色之中虫鸣声不断,时而响起犬吠。一行人脚步杂乱而沉闷,偶尔与村民交谈几句,一切都显得寻常,虞禾却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怪异。:,, 34 第 3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几乎不曾询问过虞禾的过去,因此对于虞禾与师清灵的过节,他一点也不知晓。只能看出虞禾见到这两个人后就不大高兴了,路上似乎也因此变得沉默。 他小心翼翼跟在虞禾身侧,想到虞禾方才维护他的那一幕,掌心好似还留有她手臂的余温,五指不自觉收紧,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萧停与师清灵都是热络的性子,很快便与村民交谈了起来,打听起与谢衡之有关的事。天色已晚,村户家家都亮着烛火,听闻虞禾他们是正道来除魔的,村民便将找了两个屋舍安置他们。 虞禾本来还想着师清灵会睡不惯简陋的床榻,受不了那股家禽的气味儿,谁知道她的担心成了多余。村民很热心,给她们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料子也很好,甚至走进院子也没有闻到什么臭气。 尚善一直咬她的胳膊要吃东西,虞禾只好将它从窗口放了出去,让它自己去抓鸟,吃够了再回来。 她坐在桌前担忧起霁寒声。以萧停桀骜不驯的性子,他们俩在一个屋里定然是不得安生。若是霁寒声忍不住和他打起来了,也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虞禾与师清灵共处一室,决定将她当做空气,绝对不与她产生任何争执。 “虞师妹,你为什么也要跟着霁寒声来找我师兄?” 虞禾没有说话,先按捺不住的人反而是师清灵。她的语气是不掩自傲的质问,好像已经将谢衡之归为了她的所有物。 虞禾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忍的,自然也装不出什么好态度好脸色。 “不想告诉你。” 师清灵大概没想到虞禾会说得这么直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话?” “那怎么办,要不你找人把我抓去罪牢吧。”虞禾冷冷一笑,补充道:“对不住,我都忘了,罪牢已经炸了。” 师清灵虽被她说得气恼,却没有当场发火,而是极有涵养地劝慰道:“我们都是为了师兄才出府,更该齐心才是,更何况你我之间本无仇恨。我当时的确连累了你,是我有错。可如今栖云仙府有难,我们何不放下心结一同抵御魔族……” 虞禾自来到这个村落,便觉得处处透露着古怪,但她又说不上来,脑中似乎有个东西正在冒尖,却被师清灵打断了。同时望着眼前跃动的烛火,她的眼皮似乎越来越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师清灵站在虞禾背后,看着她闭上眼,脑袋砰得一声砸在桌子上。 她沉默不语,不安地朝门窗望了一眼,而后虞禾突然坐起,睁开双眼目视前方,眸中一片空洞。 师清灵初次使用这个术法,不免有几分紧张。她找出一道咒符,催动灵气后,咒符忽然生出一团蓝焰,燃烧后产生的微弱轻烟勾勒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师清灵抿了抿唇,低声道:“虞禾,你来找我师兄的目的是什么?” “传信。”虞禾面无表情地回答。 “掌门让你传的话是什么?” “不知道。” 师清灵皱起眉,余光扫了眼那道人影,再次发问:“怎么可能,你要传什么信?” “不知道。”还是毫无情绪起伏的答案。 师清灵气馁,瞥了眼那道人形,略显不耐地说:“根本就没有用。” “果然。”那人淡淡说完后,轻烟忽然消散,咒符也在一瞬燃烧殆尽,连一抹灰烬都找不到。 —— 一直到清早,虞禾醒过来的时候,师清灵已经不在屋里。似乎是太累了,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入睡的,醒来就在榻上。外衣想必是师清灵给她脱下来的,居然还有几分好心……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剑宗千金,头脑发昏犯了错,或许是一时的骄纵,未必是有多恶毒。能让谢衡之喜欢到发疯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或许她是真觉着做错了才道歉。只是有了第一次,难免不会有下一次,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师清灵下回又要做点什么。 但萧停,虞禾想了想,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嫌。等过了这个村落,她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甩开。 洗漱过后,虞禾推开门走出去,正好见到在院子里打坐的霁寒声。 听到响动,他这才睁开眼。“醒了。” 虞禾点点头,小声问他:“他昨晚没有烦你吧?” 霁寒声摇摇头,指向房顶。 “昨夜,我在此,静休。” 到了霁寒声这个修为,睡与不睡已经没那么紧要了。她拍了拍霁寒声的肩膀,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你呢?” 她凑近霁寒声,压低了声音。“师清灵比萧停好太多了……” 略显冷清的清晨,微热的呼吸在颈侧拂过,就好像被触到了似的,那一小片肌肤莫名感到滚烫。即便只有一瞬,却足以点燃他身体的热度。 虞禾自顾自地说话,没注意到霁寒声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们正说着,师清灵和萧停也出现了。 “我们走吧。” “去哪儿?”虞禾问。 萧停讥笑几声,说:“村民说要带我们拜见树神,神通广大的树神能满足我们的心愿,只要向树神许愿,师兄就能找到了。” 他面上的表情能看出显然是不信这些话,栖云仙府的弟子常年降妖除魔,这种事都见多了,多半是有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再顶天了就是不成气候的小妖骗人精气。 虞禾这个时候也明白了她的怪异感从何而来,她太久不在乡野中生活,以至于没能立刻察觉。普通的村户都是穷困节俭的,到了夜里早早地熄了灯,而这个村落,每一户人家都是明晃晃的。甚至经过屋舍的时候,没有那种处处可闻的狗吠与臭气,说明村子里很少有养家畜。而昨天提着灯笼领他们入村的人,手中是灯笼,不是火把,衣着也不比镇上的百姓要差。 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不是太有钱了些? 碍于前后都有村民,虞禾没有立即将此事说出口。 等即将到树神庙的时候,虞禾已经远远看见了高大的树影,一眼望去至少有千年的树龄,一棵树近十丈,繁茂的枝叶像是一朵绿云罩在他们头顶。村子里的人围着这棵树,给它建了一座庙宇。 他们到的时候,一个村妇找树神祈完愿,正要从树神庙离开,见到他们一堆外人,脸色立刻变了。同时还向领他们的村民说:“我的牛昨夜不知为何丢了。” “那你再找树神要两头牛就成了……” 虞禾见那村妇衣着光鲜,头上满是金银珠翠,丝毫不像是寻常村妇的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各大仙门正以借花之阵向栖云仙府发难,谢衡之不知所踪,十二楼又抢走了法器,仙门已经派人前去追杀。正是紧迫的时候,萧停一点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费心力。 依照村民的意思,他们找树神许愿,几乎都能得偿所愿。要金银给金银,要粮食给粮食,要治病就给药材,甚至还能要个孩子要个媳妇,只要一觉醒来,他们想要的东西都会出现在家中。只要他们加入这个村子,也可以得到树神的庇佑。 “什么树神,明摆着就是个妖孽作祟。” “并无……妖气。”霁寒声不禁皱眉。 师清灵围着这棵古树走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说道:“难道是有修士骗人,总不会是魔族……” 魔族可没这么好心,还给村民实现愿望。 给树许愿,树就能实现心愿。 虞禾忽然想起了那棵挂满牌子的婆罗昙,世上没有什么能帮人实现心愿的神,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作怪。 “胡说八道什么!敢对树神不敬!滚出去!你们是妖孽,都滚出去!”方才还和煦的村民忽然狂躁,纷纷拾起地上的石头树枝朝他们打了过来。 萧停没有这个耐心劝解他们,寒光剑立刻出鞘,他冲着师清灵道:“赶紧解决了这棵破树,我们去找师兄。” 眼看他们二人准备直接砍了这棵树,村民开始咒骂个不停。 正等霁寒声也要出招的时候,他腰间的小锦囊里传出了声音。 发生声音的是子母应声虫,对着母虫说话,子虫能将母虫听到的话复述一遍,是姑射山独有的灵虫。 “谢衡之联合乌山魔母,已经将十二楼拖入凡世了,十二楼此刻正在荒北,现在各大仙门都在围杀楼疏雨,很快便能抢回法器。但谢衡之受了重伤,遭人算计已经身亡。我们在赶往荒北了,你快些回来。” 灵虫安静下来后,神树下只剩下村民的骂声,四个人僵站着,谁都没有动作。 最先打破这个画面的,是师清灵的哭声。 “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师兄怎么可能出事,他那么厉害,绝无可能会身死!” 没人知道十二楼具体的方位,它就像一个移动的城池,偶尔才会在月光下出现。魔族中不乏能人异士与仙门抗衡,千年以来,即便有仙门曾经重创过十二楼,也没能将他们彻底剿灭。而仙门百家之所以对十二楼束手无策,正是因为十二楼飘无定所,不知往何处寻找,一旦让他们消失,修养百年仍会卷土重来。 如今十二楼现世,正是一举灭魔的好时机。 然而四个人谁都开心不起来,萧停浑身的气焰似乎被猛然浇灭,神情恍然地握着剑,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霁寒声抿着唇,神情冷凝,似乎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反而只有虞禾除了错愕,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她直觉地认为谢衡之不会死,即便原书的内容可能与现世有错差异,也不可能差得那么远,谢衡之还要成为掌门,日后还要收徒,断不会死得这么轻易。 虽然心底是这么想的,但虞禾仍是无法不感到担心。如果谢衡之死了,命剑护体应当会解除,她往自己身上扎一刀,如果没死就说明谢衡之活着……但这么干对她和谢衡之来说风险也太大了。 “我不信,不可能是真的,我要问爹爹。”师清灵哭着跑了出去。 那几个村民正在幸灾乐祸,骂骂咧咧地说着死得好,口中依然在不停咒骂。萧停终于忍不住了,抬起拳头作势就要动手打架,霁寒声连忙去拉。 虞禾感到脖颈冰凉,伸手去摸了一下,尚善顺势缠到了她手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严重怀疑村民丢失的牛就是被他给吃了。 “你们别担心,谢衡之不会……”虞禾想安抚他们两句,然而话还没说完,眼前正扯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不见了。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忽然间,争执声不见,人也跟着没了。 虞禾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空荡的场地。 “霁寒声?”她转过身看了看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 村民还在念叨:“想来破坏我们的好日子,树神发怒了,树神要护着村里的人,要把你们赶出去了。” 虞禾茫然无措,又喊了几声:“霁寒声!萧停!”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繁茂的枝叶被风拂动后发出的窸窣声响,像极了一群人在暗暗拍手讥笑。投下的树影也在此刻变得狰狞了起来,好似巨大的鬼魅要将她一口吞食。 身边的村民显然有些疯癫,虞禾没有将希望寄与他,立刻出了树神庙去找师清灵的下落。 她跑得很急,边跑边呼唤师清灵,手腕上的尚善正在打哈欠睡觉,顺带提醒了她一句:“快跑,有东西在后面追你。” 虞禾吓得魂都要飞了,祭出锈剑做好出手的准备,结果却听到了几声鹅叫。 她回过头,看到一只大鹅梗着脖子朝她飞奔而来。 虞禾的恐惧丝毫没有因此减少,反而怕得更厉害了。她前世回乡下老家就被鹅咬过,还被带去医院打针,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被那个酒鬼老爹养的鹅啄过好几次,一直到他把鹅提去卖钱。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死以外,她还有什么最怕的东西,那一定是张着嘴朝她飞奔的大鹅,这种恐惧说是刻在她的灵魂上也毫不为过。 身边的同伴凭空消失,身后却凭空出现只大鹅紧追不放。虞禾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种事,就好像是在做一个很荒诞的梦,慌乱无措下,准备一个剑招将大鹅吓退。 然而她手一挥,正在打瞌睡的尚善被她的力道直接甩飞了出去。大鹅比他们更先反应过来,哒哒几步飞奔而至,将尚善叼起来,脖子一伸便吞了下去,而后继续朝着虞禾奔来。 虞禾感觉在禁地也没有这么崩溃过,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尚善好歹也是只活了几千年的魔族,总不能没用到葬身鹅腹吧?好端端为什么会多出一只鹅啊! “尚善!” 大鹅疯狂地叫着冲向虞禾,她正准备一剑把鹅劈死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越过她,将她手中的剑顺势取过,一脚踩着鹅的长颈,另一只手行云流水地划开鹅肚,将里面的尚善直接拽了出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虞禾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尚善就已经被丢在地上叫起来了。 他甩掉手上的血,又将剑递回给虞禾。 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袭玉色长衫,墨发用发带半束起,清隽美丽的面庞分明陌生,看人的神情却莫名让虞禾感到熟悉。 尚善在地上疯狂叫骂:“我差点被你害死了!你是故意的!” 虞禾难得没有立刻反驳回去,只是戒备地望着眼前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冷笑一声。“你说呢?”:,, 35 第 3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稳下心神,犹豫道:“你是谢衡之?” 男子轻叹了一口气,说:“是我。” 他竟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实为难得。 虞禾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掉手上的血,谢衡之看到略显眼熟的香帕,嗓音微凉:“不必了。” “我要!快给我擦干净!”尚善在她的脚边乱扭。 她悻悻地垂眼,一边给尚善擦干净,一边说:“霁寒声和师清灵他们在找你,方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俩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我怀疑是那棵树有古怪。还有为什么都说你死了,你怎么换了一个模样?” 玉色长衫,绣金的素白宽带,腰间甚至还有一把折扇。 就这么看过去,谢衡之不像个剑修,倒更像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 “是障眼法,他们此刻已入幻境。” “那我怎么没事?”虞禾疑惑道。 谢衡之示意她看向地上的鹅,只见方才还被开膛破肚的大鹅,此刻竟然不见了。 虞禾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了,不解道:“我的幻境为什么是只大鹅?而且我的幻境,你为什么可以进来?” “血度母解百毒破幻障,妖物无法拖你入幻境,那些庞大的幻像在你身上施展不开,只能先用小手段扰乱你的心神。”谢衡之将她尚善从她手臂上扯下来,自然而然地提在手上,手指却刚好捏在它七寸的位置。 本来在她手上乱动的尚善,到了他手中一动不动橡根树藤。 幻术针对的是人的心志,杂念越多的人,越是心志不坚,更容易被幻像影响。比起招式凶猛难挡的对手,有时候,攻人心神的幻像反而更加凶险。 “幻像亦能杀人,沉溺幻境,或是在幻境中身死,结局都是同样。” “那你为何也在此处?你这副模样又是怎么回事,栖云仙府的事你听说了吗?掌门让我给你传个话,但我根本不知道要传什么,他就突然去祭阵了……” 虞禾自顾自地说着话,没注意到前面的谢衡之已经停下了脚步,她的手腕忽然被抓住,紧接着谢衡之拉着她绕过前方的村民,走进一个破败的小农舍。 事到如今,虞禾也想通了这些古怪之处。当初在红枫小筑打扫,张前辈曾经对她说过,这世上没有东西凭空出现,也没有能凭空消失的,只能是被移走或变化,不可能从此就没了。无中生有这种事违背天道,世上没人能做到。 村民们或许是和所谓的树神达成了什么交易,以此换得想要的东西,附近城镇上丢失的人与物,想必都是叫这树神偷走送给了它的信徒。 谢衡之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响后,两人走进一个陈旧到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小屋。 “我们现在不去救他们吗?还有栖云仙府的事,好多人都在找你。” “不必心急。” 仙门百家与魔族各派正在交战,这边又是几个人不见踪迹,谢衡之却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看得虞禾都有些着急了。 谢衡之抬手触碰她的眉心,虞禾忽然不由控制地开口。“有仙门中人帮助楼疏雨开启魔域封印,借花之阵意在中州地脉,背后之人的目的并不简单,魔域封印事关九境存亡。吾天命已至,仙府交予你了。” 虞禾说完了话,茫然道:“我刚才在说什么?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是掌门的秘法,已经没事了。”谢衡之面色没什么变化,他用折扇轻扇了下落灰的床板,忽生一道劲风将灰尘都卷走。而后他敲了敲木板,对着虞禾说:“我们去救人。” 再次从谢衡之口中听到“我们”,虞禾竟让有种恍若隔世的滋味儿。 “怎么个救法,不用先找到他们吗?总要先找到幻境的入口,而且我……我有点靠不住。”虞禾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陆家的法器或许在这棵古树身上,它的根脉绵延数十里,任何所在都是幻境的入口,我会教你一个心决……”谢衡之为虞禾讲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这股摆脱不去的熟悉感,总是会不适宜得让他想起一些画面。再看虞禾一双眼明亮清澈,正直直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实在是,熟悉到令人不悦。 “这妖物的幻境高深,每个幻境勉强能闯入一人,有三个方法破解,化解妄念以此将他们唤醒,或是催使血度母灵气运转,让他们自行清醒。若你心神动摇,会被幻像趁虚而入。” 虞禾见他只说了两个方法,忍不住问:“第三个方法呢?” “杀了幻境中的一切生灵,强毁幻境。” “那没事了……” 虞禾盘膝坐在床板上,犹豫片刻后又决定躺下试试。要是处于幻境的时候不由自主倒下去了,应该会磕得很疼。 紧接着她想到什么,又问:“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放心让我去幻境里救人?” 谢衡之自己去直接乱杀,让她来不怕被拖后腿吗? “我有伤在身,进入他人幻境要耗费颇多灵力,我此刻只能救一人。” 原来如此。虞禾又偷偷打量了谢衡之两眼,丝毫看不出他伤势的深浅。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话了,虞禾悟性不高,现学法诀对她来说也是件难事。好在她从前在罪牢的时候,为了出任务效率更高,不再拖累谢衡之和同伴。她会跟一些囚犯交易,送给他们话本子和酒水,从他们那里学来魔族邪修的常用手段,好在日后应敌之时能有法子应对。关于破解幻术的心诀,她刚好向火月姬学了一点,加以改动便与谢衡之教的法子无异。 她略显惊喜地说起这件事,谢衡之却只是皱了下眉,提醒她:“不可太过轻信邪魔外道的话。” 桌上的尚善动了一下,小声说:“偏见。” 虞禾也知道谢衡之说的话有道理,毕竟悔过峰历年来被妖魔蛊惑走上歧路的弟子不在少数。但她说出来就是……习惯性地想要得到一点他的赞许。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低落,笑了一下便过去了,反指了指尚善,问:“不带尚善进去吗?他也很厉害,说不定能帮上忙。” “魔族大爱大恨,性情偏执,更容易被拖入幻境。修为越高幻境越难破解,对付起来太过棘手。” 谢衡之说完后,尚善仿佛得到了什么夸奖,反而颇为得意地轻哼一声。 虞禾躺在木板上,情不自禁喃喃道:“好硌……” 她扭头看向尚善,说:“你闲着也是闲着,把身形化大让我枕一下。” “我不。” “真小气。”虞禾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准备进入幻境。 然而一会儿她又睁开眼,没忍住看向谢衡之。他也感觉到了虞禾的视线,问她:“何事?” “你的伤很重吗?”她板着脸,想要露出一副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随口问一下的表情,然而眼里的关切却难以掩饰。 谢衡之默了默,嗓音好似也有片刻的柔和。 “我没事。” 虞禾这才放心进入幻境。 当虞禾不再说话后,屋子里安静了许多,她匀缓的呼吸声听得很清晰。谢衡之沉默着没有动作,尚善忍不住催促道:“你不是也要去幻境里救人吗,快去啊。” “这么迫不及待想杀我?”谢衡之的指腹缓缓摩挲过手中折扇,而后小屋的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微微的剑鸣。 显然,只要有人在这个剑阵中动手,会立刻被剑气捅成筛子。 “要试吗?”谢衡之问他。 尚善被看破意图,重新盘成一团,将脑袋缩了起来。 谢衡之随手将外袍脱下后,下意识要盖在虞禾身上,然而动作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忽然僵住。 他这是在干什么? 修士又不会着凉。即便着凉了,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谢衡之自觉行为反常,料想是魔气引动,索性将外袍搭在床架上,再不多看一眼。 —— 人处在幻境之中,就好似是在做梦。越是高深的幻境,越让人沉溺其中,完全忘却了现实的自己,反将幻像当作真实。 虞禾睁眼的时候,已经身处剑宗的地界。也不知是来到了谁的幻境,若是师清灵还好说,倘若是萧停……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叫喊。 “师兄!师兄你等等我!” 虞禾扭头看去,还真是萧停…… 能被萧停追着喊师兄的,除了谢衡之也没有其他人了。 虞禾朝着萧停走去,拽住他就说:“萧停,你现在是在幻境里,快醒一醒,师清灵还等着你去救她。” 萧停一把将她甩开。“你脑子有病吧。” 他又去追谢衡之,几乎要哭了一样喊道:“你不能放弃剑道!你修炼多年,不过是输了几场比试,怎能就此退隐!” 虞禾有些好奇,萧停这究竟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然而下一刻,就见萧停将手指向了她。 “你怎么能看中这样的废物,她哪一点都配不上你,你选清灵也要好过她千百倍!堂堂剑道第一人,当世第一剑修,你疯了吗师兄!” 幻境中的谢衡之,身上少了现世中的锋锐与高傲。 “不止是为她,我的剑道已经走完了,剑道第一人,早与我没了干系。你还看不明白吗,我的剑术退步不前,九境人才辈出,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与其继续输下去让人耻笑,不如自己放弃。” 虞禾觉得谢衡之没有亲自来到这个幻境,实在是太可惜了。谢衡之这个人在剑道上甚至称得上狂妄,若是见到这一幕,必定要冷笑三声。 看到此处,虞禾也没想过要化解萧停的妄念,准备直接以血度母的效用逼他神智清明。然而正当她起手之际,萧停忽然拔剑朝她攻来。 虞禾连忙出剑去挡,这一力道直接打得她跪了下去。 “萧停,这里是幻境,你方才在神树庙……”她试图说点什么,让萧停有所动摇。 但萧停显然被谢衡之的态度刺激到了,竟然开始发狂地攻击她,近似癫狂道:“都是你拖累了谢衡之的前程!他本可以是当世第一人!他的心剑!他的名望,都叫你给毁了!” 虞禾边退边防,只觉自己相当的冤枉。“你没听见他说吗?是他自己打不过人家没了斗志,别什么都怪到我身上。” 萧停忽然哭了起来,一招将虞禾打飞,而后下一剑竟是朝着谢衡之刺去。 “我自幼追随师兄,一路见你走到如今,立足剑道之巅被万人敬仰膜拜有什么不好!你这么好的天资!你是注定要修成真仙的人!” 又是一剑劈下去,直接将谢衡之打得后退三步。 这一幕非但没有让萧停收手,反而让他更加疯狂。“你怎么能成为一个废物!与其泯然众人,还不如死了!” 虞禾被惊呆。 这么极端的事业粉,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趁着萧停发疯,她催血度母灵气,将力量集于手掌,从后袭向萧停。萧停再次运剑挡下她的招式,反被她的态度激怒,发狂似地反击起来。 然而这一回,幻境中的谢衡之竟也出手替她挡招了。 “萧停,放下执着吧,你是我看大的师弟,我更希望你能祝愿我们。” “绝无可能!” 这个谢衡之也太荒谬了。虞禾一边感叹,一边趁着谢衡之出手,将萧停的剑挑飞,而后寻到机会一拳砸在他脸上。 血度母生效,萧停愣了一下,随后又是凶狠一拳,将他打得眼前发黑。 虞禾看了眼身侧的谢衡之,他的身形好像变得模糊了起来。 萧停似乎也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惊异道:“你……” 话没说完,又是一拳。 “对不住。”虞禾温声道。“我这是在救你”:,, 36 第 3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幻境中的萧停尚未反应过来周围的变化,扬手去挡虞禾砸下去的拳头,御剑便要攻向她,却被虞禾揪着衣领对着谢衡之的方向看去。 “你看。” 看到正在消散的谢衡之和周遭景物,萧停终于愣了一下,慌忙道:“师兄!” “那不是你师兄!谢衡之惜字如金,怎么可能这么跟人说话。”虞禾忍无可忍,又一拳头砸在他脸上,血度母开始生效,幻境崩塌的速度加快,萧停也隐约开始觉得不对。 “不对,我记得……我记得我和清灵不在仙府。”萧停正在回忆之时,幻境开始失控,妖物察觉到控制不住的他的心志,整个幻境开始迅速变化。“不对,师兄!他们说师兄死了!” 萧停面色变得惊恐,而后一转眼,方才还安静祥和的剑宗忽然间血流成河,地上满是剑宗弟子的尸体,尸堆之上一根显目的长戟赫然挂着谢衡之的头颅,而后是师无墨,师清灵…… 不止是萧停,连虞禾都呆住了。 “师兄!清灵!” 纵使知道一切是幻境,看到眼前这一幕,虞禾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呼吸不畅,心上好似被人重重地揪了一把。 一瞬的失神,让她的悲痛与恐惧无限蔓延,幻像好似也成了真实。 虞禾忽然想不起自己的目的,然而只是恍惚了一瞬,她又猛地想起谢衡之的提醒。若是心神动摇,会被幻像趁虚而入。 虞禾重新记起了血度母存在,立刻强催灵气,上前将扒着尸体狼狈嚎哭的萧停拽下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幻像如雾气一般被驱散,他被打得眼前一阵发昏,气得几乎吐血。“你发什么疯!” “都说了是幻像!你倒是快清醒!”能以救萧停的名义将他暴揍一顿,虞禾手上是半点不留情。 萧停抬手去挡,幻境又在变化。 “够了!我醒了!”他咬牙切齿。“别打了!” 虞禾还是没停手,反而将锈剑抵在他颈边,问他:“你和师清灵早知晓我与谢衡之有旧,是故意针对我?” 她之前只怀疑师清灵知晓了什么,至于萧停的心思却不大明白,还以为他是单纯性格恶劣,来了幻境一遭她才明白,原来是担心她跟谢衡之旧情复燃。 萧停面上并无恐惧之色,反憎恶道:“你这种废物,留在师兄身边只会误了他!我不会让你阻碍他的大道。” 虞禾的心跳得很快,她将剑抵在萧停面前,分明心里一阵泛酸,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么仰慕你的师兄,怎么就看不出来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就算有人能成为他的牵绊,也绝不会是我。他不喜欢我了,真的。” 萧停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听着虞禾似哭似笑的说话,她的语气并不怨愤,只有满腔的委屈。 “你知道他是中了落魄草,他亲口说对我一丝情意都没有。我不是来缠着他的,就算我曾经耽误了他,那也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怪我呢?我没做错什么,就算我喜欢他,他也早就不喜欢我了。” “你……”萧停被她说了一通,忽然有些哑口无言。 虞禾决定如果他再说一句难听话,就彻底放任他在幻境里发癫,等着谢衡之亲自来救,让他看看他的好师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萧停怒瞪了虞禾一眼,似乎也知晓此刻身陷险境,还要靠着她救,冷哼两声将她推开,坐起身擦掉脸上的血,除了一句“离我师兄远点”也不再多说。 周遭幻境正在飞速发生变化,萧停也慢慢清醒,皱眉道:“姑射山的人说我师兄死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虞禾望着周遭鲜血淋漓的画面,忍不住想自己要是掉入幻境,会是个什么场景。 萧停突然大叫起来:“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虞禾一回神,发现幻境中不知怎得忽然多了几只傀犬和大鹅,同时一堆长着她脸的人面鸟冲他们飞了过来。 虞禾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用剑招击退这些幻像。萧停一边挥剑一边说:“这鸟怎么长着你的脸!” 在幻境中待得越久,就会被抽走越多的灵气。萧停的招式失去了往日的威力,被人面鸟撕咬了几口后,眼睁睁快着它们长出了他的脸。 “这什么!” 萧停有些崩溃,催促她:“这幻境怎么还没出去,你行不行!” 虞禾:“抱歉,我冷静一下。” 她尝试稳住心神,不被幻像牵动,将灵气都用来催使血度母。 忽然间,萧停的惨叫声消失,周遭的幻境也扭曲着变了一个模样。 满地血腥与凶猛的魔物都消失不见,一瞬间的万籁俱寂后,虞禾听见了山风拂过繁花的婆娑声,同时还有什么伴随着花枝,哗啦啦的轻撞在一起。 虞禾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 她抬起头,看见了满树银白。 婆罗昙开得繁茂,莹白的花瓣好似是月光流泻在一团松软的雪上。 风一吹过,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 就在漫天似雪的花瓣里,虞禾看到一个人向她伸出手。 “虞禾,我们该回家了。” “谢……筠?” 她呆滞一般望着眼前的人,高束起的墨发,如丝缎一般垂下,发带上有她粗糙别扭的针脚。同样超尘脱俗的俊美面容,眼神中却不见冷淡疏离。 “怎么了?”谢筠见她呆着不动,走近将她发顶的花瓣拈下。 虞禾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手递过。 谢筠无比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带着她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碧草如丝,映着黄白的小花,林间有飞鸟啼鸣,日光暖洋洋地落在二人身上。 这样的事从前有过太多次,以至于虞禾从不放在心上,甚至偶尔会觉得这种日子无趣,怎料想许久以后,竟是在幻境中才能重现。 这是她的幻境吗? 虞禾有一瞬的失神,忽然间脑子里就好像忘了点什么,但她还记得自己有事没做完,她有血度母在身,只要心志坚定就不会迷惑。 “在想什么?一直不说话。” 谢筠脚步慢了下来,视线落在她脸上,认真地想要看出她的心思。 “我在想……”话到了嘴边,虞禾又忽然感到困惑。“我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想法,但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她究竟把什么给忘记了? “想不起来便算了,中午想吃什么?” 她张口就答:“清蒸醋鱼,还有蜂蜜番瓜……” 谢筠轻笑一声,又问:“玉井饭要吗?” “要。” “那走吧。” 虞禾被谢筠牵着往回走,心底不知为什么空落落的,像是忽然间少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算了,想不起来,还是回去吃饭吧。 —— 虞禾与谢筠相处了很久,发现他对吃一直没什么兴致,虽然为了她学会了做菜,却始终是顺应着她的喜好来,自己似乎是一点口腹之欲也没有。但是顾及她一个人吃饭会不自在,平日里也会坐下动几筷子。 虞禾知道他是修士,有很多她不懂的讲究,通常也不太追问。 用过午饭后,谢筠会教她读书写字,为她读几篇杂记。 虞禾学东西不算快,但贵在认真,几乎不曾出现学不会就丧气的时候。而谢筠的字写得很好,就像他练剑一样,是行云流水的飘逸。 大部分字她都认得,只是不大会写,字也称不上什么好看,一笔一划写得板正工整,像是书堂里的稚子。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虞禾只看了一遍就记得怎么写了,就好像早就已经学过似的。 谢筠看了一眼,称赞道:“写得很好,比很多人学得都要快。” 虞禾也有些意外,随即说:“我怎么感觉像是学过了似的。而且,每次我写成什么样你都说好,是不是敷衍我?” “只是实话,不算敷衍。”他将一杯茶递给虞禾。 她尝了一口,而后惊讶道:“这是上回在酒楼喝过的名茶?” “我见你喜欢,去买了些。”谢筠不以为意,将一碟糕点又推到她面前。 虞禾喝着茶,若有所思道:“我们这样挥霍,没个十年就要败光家业了吧,到时候我们夫妻二人做点什么好,我好像身无长处……” “我们的家业比你想得要丰厚些,”他的手指轻点了点放在窗台上的兰草。“这盆花足够再挥霍五十年,不必忧心。” 她认为谢筠在逗她开心,也顺着说下去:“那山上那棵婆罗昙够挥霍一百年吗?” “无价。”他一本正经。 虞禾伏在他怀里笑了起来,又说:“我们之前救的那位夫人应该快生了,等她的孩子满月,我们去拜访。” “也好。” 一直到晚些的时候,虞禾忽然起了兴致,说想看他的剑法。 破妄剑出鞘,剑锋在月光下映射出冰冷的光。虞禾下意识去探空荡荡的身侧,随后忽然愣住。 “怎么了?” 虞禾有些莫名其妙道:“我总觉得自己也该有一把剑。” 谢衡之垂下眼,将破妄交到她手中。“这也是你的剑。” 她伸手接过,熟悉感更上心头,几乎是本能地使出一套剑招,好似她已经练过千百次似的。 虞禾对自己的表现很惊讶,忍不住感叹:“不会吧,我真的……这么有天赋?” 谢筠却皱了眉,目光落在虞禾脸上,看出她的惊讶之下,是同样的困惑。 他不曾教过虞禾须臾剑法,即便是行光十三剑,她也只勉强学会了前三式。 虞禾盯着手中的破妄,随后又抬眼看向谢筠,发现他黑沉沉的双眼也同样落在这把剑上。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最令她安心的人,为什么会处处透着怪异? 一连串的古怪,让虞禾渐渐心生不安,夜里倚在榻上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手从后伸过,将她揽到怀里。 “你今日心情不佳。” 虞禾仰起脸,一个吻落在她嘴角,一触及离。谢筠俯首在她颈窝,贴着肌肤与冰凉的发丝,同时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虞禾突然轻笑一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久没亲我了。” 方才谢筠亲上来的时候,她竟然还有一瞬惊讶,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说完后她又觉得这话好像求欢,又加以补充:“应该是错觉。” “是吗?”他低笑一声,一只手托住她下巴,让她被迫仰起头来,另一只手去剥她的外衣。 虞禾只觉有冰凉的发丝从她脸上曳过,随后是温软的唇舌贴上来,亲密地辗转厮磨。 虞禾心中不安感加重,没有立即回神,唇上便被轻咬了一下。 只听谢筠嗓音微微喑哑,催促似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虞禾。” 她启唇,微凉的舌尖立刻探入,一寸寸夺取她的呼吸。 寂静无声的夜色下,所有感官似乎都变得更为清晰。两人呼吸交缠,唇舌亲密相贴,不禁发出了微妙的响动,室内的茶香也被烘托出了几分旖旎。 虞禾有些喘不过气,想要退出这个吻,谢筠却没有放过的意思,抚着她的后脑吻得更深,甚至称得上有些凶狠了。 直到她发出几声不满的轻哼,他才渐渐收敛,原本强势的吻渐渐变得慢条斯理,却无端更磨人了。 一吻毕,谢筠又轻轻啄吻虞禾的唇角,这才彻底放过了她。虞禾的脸和脖颈都泛着红,像是喝醉了一样。 她也彻底不提什么好久没亲这种话了,好在看出她情绪不佳,夜里谢筠并没有折腾她,早早哄着她睡下了。 —— 月辉从小窗漏进屋舍,在地上洒落一层银霜,寂静中,内室隐约能听见些窸窣声。 虞禾就借着这层银霜,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 她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她想起来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想起她身边应该有一把锈剑,现在她是栖云仙府修士。还有谢筠……谢筠是什么人来着? “怎么了?”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忽然之间,有记忆像是回潮的海水,猛地拍进虞禾脑海。 血度母,她在找血度母。有谁告诉过她,血度母能够破除心中迷障…… 就在虞禾心神动摇的一瞬间,被蒙蔽而忘却的记忆纷纷浮上心头,连同她周身的一切也都发生了变化。 她去探腰侧的位置,果真摸到了一把剑。 谢筠正皱着眉,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只有她感觉到了变化,幻境一如方才。 她早该察觉到的。 虞禾紧握着锈剑,在月色下,她眼中有盈盈水光闪烁。 “谢衡之,这不是我的幻境,是你的。”她说话的时候,声线微微轻颤,指甲掐进肉里,却好似感觉不到疼。 谢筠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只是朝她走了过来。 幻境会出现人心中恐惧,抵触,亦或是不愿面对的心结。 如果是她的幻境,不该像是美梦一样。 原是因为,这里是谢衡之的噩梦。:,, 37 第 3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修为越是深厚,幻境影响越深,即便虞禾持有血度母,依然会轻易陷入谢衡之的幻像难以自拔。但也好在她有血度母傍身,不至于一无所知彻底沉沦。 可清醒,总是要更痛苦。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可悲更多,还是可笑更多。 整整十年的光阴,她此生最难以忘怀的十年,对她而言念念不忘,纵使心痛也要紧攥在手的过往。原来在谢衡之眼里,竟然只是困扰,是他不堪回首的噩梦。 虞禾浑身发冷,面上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虞禾?”谢衡之俯身想要将她抱起来。 她推开谢衡之的手,问:“你早察觉到了不对,是不是?” 谢衡之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如今身处幻像又怎会一无所觉。 他已经是谢衡之了,不是满眼只有她的谢筠。 “只是有些怀疑。”他并不准备隐瞒。 谢衡之将虞禾打横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又将床头的外袍为她披好,就在做好这一切的时候,一滴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 又轻又凉的一滴泪,如此微不足道。 他经历过无数逼命的战斗,经历过多少顶尖的剑决,握剑的手始终不曾有过一丝不稳。就在眼泪砸下来的一瞬,手却不知为何轻颤了一下,而那抹湿意就像炽热的炭火,让他的手上莫名有一种灼烧般的疼痛感。 “发生何事了?为何要哭?”谢衡之问她。 虞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这是幻境,你该醒了。” “幻境之外的我,让你难过了。”他用的不是疑问的语气。 聪明的人总是善于看穿人心,谢衡之也不例外。他的确察觉到了此处的古怪,也曾联想到幻境,只是在虞禾亲自说出口之时他才真正确认。 他从前极少被幻境所困,即便落入进去,也是迅速便破解,不曾如此刻一般,分不清虚实,彻底忘却本身,料想源头出在虞禾身上。 虞禾依然不回答他的问题,移开目光,说:“我现在会帮你离开,不要想了,你不是谢筠,是谢衡之。” “你更喜欢幻境里的我。”谢衡之说出这句后,虞禾抬眼看向他。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离开。” “因为你想离开。”虞禾也冷静了下来,这里是谢衡之的幻境,若是连她也心志不坚,会被继续困在这里。“你不是谢筠,现在也没有落魄草,察觉到这是幻境,即便没有我,你也会想法子破解,是你不愿陷在此处。” 被虞禾说中,谢衡之并不反驳,他又问道:“此间的一切,是否只是幻境造出的假象?” “不是”,虞禾语气一顿,“是一段过去,对你来说,或许与假象无异。” “为何助我,让我留在此处不好吗?”谢衡之忽然问道。 “什么?” “你真心喜欢我。”他不知道幻境外的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但他能看出虞禾的心意,无论幻像里的她,还是看破一切的她,对他都是一片真心。 “留在这里,你不会喜欢这样,我也不喜欢。”虞禾垂下眼,声音低低的,语气听不出太多难过,只是每字每句都透着失落。“这些喜爱都是假的,落魄草也好,幻境也好,都是在蒙蔽人的心智,不清醒的喜爱,不过是自欺欺人。” 虞禾说完后,对面的人一直没有应声,月辉洒落,映照出两人交错的身影。 谢衡之承认虞禾说的是实话,他不愿被掌控,自然也不能容忍自己沉沦假象。即便幻境很好,倘若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破解。 至少还能纵容他最后沉溺一刻。 谢衡之倾身吻向虞禾,扣住她的手腕,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牵动她的心跳与呼吸,感受着她的心神狂乱。 虞禾的气息变得不稳,胸口渐渐感到发闷,让她想要往后退,却被更紧地按了回去。谢衡之太了解她,知道如何将她触动,她几乎浑身发软,指尖都在轻轻地颤,唇上也染了层润泽的水光。 谢衡之细细吻过她的颈侧,低声呢喃:“你舍不得。” 虞禾想到那个冰凉克制,高高在上的谢衡之,忽然觉得他是那么面目可憎,甚至让她不禁恼火。她是舍不得,她又不是谢衡之这种人。 曾经与她温存过的人,以后终将会对师清灵爱得要死要活,出了幻境就会翻脸不认人,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够了。” 虞禾狠下心来,一把推开身前的人,立刻驭使血度母灵气,同时使出心决。 谢衡之的幻境比萧停的要难对付多了,她只能将所有灵力全部倾注在血度母之上, 几乎是刹那间,整个幻境开始变幻。 原本平静的婆罗山,仿佛一瞬间被撕裂,眨眼变为尸山血海,风雷呼啸而至,重重剑阵凭空而现,浩荡的灵气波动令虞禾心神一颤。 谢衡之将虞禾的衣带系好,起身瞬间,破妄已执在手中。 “施下幻境的人不想让我们轻易出去。” 虞禾略显犹疑地问:“你……记起来了吗?” “不多。” 破妄分出万千剑影,剑意如雨飞散,挡住迅猛而来的风雷。 虞禾仍将心力都落在血度母上,幻境似有消散的迹象,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一袭粉裙持剑而来。 师清灵闯入了幻境? 虞禾下意识扭头去看,心神为此有刹那松懈,只一瞬,巨大的雷火朝她们二人同时落下,一道倾注全部精力的剑气将雷火击碎,与此同时,持剑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前,为她挡下一道剑风。 “师清灵她……”虞禾心脏跳得飞快,她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她没想到谢衡之会不顾师清灵。 谢衡之靠在她身上,唇上染了血,有猩红从他的下颌滑落,染红了她的衣襟,连她的颈侧都感受到了一股湿意。 “谢筠……”她有些慌乱,一丝灵气也不剩,全用在了血度母之上。 “虞禾。”他念了声她的名字,语气轻得好似叹息。“对不住。” 虽然还未完全记起,但也能猜到,他定然是要辜负虞禾了。 虞禾看着幻境如同被搅散的雾气一般崩塌,心知谢衡之即将恢复清醒,忍不住闭上眼,在最后一刻将他抱紧。 —— 风雷的呼啸,身边人的耳语,都在睁眼后化作一室寂静无声。 虞禾看着长满蛛网的房梁,心跳声久久不能平复。 她忽然有些不愿意面对谢衡之,料想他也是同样,然而转念想了想,比起她,还是救人反被救的要更尴尬。 于是她撑起身准备坐好,手却按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只听尚善痛叫一声,一尾巴抽在她手上。“恩将仇报!” 虞禾这才发现原来她方才一直枕在尚善身上,也难怪醒来的时候脖子居然没有酸疼,她拍了拍尚善的脑袋,说:“原来是嘴硬心软……” 已经醒来的谢衡之将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看到她下意识去摸颈侧的动作,只轻声说:“多谢。” 谢她出手相救,也谢她先一步清醒。 谢衡之伤势不轻,救下霁寒声后,只是一刹那的失神,他便落入了自己的幻境。在此之前,他鲜少被幻境所困。人的挂碍太多,妄念偏执越重,便更容易被幻像锁掌控。他以为自己不会如此,或者说,即便是陷入幻像,也合该是在最顶峰的剑决中,而不该是婆罗山。 幻境的一切,既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他心生不齿。 他不该如此,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虞禾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必谢”,又和尚善逗了起来。 “你突然心软,是怕我醒来不高兴要揍你?” 尚善斜睨了谢衡之一眼,阴阳怪气道:“当然是我心甘情愿。” 虞禾听他这样说话,不由自主想到了嘴巴很贱的鹤道望,也不知道他昏迷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栖云仙府能主持事务的人不少,虽然很快便能稳住局势,立刻反击十二楼,可鹤道望一直没醒。虽然鹤道望一度让人想将他毒哑,但也是真的指点了她许多,甚至也能算她的榜样。 “我已经把萧停带出来了。” 谢衡之闻言,略一皱眉,说:“我不曾进入清灵的幻境。” 虞禾震惊,忙说:“刚才幻境里的,不会是真的师清灵吧?” “不知。” 虞禾愣住了,她以为方才的谢衡之是知晓师清灵是幻像,所以才没有立刻去救人,原来他根本没有分辨出。想来也是,她带着血度母都能被迷惑,更何况方才的他,应当还是谢筠。反观眼前之人淡然的模样,倒是一如既往地理智清醒。 “她暂且无事。” 听谢衡之这样说,虞禾也放下心来,毕竟是他自己的师妹,兴许师清灵身上也有什么护佑她的咒术。 “现在人也救到了,法器怎么找?” “法器在树身之中。” 想要取得法器,必然是要毁树了。难得恐怕不是砍树,而是那群信仰神树的村民。 她点点头,也不做声了。 现在的她的确不是很愿意同谢衡之说话,要说没有怨气,又怎么可能。 等他们一同离开,赶到神树庙的时候,整个村的村民已经将神树团团围住。同时萧停与霁寒声二人正在跟村民们争执着什么,村民扬起锄头镰刀就要打他们。 霁寒声余光瞥见虞禾,立刻转过身朝她跑来,关切道:“你没……没事吧?” “我没事,师清灵呢,你们也没找到她吗?” “醒来,在地底,有地穴,树根下……尸体。”霁寒声不想将话说得结结巴巴,就只能尽量说得简洁。“不曾,见到她。” 他醒来的时候就在地底了,周身除了盘根错节的树根,就只剩下一堆被抽干的尸体。不少尸体身上有武器,有几个还穿着附近仙门的弟子服,想来就是之前调查村落却一去不回的那些修士。 此时萧停也朝他们看了过来,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拧着眉,问:“这人谁啊?” 他已经暂且躲避了追杀,又已经主动出过手,如今也没有在他们面前伪装的必要。 “谢衡之。” 一听到这三个字,萧停顿时神色一变,惊喜的表情不过一瞬,很快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移开目光不敢直视他。 虞禾注意到他的脸色,发出一声嗤笑,萧停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清灵呢?师兄你们没看见她吗?” 谢衡之:“不曾见过。” “师兄!” 正说着,师清灵忽然从后跑过来,猛地撞进谢衡之怀里,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真的没事!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38 第 3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师清灵惊惶不定,见到谢衡之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 谢衡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将她推开,问:“还有余力吗?” 师清灵哭声渐止,疑惑道:“什么?” 萧停立刻知会了他的意思,说道:“我们在幻境中消耗太多气力,现在要不伤村民毁了这棵破树,这妖物不会任由我们动手,你还能出手吗?” 师清灵犹豫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师兄,问:“师兄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我们来?” “我有伤在身。” 师清灵的面色微微一变,眼神略显不安,萧停立刻安慰道:“不打紧,你别担心,霁寒声也尚有余力,我们都能帮你。” “那我试试。” 想要砍一棵树不难,难的是如何面对这群癫狂的村民。 师清灵与霁寒声双双持剑越过村民朝着神树而去,顿时村民如蜂群般一涌而上将神树死死围住,同时一部分冲上来想要攻击虞禾他们。 虞禾在悔过峰跟人切磋挨打,拳脚功夫还算不错,所剩灵力虽然不多,对付村民还是绰绰有余。她正要动身,忽然一道身影越过她,袖袍扬起,折扇似剑一般利落挥下,顿时一道气浪将村民震退数丈,摔在地上连天哀嚎。一部分人直接昏了过去,尚能爬起来的人再想冲上来也变得犹豫,对着他们咒骂了起来,口中满是恶毒不堪的词句,听得虞禾都忍不住皱眉。 “哪是什么仙门!分明是强盗!” “报上名来,我要找仙首评评理,看看仙门的修士杀人了!” 萧停恼火至极,没好气道:“你们这群不识好歹的,被妖物迷惑还不自知,我们好心相救你们反要杀人。” “你们要杀神仙!你们要遭天谴啊!神仙没了,我们村子就完了!” “你们的村子早该完了。”虞禾本来心情就不好,听着他们鬼哭狼嚎顿时也怨气沸腾。“想必早有修士告诫过你们,这神树给你们的送来的东西都是有主的,分明是赃物。用着赃物沾沾自喜不说,反变本加厉,让神树去抢孩子和女人,如此贪婪,活该要完。” “你说什么!” 村民看虞禾是女子,又想扑上来乱打乱砍。 虞禾正要动手,谢衡之却忽然出声了,他语气轻轻,笑意也轻轻。 “再上前一步,你们都得死。” 村民顿时被威慑住,高举到一半的锄头也顿住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然而又有人高喊道:“仙门修士不能杀人!他骗人的!我们杀了他们,保护神树!” “你们死在妖物手上,干我何事。” 他淡淡说了一句,村民的气焰立刻又下去了,连咒骂声都小上许多。 虞禾压低声问:“他们要是动手,真杀了他们?” 萧停冷笑:“你想进罪牢可以试试。” 她扫了谢衡之一眼,忍不住想,骗人都说得一本正经,这点倒是和谢筠如出一辙。 正心中揣测之时,那处霁寒声与师清灵已经打趴了不少村民,神树上几道深深的剑痕,几乎要将整棵树拦腰砍断,村民哭嚎着说不许,师清灵长剑飞扬,磅礴剑风汇聚一处,果断从神树顶上落下,想要将整棵树一分为一。 然而就在一声咔嚓巨响后,忽然大地猛然颤动起来,虞禾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却被一只手及时拽住,不等她站稳道谢,就被猛地朝着谢衡之的方向拉去,被带着迅速挪了一个位置。 一套动作毫无旖旎之情,虞禾的脸直接撞到他怀里,鼻子撞得生疼,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留有一股微弱的甜香,显然是出自师清灵。 她怒从心起,正要将谢衡之推开,又是接连几声巨响,谢衡之察觉到她的不快,从单臂揽着她,转为一只手提着她的领子,像是捉小鸡那样将她拎了起来。 千百条树藤从地底钻出,如同一道道长鞭朝着他们打过来,在空中交错挥舞出响亮的破空声,抽在地上硬生生打裂石头,激起飞扬的泥土。 萧停一边躲,一边不满道:“师兄你管她做什么!” 谢衡之拎着虞禾迅速躲开攻上来的树藤,她的袖子和衣带都被抽破了,好几次树藤离她的脸都只有一寸远,直让她心惊胆跳。 尚善被虞禾带着晃来晃去,一阵天旋地转,弱弱道:“我要吐了……” “怎么砍不完啊!”萧停崩溃道,朝着霁寒声他们喊道:“你们快点!” 随着深埋地下的树根破土而出,连带着一堆密密麻麻的人骨被翻了出来。 虞禾被衣襟勒得要喘不过气,终于忍不住抗议:“放我下来!” 谢衡之见她是真的生气了,索性将她重新抱好。 “你应付不了。” “你哪儿那么多话?师兄你不要管她这个不知好歹的!” 虞禾也回呛他:“你要是那么想就自己来试试!” 谢衡之动作有片刻凝滞,树根猛地抽下来将他的衣袍也抽碎一角。 “慎言。”他提醒道。 霁寒声那边劈开重重缠绕的树根,终于看见其中有什么东西,正要出手之际,一道掌风从后袭来,猛地将他打退,重重摔落在地后呕出一大口血。 而后又是一道锐利剑风,逼退师清灵的同时斩落盘踞的树根,将深藏在其中的法器取出。 顿时万千飞扬的根脉恢复正常,纷纷落在地面再无动静。 一人足尖轻点,踩在被砍倒的神树之上,掌中正是取出的法器。 一片苍翠的枝叶,更衬得他红衣似血。 曲流霞余光扫过师清灵,随后笑道:“原来这儿真的有好东西。” “鬼市的人?”萧停脸色更加严肃。 虞禾回头去看,谢衡之已经不知何时换回自己的模样。 他从容不迫,手中折扇化为长剑。“我还以为阁下与十一楼不和。” “仇怨是仇怨,生意还是要做的,你出手帮了玉玲琅这贱人,我心中正不快呢,只好来寻你的麻烦了。”曲流霞说着,美艳的面孔在提到“玉玲琅”三字的时候,不禁流露出厌恶。 虞禾脑子里隐约还记得一点原著的内容,这个乌山魔母玉玲琅,好像和谁是母子,俩人称得上是仇深似海,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母子相残,好精彩的戏码。”谢衡之语气温和地讥讽。 曲流霞笑意一冷,继续道:“若换做旁人,兴许我心情好还能留他一命,只可惜遇上你,我就只好赶尽杀绝了。” 此刻他们全都有伤在身,无一人能与曲流霞抗衡。 尚善在虞禾手腕上风凉道:“你们要死了。” “我死你也得陪葬。”她没好气道。 鬼市众人率先出手,谢衡之上前将他们护在身后,与此同时霁寒声与师清灵也前来相助。 即便谢衡之有伤在身,鬼市众人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丝毫无法近身。 师清灵被打伤,萧停抱着她避开攻势,曲流霞手持长弓,箭矢对准谢衡之。 离弦之箭带着摧山拆地的威力,所到之处飞沙走石,草木尽数粉碎。 连同鬼市的下属都被这股威力磨碎了血肉,然而箭矢却在关键一刻与谢衡之交错而过,直逼向后方的虞禾! 极短的距离,风一般的速度,根本让人无从招架。 谢衡之破妄剑剑影一闪而过,将将挡住凶猛的一箭,箭矢与破妄相接一瞬,磅礴的灵气荡开,连同萧停也被迫被击出数十丈。 “虞禾!” 即便破妄挡住箭矢,让虞禾不至于被刺中,也挡不下锐利的气劲。 虞禾只觉得心口剧烈一疼,整个人像是风筝似的被击飞了出去,霁寒声面色惨白,立刻飞身上前将她接住,她喉间一股腥甜,不断地呛出血来。 与此同时,谢衡之也步履不稳,猛地咳出一口血。他看向虞禾的方向,沉声道:“走。” “你果然是隐藏了实力,只可惜……”曲流霞再次弯弓拉弦,这一次依然对准了虞禾的方向,他笑起来。“现在的你有了死穴。” 无论是萧停,还是霁寒声,都被眼前一幕震惊到面色大变。 霁寒声迅速反应过来,想要带着重伤的虞禾离开,然而曲流霞看着他,正如看着一只费力挣扎的猎物。 他眯着一只眼,打量过虞禾后,忍不住笑道:“谢衡之,你的眼光倒真是让我意外。” 穿心而过的骨箭,足以要了在场任何一人的性命,若不是谢衡之有修为傍身,此刻早已咽气。 “虞禾。”霁寒声抱着虞禾的手臂在发抖,她口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紧揪着他的衣襟,却还在念着什么。“你说……什么?” 又是一箭脱弦而发,不等逼向虞禾,便被闪身而至的谢衡之强行挡下,他接过虞禾,让霁寒声退开。 他被骨箭之力所伤,顿时伤重,身上的血分不清是虞禾的还是他的,顺着手一直流到剑锋,一滴一滴往下落。 “师兄!”师清灵几乎崩溃地喊了一声,挣扎着想去帮他,却被萧停拽了回去。 “你住手!不要杀我师兄!” 她的哭声终于让曲流霞多看了一眼,他缓缓道:“你师兄有了别的女人,我帮你杀了她,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他说完,又看向依然沉着不退的谢衡之。“一箭穿心,非但不死,还能再挡下一箭,你倒是比我想得还要更命硬。” “三箭之后,一月以内你无法再拉动麒麟骨的弓弦。”谢衡之甩掉手上的血,眼中依旧不见惧意。“我若不死,必将杀你。” “狂妄。”曲流霞冷笑。“三箭之后你不死,我做你孙子。” “不稀罕。”谢衡之冷冷道。 面对他这种不知死活的态度,曲流霞怒极反笑,再不与谢衡之多言,利落地弯弓拉弦瞄准虞禾的方向。 骨箭带起一阵飓风,力量之强劲几乎是避无可避,谢衡之任由衣发翻飞,巍然不动。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殒命一刻,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忽然出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将骨箭重重拍开,挡下了致命一击! “这是……哪儿来的?” 曲流霞仰头看着庞大的黑蛟,表情忽然有些绷不住了。:,, 39 第 3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骨箭的威力将尚善的鳞甲击破,穿透血肉的伤口深可见骨,好在他是魔族,并未被伤到要害,仅仅是重伤。只是这一下着实将他激怒了,一声长啸后便扬起巨尾朝着那抹扎眼的红衣甩去。 曲流霞咬牙闪避,心知今日再无法要谢衡之的性命。他本以为这是个天赐良机,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变数,他从前怎不知谢衡之身边有这么一个帮手。 “你乃魔族,竟甘心去做仙门的走狗。”看到这个毁了他好事的黑蛟,曲流霞心中气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回应他的又是一击,同时霁寒声与萧停也齐力向他攻来。 此处这样大的动静,他们必定已经向附近的仙门求援,再不走就再也来不及了。然而曲流霞仍是心有不甘,法器虽拿到,却没能对谢衡之斩草除根,来日谢衡之是如何也不会放过他。只怕在谢衡之死前,他都不能再轻易现身。 眼看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在被黑蛟的獠牙咬碎前逃离。 尘埃渐落,原来安静祥和的村落已是一片狼藉。神树被砍下之时,还有村民大着胆子看热闹,认为乱舞的树根是神灵生气,要给他们降下刑罚。而等到曲流霞来抢法器后,村民意识到场面不对,也纷纷逃离,剩下看热闹不怕死的,在骨箭离弦之后都被气劲所杀死。 虞禾疼得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勉强攥住谢衡之的衣襟,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谢衡之低头道:“没事了。” 她终于松懈下来。 即便尚善看起来再好说话,始终还是个魔族,不是什么危难之际出手相救的良善之辈。幸好主仆之契仍在,无论如何他都会勉力护她不死。 最后关头,他终于是忍不住动了。 麒麟骨是传世神兵,一箭将尚善打得皮开肉绽,疼到几乎不能再动。救虞禾还得救谢衡之这事让他心情与伤势一起恶劣,几乎是曲流霞一走,他便哀哀地叫了一声化为小蛇,重新缠上虞禾手臂。 事态平息,谢衡之抱着虞禾缓缓落下,事情也必须暂时搁置,他们要回到栖云仙府治伤。 另外三人无不是被眼前猝不及防的变化给吓呆了,直到谢衡之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霁寒声最先忍不住去看谢衡之怀里没了声响的人,问:“虞禾她,如何了?” “伤重,不算太好。” 师清灵面上泪痕已干,徒留惊异与绝望,她上前几步,牵住谢衡之的衣角,杏眼微微睁大,嗓音颤抖:“师兄……你,你不能跟她……” “我自有打算,回了宗门,还有话问你。”谢衡之意味不明的语气,像是另一根冰凉的箭矢,无声刺中师清灵的心口,她僵立在原地,一时无措,连话也说不上。 萧停面色冷凝着,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几乎想大骂虞禾骗子。 “与魔物私通是重罪,师兄想要如何?” 他眼神阴翳,仿佛有毒焰在其中翻滚。 虞禾没有能力降服这等魔物,十二楼倘若有这么一只黑蛟,仙府的记录中定然不会漏下,这是她从禁地放出来的魔族。倘若她真是这么做,已经是犯了死罪。 在他的记忆中,谢衡之高风亮节,是衣不染尘的正道楷模,如今却为了虞禾,与最下贱肮脏的魔物牵扯在一起。 “回仙府再议。”谢衡之说完后,见萧停还有话,略显冷淡地扫了一眼,他又抿起唇,将话憋了回去。 —— 谢衡之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正如栖云仙府掌门祭阵消亡一事,甫一传出,都当是有人在胡诌。然而前者是为了躲避追杀故意为之,后者却是真。 对于文尹君的死,谢衡之早有预料,玄宗宗主的占天之术少有差错。文尹君早早便定下接任掌门的人选,便是已经知晓了命数将至。除了让虞禾传达的密信以外,在苍云山还有文尹君的一缕魂丝,只等谢衡之继任掌门之位时开启。 谢衡之回到栖云仙府,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药宗。 五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谢衡之和虞禾伤得最重,到栖云仙府的时候,二人的衣衫都快被染成了血衣。 然而谢衡之避开了众人,反命人寻来了公仪蕤,而后让其他人都退下了,留公仪蕤替他们医治。 看到二人身上几乎如出一辙的伤势,公仪蕤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命剑的事被人知晓了。” “是。” 谢衡之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虞禾的脸上,她虽然已经昏迷,还是会因为疼痛皱起眉。 公仪蕤难得都严肃了起来。“你可找到了解决之法?” 谢衡之慢条斯理地擦着指缝的猩红,说:“找到了。” 他找玉玲琅偷袭十二楼之前,还去拜见了一位蓬莱的前辈,对方告诉他,想要解除命剑还有一法。倘若能够破境,剑化虚空,消于万物,亦是生于万物,此前立下的命剑之咒会不复存在。 破境之后,便该参悟心剑,他回到仙府闭关,本是为了此事,只是后来被迫出关,再想破境,竟又觉得不是时候。 谢衡之很少犹豫,然而自从虞禾来了栖云仙府,他就好似一直在等什么。 等时机成熟,等他们都放下,等自己足够心硬。一直等到最后,这道涟漪却仍是不肯平息。 “接任掌门一事,你心中想得如何了?”公仪蕤总觉得有些不真切,一切发生的太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借花之阵后,剑宗折损最多,转而传来谢衡之身死的消息,师无墨在连番打击下被气到昏过去。如果再知道谢衡之用了命剑护体的咒法,不走火入魔都算好的。 “没什么好想的。”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一个身份,与从前并无太大区别。 谢衡之服了丹药,简单处理了伤势,又将一条软趴趴的黑色长条从锦囊中掏出来。 公仪蕤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条小蛇。“不会是死了吧……” 他正想用手去戳一下,小黑蛇忽然活过来,猛地一口咬在他手上,公仪蕤痛叫一声,疯狂地甩手。 “松口。”谢衡之平静道。“他会给你治伤。” 尚善一身怨气,没有理会他的话。 谢衡之侧目看向虞禾,确认她尚未苏醒,对公仪蕤说:“你可以拔了他的牙。” 尚善立刻松了口,身形又变大了许多,公仪蕤看得目瞪口呆,指着尚善问道:“魔族?” “是。” 公仪蕤倒抽一口气,都能想象到师无墨和几位长老暴跳如雷,围着谢衡之唉声叹气的场景了。 “你跟魔族牵扯在一起?你可是要当掌门的人!” 尚善身上被骨箭打出一个血洞,公仪蕤将他提起来,略显不情愿地幽幽叹气:“我可没医治过魔族。” “他骗虞禾结契,生死相连。” 尚善不悦道:“什么骗,我死她死,她死我死,这不是很公平吗?我才救了你们一命,你居然转头说我的不是,忘恩负义。” 谢衡之拆穿他:“你是在救自己。” 公仪蕤又问:“这么多事,你准备怎么办?” “罪在我身,我会去戒律堂领罚。”谢衡之低头看向虞禾,伸出手将她颊边黏着血的发丝拨开。 “我想通了一些事。”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公仪蕤和尚善异口同声:“什么事?” 谢衡之没有回答他们,只略带警告地沉下声:“你若拿她试药……” 公仪蕤一脸失望:“我惜命……” 交代了几句话,又让尚善草草治过伤后,谢衡之提着他离开了药宗,径自朝着悔过峰的方向去。 被魔族攻破的罪牢在重新修建,八宝法门的铸师都被借了过来,十日过后,法阵与罪牢都能修补好。唯有鹤道望昏迷不醒,纵使他人缘差得可怕,药宗各部也来替他医治过,虽说性命无忧,却始终无法让他清醒。 谢衡之自觉将他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先是与魔族联手攻打十二楼,再是弄丢了法器,让无辜村民被曲流霞所害,最后是知晓魔族出了禁地,却始终包庇不肯上报。 正如公仪蕤所想,栖云仙府大小长老与宗主都来了,望着他这个即将继任掌门的人选,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叹息声此起彼伏。 若换做旁人,这些罪过说大也不算太大,毕竟还有功抵过。然而这是谢衡之。他与鹤道望结怨颇深,也没有找到任何把柄被发难。如今眼看着要成掌门了,却无端扯出与魔族勾结的事,说出去只怕受人耻笑,有损栖云仙府的名誉。 眼看谢衡之即将继任掌门,重罚不太合适,轻拿轻放又失了威信,最后罚了他受五十道黜邪鞭,魔蛟则要再次罚入禁地。 换做一般修士,十道黜邪鞭足矣与仙道无缘,谢衡之伤重,仍是受了五十道,施刑的长老下手留情,才不至于损了他的根基。只是这一遭过后,没个一年半载是好不成了。 师无墨对谢衡之期望最大,从谢衡之回到仙府,他垮下的嘴角就没有向上过。他没想到,这洗心台有朝一日也能沾染谢衡之的血。他倒是第一次忍不住庆幸,鹤道望没有在此时清醒,否则以他这咄咄逼人的性子,谢衡之是好不成了。 仙府正是多事之秋,谢衡之又受了伤,掌门继任之事并未隆重操持,只是请了栖云仙府的各位主事到场,眼看谢衡之接过掌门玉印,玉印化作眉心一道赤纹。而后此事挂满了仙府的告示碑,又通知了其他大小仙门,此事便算作是了结。 仙府中的弟子对这个结果都没怎么讶异,早在文尹君祭阵后,他们便知晓谢衡之一回来就是继任掌门。 霁寒声受了重伤,无奈只好暂且回到仙府治伤,而他的各位同门也都奔赴十二楼,联合其他仙门灭魔。虞禾在药宗的时候,他几乎一天去看她三次。 而师清灵与萧停擅自行事,被师无墨领回去受罚。 虞禾伤得很重,回到仙府后昏迷了许久,即便醒来也只是迷蒙地睁开眼,很快又会意识不清,说是命剑护体将她的性命吊住也不为过。 她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有时候是带着谢衡之回家见她爸妈,有时候又是在悬崖上跟魔族厮杀,或者在竹林里被谢衡之用剑一次又一次地打飞出去,问他什么话又不肯说。转眼他又穿上喜服,与同是一身嫁衣的师清灵拜堂。 等虞禾醒来的时候,也不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揉揉眼睛想要起身,就见身侧一道身影过去,似乎是想要离开,她记得昏迷时听到过好几次霁寒声的声音,还有公仪蕤也在她旁边一直碎碎念叨,跟她说了最近发生的事,于是她伸出手扯住了对方一片衣袖,哑着嗓子说:“有水吗?” 他顿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将茶盏递到她面前。 虞禾接过茶盏,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谢衡之站在榻边,残霞从窗口照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层金辉,让他更像是高坐台上的神像,凛然不可侵犯, 虞禾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默默将水喝下,斟酌了一下,才问:“你已经……成为掌门了?” 她看到了谢衡之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印记,文尹君好像也有。 他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尚善的事……多谢你。”对于公仪蕤的话,虞禾还有些模糊的记忆,谢衡之替她担了罪责,她不用再为放魔族出禁地而受罚。 然而谢衡之还是成了掌门,很多事都会按照书中既定的命运,一步步地揭开序章。 谢衡之如果真的像他所说,对她一视同仁,其实也没必要帮她担罪,如今更不必来看她,若是真能忘干净?为何还会有将他困住的婆罗山幻境。她只是觉着,若谢衡之没那么喜欢师清灵,会不会就不会走上歧路,或许些微的不同,就能改变故事的走向。 “我……”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好。 虞禾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那么软弱,再怎么丢脸,以后也不会留在栖云仙府了。谢衡之做了掌门,见上一面难于登天,想说的话就要说出口,一时的难堪总比长久的遗憾要好。 “你为什么还来看我,是不是……?”话到了嘴边,她又犹豫了起来,总不能问谢衡之是不是对她有情,好像太不委婉了。 虞禾还以为谢衡之会说,是因为连累了她才看上一眼,没有别的意思,却忽听到一个声音。 “是。” 虞禾猛地抬起眼看过去。 谢衡之眸色晦暗,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40 第 4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始终认为,太看重私情不是件好事,若行大道,必先了却私欲。人与魔最大的不同,便是能控制心中的恶欲。而要修成大道,最忌讳杂念太多。 古往今来,为私情所累,最终毁心灭道的修士太多,每一位都是血淋淋的借镜。甚至在栖云仙府,这样的前辈也不在少数。 谢衡之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他们,他始终能将自己的一切都掌控得很好,人或事都难以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他会堪破最至极的剑道顶峰,也会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更何况,这世间的情爱,痛苦总是多过欢愉,男男女女在欲海中沉浮挣扎,不过是自寻烦恼的苦事。 一念不生,六尘不恶,又有什么不好? 他始终这样认为,直到遇上一些意外。 对于虞禾,他将她归于一个误会,说不上好坏,只是天意弄人,让他们这两个本该毫无牵扯的人,产生了紧密的纠葛。 紧密到他一心斩断,那些隐秘的心思,却仍是暴雨蛛丝,将断未断,始终留着一线,将他死死缠住。 世人对谢衡之的评价太多,却往往脱不开天才二字,剑法过人,才智也过人,而这世上鲜有谦虚的天才,谢衡之显然不是。傲然一切的同时,也让他不免地自负,低估私情的影响。自以为掌握在手,轻易便能斩断之物,却如野草一般杀之不尽,总会一次又一次地暗自萌芽。 婆罗山的幻境,一切都太过明晰。 幻境中的他是谢筠,却又不完全是。 他体内早已没了落魄草,却还是会落入幻境,一切都是假象,唯有汹涌的无法作假。 几次见她受伤,有意无意抱她入怀,幻境中的亲密交吻,纵使克制清醒,却总也抵不过心底波澜依旧。 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也是一种执着,反背离了他的初衷。 纵使一切非他所愿,可情意既然生出,与其想着压制,不如思索解法。 “我话还没说完,你……”虞禾也不明白谢衡之答得这么果断,是否真的明白了她要说些什么。 “我对你,仍有情愫。” 真的得到了答案,虞禾又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吭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可你之前不都是说已经对我没感情了,为什么……就是,为什么忽然愿意告诉我了?” 谢衡之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能看出虞禾始终困囿在其中,想要寻得一个答案,他便给出答案。“对你生情,的确非我本意,然而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隐瞒。” 果然啊…… 虞禾忽然间平静了下去,原本的犹豫与不安,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彻底,像是一丝欣喜刚冒头,就被踩得粉碎。谢衡之说的话听上去别扭,其实想一想又能想得通。 “原来喜欢一个人,也是能这么不情愿的……”她有些怔怔地说。 谢衡之喜欢她,但他不愿意喜欢她,只是奈何情难自禁。这份情意,是他认为多余的东西,他并不想要。 她忽然发现自己甚至不用问,就理解了一点谢衡之的心思。为什么之前都不曾承认过,今日却愿意告诉她了。 “你是在想,承认有情,才能更好地断情,是吗?” “是。”他答得果断,却也冷酷无情。 谢衡之缓缓道:“命剑护体已成你我的拖累,我会早日破境,将命剑解除。” 破境最忌心有杂念,他体内魔气未消,又对虞禾生情,若出了差错,无法破境不说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他已经决定,既然想通了对虞禾的心思,破境之时,他会暂封这份情愫,待命剑解除,或许他心境明朗,能更好地断绝情意,又或许这份情爱远超他的掌控,依旧无法割舍,他也会寻求制衡之法,不被私情所累。 自欺欺人不是他的习惯,倘若能见虞禾而无执无妄,不也算是得道吗?他可以放下世间种种执念,自然也能克制住不被私欲掌控。 “这样啊……”她还是有一点难过,但想了想。谢衡之对她是有情意在的,总不会再为了师清灵叛出正道,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她垂下眼,轻声说:“那我祝愿你,一切顺遂。” 听到虞禾这样平静的语气,谢衡之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无端地感到发闷。 “多谢”,他说完,停顿片刻,又道:“抱歉。” 这一次,她不想回答“没关系”,只沉默地握着手中的剑柄。 —— 师清灵与萧停私自出仙府,以至于拖累了谢衡之,师无墨知道后将两人领回剑宗受罚。两人要连续一个月,每日在问剑堂前跪三个时辰。 有来替他们求情的同门,也连带着被罚跪了几日。 师清灵并不是个经常闯祸的性子,她几次受罚,多多少少与谢衡之有关,而这么多替她求情的人中,唯独不见他的身影,分明他已经做了掌门,只要开口一句话就能救她于水火。 回想幼时,谢衡之也曾牵着她的手,将枝头海棠簪在她的发髻,也曾一招一式教她剑招。她不信自己不能被他另眼相待,更不信这么多年的衷情,换得他的一视同仁。 若真一视同仁,谢衡之和虞禾的命剑又是为何?他明明也会爱人的不是吗? 师清灵连续跪了许多日,难以避免地生出怨气,她心底总要责怪点什么才能好受些。怪虞禾吗?可她毫不起眼,如此平庸,甚至称得上无辜,似乎连责怪她都显得不近人情。思来想去,最该责怪的还是谢衡之。 师清灵跪了太久,每日回去一双腿酸痛无比,她把自己裹在被褥中委屈地落泪,甚至有想过,她就一定要喜欢谢衡之,非他不可吗?她可是师清灵,喜欢她的人能挤满望仙台。 然而次日,遇见她的人又开始纷纷打趣她,称呼她为“掌门夫人”。 师清灵仿佛淹没在掌门夫人的称呼之中,甚至连她自己也忘了那点怨愤,忍不住默认这个身份,在心中隐隐期待。 原来还是非他不可。 听闻谢衡之即将闭关,师清灵想到要好久见不到他,寻了个借口到苍云山去。 谢衡之成为掌门后,从前文尹君的两个随身弟子也留在了他身边。他似乎在哪儿都能习惯,照常练剑,照常看书,处理事务也得心应手,从容得有些令人敬佩,又敬而远之。 师清灵到了苍云山的时候,谢衡之站在崖边练剑,瑰丽璀璨的剑招搅碎了翻涌的云海,感受到有人靠近,微凉的剑锋从她身侧划过,带起一阵风拂乱她的发丝。 “师兄,你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才行。”师清灵知晓谢衡之替虞禾担了罚,她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可若不是虞禾的那只黑蛟,他们也不能安全回到栖云仙府,她不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 “你来此何事?” “只是想见你了,来找你说说话。”她一如从前,向谢衡之撒个娇,说起自己受到的委屈,再抱怨冷酷严厉的师无墨。“父亲骂了我好几次,之前都不许我来见你。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被吓到了,现在还会做噩梦,总是梦见那棵怪树……” “血度母在身,应是噩梦不侵。”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师清灵表情僵了一瞬,立刻又说:“师兄忘了吗?我的血度母已经丢了。” 谢衡之扭过头,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黑沉沉的眼却漠然看着她。 “是吗?” 师清灵的呼吸都停了一下,谢衡之的目光似乎能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让她忽然觉着自己所说的话变得可笑了起来。 “师兄为什么这么问,是因为……因为你真的喜欢虞禾?” 她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你喜欢她,所以不想要跟我的婚约了吗?” 师清灵认为,谢衡之只是想要挑出她的错误,好让爹爹羞愧退婚,成全他跟虞禾罢了。 谢衡之远比师清灵想得要更坦荡,“是,待我出关后,会向师尊交代此事。” 师清灵几乎是以为他在说笑,这样重大的事情,就被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甚至不与任何人商议。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害怕,恼火,紧接着语无伦次地认错,他还是没有将话当做玩笑的意思。 苍云山的一切,对于师清灵来说是浑浑噩噩的,她记不清自己在苍云山哭了多久,只记得谢衡之还是一如从前,任由她哭到嗓子哑,依旧是练剑看书,处理事务,丝毫不受到影响。 这太不公平了。 —— 虞禾的伤势好了以后,继续回到悔过峰做事,悔过峰的副长老暂且替代了鹤道望的位置。副长老与鹤道望是两个极端,性情慈和又好说话,就是对事务处理远不如鹤道望,所以少了些掌罚长老的魄力。偶尔悔过峰的事务乱成一团糟,戒律堂罪者在审问时太不安分时,大家都会想念起鹤道望连骂带打的模样。 谢衡之临走前,交代过她一些事。他虽然名义上将尚善关回了禁地实则留了一条封有结界的暗河,可以供他出入,虽仍是不得自由,虞禾却能偶尔去探视,以免他借契约发难。 这件事虞禾告诉了霁寒声,他在姑射山很少外出,第一次见到这样庞大的魔物,也被尚善高大凶猛的模样震撼了一下。当他提及此事的时候,虞禾便提出带他再近距离观察一次,于是两个人拎着一堆吃食偷偷去看望尚善。她以心契在内心召唤,很快便听到暗河中一阵翻腾的水浪声。 尚善从水中翻出来,乌黑的鳞片折射出冷寒的光,一双赤瞳紧盯着二人。 “谢衡之在哪儿?”他咬牙切齿。 “不知道。”虞禾答道。 霁寒声激动又好奇地打量着尚善,扭头小声问:“真的活……活了两千年?” 尚善听到了他的声音,骄傲道:“厉害吧。”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说:“吃的呢?” 虞禾将带来的吃食往他嘴里丢,见霁寒声好奇,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还怂恿道:“给你喂着玩儿。” 尚善感觉自己真被当成了蓄养的什么家畜,愤怒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这样说着,然而当霁寒声将烧鸡丢出去的时候,还是张口去接。 “当朋友啊。”虞禾笑道。“别不情愿嘛,你这吃的不是挺开心?” 尚善一口咽下,问她:“你跟那个谢衡之是怎么回事?” 他问完这句,原本显得有些散漫的气氛忽然就凝固了似的,霁寒声略显紧张,无措地拍了拍虞禾的手臂,艰难地憋出一句:“你不必……理会。” 虞禾突然有些感谢霁寒声,始终没有好奇地问过她任何事。她想了想,说道:“我和他,算是有些旧情……” 她笑了一下,无奈道:“你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很惊讶,我这样平凡,如何能跟谢衡之扯上关系。” “不,不惊讶”,霁寒声摇头,抓着她的手指,黑亮的眼睛坚定地望着她。“你很好。” 虞禾微微怔住,竟也有几分无措,然而还是抿出抹笑意,说:“多谢你……真的。” 霁寒声懂得并不多,却好像也能猜到一点,至少知道虞禾应该是伤心的,于是又僵硬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似乎是安抚。 虞禾缓缓坐下,说:“没关系,我也想通了。” 她只要知道谢衡之不会入魔就好,也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以前的感情被人弃如敝履,她是很伤心,但人不能总想着过去。 谢衡之道心坚定,她也会走自己的道路,期望能跟他顶峰相见。那些感情她会视若珍宝,日后也会铭记在心。 但以后,就这样算了。:,, 41 第 4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夜色之下,凉风拂着衣衫,月色静静洒落了一地。 霁寒声知晓虞禾想要参加三秋竞魁,便顺带陪她切磋了几招。虞禾伤势未好,几招过后便疼得受不住了,他立刻收了手,关切地问:“你没、没事吧?” 虞禾摆摆手,皱着眉坐下,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说道:“休息一下。” 暗河里的尚善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吃完东西就没什么动静。虞禾拿起锈剑,叹着气说:“这破伤风用着虽然称手,但上面的锈去不掉也不是长久之计……” 她不敢再去找那位长得文弱性格却差劲的孟云柯,以免他二话不说又把她的剑给扔到铸炉里,然而其他的铸师见了也是说,这剑上的锈迹并非天然而成,可能要等她遇上什么机缘。 这么特别,那一定是把好剑,她就更舍不得丢了。但再好的剑,一直挂满锈迹,不仅用不出威力,在外也还拿不出手。总被人当做是拿了一块破铜烂铁,她也是要面子的。 她忍不住叫醒暗河中的尚善,问道:“你被这剑镇在封印中,那你还记得它的主人是谁吗?” 尚善也无聊,听到她的话,才略有些迟钝地回想起那些往事。然而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沉睡太多次,很多东西都记得不太清晰。 “那个女人修为深厚,剑法也厉害,我才出了无妄海,没吃上几个人就被她镇在这儿了,我哪里记得什么?就记得她说什么,这剑是她师弟所赠,用来镇我实在可惜。说得像谁愿意要这破剑一样……” 尚善越说越来气,暗河中发出阵阵磨牙声。 “你吃、吃过人?”霁寒声本来是严肃的,奈何他说话断断续续,听着少了严厉的气势,像是在惊恐。 “我是魔,吃几个人怎么了?”尚善不觉有错,而且人也没多好吃,还不如烧鸡,吃的时候还又哭又叫,吵死魔了。 虞禾严肃道:“总之以后不能吃人,不然你只能一直被压在这儿,再也不能放出来了。” 尚善不屑:“不吃就不吃。” “说回正话,你被关押的时候,正是仙门百家联手诛魔之时,既是位厉害的前辈,为何在仙道史录中没怎么听过类似的人?”虞禾又看向霁寒声,问他:“你比我见多识广,可有听闻过千年前有这样一位前辈?” 霁寒声摇头道:“那时候、魔族肆、肆虐人间,正道折损……众多,不少修士叛出,判出了师门,投向邪魔,难以追溯……” 他极少说这么长一大段的话,说的又慢又艰难,略显羞愧地垂下眼,却听虞禾忽然惊喜道:“你好厉害,这次一回说了好多,而且比从前要更流利……不过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霁寒声抬眼看向虞禾,她是诚挚的夸奖,眼里确实没有一丝作假。 他幼年见到父母亲惨死,后来变得口不能言,好不容易能开口了,说话却含糊不清,总是结巴。同门修士见了就模仿他说话,也许称不上什么恶意,只是想逗弄他罢了,后来后来仍不见好转,常有人借此嘲笑戏弄他,他也就更加不愿开口了。 尚善语气更阴冷了:“肯定也是没人跟他说话,我就是这样,被关太久,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们人族修士真是歹毒……” 虞禾打断他:“我看你挺能说的。” 她又看向霁寒声,拍拍胸口正想要说什么,结果拍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抓着霁寒声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喊疼。 “你没、没事吧?” 她缓了缓,才说:“没事,我跟你讲,我话可多了,以后等我拜入姑射山,跟你做了同门,肯定时常找你说话,你可千万博嫌我烦。我要是去了姑射山,就真的只认识你一个人了。” 霁寒声没想到她原来是真的想去姑射山,一直到现在还没打消这个心思。原本陆萍香是想托许留云收她入门,现今许留云身死,姑射山的法器失落,她更要在三秋竞魁上表现出众,才能得到姑射山前辈的青眼。 霁寒声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底却有几分隐秘的欣喜,不禁暗暗期待与虞禾成为同门的那一天。 听到他们两人交谈的尚善立刻说:“那我怎么办?” 虞禾暂时没想到拿他怎么办,但她还是说:“我不会不管你的,我发誓。” 尚善张口就道:“要是你不管我了,你就不得好死。” “行行行,不得好死。” —— 谢衡之闭关之前,师无墨也知晓了命剑一事。他对谢衡之期望太重,也知道对于剑修而言,命剑护体咒是多严苛难缠的咒术,更何况他已是栖云仙府掌门。谢衡之是理智之人,最无可能做出这种事。师无墨的确气愤至极,然而这毕竟是谢衡之中蛊所为,又如何能出言责怪。 谢衡之为了破境之时不被体内魔气所碍,要封去心中一切杂念,师无墨身为师长是知晓的。这道咒术因为于与心念息息相关,不能由自己使出,要由他要为谢衡之暂封心中挂碍。 师无墨自认不是个好的父亲,他只会教徒弟,不会养孩子,师清灵从小失了母亲,他心中怜惜,只想着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给她,纵使她不能在剑法上登峰造极,不能成为正道的砥柱,只要她能欢喜平安,一生无忧,他便没什么好求的了。因此他为两人立下婚约,以道侣之契为誓约,能护她仙道无忧,享有他的天道仙缘。 他叹了口气,卸去剑宗之主的威严,露出一个人父的愁容。 “清灵自小失了母亲,被我养得骄纵,婚约之事,原本也是强求……” 谢衡之面容沉静道:“本想等清灵缓过一段时日,对婚约或许能够放下,只是不曾想,此事会让她执着至今。太过偏执,是修道之人的大忌。” 师无墨脑海中又想起前一日夜里,师清灵跪在他脚边哭泣不止的模样。即便谢衡之消失不见,她也没有伤心成这副模样,她语气太过绝望,好似失了谢衡之,当真是要了她的命一般。师无墨纵使怒其不争,到底是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如何能够不心痛。 师清灵认定谢衡之是对虞禾心生爱慕,所以才背弃了与她之间的情谊,不想再与她成婚。只要能够放下这份荒唐下生出的情,谢衡之便能与她回到从前。 她说:“爹爹心中只有剑宗仙府,只有数万万的众生,何曾想过我这个女儿,何曾哪一刻为我有过私心!若是连爹爹也想看我沦为弃妇,被天底下的人当做笑柄,我也无颜再活下去,不如也以身祭道!” 师无墨既愤怒又痛心,过后却是铺天盖地的茫然与羞愧。他知道师清灵的指责并非毫无原则。他是个注重清誉之人,不肯让人说他厚此薄彼,对师清灵虽宠爱,却也不能让她免于责罚。她犯错后所受到的责罚,只会比旁人更重,面对她的小事,也总是先紧要着公事。师清灵能有今日的模样,不也是他疏于关心吗? 师无墨沉思了许久,才问谢衡之:“你对那女子,当真已生了情?” 生情本不是什么罪过,只是眼前之人是一心正道的谢衡之,又是栖云仙府的掌门。私情与众生之间,往往难以抉择,对他而言,有情反而是一件苦事。 谢衡之垂眼片刻,说“我已决心断情。” 师无墨沉着脸不吭声,他知道谢衡之只是要暂封杂念,记忆仍在,破境过后又是一轮纠缠。 决心断情,当真是下定决心了吗? 施术的那一刻,师无墨心中闪过万千思绪。师清灵的哭声控诉,前任掌门的托付,谢衡之曾说过的道心。也许身为师长,他更该在弟子难下决断之时出手相助,而非放任他困顿在苦事中难以自拔。 心念一动,咒法也暗自变幻。 光芒暂退后,师无墨在悬于半空中的破妄剑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下意识别开眼。再怎么说为了谢衡之好,依然是他自作主张,又怎能说没有私心,有愧是难免。 事已至此,再让谢衡之与师清灵纠缠下去,便彻底成了他为一己之私,如此,对谢衡之也不公。 师无墨沉默半晌,看向面色无虞,一无所察的爱徒,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疲倦:“待我回去,便解开你与清灵的婚事,望你往后一心正道,切莫纠缠在凡尘欲海之中。” 他睁眼,平静道:“谨遵师父教诲。” —— 十二楼折损大半后,法器被一哄而上的仙门夺回,十二楼又隐匿起来,好在这次元气大伤,至少十年不敢再出。身为正道功臣的谢衡之却在闭关中,听不到外界对他的赞誉。 霁寒声渐渐走出了许留云身死的阴霾,决心不负师尊教诲,在三秋竞魁上夺得魁首,让姑射山也能与各大仙门一争仙首之位,日后才好团结百家一同除魔卫道。 若有修士能在三秋竞魁上夺得魁首,日后对所在的仙门争得魁首便更为有利。从前的魁首多出自栖云仙府,往年却是瑶山的新秀夺魁,瑶山的掌门也成了仙首。只是瑶山掌门是个敌进我退,敌退我算了的性格,面对除魔大业,一直没有多大能为,子孙倒是生了一个又一个。 虞禾几次去见公仪蕤,都会从他那里听到各个正道能人的八卦。依他的意思,并非是他守口如盆,而是那些弟子受伤了没事干,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他是被迫听见。 由于他见多识广,虞禾才找他询问起锈剑的主人,谁知同样是一无所获。 虞禾想了想,索性去了趟萍香山,自借花之阵后,她就一直没再见过陆萍香。也不知道他在忙于何事,霁寒声得知她要前去,也放下正事坚决随她一道。 再见到陆萍香之时,他正坐在桃花树下,看着一只金色的蝴蝶绕着桃树翩翩展翅。树上已经结了好多桃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 见来人是虞禾跟霁寒声,他笑意更深,蝴蝶飞到他指尖,翅膀扇动的同时,点点流光飞散。 “我还在想,这些桃子都熟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尝尝。” 霁寒声对他行了一礼,虞禾抱歉道:“近日事务太多。” 她打量起陆萍香,却觉着他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面色也苍白到不像话。 陆萍香总是温柔耐心地报以理解:“正值多事之秋,三秋竞魁在即,你们勤勉些也是好事,能偶尔来上一次,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又说:“这些桃子往年总是摘不完,落在地上烂了可惜,萍香山的弟子都吃腻了,你们多摘一些回去分给同门吧,也算替我分忧。” 虞禾凑近霁寒声,小声说:“给尚善多摘点。” 霁寒声点点头。 尚善胃口太大,每次都吃不饱喊饿,他们去拿了后厨太多吃食,已经被批评好多次了。 趁着摘桃子,虞禾将向陆萍香探问起了锈剑的主人,想要多了解一些。陆萍香沉思了许久,才说:“千年前魔祸肆虐,修为高深的女子众多,只是若要说到剑法超群,最出众的应当是付须臾的师姐,据师祖所说,须臾剑法便是由她点拨,只是那位前辈应当也早早死在了魔祸之中,后世并未有过多少记载。” 虞禾更惊讶了,她看向手中的断剑,有些不可置信,难道她这把布满锈迹的剑会是付须臾赠予他师姐的宝器。 她忽然有一种练字多年后,发现手里的笔是王羲之遗物一样的震撼感。 陆萍香忽地咳嗽了几声,问她:“为何想问这些?” “只是听公仪蕤说起些传闻,心中好奇罢了。” “他是爱胡说这些东西,当初花月道宗宗主与平秋宫夫人私通便是被他所传,以至于两宗交恶。”陆萍香感慨道。 虞禾笑过以后,又忍不住问道:“长老最近身体不适吗?” “只是与心宗一同修补各处法阵,略有些疲累,很快就没事了……”他说话的时候,面带笑意地看着手中金蝶轻轻振翅。:,, 42 第 4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陆萍香静静地仰起头,望着虞禾跟霁寒声在桃树中穿梭着摘桃子。 淡鹅黄的衣裙飘动着,柳色腰带如枝条般垂落,掩映在苍翠的枝叶间,衣袂翩跹时偶尔会让他产生一种故人仍在的错觉。 虞禾好一会儿没听见陆萍香说话,再看去的时候发现他正看着她的方向出神,眼神却又不像是在看她,表情甚至有几分怅然。她猜陆萍香一定是想起他的那位夫人了,或许很多年前,他夫人也曾在此处陪他摘桃子吧。 虞禾想起书中陆萍香的结局,又有些感慨地想,以如今的谢衡之的模样看来,陆萍香应该就不会死了。她入门后一直受到陆萍香照拂,他是栖云仙府中对她最好的前辈,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人无辜死去。要是以后能再回到栖云仙府,她一定会回来拜见他。 离开萍香山的时候,虞禾跟霁寒声一人抱了一大筐桃子。 尚善感受到体内契约的召唤,很快就从河底钻出来,二话不说先张开大嘴。 霁寒声忍俊不禁,将筐里的桃子一个往往尚善嘴里丢。 虞禾扔桃子的同时,默默出神想着别的事,桃子扔歪了砸到尚善的眼睛,他疼得“嗷”一声,愤怒道:“你瞎呀!” “抱歉抱歉。”虞禾连忙又给他丢了一个桃子赔罪。 “你在想什么?”霁寒声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她。 虞禾坐在地上,发愁道:“我在想,要不要和这把剑缔约,让它成为我的本命灵器,如此一来日后也能使用剑阵,说不准还能更好地悟透须臾剑法……”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手边的锈剑,又说:“但你看它现在的样子,万一这锈迹永远去不掉……” “或许,你与……破伤风缔、缔约之后,才能遇……机缘。” 虞禾忽然有些后悔,下次有人再问她这剑叫什么名字,她一定不胡说八道了。 “你说的也是,试试才能知道。”虞禾说着就用以风为刃划破手掌,将血滴在了锈剑之上,而后默念心诀。 锈剑嗡嗡动了起来,一阵灵光消散后,片刻便没了动静,斑斑锈痕一如方才。 “看来还要再等等。”虞禾叹了口气。 “桃子!” 尚善催促道。 “来了……” —— 三秋竞魁在即,红枫小筑已经快被各地的仙门住满了,霁寒声也忙碌了起来。 虞禾从前在悔过峰的事务是鹤道望的随身弟子,如今鹤道望昏迷不醒,她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代职的峰主有自己的弟子,并不需要她跟在身边。于是虞禾每日给鹤道望的花草剪枝浇水,做完后便又像从前那样,满山门的找人切磋比试。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虞禾修为的进步,押虞禾赢的人越来越多,时常能高过悔过峰的内门弟子,一些不想挨打的同门也纷纷拒绝再与她比试。 虞禾每回一身淤青去找尚善,他都在担心她会不会哪一天突然死了,把他也给连累,催促着她赶紧将契约解开。 虞禾原本还想拖上一拖,然而她与霁寒声每日都去禁地找尚善的事,不知道被谁给举报到了悔过峰的长老那处。霁寒声是姑射山的人,自然怪不到他头上,加上三秋竞魁在即,他的师伯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惩处。虞禾便大不相同了,她本就是悔过峰的人,又只是个内门弟子,与魔物私通是大罪,若不是尚善身在禁地,她必定要到洗心台受刑。 长老知晓她是鹤道望的随身弟子,顾忌到鹤道望品性恶劣,得罪他必定会招致报复,最后只让虞禾连续一个月,每日在戒律堂前跪三个时辰。将此事诏于告示碑以儆效尤。 鹤道望在的时候,戒律堂每天都能跪上一排的弟子,虞禾还同情过他们,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轮到她自己。 虞禾虽然不知道是谁闲来无事将她给举报了,但她决定先把这个仇记在萧停身上。 如今鹤道望昏迷,戒律堂前罚跪的弟子少了许多,连续好几日,都只有虞禾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跪着。同门在告示碑上看到她的名字,惊讶地跑上去看,给她送水还陪她说话,新来的长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续跪了好几日,虞禾膝盖都是一片青紫。在戒律堂看守的前辈看她面色痛苦,好心提醒道:“你下次往里头多垫几层,这位长老不像峰主,他会当没看见的。” 鹤道望是让人罚跪,还要先命人去检查,抽走别人护膝的狠毒心肠。 虞禾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听堂中有人在激烈地朝着什么,很快一鞭子下去又安静了。 “最近戒律堂好像又忙起来了?” “是啊,楼疏雨妄图开启魔域,搞得仙门百家人心惶惶,前阵子去围杀十二楼战死了不少修士,阳关一脉的人找到机会又开始冒头了。” 虞禾觉得有些耳熟,又问:“阳关?” “就是那个扬言杀尽魔族,要让九境以内,修士为尊,凡人为卑的阳关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一群疯子,许多仙门内都有信奉阳关的弟子,栖云仙府也是,这个八宝法门的修士欺压凡人被送到这儿来了。” 虞禾也想了起来,这个阳关道在书里还占有不少戏份。魔物以世间恶念为养分,世间万物,唯有人族浊念最多,恶欲最重,因此只会让魔物无穷无尽,杀之不绝。阳关道的修士认为,魔族既然是因为人的恶产生,凡人无力抵抗魔族,不过是自食恶果。 魔物因凡人恶念而生,前去除魔卫道的却都是好人。好人为了保护一群无能的恶人而死,实在是太不公平。若要修士以性命护卫凡人,就该得到敬仰与供奉,就像庙里的神仙一样,得到了供奉才会保佑信众。 原书女主柳汐音就是坚决反对阳关的一员,书里她的好友正是因此与她不合而反目成仇。 那个时候阳关已经逐渐壮大,虽说除魔的事没少干,但也在凡间欺压百姓,以至于加重了凡人与修士的矛盾。后来甚至有些地域的凡人为了报复,甚至到了一种联手残杀仙门修士的地步,柳汐音与男主也曾险些死在凡人手中。 虞禾摇摇头,说:“修士也是从人过来的,成了修士就高人一等,未免太荒唐。难道身为凡人的父母亲友,也要对修士跪拜上供不成?” 前辈点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士是得了天命的凡人,便不该辜负一身能为,除魔卫道乃是责任,怎能向凡人索取报酬。” 正说着,忽然平地生风,戒律堂檐角的铃铛被吹得当啷作响,周围的林木花草也被拂动。倏尔间风又消失了,虞禾立刻反应过来,方才那是灵气震荡。 “这是……”前辈朝着东面看去。 戒律堂内有人感应到了灵气的震荡,长老也跟着走了出来。 虞禾也随着他们的目光扭过头,发现东面的天际有一道折射着彩色光晕的白虹,然而只是短暂一刻,白虹便消散了。 这时候她才听见有人感叹地说:“掌门这是破境了……” 前辈也反应了过来,那道灵气波动,是谢衡之成功破境,已至悟心剑,登天道的剑修境界。 虞禾跪在地上,默默地仰起头,望着那道虹光消散的方向,其他人正对此事议论纷纷,她心中却莫名一片平静,只是忽地又回想起上一次见谢衡之,他说:“对你生情,的确非我本意”。 她正出神之际,额前忽然微微发热,紧接着恍若针扎一般疼了起来,她伸手去摸,忽然间疼痛又消失了,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虞禾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解除命剑的感应。 谢衡之已到至臻境,剑化万物,命剑之咒也能自解。 自此后,他们二人,才算真正再无纠葛。 受罚结束后,虞禾又偷偷地去了一次禁地边上。尚善化为人形,光溜溜地露出半个身子,问她:“你怎么才来?” 虞禾这次没有批评他不穿衣服的事,只是说:“我们把契约都解除了吧。” “你不想管我了?”尚善没想到这事会是虞禾主动提出,立刻面露凶相。“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禁地!” 她摇摇头,说:“不会的,你放心,就算离开栖云仙府,我也会托人照顾好你,经常来给你喂吃的。只是我经常来看你已经受罚了。要是被人查到我与你结契,你被处死,我也要受刑。何况往后我若死了,你也不想被我连累吧。” 尚善脸上满是不信任,他说:“你们人族最会骗人,我才不信。” 虞禾给他丢了一大包糖糕,哄劝道:“不骗你,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不是我的灵兽,我也不做你的仆从。” 尚善见虞禾态度诚恳,认为她的话也有道理。虞禾那么弱,一巴掌就能拍死,万一她短命,岂不是将他也给连累了。 见他点头,虞禾抬手化出法诀,随后点在自己手背,尚善额前现出一道符文。 “破。” 符文应声而碎。 虞禾又说:“主仆之契你还未解。” 尚善被拆穿心思,哼唧道:“我不解。” 她倒也不生气,尚善被关在禁地中,千年百年不出来,只要他死不了,也暂时无法对她做什么,日后再找机会让他解开便是。 “随你,我还有事,再待下去又被罚跪了。” 虞禾离开禁地,直奔着望仙台而去。 望仙台地势广阔,众仙门都到齐了。姑射山一派在一群五颜六色的弟子服中素得格外显眼,虞禾找到后拨开闹哄哄的人群走到霁寒声身边。 霁寒声的师伯一见是她,立刻冷哼了一声。 “就是你带坏了我师侄?” 霁寒声连忙语无伦次地说:“师叔不、不是,是……是我自己。” “好了,你休要替她多说。”那名前辈打量着虞禾,说:“虽说有寒声替你美言,若你能为不够,姑射山不会破例收你入门。”他说着又冷笑一声。“毕竟我们不如栖云仙府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收入门中。” 虞禾也没想到看起来仙气飘飘的姑射山,原来也会搞拉踩这一套。 正想着,有人惊呼:“谢衡之来了!” “听说他又破境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看……” 虞禾在议论声中,朝着远处的那抹颀长的身影看去。谢衡之在高台之上,俊美不凡,气势凛然,甚至他一出现,周围就此起彼伏地出现了惊叹的抽气声。 虞禾也如旁人一般,看着千万人眼中的焦点。 霁寒声的师叔注意到她背了一把锈剑,忍不住一挑眉,问道:“此剑……何名?” 若不是姑射山重礼数,他都想问怎么背着破铜烂铁。 虞禾的目光从谢衡之身上移开,将剑取下拿在手里。周围人声鼎沸,谢衡之的名字如雷贯耳,如潮水一般挡不住地钻入脑海。 她心里却忽然有道声音呼之欲出,似是想要将那些杂乱都挡在外。一时间心中愈发清明,似乎被什么牵动似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口。 “断流。” 霁寒声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虞禾的声音更为坚定。 “此剑名为断流。” 话音才落,锈迹忽然开始剥落,如同尘灰一般消散,寒光乍现,露出剑的本来面目。 三人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好在霁寒声的师叔也算见过世面,探身将虞禾手里的剑拿过来细细观察,结果也愣了一下。 “你来看。” 他指着临近剑柄的位置,虞禾跟霁寒声都去看,却发现就在剑脊之上,赫然刻着“断流”二字。:,, 43 第 4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用手指摩挲剑身上的字,惊异道:“怎么会这样?” 霁寒声的师叔解释道:“看来这破……这剑还是个宝器,之前的锈迹应当是灵剑自封。若你认它为本命法宝,有了能驾驭它的能力,这剑才算真正解封。” 虞禾仍是不大明白,问道:“敢问前辈,怎样才算是有了驾驭它的能力?” “这我便不知了,万千法宝各不相同,有的是境界,有的是血脉,有的则是道心,或是你的一丝意念……”前辈见她还是个外门,想来是没有师父正经教过这些东西,就好心给她说清。 虞禾记得她看书的时候,书上提到过,法宝有灵,却终归是死物,所谓有灵,实际上纳入了生灵的意念。剑也是同样,铸造者铸剑之时的心境或念想,用剑者注入剑身的每一缕灵气,使出的一招一式,包括持剑之时的道心,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铸剑。 但虞禾对剑身上的字仍有几分不解,疑惑道:“这剑该不会本身就叫断流吧?我误打误撞取了同一个名字?” 还是说这剑难道是声控的?她念对名字上面的锈就没了。 “说明你与此剑有缘,眼光不错,剑哪儿来的?”前辈问道。 “捡的。”虞禾没好说自己是破了前人镇魔的法阵,还把剑给带走了。不过阵法都毁了,剑应该也没用了吧,留在禁地也是浪费。 她看书上对于封剑的说法有许多种解释,用于镇压或是用剑之人身死都可能会封剑,也不知道断流是哪一种。 霁寒声忽然扯了扯她的袖角,说:“要到、到我了。” 虞禾抬起头,这才发现高台之上已经没了谢衡之的身影,转而是剑宗的几位长老。 三秋竞魁的比试是按照抽签,不论年岁与出身,只按照修行的资历,修行一百年以内的修士皆有资格入选,而后会按照资历分为四组进行抽签。由于修道之路有千百种,彼此相互克制,不论修行之法。也就是说剑修可能遇上体修,体修可能遇上法修,也可能修法器的遇上修音律的,总之堪称一种仙门百家的大乱斗。最后胜者继续比拼,一直到最后一人为魁首。 为了防止场面太混乱,每个仙门的同道修士只能有一人。当初晖阳剑宗正是派出了谢衡之,让鹤道望无缘参选最后一次三秋竞魁。 姑射山派出去的剑修自然霁寒声,他是继谢衡之之后的剑道新秀,又是这次竞魁最强的争夺者之一,自然而然地成了许多人关注的焦点人物。虞禾知晓他没见过这么多人,心底应当是有些紧张的,安慰道:“你就当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你的仰慕者,不要担心,你肯定能赢。” 比试的顺序和对手都是靠抽签来决定,霁寒声恰好抽到了第一天。 霁寒声的师伯也侧过身,说:“莫要辜负你师尊的期望。” 提起许留云,霁寒声眼神更显坚定。“好。” 仙门百家齐聚于此,通常三秋竞魁会持续十日。除了望仙台的比试以外,一部分资历较低的修士,会针对修行的功法被分在各宗的地界,例如每年修习音律的比试都在花月道宗的天水境,医修的比试则在济元药宗。 三秋竞魁对外门弟子没有那么多限制,外门之间的比试,主要是提升名次,以得到升为内门的资格。所有外门都能参与其中,只是他们并不分资历,而是抽中谁就和谁比。 虞禾虽然筑基有几年了,但她修行不过两年多的光阴,原本也是要去挨揍的,但谢衡之的阳元让她修为暴涨,再加上她修行较为勤勉,对上同是外门的修士倒不算吃力。 第一日,霁寒声对上八宝法门的弟子,对方几乎一见是他,就想放弃挣扎直接下台,被八宝法门的宗主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被迫强撑着打完了这场比试。 霁寒声赢得没有悬念,下场后立刻就飞去小仙台看虞禾。 虞禾对上的弟子是一位体修,体修若练到至极,自身的防御如同法宝一般,一拳一脚威力骇然,越阶而战也是常有,寻常修士炼体只是基本,而他们则是将炼体做到了极致。 好在虞禾遇上的对手资历尚浅,对于以灵力强化□□做护甲还不够熟练,与她缠斗几招后,虞禾只挨了一拳便找到了他的命门取胜。 只是那一拳威力强劲,虞禾以掌去挡还是压着她的手砸在了她脸上,直接锤得她脑子嗡嗡作响。虞禾下场后边擦鼻血边走路,忽听到一声呼唤。 “虞禾!”霁寒声快步走近她。 虞禾龇牙咧嘴地跟他抱怨:“这人怎么照脸打,就算我不是绝色,好歹也算个清秀佳人,脸都要叫他锤歪了。” 霁寒声低头去看,一本正经道:“没歪。” 他说着又指了指虞禾下颌的血迹,示意她没擦干净,奈何她擦了半天没擦对地方,反疼得倒吸冷气,索性将帕子丢到他手里。“你来。” 霁寒声握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面上不禁泛出一团红晕。 “你……”虞禾见他这都能害羞,想着还是自己来算了。都是修士了,擦个鼻血还不好意思,姑射山是管得有多严苛。她正要将帕子抽回来,霁寒声腰间的应声虫却开口了。 “寒声师弟,栖云仙府的掌门好像找你有事,让你去苍云山一趟。” “舅父找、找我。”他看向虞禾。 虞禾现在听到被称作掌门的谢衡之,还是会有些不适应,摆摆手说:“快去吧,不必管我,我今日只剩一场比试,肯定会赢的。” 霁寒声点点头后离开,等走了一段路,他才发现手里还攥着给虞禾擦血污的帕子。 他犹豫了一下,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塞进怀里。 —— 三秋竞魁有各仙门的仙尊长老来主持评判,谢衡之身为栖云仙府的掌门,只需要走个过场,当一个见证,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身去做。 事毕之后,他回了趟剑宗,师清灵要参加三秋竞魁,萧停正在陪她切磋。 见谢衡之来了,师清灵又闹着要他指点。 谢衡之与师无墨约定,三秋竞魁过后,二人解除婚约,他不知此事是否有告知师清灵。据师无墨说,他从前曾染上魔气,导致闭关期间出了差错,让他的记忆受损,模糊了一些往事。比如他从前因为落魄草,曾与一女子稀里糊涂成了婚,后来蛊毒解除,他便又回来了。 听师无墨说起这些,他的内心并无波动,想必也只是些不重要的人和事。而眼下他有更多要关心的东西,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不必急于恢复。 谢衡之没有出剑,只是指点了师清灵两招,而后并不委婉地说:“你赢不了霁寒声。” 师清灵脸上的笑意立刻被他击碎了,气鼓鼓地说:“那你也不用说这么直接!他是你的外甥,我还是你的师妹呢。” 谢衡之轻笑,说:“我不过实话实说,以免你对自己期望过高,输了伤心又要一堆人哄。” “我现在已经很伤心了。” “是吗,那算我抱歉。”他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 没多久,等霁寒声也到了剑宗。师清灵还想再说,谢衡之却不再久留。 霁寒声到了剑宗的宗门内堂,见到了谢衡之与师无墨,朝他们二人各行了一礼。虽说霁寒声是姑射山的人,但他是谢衡之的外甥,师无墨爱屋及乌,看他很是喜欢。加上这是个剑道上的好苗子,让他更觉得可惜,要是能来他们栖云仙府多好。 由于之前栖云仙府出事,招致十二楼入侵,害了不少仙门。虽说最后有谢衡之力挽狂澜,将局面扳回一城,许留云却仍是死在了楼疏雨手上,姑射山的法器也被迫失落。正是此事过后,才让霁寒声的师伯对栖云仙府更加不满。 栖云仙府一直不曾给霁寒声什么交代,许留云将搜寻法器下落的重任交予他,谢衡之认为他理应知晓些什么。 “借花之阵的由来,栖云仙府欠姑射山一个交代,仙府中的确出了败类。”师无墨面色阴沉,但看到霁寒声,语气又缓和几分。 霁寒声问谢衡之:“舅父命、命我前来,是人找……到了吗?” “我已向人透露,各仙门会在三秋竞魁过后,将夺回的法器上交栖云仙府,包括姑射山。”谢衡之不相信以楼疏雨的能为,能查出法器都失落在何处,必定有人在背后相助。如今十二楼已无力再敢前来,若不能趁着三秋竞魁进入仙府夺走法器,日后想再寻得难如登天。而众仙府齐聚,想必有心之人也只能巧取。 “掌门的意思是让你与你的师伯多加提防,以免有人暗中对姑射山不利。” “可那人是、是谁?” “尚不到最后一刻,我无法断论。” 霁寒声点了点头,思虑过后,忽然又想起虞禾看谢衡之的目光。他知道两个人过去定然是有些什么,从神树庙谢衡之抱着她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回了仙府,他们又像是不认识一样。 “你今日赢了比试。”谢衡之礼貌性地提了一句。 他在心底犹豫了一下,忽然说:“虞禾也赢了。” 这一句说得通畅,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然而谢衡之的面上却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师无墨的脸色却立刻沉了下去。 霁寒声不知自己是否是说错了话,又或许他与虞禾这样亲近,让谢衡之感到奇怪了,便又说:“她是我、我的朋友。” 然而他只是略一颔首,并没有多问。 分明在闭关之前,谢衡之嘱咐他代为照看,如今为何半点也不关心。 霁寒声虽不解,但不知内情,也不好轻易发问,只能带着困惑离去。 —— 三秋竞魁打得火热,虞禾手持断流,一路过关斩将,每次在小仙台比试总能见到霁寒声的身影,悔过峰的同门也来给她加油打气。后来从前在她身上下过注的修士来看她,又开始往她身上下注。 虞禾修为见涨,实战的经验却比不过那些修行三十年六十年的外门。因此不是对上所有人都能稳占上风,而她的弱点在遇上体修的时候格外明显。 霁寒声看她比试忍不住担忧,师伯幽幽叹气:“你自己上台也不见这样紧张,担心她做什么?” 他又说:“我往她身上下了三十铢钱和一颗上品灵石,她要是输掉这一句,就别想进姑射山了。” 小仙台聚集了不少人,陆萍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眯着眼打量那处的动静,身侧却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外门的比试?”谢衡之看到台上一抹黄裙翻飞,剑法也略显粗劣,被一个体修打出去了好几次。不知为何能引来不少人围观,甚至能在其中看到姑射山真人与霁寒声的身影。 “你也来看虞禾比试?” 谢衡之对面前一幕略感熟悉,却又想不起个所以然来,他记得师无墨陡然一沉的脸色,猜想到她或许就是那位曾与他荒唐下结亲的女子。记忆有损一事,未免被人借机对他不利,他一直不曾透露给外人。 对于陆萍香的话,他不置可否。 “我猜你在想,为什么霁寒声也来看虞禾比试。”陆萍香自顾自道。“虞禾仰慕霁寒声已久,这一次比试后,她便要离开栖云仙府,拜入姑射山了。” 谢衡之面上依旧是波澜不兴,全无被触动的模样,事不关己似地说:“如此也好。” 陆萍香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道:“我真好奇,像你这种人,有什么是你放不下的,世上任何人事,都不足以撼动你的心,活得如此自在。” 他又说:“但我不羡慕,一丁点儿也不。” 陆萍香很少用这样的尖锐的语气与人说话,谢衡之垂眼看向他,语气冷淡:“是吗。” “我可怜你。”:,, 44 第 4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没有接他的话,他的目光仍是落在台上那抹不断被打飞,再爬起来继续战斗的身影上。 毅力的确不一般,剑招上甚至隐约能看出行光十三剑的路数。修士中模仿他剑式的人不在少数,倒也未曾让他生出这种熟悉感。 那抹身影再一次被打飞,好一会儿没起来,眼看着那身形高壮的体修就要一拳砸上去,谢衡之的心忽然乱了一瞬,紧接着就看那女子一个翻身躲过,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长剑化出虚影朝那体修攻去,他起手招架之时的躲避暴露了命门。她迅速寻到机会,几招过后便分了胜负。 谢衡之暗自思忖,他方才心念一动,似是在担心,见她躲过招式后又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作为掌门不该有任何偏袒之心,谁输谁赢都要一视同仁,他分明感觉不到什么,这些微妙的触动又是从何而来。 他也会有不可自控的情绪产生吗? 谢衡之忽然有些恍然,再朝台上看去的时候,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三秋竞魁打得热火朝天,各大宗门都有弟子在呐喊助威。外门弟子比试之时虽然冷清许多,但由于名列前排便有资格晋升内门,人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残暴性一点不输望仙台上的决斗。 虞禾一路过关斩将,中间纵有波折,却也没输上太多。霁寒声的师伯见她天资虽差,修行却也刻苦,看了几轮后还是松了口,同意领她去姑射山,只要在姑射山过了弟子新试,她便可以破例入门。只是辈分要比霁寒声还小一阶,师兄妹是做不成了,勉强还能唤一声师叔。 虞禾参与三秋竞魁,本就是为了历练自己,以得到进入姑射山的机会。如今她已经达成目的,也没必要再多占一个晋升内门的名额,算好自己的名次,打完最后一场便请长老从名册上抹了自己的名字。 越往上越是难打,虞禾最后一场对上了一位符修,也是她第一次与符修对战,最后虽是险胜,却也折腾得一身是伤。 反观霁寒声,在望仙台对上晖阳剑宗的弟子,一场下来,却只有发丝稍乱了些。 虞禾迈上长长的白玉阶,向他说起去姑射山前的准备,正逢天际有大片的晚霞,整片山顶都似是烧起了熊熊大火,虞禾的身上也落了层瑰丽的霞光。 “我想将尚善托付给一个人很好的师姐,然后我再回一趟故居,应该要给以后的前辈同门带点什么见面礼吧。不过你们姑射山的弟子服是都这么素吗?不穿会不会被罚?那个应声虫是门派发还是自己买……”虞禾的问题很多,霁寒声都快答不上来了。 忽然有一道剑气波动,她站在玉阶之上仰起头,看见一道倏尔远去的剑影,快得宛如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是谢衡之。”虞禾喃喃道。 剑影已经消失不见,她却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而后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冲霁寒声说:“晚霞真好看。” 霁寒声在她后面的,也微抬着头看她,面上映着晚霞,脸红也不会被看出。 他也笑了起来,应道:“好看。” 接下来的竞魁已经与虞禾没什么干系了,她想起生辰就快到了,于是便趁着竞魁结束之前回了一趟婆罗山。 对于虞禾而言,这里始终是个意义非凡的地方。日后去了姑射山,再回来也许是十年后、五十年后。若说没有一丝不舍,那必然是自欺欺人,但她更多的还是对往后的期望。人若只为了一丝不舍停滞不前,与沉溺在幻境中并无差异。 等虞禾回去的时候,从前的故居已经长满了杂草,院子里的树也长得挡住了窗棂。她在屋里缓缓踱步走了一圈,指腹轻轻摩挲过屏风、小桌和软榻,染了一层厚重的灰尘。每经过一处,从前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 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朝山上走,小路也早就被茂盛的野草挡住了原貌。其实也没有过很久,但她就是觉得这短短两年多,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若是离得不远,她也会赶回婆罗山看上一眼,然后往树上挂上一个牌子。这次她人都要走了,还剩下一堆没用完的,索性一次性都挂上去,将往后数十年的愿望都写下。 虞禾第一次回到故地,心中不再沉湎于往事,而是怀揣着许多憧憬。 只可惜如今不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也不知姑射山这样的世外仙山,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的奇花。 虞禾倚靠着树,在木牌上一一刻下心愿: 修道路一切顺遂,扬名剑道; 在姑射山交到好朋友,遇上好说话的师父; 像付须臾一样厉害。 这个好像有点遥远,但是没关系,梦想还是要有的…… 虞禾想了想,又刻上:谢衡之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她根骨不好,莫说是谢衡之,即便要达到萧停的修为,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或许要经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五十年或是百年,亦或者更久。那个时候谢衡之或许已经悟出心剑,再或者已到了飞升真仙的境界。她希望谢衡之能一切安好,往后再相见,她能让昔日爱人刮目相看。即便再见不到了,她也会由衷地祝愿他一切都好。 虞禾在心里想着往后,将剩下的牌子都刻上了满满的回家二字,而后耐心地将一个又一个木牌挂上树枝。 做完这些,她仰起头站在树下,望着挂了满树的木牌,就像在回望那些曾经得到回应的期望,也期待着尚未实现的心愿。 她一直很清楚,婆罗昙不是能助人实现心愿的神树,谢筠才是默默助她愿望成真的神灵。只是从今往后,她的神灵就得是自己了。 离开栖云仙府,虞禾去那家常卖的点心铺包走了好多桂花糕,几乎剩下的都叫她一个人买走了。 虞禾带着大包小包赶回栖云仙府的时候,正好还剩最后两日的比试。她才一回去,就听说有人输了比试,受到仇敌奚落后大打出手,花月道宗的人好心去劝架反被误伤,最后也不知怎得,从两个仙门扩大到了六家仙门的聚众斗殴。 霁寒声的师弟路过一趟也被拖了进去,他结结巴巴地拉架被搅进浑水,参加了这么多天的比试,伤势最重的一次却是由于修士间的斗殴。 各仙门的主事前来主持公道,好不容易平息了晚辈的闹剧,他们却你一言我一语,从夹枪带棒的讥讽,转化为面红耳赤的争执,到最后竟也纷纷动起手来。 这种事年年都有,也不算稀奇,通常都不会闹得太出格。文尹君在的时候,到底是掌门,还是要出面劝说两句。谢衡之的做法便更为简单粗暴,破妄剑携带磅礴剑风从天而降,精准地朝着吵最凶的人群劈下去,虽然劝架的方式很不礼貌,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药宗因为三秋竞魁已经挤满了人,虞禾回去以后见到霁寒声的伤势医治得草率,又带着他去了一趟桃花潭水,果不其然见到了公仪蕤正在摆弄他的药炉子。而一只猴子则四仰八叉地绑在了一块木板上,被他当作试针的试验品。 因为他一己之私害了旁人,药宗已经不许他再行医。见虞禾领了人来给,他是十分乐见的,没说几句便哄骗着霁寒声给他当试药的小白鼠。 虞禾提醒他:“这可是谢衡之的外甥。” “他才不会在意。”公仪蕤无所谓地摊手,说道:“他也就在意过你。” 虞禾瞧了眼霁寒声的伤,见他没有大碍,低着声轻飘飘地重复:“他才不会在意。” 公仪蕤给霁寒声随意地处置好伤势,轻瞥她一眼,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摸着那只乱叫的猴子,试图用轻柔的动作安抚它。 “之前你受了伤,他可是每日都来看上一眼。要知道他对旁人,都是只要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他甚至不放心命剑解除你再遇上危险,临走前还给你下了几道保命的咒法,这怎么还算不在意,他喜欢你这不是明摆着吗?” 公仪蕤越是安抚,那只猴子叫得越凄厉,挣扎的幅度比方才还要大,搞得他也暴躁了起来。 “都不重要了。”说到这儿虞禾又怅然了起来。 “很快我便要离开仙府拜入姑射山,日后还不知能否有再会的那一日,也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 “我说你们……”公仪蕤叹着气,原本略显感伤的氛围,在猴子的乱叫下荡然无存。 虞禾看不下去了,带着霁寒声起身道别。 临了,两人又去了一趟禁地边缘,这次没了灵兽之契,尚善好一会儿才从水底冒出来。 虞禾坐在地上拆开桂花糕,而后丢进尚善嘴里。 他语气忽然拔高,道:“这是什么?” 虞禾好似在一只黑蛟的脸上看到了惊喜。“是桂花糕,人间的一种糕点,你喜欢吗?” 他点着头,巨大的蛟首晃动起来像块颤动的黑色礁石。 “那我以后嘱咐人多带一些给你。” “你再也不来了?”尚善的语气忽然警惕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我一定会来跟你道别。”虞禾在地上坐好。 霁寒声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就发现虞禾从怀里抽出了一根蜡烛。 “这是要……做什么?”他不解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虞禾解释道。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传闻,生日的时候要对着蜡烛许愿,然后再吹灭,这样就能实现。”她不精通术法,还不会火诀,示意霁寒声将蜡烛点亮。 霁寒声照做后,看着虞禾在烛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面庞,眼瞳中的光点也随着烛火颤动。 她闭上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发丝被风吹得缓慢飘动,暖色的光晕让霁寒声想到了昨日的晚霞。虞禾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无限温柔,连带着霁寒声的心也柔软了起来,仿佛有一小簇温暖的火苗正在烘烤着他,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干。 他虽然不知晓虞禾的过去究竟是如何,但他却能感觉到,虞禾一定是很喜欢谢衡之。他也很羡慕谢衡之,能被她这样喜欢过。 片刻后,虞禾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她小声念叨着:“老天爷保佑。” 保佑她的愿望都实现。 —— 三秋竞魁已到了收尾之时,谢衡之料想会有人在此时对仙门不利,已经暗中排布好了一切。 夜里,他屏退看守的弟子,独自回到空旷冷清的殿中。 不知为何,他无端想起陆萍香的话,而后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想要记得再清晰些,却又像是隔了一重拨不开的浓雾。 或许师无墨有所隐瞒,若不然,没有情意,为何还会有忘不掉的影子,那些莫名的感触并非作假。或许损失的记忆,比他想得要更重要。 然而如今三秋竞魁已到收尾之时,损失记忆一事只能暂且按下,若是此刻去找公仪蕤恢复,只怕会有人从中作梗。 殿外的凉风吹进来,一室的烛火都被风压低了,转瞬后火苗复又燃起。 殿内有天光珠,烛火的存在可有可无,只是文尹君更喜欢烛火的光晕,他走以后,弟子也没丢去点烛的习惯。 谢衡之侧目看着一盏被吹灭的烛灯,心上忽然涌出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感受,但是又联想不到缘由。 一个弟子走进来,看到谢衡之正望着一盏烛火,正犹豫要不要重新点亮,他却下意识地问:“今日,是八月二十?” “是啊,掌门有什么安排吗?” 他微敛着眉,沉吟片刻,才道:“没有。”:,, 45 第 4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三秋竞魁到了最后一日,最后的魁首也没了太多悬念,倘若不出意外,以霁寒声的修为,应当能略胜那位落霞山的修士。 落霞山的掌门师出栖云仙府,也算师无墨的师弟,学成后自立山门,以善使双剑闻名。 他的长子继承了父亲的资质,筑基不过二十年,便凭借双剑在三秋竞魁上技惊四座。 霁寒声与那用双剑的新秀碰上,两人足足过了三百多招,最后仍是霁寒声凭借姑射山剑招的缥缈多变,略胜一筹将对方击落出局。 姑射山百年没出过魁首了,眼见就要掉出仙门榜前十,终于出了一位霁寒声。原本谦虚内敛的姑射山弟子,顿时昂首挺胸,走路都好似被风托着。 虞禾跑去恭贺霁寒声,他也很高兴,连身上的伤痕都没来得及管,见到虞禾第一句便是:“我赢了。” 虞禾在一旁观看也是激动不已:“我看见了!你好厉害,你最后几招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没说上几句,有人来找霁寒声的师叔,说是栖云仙府的掌门有事相商,不止是姑射山,还有另外几个仙门的人也都被请走了,多半与日后再选仙首有关。 竞魁结束的最后一日,众修士总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整夜,通常这一日,栖云仙府的管制也会松上许多。不再如前几日那般,为了防止闹事,每个山门都让恶名远扬的悔过峰弟子巡视。 虞禾要离开栖云仙府拜入姑射山的事已经告知了悔过峰的同修,虽说她入门的时间不长,给人的印象却深刻。几乎没人不记得她四处找人切磋被打飞的模样,而且山门中谁若有事抽不开身,若是找上虞禾帮忙,她总是格外好说话,连跟随在鹤道望身边的时候都没见她崩溃。 如今忽听闻虞禾要走,还是去姑射山这种地方,众人不仅不舍,更是难以理解。毕竟放眼九境,如今的栖云仙府是其他仙门望尘莫及的存在,何必要到姑射山去。 虞禾只是觉着,于她的资质而言,在什么地方修炼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何况离了栖云仙府,对她和谢衡之都好,也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虽有同修出言挽留,她要去姑射山的心意却坚定不移。 虽然三秋竞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却总有人因此结为好友,离别之时也都是依依不舍。 霁寒声的师叔前去议事,他领了奖赏后,留下与众人聚在一起,路过的人纷纷恭贺他夺得魁首。不知是谁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了爆竹,在望仙台上摆了满满一堆,许多弟子都凑过去看焰火。 虞禾也带着霁寒声去凑热闹,一群人望着天际炸开的火树银花,在欢声笑语中举杯畅饮,快意又潇洒。 就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霁寒声扭过头,小声地问虞禾:“你不去……再见他,一面吗?” 虞禾扭过头,一时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这不好吧?” 霁寒声忍不住想到自己师尊说过,人生在世,有些话是一定要当面说的,否则心中总会有那么一个念头怎么也忘不掉。虽然谢衡之是他的舅父,但他还是希望,虞禾往后不要再念着他了。 虞禾承认自己其实也那么想过,她与悔过峰的同门都道了别,连当初那位被她用血度母所救的修士,听闻她要走,也愧疚万分地来当面与她又说了一次抱歉,还送了几块灵石法器给她。甚至最后,她还跟昏迷不醒的鹤道望说了后会有期,唯独与她纠葛最深的谢衡之,她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 “我不、不希望你,留下遗憾。”他看到虞禾留了一包桂花糕,没有拆开,也没有送给任何人。 “我们明日,便要动身。”霁寒声犹豫着说。 他们已经离开太久,三秋竞魁结束,也该回到山门去了。姑射山门规森严,虞禾作为新入门的弟子,再也无法轻易出山,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虞禾似乎有一点被他说动了,然而也仅仅只有一点。 谢筠为她买了那么多次桂花糕,她却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临走前,她也托人将这包桂花糕送给他好了。至于说了再见,反而是让谢衡之释怀得更快。她倒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或许她一声不吭地走了,还能让他心底难受一阵儿。 虞禾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我就去给他送包桂花糕,送完我就回来。” “我等你。” 她说着好,起身拍拍灰便朝着苍云山的方向去了。 —— 星河流转,夜幕低垂。 陆萍香在高台之上,远远也能望见绽放的焰火。在不知多少年前,他也曾夺得一次魁首,与心上人在望仙台共看一场焰火。 相同的夜色,仍是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为了一场盛会聚集在一起,在短暂的相识中尽情欢笑流泪。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陆萍香的记忆却没有模糊,反而在此刻更加清晰。往事就像这些烟花般,一个又一个升腾在他脑海中,不断地绽放、炸响,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世上该死的人那样多,他们却都能好好活着。 唯独月娘,唯独他的月娘! 陆萍香的呼吸急促,苍白的脸衬得他眼神更冷。 他紧盯着那些火树银花,眼瞳中的光点忽而亮起,又忽而熄灭。 最后一道焰火飞上天际,短暂将夜空撕裂,很快栖云仙府隐没在了黑暗中。 陆萍香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竟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时机已经要到了,很快一切便会结束。 一个又一个的法阵将如同蛛网般笼罩栖云仙府,数之不尽的尸骨后,他的月娘…… 这个名字,在陆萍香的舌尖反复辗转,让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物是人非的多年后,再想起这个名字,他的脸上还是会露出一种少年人陷入爱恋后的表情。 陆萍香紧盯着眼前这片漆黑,指腹焦躁地摩挲着轮椅的边缘。 一下又一下,像是他逐渐加快的心跳。 原本寂静冷清的夜色中,也在他的注视下,忽然间狂风大作,卷着满山林木哗啦作响,像是万千生灵一齐哀嚎。 一道道符文同时从地心升起,眨眼间已达苍穹,震荡的灵气直接铺满了整个仙府。 霎时间翻滚的乌云被搅碎,连同陆萍香的发丝也被疾风吹乱,更添他此刻的疯狂。 “月娘……”他终于唤出了这个名字。 已经很多年了,即便只是想起,他便会感受到凌迟般的痛苦。 陆萍香大睁着眼,露出一种残忍又坚决的笑。 今日过后,他罪无可赦,再无回头的机会,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只要…… 不对! 陆萍香的笑意陡然僵住,再一次浑身紧绷。 这不是…… “这不是你要的阵法。”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薄而锋利的剑锋贴在颈上,像是一抹冷到令人发抖的冰雪。 陆萍香闭了闭眼,一瞬之间,愤怒、怨恨、不解的情绪涌上心头,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一贯如沐春风的笑意变得扭曲,他咬牙切齿,几欲呕血。 “又是你,为何总是你?” 取代邪阵的,是一道巨大的结界,足以将整个望仙台,乃至苍云山纳入其中。此时此刻,已经有人动身抢法器了,无论是谁,今夜都无法打破结界全身而退。 谢衡之平静道:“除了曲流霞,还有谁在背后助你?” 陆萍香的确天资出众,然而借花之阵失传已久,并非他的残躯可以修复,而他也付不起第二次发动借花之阵的代价。 三秋竞魁结束后,谢衡之命人暗中上交法器,此事除了持有法器的各宗主事,便只透露给了陆萍香。为了显得逼真,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名为上交法器,实为引出藏在各大仙门之中的叛徒。 陆萍香望着这道结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绝望,他猛地开始咳嗽起来,本就苍白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就像一张剧烈抖动的树叶。 他嗬嗬地喘着气,攥在轮椅的把手上的指节用力到青白,声线因愤怒变得颤抖。 “谢衡之……你算计我,你算计所有人……” 无论是陆萍香,还是其他叛逆,都没有道理无端相助魔族。谢衡之取了文尹君留下的一缕魂丝,从中看到了天火大阵背后的隐患,他清楚魔域若被开启,背后的隐患不止是卷土重来的魔族。 陆萍香与魔族仇深似海,不会与楼疏雨合作。 “天道不可逆,死而复生并非渺茫,而是绝无可能。”谢衡之的语气太平静,显得凉薄和事不关己,一下次刺痛了陆萍香。 温润和善的表皮被这道狂风撕开,露出阴暗腐烂的内里。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狂风中变得凄惶,比哭还要难听。 猛然间,一柄横刀朝着谢衡之砍去,被他错身避开。 原本呆滞的白芝芝,忽然动作敏捷。 横刀气势汹汹,蕴藏着无限威力,一招一式,都是陆萍香曾经的绝学。 “你什么都不懂!” 陆萍香双目充血,神态癫狂。 “他能做到,月娘也能!” —— 虞禾走到苍云山附近,脑子里想着一会儿见到了守山的弟子,该说点什么让人帮忙转交的话。 要是糕点也不收,她就拿去给尚善算了,正好明日还得去向尚善道别。 她正出神,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前方一道火龙盘旋而起,热浪直接点燃了四周的林木,霎时间将黑夜照亮。 虞禾被这一场景吓得愣住,连忙拔剑退后几步,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一道剑风猛地劈开火焰朝她攻来。 好在她反应迅速,连忙起剑去挡,被击出十几丈远才勉强站住。 一位手持铜锏的女子从火光中现身,阴森着脸盯着虞禾。 虞禾认出对方是三秋竞魁上的前辈,不明所以道:“前辈你打我作什么?” 她话音未落,不等对方答话,有凶猛气劲从四面八方袭来。前辈越过虞禾,铜锏向前抛去,在空中旋了一个来回,将攻势尽数挡下。 “何故来此?”前辈冷着脸质问。 虞禾忙道:“我就是送个东西。” 这儿不是苍云山吗? 谁敢在谢衡之的地盘打架? 她来错地方了? 虞禾正一头雾水,只见林中一阵刀光剑影,灵气剧烈动荡之下,几个人影纷纷现身。 其中一人看到虞禾,惊讶道:“是你?” 薛琨唇角还有血迹,他紧皱着眉走到虞禾身边,还没等问出什么,一道刚猛至极的气劲从天而落,逼得他们不得不立刻聚力挡下。 两方招式相接之下,迸发出的灵气瞬间荡平了十里林木,连周围的地面都出现了裂缝。 三人齐齐被这气劲震伤脏腑,齐齐呕出一口血来。虞禾修为低,伤势也最重,用剑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这是来抢夺法器的叛徒。”薛琨见虞禾一脸茫然,显然是不慎闯入,好心为她解释。 被称作“叛徒”的心宗宗主,崎山掌门等带着弟子现身,与此同时,其他几位护送法器的修士也被逼杀到了此处,栖云仙府附近的弟子察觉到动静,纷纷赶来驰援。 “贵仙府的掌门在何处?”手持铜锏的前辈抹去唇边血迹,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她倒是想知道,他们在苍云山遇袭,谢衡之跑到哪儿去了? “你我皆是为了除魔卫道,何谓叛徒?谢衡之资历尚浅,担不起这重任。” 崎山的掌门说完,手下弟子再次起阵逼杀。 “可笑!” 虞禾被那一招震伤,脑子里仍在嗡嗡作响,听东西都不大清楚。就见眼前一阵刀光剑影,三秋竞魁上还交好的前辈们,此刻莫名打得你死我活。 薛琨正想带着人以神行之法离开,然而就在此时,天际轰隆作响,巨大的结界升腾而起,如同一个牢笼般将他们目之所及的地域通通封住。 这么大一个的结界,可不是顷刻间便能设下的。 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难怪打了半天,谢衡之还没见个人影! 原来是把他们当鱼饵了! 一时之间,无论是来抢法器的叛徒,还是忙着护住法器的各仙门主事,脸色黑得都很统一。 薛琨虽然恼火,但到底能理解谢衡之的做法。虽然被迫陷入陷阱,至少栖云仙府中还有众多弟子,很快便能前来驰援。然而其他人未必如他一般能够理解,无不是咬牙切齿,等着事毕后找谢衡之算账。 虞禾正咳着血,就听薛琨压低声说:“你留在此处碍事,稍后朝着西面跑。” 她强撑着点了点头。 抢法器的叛徒意识到后路被封,只能拼尽全力殊死一搏,攻势比起方才更要凶悍。 虞禾趁着薛琨他们打出一条路,迅速找到机会逃离了风波中心。 好在她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外门,也没人分神来管她。然而跑到半路,又是一道剑气飞来,虞禾立刻迎剑挡下,被这道猝不及防剑气震得手臂发麻。 都他妈跑这么远了!怎么还有人打她!她身上有个屁的法器! 虞禾咽下一口腥甜,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前方。 然而黑暗中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 “怎么是你?”师清灵握着剑,身上还有伤痕,面带惊讶地看着她。 虞禾看到来人是谁,简直是两眼一黑。“你是不是瞎?” 师清灵愣了一下,眼神立刻警惕了起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才问完话,后方的人追上来,招式掠过虞禾,直朝着师清灵而去。 “法器在何处?”一人攻向师清灵的同时出声质问。 虞禾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看师清灵是谢衡之的未婚妻,想要抓住她问出法器的具体所在,或是拿她去要挟交换法器。 师清灵难以招架,只能边挡边退,慌乱中目光看向了虞禾。:,, 46 第 4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咳、咳……” 陆萍香伏在地上,气息愈发虚弱。 破妄剑在他苍白的颈间门压出一道血线,谢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一如从前无情。 白芝芝在谢衡之手底下过不了几招,他是知晓的。 谢衡之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第二次发动借花之阵的力量。 多年前,他为了让月娘复生而使用邪术,阻止他的人是谢衡之。多年后,依然还是他。 借花之阵能抽取修士的灵气,千万人的死亡,便可让一人复生。 “无稽之谈,你竟然会相信?” 谢衡之的语气没有起伏。陆萍香却从中感受到一种鄙夷,甚至可以说是轻蔑。 “你不曾体会过,又如何感同身受。”陆萍香的希望破灭,他本该是濒死的绝望,然而随着他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表情却愈发显得平静。 “是你给了师清灵落魄草。”谢衡之忽然开口。 陆萍香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意外,他冷笑道:“师清灵竟然会跟你说实话?原来如此……我竟是栽在了她手上……” 他又问:“你是何时知晓此事?” 谢衡之淡淡道:“现在。” 他只是心中略有猜测,并未找到任何证据,随口试探罢了,竟让陆萍香说了真话。 陆萍香表情一僵,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顿时心中又是一股气血翻涌。然而强压下恼火,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无所谓了,往后师清灵如何,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陆萍香强催阵法,受到反噬后受了内伤在所难免,然而随着他面色越发苍白,谢衡之察觉到些许不对,俯身要封住他各处气穴,却被陆萍香猛地抓住手臂。 陆萍香的眼睛瞪得很大,即便用尽全力抓住谢衡之,力量依旧是那样虚弱。他溢出的血多到染红衣襟,散落的发丝也湿成一缕缕的,狼狈地垂在他颊边。 谢衡之见结界已经稳定,料想此刻该钓出来的人也都齐了,若他再不出手,恐怕那些前辈也不肯轻易放过。他剑指一动,破妄剑调转了一个方向,如同一道流光倏尔划过天际,朝着苍云山的方向过去。 “这只是你的执念,她不会活过来,你该跟我走了。”谢衡之说完,出手想要将陆萍香提起来交给弟子。 然而陆萍香又一次猛地呕出一口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平静的癫狂。 “她会活过来,还没有结束,还有方法……” 狂风大作,他嘶哑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 谢衡之眸光微微一变,一贯从容的神色也有了一丝松动。 “你的时间门不够了。” 陆萍香的伤势比他想得还要严重,按理说有人替他布置借花之阵,以他现在的身躯发动阵法虽有反噬,却也不至于伤到这个地步。 纵使谢衡之已经封住了陆萍香的各处要穴,他的身体里却像是有另一个借花之阵,正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生命。 “会有人……替我完成。”陆萍香抓着谢衡之的手臂在发抖。思念如暗无天日的深潭,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让他余生都活在歉疚和痛苦中。他终于压抑不住语气的悲恸,声线都抖得不像话。 “我死了不要紧,这是我的报应……可月娘,她要活着……她是无辜的。” 陆萍香的眼泪混着血,像鬼一样难看。 就像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月娘残破的尸身,跪在文尹君面前,也跪在谢衡之面前。 他的清高傲气统统被碾碎,只剩下失态的嚎啕大哭。 谢衡之提醒他:“你命数将至。” 莫说复生之法只是虚妄,即便世上当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自己都死了,夫人活过来还有何意义。 陆萍香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都要吐干净了一样,脸色隐隐泛着青白,他甚至连抓紧谢衡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笑声就像破漏的风箱。 “我和他,都很好奇……” 他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谢衡之勉强听清最后一个字是“你”。 随着几下模糊的气声,陆萍香终于没有动静了。 他大睁着眼,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 谢衡之伸手轻轻一探,确认他灵识已散。 他扯下陆萍香身上的玉牌,玉牌上的清辉也黯淡了下去。 结界之内,天地之气失衡,狂风依然吹得猛烈。 谢衡之垂眼看着陆萍香,随后又随着他最后一眼,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的确不解。 执着一生,惨淡收场,当真值得吗? —— 攻击师清灵的人是出自各仙门的前辈,修为要高出师清灵不少,她一对多很快便落于下风,身上也是伤痕重重。 直到今夜,爹爹才告诉她,谢衡之还是要同她退婚。她本来听说今夜有焰火,高高兴兴的想要告诉他,想要同他一道去看,却不曾想仍是这么个结局。 就是因为一个平庸至极的虞禾吗?可她已经要离开栖云仙府了,为什么还是要跟她退婚? 师清灵心里填满了不甘与怨愤,日后的事她根本不敢去想,她会成为仙门中的笑话,所有人都会说是谢衡之不要她了。 一见到虞禾,那些情绪都开始沸腾起来。 师清灵手上剑招更加凌乱,再难以招架对方的攻击,一掌被击飞了出去,猛地呕出一口血,对方趁此机会一道术法封住她的四肢,让她连爬起来再握剑的都无法做到。 师清灵慌乱恐惧,却又死咬着牙,不肯说出一句求救的话。 忽然之间门,几道剑影扫来,将靠近她的人逼退。 虞禾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她附近。 她瞅准时间门一把拎起师清灵,将她身上的术法解开。 而后断流化出重重剑光作为壁障,暂时阻隔了对方追来的路。 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弱还敢出手,一时间门令人措手不及,竟真的让她救到了师清灵。 师清灵勉力支撑起身体,相思剑再次飞入手中。 她声音发虚,问:“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么弱,根本是引火上身。” 虞禾明明可以不管她的,而且她当时的表情,也显然是不想管,为什么还是出手了? 虞禾没好气道:“我可是救了你,就算知道我弱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吧。” 虞禾边跑边召回自己的断流,她本就有伤在身,再跑也跑不了多远。见有一段距离了还没人追上来,她松开师清灵,师清灵立刻瘫坐在了地上。 虞禾也没心思关注她,转身就想走,却被出声叫住。 “萧停说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救我?” 栖云仙府四面八方都有灵气激荡,四处火光升腾,抬头也能看到各种剑影划过,显然是各大仙门的人都动手了。 虞禾累得喘不上气,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打伤,再急着跑反而加重伤势。想了想,也倚着一棵树休息起来。 “我是讨厌你,但你若是被抓走,会被拿来威胁谢衡之,法器若落到这些人手里,对正道定然不利,所有人都不乐见。”她虽然力弱,但怎么也是个正道之人,不能眼看着有人做出为祸世间门的事。 要不然也对不起谢筠的教导,对不起周师兄,对不起所有帮过她的人。 师清灵喉间门腥气翻涌,眼眶泛着酸意,她自嘲一笑,说:“你认为,师兄会为我交出法器?” 虞禾不解道:“这不是肯定的吗?死物怎么会有人重要,法器丢了再抢回来,但人死了就回不来了呀?谢衡之不会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姑射山……你真的要去?”师清灵忽然问道。 “你不会舍不得我吧?”正是气氛紧张的时候,虞禾却忍不住开玩笑。 师清灵一愣,随后竟沉默了下去。 虞禾休息片刻,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缓,正起身要走,忽然苍云山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剑气如波纹一般荡开,大地也为之颤动。 虞禾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是破妄的剑气。”师清灵说道。 这种不管别人死活的打法,显然是出自谢衡之。 谢衡之已经出手,各仙门的驰援想必也来了,这场纷乱应该很快就能平息,接下来只要将叛徒都抓住。 师清灵曾经那么想赶走虞禾,如今她终于要离开栖云仙府,她却一丝的喜悦也没有。 她做了那么多事,反而让谢衡之更坚定要退婚,甚至失去了记忆后,也没有改变他的心意。 师清灵忽然沮丧了起来,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能得到,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让她这么挫败过。 尤其是虞禾,就跟一团棉花似的,打上去连个回应都没有。 “我要去找朋友了,你自己多保重。” 虞禾的洒脱,反而更衬得她卑劣。 好像她死死抓紧的东西,虞禾早就已经松手了。反而看着她为了这件东西面目扭曲,丑态百出。 师清灵再也忍受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虞禾走了好一段路,听到哭声后好奇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她却看到师清灵身后正逼近的叛徒。 她立刻祭出断流,剑气划破林木直朝着师清灵而去。 “师清灵!” 师清灵在这声呼唤中抬起脸,朦胧泪眼中满是惊愕。 断流与她错身而过,攻向她身后的人,刀剑相接撞出刺耳的声响。 这一招直接挡住了他们的脚步,紧接着剑势更加凌厉。 虞禾再催剑诀,剑招忽然发生了变化。 断流猛地升至高空,重重剑影分化成一道巨大的法阵。 剑光流转,发出阵阵剑鸣。 须臾剑法第九式,灭道剑阵,剑锋齐齐对准师清灵。 虞禾脚步一滞,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刚才没用这一招啊! 灭道剑阵是有缺陷的,付须臾还没完成这最后一式便消失在九境。导致这一招一旦发动便无法收回,以她现在的能力只勉强学会了第七式。 剑阵开始运转,眨眼间门师清灵就会尸骨无存。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她恐慌地看向虞禾,虞禾也正试图召回断流,然而剑阵纹丝不动。 追上来的叛徒也被这一幕镇住,连连往后退去。 狂风之中,高悬的断流开始颤动。 一瞬间门,万千剑影如雨点下落,直直地冲着师清灵而去。 断流为什么会失控,现在该怎么办? 慌乱、惊恐、不知所措,在虞禾的脑子里糊成一团。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忽然一道寒意经过。 她听到一堆符文碎裂的细微动静,伴随着轻微的噗嗤一声,是衣物与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剧痛随后而至,虞禾无力地倒下。 模糊的视线中,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一步未停地掠过她,朝着师清灵走去。 行光十三剑,任何一招,瞬间门便可毙命。 曾经轻抚过她发丝的手,就这样,持剑穿透她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虞禾想说话,但是已经无法开口了。 很短暂的一瞬,她却感觉时间门被无限拉长。 好疼啊…… 真的好疼。 虞禾眼前发黑,连眼泪流不出来。 过往的画面,像跑马灯一般出现在眼前。 和谢筠一起游历,在婆罗山相伴。周师兄挡在她身前,还有鹤道望在竹林里痛骂她。霁寒声说等她回去……她还要,还要找尚善道别…… 可是……虞禾意识模糊地想。 她这是要死了吗? 她还不想死。 好疼,谁来救救她。 好想回家……回家去。 —— 剑阵在发动的一瞬后消散在风中,只有一两道剑气贯穿师清灵,重伤了她的肺腑。 危机很快便消失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风拂动林木的哗啦声。 师清灵头一次没有撒娇说疼,而是睁大眼,呆滞地望着谢衡之的身后。 “怎么了?”谢衡之朝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死了?”师清灵愣愣地问。 “她若不死,此刻死的便是你。”谢衡之皱起眉,垂眼看向手中的破妄。 须臾剑法第九式,不杀了出剑之人,师清灵已经被捅成筛子了。 血顺着剑锋往下滴落,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被浮出些异样的感受,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就像剑身的血一般在流失。 可究竟是什么? 片刻后,随他而至的霁寒声也赶到了。 霁寒声忽然停下脚步,僵立着身体,看向血泊中的女子,手上的星流当啷坠地,他整个人也像剑一样坠了下去。 谢衡之终于朝着霁寒声的方向走去,去看死在他剑下的人。 霁寒声将地上的女子翻过身,一包混着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滑落下来。 绑住油纸的绳子早就断了,那包东西一落在地上就散开,露出了里面碎裂的,被血浸透的桂花糕。 谢衡之看到这一幕,忽然像是被刺到了一般,脚步竟也停了下来。 一股陌生的,本不该有的窒息感,莫名将他包裹。 紧握破妄的手,也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星流忽然飞至霁寒声手中,他猛地松开怀里尸身,近乎疯狂地攻向谢衡之。 霁寒声满面泪水,嗓音嘶哑。 “你怎么能!” 怎么能杀了她! 怎么能杀了虞禾!:,, 47 第 4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的双眼是充血的红,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剑柄捏碎。 “你怎么能杀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明明说好的,要回来,要跟他一起去姑射山! 都怪他,是他害死了虞禾,是他的错。 霁寒声本就不是谢衡之的对手,更不必说失去理智后,只剩下毫无章法的,狂乱的攻击。 破妄剑穿透虞禾心口的同时,剑气也杀死了那几个忙于逃走的仙门叛徒。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灭道剑阵已经发动,眨眼间师清灵便能被捅成筛子,容不得他多想,也没有补救的方式。 匆匆一瞥,莫名的,他认出了背影的主人。 然而。 “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一目了然的抉择。” 谢衡之的声线平稳,眼神冷静到了极点。 只是握剑的手,却不知为何,仍在不自觉地轻颤。 霁寒声素来仰慕谢衡之,仰慕他绝世的剑法,仰慕他处事的明智冷静。 可如今,他如此怨恨谢衡之的理智。 连他波澜不兴的脸,也显得如此面目可憎! 错乱的剑招,疯狂的攻势,仍是被谢衡之死死压制。 很快,姑射山的人也赶到了。 “霁寒声,你疯了!还不快住手!” 霁寒声的师叔立刻注意到了此处的动向,见师侄神态疯狂地攻击谢衡之,连忙出声喝止,而霁寒声不管不顾,纵使出于下风,依然是不避不退。 “谢衡之!”他撕裂着声音,近乎崩溃,一招接着一招。 霁寒声的师叔无奈出手,联合众弟子一同制住他,连忙将他打晕了过去,这才控制住了这荒唐的局面。 不一会儿,有姑射山的弟子看到了虞禾的尸体,面色复杂地示意师长去看。 尸体上还缭绕着一丝破妄的剑气,一切似乎都有了缘由。 谢衡之虽然做事雷厉风行,不管不顾,却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本来过了今夜,他们就要带着虞禾一同去姑射山了…… 霁寒声的师叔在望见这一幕,忍不住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杀了这姑娘?” 谢衡之冷静地说:“她发动剑阵,意图杀死师清灵,我别无他选。” 别无他选,是了。 虞禾要杀人,他身为师清灵的师兄,身为栖云仙府的掌门,该如何做,不是很显然吗? 霁寒声的师叔沉吟许久,才道:“这……” 后面的话,都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无奈的叹息。 结界之中,狂风仍未停息。 很快,仙门百家陆续接手了残局,被迫在谢衡之的算计下,清缴了门中的叛徒。 师清灵伤重已经晕了过去,曾收到她求助的师无墨带着剑宗弟子也赶了过来。 仙府乱成一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谢衡之去给一个交代。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那些细密又陌生的刺痛感不可抑制地浮现。 有前辈催促道:“其他仙门的人都要被气疯了,善后的事就交给我们,掌门先去忙正事吧。” 他移开眼,说:“好。” 待谢衡之走后,萧停将地上的师清灵抱起,走到师无墨的身边,跟他一齐看着血泊中那具尸体。 两人一同沉默无言。 漂亮的衣裙铺在地上,就像一朵小黄花似的。然而血浸透了这朵小花,大片的猩红,将她的脸色衬得愈发惨白,不见一丝生气。 行光十三剑造成的伤口,一击毙命。 萧停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师无墨阴沉的脸色,犹豫道:“师父,这件事……” “日后谁都不许提起。”师无墨不曾想过,事态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心底也知晓,这不过是个可怜无辜的姑娘,不管是何原因让谢衡之对她出手,他的所作所为也脱不开干系。 然而事已至此,永远不再记起,反而是对谢衡之最好的选择。 “罢了。”师无墨叹了口气,从萧停手中接过师清灵,吩咐道:“将这姑娘好生安葬,莫要让他知晓。” 萧停点头说了好,等师无墨离去,身边的弟子渐渐散了。 他冰凉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尸体,沉默着掐出一个火诀。 一团火由内而外,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不消半个时辰,这具尸体就会烧成灰,而后被大风一吹,四散在各处,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萧停闻着这股焚烧中产生的焦臭,也有一刻觉得自己太残忍。 然而转念一想,人死了便是死了,何必还要成为活人的挂碍,死得干净些,对谁都是好处。 反正今夜死了这么多修士,她也只是其中之一,不会有人在意。 —— 一夜之间,各大仙门抓出不少叛徒,大多与阳关道脱不开干系。 虽有牺牲,结果总体上说却是好的。 然而谢衡之这种一声不吭,把旁人置于险境当鱼饵的行为,依旧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指责他的行事风格不近人情的修士不在少数。 而令众人最想不到的,是一向与人为善的陆萍香,竟然会是这场劫难中重要的推手之一。 然而古怪的是,一夜之后,陆萍香的尸身不见踪影,玄宗殿内属于他的命灯却是实打实地灭了。 姑射山是难得没有出现叛徒的仙门,一夜过后便匆匆离去。剩余的仙门,多是留了人在栖云仙府善后,另一部分也携着弟子回山。 谢衡之想,这件事,似乎已经结束了,并未有太多超出他的掌控。 但偶尔……或者说很多次,他会情不自禁想起那团染血的桂花糕,还有血泊中的那抹身影。 虞禾的脸颊小小的,半张脸上都是血污,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那双紧闭的双眼,睁开的时候,总是目光灼灼,带着坚定的眼神。 但为什么,不是不在意吗? 不在意,为什么频繁想起? 死在他剑下的人,当真是无关紧要的吗? 师清灵受了很重的内伤,她醒来后很久没有说话,也不像从前吵着让谢衡之来看她。 甚至等到谢衡之真的来了,她反而目光躲闪,一直不敢与他对视。 她没想到虞禾会杀她,那个剑阵的确是朝着她去的,也差一点要了她的性命。但她看得出来,那剑阵一定不是出于虞禾的本意。 师清灵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只差一点,她就会被剑气削得粉碎。 但比起这些,更令她难以忘记的,是那快得让人措手不及的剑招。 分明那一剑救了她,却令她每每想起,都好似也被那一剑贯穿了一般,浑身止不住地发寒。 师清灵犹豫过要不要将实情说出,她认为虞禾的剑招更像是失控了。 然而爹爹和萧停都告诫过她,此事已了,再追究下去毫无益处,不过是平添谢衡之的烦恼。 更何况那个时候,虞禾想要杀了她,谢衡之只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人都死了,事实已经不再重要。 “我身上的落魄草,与你有关。”谢衡之见到她,象征性的关切后,毫不委婉地说出了他的来意。他表情淡淡的,分明是来兴师问罪,又让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师清灵面色苍白,抿着唇一言不发,手指紧攥着衣袖,连看他都不敢。 “我只是想看看,你拼尽一切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她深吸一口气,这个秘密阻塞在她心上,让她日日难以安枕,不得不受制于陆萍香。 她原本想着,如果谢衡之知道了这件事,她还不如死了。 然而这件事真的披露在谢衡之面前,却并没有她想得那般绝望,她的确感到恐惧和羞耻,再然后,却是一阵如释重负。 “我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师清灵不敢再瞒着谢衡之。即便谢衡之为了救她,亲手杀了虞禾,她也没觉得有多高兴。 虽然她也讨厌虞禾,但见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 师清灵被提去悔过峰受刑,师无墨并未给她求情。落魄草的事,她始终瞒着所有人,以至于知道内情后,师无墨被硬生生气到吐血。 她在洗心台上受了三十道黜邪鞭,折损一大半修为,功力相当于退后了五十年。至少五年以内,她连外门弟子都不及。师无墨将她领回了剑宗,罚她在后山思过,也不说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师清灵被送回去的时候气若游丝,连哭都没有力气,待她缓过来后,却是头一回没有找谢衡之求情。 事态平息,栖云仙府还是如从前一般,有人继续追查法器,搜寻陆萍香尸身的下落,有人下山除魔卫道,忙于修炼和山门任务。 太阳照常升起,人人都如从前一般做着自己的事。 很快三秋竞魁上发生的一切,都成为了闲暇时的谈资,偶尔才会被人提起几句。 那个背着剑四处奔走的姑娘,就像世间许许多多平庸的修士一般,以寻常的方式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仿佛是一滴水落入汪洋中,只泛起了一丝很小的涟漪。 偶尔有悔过峰的同修提起,问一句她去了何处,有人会说:虞禾啊,她应该是跟好朋友一起去了姑射山。 而后问话的人点点头,怅然地说上一句:“是吗,那她现在估计也过得挺高兴。” 直到有一日,公仪蕤在桃花潭水见到了一个人。 那些高大的树木拱着一团血似的夕阳,橘红的落日正从扶疏的枝叶间掉下去,夕阳照得他连长长的影子都显得孤单。 谢衡之站在岸边,出神地盯着那一池燃着霞色,仿佛正在燃烧的潭水,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公仪蕤顿住了脚步。 师无墨来找过他,发生了什么,他当然是知道的。 但他也选择了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当作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谢衡之喜欢虞禾,就算他嘴上说着不应该,还是抵不住情难自禁。 公仪蕤没想到师无墨会干出这种事,更想不到,事情会阴差阳错,给这两人一个荒唐的收场。 “我知道记忆被动了手脚,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被人抹去了。” 谢衡之直直地盯着他,想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公仪蕤想起了有关于虞禾的一幕幕过往,想到她愁眉苦脸地提起谢衡之,想到她拿着蒲扇替他照看药炉,还有她几日不来拔除魔气,导致谢衡之听完脸色阴寒…… 其实他与虞禾相识并不久,修士的寿数很长,短暂的两年,很快就能忘记了。更何况身为医修,他见过太多人死了,千奇百怪的死法,多惨烈的都有。 他只是觉得不该如此,至少不应该是这么个可悲的死法。 可悲到他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公仪蕤闷闷地说:“想起来也没好处,算了吧,我是说真的,有些事不记得才是最好的。” 谢衡之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甚至隐约感觉,他最不愿乐见的事已经发生了。 “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记起来是徒增烦恼,你还是坚持要恢复?” “是。” 他能感觉到,这一定是很重要,让他绝不想遗忘的东西。 —— 禁地边缘,暗河里时不时有水浪翻滚,有东西在里面发出长啸,但这长啸持续了一阵子,依旧没人注意到,也就慢慢停止了。 尚善等了好久,他望着暗河外面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明明两千年都活过了,现在却觉得时间难熬。 虞禾说好了要来向他道别。 他才不会挂念一个人族,他只是担心自己以后没人喂了而已。更何况,都答应过他了,怎么能把他给忘记。 不止是虞禾,连她身边那个小结巴也没来了。 他又要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这禁地。 不是说好把他当朋友了吗? 人族果然最会骗人,看起来老实的也不例外。 尚善心中怨气翻涌,却忍不住每日都浮上暗河,探个脑袋看一看。 终于有一日,他等到了一个人影。 来人却不是虞禾或小结巴,而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剑修。 “你在等她。” 尚善有些激动地喊:“她人去哪儿了?是不是你不让她来找我!” 谢衡之的瞳孔微微晃动,好一会儿,他嗓音滞涩,缓慢开口。 “我杀了她。”:,, 48 第 4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或许是早有预感,当记忆随着已经汹涌的情意,如同回潮的巨浪拍回来的时候,谢衡之的反应出奇的平静。 也是在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陆萍香所说的“我可怜你”。 从前总觉得,虞禾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似乎无论如何,做什么都是来得及。 若要修成大道,有情便是无情,无情却是有情。 聚散得失都该坦然面对,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态度。 无论是什么人,他都该一视同仁的对待。虞禾要杀死师清灵,他出手阻止是理所应当,或者说当日无论是任何一人,他都会去救,也都该毫不犹豫地出剑。 可……再重来一次,杀了虞禾,他真的能做到吗? 他自以为道心坚定,又为何,会在想起一切之时疼痛如催。 不是可以不被私情所扰吗? 不是一视同仁,永不后悔吗? 可为什么,他握剑的手会抖,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她倒地的闷响声。 虞禾又怕疼又怕死,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在闭关之时,给她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护身咒符,若有旁人损毁任何一层咒符,他都会立刻知晓,也能及时出关相救。 但最后,是他亲手,将破妄刺入她心口。 咒符是他所布下,因此危难之际,便如同薄冰一般被他轻易击碎。 从前,谢衡之曾于沉沉夜色里,有意无意地途径悔过峰的峰顶,短暂停驻,垂眼看竹林中剑影飞舞。 虞禾的须臾剑法没有练到第九式,他一直都知晓,但是后来,他将此事忘了。 他忘了太多,只剩下超理性的冷静。 于是那个被他从山沟里背出去,牵着手看山川湖海,相爱相伴十余年的小姑娘,就这样无辜地死在了他剑下。 —— 尚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个地方那么安静,谢衡之的咬字缓慢却清晰,他怎么会听错呢? “你是说笑的吗?” 尚善有些不确定地问。 可谢衡之也不是个爱说笑的人,尤其不会拿虞禾的事说笑。 尚善只听他问:“虞禾之前,可曾与你说过些什么?” 尚善这时候才渐渐相信,虞禾是真的死了。他觉得不可置信,并没有回答谢衡之的问题,他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上一次见,他俩还姿态亲密,一副要死一起死的姿态。 怎么转眼间,谢衡之就杀了虞禾呢? “但你不是喜欢她吗?你怎么会杀她?”谢衡之连他都放过了,又怎么可能会杀虞禾。 谢衡之从来都是个敢做敢认的人,因此在意识到他对虞禾动了真情,即便令他难以接受,仍是会坦然承认。世上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心生逃避,可当尚善问到此事的时候,他竟觉得难以开口。 几乎只是想起,便感到有什么撕扯着他的心脏。 尚善没有等到回答,于是他沉到了水底,也不理会谢衡之的问题。 他已经活了很多年,修士凡人亦或是魔族,他见过的多到数不清,死在他手上的也太多了。虞禾在他的生命里,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他原谅虞禾的失约,等他再睡一觉,也许就能把这个弱小的人族也给忘掉。 谢衡之在禁地边缘站了许久,暗河里已经没了动静。 死在栖云仙府中的修士,有各辖地的宗门负责收埋,再通知所属师门,最后决定如何处置。 虞禾只是一介外门弟子,死得悄无声息,悔过峰并没有收到她死去的消息,因此她的尸身落在何处,她的同修并不知晓。 谢衡之没有找到她的尸身,甚至与她相关的一切,都像是一缕青烟似地消逝不见。 剑宗各峰,一如往日云雾飘渺。 少了师清灵跑上跑下的欢笑声,偶尔弟子们会有些不适应。 师无墨从前只是严厉古板,自三秋竞魁结束后,整日脸色阴沉,宛如被悔过峰的鹤道望夺舍。 他们也不清楚师清灵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重到动用黜邪鞭,以至于师无墨都没有去看她。但多少都能猜到,是跟栖云仙府的内务有关,以至于这样大的事却没有在各宗告示碑上说明。 谢衡之成了掌门后,一直没怎么回过剑宗。 忽然回去了一趟,一众弟子如众星捧月似地拥上去。 他们无不是眼神崇敬,艳羡又仰慕地瞧着这位宗门骄傲。 “大师兄回来了!” “掌门来看清灵师姐吗?” “师兄!你上次指点的我已经参懂了……” 谢衡之的表情一如从前淡漠,目光从他们身上略一扫过,轻轻颔首,说:“我来找宗主。” 师无墨在内殿教训一个弟子,忽听有人来报,说是谢衡之回了剑宗,身体忽地僵了一瞬。 谢衡之为人心细如发,在他身上动手脚,再如何小心,也只能瞒过一时。 迟迟不曾理会,不过是因为无关紧要,影响不到他的正途。 纵使谢衡之心性淡薄,到底曾与人有过一段姻缘。如今虞禾死在了他的剑下,总不至于无动于衷。 师无墨对师清灵不闻不问,又将她送去后山禁足,便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师无墨遣退所有弟子,默默在堂前等着谢衡之。 他相信以谢衡之的性子,此事虽不能轻易揭过,却也不至于是什么无法收场的局面。到底师徒一场,一个无名女子,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谢衡之走得很慢,在见到师无墨的那一刻,他面上没有怒,也没有恨,眼底只剩一片寂冷。 他什么都不问,一柄长剑渐渐幻化在手。 “弟子请师父赐教。” 师无墨未等回答,剑招已逼至眼前,不得已只能起招相迎。 有师弟转告萧停,谢衡之让他去宗门主殿,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脚步轻快地赶了过去。 然而等他离主殿近了,却看到剑影缭乱,几乎拆了半个主殿。 萧停不明所以,连忙加快了脚步。 不等他进去,破妄的锋芒随之而至,直将他吓得得连忙后退,面上仍是一疼。 萧停伸手一抹,手上染了一片红。他顿时气恼,出声道:“师兄,你剑气怎么也不收着点儿?” 谢衡之没有回答,他不满地跑进去要向师无墨告状,等走进却愣在了原地。 主殿的大堂仿佛一片狼藉,砖石碎裂,地面像是被砸出了几个大坑。几棵百年古松都削碎了不说,梁柱也倒了。 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影,正佝偻着咳血,见他来了,抬起脸扫了他一眼,那张几百年没变过的脸像是忽然间老了二十岁。 “师父……”萧停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随后看向谢衡之,立刻明了一切。 顿时愤怒不解一齐涌上心头,让他头一次对着敬重的谢衡之厉声质问:“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发生了何事,师父都是为了你着想!” 他气得嗓音颤抖:“你怎么能跟师父动手,这是大逆不道!” 谢衡之一直很守规矩,剑宗门规众多,他一条戒律不曾犯过。是最克己慎行,不可能忤逆师长的人。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怎么能失心疯做出这种事。 萧停无法忍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反观对面的谢衡之,侧过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此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狂乱的剑气能看出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切磋罢了。”谢衡之凉凉道。 萧停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拔剑便要朝他攻去。 谢衡之的目光却落在他持剑的手上。 他的手在抖。 就在不久前,这把剑上沾了虞禾的血。 虞禾死在了他的剑下。 意识到这一点,谢衡之猛地收了剑。 一瞬间,目光更加凌厉,灵气凝结于掌心,赤手空拳便迎上萧停。 见谢衡之连剑都不用,萧停感受到了一种轻蔑,一时间怒气更甚。 剑修交手,怎能连剑都不用?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萧停再次质问他。 谢衡之沉默着避开剑锋,只凭借对剑法的熟悉,轻而易举便将他制住,指尖灵光一晃,封住各处穴道。 随后他一声不吭,抓着萧停的头发朝下砸,一下又一下,在砖石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起初还有痛呼,到最后连一丝微弱的人声也没了。 师无墨别过脑袋,听着闷响声不忍再看。 以谢衡之的性子,他出手阻止也是无用,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萧停是无论如何躲不过这顿打。 好一会儿,谢衡之松了手,牵起萧停的衣角,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血污,随后他才缓缓起身。 “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萧停若不是有修为傍身,以全身灵气凝结气甲,现在脑袋已经被谢衡之砸烂了。 他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衡之从来没有对谁发过火,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停想开口说话,然而整张脸都被血糊满了,牙齿似乎都在晃动,他一张嘴就是血沫子,勉强还剩一口气,已经到了连出声都难的地步。 谢衡之下手很有分寸,不至于将他活活打死,刚好打得他只差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谢衡之就像无事发生般离去了。留下奄奄一息的萧停,以及坐在石阶上的师无墨,面上的愁容比哭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本想谢衡之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怎料行差步错,竟会与期望偏离得更远,以至于谢衡之的反应远超他们预料。 早知道……又是何必。 —— 谢衡之离开剑宗后,众弟子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师无墨也没个交代,忽然就闭关了。 萧停是被薛琨送往药宗的,只能对外说是同门师兄出手切磋,下手略重了些。 本着对谢衡之为人的信任,竟也没什么人怀疑。 薛琨想到这件事,心底本来也是怒的,然而想到那个孤零零死去的姑娘,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苍云山求见谢衡之。 原本酝酿了一番指责的话,最后也成了替师无墨说情。 但他才要开口,谢衡之便看破了他的来意,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薛师叔的话我知晓,不必再说。” 薛琨叹着气坐下,好一会儿没吭声。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谁知道这个事最后就变成这样了。看到师无墨身上的伤势,他也没想到会是谢衡之干的。 “你也不要太怨恨他们……你师父也是一念之差,为了你的正途着想。” “我不怨恨。” 是他为了专心破境不被杂念所扰,让师无墨封闭他的情思。师无墨下手抹去他的记忆,他也察觉到了,只是当下觉着正事要紧,始终没有去解咒。萧停烧了虞禾尸身,也是因为他未曾过问。 说到底,是他太过自负,自信能看破尘世的浮华,自以为不会被任何人事牵绊, 杀了虞禾的人是他,用尽全力怨恨旁人,不过是想消解自身的罪孽。 纵然师无墨与萧停自作主张,又怎比得上他亲手杀死虞禾要来得可恨。 所谓怨恨,也不过是迁怒。 追悔过去,不如查清是何人操控了断流,陆萍香又与什么人做了交易。 在意过去的人才会悔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要如何回头。 他理应放下。 他能放下。 薛琨轻叹着气,忍不住低声说:“那一日在苍云山见到虞姑娘,我也觉着意外,琴夫人说她自称是送什么东西去的,究竟送什么也没有细问。也不知是否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为好……” 轻飘飘几句话,像是一缕微风扫过。 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在他心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薛琨说着抬眼看向谢衡之,只见他瞳孔轻颤,仿佛正有什么在他眼中碎裂。 —— 尚善又像过去一般,潜在暗河水底睡觉,时不时能感觉到谢衡之的存在。 他知道谢衡之又来了,每次都是一样,试图从他口中得知与虞禾有关的一切。 偶尔几次,他从水底冒出半个头,能闻到谢衡之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但他还是不予理会。 尚善讨厌谢衡之,这个人几次想杀他不说,还曾经拿剑悬在他尾巴上,逼着他变大身形盘成一团,好给与虞禾当枕头。虞禾每次找他,没有一次是空着手来的,而谢衡之只会拿着剑,现在连剑也不见他拿了。 谢衡之没有找到断流的下落,他想应当是与陆萍香的尸身一样,有人已经偷偷移走了。于是他杀去鬼市,千方百计查到了曲流霞的线索。 自截走法器后,曲流霞一直躲藏着不肯现身。谢衡之找到了他两个藏身之地,先后摧毁,将他打致重伤。曲流霞受人相助,险险逃过一劫,而后便死死藏着生怕再被找出来,连鬼市的属下都断了。 而做了这些事的谢衡之,也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他从来不做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事。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似乎一停下来,就有无数念想争先恐后缠上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谢衡之突然很想知道,虞禾在尚善面前是什么样的。 那十年里,虞禾每一个时刻都有他的参与,可是后来呢? 不知不觉,她已经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他不曾注意到的时间里,她的身上想必发生了许多事。 尚善没有理会他,谢衡之又去了悔过峰。 他在那片竹林里走过,看到一排排被削断的竹子,那些都是虞禾的杰作。其他竹身上也有深浅不一的剑痕,都是她日夜修炼留下的。 她一直都很刻苦,然而她的刻苦,结束得这样轻易。 谢衡之找到虞禾的同修,有人听说过一些剑宗传来的轶闻,知道谢衡之从前在外游历,跟她算是旧识。加上是掌门问话,也都如实说了。 “虞禾心地可好了,找她帮忙说句软话就能答应。” “我押了她三次,输了八百多铢钱。本来还想着以后赢回来,她倒好,跑姑射山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不辟谷就算了,每次来我这后厨都要被她搬空,八成是偷养了灵兽,怕被峰主骂不敢带回来……” 那些鲜活的过去,都成了尖锐的刺,一寸寸在谢衡之心上扎得更深。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掌门为什么要问这么多虞禾的事?” 谢衡之一时答不上来。 他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知道这些,分明只会让他更不好过,徒增烦恼的事,何必还要再做? 在他给出回答以前,有弟子喘着气,在悔过峰奔走相告:“峰主醒了!快传下去,峰主醒了!”:,, 49 第 4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鹤道望也没想到,自己醒来后那么快就能看到谢衡之。 他可不认为谢衡之是个关心同僚的人,无端来到悔过峰,必定有什么内情,而且不会是好事。 近身弟子向鹤道望说了他昏迷后栖云仙府发生的诸多事故,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 听完那些,他扫了眼四周,又问:“虞禾呢?” 他昏迷不醒之时,偶尔能听见有人在他附近碎碎叨叨地说话,除了虞禾还能有谁? 弟子却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去姑射山了。” 毕竟虞禾只是个外门弟子,栖云仙府万千修士,学成出走的人不在少数,来来往往,又有几人能被记住。 谢衡之忽然道:“先出去。” 得了吩咐,弟子很快退下。 鹤道望这才看向谢衡之,问他:“怎么,这也有内情?” “虞禾她……”他说着又顿住,后半句的“已经身死”,就这么堵在嗓子里,怎么都无法顺畅说出口。 一直到现在,谢衡之始终有种不真切感。 他无法将虞禾与死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你何时说起来话来也含糊不清了,好似你那个结巴的外甥。”鹤道望不耐道。 谢衡之沉默片刻,终于平静地讲述了虞禾身死的经过,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彻底从此事中剥离了出去,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却好似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空旷之中,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下坠。 鹤道望也罕见地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片刻后面色逐渐转为阴沉。 他这一次并没有立刻口吐恶言,而是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蓦地冷笑一声。 “想必她怎么也没料到,杀她的竟会是你,可当真教人心碎。何其可怜……” 心碎。 谢衡之仿佛忽然被这个词击中,浑身有一瞬的麻痹。 他忽然想起来,当他解开落魄草的毒后,虞禾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临走前,她红着眼眶,强忍着眼泪与他说话。 他早就让虞禾心碎过了。 虞禾会不会也恨着他,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她举目无亲,活得那样艰难,好不容易刻苦修行有了一点希望,又交到了新的朋友,却是由他亲手毁了一切。 虞禾应该怨恨他才对。 可她已经死了,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谢衡之猛地起身,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 —— 栖云仙府的人发现谢衡之忽然变得很忙碌,似乎他总有做不完的事,几乎不曾停歇。 偶尔回到栖云仙府,也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尚善在谢衡之给他带了点心后,终于肯从水底冒出来了。 他张大嘴接过点心,试探道:“虞禾答应过要给我送东西来,你把她杀了,以后就得你替她还债。” 他说完就做好了一头钻进水底的准备,然而谢衡之并未拔剑,甚至也没有拒绝。 “可以。” 谢衡之答应了,随后道:“她的事……与我说说吧。” 他低垂着眼,发丝垂下几缕在额前,眼底覆了层阴翳。 一身锋芒,似乎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尚善探着脑袋看谢衡之,感觉他在此刻,不像是不可一世的剑客,也不像高高在上的掌门,而是更像个孤魂野鬼。 尚善说的并不多,他怕自己说完了,谢衡之又会不管他,于是每次都说一段,然后等着谢衡之来找他。就这样过了很久。他有时候会将一件事反复说,毕竟虞禾跟他共度的时间实在不多,说着说着就没了。 如果他想添油加醋,编出一点东西来,谢衡之便会冷着声提醒:“她不会如此。” 谢衡之似乎很了解虞禾,他总觉得自己编得已经很真切了,但总是能被立刻戳穿。 因此他才将不得不说一些重复的事,这下谢衡之反而不计较了,就像是没有发觉一般。 尚善会忍不住问他:“虞禾人都死了,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谢衡之在这一刻又如梦初醒似的,猛然坐起身,抿着唇一言不发,而后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尚善以为他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又会冷不丁地出现。 一直持续到春日,又是新一届的弟子遴选。 这样的盛事,谢衡之却不曾参与过。他天生根骨奇佳,又是出身豪族,当时的国师也是出自栖云仙府,在发觉他过人的天资后,亲自领着他去栖云仙府拜师。 于凡人而言,仙缘可遇不可求,成为修士便是无上的殊荣,天潢贵胄同样不例外。 长生久视,疾病不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美事。 师无墨也曾是当时盛极一时的剑修,有这么个弟子,他欣然应允。谢衡之入门后只管专心修炼,有关于弟子入门等等杂务,他从不曾经手过。 只是现如今,他又莫名想知晓。 新弟子入门闹哄哄一团,各山门主持事务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上到王孙公子,下到奴仆乞丐,人人都想成为修士,现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谢衡之隐在人群中,缓缓走过望仙台,看着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忐忑不安地等分配,有人进入心仪的宗门欢呼雀跃,有人听到悔过峰三字后险些昏倒。 他忽然想,虞禾也是这样吗? 她是不是也坐在某处,撑着脑袋看热闹,等着被分派到某个山门。 以虞禾的性子,被分去悔过峰定然也有片刻失落,但她总是什么都往好处想,想必很快就欣然接受了。 她一定是期盼着,无论在何处,只要好好修炼,总能走出自己想要的路。 谢衡之意识到这一点,心上忽然空了一块,那些嘈杂仿佛瞬间离他而去,天地之间空荡荡一片。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个大洞,有呼啸的风从中穿过。 直到一道人声呼喊着:“我是来找人的!我要去剑宗,我不去萍香山!” 有弟子斥责她不知好歹,不守仙府的规矩。 一个十三岁上下的姑娘抱着剑,倔强道:“恩公答应过,要是我长大了,可以拜她的夫君为师,阿娘说恩公的夫君是剑宗最厉害的剑修……我要当剑修,我还有仇要报,不能去萍香山。” 答话的修士指了指另一侧。 “这一排里面就有好几个被灭门的,想成了修士去报仇的不止你一个。再说了,你成了修士,往后执着于仇恨,那是要走火入魔的……” 另有人说:“剑宗最厉害的剑修,如今是栖云仙府的掌门。如今还留在剑宗内的弟子,最厉害的外出游历去了,他们都没娶妻,哪来的什么夫人,你是被人诓了吧?” “他姓谢,我恩人姓虞,他们救过我阿娘,阿娘不会骗我……” 小姑娘摇着头不肯信,众人一听她说姓谢,纷纷笑了起来,指着她说肯定被骗了,大人哄着她玩儿的。 笑了一会儿,人群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抱着剑,忽然感到有道阴影落在她身上,于是抽噎着转过身,抬起头去看来人。 在看到谢衡之这张脸后,她的抽泣声停了,睁大眼呆呆地望着他。 “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秦嫣然,我……我姓柳。” 谢衡之已经想起了是谁,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有片刻哑然。“这么大了……” “你是谁?” “你要找的人。” —— 谢衡之忽然收了徒,且还是个资质普通的姑娘。 仙门中一片哗然,众人都觉着不敢置信。 多少仙门大能曾与谢衡之软磨硬泡,只为了将自家子孙塞入他门下,又有多少人为了求他一招,在三千白玉阶上长跪不起。 谁能想到,那么些个好资质的人,谢衡之都没看上,莫名其妙领了个小姑娘当徒弟。 但谢衡之这个人,做事往往有自己的道理,向来也不做无用之事,于是一堆人又纷纷猜测有什么内情,也许小姑娘看似普通,实则也是个天纵奇才。 偶尔那些话穿进柳汐音的耳朵里,让她不得不更加刻苦,以免担不起众人的瞩目,日后会给师父丢脸。 谢衡之留在苍云山的时间并不多。 断流失去下落,陆萍香的事也未查清。 虞禾的死,太过……无辜。 他还要将这些事查清,他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每当他回去,都会教导柳汐音剑法,却从未用过一次剑,不是树枝,便是别的什么。 柳汐音喜欢问起虞禾的事,谢衡之没有告诉她虞禾已死,只是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素来寡言,柳汐音崇敬师长,纵然有疑惑也不追问。 偶尔从他口中得知,师娘是个极为刻苦的人,天资不好却比什么人都努力,分明怕疼也要四处找人切磋,好几次将自己折腾到险些没命。 柳汐音对师娘更加崇敬,修炼上也比从前刻苦。 谢衡之不知该如何教导徒弟,他会忍不住想起虞禾,如果她在,面对柳汐音会怎么做。 虞禾以前想过去喝满月酒,只是后来他发现那夫人似是看破他的身份,便寻借口带着虞禾离开了,后来也与那妇人也没了来往。 那夫人守着这秘密多年,一直到满门被灭,临终前才托付柳汐音到栖云仙府寻他庇佑。 虞禾在哄人的时候,说过要他收徒这回事,他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她若是见到柳汐音,是否会觉得高兴,是否会怜惜她的遭遇。 每当他看到柳汐音,都会止不住地想起这些。 当初他们一路走过许多地方,虞禾路见不平,总要让他拔剑相助。 谢衡之听她的话,即使知晓会麻烦缠身,也不曾有过一次推拒。因此,在见到身为无名散修的秦夫人后,他还是选择了出手相助,而后带着虞禾远走。 那些被他压下的过往,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将裂口撑得鲜血淋漓。 回忆也好,对虞禾的爱意也好,非但没能斯人逝去而逐渐消散,反而越发清晰,无法控制地占据他的全部。 谢衡之每当想起虞禾已死,心头会忽然漫上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恐慌。 临了虞禾忌日的时候,谢衡之带着柳汐音离开栖云仙府,去了一趟凡世。 柳汐音问他要做什么,他依然无言。 要做什么,他也不知晓,只是不愿意留在仙府,不愿意留在苍云山。 柳汐音到了人间的城隍庙,望着庙宇犹豫不决。 谢衡之猜她是想给逝去的父母亲人上香,略一颔首,应道:“去吧。” 她买了立香,随着众香客一同跪拜神佛。 庙里满是竹香燃烧的气味儿,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绸和福牌。 风一吹过,福牌哗啦作响。 谢衡之身形忽然一僵,忽觉得这些声响化作了尖啸的哭声。 他动作迟缓的转过身。 一树苍翠,挂着红漆的木牌,树下许多人合掌许愿。 跟记忆中毫不相似。 浓烈的香火气中,谢衡之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上元节,虞禾心血来潮,拉着他挤入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 她说:“这里求签可灵了,我也要试试。” 于是她等了好久,终于轮到她,也和其他香客一般跪在神像前,闭着眼摇起了签筒。 细签落在矮桌上清脆一响,谢衡之轻轻一瞥。 下下签。 “签落地不能立刻睁眼,要再拜三次。” 修士说的话肯定更有道理,虞禾傻乎乎地信了。 趁她尚未睁眼,谢衡之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动声色将灵签换下,抬指抵在唇前,示意所有人噤声。 虞禾睁眼后,看到上上签欢喜不已,高高兴兴拉着他去解签,解签的老道面色复杂地睨他一眼,也没有说破。 老道解曰:“求谋无不遂意,前进后达,百事如意。求者凡事皆吉。” 他说着,笑眼看向她身后的谢衡之,说:“问婚姻,有百年偕老之吉。” 虞禾心情舒畅,过后,又跪在神像,拉着他和自己一起拜。 谢衡之没有求神拜佛的兴致,心思只在虞禾身上。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虔诚道:“老天爷,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50 第 5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柳汐音跟在谢衡之身边不久,性子越发沉稳。 加上还背负着家仇,小小年纪也变得不苟言笑。 烧完香扭头看见谢衡之正望着殿内的神像出神,犹豫片刻,才问:“师父在想什么?” 谢衡之的嗓音莫名发哑:“在想……你的师娘。” 柳汐音早发现栖云仙府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师娘的存在,多少也能猜测到什么。知晓谢衡之不想与人多说,她也不敢冒犯,只是低下头,小声道:“我昨夜也梦见师娘了。” “是吗?”谢衡若有所思道。“可你不曾见过她,又是如何梦见?” 柳汐音摇摇头,说:“在梦里就觉着是师娘,醒来倒是不记得模样了。” 谢衡之若有所思,说:“那或许……真的是她吧。” 如果她能入梦,为什么这么久,他都不曾梦到过一次? 就算是怨恨的梦,是来诉说心中苦楚,责怪他残忍无情的梦也好。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 —— 谢衡之带着柳汐音游历一段时间后,返回栖云仙府,给尚善随意带了些吃的去。 尚善抱怨他比不上虞禾,还说:“虞禾给我带过一个好吃的,叫做桂花糕,你下回给我带桂花糕回来。” 他说完话,岸上的人一直没有应答,他还以为人已经走了,于是探个脑袋去看,却发现谢衡之分明还在原地,面色却苍白了不少,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能看到清晰的血丝。 看起来不太正常。 尚善又默默将脑袋埋进了水里,以防止谢衡之发疯戳他几剑。 他最近觉着越来越危险了,每次跟谢衡之说话,都感到他有些不对劲,随时都会不知因为哪一句话,面色突然一变,眼神都变得可怕。 他有点担心,再这么下去,谢衡之总有一天要连他也杀了。毕竟他连虞禾的命都不放在眼里,魔命就更不是命了。 好在谢衡之很快就走了。 他去了一趟玄宗。 玄宗是栖云仙府弟子最少的宗门,主奇门八卦以及占星卜筮。不像其他宗门的弟子都是靠资质入门,他们是依仗血脉,连宗主都是世袭制。 谢衡之世事不问鬼神,玄宗与他交情最浅。因此宗主渡厄元君见他踏足玄宗,不免感到心中惊异。 到了渡厄元君面前,谢衡之并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这世上,当真有通鬼神之术吗?” 渡厄元君瞥他一眼,好奇道:“掌门是要查什么线索,还是……有放不下的故人?” 放不下的故人。 谢衡之听到这一句,眼睫轻微地颤了颤。 他早该承认。 如何放得下。 与她度过的每个瞬间,都是深埋骨髓的长刺。 是他杀了虞禾,凭什么还敢放下这一切。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能见到吗?已死去的人,我想见她。” 渡厄元君只知晓谢衡之是个道心坚定,不染凡尘俗欲的无情剑修,却没想到他竟也有这一面。 震惊的程度无异于见到一把剑开口说话。 他倒是也好奇其中的内情,但想到上一回三秋竞魁上谢衡之的行事风格,只得按捺了好奇心,解释道:“占星卜筮是窥探天机之术,只能测问吉凶,探问前缘,预知后事。通鬼神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招式,掌门怎么也信起了这些?” 人死了便是死了,莫说修士死后是魂归天地,即便真有魂灵转世,那也不是生人能探知的界限。 无论妖魔还是人族,在死亡面前,往往是最一视同仁的。 谢衡之的确不信。 他只是放不下。 见谢衡之神情落寞,渡厄元君忍不住说:“我可以替掌门卜一卦,只是这个要看机缘,等一段时日才能有结论……” “不必,我不在乎这些。” 谢衡之回到了苍云山后,又找到了公仪蕤,要了几个能让人入梦的药丹。 他终于陆陆续续做了些梦,然而梦里或好或坏,都不见虞禾的身影。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成为修士后,每当做梦,都要反省自己是否心中不够清明,杂念太多。 如今千方百计想要梦见一个人,竟是如何都不能如愿。 苍云山孤寂清冷,谢衡之看得出柳汐音更喜欢出门历练。 因为每当走到什么熟悉的地方,谢衡之才会偶尔提起虞禾的旧事。 他带着虞禾走过很多地方,教会她很多东西,见证过她太多的“第一次”,从第一次看花灯,到第一次潜入皇宫偷看乐舞。 从前视为荒唐的过去,再后来,竟也渐渐成了令他思之便痛,又如何都不敢遗忘的美梦。 柳汐音遇上妖魔和邪修,谢衡之通常都会让她自己出去应对,等她实在招架不住了才出手。 他唯一一次主动出手,是遇上了一个用幻术吸人灵气的小花妖。 低劣的幻术难以生成结界,也无法根据人的心境而变,只会选中一人,而后令他陷入记忆的某处罢了。轻易便可识破,要解开也轻易。 柳汐音入门不过一年多,对于幻术跃跃欲试,谢衡之却拦住了她,而后主动接上了那小妖的幻术。 她虽然不懂,但毕竟谢衡之是师父,她想也许是另有什么打算,也只好在附近打坐修炼,默默等着他从幻像中出来。 然而就那么等着,一个时辰,三个时辰,最后等了整整一日。 柳汐音终于焦急了起来,想要寻个法子将幻术破解,但她修为不高,这小花妖也不知吸取了谢衡之多少灵力,竟然变得难以对付起来。 柳汐音等了整整两日后,终于要忍不住了。她听说谢衡之经常去悔过峰,便想着与悔过峰的峰主交好,一道传信符送了过去。 “鹤峰主,晚辈是掌门的徒弟,掌门他中了幻术一直没醒,我……” 传信符中传来一声冷笑,随后只听他说:“活该,关我屁事。” 话音才落,传信符被灵火烧尽。 就在柳汐音望着那堆灰烬欲哭无泪的时候,谢衡之终于醒来。 她激动道:“师父!” 然而谢衡之醒来后,也不知为何,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持剑的那只手也明显在抖。 他指尖一动,风刃绞杀那无名小妖。 而后抛下一句“自己回去”,便又没了踪影。 花妖的幻术低劣,无法让谢衡之回溯婆罗山的梦境,只能让他回忆起短暂的过去。 于是就在幻术中,他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剑贯穿虞禾的心口,血顺着剑锋往下滴落,地上是她想要送给他的桂花糕。 究竟是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 幻术中的虞禾一如当日,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剩下落地的闷响。 千次百次,他重复这个过程,到后来,似乎周身都弥漫着血腥气。 她就像一朵生机勃勃的小花,转瞬被无情的剑锋碾碎。 持续了太多次,一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头痛欲裂,强行破除了幻术。然而走出幻象,眼前好似还是一片血红,那倒地的闷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化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不断地撕扯他每一根神经。 谢衡之不知去何处才能寻得平静,鬼使神差下,他终于再一次踏足婆罗山。 那么久,他去过许多地方,唯一不敢再回到的婆罗山。好似只要他不来,那个消失不见的虞禾,便还是好好地活在此处。 谢衡之拨开疯长到腰际的杂草,院子里的矮草也已经漫过人膝。 或许是下过大雨,有一处侧屋被冲垮了一小块。 谢衡之在门前停驻许久,好一会儿了才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泛着一股灰尘的气味儿。 东西都没怎么变,只是都覆着厚厚一层灰。 处处都是他与虞禾生活过的影子。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当真正看到不复从前的故居,还是会被眼前一幕幕刺痛。 修道之人的寿数太长,经历的事情又太多,许多小事都已经随着时间忘却。 然而十年百年,他能回想起来的,仍然是与她共度的每个瞬间。 谢衡之站在苍凉破败的屋子里,看着物是人非的一切,终于无比清晰地明白,虞禾是真的没有了。 与他看春日飞花,赏冬夜焰火的虞禾,已经消失在这个世间,再也找不到了。 —— 婆罗山太荒凉,上山的路几年没有人走过,野草遮住了原来的小路,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谢衡之本可以直接飞至山顶,却还是选择如同从前一般,沿着记忆中的路径一步步往山上走。 这是他第一次孤身一人走这条路,从前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虞禾裙边摇曳,像是海水的波浪。发髻上的小蝴蝶也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了。 “阿筠,你走快些呀。” 谢衡之抬起眼。 杂草丛生的一条路,前方什么也没有。 正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等他走上山顶,满树莹白顿时映入眼帘。 比起这世间罕见的奇花盛景,他的目光却更多的被树下的木牌吸引去。 谢衡之记得虞禾许下的每一个心愿,因此一眼便能看出木牌在他走之后又增加了不少。 于是他快步走去,站在树下想要一探究竟,甚至心中隐隐抱着一丝不可能的希望。 而这些木牌经历风吹雨打,有的已经开裂了,还有的刻痕逐渐模糊。 他走以后,虞禾会许什么心愿? 她应该是恨他的才对,至少也该恨他。或者想要将他忘掉。 谢衡之扶着牌子依次去看。 修道路一切顺遂,扬名剑道; 在姑射山交到好朋友,遇上好说话的师父; 成功拜入姑射山; 他看得很仔细,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些刻痕,想象着虞禾在做这些事的表情。 忽然风一吹,几块木牌哗啦啦地响起来,一块被吹得翻了个面,在他面前摇摇晃晃。 谢衡之看清了上面的字,立刻浑身发寒,心脏像是被绳子紧紧勒住,一瞬间,细细密密的痛楚蔓延四肢百骸,让他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谢衡之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纵使谢衡之不再做她的谢筠,狠心从她身边离开,她还是盼他一生无忧吗? 他转而去拨开其他的木牌,一一看过去。 谢衡之一生顺遂,坚守正道。 谢衡之一生顺遂。 回家,回家…… 一瞬之间,心神狂乱,似乎有数不清的恶鬼撕扯着他,哀嚎着要从他身体中钻出来。 他忽然觉得虞禾傻,不恨他就算了,还期盼着他一切都好,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一点也不值得。 满树的婆罗昙都被山风吹动,连同树下的木牌齐齐摇晃了起来。木牌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像是好多个虞禾在他身侧耳语。 他又一次不可抑制地想起持剑穿透她心口处的瞬间,她落地的闷响声原来那么清晰,他怎么都忘不掉。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猩红,莹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下,落入他眼中,也成了在燃烧的灰烬。 谢衡之眼眸泛着红,仰起头凝望着满树婆罗昙,胸腔中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烧灼,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他的剑术已到了至臻境,也始终在走自己选择的路,坚守道心这么多年,最后得来的还是痛苦。 比起他所需要的背负的,小情小爱不过是幼稚的家家酒。 他能在无暇的剑法中找到一切的真谛,人生的孤寂无趣都会被顶尖的剑决化解。 可如今,他已经握不住破妄了。 他手中之剑,意在破执、破妄,破去种种不舍。 这不是他坚守的信念吗?又为什么不复从前? 得偿所愿,却如此痛苦,他走的道路,当真有他自以为的那样清醒吗? 自以为紧握在手,被视为此生真谛的,不过是一种虚无的浮华。到头来兜兜转转,无法舍弃的却只有一个人。 谢衡之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猩红的血落在地面的花瓣上,衬得花瓣更加惨白。 片刻后,他颤抖着扶上婆罗昙,沿着树干缓缓坐下,像从前许多次那般倚着树,静静地阖上眼。 听着头顶的花叶婆娑,木牌轻响,仿佛虞禾就在他身侧低语。 虞禾…… 她不该死,她那么想好好活着。 她还想回到他们的家。 他怎么能让她就这样死去。 夜风浸染了寒意,谢衡之坐在树下。 木牌上的每一个心愿,都化作虞禾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风声花叶声,在他耳边喧嚣了一整夜。 虞禾死后,他不曾有过哪一刻如今日般清明。 他无比清醒地想,虞禾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直到日光熹微,谢衡之缓缓睁开眼。 一片寒凉雾色中,他缓缓起身,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片刻后,他低喃出声:“魔气……” —— 燥热的夏夜,寂静无声中,只听得见空调嗡嗡作响,和偶尔几声微弱的虫鸣。 大床上的人猛地睁眼,第一时间去捂自己的心口。 然而并没有触碰到她预想中的湿润,只摸到干燥的衣物,连疼痛好似都成了幻觉。 虞禾一身冷汗,撑起身恍惚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无比陌生,又处处熟悉的房间。 她是又做梦了吗? 人死之前的梦难道会更真实一点? 虞禾喘着气,心有余悸地又摸了摸心口处,没有什么血洞。 随后她回想起谢衡之离去的背影,眼眶忽然一酸,心口似乎也一阵阵的刺痛。 怎么就死了? 她这么努力地活着,怎么就死在了谢衡之手上。 虞禾坐在床上呜呜地哭,越哭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一阵脚步声靠近,门猛地被人推开。 “是不是魇着了?” 一个女人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虞禾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来人,眼睛越睁越大,随后喊出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称呼:“妈?”:,, 51 第 5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喊出口后,还有些回不过神,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或者说人死后真的是有天堂的,她也许是来到了天堂。 正当她愣住不动的时候,卧室里的灯被打开。 妈妈坐到她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疑惑道:“出了这么多汗,你是不是空调温度太高了。” 说着她又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 滴滴两声冰凉的机械音,终于将虞禾拽回了现实。 有这么真实的梦吗? 谢衡之那一剑过后,她不可能还有命做梦。 所以她这是回来了? “都叫你睡觉前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忽然间被虞禾抱住。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虞禾感受着真实的怀抱,甚至能闻到妈妈身上隐约的洗衣液香气。 她鼻子一酸,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把妈妈吓得不轻,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问:“做什么了梦了吓成这样?” 虞禾不说话,只是哭得越来越狠,像是要把自己受过的所有委屈宣泄出来。 好好哭完这一场,烦恼就能随之忘却。 什么谢衡之,什么修炼,以后跟她再也没关系了! 虞禾哭了很久,将妈妈吓得不轻,最后她只能哄了又哄,发誓自己真的是做梦吓到了,妈妈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房间,让她自己好好休息,临走前还往她桌上放了杯牛奶。 虞禾也不敢再睡,生怕这只是一场梦,闭上眼就不会再睁开,或是等她一觉醒来,发现心口有个血洞。 她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翻找所有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桌上的电脑、文具、笔记本,还有她一堆的小饰品,甚至是冰凉的地板,此刻都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太久没有触碰过手机,她连密码都给忘了,好在还有面部解锁。 虞禾躺在床上,兴奋之余又感到一片茫然。 她突然回到这里,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以后还得重新熟悉。 还有霁寒声,如果他知晓了她死在谢衡之手上,必定愧疚万分,久久不能释怀。突然回到自己的家,她最不放心的只有这件事。 虞禾想了想,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 别人穿书都是美丽大女主的开挂人生,轮到她就只是个炮灰的命,死得轻如鸿毛,一点也不轰轰烈烈,连一句遗言都没剩下。 除了霁寒声会因为愧疚将她记得久一点,谁又会记得世上曾有过她这么一个寻常的路人。 亲自杀了她的谢衡之吗? 或许吧,毕竟他们做了十年的夫妻。 就算不甚在意,也不该忘得那么快,但也不会记得太久就是了。 虞禾想到谢衡之,下意识摸上自己心口处。 她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明明没有任何伤,但只要她想到那一剑,还是会莫名感到心脏处隐隐作痛。 她真的没想到,谢衡之会那样果决地杀她。 是谁都好,偏偏是谢衡之。 伤心难过后,又让她更清楚地明白,再美好的过去,也只是梦幻泡影。 一剑过去,彻底消散。 —— 虞禾一直没敢睡觉,一直撑到了天际泛起鱼肚白。她消化了自己的处境,也确定是真的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既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等听见客厅里传来脚步声,是妈妈起床洗漱,虞禾终于松懈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地上是一明晃晃的白光。 虞禾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眼前又是一阵泛酸。 她爸妈是重组家庭,平日里工作都很忙,中午一般没人在家。年纪小的弟弟也在寄宿学校。从前她总觉得待在家里不开心,现在却觉着怎样都好,就算只是一个人在家里,看到熟悉的环境,听到熟悉的声音,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虞禾在厨房里翻找出没吃完的面包,喝点牛奶随便应付了一下,随后便站在窗前看楼下的车流。 不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虞禾被铃声吓了一跳,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备注,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她犹豫地接了电话,只听到对方道:“不是说下午出去玩吗?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三点半在老地方集合。” 虞禾想起了对方是高中时期的朋友,但老地方,也仅仅有个模糊的印象,名字路线尽数忘记,在聊天记录里搜了搜才知道是哪儿。换好衣服后她匆匆赶去,两个朋友已经等着她了。 虞禾没认出来她们在哪儿,还是她们招手,她才辨认出对方。 “我的妈呀,就在你面前你还能看不见。”朋友惊呼道。 “对不住。”虞禾略显拘谨地坐下,不习惯地跟两人打招呼。 朋友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毕业后谁跟谁分手了,谁去了国外旅游,提起自己暑假的打算。 问到虞禾的时候,她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想干的,就留在家里挺好的。” “你之前不说你妈妈逼着你去考驾照吗?” “啊?这个……可以再考虑一下。”她还真不记得这件事了。 朋友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俩成绩稳点不用操心,我肯定是掉档了,都说这次分数线高……” 虞禾咬着吸管,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 不等她开口,朋友就说:“你今天话好少,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没睡好,犯困。” “通宵了?” 虞禾点点头,情不自禁叹息一句:“以后再也不了。” “你最好是。” 紧接着朋友又说:“你不是说要去北方上大学吗,但是好冷的吧,你不是怕冷吗?” 另一人说:“但是能滑雪,吃得还多,听说北方人个子也高。不过他们那边洗澡是澡堂子,你能行吗?” 虞禾听她们提到下雪,脑海中冒出来一个身影,在大雪纷飞中替她系好衣带,拍掉她头发上的雪花。 她以前被那个酒鬼虐待,手经常要泡在冷水里洗衣服洗菜,生出了不少冻疮。 后来谢衡之给她抹药治好了,只是天气一冷还是发痒,他就不许她碰太久的雪。想要雪人也都是她描述,谢衡之在一边为她堆。 “死不了就行。”虞禾幽幽道。 她现在觉得,只要活着,就没什么跨不去的坎。 她以前遇到一点小事都会慌乱无措,经历过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身上都被捅出个大血洞了,还有什么值得她心慌害怕。 “你还真是心态好,我连六人寝都受不了,没有上床下桌的学校就是屑……” 虞禾忽然回来,很多话都有点听不懂,要反应一会儿才明白意思,朋友们说话她都只在一边点点头附和。 一直到晚些的时候去吃火锅,朋友终于意识到虞禾一整天情绪都不大对劲,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感觉你心情不好,说话也奇怪跟古代人一样,你玩剧本杀还没出戏?” 虞禾摇摇头,她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离奇,十几年的漫长时光,那些真心相待的人,都让她无法轻易将一切当做一场幻梦。可说出口,又会被当做精神失常。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清晰的梦,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 “说一说,什么梦后劲儿这么大?” “我梦到自己穿到最近看的一本里了,我在里面就是一个普通人,过得一点也不好,后来有一天忽然有个男的对我特别好,给我吃穿,还带我去了很多好地方……” 朋友打断她,严肃道:“等等,你说的那个男的,长得帅吗?” 虞禾终于轻笑一声,说:“非常伟大的一张脸。” “那就好。”朋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在梦里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但有一天忽然就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蛊毒,所以对第一眼看见的人爱到发疯,然后那个蛊毒解开,他就不愿意喜欢我了……我在梦里还挺伤心的来着……” 虞禾说得比较委婉,她当时其实是伤心得要死,哭得昏天黑地饭都吃不下了。 “好曲折离奇的梦,你睡前看的是莎士比亚吧。”朋友感叹道。 “那他醒过来对你就不好了?还是你不喜欢他醒过来的样子?”朋友听得津津有味,继续催促虞禾说下去。 虞禾想了想,对她不好,似乎也不算。谢衡之对谁都是一样的淡漠,没什么人能成为特殊的存在,就算杀了她,也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选择上她是该死的那一个。 “醒来以后的那个人……我是有点不喜欢。”虞禾实话道。 “但他们就是一个人啊,只不过从前的他被蒙蔽了心智,对你的爱是外力,不是发自本心,也不是一个完整人格的爱。” “说白了他相当于是被迫爱上你,爱的前提得是自由,不过他清醒过来就不喜欢你,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没品的东西。”朋友常年给人做情感分析,说起这些一套一套的,说完就拍拍她的肩安慰。 “支持,这人不知好歹,被你喜欢是他的福气,还不知道珍惜。”另一人附和道。“下次梦个更好的。” 剩下的那些,虞禾没有再说。她只是想要找人倾诉点什么,一直憋在心底实在难受,说得太多反而更显怪异。 听到两个朋友的安慰,郁结在心的那些情绪顿时消散了不少。 虞禾点点头,轻声道:“还好,只是个梦。” —— 那本,虞禾一直没敢再看。她怕自己看着看着又回去了。一直过了好多天,分数也都出来了,等到录取通知陆续到手,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渐渐退去,反而那十几年的时光,彻底成了一场荒诞的梦境。 她这才试图找到,看完后面的结局。 书中对谢衡之并没有着墨太多,更多是在写女主角柳汐音成长的经历,谢衡之每次出场不是在杀人就是搞破坏,连台词都少得可怜,然而每次发生灾祸跟他多多少少都有牵连。 虞禾一直以为书已经完结了,然而重新再看,却发现原来是个坑,只写到了柳汐音联合仙门百家围杀谢衡之,后来就没有再交代下去了。 再看到书里那些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人,她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从前一说话就脸红的小结巴,也成了高冷威严的仙尊。而她所在的九境第一仙门,早已随着打击而没落,再不复当时的辉煌。 曾被天下人追捧仰慕,一出场就让万人高声齐呼姓名的谢衡之,后来被人提起,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一句魔头,或者是绵长而感喟的一声叹息。 真是一场荒唐梦。 虞禾躺在床上,妈妈推门进来,提醒道:“冰箱里有绿豆汤,你最近不是上火,记得去喝。” 她哀哀地说:“能不能不去学车了,我感觉都是被太阳晒出来的……我以前就没流过鼻血。” 妈妈犹豫了一下,说:“我没什么空,你明天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怕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说了让你别一天到晚看手机,也活动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 —— 烛火被凉风吹得轻轻摇晃,映着地上柳汐音的影子。 她坐在大殿前练完剑招,仰头看着月亮,有些出神地想起父母亲人。 苍云山总是空荡荡的,谢衡之偶尔回来几次,指导她的剑法,而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最近谢衡之好像经常看书,一个人待在殿内也不知做什么。上一次她有事请教,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他,最后还是在藏书楼遇上。 柳汐音想着,忽然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立刻起身行礼。 “见过师父。” 谢衡之手上拿着书,淡淡地应了一声,越过她就要朝殿内走,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似是想起来什么,语气稍轻了些,问:“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柳汐音没想到谢衡之还能记起这件事,点点头道:“是,师父。” 谢衡之想了想,他记得虞禾从前还认真地商讨过,满月酒要送点什么好。于是手中灵光一现,将一块赤红的珠子递给她。 “这是血度母。” 师清灵受刑后,师无墨将此物取回归还。 他也不解释,递到柳汐音手里便转身。 柳汐音跟上去想要问话,就见谢衡之走了没几步又停下,盯着一盏烛火出神。 “师父?” “你有……什么心愿吗?”他嗓音忽然有些干涩。 “有的。” 谢衡之抬手取下一盏烛灯,忽然递到她面前。 他低垂着眼,语气莫名柔和了许多,缓缓开口:“虞禾的故乡有个传闻,说是过生辰那日,对蜡烛闭着眼睛许愿,睁眼后再吹灭火苗,愿望便能轻易实现。” 火苗倒映在他眼中跃动,让他漆黑的瞳仁显得不再冷酷如深渊。 柳汐音瞥了谢衡之一眼,觉得他越发不对劲了,然而谢衡之难得这样亲和,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烛灯接过。op-[]:,, 52 第 5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难得停下脚步,耐心地看着柳汐音许完愿。 她闭着眼睛,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拜师之时,她狼狈地抱着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苍云山。如今却已经生得亭亭玉立,剑法上也长进不少。 以谢衡之的能力,即便对徒弟在琐事上不算上心,传授起剑法却从不吝啬。 他已经料定自己有朝一日会于世不容,只能尽力弥补,以免日后柳汐音受他连累。倘若虞禾能醒来,知晓她关心过的小姑娘,因为他过得很不好,想必心中也不会高兴。 等柳汐音吹灭烛火,谢衡之又一次转身离去。 栖云仙府一如从前,再没有发生什么波折。即便是陆萍香的死,也没能撼动这偌大的仙门,很快又有新的人顶替他的位置。 而白芝芝还是傻傻呆呆,守在陆萍香的院子里,每日坐在树下等他回来。 新来的山主本觉着那棵桃树太过高大繁茂,有些挡住了院子里的阳光,想要让人砍掉,白芝芝却忽然开始攻击所有靠近桃树的人。 后来除了谢衡之,也没人再去过陆萍香的小院子。 兴许他下手太狠了,白芝芝再次见到他,立刻就躲到了墙角。 谢衡之去了两次,后来也不再去。 柳汐音根基尚浅,没什么见识,虽然是仙府中与谢衡之接触最密集的人,也察觉不出他在做些什么。 谢衡之为人太过克制,总能将一切都隐瞒得很好。 以至于,直到他入魔了一年多,仙府才有人察觉到这回事。 悔过峰的弟子押了两个信奉阳关道的弟子上山,他们在山下杀害了无辜凡人,声称是为民除害。 然而动用私刑是仙门禁忌,无论如何都要受罚。 他们受罚之时,谢衡之正因要外出,将柳汐音托付给鹤道望。 栖云仙府虽广阔,细思之下,竟也只有一个鹤道望最值得托付。虽然柳汐音在他手下会吃不少苦头,却不至于往后没了依仗。 谢衡之与他一同迈入罪牢,边说边走的时候,罪牢之上的层层法阵,竟无声流动起来。 鹤道望皱起眉去看,立刻唤来弟子,问:“去看一眼,哪个混账从里头钻出来了,把他们打回去。” 弟子前脚刚走,魔气隐去,法阵再次黯淡,已经停止了诛魔。 “怎么回事?” 鹤道望丝毫不认为自己的法阵会出任何问题,但自罪牢被人摧毁过后,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得不让他警惕。 他抬手画出法诀,一道灵光咒文开始飘动,指向魔气的源头、 然而只飘了一会儿,就在谢衡之的面前四分五裂地消散。 鹤道望还觉着他是故意挑事,正要发怒,忽然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动作猛地一滞。 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谢衡之。 “是你?” 谢衡之却答非所问,手上一缕黑气流动,法阵又开始嗡嗡作响。 他攥紧五指,黑气消散不见,四面八方的符文也随之安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回答了鹤道望。 鹤道望见他还能如此冷静,更是怒不可遏,眨眼间,黜邪鞭已然在手。 “你发什么疯!”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鹤道望纵使怒气冲天,也还在压抑着声音,以免引来其他弟子的注意,事态会扩散到一发不可收拾。 “是除魔之时染上的,还是……” “是我自己道心不坚。” 谢衡之也没想到这么快,他身上的魔气已经浓烈到会被罪牢的阵法察觉。 纵使他有意压制,还是时不时散出来。 鹤道望曾几次入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气一旦沾染,便如同附骨之疽。 谢衡之身上的魔气已经到了不自觉流散的地步,显然是入魔多时,且到了难以挽救的程度。 “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眼睛死死地瞪着谢衡之。 “我想见到虞禾,想让她……好好活着。” 谢衡之提到虞禾之时,原本冷漠的眼神,忽然就像是冰雪化为一池春水,竟然温和了起来。 鹤道望看到他面色变化,眼神已经称得上是可怕。 他恨不得上去剁了谢衡之,边剁边大骂疯子去死。 心中怒火冲腾,他知晓这件事非处置不可。 鹤道望迅速一抬手,层层符文围绕成光圈,从他掌心扩散开,同时黜邪鞭也毫不留情地朝着谢衡之攻去。 “柳汐音便托付给你了。” 谢衡之说着,掌心忽然升腾起一团黑色火焰,在鹤道望蓄势之时便打了上去。 鹤道望的伤势本就还在恢复,哪里是他的对手,立刻被打晕了过去。 法阵感应到魔气,再一次浮现。 谢衡之立刻压抑住体内魔气,一掌打碎最近的监牢,手指微微用力,监牢中的囚徒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气拖至他身边。 不等那人出口求救,他五指攥紧,囚徒立刻如同一只被踩碎的甜瓜般炸得四分五裂。 诛魔法阵无声隐去,谢衡之被魔气反噬,喉间泛起一股腥甜,被他默不作声咽下。 弟子们赶来看到这种血糊满地的场面,都震惊得不知所措,连忙把地上溅了满脸血的鹤道望扛起来。 “掌门,这是怎么回事?” “有囚徒从牢中出逃,打伤了鹤峰主,已被我杀死。” 弟子们对此深信不疑,留下几人检查罪牢的封印是否有纰漏,鹤道望则被人抱去药宗找人救治。 去药宗的途中,一人忍不住对同伴说:“掌门下手好像比以前残暴了,一进去那血肉横飞,我都看得害怕。” “也是,用剑不是更简单吗?” “可能是不想脏了自己的剑吧……” 鹤道望不省人事,脸上还糊着血。 谢衡之那一掌下手不轻,打得他就剩一口气,送去药宗刚好能保住性命,随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昏迷。 待他醒来,整个栖云仙府已经是风云变色。 —— “峰主!快醒醒啊!” “带上峰主一起走!赶紧的,直接抱起来!” 鹤道望醒来的时候,四周充斥着嘈杂的呼喊,每个人的声音都是慌乱无措,像是刀子一样尖利地扎入他耳中。 他只记得自己被谢衡之一掌拍得险些断气,猛地醒来,第一句便是:“谢衡之人在何处?” “峰主你终于醒了!各宗都去围杀掌门了!” “掌门入魔夺走了圣人法器,强行摧毁了禁地封印!” “各宗人手都去了,掌门现在大开杀戒,一会儿就要经过悔过峰,我们快跑吧!” 围在鹤道望身边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说话时声线都在抖,被这变故震惊到不知如何应对。 “没出息的东西,退开!” 鹤道望面色苍白地起身,带上随身之物便冲了出去。 踏出房间仰头看去,头顶已是乌云蔽日。 整个栖云仙府被一座密不透风的结界罩住,密集的剑影如同漫天流星坠落,齐齐指向禁地的方向。 各宗弟子的身影匆匆一现。 禁地方向的天空仿佛被人戳了一个赤红的大洞,流动的符文像是血一样从洞中垂落。 “峰主!” 鹤道望在门人的呼唤中消失在原地,朝着谢衡之所在之处赶去。 禁地之处,一个偌大剑阵,隔开了一重重的攻击。 血顺着谢衡之的下颌与指尖滴落,从前衣不染尘的剑君,此刻却是满身血污,魔气缭绕。 “与我结契,或者死。”谢衡之没有时间跟尚善废话。 尚善见谢衡之此刻活脱脱一个恶鬼,比他这个魔族看着还吓人,好似多犹豫一刻都会被杀,连忙点头答应。 而谢衡之也说到做到,结契后很快破了此处封印。 尚善载着头顶的谢衡之腾空而起,一眼见到密密麻麻的修士手持武器。 “啊!” 他一抖,险些被吓晕,立刻就后悔地想要钻回暗河。 谢衡之身上魔气四溢,不过动了动手指,尚善便感到浑身被烧灼一般的剧痛。 不等他求饶,便听头顶的人冷冷道:“我的事还未做完,你来挡住他们。” 尚善上千年没见过这种场面,紧张到想吐血。 “这么多人我怎么办!你去哪儿!” “我需要魔族的丹元,否则今日你我都会死在此处。” 尚善违抗谢衡之的命令只有死,还不如殊死一搏,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掌门不可啊!” “谢衡之,你快清醒过来!不要被魔障控制了心智!” “师兄,师兄你快停下来!” 法阵轰隆作响,四处都是武器碰撞的鸣响,与呼唤声一齐震天动地。 谢衡之恍若未闻,径自走入禁地。 两方交手,尚善再如何命硬,也抵不过除魔千年的修士。 很快他败下阵来,逃去禁地寻找谢衡之的身影。 等他赶到的时候,仙府的众位主事也都到了。 昔日相熟的长老真人,数位宗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谢衡之强行吞噬了其他魔族的丹元,化魔气为自己所用,此刻魔气已经比方才要膨胀了几倍,足以碾碎他的灵脉。 “你……你毁了自己的仙缘。”幻法心宗的宗主,指着谢衡之的手指都在抖。 “还请掌门归还法器!万万不可走入歧途!” “谢衡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做我想做的事。”谢衡之面对众人的质问,依旧坦然自若。 他口中不断溢血,眼中也有殷红流出,双眸被这血色染得赤红。 忽然天上雷声大作,赤红的洞中,一道道流动着黑气的诡异符文开始变化。很快符文如剑气一般朝着所有修士无差别地射去。 霎时间,哀嚎声,惊呼声,术法与武器的震荡巨响,响彻了整个栖云仙府。 遍体鳞伤的尚善腾空而起,试图与谢衡之冲破仙府的结界离去。 就在此时,一颗镇元钉破空而来,直刺向谢衡之的头颅。 他躲避过这一颗,另有一颗镇元钉刺入他左肩。 宛如热油中倒入了凉水般,顿时浑身魔气沸腾着,带来剥皮抽筋一般的痛苦,谢衡之的面色也不禁发白。 “谢衡之!” 鹤道望怒气冲冲。 “你这是毁了栖云仙府!” 谢衡之又呕出一口血,试图逼出镇元钉,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私情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是不屑一顾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谢衡之依然说不清,他好像什么都懂,说起别人来总是清醒理智,但轮到自己,又觉着茫然。 “我只是想要见到虞禾,疯了一样地想见到她,怎么做都可以。”他擦去嘴角血迹,缓缓说道。 鹤道望被气得头疼:“那你怎么不去死!” 追杀的众人已经感到,谢衡之依然不紧不迫地拔出镇元钉。 拔出镇元钉的那一刻,血迹已经染透了衣衫,他手臂微微颤抖,一团黑色火焰忽然燃烧起来。 他轻嗤一声,回答鹤道望的话。 “我或许是疯了,但不是傻子。” 魔气所到之处,墨火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文尹君的赤明开光!” “谢衡之将此招修炼成了邪法!” “谢衡之你!” 众人无不是痛心疾首,有的人更是直接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鹤道望避开燃烧的墨火,愤怒到嗓子都哑了。 “你做再多,不过是成为下一个陆萍香!” 谢衡之站在铺天盖地的可怕烈焰中,宛如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影。 “我不会是他。”他扭过头,看着挣扎躲避的众人。 “他输了,而我会赢。” 起死回生,与天道相争,他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衡之……” 谢衡之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于是侧目朝着那人看过去。 “你会毁了自己的道。”师无墨同样满身伤痕,开口之时浑身都在抖,眼中有泪光闪动。 谢衡之额间掌门印记渐渐淡去,而后一道灵光化为掌门玉印。 他抬手接过,正对着师无墨的方向,五指用力,将掌门玉印生生捏碎,而后摊手任由碎片散落, “或许,我只是找到了新的道。” 身后结界随着他最后一声碎裂。 黑蛟发出兴奋的一声长啸,载着身上的人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随后乌泱泱一片仙府的修士,又紧随着魔气想要追去。 —— “咳……咳!” 虞禾看着手机,猛地开始咳嗽起来,厨房里的妈妈皱眉问她:“你都咳嗽好久了,怎么还没好?是不是又在喝冰的?说了你个女孩经常喝冰……” 虞禾任由她说也没吭声,抽出一张纸擦鼻涕,擦完了随手就要丢掉,却发现纸上一团刺目的红。 “妈,我又流鼻血了。”虞禾猛地起身要去厨房,眼前却忽然一黑,身体不可控制地往下倒,她扶着桌子站稳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爸爸看到这一幕,立刻走近扶住她,说:“起太猛了,缓一缓。” 虞禾将沾着血的纸丢进垃圾桶,妈妈却说:“检查不是说没事吗?最近太干燥了你多喝水,是不是暑假一直不运动,免疫力变低了,怎么老生病?” “就是,你老是生病,到时候上学没人照顾怎么办?” 虞禾心脏忽然跳得很快,她坐回去,叹气道:“我现在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真的。现在就是谁捅了我一刀,我都能自己爬去医院。” “呸呸呸,瞎说……”:,, 53 第 5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尚善背着谢衡之从栖云仙府闯出后,感觉他的血一直滴答着往下落,就像是要流尽了一般。 他自己也被谢衡之连累得遍体鳞伤,身上鳞甲大块脱落,连飞都快没力气了。虽然他心中是盼着谢衡之快死没错,但他身上现在有灵兽之契,要死还得被连累。 “喂,谢衡之,你不会要死了吧。” 头顶的人语气虽虚弱,话锋依然不减尖锐。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尚善气得一抖,恨不得将人抖下去摔死。 谢衡之依然坐得很稳,正试图平缓体内的气息。 他强行拔出镇元钉,已经受了重创,为了顺利离开又催动大片墨火,此刻被反噬,四肢百骸宛如被被毒火烧灼一般, 后方还有栖云仙府的人追上来,紧接着消息会传遍仙门百家,所有想要打压栖云仙府的仙门,都会趁此机会发难,铲除他这个仙门败类。 他必须将方才的魔族丹元全部化为己用,早些恢复体内的力量。 尚善的好奇心终究是压过了愤怒,他忍不住问:“你不是掌门吗?怎么开始修魔?就为了虞禾?可我觉得你也没有喜欢她到这种地步……” “是吗。”谢衡之淡淡道。“我从前也这么以为。” 甚至入魔一事,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鹤道望问他私情当真有那么重要吗?他答不上来,至今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甚至他依然认为,这世上有千万种事物,无关私情,依然能让人抛却自我。 他只知道,每当他想梦见虞禾了,就会回到婆罗昙下,听山风拂动满树花叶与木牌,仿佛是她在耳边低声私语。 他很少回首过去,甚至连他生命中几次最难以忘怀的剑决,他也始终很少回望。 然而解开落魄草后,他回到栖云仙府,总是时不时地想到她。 一直到她死后,这些点滴过往,如同回潮的海水一般铺天盖地涌上来,将他高高筑起的心防彻底击溃,将他淹没在悔意中,拖着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公仪蕤曾看出他沉湎于过去,难以释怀虞禾之死,曾劝解过他,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再一次选择忘却一切,如此也能撇去杂念,安心修道。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对的选择。 但对的选择,未必是好的选择。 软弱无能之人才会选择用遗忘来逃避一切。 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想过要忘记与虞禾共度的时光。无论是解开蛊毒,还是在神树村的幻境后,他都不曾想过要忘却。 从前不会,往后更加不会。 “就算魔族也没有起死回生能力,你入魔也没用。而且你除魔无数,魔族容不下你,仙门也要杀你,这下好了,天地不容,你以后肯定后悔。” 尚善是真搞不懂谢衡之想做什么,至少此刻在他看来,谢衡之只是单纯找死,还要拉上他当个垫背的。 身后已经有仙门的人陆续追上来。 谢衡之缓缓起身,沉着道:“在意之事才有后悔的必要。” “谢衡之!” “快追上去!杀了谢衡之!” “法器不能让他夺走,快拦住他!” 除了栖云仙府,附近仙门的人也赶了过来。 浩荡的声势,不亚于讨伐十一楼。 “师兄!”师清灵面色苍白,流着眼泪看向他。“收手吧!你只是一时糊涂,还有回头的余地。” 谢衡之眼神冰冷,以手中乍起的墨火回答了她。 —— 师清灵是不顾劝阻,执意要追来的。 所有人都说谢衡之入魔了,她却不肯相信。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入魔扯上干系。爹爹和各位宗主都受了重伤,就算只剩下她,也不能看着谢衡之就这样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谢衡之不会杀她的。 赤明开光曾是文尹君传承于谢衡之的招式,而今却被他练成了邪法。 几招过后,日月无光,天地色变,翻涌的魔气化为利箭,向他视野所见尽数杀去。 已到了逼命之时,若有保留,只剩下死路一条。 激战过后,方圆几里的树木都被摧毁。地面上都是焦黑与裂开的大坑,不少修士一身染血,狼狈地趴在地上连起身都困难。 师清灵躺在地面,喉间不断有猩红涌出。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四肢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她连谢衡之一招都没有扛过去。 紧随其后的师无墨已然伤重,几招过后便落在地面急忙寻找到师清灵,抖着手给她塞了药丹封住气穴,而后抱着她赶回栖云仙府。 她在父亲的怀里小声抽泣,师无墨面色悲戚,始终没有说话。 一直快到栖云仙府的地界,他们才被人拦住。 是过往与剑宗有过节的邪修,想必是听闻仙府遭难,特意来找事。 师无墨面色一凝,立刻使用传信符想要召来弟子,然而连续几道传讯术法过后,始终无人应答,连几位宗主都没有理会。 原本见他就想绕路的邪修,这才发觉到他们是真的孤立无援。 “当真是冤家路窄,大名鼎鼎的师宗主也能落到我们手上。” “听说谢衡之入魔了?真的假的,他居然会入魔哈哈哈哈……” 师无墨脸色极为难看,默默将师清灵放下,冷声道:“先走。” 师清灵服了药丹,勉强站起,对面的邪修嘲讽道:“走什么?谢衡之的心上人?谢衡之不要你了我们要啊。” 师无墨怒不可遏,抬手运使剑招。 虽说师无墨实力强悍,却被谢衡之几番重伤,只剩下两成余力,几个邪修修炼百年,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围攻之下,师无墨渐落下风,身上被削得皮开肉绽,师清灵哭着想要帮忙,却被人对方擒住。 “清灵!”师无墨招式一顿,长钩锁住他左肩,猛地一拽,将他拖行数丈远。 “爹爹!”师清灵被按在地上。 “我的好友,正是被你的同门所杀,听闻他在洗心台之上,被打得皮肉不存,魂灭天地。”那人踩在师清灵的身上,按住她的脑袋,逼她直视师无墨的惨状。 “我倒是头一次,想要感激谢衡之。”他狞笑着拽住师清灵的头发,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大睁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发动的法阵杀了你们半数人,现在一大半还被那团黑火困在结界里出不来,谁能帮你们?” 师无墨被敲断了腿骨,长钩锁住他的肩,一身衣裳早已晕开了大团血污。 “放了她……”师无墨气若游丝,狼狈地出声乞求。 “师宗主不再反抗,我可以放她走。” “爹爹不要管我!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师清灵痛哭出声,艰难地想要反抗,却连剑都召不来。 师无墨长叹一口气,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回望过去,尽数是悔恨。他这一生为剑宗,为仙府,如今却落得这般…… “清灵,要听话,就把眼睛闭上。” 师清灵的挣扎与哭声忽然止住了,她愣愣地望着师无墨,他严肃道:“闭眼!” 师清灵颤抖着闭上眼,牙齿将唇瓣咬得发白。 她被封住了四肢,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只能听到刀子剐肉时磨过骨头的声响,令人齿寒的细微声,伴随着师无墨极力克制的呼吸与闷哼,引来邪修狂妄的大笑。 师清灵紧闭着眼,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唇上也渗出血迹。 面上的痛苦,宛如遭受凌迟的人是她。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比一个月,一年还要漫长。 一直到呼吸声微弱到不见,痛苦的闷哼声不再响起,时间似乎又恢复正常了。 师清灵这时候才听到有人说:“你当真是谢衡之的女人?修为居然这么差?拿来炼丹都废柴火……” 师清灵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邪修解了她身上压制,将她拎了起来,提到皮肉不存的师无墨身边,道:“让你最后见一面。” 只一眼,师清灵便疯了一样地挣扎起来,被直接摔到了地上。 几个邪修根本不在意师清灵的存在,商讨着再去一趟栖云仙府,看看能否趁机得来什么好处。 正在此时,两柄弯刀从林中飞出,干净利落地削去了两人头颅。 剩余两人见状不对,立刻转身逃走。 来人并没有拦住他们,而是极缓慢地靠近师清灵。 师清灵崩溃地大哭,也没看到来人是谁,不管不顾地恳求道:“求求你们,帮我杀了他们……帮帮我……” 为什么她不听爹爹的话,为什么谢衡之能这样冷血无情,都是他打伤了爹爹,如果不是他,爹爹就不会死了。 不对……是她不专心修炼,还经常惹事。如果她有谢衡之一半的修为,甚至是有萧停的一半,她都可以轻易杀了这些人。 她泪流满面地仰起头,却不曾想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青白如死尸的皮肤,盖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眼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黑色。 “陆……”师清灵一时哑然。 手持弯刀的紫衣女子越过陆萍香,在师清灵面前蹲下。 她嗓音轻轻,哄劝似地说:“小姑娘,请人帮忙是有代价的……” —— 栖云仙府之内一片死气,满地都是死伤的修士。 谢衡之入魔后残暴至极,墨火烧遍仙府不说,走后更是以阵法将半数修士困在其中,法阵消散,其中的修士也无一生还。 剑宗的弟子脸上挂着眼泪,抖着手数命灯,想要为师门众人处理后事。数着数着,门外忽然有人闯进来,惊恐道:“玄宗的人说,宗主的命灯灭了!” “什么?” 站在命灯前的弟子惊愕地瞪大眼,还不及痛心,传话之人又指着他身后。 “师姐!师姐的命灯……” 弟子回过头去,方才还无事的一缕魂灯,竟也无声黯淡。 手上的名册掉落在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已死之人。 他瘫软在地,如丧考妣地看着同门,呆呆道:“剑宗完了……” —— 直到开学前,虞禾已经因为流鼻血的事去医院跑了三次。 检查报告始终显示健康,并没有特殊原因。 爸妈更加担心她,连朋友提起这件事都唏嘘不已。 然而比起这件事,朋友还是更加唏嘘她怎么不去北方看雪了,而是选择留在本地的大学。 “我想待在家人朋友身边”,说着她又叹口气,无奈道:“而且原先想去的学校,那个专业要学高数……” 她的数学本来就不大行,十几年没学习,现在只记得加减乘除了。 虞禾正说着,眼前忽然一黑,晃晃悠悠地往一边倒,朋友连忙将她扶稳。 “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她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应该是贫血,小问题。” “这还小问题呢?” “真没事,我在好好吃饭了。” 即便家人朋友都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但直到开学,她的身体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在三甲医院的检查也说很健康,就是有点贫血缺乏运动。 虞禾不想在意这些异常,她只希望能将那个世界的不快忘干净,迅速投入到属于她的生活中。 除了不再,性子更沉稳以外,虞禾的变化并不明显。 开学不久,宿舍里飞进一只巨大的甲虫,吓得舍友尖叫连连,一齐往外跑。 虞禾坐起身,隔着一张纸将甲虫捏住丢出窗外,而后又坐了回去,仿佛无事发生。 舍友惊叹道:“你刚才好冷静。” 虞禾听到这个形容词后愣了一下,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身影。 她皱了下眉,随后又舒展开,笑道:“还好,也不算……” 跟谢衡之比,她还差远了。 到了秋天,虞禾三两天就生一次病,她怕妈妈担心,也不告诉家里,自己去医院打吊瓶 除了免疫力低下以外,贫血依然不见好转。 老师在堂上讲课,摇到虞禾起来回答问题。 她撑着桌子起身,说了没两句,鼻腔忽然一阵湿润,随后就看到书页上被滴落的血渍。 老师见状连忙道:“怎么流鼻血啦!快快快,哪位同学带她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虞禾熟练地抓起纸巾往外走,迈下教室的阶梯没两步,眼前的灯光好像也忽明忽暗的。 她的步子越发沉重,忽然就没了力气,猛地摔倒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虞禾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儿,眼前是医院的白墙。 爸爸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递给她一杯水。 “检查说身体没什么事儿,但是摔成轻微脑震荡了……” 他边说边叹气。 “怎么搞的?一直检查不出问题,这样也不是办法。” 等妈妈来看虞禾的时候,一姑也跟着来了医院。 “再躺一天出院,你一姑说带你去找别人看一下。” “医院都说没事了,还能找谁?”虞禾脑子还晕乎乎的。 一姑弯下腰,神叨叨地说:“囡囡这可不像是生病,是叫脏东西缠上了,找个师父驱邪……”:,, 54 第 5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曾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穿过一次书,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也让她多了几分忌讳。 架不住妈妈为她的身体焦心,最后她只能跟着去了一位高人家里。 二姑口中的高人是个头发烫成泡面卷,涂着鲜艳口红的阿姨,家里除了供桌上的神像以外,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算命的大仙。 师父问了虞禾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从生辰八字问到她最近做了什么梦,吃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 虞禾百无聊赖地回答完,最后又像是看中医似的,被掰开眼皮,撬开嘴检查舌头。 随后那高人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娃子是被吓掉魂了,要去喊魂,把魂找回来就没事了。” 班级群要做统计,虞禾穿回来太久,记忆不如从前鲜明,现在搞起高科技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低头打开文档填表的空隙,师父和妈妈已经说完话,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出来了。 “来把这个喝了。” 虞禾瞥了一眼,扭头看向妈妈,脸上写满抗拒。 妈妈催促道:“快喝了试试。” 虞禾犹豫了一会儿,想着也喝不死人,顶多是拉肚子,索性接过符水一鼓作气往下咽。 诡异的味道令虞禾反胃,出了大师的家门还在犯恶心。 妈妈挎着包,提醒她:“你才出院,我已经跟你们老师交代过了,家里更安静,在家休息几天,不能用脑过度,少打游戏少。” 那股符水的气味儿挥之不去,虞禾皱着眉点头,说:“我觉得封建迷信不可靠。” “你这个事太邪乎了,试一试总是好的。”妈妈显然也不是全然相信,要不是虞禾二姑一直劝,她也没想到用这种办法。 虞禾养病期间,在宿舍群和舍友报平安,顺带说了一句去看大仙的事,几人纷纷交流起自己遇上的“灵异事件”。 要不是虞禾还算有理智,表达欲爆棚的时候,她也很想说一句,她不仅穿过书,还参与神仙打架被当做炮灰一剑给杀了。 只可惜等她再去找那本书的作者,发现作者写书也是佚名,坑了了还找不到人。 舍友聊起近日时常对虞禾献殷勤,还向她们打听虞禾的男同学,在群里起哄道:“你对你那桃花有感觉没?” “看他还不错,要不试着喜欢一下?” 虞禾望着屏幕上的喜欢二字,心跳仿佛都慢了一瞬。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谢衡之,想到刺入她心口的那一剑。 虽然她很快就咽气了,疼痛并没有维持太久,她却觉得另一种冰凉的隐痛,伴随着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与谢衡之从相遇到结束,他们之间远称不上轰轰烈烈。 或许谢衡之并不在乎,但对她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刻骨铭心。 回到这个世界,再想到去喜欢什么人,她只觉得疲倦乏味,对着任何人也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心动。 谁都比不上谢筠,谢衡之也是同样。 她一直这样想着,似乎死在谢衡之手上这件事就好接受得多。 “不想谈恋爱。”她敲了几个字发送出去。 舍友都知趣的不再提起。 一直到师父所说的日子到了,妈妈将人领回家。 师父打量过虞禾的房间,确认道:“就是在这儿吓丢了魂儿?” “就是在屋里做了个梦,吓得哇哇哭,后来就开始精神不对,说话还文绉绉的……”妈妈说着又瞥了虞禾一眼。 虞禾也不反抗,配合着她们荒唐的叫魂仪式。 大半夜师父拿着一件虞禾的红裙子,朝西边大喊“虞禾回来!” 妈妈紧随其后答道:“回来了!” 随后她们就朝着家里走,边走边喊,一直喊到虞禾的房间。 她就僵坐着,任由师父念念有词地围着她转圈,随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红枣塞给她吃,整个过程又诡异又荒诞。 虞禾吃完了枣子,看着妈妈包了个红包送走师父,忍不住将这件事发到群里和朋友吐槽。 她正敲着键盘打字,鼻腔忽然一股热意。 虞禾立刻捂着鼻子起身,血还是从指缝渗出滴到了屏幕上。 她起身去抽纸巾,眼前一阵阵发昏。 “就说封建迷信靠不住……” 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正想起身之时却没了力气,浑身一软就倒在了地板上。 一阵天旋地转中,她仿佛听见有好多重声音齐齐呼喊“虞禾回来”。 身体也轻飘飘的好似不存在,没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下去。 —— 疆黎与中州交界处的悬崖,临着万丈深渊,峭壁上建了一座高大华丽的楼阁。 整个深渊中漆黑一片,只剩下这楼阁彻夜灯火通明。 侍女绕过沉醉在声色中的人客,到了最上一层,终于找到一个红衣的身影。 “主人,十九醒了。” 曲流霞倚着栏杆,不耐地轻啧一声。 “真是麻烦。” 他东躲西藏了这么些年,为了让谢衡之饶他一命,不惜出卖阳关道的消息,谢衡之倒好,非但言而无信,还反手将此事告知了阳关道。 害得他被视为叛徒逐出师门,还得躲避着谢衡之的追杀。 他的东鬼市已经被西鬼市之主吞并,让他不得不龟缩在此处建立这座自在飞花。 之前建在海面建在疆黎,都被谢衡之找上门给毁了。 曲流霞听闻谢衡之又抢了法器要复活他心上人,便命手下的十九趁着他被各大门派围杀之时捡漏,最好能一举杀了那疯子,或是把他手里的法器抢来当个筹码也成。 现在好了,法器没抢到,谢衡之也没死,十九还被打了个重伤。 谢衡之肯定知晓有他在背后插手,伤势好了定然又要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这自在飞花恐怕又要保不住了。 “没死?”他皱眉道。 “没死,就是……”侍女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直说便是。” “不知为何,醒来了有点呆呆傻傻的,没说两句就开始大哭……” 曲流霞眉头皱得更紧,抬起脚步,边走边说:“被谢衡之打成了傻子不成?” 自在飞花可不养闲人,要是真成傻子了,直接让人抬着丢下深渊喂鱼。 曲流霞走得很快,鲜艳的红衣长至拖地,像是一大团在地上涌动的血液。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他拨开珠帘,和地上泪流满面的女子目光相接。 虞禾正翻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试图一刀毙命回到自己的世界。 然而自杀和他杀到底是有所不同,尤其对于虞禾这种怕死的人来说,下手前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正当她拿着刀比划,犹豫着不敢下手的时候,曲流霞走进了门。 “小十九这是怎么了,知道自己任务失败,想要以死谢罪?” 虞禾望着这张让她记忆深刻的脸,一时间哑口无言。 就是这个人朝她射出三箭,差点要了她和谢衡之的命。 曲流霞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真傻了?” 他语气一沉,手上化出一道风刃迅速朝着她的头顶刺下去。 虞禾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躲避,反手用匕首挡开了攻击。 他面色稍缓,起身道:“看来还能用,先留着吧。”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虞禾抓住曲流霞的袍角,语气里还带着哭腔。 “失忆了?”曲流霞冷哼一声,语气分外不悦。 “那我告诉你,因为你欠了我很多钱,一辈子也还不上,要替我做事。” “什么?”虞禾没听懂他的意思,怔怔地问:“但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暂时还没死,不过得罪了谢衡之,”曲流霞幽幽道。“死期也快了。” 说罢曲流霞转身,嘱咐侍女找个会医术的给她看看。 陌生的房间里充斥着脂粉的甜香,虞禾几步走到一个妆台前,看到了镜子里陌生的一张脸。 明眸善睐,娇艳俏丽,与从前的她完全是两模两样。 她睁眼发现自己浑身剧痛,身处一个脂粉香浓的房间,隐约能听见莺歌燕舞的欢笑,还当是自己一觉醒来被人卖到了妓院,吓得差点跟人大打出手。 直到曲流霞出现,她才确认自己又穿回了原来的世界。 虞禾顿感绝望,整个人就像脱水的花一样蔫了下去。 明明她好不容易摆脱这个噩梦,为什么无缘无故又回来了? 虞禾一边抽泣,一边拿着匕首在自己脖颈边上比划,要刺不刺地来回了好几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条命可以试,万一刺下去真的死了怎么办? 但她不刺下去又怎么知道? 等一个医女来给她治伤,虞禾还拿着匕首犹豫。 她忽然想起了昏迷之前,那套神叨叨的喊魂,还有她越发虚弱的身体。 “那个……你好,我想问一下……”虞禾试探着开口。 对方立马受宠若惊地抖了一下,说:“十九姑娘有话请讲。” “你治过这么多人,有见过掉魂的人吗?如果魂魄不全,会怎样?” 医女想了想,说:“从前见过被妖魔炼化精魂后侥幸活命的人,精魂受损若无法补全,也要看伤重到什么程度。多是浑浑噩噩,体虚无力,无论修士凡人,大都活不过十年。” 医女又问:“十九姑娘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最近有个朋友不大对劲,所以想问问。”虞禾说完,大致也能对应上自己的处境。 她之所以回到这里,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她是真的想不通,再如何喊魂,也该把丢失的魂喊去她的世界,为什么莫名其妙把她喊回书里了? 等医女走后,虞禾拖着疼痛虚弱的身体,推开隔扇走向室外的小台。 隔扇甫一推开,强劲的冷风吹进室内,让她衣发都跟着乱飘,室内的帷幕珠帘也哗啦啦地动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此处竟是建在悬崖峭壁之上。扶着栏杆朝下望去,能看见底下一层一层灯火通明的楼阁,以及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无论如何,就算她现在回去了,魂魄不全也活不了多久,她要在这里治好自己,完完整整地回到家去。 既然她还活着,应该早点告诉霁寒声这个消息才行,免得他继续伤心愧疚。 虞禾压下心底的悲戚,强打起精神重新面对这个该死的世界。 不一会儿有人来看她,说:“十九,听说你被谢衡之打坏了脑子,我来看看你。” 虞禾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现在好像是被谢衡之打伤了? 谢衡之为什么要打她?难道她现在也是魔族,还是个不干好事的反派? 虞禾心底又是一阵悲哀,感觉回家的困难程度被强行开启了地狱模式。 “我记不清了,你能给我讲讲吗?” 来人一听她这话,立刻噗嗤一笑,说道:“打坏脑子变得有礼貌多了。” 虞禾:“……” “你最好赶紧恢复,自在飞花可不养闲人,到时候谢衡之找上门,主人肯定要把你推出去受死。” “再被他杀一次,有点荒谬了。”她习惯地抚了下心口的位置,又轻叹口气将手放下。 等等! 自在飞花? 虞禾眉头皱起,仔细回想暑假才重温过的内容。 原书中自在飞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卖色卖情报,杀人抢劫偷东西,只要赚钱什么买卖都做。 她记得书里说自在飞花建立之时,距离谢衡之入魔,已经有四十多年。 那她现在是回到了什么时间点? “自在飞花建立多久了?” “你说现在这个,好像是建立八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谢衡之找上门,我们又得搬家……” 虞禾脑子就像被人重重敲了一锤子,呆愣着一言不发,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身侧人抱怨。 “谢衡之这一天天的发疯,到底谁来管管,楼疏雨好歹也是正统魔族,怎么还打不过一个后天入魔的……” “入魔?谁入魔了?”虞禾以为自己听错了。 同伴惊讶又又同情地看向她。 “谢衡之啊,还能有谁,你差点被他打断气,连这都记不得了?” “什么?” 他拍拍虞禾的肩膀,安抚道:“我听说过,有的人受了重伤,会忘记伤她的人,这谢衡之下手残暴,想必是伤你不轻……” 虞禾迷茫地点点头,就听同伴絮絮叨叨地说起谢衡之的事。 —— 当年一战,栖云仙府被一个法阵给杀了半数人。 谢衡之抢夺法器,被各大门派追杀,连人间都知晓了他的大名,也在四处通缉他。 蓬莱与姑射山等门派,纷纷派出高人前来降服。 姑射山的掌门,落霞山的悲风泣月双剑,蓬莱的苏小燕,瑶山的琴夫人,甚至还有被夺了法宝的大泽妖王,以及同他有仇怨的楼疏雨。 谢衡之算是将整个九境得罪了个干净。 任他杀了无数魔族炼化丹元,强忍着痛苦,使得修为暴涨,也抵不过这铺天盖地的杀网。 最后他断了一只手臂,半个身子都被捅成窟窿了,全靠仅剩的魔气撑着没死,被一只漆黑的魔蛟背去了魔域才得以保全。 谢衡之毁了三个法器才撕开一条结界的缝隙,待他进入魔域后,封印自动修补,从此再不见他的踪迹。 魔域只进不出,数千年无人问津,也没有魔族能够打破。 所有人都以为谢衡之死在了里面,直到二十年前,一个魔头夜闯瑶山,抢走了镇山法宝。 一代剑道传说,再现尘寰。 同伴说到此处,感叹道:“魔族的命还是硬,这都不死。何况那谢衡之从魔域出来,实力更甚以往……” 他顿了顿,又说:“不知他那个师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死了这么多年,骨头都烂得能敲鼓了,哪有复活的说法?” 虞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 55 第 5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低头看着自己陌生的一双手,回想起自己穿回去的时候,仍然是那个遥远的夏夜。书中度过了十几年,回到自己的世界,也不过打了个盹的时间。 仿佛她在书中经历的人生,也成了书上匆匆几页便能概述的内容。 五十年,时间过得好快…… 从前认识的人,应当都不记得她了吧。 即便是霁寒声,与她的交情也仅限于三秋竞魁那半年。 在漫长的五十年之后,那些记忆总会淡化,纵有感怀,也都过去了。 虞禾顾忌着自己跟曲流霞有仇,不想让他知道十九现在是另一人,也不好问太多暴露自己,准备与人交谈中偶尔套几句话,了解她现如今的处境。 这个时候虞禾就有些庆幸,她不久前曾补完了原著,知道需要避开哪些人和事。日后也避免会撞上什么神仙打架的场面,无辜再被连累。 自在飞花是一座隐蔽而高大的楼阁,一楼是纵情声色的人客,有男有女,多是修合欢功,做些皮肉生意。 而虞禾此刻名为“十九”,是曲流霞精心培养的下属。 这些下属没有姓名,只用数字来代替,刺探情报杀人劫货都由他们完成。一个十九死去,还会培养新的十九。 曲流霞出身疆黎,是乌山魔母玉玲琅之子,虽恨极了玉玲琅,却也耳濡目染,对蛊毒十分擅长。自在飞花的人想要脱离,必须要还完欠曲流霞的钱才能拿到解药。 虞禾养伤的时候,将屋子各处都翻了一遍,找到了原先的十九所写下的册子。 上面记载,十九欠了自在飞花三万金,四十年只还了八千金。 虞禾不由惊讶,听他们说话,她也不像是怠惰着不干事的人,怎么四十年才还了八千金。要是她身上一直留着蛊毒,日后岂不是要受曲流霞掣肘,不得不听他的话做事。 做这种缺德生意死得早,她可不想留在这里。 虞禾几步上楼去,按照指示找到一个房间,侍者放她进去。 一个老妪躺在摇椅上,见到是她,瞥了一眼又没说话。 屋里摆着一排排的木架,上面满满当当地挂着木牌,写着交易的事项,末端标了价值多少金。取下来去找老妪,就能得知具体的内容,交易的时间地点与注意事项,都有专人探查。 而挂在墙上的木牌,上面只写着姓名与价值多少金。 虞禾好奇地走近,居然在木牌上发现了几个熟人。 鹤道望,三千金。 虞禾看到鹤道望也名列其中,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鹤道望招人恨,她甚至认为出钱买他性命的应该是他的同修。 甚至比较其他人,鹤道望的命已经称得上贵重。 她依次看过去,除了并未扬名的主角团,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挂在这儿了。 有些位置已经空了下来,显然是有其他人接了任务。 虞禾蹲下去,看向最后一排唯一一个无人摘下的木牌。 “谢衡之……” 这三个字大字显得尤为刺眼,虞禾看了一眼立刻就放下。 写着谢衡之的木牌上只有姓名,并未标注他价值多少金,意思便是,只要能杀了他,可以随意要价。 “不必看了,主人说有个任务要你亲自去做。” 老妪翻着册子,忽然叫了虞禾一声。 虞禾起身走过去,老妪将木牌连同一本薄薄的册子推到她面前。 “为你救命废了一支千年雪灵芝,三颗复元灵丹,一株……现在你还欠自在飞花二万四千八百金。” 虞禾听完后,音量猛地提高。 “你说多少?” 老妪面无表情重复:“两万四千八百金。” 疗个伤倒扣三千二百金! 比鹤道望的命还贵! 难怪原先的十九打工四十年还没还上这三万金,曲流霞这种黑心老板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 虞禾强压下不满,将两个木牌拿起来细看。 “玉虚境法器的消息,还有……血度母?”见到血度母三字,虞禾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所需之物,楼中已替你备好,你与十二一同前往。剩下的事需要你们自己去想法子。法器的消息价值三百金,血度母五百金,任务失败倒扣双倍。” 虞禾不大乐意道:“这是硬塞给我的任务,也不是我主动接下的……” “主人指名的任务,若无法完成,同样扣双倍。” “……” 这什么破地方。 她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接过,翻看着册子,却发现上面写着一条:假扮秦娇玲参加三秋竞魁,接近玉虚宫少主顾微,取得柳汐音身上的血度母。 “要去栖云仙府?” “三秋竞魁在瑶山。”老妪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虞禾,忍不住问:“你这脑子伤成这样,要不还是扣钱吧,去了怕不是送命?” 谁能想到栖云仙府都没落到这个地步了,连三秋竞魁都落在了瑶山。 回到房中后,她打开隔扇,坐在台上吹着风翻看册子。 她大致也能明白此事为何交给她一个有伤在身的人。 自在飞花之中鱼龙混杂,除了寻常的修士,也不乏魔修与妖修,甚至还有凡人。要假扮秦娇玲,必须是女子,还不能身负妖魔气息。 而这秦娇玲出身无名门派,是一名剑修。 虞禾扭过头,看到满满一书柜的剑谱,大致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差事会落在她头上。 她还得在短时间内学会秦娇玲的剑法才成。 只是后面半段……接近玉虚宫少主顾微。 顾微在书里可是女主柳汐音的官配,现在她又要接近顾微,又要去偷柳汐音的东西,得罪了主角团不是会死得很惨吗? 虞禾抱着册子记笔记,看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反正都要去三秋竞魁了,霁寒声身为姑射山的仙尊,极有可能也会现身瑶山,若她实在走投无路,就去找霁寒声借钱给她赎身。 —— 瑶山临近云梦仙洲,附近时常有妖物出入,加上三秋竞魁将至,不少魔族与邪修也会蹲守在仙门修士的必经之路,好寻到机会将他们抓走修炼邪法。 玉虚境派往瑶山的修士一共十人,除了一位管事的长老,其他都是些资历尚浅的弟子。 顾微曾离开师门游历四方,已经结交到了朋友,原本三秋竞魁没有他的名字,还是他硬求着父亲将他加在了名单上。 一行人走着走着,林中的微风忽然起了变化。 有弟子的武器察觉到了魔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提示众人。 “不对,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师兄你们听见没……”开口的弟子话未说完,为首的顾微已经冲了出去。 等他们追上去的时候,顾微已经和追人的魔物缠斗了起来。 几下过后,魔物被斩杀在顾微长刀之下。 其余弟子已经将瘫倒在地的两人扶了起来。 “两位道友可有事?” “惭愧,我与小妹力弱,实在不敌这魔物,幸有几位出手相助。”十二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抓着一把断剑向几人行礼。 虞禾不擅长骗人,表情僵硬无比,看着像是被吓呆了。 十二拍了拍她的肩,噙着泪说:“我与几位同门赶来参加三秋竞魁,怎知路上遇到了邪道拦路,只剩下我与小妹活了下来,如今又遇上魔物,实在是……” “这段时日是有不少妖物作祟,两位道友还请节哀,无事便好,剩下的路不如与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十二揪了虞禾一把,让她跟着自己道谢,她这才开口。 秦娇玲长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虞禾又不擅长骗人,只能尽量少说话,反而被人当作是受了惊吓,心中更加怜惜,以至于连她僵硬的表情和语气,都被当作了害羞。 一路上十二礼数周全,很快与人打成一片。 虞禾则一直跟在顾微身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 原著中,顾微天赋高与人为善,除了在柳汐音面前嘴巴比较碎,打架之前喜欢放垃圾话以外,可以说得上是没什么缺点。就像个小太阳似地跟在柳汐音身边,一见到她眼里就看不见别人。 十二让她去勾引顾微,好哄着他说出法器的下落,对她这种磕官配的人来说无异于拆cp,这她怎么下得去手。 顾微早就注意到了跟着自己许久的人,终于忍不过扭头,问道:“秦姑娘是有什么事想问吗?” 他冷不防开口,反而是虞禾先慌乱,舌头打结一样说不出话。 “多谢你救了我。”半天了虞禾也只憋出这么一句。 不等顾微回答,有人惊呼道:“是栖云仙府的人。” 顾微匆匆答了一句“不必谢”,扭头便朝着栖云仙府的队伍冲了过去。 十二回过神瞪了虞禾一眼,示意她不要拖后腿。 虞禾朝着栖云仙府的方向看去,栖云仙府派出的弟子有二十几人,三两成群的走在一起说话,只有一个女子背着剑孤零零地跟在最后方。 顾微就是朝着她奔去的。 “汐音,你等等我!柳汐音!” 顾微急切地喊了几声,一把将女子拽住。 栖云仙府的弟子扭过头看他们,唏嘘着起哄,女子忍无可忍地回过头。 虞禾这才看清她的相貌。 正如书中所说,柳汐音生得很美,雪肤花貌,眉眼秀致。加上她性格孤僻,总是冷着脸,看着就是一个冷艳美人。 虞禾终于见到了书中的女主角,心情顿时有些激动,两眼放光似地打量着她。 柳汐音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正紧盯着她看,还以为又是不怀好意的人想要冷嘲热讽,立刻冷硬着脸瞪回去,谁知却对上一双炙热的双眸。 她愣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凶了,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于是软下神情,对着她轻轻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虞禾本来还想着要不要上去搭话,见到柳汐音主动对自己打招呼,立刻跑上前去,友好道:“在下秦娇玲,是云崀派的弟子,师出家父秦呈。” “柳汐音,栖云仙府,道友可有事?” 柳汐音并未报出自己师出何人,即便她不说,天底下的人也都知晓她的师父是谁。 虞禾摇摇头,说:“没事,见你长得好看,上来打个招呼。” 柳汐音面色一红,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无措道:“多谢,你……你也是。” 已经到了瑶山的地界,各门派的弟子也都该聚齐了。 虞禾他们将各自门派的信物呈上去给人观视,随后被瑶山的弟子领着去往各处住所。 她跟在顾微与柳汐音身边,不断缠问,以至于顾微插不上话,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不满。 “柳汐音。” 正当虞禾还想再说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嗓音冰凉清润,宛如山间泠泠清泉。 虞禾听到这个声音,也跟着回过头。 “前辈。”柳汐音眼前一亮,几步朝着他跑去。 虞禾看到来人,双腿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姑射山的服饰还是一如从前,素得像是要奔丧。 只是这套衣裳穿在霁寒声身上,便显得超尘脱俗起来了。 他的相貌脱离了稚气,变化不大,整个人的神情却变了太多,她差一点没认出来。 从前的少年气再难从他面上找到,现在已经是沉着威严,不苟言笑的姑射山仙尊。 “我有事与你相谈,跟我来吧。” 霁寒声说完,大抵也注意到了虞禾的视线太过热切,不由地看了她一眼,问柳汐音:“你的朋友可还有事?” 柳汐音看回虞禾。 “我没事。” 她说着,目光落在霁寒声腰间的仙羽上,暗自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过了这么久,霁寒声还会记得她吗?:,, 56 第 5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很想立刻奔上去,告诉霁寒声自己没事,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她失约了。 但她碍于此刻的身份,又只能忍下这种冲动。 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曲流霞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倘若知道了她还有另一层身份,必定借此发难。 等她趁十一不在的时候,就去找霁寒声说明身份。或许丢魂一事,他能知道点什么。 等柳汐音与霁寒声说完了话,顾微立刻迎上去,问:“霁寒声都跟你说了什么?” “只是几句寻常的寒暄。” 虞禾跟在柳汐音身边,看到有经过的修士不断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她猜想这些目光应当是冲着柳汐音来的,毕竟是魔头谢衡之唯一的徒弟,谁能够忍住好奇心。 栖云仙府地界广阔,各处地势大不相同。而瑶山因为临近云梦仙洲的大泽,辖地之中多是大片的平原与湖泽。 外来的修士住在临水而建的大片楼阁之中,楼阁间门以游廊连接在一起,像是赏景的水榭。 已经是入秋的时节,湿地上长着大片的芦苇,叶子已经渐渐泛黄,洁白绵软的芦花被风吹着一齐摇晃,宛如翻涌的浪潮。 为了顶替云崀山的人,自在飞花的手下已经提前将人困住,偷走了他们的信物,因此云崀山只有假冒的虞禾跟十一。 两人一人一间门屋,虽说有点空荡荡的,却也方便行事。 十一推开虞禾的门挤进来,小声警告她:“你怎么最近傻傻呆呆的,要是露馅让人发现,我们可是有命来没命回。” 虞禾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推开窗去看湖面的水鸟,不以为意道:“顾微眼里只有柳汐音,见到我就垮着脸,怎么勾引?要去你自己去。” “既如此,法器一事由我来找,你负责血度母。” 虞禾点了点头,透过窗子,看到不远处的廊桥上,栖云仙府的弟子三三两两结队经过,跟在最后面孤零零的身影是柳汐音。 虞禾记得书里曾经有写过,谢衡之害人无数,只要听说有复活之法,都会不择手段尝试。 无论魔族妖族还是仙门,倘若传出什么秘宝有复生之法,无论多么不可信,都能被谢衡之盯上,或早或晚,一定能等到他拜访。 仙门中几次利用此事围剿谢衡之,奈何他几次都能识破陷阱,迟迟不如他们的愿,等到所有人放松警惕之时,再出其不意地现身夺物。 谢衡之可恨可憎,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奈何想要迁怒,栖云仙府的怨气比所有人都深。他的师父与未婚妻,甚至人间门的父母亲人,早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一个柳汐音,承受众人的奚落与排挤。 所有人都知晓错不在她,但只要一看到她,就想到她的师父,想到栖云仙府的浩劫。 虞禾原本的想法是,如果见不到霁寒声,她就只能好好完成任务。 接近柳汐音,将她的血度母骗到手,回到自在飞花交差,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试着找上鹤道望。 只是现如今,亲眼看到柳汐音的处境,她又觉着从前的计划太过狠心。 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却发现对方不过是欺骗利用,对柳汐音来说未免太残忍。 “你准备怎么套话,真言术对玉虚境的少主可未必管用。”虞禾收回目光,回头去看十一。 十一也在发愁,问她:“这地方能喝酒吗?” “三秋竞魁期间门禁酒。”她顿了一下,大致知道了十一的馊主意,又说:“但时常有弟子违规。” “顾微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你怎么知道?”十一惊讶地看她。 “我查过了,何况门前的卷帘上有写。”实际上是因为她在悔过峰之时,就是负责将弟子准则挂上告示碑的人。 她的同门前辈也在红枫小筑监察,经常能搜出有弟子带酒进去。 虞禾想到那些人,忽然有些怅然。 听人说栖云仙府有半数人死在谢衡之手上,看书的时候只觉得是一段文字,可真实经历过,又怎能轻易接受那些鲜活生命的逝去。 虞禾还记得在她受伤之时抱她去药宗的师姐,指点她剑法的张前辈,还有在罪牢给她送点心的同修。以及萍香山、药宗,甚至是剑宗的人,他们很多人都曾对她伸出援手。 这些人都还好好活着吗?还是也像她一样,死在了谢衡之的手上。 谁知道……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三秋竞魁很快便开始,如同从前一般,抽签分组,然而各派弟子上去比试。 虞禾如今这具身躯,修为还是资质都不是从前能比拟的,学起剑法也是神速。秦娇玲的剑法并不难,虞禾几日便学会了多数剑招。 瑶山的比试场地倒是和栖云仙府相差无几,一块巨大的平台,周围建有亭台小榭,弟子们围了一圈又一圈。 栖云仙府与瑶山同是主张有教无类,而瑶山靠近大泽,门中也收揽了不少妖修。 虞禾跟在柳汐音身边,以等到接近霁寒声的机会。 云崀山这样的无名宗门,往往是一轮游的实力。虞禾跟十一已经想好了,应付打完便下场。 柳汐音被分到了第一日,巧的是刚好遇上虞禾。 两人都有些意外,上场之后,柳汐音对她点了下头,说道:“请赐教。” 虞禾持剑在手,怎么都没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书里女主打一场。 剑招来回,虞禾边退边防,飞身躲开柳汐音的剑招。 她认出柳汐音的剑法仍然是行光十三剑,也难怪一人交手没多久,便听到周围的看客一片哗然。 谢衡之的剑法闻名天下,然而就在离心剑半步之遥时入了魔,后来再无人见识到他持剑的风采。 柳汐音成了行光十三剑唯一的传人。 虞禾虽然修炼不算太久,但她如今这具身躯的修为在柳汐音之上,要胜她不算难事,更何况谢衡之曾一招一式地教过她行光十三剑,还告知了她如何破解。 剑影交错,剑气纵横,掀起了空中飞散的芦花。 柳汐音身影翩跹,面色凝重。 虞禾假意卖力地应对了几招后,很快输在了柳汐音手上。 柳汐音收了剑,脸色有些复杂,似是有几分愧疚,又强撑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虞禾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灰,几步跑向柳汐音。“打完了,快走啊。” 说着她就拉着柳汐音下台,顾微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一见到柳汐音,几乎是跳起来欢呼:“汐音!我在这儿!” 柳汐音松了一口气,低声询问:“我有伤到你吗?” “没有,多谢你手下留情,接下来你还要比试好几场,我就在下面给你鼓气!” “多谢。”她面色终于柔和下来,看向顾微的时候也难得露出点笑意。 虞禾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霁寒声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几个姑射山的弟子。 她状似无意道:“我前两日见到你和那位姑射山的仙尊说话,你不是栖云仙府的人吗?怎么会与那位仙尊结识?” “霁前辈与我师父有些渊源。” 虞禾倒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地步,柳汐音还愿意称谢衡之一声师父。 也难怪,依然不放弃谢衡之的剑法,也承认自己与他的师徒关系,所以才会在栖云仙府受人冷眼。 “别问这些了,汐音,我带你看点好看的,快跟我来。”顾微一把抓住柳汐音的手腕,拉着她便要走。 “秦姑娘她……”柳汐音却回头看向虞禾,像是要她一起去。 顾微不耐烦地对着她摆手,说:“你哥一会儿要比试,你留着安慰他吧。” 虞禾倒也没真的跟上去,等她看到了十一的对手,才明白为什么顾微笃定十一会输。 十一对上的人,是瑶山掌门之子琴无暇。 琴无暇一出场,虞禾就听到身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仿佛一瞬间门回到了当初谢衡之出场的时候。 她看向高台,瑶山掌门也来了。 见人有几分眼熟,她低着头回想了一会儿,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三秋竞魁之时,瑶山的那位琴夫人吗? 她死前在苍云山受到重创,那位手持铜锏的前辈,正是如今的瑶山掌门。 琴无暇修的是音律,抱着一张琴缓缓出场。 天青色的衣袍,玉白的绦带坠着环佩流苏,同色抹额穿过绸缎似的墨发,好似仙人一般脱尘的身姿,将对面的十一衬得像是个干粗活的家仆。 虞禾换了一个角度,终于看到了琴无暇的正脸。 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是谢衡之,但他锋芒太盛,睥睨一切的目光,足以让人不敢直视。 而琴无暇美得更像是女子,阴柔到有些雌雄莫辨的五官,让场上的男子也移不开视线。 虞禾全程只顾着看琴无暇仙女似的身姿,连十一怎么输的都没看清,直到十一下了场,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琴无暇,生擒三千金。” “生擒?”虞禾不解。 “长得好看,多的是觊觎他的人。” 虞禾脱口而出:“谢衡之不是也好看?” 十一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咬牙道:“没被他打死,我看你是不甘心。” —— 一连几日,柳汐音与顾微都赢了比试,排名已经靠前,比试也越来越难。 虞禾始终没有找到接近霁寒声的机会,只能跟十一各自找出手的时机。 又是一场比试,柳汐音对上瑶山的弟子。对方使的是双剑,剑法虽巧妙,但用得平平无奇。 相同的剑法,不同的根基,出来的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十一忍不住嘀咕:“这剑法不像是瑶山的路数。” 顾微听到了,扭头说:“这姑娘是落霞山掌门的遗孤,跟她哥是双生子,她资质不好,继承剑法的本来是她兄长,谁知满门被灭,只剩她活了下来。这姑娘跟琴无暇有婚约,所以琴掌门就收留了她。” “婚约?”虞禾跟十一异口同声。 虞禾愣了一下,刚好看到柳汐音将对手打飞出去,双剑坠地发出当啷的响声。 十一又道:“琴无暇能乐意吗?” 台上费力站起的姑娘虽然不至于是丑陋,但若论相貌,连清秀都担不上。 霁寒声看到柳汐音得胜,朝着台下走去。此次三秋竞魁,鹤道望等人并未前来,柳汐音恐是无人关照。 接下来的比试尤为重要,他身为前辈,也该提点两句才是。 等他走得近了,远远便能看见两个人蹦跶着朝柳汐音招手。 一个是玉虚境的少主,另一位……似乎没有见过,想来是柳汐音交到了新朋友。 他第一次参加三秋竞魁,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我看到了!你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稳赢!最后面那招出其不意,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声音清亮,挽着柳汐音的胳膊叽叽喳喳,却一点也不显得聒噪。 霁寒声停下脚步,没由来想起他第一次参加三秋竞魁,也有个人守在台下看他的比试,每当他胜出,就会高兴地跳起来为他欢呼。 姑射山的门规众多,他的同门也都拘谨慎言,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热烈地为他呐喊。 柳汐音跟他们说了没两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霁寒声,连忙朝着他走去。 虞禾心中一喜,脚步也跟着一动,顾忌到十一也在,又克制住动作。 —— 夜里回到休息的楼阁,十一拎着酒敲了敲虞禾的门,唤她出来帮忙。 “你哪儿买到的酒?” “我有的是法子”。十一催促道:“走,我们去把这两人灌趴下,我套话,你偷血度母。” 虞禾觉得不靠谱,但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配合着叫出了柳汐音。 四个人一齐聚在芦苇荡里的一个小船上,柳汐音借着月光看清了十一手上的东西,提醒道:“三秋竞魁有规定,不能饮酒。” “一点点,没人知道的。”虞禾将柳汐音拉下来。 夜里冷风吹着芦苇摇摇晃晃,坐在小船上,能清晰地听到虫蛙的鸣叫。芦花落在柳汐音头顶,顾微抬手给她拍掉,哄劝道:“我们保证不多喝。” “我不饮酒。”柳汐音冷硬地拒绝他。 虞禾晃着她的胳膊,小声说:“好不容易聚一次,多难得,你就试一试,保证没人会知道。” 顾微想借着酒劲跟柳汐音表白心意,自然是跟着点头劝。“就这一次,真的。” 柳汐音没什么朋友,纵使再守规矩,也有偶尔想放肆的时候。被他们哄劝了两句,态度也松软了下来,跟着端起酒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顿时眉头紧皱。 顾微则笑起来,说:“你多喝几口便知道妙处了。” 两人一个是矜贵的少主,一个是心软好骗的姑娘,十一三言两语,哄得两个人一碗接着一碗。 喝到最后,柳汐音趴在顾微的怀里,顾微则满面通红,口齿不清道:“我……我什么时候,提亲,你跟我……” 虞禾酒量还算好,虽然浑身发热,也远远不到这两人烂醉的地步。 月光洒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浮着一层碎银。 凉风拂动衣衫,吹得人酒气渐渐消了下去。 虞禾仰头看着月亮,心底莫名泛出点凄楚。 也不知另一个世界的月亮,和这里的月亮有什么分别。 船轻轻摇晃了起来。 十一见顾微还有意识,准备再灌两杯下去,手却忽然一抖,酒水尽数洒落。 “你别乱动!”他不耐地斥一声。 虞禾扶着船,无辜道:“我还想说你别乱动呢,我差点翻下去。” 顾微已经醉到站不稳了,并没有乱动,只扶着船,胡言乱语道:“不是我……水鬼,有水鬼……” 好在船只晃了一下,兴许是有什么大鱼经过。 虞禾没有放在心上,十一又端了碗酒,起身要给顾微灌下去。 忽然之间门,整个湖面泛起了。 船猛然晃动,十一猝不及防,没站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扶起来抓住船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顾微顿时清醒了不少,抱着柳汐音几步飞上岸。 “见鬼了这是?”虞禾伸手去拉十一。 猛然间门,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湖面都开始震荡。 浪潮翻涌,水花四溅。 住在附近的修士们注意到了动向,纷纷推窗去看。 “谁在打架?” “没听说瑶山也有地震啊。” “湖里有东西,是不是大泽的妖物游过来了?” 这时候,楼阁之上挂着的铃铛忽然齐齐颤动起来。 铃铛剧烈地晃动,铃声一下比一下急切,刺耳到仿佛要将整个铃铛震碎。 忽然有人高喊:“魔气!” “是魔气!” 虞禾终于拉着十一飞到游廊上。 只见下一刻,庞然大物终于钻出湖面。 广阔的湖面被掀起轩然巨浪,将芦苇拍得一齐晃动,顿时万千芦花飞散。 就在刺耳的铃响中,十一面色一白,颤抖着说:“你完了……” 巨大的黑蛟之上,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就在虞禾看清了他的一瞬,响彻的铃声戛然而止。 感应魔气的数百铃铛齐齐破碎。 “是谢衡之!” “快叫人!快叫掌门!” “师尊!” 尖叫声,骂声,祭出武器的动静,一齐将静谧的黑夜撕碎。 月色如银,芦花似雪,洋洋洒洒地飘散。 谢衡之面色淡然,站在尚善头顶。 “确定吗?就在这儿?”:,, 57 第 5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巨大的黑蛟宛如一座山丘,漆黑的鳞片浸润过湖水,在月色下折射出冷寒的光,仿佛是一层坚韧的铁甲。 金黄的竖瞳转了一圈,扫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两个正要逃跑的人影上。 “找到了,那个自在飞花的小贼。” 虞禾跟十二几乎是在看清来人后就拔腿狂奔,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不任务了。 以谢衡之对曲流霞的厌恶程度,自在飞花的人一旦被他认出,绝无可能生还。 虞禾本来还有几分醉意,此刻都被吓清醒了。 她一看到谢衡之,心口就像针扎似地泛着疼,以至于脚步都有些僵硬。 所有弟子们都已经祭出了武器,或列阵或叫人,纷纷做好与谢衡之对抗的准备。 就在一片哗然声中,虞禾看到那个人影冲着自己的方向来了,同时数道魔气如同飞箭一般朝着她和十二刺过来。 虞禾出剑挡住攻势,不过一招,手中长剑应声而断,她整个人也被巨大的震荡逼得退后两步,直接摔飞砸在了十二身上。 “谢衡之!” 正当谢衡之即将靠近她的时候,一个人影猛地攻向他。 顾微手持长刀,高束起的墨发在月下划过一个弧度,方才酒醉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带着众位弟子一起拖延了谢衡之的动作,虞禾与十二则借势起身逃跑。 虞禾心脏狂跳,浑身发寒,谢衡之身上的骇人的魔气,让她几乎要认不出。 谢衡之的肤色在月光下白得惨淡,一身漆黑的衣袍融入这沉沉夜色,隔着飞扬的芦花,他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四周升腾起的墨火,像是盘旋在他周身的恶鬼。 十二抱怨道:“什么破结界!” 无论栖云仙府还是瑶山,三秋竞魁期间,修士居所都有禁制,以防有人用神行术作祟。 顾微长刀凌厉,试图牵制谢衡之。 同时月下仙人似的琴无暇翩翩落下,手指拨动琴弦,泛出的琴音犹如兵戈杀伐,迅速荡开压人的魔气,化作风刃袭向谢衡之。 谢衡之微皱了下眉,扫了一眼廊桥上狂奔的身影,掌上魔气凝结,而后毫不犹豫砸向了廊桥。 同时他五指紧握,数道风雷升起,将缠人的小辈尽数震飞。 虞禾跑到一半,感应到魔气后抬头一看,便听一声轰隆巨响,还不及反应便随着碎裂的廊桥一同坠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一瞬间灌了进来,她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因为窒息而胸口闷疼,正要试图破水而出,就有一股力量毫不客气地掐着她的脖颈,直接将她从水里吊了出来,而后猛地甩进一旁的芦苇荡中。 虞禾浑身的,趴在被砸倒的芦苇中猛咳起来,眼前的月光被挡住,一个人影将她罩在其中。 她的四肢忽然像是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东西呢?” 毫无起伏的语气,仿佛扼住了她的呼吸,让她胸腔疼得更厉害了。 虞禾一时间没说话,随即一只冰凉而强硬的手落在她颈间,五指间力道收紧,就像是在捏一只细嫩的花枝,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掰断。 “我的耐心不多。” 他目光冷寒,一团墨火忽地在她身边升起,意思不言而喻。 虞禾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颊侧,望着谢衡之的时候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心口处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如果她说出自己的身份,谢衡之还会动手杀她吗?她跟谢衡之无冤无仇,也不是抢他东西的人,总不该又这样倒霉被杀…… 虞禾不想跟谢衡之扯上关系,但也实在怕死…… 强烈的杀意,似乎一瞬间让她回到了心口被刺穿的那一刻,一时间慌乱,无能为力,又一次弥漫开,连同剧烈的恐惧一同笼罩着她。 她颤栗着,小指也下意识蜷缩起来。 细颈被掐住,空气变得稀薄,虞禾本就不多的勇气与理智,在这个曾经杀过她一次的人面前被轻易击溃。 无论如何,不要杀了她,她还不能死。 她不要再死一次…… 濒死的恐惧包围着虞禾,正当她放弃抵抗,费力地开口想要说出实情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她猛吸一口气,猛地咳了起来,面上的涨红也开始消退。 谢衡之的始终漠然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他的眸色很深,就像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微微晃动的瞳孔,是深渊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之间,风声、水声、刀剑与惊呼声,似乎都在这方寸之间消弭。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芦花无声飘散。 谢衡之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以某种久违到有些陌生的方式跳动起来。 虞禾还在发抖,她的恐惧掩饰不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她身下的芦苇被压出细微的脆响。 漫天的芦花像是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视野。 虞禾脖颈一道红痕,眼睛也泛着充血的红,不知是眼泪还是湖水挂在脸上,显得整个人尤为狼狈可怜。 就在紧迫的气氛中,她不小心嗅进了芦花,而后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墨火无声隐了下去,谢衡之靠得很近,忽然抬起手,吓得她睁大眼往后退。 他的动作滞了一下,犹豫片刻,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部,发丝也轻扫过她湿冷的皮肤,像是毒蛇无声蜿蜒而过。 一道剑风劈下来,以至于谢衡之一触及离。 白衣之上笼了层淡淡的月辉,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虞禾见到突然出现的霁寒声,感动到简直想要掉眼泪。 “谢衡之,你居然还敢出现……”霁寒声的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恨。 姑射山仙尊的儒雅冷傲,在谢衡之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全然的怒火。 尚善拍碎了两座楼,正在应付那些一波又一波的小辈。而赶来的几位高人,则要牵制突然出现的谢衡之。 就在不久前,谢衡之被仙门重创。 按理说他总要休养一段时日,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突然出现在瑶山生事。 除却仙门众位大能,附近的大泽妖王也收到了求助,赶着来找谢衡之算账。 术法与剑风化作天牢地网,将整片湖泽牢牢罩住。 “久见了。”谢衡之的目光落向霁寒声的位置,又不像是在看他。 一瞬之间,星流剑飞至穹顶,姑射山众弟子的剑紧随其后,而后数道剑影凝结,在月下化为一道巨剑直冲谢衡之而去。 强劲的剑风,直接将湖水掀起了十数丈。 即便是尚善这样强悍的魔族,一剑下去也能被斩成两截。 层层魔气化为一股气障,强行阻挡了剑势的进攻,而后魔气攀上剑影,猛然撕碎这强劲的巨剑。 谢衡之有伤在身,强行挡下招式,气障消散,却抵不住剑气的震荡,唇角泛出一抹殷红。 他侧目看向芦苇荡,方才的身影已然不见。 谢衡之垂下眼,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尚善脑袋晃了晃,正不解之时,随着谢衡之一抬手,整个湖面都开始沸腾,数百道水柱被魔气袭卷着升腾而起,化为利剑一般扫荡所有人。 飞溅的水花遮挡了视线,岸上一片人都被拍飞了出去。 等到湖面再次平息之时,只见整个湖泽之地都泛起了朦胧的水雾,再不见方才骇人的魔头。 十二被谢衡之一招击中,躺在地上吐血不止,连爬起来的力气没了。 虞禾坐在他身边,身上止不住地滴水。她已经给十二点了气穴,暂时能保住他的性命。 微凉的水雾里,仿佛还有消散不去的魔气。 她第一次体验到书中所写,魔头强悍无匹的实力是什么模样。 仅仅是修为所带来的的威压,便足矣震慑一众修士无法动弹。 谢衡之为了提升修为,必定使用了不少邪法,以至于现在身上的浓烈的魔气已经与纯魔之体毫无差别。 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往日那位清傲脱俗,衣不染尘的剑仙身影。 一把长刀横在虞禾面前,顾微面色严肃,语气也冷了几分。 “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她平复了呼吸,抬头看向顾微,也看到了缓缓落下的霁寒声。 “谢衡之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云崀山的弟子。”霁寒声皱起眉,星流的剑锋直指虞禾。 虞禾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扭头看向顾微,说:“你能救救他吗?再拖下去,我怕他会死。” 好歹当了几日的朋友,顾微倒也没见死不救,利落地扛着人走了,将虞禾留给了霁寒声。 她依旧坐在木桥上没起来,湿润泛红的双眼轻眨了两下,而后她望向霁寒声,嗓音又轻又哑:“好久不见,你现在说话好流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霁寒声原本冷肃的双眼蓦然睁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仍有几分怀疑,嗓子莫名干涩,艰难地想要开口,就听她又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湖面泛着的水雾,似乎一部分氤氲在霁寒声眸中,悄无声息朦胧了他的视线。 “你是……”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 星流无声入鞘。 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虞禾抬眼看去,霁寒声面上露出一种像笑,又像是要流泪的表情。 五十年前,他在望仙台的焰火声中,红着脸对虞禾说“我等你”,她笑着答好。 后来他没等到虞禾平安归来,备好的仙羽也没能交到她手中。 五十年里无数个深夜,他都曾不断回忆起那场绚烂的焰火,回想他们此生仅见的最后一面。 虞禾将手递过去,霁寒声将她拉起来站稳。 “抱歉。”他忽然说。 他一直在后悔,如果不是他多话,虞禾是不是不会去苍云山,更不会惨死在谢衡之剑下。 如果不是他,虞禾已经拜入姑射山,此刻也该是厉害的仙门修士,许多事都不会发生,甚至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虞禾心中一酸,摇头道:“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霁寒声忽然道:“方才谢衡之可有认出你?” 虞禾那个时候只顾着害怕了,也没注意到谢衡之有什么变化,她想了想,说:“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不可能认出我,还好你及时赶到……” “那他为何……”霁寒声不解。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我们换个地方。” 瑶山被谢衡之这么一闹,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彻夜给附近辖地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谁都无法安枕入眠,尤其是住在此处的弟子们,夜里只是水鸟的动静,都足以惊得人推窗查看,生怕又是谢衡之来了。 原本要参加比试的弟子,不少被谢衡之打得重伤,一时间无法恢复。 附近的大小阵法被谢衡之损毁,虽然也伤到了他,但正是要紧的时候,倘若十二楼的魔族前来生事,恐怕暂时难以应对。 不得已,此次三秋竞魁终止,只能选择延期再办。 小榭之中,属于秦娇玲的假面退去,露出虞禾如今的相貌。 水中是干枯的莲叶,翠绿而密集的水藻铺在水面,像是一层柔软的绿色毛毯。 她将石子丢下去,激起噗通一声响。 “你想修补自己缺失的魂识,好安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若要帮你,也要先回到姑射山,请教几位前辈。”霁寒声语气柔和,再没有前几日的冷淡。 “你可愿随……同我一道回去?” 虞禾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受制于曲流霞,暂且不能远走,且不能被他怀疑。” 霁寒声点头,轻声说:“死而复生一事,切忌透露给旁人,尤其是谢衡之,我在你身上重新布了术法,他不会再寻到你。” “我会尽量避着他,早日离开自在飞花。” 虞禾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出去,再没有隐瞒。霁寒声沉默了许久,才接受了她的说法,并没有质疑什么。只是看着虞禾这张脸,仍是有些不大习惯。 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一切像是不太真切的梦。 霁寒声将一个铃铛大小的东西递给她,说:“这是姑射山的应声虫,有了这个,你便能随时找到我了。” 姑射山远离凡俗,他随身财物不足三百金,最贵的当属他的项上人头,一时间帮不了虞禾什么。 何况魔域封印被谢衡之打出缝隙,如今时不时会松动,他身为姑射山仙尊还有自己的责任在身。 虞禾要先回到自在飞花复命,等着霁寒声回姑射山借钱想办法为她赎身。她现在跟霁寒声走太近,只怕让人怀疑。 霁寒声说完,又提醒了她几件事,往她身上布下了好几道护体的咒符。 “云梦仙洲的妖族,曾有修复生魂的方法,或许值得一去,万事小心,切莫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霁寒声千叮咛万嘱咐后,又看了虞禾好几次,面色忽然一红,他轻咳一声,说:“我很快便来找你,等我。” 虞禾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点了点头,直到他带着姑射山的人离去,她才独自回到住处。 看到水里有什么正在翻涌,她本以为是什么大鱼,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十二。 “你做什么呢?” 十二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水出来,烦躁道:“那黑蛟的鳞甲一片五十金,我捞了一整日,才找到五片。” 虞禾想到尚善,心情也幽怨了起来。 她倒是没想到,尚善居然会跟谢衡之跑了,还这么听他的话。:,, 58 第 5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十二伤势不轻,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道:“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个苦差了,果然跟着你没好处,钱没挣到不说,还险些送命。” 虽说谢衡之行事疯癫不按常理,但招惹的总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个云崀山的弟子身无长处,又怎么会被他盯上,显然是来历不简单。 若不是有霁寒声背后周旋,虞禾跟十二已经被人抓走彻查了。 现在三秋竞魁中断,柳汐音要回到栖云仙府。 而顾微虽然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人,实则一肚子的心眼,比柳汐音要难应付多了,经此一遭已对他们起了防备心,临走都没有要告知一声。 两个人的任务失败,债是越还越多。 虞禾安慰他:“至少命保住了,回去再想法子吧。” 十二恼火不已,嘴里碎碎念个没完。 “你倒是命大,谢衡之亲自前来,你竟能毫发无伤,分明是你偷东西,平白要打伤我……” 他一边说着,又忍着疼,猛地钻入水中捞鳞片。 见十二这么努力,等他钻出来,虞禾忍不住问:“这次失败,你我倒欠八百金,那你还差多少?” 十二冷笑连连,说:“八百金,笑话,是一千六百金,你在自在飞花这么多年,还不知曲流霞的良心有多脏吗?我加入自在飞花已有三十多年,起初只欠了两万金,如今还差六万多金。” 他愤愤地说着,牙齿都用力到磨出咯吱声。 虞禾都有点听傻了,任务完成一人四百金,任务失败罚金一千六百金。 在曲流霞手底下办事,还真是贯彻了越努力越不幸。 她现在都有点怀疑,即便霁寒声凑够了她赎身的钱,曲流霞也未必会轻易放人。 更何况姑射山的修士不食人间烟火,除了些法宝器物以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她多半还得靠自己努力一下。 等十二泡得皮肤都发皱了,他才终于失望地钻出水面,抱着一兜子鳞片唉声叹息,言语间不乏对虞禾的埋怨。 虞禾虽然欠了钱,心情却不算太差。能与霁寒声重逢,于她而言已经是最珍贵的事。 何况有了霁寒声的帮助,她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摸索回家的方法。 姑射山不在中州,已经到了魁州的地界,虽然路远又偏僻,却是九境之内存世最久的仙门,藏书的丰富程度甚至更胜于栖云仙府。 虞禾不相信这世间万千奇闻怪事,没有人与她有相似的经历,多少也能找到记载。 两人赶在冒名顶替被查出之前离开了瑶山,返回自在飞花复命。 临走前,十二还找了瑶山的医修讨了好些伤药,以免楼里的医师日后趁他病漫天要价。 虞禾毕竟不是原先的十九,回到自在飞花之前,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心底还是有些发怵,不像十二没有一丝犹豫,起剑便往下跳。 她磨蹭了一会儿,等做好心理建设才从崖顶往下一跃,利用风劲托着身体,轻盈地落在楼台之上。 然而等她站稳后往里走,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听见先她一步的十二忽然出声:“今日怎么不见人客,该不是谢衡之要找上门了吧?” 虞禾脚步一顿,抬起头朝内室看过去。 往日乐舞彻夜不停的自在飞花,如今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有人看到十二,说是有事要交代便将他领走了。 虞禾准备绕过大厅回到自己的居处,却发现大厅乱糟糟的,酒水洒了一地,桌子也七歪八斜地摆放着,只剩下一个扎眼的红衣身影坐在矮桌前给自己倒酒。 而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板上,赫然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虞禾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地板之下连着凸出的石壁,连同石壁都被打穿了,甚至能透过大洞看到黑黢黢的深渊。 应该是曲流霞太遭人怨,哪个暴脾气的人客或者是她怨气通天的同僚干的。 想来不是谢衡之找上来了,否则此刻整个自在飞花都该被砸得粉碎。 “任务失败了?”曲流霞忽然出声。 三秋竞魁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情报贩子,曲流霞早已知晓其中内情,于是也没有多问。 虞禾有些担忧,谢衡之找上她一次,是霁寒声等前辈赶到及时,才让她逃过一劫。 按理说下一次遇上了,谢衡之还是会对她出手。她既不想背十九的锅,也不想让谢衡之知晓她复生的事,日后可怎么办是好。 虞禾忍不住问:“我回到自在飞花之时意识不清,身上当真没有谢衡之的东西吗?他找去瑶山,似乎是认为我偷走了他的什么法宝,若不交出,对整个自在飞花都是大麻烦……” 虞禾说的委婉,曲流霞听得冷笑一声,说:“你觉得我为了扣钱,收了法宝却骗你说任务失败。” 他嗓音忽然拔高,像是要严肃地声明什么。“我且坦白告诉你,这件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生气做什么?” 地上乱糟糟的,酒香混着脂粉的甜香,缭绕在整个内厅,连带着虞禾的衣衫也沾染了这股香气。 曲流霞面容苦涩地饮酒,闷声道:“你的同僚又多了一位,排行三十二,你是这里的老人了,记得多指教他。” 虞禾抬步便要离开。“我没这闲工夫。” “一百金。”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换算,一百金,抵尚善的两片鳞。 犹豫片刻,她点头道:“好吧。” 等虞禾上了楼,脚步声渐渐隐去,曲流霞还坐在原地阴着脸。 他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脑子有病……” —— 虞禾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立刻将门关紧,将腰兜里发亮的镂空银球提出来。 “虞禾,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已经回到自在飞花了。” 小小的应声虫肚子一鼓一鼓的,模仿着霁寒声的声音与她对话,同时也将她的声音传了过去。 “没事便好,曲流霞曾拜入阳关道,后因出卖师门被驱逐,此人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你一定要当心。” 虞禾坐在地上,忽地笑了一声,虫子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声音:“笑……笑什么?” “我现在听到你说一大段的话,总是觉得不习惯。” 母虫那边的霁寒声一时间没吭声,子虫便也跟着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轻声说:“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话多。” 霁寒声还在返回姑射山的路上,他不放心虞禾一人回到自在飞花,只是现如今她的麻烦,他的确帮不了什么,留在她身边反而会有更多不便。 离开瑶山后,他时不时看一眼腰间的应声虫是否有动静,奈何母虫始终沉默无声。 他担心自己会打扰到虞禾,因此按捺了许久,直到此刻才忍不住叫醒了母虫。 虞禾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听到你的声音,我才好心安。” 隔扇被推开,凉风经过深壑,吹进了虞禾的房间,将屋子里的书翻得哗啦作响,珠帘也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虞禾心上某个坚硬处,好像忽然柔软了起来。 “如果每日无事的话,跟我说说话吧。”霁寒声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将话说出口。 五十年不见,失而复得的人,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既然不在他身边,总要说些什么,让他知晓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谢谢你。”虞禾盯着那个小虫,眼眶忽然有点干涩。 现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当虞禾已死,也早就不记得她了,唯有霁寒声记得,也是此刻唯一知晓她存在的人。 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敲响。 虞禾将银球扣上,走去将门打开。 一个青衫男子站在门口,乍一眼,只觉得仪神隽秀,身量很高,只是皮肤太白,显得有些虚弱。 “见过前辈。” 虞禾在自在飞花短短几日,已经将她的倒霉蛋同僚都认清了,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物。 “你是新来的三十二?” “是。” 虞禾狐疑地打量着他,这怎么都像个书香世家的矜贵公子,真的要跟他们一起做些坑蒙拐骗杀人越货的事吗? “你先进来吧。” 虞禾侧过身让他进门。 自在飞花建的很大,她所在的这一层,都是这座楼阁中最顶级的杀手。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有仙门修士,有无名散修,也有妖魔。 十九在自在飞花的时间很长,也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人族修士,因此才会被派出去捡漏谢衡之。 “你是人族?”虞禾对魔族的印象并不好,自在飞花的魔族也是同样,大都喜怒好杀,冲动行事。 三十二点点头,在虞禾身侧坐下,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颈间。 虞禾反应过来,想起谢衡之那一掐,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淤痕。但是上过药之后几个时辰便消退了,应当没有留下痕迹才是。 她摸了一下,疑惑道:“有东西吗?” 三十二抬起手,指腹从她颈间轻轻擦过,一触及离。 而后他将一小片干枯的草屑丢下。“没事了。” “估计是风吹来的。”虞禾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问他:“你欠了多少金?” “三万金。” 虞禾拍了拍他的肩,感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说话的时候,三十二的目光就不曾从她的面上移开。 虞禾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别开眼,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尽管来寻我,我会尽力解答。” “前辈这次的任务,失败了吗?” 谢衡之大闹三秋竞魁的事早已传到了众人耳中,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在飞花的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好在人还活着。”她本就是冲着霁寒声去的,如今二人相认,这次的任务便不算亏。 三十二沉默片刻,紧盯着她的目光终于移开。 他垂下眼,忽然问:“见到谢衡之的时候,前辈心里在想什么?” 虞禾本来曾有一段时间,刻意让自己不去回想与谢衡之有关的任何事,只要一提到,她便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如今回到这个世界,谢衡之的名字无处不在,她听了太多次竟然也渐渐脱敏了。 只不过亲眼见到和旁人口述,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想了很多,记不大清了……” 她想到以前的正道楷模,一出场便引发众人欢呼追捧的谢衡之。再见到已经是一身骂名,现身便让一众仙门修士惊恐叫骂。 还想到了她在婆罗昙下许的愿望。 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刺入心口的那一剑,以至于后来脑子里都被濒死的恐惧填满了。 “心里最多的还是害怕……”虞禾轻叹一声。 三十二扭过头看向她,眼中是意味不明的情绪。 虞禾只当他是在担心,苦笑了一下,闷声道:“希望以后别再遇上他了。”:,, 59 第 5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凉风吹进室内,垂挂的纱幔与珠帘发出轻响,伴随着虞禾的声音,像是某种隐秘的敲打落在人心上。 三十二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沉默良久,才缓声道:“前辈遇上他,如今却平安无事,也许他已经无意再对你出手呢?” 虞禾翻看着剑谱,不以为意:“我没有命去探知谢衡之的想法,无论如何,避开就好。” 三十二遂不再问。 自在飞花的人,大多有自己的苦衷,虞禾怕戳到三十二的伤心事,也不好探问他是怎么被曲流霞坑来的。只是提前告知了他这里的规矩,以及做任务输了要倒贴两倍的这回事。 自在飞花的杀手们并不时常在楼里,通常都外出做任务赚钱去了,偶尔有人完成任务会回来一趟,却也不会久留。 毕竟在这儿养伤很贵,住在悬崖上也没什么乐子,看到曲流霞优哉游哉的身影还会怨气加倍。 虞禾猜想三十二已经在楼里走过一圈了,便没有再费心多说。本来她担心自己不是原先的十九,多问两句就可能露馅,还好三十二的话不算多,也没有问得太深,应付几句便也够了。 等讲得差不多了,虞禾提醒道:“我要休息,你先回去吧。” 三十二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有事?” 他摇摇头,将门轻轻扣上。 虞禾松了口气,仰躺在柔软的毛毯里,将怀里的小银球拿出来晃了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霁寒声。 她听说魔域的封印被谢衡之损毁,现在时不时要有人去修复,霁寒声现在应该还在忙正事。只要她平安无事,保全自己便好,剩下的事可以慢慢来,心急也是无用。 隔窗被打开,外面的那一块小台,有些像虞禾以前家里的阳台。 只可惜这里是悬崖,站在这儿也看不到月亮,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与黑漆漆的深渊。 虞禾望着屋外的沉沉夜色,又想到芦苇荡中,那双冰冷强硬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脖颈。 黑沉沉的眼,像极了这深渊。 那样可怕的气息,已经让人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虞禾叹了口气,想要尽快将这些记忆忘掉,于是又抓紧手里的小银球,闭上眼回想自己的家,让脑子被柔软的沙发和火锅烧烤填满。 不知不觉睡去,等她再醒来,闻到一股浅淡的茶香,似乎是透过大开的隔窗,被风送了进来。 虞禾整理过后,坐在小台上认真看剑谱,袅袅清香也一直不曾散去,莫名让人心中安定。 等虞禾终于起身的时候,才开始好奇这股香气的来源。 按理说有人煮茶,这股香气也不至于飘这么远,何况谁煮茶煮这么久,都要烧干了几回了吧。 她在小台上往一旁望了望,确定这股香气似乎是从隔壁传来。 想到隔壁那个好杀的魔族,虞禾顿时打消了去找他要要茶的想法,自行朝着楼上去,想看有没有新发下来的任务。 等她收整好踏出房门,走了没两步,隔壁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虞禾跟三十二四目相对。 屋里透出的风,将三十二的衣发朝她的方向拂动,长长的衣带蹭到了她的手背。 原本若有似无的茶香,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浓烈。 “为什么是你?”虞禾往后退了两步,又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门,确定没有走错反向。“这里以前住的是七。” “七已经身亡。” “死了?怎么死的?”虞禾皱起眉,愈发担忧起自己的安危。 三十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随后问:“前辈要去往何处?” “接任务,罢了,你随我一道吧,也好让你看看。”虞禾说完,三十二听话地跟上她。 两人之前的距离不远不近,虞禾能清晰地闻到他衣袍上沾染的香气。回忆就随着他衣摆的一起一伏间门,如同回潮的海水一般覆上来。 那些往事,其实也只过去了几年,但总觉得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 “这是什么茶?”虞禾开口道。 “记不大清,前辈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很多。” 三十二慢她一步,不急不忙地跟在她身后。 虞禾想了想,又说:“不必了,好像也不会在自在飞花留太久。” “前辈喜欢饮茶?” 虞禾坦诚道:“再名贵的茶入口,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只是以前有段日子,很喜欢茶的香气。” “如今可还喜欢?” 她想了想,说:“还喜欢,只是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是茶不同,还是别的缘故?” “是什么都不同了。”虞禾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伤心,只有微末的一点怅然。 有些喜欢的东西,后来还是喜欢,但人就不一样了。因为东西不会变,也不会太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人却正相反。 喜欢人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她没有过人的智识,也没有强悍的修为,支撑不起重大的变故,只能远离那些让她陷入不安处境的人。 自在飞花的人来来往往,死了一个十九,还会有下一个十九顶替上来。见到新面孔,老妪早已经见怪不怪。 虞禾数了数自己的欠款,唉声叹息地去找新任务。 她记得霁寒声临走前曾经交代过,云梦仙洲的大妖曾经有修复生魂的方法,或许能发现虞禾身上的端倪。 大泽之中有妖存活数千年,或有几率在两千年前亲眼见证过心剑。 自在飞花只为利益,杀人取物不论善恶。虞禾却做不到为了自己,胡乱去把一个人的脑袋砍下来的买卖。 于是她千挑万挑,找到一个不伤人,又能光明正大去云梦仙洲的任务。 大泽妖王的长子即将成婚,原本答应给鲛族的聘礼“生生不息”被谢衡之抢走,至今流落在外没有寻回。妖王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妖族的将军还给自在飞花下了赏金,送回生生不息,可抵六百金。 虞禾拎着牌子去找老妪,三十二就跟在她身侧,一起看册子记载的内容。 “这不是强盗吗?连人家的聘礼都抢……”虞禾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三十二看着虞禾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说:“生生不息有净化浊气,吸纳天地之灵的妙用,用于修炼,可增益数十倍。谢衡之若是为复生之法奔走,应当与此事无关。” 老妪接了一句:“那谢衡之跟个疯子一样,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就是抢着玩,自己活得不顺心,也要让旁人不痛快……” 三十二薄唇轻抿,瞥了她一眼,沉默着不再吭声。 虞禾觉得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点头道:“入魔之人本就行事极端,心思也非寻常人能琢磨。不过这东西若真是在谢衡之手上,六百金还不值得我送命。” 老妪又说:“查了谢衡之的过往事迹,若是于他无用,通常是随手抛下,此物或许仍在云梦仙洲某处。” 虞禾思忖片刻,说:“我还是亲自去一趟算了。” 正好她还有别的事要办,也算是找个理由暂时离开。 虞禾说完后,只见方才走开的三十二已经回来了,将一个牌子扣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她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妖族将军的名字。 哪个新来的第一次出任务就去杀人? 虞禾以为他是没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好意提醒道:“你要不再考虑一下,这是个大妖,非常不好对付。” “前辈经验丰富,应当能为我指教一二。”三十二扭过头看着她。 她自己不想当杀手,其他人接任务却与她无关,她也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虞禾想了想,她也不知道三十二的来历,或许他虽然入行晚,修为却很高呢? 何况做杀手的,就要有被人杀死的觉悟,任务失败是死还是扣钱,在决定杀人的那一刻就该有勇气承担结果。 虞禾摇头道:“我有自己的任务,帮不了你什么。这个大妖很难对付,你若不能杀了他,很可能只是去送命。” “我担得起。”三十二听完了她的话,依然没有犹豫。 这种自大的无脑莽夫老妪见多了,下场无一例外都很惨,老妪翻了个白眼,将册子推给他,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快走,别烦我。” “前辈可介意我同行?” “随你。” 虞禾现在看见他就想叹气,走了一段路后,她停下脚步。 “我们切磋一场,我试试你的实力。” 虞禾说完,长剑化形,被她握在手中,而后迅速朝着三十二攻去。、 剑气在廊柱上划出寸深的痕迹。 三十二身形飘逸,往后退了几步,一柄折扇飞入手中,挡住了刺向他的剑锋。 折扇飞旋,打乱虞禾的剑招,又被纷乱的剑气划烂。 长剑破开阻碍,直直地刺向他的心口处。 就在剑锋离刺入身体还有半寸之时,剑势停了下来。 虞禾手指轻轻一挥,长剑顿时入鞘。 “任务一旦接下就不能反悔,你现在放弃,还能保全性命。” 连她都打不过,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为什么收剑了?”他忽然问。 虞禾觉得莫名其妙。“只是切磋,又不是要来真的。不收剑难道要刺进去吗?” 她想什么,叹息似地说:“刺进去可疼了,自在飞花的药也很贵……” 虞禾仁至义尽,一百金她是要拿到手的,三十二执意要杀人,她也帮不了什么。 她走出去一段路,回头发现三十二还站在原地,他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几缕额发散落着,阴影映在脸上,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很像是打不过她被挫伤了自尊。 虞禾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说不定能帮助他认清自己的实力。 —— 虞禾不想浪费时间门,接下任务后便回房准备着,想要早些动身。 她叫醒应声虫,等到应声虫开始散发出光晕,她才出声道:“霁寒声?” “虞禾,你怎么样了?” 她笑了笑,说:“我还好,我接了一个任务,要找到妖族的生生不息,正准备动身去云梦仙洲。” “姑射山与大泽妖王有些交情,你若遇到麻烦,可以报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结识大泽的妖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曾联手围杀过谢衡之。” 虞禾也跟着沉默了。 她现在觉得,谢衡之现在的人缘,应该比从前的鹤道望要差多了。 “万事小心。”霁寒声嘱咐道。 “你那边也是,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虞禾闲来无事,又跟霁寒声说了几句,直到房门被敲响,她才收了应声虫去开门。 门前的人依然是三十二。:,, 60 第 6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前辈,我们该走了。” 虞禾没想到三十二竟然还是没有放弃这项任务,甚至也没有犹豫太长的时间,这么积极的想去送死。 她与三十二非亲非故,更不清楚他为人的好坏,这种送死的行为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那就走吧。” 虞禾拿好自己的东西,带着三十二往楼下走。自在飞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闹,越往下走,歌舞嬉笑的声音越清晰。 虞禾站在楼上,下意识往大厅看了一眼。 上次的大洞已经被修复了。 “你们要出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人声。 虞禾回头看去,是曲流霞正倚着栏杆看他们。 鲜艳到刺目的拖地长袍流淌在阶梯上,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到近乎鬼魅的红色芍药。 他的目光只在虞禾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落在三十二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曲流霞的目光中隐隐含有期待,像是盼着他们走一样,可能这就和农场主盼着奴隶勤奋干活一样。 “当然要走。”她点头,留在自在飞花喝口水都要收钱。 曲流霞笑了起来,摆摆手,说道:“听闻你们接了妖族的买卖,万事当心。” 三十二神情冷淡,也回道:“楼主也是,万事当心。” 曲流霞笑意一僵,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虞禾也没注意两人的交流,径自走了出去,三十二随后跟上。 —— 云梦仙洲离自在飞花楼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虞禾为了留存灵力应对突发状况,用神行术到了云梦仙洲后便停了下来,两人改走水路。 仙洲内多是大片大片的湖泽湿地,许多生灵栖息在此处,也是九境内妖族最多的地方,虽然也有些仙门和人族,却都在远离妖物的地方。 虞禾雇了一艘船,微弱的灵力便可让船自行移动。 大好的晴朗天气,湖水清澈如镜,映照出湛蓝的天空和雪白云层。 小船不紧不慢地驶过河流,附近的堤岸上长满了翠色的菖蒲和芦苇。 虞禾回到这个世界有段日子了,心情始终是沉郁的。只有见到霁寒声的时候,她才短暂地高兴了一会儿。 要操心的事情似乎很多,既要让自己的魂恢复完整,又要找到回家的方式。然而在此之前,她需要还上自在飞花的欠债,好好修炼自己的剑法。 即便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许多大事发生,而她自顾不暇,何谈去帮助别人。 一连串的烦心事绕在心头,似乎被这静静的流水,和微风吹拂草叶的声响给抚平了。 虞禾嗅到一丝菖蒲的清香,还有身旁人衣袖间散发的微苦茶香。 渐渐的,她心上忽然感到安宁。 虞禾躺在船头,不知不觉竟然闭上眼睡了过去。 三十二轻轻在虞禾身侧坐下,一道灵光从他指尖飞出,她的呼吸更加平缓。 而后他微微俯身,挑开她的衣襟,轻窥一眼,再将衣衫无声整理回原样。 平滑白净的肌肤,没有任何伤痕,心脏完好的在下方跳动。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分明不是同一具躯体,他却总觉得不够心安。 三十二直起身后,水中有一道波纹跟随着小船一同游动。片刻后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攀着船沿往里看。 他头也不回,拍虫子一般抬手打了下去。 “藏好。” 虞禾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水面也变得开阔。 月亮的倒影落在水中,随着小船带起的波纹一起摇晃。 她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三十二的外袍,连带着她身上也染了层苦涩的茶香。 一杯凉茶递到手边,虞禾喝完后将杯子递过去,道了声谢。三十二瞧了眼杯底剩下的一层水,默不作声将杯子放了回去。 “还有一半路程。” 她听见三十二的声音后,点了点头,说:“你见过妖物吗?” “不曾。” 虞禾对三十二耐性十足,一路上都很亲切。主要是知晓了他的实力,认为他命不久矣,因此进行一些临终关怀。 “我以前来过云梦仙洲,虽然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过这种湖泽总是大同小异。”三十二是新人,虞禾不用担心说多了露馅。 “妖是什么样子?” 三十二的提问,让虞禾回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的谢筠,或者说是谢衡之,与她成婚已经有几年了。 她那个时候,一心想着要跟他将千山走遍,一路行侠仗义。后来因为好奇云梦仙洲是什么样子,谢衡之二话不说便带着她来了。 也是现在这样,两个人坐在灵力驱动的小船上。 那个时候她窝在谢衡之的怀里,翻看他带来的书,上面是仙门修士对各类妖物的记载,有妖物的样貌和对付的方法。 她指着一只水妖好奇地发问,谢衡之解答了两句后,问她:“你想亲眼看看吗?” 虞禾点了点头,就见他一抬手,指尖灵光化作剑影飞入水中,哗啦一声后剑影破出水面,又回旋着钉在了船厢的外壁上。 剑影消散,却将一只长着人脸的怪鱼带上了水面。怪鱼的腹部被剑光穿透,伤口汩汩冒血。 它露出獠牙发出刺耳的哀叫,虞禾捂着耳朵颤了一下,只见谢衡之一抬手,它的叫声戛然而止。 “这是……”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怪鱼,那只鱼浑身布满鳞片,怪异的脸上也有,手臂像极了鱼鳍。比起人,还是更像鱼,但面上的痛苦与恐惧与人并没有区别。 谢衡之对此熟视无睹,语气依旧平缓:“这就是你方才在书上看到的水妖。” “你……你快放了它!”虞禾急忙道。 她话音才落,忽然一个力道将船上的水妖抽入水中,它一落水便迅速没影儿了,只剩船板上残留着血迹和些许黏液。 “它是坏妖吗?”虞禾心脏突突地跳动。 “单论生存,大多生灵没有好坏之分。” 她有些生气了。“那你抓它做什么?” 谢衡之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事过分,但见她面露不满,还是道歉了。 “是我不好。” 虞禾看了一眼湖底,也没有真的责怪他,只是说:“你一个正道修士,怎么像个坏蛋一样……不能只顾着让我高兴就去祸害无辜的小妖啊……” 谢衡之垂下眼认错,又低下头,讨好地亲她。 “以后不会了。” —— 虞禾坐在船头上,忽然想起了这回事。 她从前曾误以为,一定是落魄草让谢衡之性格极端,眼里只有情情爱爱。 如今他入魔害人无数,她才渐渐发觉,谢衡之本身就是个极其自我的人。他眼中只有大道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更无法牵动他的心。 而现如今他追逐死而复生的邪法,天底下的人和事便要为他的一意孤行让路。 虞禾记得从前在悔过峰,外门弟子一同接受教导,前辈们说起大爱无私,若要修成大道都要断绝私欲。文尹君选择谢衡之,或许正是将他的无情,误以为是无私。 虞禾出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与三十二的对话。 她指了指水面,说:“这底下有水妖,长得不大好看,脑袋像人身子像鱼,有点像化形化了一半……不过这是低阶小妖,开了灵智也不太聪明。像大泽的妖王一脉,已经与寻常修士无异,听说都很厉害。” 意思是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三十二低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我会谨慎行事。” 虞禾无奈了,又将她提前打探好的消息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三十二的修为应该做不到不眠不休的地步,便推了推他,提醒道:“你去休困吧,我会看着路。” 三十二欲言又止地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她的话去休息。 虞禾继续坐在船头,吹着微凉的夜风,闲适地把玩手中的剑。 十九的剑据说被谢衡之给打断了,自在飞花的武器贵得吓人,她之前用的佩剑的秦娇玲的东西,也不好意思抢了不还。霁寒声就给了她一把新的,不过她用着觉得不算称手。 可惜了她的断流,据说栖云仙府的剑修死后,剑会被送往剑冢,或是传给后辈,不知道她的断流如今在何处。 虞禾正想着,忽然一点光亮从眼前飞过。 她抬起头,才发现河堤上有许多黄绿的光点在浮动。 越往前行,萤火虫越是密集,微弱的光芒聚在一起,像是条发光的河流在涌动。 虞禾站起身,望着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好似稍微大声就会惊破眼前美景。 她正想出声叫醒船厢中的三十二,犹豫后却掏出了怀里的小银球,随后移动的船缓缓停下。 虞禾悄无声息留下一道结界,避免离得太近将人吵醒。 随后她唤醒子虫,等到小银球发出弱光,一道声音响起。 “虞禾,你怎么样了?” “我已经到了云梦仙洲,有个新来的同僚随行,现在正在船上。” “也好,玉虚境几日前法器失窃,以至于地脉受损,已派人前往大泽商借法宝。” 虞禾听他这么说,不禁有点担忧,这事应该跟十九没什么关系吧…… “你若碰上他们,最好不要被识破身份。”霁寒声说得委婉,毕竟曲流霞与阳关道有牵连。而阳关道近年来行事猖獗,也在四处搜寻法器的下落。 虞禾应下后,环顾四周的美景,忍不住感喟道:“这儿的风景可太好了,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萤火虫,真想给你看看。” 虞禾听见小银球里传来一声轻笑。 “等一切安定,我们……我们再一同去看。” 虞禾笑起来,问他:“你怎么说话又结巴了?” 霁寒声绕开话题,说:“近日不曾发现谢衡之的动向,上一回重伤了谢衡之,他伤势未好又前往瑶山,如今力弱,暂时不会现身。” 在瑶山的时候,霁寒声不放心她的安全,已经清除了她身上一切追踪的术法。九境这么大,只要她不主动凑到谢衡之面前,就不会跟他遇上。 虞禾听他提及谢衡之,忍不住问出一件困惑她许久的事。 “师清灵是死于邪修之手,谢衡之当真是因此入魔的吗?” “其中内情,除却栖云仙府之人,外人并不悉知。只是据传闻,师清灵之死,的确与谢衡之入魔是同一时间。” 霁寒声说的是实话,他在虞禾死后,一度愤怒到要返回栖云仙府杀谢衡之。即便他自知不是对手,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痛恨。 师叔和几位前辈锁住了他的灵力,日夜让人看守着他,不许他踏出师门。后来不等他修炼到能与谢衡之一争,便听闻栖云仙府发生剧变。谢衡之入魔,不过两日,便杀尽了栖云仙府半数修士。 起初栖云仙府想要将此事压下去,才布了结界试图困住谢衡之。 谁知那道结界,会成为许多人的囚牢。 此事传到姑射山的时候,中州的大小仙门已经在追杀谢衡之。 至于谢衡之寻求复生之法与师清灵有关,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而栖云仙府元气大伤,弟子遴选也推迟了五年,对于谢衡之有关的事更是讳莫如深,外人也难以探知更多内情。 霁寒声说完后,语气顿了一下,才问:“你心里还挂念他吗?” “我更挂念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同门。”虞禾轻叹了口气。 她的确不希望谢衡之走上歧途,被世人唾弃,更不愿意看到他背负着罪孽而死,看世人欢呼魔头的陨落。 但无论他走上哪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只想做一个无关的人,默默地远离。 没多久,霁寒声又有事务要处理。应声虫的光芒暗了下去,虞禾收了结界,这才出声道:“三十二,你快醒醒。” 她话音才落,一转身,发现三十二就站在船尾,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虞禾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心虚,但也没有露出慌乱的表情。毕竟自在飞花的规矩,没说不能跟正道来往,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意,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 就算三十二发现她认识姑射山的人,也没听见她和霁寒声的谈话。 “前辈在跟什么人说话?” “一位好友。” 他知趣地不再问,从船尾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些飞舞的萤火虫上。 两人心思各异,沉默着都不说话。 好一会儿,虞禾听到身旁人冷不丁地开口。 “姑射山有门规,门中修士不可沾染情爱,更不能与人结为道侣。” 虞禾扭过头,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皱起眉,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少操心。” 三十二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随后不再看她,薄唇紧抿出一条冷冽的弧度,似乎是有些不满。:,, 61 第 6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只觉得三十二一路上都很听话,现在才发现他还喜欢操心别人的私事。 她跟霁寒声是好朋友,连个手都没拉过的纯洁友谊,什么道侣不道侣的,那简直是侮辱了霁寒声的道心。 更何况无论怎么说,霁寒声都是谢衡之的外甥,她连前夫的外甥都下手,这也太不当人了。 而且她已经对霁寒声坦白了一切,等她找到魂魄缺失的根源,就会想办法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虽然这可能有些漫长,但她的心不会动摇,也没有心思再谈情说爱。 虞禾语气不悦地说完三十二,又想起自己该对他报以临终关怀,于是态度缓了缓,说:“我不喜欢被人指点我的私事。” 三十二沉默片刻,应道:“好。” 小船又开始缓缓移动,虞禾在船头坐下,目送那些飞舞的萤火虫。 她已经想好了此行的计划。 生生不息丢失已久,妖族忙活这么久也没找到,她对此也不报多大希望。 反正已经欠了这么多钱,何必还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任务绊住手脚。她来到云梦仙洲,主要是还是想寻找一下解决她缺魂的根源。听闻云梦仙洲有活了许久的大妖,或许关于心剑的事,能从中了解到什么。 剑破虚空,飞升异界,到底只是几千年前的事,后世的传闻太多,她只怕有些出入。 虞禾暗自出神,没有注意到前方水路的岔道又飞速驶来一架游船。 等她听到响动抬起头的时候,两只船已经避无可避。 正想去拉三十二躲开的时候,身旁已经伸出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凌空而起。 两只船撞击在一起,发出轰隆的巨响,顿时水花四溅,大船里还响起几声惊呼。 虞禾因为没钱,只租了一只小船,被对方的大船撞了个粉碎,望见这一幕简直两眼一黑。 大船的速度因此慢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停下,虞禾一见对方这肇事逃逸的架势,拉着三十二直接落在对方的船顶上。 她运使灵气,重重往船顶一落。大船猛地震动了一下后彻底停下。 这个时候,船内终于走出了几个人,各自捂着脑袋手臂,还有个一瘸一拐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都怪你们,吵来吵去,现在出事了吧。” “让你看着路,谁让你不上心?” 虞禾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神变了变,一个女子抬头,环顾一圈四周,望见破碎的船体,大致也明白了发生什么事,立刻躬身道歉。 “对不住,弄坏了你们的船。” “柳汐音。”虞禾一见到是她,火气就无影无踪。 另外三人,分别是顾微与瑶山的琴无暇,以及他那位用双剑的未婚妻。 顾微听到她说话,面色稍稍一变,一只手已经暗自落在了刀柄的位置。 “你认得我?”柳汐音面色疑惑。“你的声音有些熟悉,是在何处见过?” 三秋竞魁过后,云崀山弟子被冒名顶替的事已经不是秘密。自在飞花的杀手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只要不让谢衡之知晓就行。 虞禾也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拉着十二从船顶上下去。 “三秋竞魁,秦娇玲就是我。” 几人的面色瞬间一变。 顾微率先出手,长刀出鞘,迅速朝着两人攻来。 三十二上前去接,被虞禾往后拉了一把,而后她一剑打过去,将长刀压住。 同时柳汐音也拽住了顾微,冷声道:“住手!” “他们是奸细,当初接近你我分明是另有目的,三秋竞魁过后,玉虚境法器失窃,难保与他们无关!”顾微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语气严肃,面上也没了笑意。 “玉虚境的事与我们不相干,不要乱扣帽子。”虞禾顿了一顿,补充道:“说不定是谢衡之干的。” 三十二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侧目看着她,还是没吭声。 “你们究竟是谁?”琴无暇发问。 “好问题,先把武器收了。”虞禾虽然剑法不精,但十九修为在他们之上,加上一个三十二,二打四完全没问题。 “顾微。”柳汐音沉声唤他。 顾微立刻收了剑,随后扫视四周,才发现水面上还飘着被撞碎的船体。 “这船是你们的?” “对啊。”虞禾点点头。“要赔钱的。” 柳汐音:“你究竟是什么人?” “收钱办事的生意人,当初接近你,是为了你身上的血度母。” 虞禾坦白到让柳汐音有些意外,她皱起眉,又问:“既然当初骗我们,现在为何又要说实话。” 虞禾虽然在和柳汐音说话,但目光已经忍不住瞥向了一旁的琴无暇。 “因为现在没有骗你的必要,你那笔生意我已经不做了。” “那你的兄长……”顾微看向三十二。 “哦,这是另一位,那位兄长是去骗你的,我们俩都失败了。”虞禾说着,又忍不住瞥了琴无暇一眼。 她第一次离琴无暇这么近,月辉的笼罩下,让他美得更惊人,像一尊雌雄莫辨的观音像。 “前辈。”身后的三十二忽然唤了虞禾一声,她随后收敛了目光。 “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缘何又在此处遇上,莫非又有阴谋?”顾微依然语气不善。 虞禾还想跟柳汐音打好关系,好探听一些事,面对顾微的怀疑也不心急,只是说:“你应当知晓,我有很多机会骗走你的血度母。” 柳汐音方才也在想这回事,方才那一剑,显然能看出对方实力在顾微之上。三秋竞魁之时,她对秦娇玲毫无防备,倘若她下定决心要血度母,无论硬抢还是欺骗,都能够得手。 “我真心想同你做朋友,不想让你感到被戏弄欺骗的滋味。” 虞禾收了剑,又说:“我此回是来做生意,遇上你们实属意外,只是现在这船既然坏了,那就麻烦你们赔钱,还有捎我们一程。” 琴无暇淡淡道:“阁下来历不明,如何让我们放心。” 虞禾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三十二,忽然开了口:“既如此,我们也砸毁这只船,都不必计较了。” 这种谁都别想好的解决方式,一时间让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柳汐音脑子里还在想那句“我真心想同你做朋友”,虽然只有数日的交情,但她后来得知被骗,的确沮丧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此刻听见这句话,心里明知不该轻易相信,又忍不住相信对方说的是实话。 “可以。”她率先开口。 见她同意,顾微犹豫了一下,也点头:“我听汐音的。” 妖族虽然不像魔族一般是纯粹的恶,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何况妖物天生敏锐,轻易能感知到灵气的波动。 神行之术耗费灵气,难保不会让他们吸引到妖物前来捕杀。 这个时候被砸了船,荒郊野岭的水泽上能去哪儿? 琴无暇虽然不悦,也只能勉强点头。 虞禾看向他身后怯怯的姑娘,他冷淡道:“不必管她。” 于是一行人只能被迫同行。 虞禾记得霁寒声提醒过她,顾微是来大泽找妖王商借法宝,还特意提醒她不要暴露自在飞花的身份,就是怕她跟顾微打起来。 她主动披露了一半,倒也没说出自己是曲流霞的属下,好在有柳汐音,才让她糊弄了过去。 虞禾跟柳汐音坐在船头说话,柳汐音虽然长着一副聪明人的脸,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是出奇的单纯,三言两语就被她哄好了。 她望着水面,轻声道:“我也不知,只是莫名地想要信你……” 虞禾正要说话,背后传来一阵清扬悠远的琴音,她回头想去看琴无暇,却看见三十二正站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边,将将好挡住了琴无暇的身影。 见她回头,三十二扯出一抹笑,问她:“前辈有事吗?” 虞禾也不好说他让一让,挡住她偷看美人了,只好悻悻然地把头扭回去。 “琴无暇怎么会跟你们一起?” “瑶山与大泽关系紧密,妖族少主成婚,他是来替瑶山掌门恭贺。” 虞禾不解:“怎么关系好成这样了?” 她记得自己还在栖云仙府的时候,时不时听闻瑶山跟妖族又打起来了,那个时候两方交恶,人妖不合,还找栖云仙府帮过忙来着。 柳汐音想了想,说道:“师父他曾经抢了妖族至宝,导致妖族死伤无数,瑶山在那时出手相助,此后两方才开始交好。” 虞禾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柳汐音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 虞禾又提了一句:“顾微好像很生气。” 她记得方才顾微在船里的时候,几个人就在争执了。 虽然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她确实喜欢看小情侣吵架,尤其是这两个人彼此相爱的时候,吵架简直是爱情的催化剂! 柳汐音轻声道:“不是因为你,是琴无暇对泣月太过无情,顾微看不惯他,就在船上吵了起来。” 原书中倒是提过琴无暇和他的未婚妻,笔墨不多,只知道后来瑶山攻打十二楼,楼疏雨重伤琴无暇,他落在乌山魔母的手上,最终被折磨致死。 一个外貌出众,天资过人,另一个却是相貌平平,毫无亮眼之处的孤女。归根结底,琴无暇的不情愿也实属平常。 “泣月不会说话,我和顾微不懂她的手势是什么意思,琴无暇也不肯理会,她躲在角落偷偷地哭,顾微发现后便替她不平。” 虞禾不禁皱起眉,被美貌迷惑而升起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 “原来也只是寻常人。” 柳汐音又问:“所以在三秋竞魁之时,你是故意输给我。” “当然了。” 得到回答,柳汐音忽然站起来,执剑在手,说:“既如此,你我再比试一次。” 虞禾早就学会了行光十三剑的破解之法,赢了也是欺负人,摇头道:“不比。” 柳汐音没管她的拒绝,直接出剑朝着她刺过来,却被一把飞旋过来的折扇挡开。 虞禾叹了口气,起身拔剑。“我比还不行吗?” 她冲着三十二颔首,感叹道:“你的反应竟然比我还快,多谢了。” 随后两人飞身而起,就在这湖上展开一场剑决。 行光十三剑威力非同凡响,柳汐音很努力,也只突破了十一剑。 虞禾虽然修炼的时间不长,如今这具身体却给她的剑法增色不少,以至于打到最后,纵使她剑招上不如柳汐音,却以修为险胜。 胜负分晓,两人落在船板上,顾微立刻说:“你只是修为比汐音高,剑法比她差远了。” 虞禾点头承认:“你说得对。” 柳汐音却忽然道:“你的剑招很乱,这不是你擅长的招数,为何不用须臾剑法。” 虞禾也知道,自己并没有高明到能够掩藏剑招中须臾剑法的痕迹。 “我有自己的苦衷。” 她都这么说了,柳汐音虽然失望,也不会追问。 顾微催着柳汐音去歇息,虞禾就坐在船沿上,吹着冷风发呆。 三十二忽然抬手伸向她,她下意识往旁边躲,身子一歪就要往水里栽,三十二一把将她拉了回去几乎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一股清淡的香气包裹着她,熟悉的感觉让她愣了一下,随后又心生抵触,迅速将人推开。 “抱歉。”三十二说着,将芦花从她头发上摘了下来。 虞禾重新坐稳。 “方才为何不用须臾剑法?” 听到身旁人的提问,虞禾顿时觉得,这个三十二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虞禾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要有临终关怀,于是耐心地解答道:“从前用须臾剑法的时候出过差错,后果有一点惨烈。但我至今没弄清楚原因,也不太敢再用了。” 她真的很害怕,明明是好心,最后却伤人伤己。 世上许多伤痛都能抹去,唯有死亡带来的后怕,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对不起。” 虞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脸去看三十二,发现他眼神中真的有歉疚,甚至可以说……是悔恨。 “你只是问了一下,也不至于戳中我的伤心事,没必要一副罪人的表情。” 她拍了拍三十二的肩,忍不住暗自腹诽。 要他去杀人劝都劝不住,现在戳人伤心事一副悔恨的表情,明明就不是好人装什么装啊! 虞禾敷衍了两句,自己跑到船尾,竖起结界就要找霁寒声吐槽这个三十二,结果叫了应声虫好几次,也没有见到小银球发光。 她又尝试了几回,也不知是霁寒声没有回应,还是应声虫出了事,只能就此作罢。 等到次日,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泽妖王的地界。:,, 62 第 6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没准备和其他人一路同行,包括三十二。 于是她率先下船和众人告别后,同时也对一直跟随她的三十二说道:“好了,你我就在此处分别,接下来自求多福。” 三十二明晓了她的意思,点头道:“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虞禾笑了笑,没有将他的话往心里去。毕竟以三十二的实力,去刺杀妖族将军,最快回来见她也要等头七。 大泽因为妖族的盛事聚集了许多修士,妖物更是一个接着一个,连虞禾都能感受到这冲天的妖气。 妖族的殿宇仿照人间的皇宫,不同的是由于妖王一脉原身为水中巨蛇,传说上古先祖为玄武,因此殿宇也建造在广阔的湖泽之上。 虞禾虽然没有请柬,但她身上好在有霁寒声交予她的信物,能证明她的确与姑射山的仙尊有关系。 当她提出想要拜访妖族一脉的大妖后,很快便有人替她去传话,而后带着她前往一处湖畔,指着那片冒着水雾的水泽说:“此处便是王上姑母的洞府,你想知晓什么尽管问她便是。” 河畔四周的芦苇和水草有一大片都贴着地面,显然是被什么碾压过。仅凭着这个身形,虞禾就能看出对方比尚善的原形差不了多少。 “晚辈前来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虞禾说完后,水面忽然颤动起来,而后一道巨大的黑影渐渐从水底浮上来。 巨大的身躯破水而出,哗啦一声几乎要将整片湖水一分为二。 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虞禾的裙边,水液沿着银灰色的鳞片往下滑落,折射着冷寒的光芒。 大概是见惯了尚善的模样,虞禾才能在一只巨蛇贴近之时做到面不改色。 蛇头离虞禾很近,颤动的蛇信子几乎要贴上她的脸。 朦胧水雾中,巨蛇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听闻妖族有修补生魂的方法,不瞒前辈,在下的魂识似乎有缺失,只是我对此毫无头绪,不得已前来打搅,望前辈指点。” 虞禾来之前已经打听过,这只巨蛇活了有三千年,已经是年纪很大了,没有多少力气维持人形,所以才化出原身修养。越是年老强悍的妖族,对灵气的感知越灵敏。 巨蛇的竖瞳盯着虞禾,金光的双眸似乎覆了层光晕,很快她说:“你的魂识受人重创,曾经有过离体?” 重创? 虞禾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死了一回,算不算是重创不清楚,但离体肯定是算的。 “前辈看出什么了?” “你生魂不稳,是被强行封在身躯才得以保全,的确还差一线魂识。”大蛇靠近虞禾,打量着她的身体,蛇信子不断发出嘶嘶的响声。 “前辈能看出根源吗?” “人族修士的魂识不会轻易散离,是受到邪法吸取,还是用魂识结契,要你自行找到原因。”大蛇说着,脑袋又往水底埋了一半。 虞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又听大蛇说:“只是很小的一线魂识,对一个修士而言,不足以有什么影响。” 修士□□与魂识都比凡人强健,一线魂识根本不会造成威胁。虞禾也知道这一点,她如今换了这个身体,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然而这是因为她的魂魄只丢了一缕,并不是消失不见。 一旦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她的身体便会因为这缺失的一缕魂而逐渐枯竭。 “晚辈还有两件事想问。” 大蛇往水底沉的动作停住,示意她快说。 “两千年前的剑神付须臾有一位师姐,据说修为同样深不可测,前辈可曾听说过这位人物?” 自从拿到断流,虞禾就想知晓这位前辈的故事。按理说这样一个强悍的剑修,不该在栖云仙府的记载上没有名姓。 这些事太过久远,巨蛇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想起一些东西。 “我记得……那是个善良的人族,救了数不清的人。后来……好像是被魔族所杀,听闻她死相凄惨,其余不记得了……” “那前辈对心剑可知晓些什么?” 巨蛇又开始沉思。 “付须臾后来一直在钻研灭魔的阵法,叫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日天色大变,后来所有人都说付须臾参破心剑去往异界了。至于什么时候参破的,我也不清楚……” 虞禾并没有问出太多的信息,付须臾这种声名远扬的人物,后世对他的交代却同样显得模糊。 她道了谢,眼见着这位前辈沉入水底,幽幽地叹了口气。 算一算这个时间,三十二也该没命了。 她正在心中想着,水草的清香中忽然混进来一丝血腥气。 她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身,就看见三十二鲜血淋漓地走向她。 他脚步虚浮,手上还提着一个并不算太大的黑色四足鼎。 “前辈,我找到你了。” 虞禾惊讶地睁大了眼,连忙跑过去扶住他。 同时她看向被染了不少血的四足鼎,疑惑道:“生生不息?你在哪儿找到的?” 三十二咳了几声,说道:“我杀了那个妖物,在他的肚子里找到了这个。” 妖族的将军同样是只大蛇,想要吞进几个法宝不成问题。 不难想通,是这将军私吞了法宝,又假意下赏金寻找,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虞禾仍是不解。“你怎么杀了他的?” 就他那点修为,遇上妖族的将军不得被锤烂? 三十二抬手念诀,现出被他隐藏的麒麟骨。 “我向曲流霞借来了此物?” 有了麒麟骨加持,杀死妖族将军的确有可能,但这…… “他居然肯将自己的宝贝借给你?”虞禾像是见了鬼一样盯着三十二手里的弓。 她睨了三十二一眼,目光带有敬佩。 江湖上虽然传闻曲流霞已死,但麒麟骨在他手上也不算秘密,现在三十二用麒麟骨杀死妖族将军,必定会把麻烦引到曲流霞头上。 虞禾接过生生不息,将它化入锦囊,扶着三十二就要走。 自在飞花的杀手动起手来都是小心翼翼,尽量悄无声息要人性命,哪有人像三十二杀人都这么招摇,麒麟骨一箭出去能犁平一座宫殿。 现在妖族必定大乱,四处搜寻凶手的下落。 “你动手过后就该直接走,何必还要来找我?”不仅将自己置身险境,还要连累着她。 虞禾嘴上这么说,但三十二好歹也是替她找回了生生不息,虽然现在没什么用了,她也不能辜负这一腔好意。 虞禾正要扶着三十二离开,平静的湖面又动了。 巨蛇忽然浮出水面,巨大的脑袋逼近了两人,嘶嘶的蛇信子从虞禾面前划过,似乎是在轻嗅些什么。 虞禾心中不解,却也没立刻问。 只见巨蛇的眼珠子滑了一圈,竖瞳缓缓停住,直勾勾地盯着三十二的脸。 巨蛇忽然道:“魔气……” 三十二的手臂还在往下滴血,他面色冷然,就在巨蛇攻向他的下一秒抱住虞禾猛地朝后退。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一只巨大的黑蛟从湿软的沼泽之中冲了出来。 虞禾脸色一白,立刻警惕地看了眼身后。 如果尚善发现了她的位置,那说明谢衡之也在不远处。 微弱的魔气随着尚善的现身而磅礴,巨蛇与尚善凶猛地缠斗起来,巨大的响动惊起了四周的水妖与飞鸟。 虞禾顾不了多少,迅速化为一道灵光离开此地。 —— 虞禾的神行术还没有好到足以带着人赶路的程度,跑出一段距离后直接带着三十二摔在了草堆里。 三十二半个身子压着虞禾,血都糊在了她的衣服上,冰凉的发丝流泻在她的颈间,像是水流包裹着她。 虞禾心上一乱,忙催促道:“快起来。” 她推开三十二。“谢衡之可能在附近,我们要离得越远越好。” 三十二终于动了动,耷着眼帘,歉疚道:“是我连累了前辈。” “罢了,我们一同走出去。” 两个人落在湿地附近的树林里,能听到不远处的流水声。 四处都是野草和荆棘,草叶漫过了虞禾的腰际,看不清前路走起来十分麻烦。妖族敏锐,可能不久便会循着三十二的气息追上来。 虞禾的预想中完全没有三十二完成任务这一项,现在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尚善的出现,简直将她吓了个半死。 她想了想,扶着三十二朝着河堤走去,小声道:“你受了伤,再耗费太多灵力赶路一定会出事,还容易引来妖魔。前来大泽恭贺的修士不少,我们就在这河边守着,借一条船离开。” 虞禾说得很委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三十二有伤在身,妖族现在正在搜查他,谢衡之也可能在附近,太明显的灵气的波动容易引起注意,低调行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虞禾说着就将他扶到河边,让他先清洗身上的血迹,自己则注意着四周的动向,准备随机挑选一个倒霉蛋将船让出来。 她也知道这种行为比较缺德,但为了保命,目前也只能委屈对方自行赶路了。 三十二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手臂以及指缝间的血迹,虞禾这才发现他身上没有那么多的伤口。 她瞪大了眼盯着他。 三十二知晓她的意思,温声解释道:“是妖物的血。” “那你一副伤重到走不稳的样子?”虞禾一股火气往上冒。 “是内伤”,三十二解释道:“我的修为要拉动麒麟骨,还是勉强了些。” 虞禾想了想,好像也是,强行使用后被麒麟骨的力量反噬,的确会有不小的内伤。 她缓和下来,远远看到水面上浮着几只水鸟,不见有船只经过。 也不知道尚善和那只巨蛇谁能占上风,谢衡之和妖王本就结怨已久,尚善在妖族的地盘闹事,想要脱身恐怕难了。 虞禾回想起大蛇的指点,她的魂识缺失,多半和尚善有关系。魔族的主仆之契,或许正是她魂识缺失的关键。 然而现在她的身份是自在飞花的十九,尚善却成了谢衡之的走狗,仅凭当初那点喂食的情谊,她不确定尚善是否会帮助她。 虞禾正想着,周身的水草忽然颤了颤,她扭头看去,一只大鹅从草里探出脑袋,张开的鹅喙上露出一排细密的锯齿。 她呼吸一滞,起身就要将大鹅打飞出去,一道风刃越过她,轻飘飘地削掉了鹅首,连带着四周的草叶也一齐被削断,窸窣着飘落在鹅身上。 大鹅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惨叫,断首后的身体扑腾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三十二轻咳两声,拉着她重新坐下,恍若无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带安抚:“没事了。” 虞禾愣了一下,心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一般人见到只野鹅会直接杀了吗? 三十二本人表现出来的,分明是温吞有礼的模样,行事风格又格外极端,与他此刻的温声细语显得十分割裂。 虞禾心上感到一种莫名地不安。 她轻叹口气,也没说什么不好。等回到自在飞花,这一百金大不了不要了,她得离这种怪人远一点。 正想着,就听一阵水声,终于有船只经过。 虞禾远远看去,发现是一只不小的游船,船上飘着轻纱,窗棂都是镂空的花样,远远就能听到船上的人声。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看起来不好惹,再等等。” 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一只极其不显眼的小船,船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像有什么大人物的样子。 三十二扫了一眼,眼眸微沉。 他抬手正想压住虞禾,就见她像只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长剑出鞘,不等她制住船内的人物,对方便先行感应到剑气,一招打了出来,小船剧烈地颤动起来。 小小的船舱中走出一个人,一掌拍向虞禾,她闪身避开,掌风打在水上顿时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虞禾看清是谁,脑子就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 果然人不能想着做缺德事。 鹤道望面色阴森,目光从虞禾身上扫过,又看向岸边站着的三十二。 “谁想找死?”:,, 63 第 6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不是没有想过与鹤道望重逢的那一日,只是从没想过会是这种大打出手的场面。 鹤道望的人缘差得可怜,谁又想到他会和妖族有关系。 虞禾飞身避开一记杀招,同时湖水化作数道锁链,齐齐挥向她。 她斩断缠上来的锁链,又有更多争前恐后的朝她打过来。 岸上的三十二也出手相助,折扇抛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 两人趁此机会想要逃离,却被闪身而至的鹤道望拦住,一道长鞭从他手中缓缓化形。 虞禾自知不是鹤道望的对手,鹤道望素来下手阴狠,祭出黜邪鞭,显然是要将他们打得只剩一口气, 鹤道望阴着脸。“你们想做什么?” 虞禾将三十二挡在身后,解释道:“都是误会,认错人了。” “我平生最擅长对付嘴硬的货色。” 鹤道望说着就冷笑一声,黜邪鞭毫不犹豫朝着他们打过来,在空中挥出响亮的破风声。 承载他毕身修为的一鞭子打下去,速度快到避无可避。 虞禾用尽全力去挡,同时一柄折扇也飞旋而至,在她面前竖起一道气障。 虽然一鞭没有打中,浩荡的气劲仍然将她击飞,直接砸在三十二身上。 她原先所站的位置,被这气劲的威力直接打出一道深沟。 三十二揽着她的腰,关切道:“还好吗?” “无事。”虞禾连忙就要起身,鹤道望已经走上前,作势又要攻向她。 情急之下,她急切出声:“峰主!” 鹤道望动作一滞,但并没有要就此停手的意思。 虞禾连忙爬起来行礼。 “当初在竹林中多亏峰主指点!今日冒犯,当真是我有眼无珠!峰主饶命!” 她说完后,心中仍忐忑,生怕鹤道望已经想不起来她是谁,认定她胡言乱语一鞭子抽过来。 好在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鹤道望动手,虞禾这才抬起眼去看他的表情。 鹤道望总是板着一张脸,面上始终挂着一副厌恶全世界的表情,虞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上出现不同的变化。 他瞪大了眼盯着虞禾,面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先是愕然,随后是怀疑,最后又归于一种不可置信。 虞禾担心鹤道望不肯信,又补了一句:“我以前差点烧了山,还是峰主灭的火……” 鹤道望嘴角一撇。“这种蠢事亏你好好意思说出口。” 这就是相信了。 虞禾在这种地方遇到一个还记得她的熟人,若是不去想方才差点被一鞭子抽死的事,现在她还是有些激动的。 料想身后的三十二正一头雾水,她回过头,安抚道:“你别担心,我和这位道长曾是旧识。” 鹤道望面色仍复杂,打量着她如今的模样,难得出现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衡之知道这件事吗?”他忽然问。 虞禾怔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不知道,我上次还差点叫他给掐死了。” 三十二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忽然紧了紧,虞禾以为他是好奇,示意他先别说话。 鹤道望皱起眉。“杀你,怎么可能?” 随后他意识到虞禾是因为有外人在场才说的含糊不清,问道:“他是什么人?” “自在飞花的同僚。”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解决。”鹤道望不耐。 虞禾领会他的意思,指尖凝聚灵光,回过头轻声道:“你先睡一觉养养伤。” 不等三十二点头,她的指尖已落在他眉心。 三十二闭着眼靠倒在她肩上,又被她挪到一边放平。 虞禾回过头看着鹤道望,对方看她的表情依然耐人寻味。 “你……真的死过一次了?”鹤道望问得犹豫,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用过这样犹疑不定的语气说话。 但比起死而复生这种不可能的事,他更愿意相信,虞禾只是消失了太久,换了一个新面目重新出现。 “死了……”她想了想,又说:“但没完全死。” 虞禾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死的话,她在这里的身体死了,但她在另一个世界还活着。 鹤道望的脸色更差了,听到这话一副要骂人的眼神。 虞禾连忙又说:“那个时候是真的死了,现在的我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勉强算是借尸还魂?” “你方才说谢衡之杀你,是怎么一回事?” 虞禾将自己现在的身份与谢衡之的关系说了一遍,又描述了在瑶山当日的场景,鹤道望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但也没缓和多少。 “所以你方才说……你在此处,见到了跟随他的魔蛟?” 虞禾点头:“我担心他就在附近。” 鹤道望盯着她:“为什么?” 她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说:“你怕他将你当做自在飞花的人杀死,为什么不与他相认,你应当明白,他没有再杀你一次的理由。” 虞禾沉默着没有应声,鹤道望又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她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鹤道望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他也坐下来,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谢衡之真的杀了很多无辜人吗?”虞禾忽然问道。 鹤道望听到虞禾小心翼翼地提问,才发觉这么多年,她还是跟以前没多大的变化。他在悔过峰已经太久,栖云仙府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死也有新人入门,虞禾只是其中最寻常不过的存在。 他也曾想过,倘若没有谢衡之,虞禾死后,可能他也会渐渐忘记这么个人。 只是偶尔经过竹林,他会下意识偏头看一眼。 竹林中没有突然蔓延的大火,也没有翠竹被剑气削断而哗啦啦地倒下。 被砍出大片斑秃的竹林,早就已经恢复了原貌,人也好物也好,都渐渐将她遗忘。 “或许有些事与谢衡之无关,但他的确杀人无数,罪恶滔天,早已不是你熟悉的人。” 虞禾轻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鹤道望突然问道:“还记得陆萍香吗?” 虞禾点头:“听说他是谢衡之入魔后所杀……” “不是,他与你同样,在三秋竞魁最后一日,被谢衡之亲手诛杀。” 鹤道望用了诛杀这个词。 虞禾眼神微动,问:“为什么?” 鹤道望那个时候还在昏迷,并不知晓其中经过,后事也是由薛琨以及公仪蕤告知。公仪蕤最喜欢探知旁人的私事,栖云仙府稍有点秘密都躲不过他,更何况是陆萍香。 “阳关道有一头目,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听闻他的五位弟子,皆是智识过人。陆萍香便是其中之一。” 虞禾听得微微睁大眼。 “三秋竞魁当日,仙府中隐藏的阳关道信徒出手抢夺法器,陆萍香想要再次发动借花之阵,而谢衡之早有预防,破坏了他预先设下的阵法。据薛琨所说,陆萍香是与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因为借花之阵无法使人死而复生……” 鹤道望一连串的话,给了虞禾不小的震撼。 她怎么也没办法把陆萍香和阴谋家联系到一起去。 按照这话,当初论剑大会,让文尹君祭阵,鹤道望昏迷的借花之阵,也是陆萍香亲手所为。 她又想到那个笑意温和,处处对她伸出援手的陆萍香。 “死而复生是什么意思,陆长老他……”虞禾想到了陆萍香屡次提及的妻子,脑袋忽然像是被敲了一下。“他想复生自己的亡妻?” 鹤道望刻薄道:“死过一回换了个脑袋,人倒是聪明许多。” 虞禾再一次被他羞辱,难得还有几分亲切感,更何况也打不过,只能暂且按捺住。 “但人死了就是没了,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术法,就像一张纸被烧成灰无法复原一样,凭空变出一个人来,怎么可能呢?” 虞禾说着才发觉鹤道望正在盯着自己看,随后她才意识到,这种话她是最没资格说的。 如果死而复生只是虚妄,那她的存在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因为她死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因此一直对死亡没有太清晰的感知。 她不认为自己是复生,只当自己是又一次的回来。 而在其他人眼中,她现在就是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虞禾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是例外,我没有完全死……” 鹤道望只当她脑子不太清醒,也不想计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认为,死而复生,是对是错?”他冷声问。 虞禾记得陆萍香曾经提到过他的夫人,能让他记那么久的女子,一定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人。 她摇摇头,说:“莫说死而复生只是虚妄,即便真的能成功,陆长老的夫人醒来后,真的能面对陆长老为了她复生而造下的杀孽吗?” 她越说声音越轻。“就算是师清灵,她又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吗?天底下因她而遭难的人,又要如何看待她?这样的复生,太沉重了……” 鹤道望面色沉静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面对这样的虞禾,又觉得或许他什么都不说,她也应该能明白。 “或许谢衡之也认为这是错的。” “可是……”虞禾心中不解,可谢衡之这个人,不是一直都坚持走最正确的路吗? 对她动情是错,入魔是错,为一己之私害人无数更是错。 究竟又是为什么? 鹤道望没有讥讽,也没有愤恨。 他只是觉得谢衡之太可笑。 “人不就是这样,明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却还是要走错的那条路。” 好好练功是对,偷懒分心是错,可人生在世,有几人能做到全无,只做正确的事。 鹤道望说完后站起身,将一块玉牌丢给她。 虞禾接过,是悔过峰的信物。 “多谢峰主。” 她说着又想起应声虫,掏出来给鹤道望看。“这个是霁寒声给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反应了。” 鹤道望接过后瞥了一眼,果断道:“死了。” 随后他又把小银球丢回虞禾怀里。“你的事自己解决,我还有事要办。” 鹤道望说着,手中化出一道灵符。 “我已经让汐音前来接应,你就在这儿等着,随她一道回栖云仙府拿钱赎身。姑射山那种破地方,霁寒声掏空师门也拿不出三万金。” 虞禾本来心底还有点郁闷,一听鹤道望的话,顿时感激涕零。 “峰主你人太好了。”她看鹤道望坐个小破船,还以为他穷到只有脑袋值钱来着。 鹤道望冷哼一声,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三十二,冷冷道:“这种麻烦的人物,直接丢下便是,不必管他。” 虞禾也点点头:“等离了云梦仙洲我就甩掉他。” 等鹤道望一走,她也放下心来,等着柳汐音过来接她。 有了栖云仙府的庇佑,妖族的人应该不会为难。 虞禾叹了口气,回过身想要检查三十二的伤势。 一回头,对上一双情绪交织的眼。 “你醒了?” 虞禾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三十二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许是她低估了三十二的修为,所以术法失效得很快。 但她说的那些话,就算听到了一点也没关系。 虞禾心中倒是坦然,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三十二要这样看着她。 他眼睫垂落,眼底似乎覆了层阴霾,被虞禾这么看着,忽然不轻不淡地笑了一声。 “虽然不清楚你听到了多少”,虞禾顿了一下,说:“但我不会解答你的任何疑问。” “前辈认为,错误的选择,结果一定不好吗?” 虞禾想他应该是听到了鹤道望的那句话,料想也有自己的什么故事。 “无论好与不好,既然做出了选择,什么样的结果都要承担。” 虞禾早就觉得三十二这个人神神叨叨,看着不太正常。 “善因结善果,恶因结苦果。”三十二抬眼看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前辈说的是,苦果再苦,我也早做好了咽下的准备。”:,, 64 第 6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没听明白三十二的意思,只当他是听到了鹤道望的话有感而发,在那自言自语。 “我还有些私事要办,待我将你送出了云梦仙洲,你先自己回自在飞花,记得不要和旁人提及我的事。” 虞禾交代完,又打量着他的脸色,问:“你伤势严重吗?” 三十二惨淡一笑。“不致死。” 虞禾这时候才想起来霁寒声好像给她塞过几颗药丹,忙取出来递给三十二。 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微微一低头,就着她的手将丹药含进口中。 微凉的唇瓣触碰到她的指尖,她仿佛还感觉到了一丝湿意,手一抖连忙收回来。 虞禾本来觉得这样太过轻浮,然而三十二的动作十分自然,神态也坦然从容,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默默蜷起手指,也不说话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坐下。 “前辈要离开自在飞花了?” 虞禾点点头,应道:“是,我的故人愿意帮忙赎我出去,只是不知曲流霞能否顺畅放我离开。” “曲流霞为人阴险狡诈,或许发现你与仙门关系密切,会借此掣肘你与友人。” “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也不想继续在这个破地方拖下去了。他若是不放我走,我就把他的踪迹都传出去,让谢衡之过来追杀他,谁也别想好……” 虞禾自知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语气里还带着点洋洋得意。 三十二沉默了一瞬,也低笑两声,说:“的确是个好法子。” 片刻后,他忽然道:“手上染了些脏污,我去趟河边。” 虞禾点点头,就见三十二的身影越过水草,走动时四周的芦苇被拨开,窸窸窣窣地颤动起来。 三十二俯下身,面色归于一片淡薄,俯身将仅剩的灵力灌入水中,任由这股气息随着水流飘散。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走回去,面上又是沉静的笑意。 虞禾杵着脑袋,估摸着鹤道望给柳汐音传了信,等柳汐音来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与鹤道望的关系。 然而就这么想着,忽然就感觉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云梦仙洲多妖族,有妖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修士对气息的感知不如妖族敏锐,倘若妖气已经浓烈到能被她这种修为察觉到的地步,说明不是有大妖在附近,就是有许多妖聚集在他们周围。 虞禾心神一凛,忙拉着三十二起身。 “有妖气,我们躲一躲。” 她话音才落,附近半人高的杂草中忽然有两条细长的藤蔓甩过来。 二人连忙闪身避开,同时头顶传来许多扇动翅膀的扑朔声。 羽毛密集如雨,似利箭一般嗖嗖地射过来。 虞禾挥剑打开,不慎让袖子扎破一个大洞。 “见了鬼了,这么快就追过来?” 各种各样的妖物朝他们攻过来,其中还有不少个已经化为人形的妖修,攻势更加凶猛。 妖族又多招式又怪异,虞禾手忙脚乱地应对,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如此,就算给她五百金,她也不要答应曲流霞带什么新人! “你们就是杀了将军的人族!” “王上有令,抓住他们!” “先杀那个女修!” 虞禾在一群小妖的围攻之下焦头烂额,待她察觉到背后的响动,正要回过身,就听一声闷哼,三十二砸在了她怀里,一只蛇妖已经被削成了两半。 “怎么样了?” 她击退靠近的小妖,还不及去查看三十二的伤势,又有一支剑破风而来,带起的剑影层层分化,如同狂潮击退靠近的妖物。 是行光十三剑的剑招。 随着剑光赶到的还有柳汐音,她亮出栖云仙府的玉牌,肃声道:“你们找错人了,这是栖云仙府的贵客,若执意动手,便是与栖云仙府为敌。” 到底曾是鼎盛的栖云仙府,纵使名声一落千丈,仅凭如今的实力,同样能唬住不少人。 这些妖族有的勉强有个妖身,灵智却未开,听了她的话没有反应,还在往上扑。 为首的妖修将它们打回去,随后上前打量了一眼令牌,确认无误后,才说:“既如此,此事还请仙府给大泽一个交代。” 柳汐音上前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话,同时又亮出一个碧色鳞片,对方见后立刻面色大变,再不纠缠,带着其他妖物几没了身影。 虞禾瞧见,立刻想起了原著的内容。 柳汐音在大泽被妖族小少主一见钟情,对方非她不娶,将自己的护心麟送给她当聘礼。她却当做一块随便扣下来的鳞片收下,导致莫名其妙跟一个妖族立下婚约。 顾微也因此跟她吵了一架,二人不欢而散。 等妖物都散了,柳汐音才走近,问:“还好吗?” 虞禾扶着三十二,说道:“你抬头。” 方才有蛇妖从背后偷袭,三十二替她挡下一击受了重伤。眼睛一圈都泛着青黑色,紧闭的眼中有血流出来,像是眼泪似的,一直滑落到了下颌。 他闭着眼,还扶着她的肩膀,问:“前辈有受伤吗?” 柳汐音脸色不大好,眼睛还有些泛红,显然是和顾微吵架没过多久便赶过来了。 虞禾道了谢,说:“这些事我稍后再与你解释,我们先离开此处,引来一些低等妖物又要麻烦。” 她说着,又看向三十二,略显歉疚道:“多谢你方才帮我。” 本来还嫌弃三十二是个麻烦精,结果这个人虽然行为怪异,对她却是真的恭敬。 “是我无能,拖累了前辈。” 虞禾伸出一只手臂给他。“不要紧,你现在眼睛受了伤,可以扶着我走。” 三十二闭着眼,手背从她的小臂往下,一直落到了手腕处,才小心翼翼握住。 再往下一点就和牵手没区别了。 虞禾欲言又止,缓了缓,还是没说什么不好。 反正也不是真的牵手,手腕借给他拽一会儿也不会掉块肉。 “多谢。” 柳汐音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注意他俩的动静。 等他们一同踏上小船,虞禾才问:“妖族发生什么事了?” 柳汐音垂着眼,语气有些闷闷的。 “那只跟在师父身边的魔蛟不知何时闯入了大泽,跟一个大妖打得两败俱伤,妖族都在抓它。还有妖族的将军,死在麒麟骨之下,肚子都被人剖开了……” 她说着就抬起眼,目光中带有询问。 虞禾抬起一只手发誓。“不是我干的。” 柳汐音轻叹了口气。“你来历不明,峰主并未告知我。” “或许日后我有机会说清。” 天色逐渐暗了,残阳落在水面,水上跃动着一层橘色的光彩,像是整个水面都烧起了熊熊大火。 船上一人眼盲,另外两人各有愁闷,都没心思欣赏壮阔的美景。 “你说那只魔蛟受了重伤?”虞禾忽然问。 “妖族追杀,应当让它伤得不轻。” 她正愁魂识的事怎么解决,在大泽也没有谢衡之的动静,或许现在正是抓住尚善的好机会。 “那正好,这只黑蛟与我有些渊源,我想抓住它……” 柳汐音疑惑道:“听闻它朝着东向跑了,应当与我们同路,但这只黑蛟极难对付,仅凭我们……” 她看了一眼虚弱目盲的三十二。“仅凭我们二人,似乎不好对付。” 虞禾拍了拍三十二,小声说了句什么。 三十二脸色微变,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东西取出来递到她手上。 柳汐音见到,立刻恼火道:“你不是说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是他干的。”虞禾指了指三十二。 她将麒麟骨拿在手里比划,思索着一箭能不能拿下尚善。 柳汐音虽然气闷,也无可奈何,只说:“你想用麒麟骨去射杀那只黑蛟?” 虞禾正想应答,水底忽然有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船身,差点将小船掀翻过去。 她身子一晃险些掉下水,被三十二及时扶稳。 摇晃的小船逐渐平息,四周的水浪依然在剧烈地起伏着。 黑影在水底一晃而过。 “好像是水里的妖物。”柳汐音坐稳后,暗自叹气。:,, 65 第 6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尚善在水底跟着小船游动,鳞片已经被打得脱落好几块,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为了掩盖身上的魔气,他连任何术法都用不了,只能跟着船一直游,浑身上下又累又疼。 听到船上人的对话,更是气得他理智全无,满脑子都是燃烧的怒火。 他奋力一撞,试图让船上的人都掉进水里。 然而船被一个力道稳住,并没有如愿翻过来。 尚善怒意更甚,一时间无人诉说的委屈和愤恨涌上来,催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勇气。 小船才恢复平稳,虞禾正在查看十二眼睛上的伤势。 忽然水面哗啦一声,一个黑影从水底跃出,哐当一下砸在了船板上。 柳汐音条件反射地拔剑,虞禾也扭头看去。 船板上是一只伤痕累累的黑蛟。 “是那只魔蛟?”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虞禾也同样呆滞着没有动作。 十二面色微微一变,薄唇轻抿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往日跟在谢衡之身边威风凛凛的魔蛟,此刻却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趴在船板上,乍一看以为是一只不足丈长的黑蛇。 尚善的怒火已经把理智烧干净了。 做魔也没有谢衡之这样的,他辛苦卖命是为了什么! 现在好了,一个两个都要杀他! 他偏不听命令!有本事当着虞禾的面把他烤了! 虞禾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发现这条黑不溜秋,奄奄一息像条黑麻绳的东西真的是尚善,她才一声不吭收回了麒麟骨。 “都是谢衡之逼我做的,不要杀我……” 黑蛟在船板上扭动了几下,留下一道道水渍,而后他的躯体渐渐化为人形。 十二语气微沉,捏着虞禾的手腕,问她:“怎么回事?” 他语气分明温和,尚善却觉得这话锋凉飕飕的,带着一种隐秘的威胁。 与此同时,体内似乎有一股火在灼伤脏腑,疼得尚善弓起身。 赤条条的身体暴露在船上,柳汐音吓得脸色一红,连忙羞愤地别开脸。 尚善不喜欢化成人形,因为要穿衣服,他跟在谢衡之身边已经好久不曾化出人形,看到两人的反应才想起来,他又忘记给自己化出一件衣裳了。 虞禾望见这一幕,只觉得果然是本性难移,都五十年了,尚善还没学会好好穿衣服,谢衡之都不管教的吗? “不知羞耻的魔族,居然不穿衣裳!。”柳汐音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十二听完,脸色阴了阴,尚善顿时疼得叫出声。 “折磨死我,你也别想好过!” 他倒吸一口凉气,准备在疼死之前,把实话都说出来。 “我没说要你死啊……” 虞禾有点发愁,看来尚善是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而且居然一直跟着他们,该不会是要把谢衡之引来吧? “谢衡之!” 尚善痛苦地叫出声,身上的灼烧感却忽然消失。 柳汐音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多余的身影。 在虞禾找出自己的衣裳给他盖上之前,一件宽大的外袍已经兜头罩住了他。 十二抓着虞禾的手腕,将她轻轻往后扯了扯。 “魔物凶猛,离他远些。” 尚善正想发怒,就听到脑海中忽然多出一道冷冰冰的人声。 “若是认为我不敢当着虞禾的面杀了你,可以尽管一试。” 本来烧得正旺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冰水浇灭。 尚善理智回笼,那些叫嚣着要拆穿谢衡之的想法,忽然间也都偃旗息鼓了。 他虚弱不堪地抬起头,看到十二正无声把玩着手里的麒麟骨。 森白的弓身上沁着血丝一样的纹路。再强悍的高手,一箭下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柳汐音的剑仍然搁在尚善的脖颈上,虞禾蹲下去询问他:“谢衡之在附近吗?” 尚善咽下喉间的一口腥气,不情不愿道:“不在。” 虞禾又问:“那你方才突然叫他名字做什么?” 尚善垂下脑袋,屈辱道:“就是吓一吓你们。” 虞禾:“……” 柳汐音表情严肃,厉声说:“你跟随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何突然现身,谢衡之又在何处?” 尚善裹着衣裳坐起来,一头墨发湿哒哒地滴水,面色苍白地看向虞禾,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动物。 “我听你们说要杀我,我就自己冒出来了,你想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尚善说着语气就幽怨了起来。“谢衡之在哪儿只有他自己清楚,哪里会管我的死活……我就是来找东西的。” 虞禾记得自己身上已经没了跟踪的术法,为什么尚善还能跟着她找到大妖,甚至一路到了此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尚善百口莫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索性指着十二,说:“我跟着他找到你的。” 十二顺着他的话问:“是我用麒麟骨射杀妖族主将之时,引到了你的注意,对吗?” 尚善哪敢说不对,只能连连点头。 虞禾心中仍是不安稳,问道:“你是谢衡之的灵兽,他能感应到你的位置,若是被他找上……” 他将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冷嘲道:“他怎么可能来找我,从来都是让我去找他,我死了他都不会给我收尸。” 见到尚善这灵兽当得这么不情愿,虞禾心底才对他的走狗行为好受了一点。 虞禾虽然有很多东西想问,但碍于船上还有外人在,只能暂且按捺住,先施了咒术封住尚善的灵脉,扭头继续查看十二的伤势,柳汐音则专心盘问尚善有关谢衡之的事。 虞禾本来想着离开云梦仙洲,就让十二独自回到自在飞花复命,现在十二却因她伤了眼睛,半路将人抛下实在太无情无义,又找不到能够托付的人,只能先将他的眼睛治好。 柳汐音说:“我已经给顾微传了信,让他将血度母送来。” 虞禾低头查看十二的伤,微凉的发丝垂落,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和颈项。 纵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她贴近的气息。 虞禾坐了回去,发愁道:“要是再耽搁,这双眼睛恐怕会废掉。” 正严肃的气氛,坐在地上的尚善却冷不丁笑出声。 虞禾跟柳汐音齐齐看向他。 十二眼睛都快瞎了,倒是始终不见急躁,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 虞禾:“你笑什么?这么见不得人好?” 尚善无所谓:“我是魔族,见人好做什么?” 虞禾虽然缺魂的事有了着落,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她忽然道:“你跟在谢衡之身边这么久,那你认为死而复生,真的有可能吗?” 每天都有人死,盼着至亲至爱活过来的人多到数不清。要是死人都能活过来,这个世道早就乱套了。 死亡对每个人来说,应当是最一视同仁的事。 哪怕有移山竭海的通天本领,也无法扭转生死。 尚善知道她的意思,撇撇嘴,说道:“要是没可能,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人间的情爱果然不是好东西。” “你觉得谢衡之是因为爱吗?”她又问。 然而这次,回答她的人却是十二。 “不然呢?” 虞禾吹着夜风,感觉思绪清明了很多。 她一时间也给不出一个答案,但经历了许多以后,她至少能认清一件事,爱一个人不是谢衡之这样的。 没等虞禾再说点什么,两道灵光好似坠落的流星,径直落到了她们的船上。 灵光消散,现出两个人影。 顾微连忙去查看柳汐音,急切道:“你要血度母做什么?哪儿伤了,谁干的?” 柳汐音还记着两人吵架的事,板着脸推开他。 霁寒声抬手检查虞禾身上的护身咒符,确认一切无恙,才轻叹口气。 “子虫没了声息,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好在遇上顾微。” “我没事,是我有个朋友受了伤……”虞禾说着,就感觉到有只温热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66 第 6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是什么人?”三十二问她。 虞禾立刻将他的手扒下来,说:“是我的好友。” 霁寒声意味不明地盯着三十二,也问:“这位是……” 虞禾贴近了霁寒声,小声道:“我上次给你讲过,那个新来的。” 他意会,遂不再多问。 顾微也将血度母拿出来,递到三十二手上。 虞禾问他:“你也中毒了?” 顾微面色微变,瞥了眼柳汐音,说:“定情信物,不成吗?” 柳汐音立刻反驳起来:“不要胡言乱语,用完了就还我。” “说的是,你跟那妖族少主不过一面之缘,连婚约都定下了,给我的定情信物哪儿还能算数呢?”他又气恼又委屈,嘴上也不留情,两人才缓和的气氛立刻又垮了下来。 虞禾跟霁寒声坐在一边,尴尬地看着小情侣吵架,也不好出声说话。 三十二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起身,朝着柳汐音的方向走了两步,将血度母递给她。 “多谢。” 顾微瞪大眼,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故意的?我跑了这么远过来,你都不对我道谢。” “你是为汐音而来,血度母也非你所有,为何要谢?” 顾微本就诸事不顺,听到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和亲密的“汐音”二字,更是气愤到火气直冲天灵盖。 “你究竟是什么人?” 霁寒声略皱起眉,柳汐音也面色古怪地拉开了顾微。 霁寒声侧过头,贴近虞禾小声道:“你这位同僚,似是对顾微有什么不满……” 虞禾也奇怪,两个小情侣闹别扭,关三十二什么事,他故意这么往前凑不是招人恨吗? 尚善不耐地催促:“到底要问做什么?能不能问完了早点放我走?” “放你走,再让你跟着谢衡之为祸世间吗?”霁寒声肃声道。 尚善睨了他一眼,小声道:“还是结巴的时候惹人喜欢……” “你也是关在禁地之时最老实。” 说话间,三十二已经摸索着走了回来,踉跄着挤在虞禾跟霁寒声中间。 “抱歉。” 他轻声说完,正想摸索着再换一个位置,虞禾就往旁边让了让,将他一把按下。 “你眼睛还没好全,别走来走去。” 他正想道谢,就感觉到虞禾又站起身,换了个位置重新坐到了霁寒声旁边。 要说的话卡在喉间,化成一团凝结不散的郁气。 不大的船上挤了五个人一只魔,显得有些局促。 谁说了一句话,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微和柳汐音还在赌气,虽然坐在一边,却谁都不肯开口。只有尚善弱弱地出声:“有没有吃的……好饿,饿死我了……” 顾微出声堵他:“荒郊野岭哪儿给你找吃的?你个为非作歹的魔族不给你吃刀子不错了。” 尚善被说得哑口无言,也不再哼唧了,眨巴着眼睛看向虞禾。 虞禾犹豫了一下,问:“水里应该有鱼,要不给你抓两条……” “不必理会。”三十二忽然出声。“天冷水寒,一只千年魔蛟,还不至于被饿死。” 尚善默不作声,指关节被握得咔咔作响。 虞禾想了想也是,就这么一会儿还能被饿死不成。 霁寒声正拿过虞禾的应声虫查探,皱着眉头,面色略显凝重, “此乃姑射山灵虫,断不会无故死去,恐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说着,目光已经落在了三十二身上。 顾微好奇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疑惑道:“前辈,你们是旧识吗?” 霁寒声点头。“是我的至交好友。” 顾微面色更显疑惑,凑过去小声问柳汐音:“她究竟什么人,栖云仙府那位棺材脸居然也让你来帮她?” “不可对峰主不敬。” 缩在角落里的尚善也说:“小结巴你哪儿来的至交,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不是喜欢人家,居然连应声虫都给了外人。小姑娘你呢?你喜欢不喜欢他?” 霁寒声猛地站起身,指尖一道灵光甩了过去,咒符落在尚善嘴上,让他张大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急得瞪大眼挥舞双手。 虞禾倒是没什么感受,这种嘴巴贱喜欢瞎起哄的人她见多了。反而是霁寒声循规蹈矩,从未被人开过这种玩笑,脸上火烧似地发烫。 “你莫听……莫听他胡言,我对你是……” 霁寒声一生正直,连句违心话都不曾说过,此刻却目光躲闪,连虞禾的眼睛都不敢看。 三十二面色更加难看,手指死死地掐进肉里。虞禾未开口的话,仿佛成了悬在他头颅上的剑,而他正在等着利刃是否落下。 虞禾心中坦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霁寒声在外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显然也不会被人拿这种话调侃,一时间有些羞恼是在所难免。 然而霁寒声支支吾吾的话语,仿佛他不是修行多年的姑射山仙尊,而是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与顾微竟有几分相像。 意识到这一点,饶是原本坦荡的虞禾,也忽然多了几分无措,一颗心好似小船,飘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找不到一个实处。 而后她缓过来,装作无事发生地说:“他一个魔蛟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 三十二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也没好上多少。 霁寒声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沉着稳重的神情。 他有些庆幸,还好现在是黑夜,不至于被人看到他发红的面颊。 有些事,若不能做到情意相通,便不必宣之于口,使得各自为难,反让彼此生了隔阂。 就算只是现在这样,只要她好好活着,能够说上话,做她最亲密信任的好友,已经是求之不得,不敢在奢求更多。 察觉到气氛略显微妙,顾微与柳汐音都没说话。 直到凌晨时分,日光熹微,湖面上飘着一层微凉的雾气。 除了柳汐音倚着顾微浅眠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困觉。 三十二的眼睛虽然暂时解了毒,不至于双目失明,暂时还是无法视物,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虞禾想到天亮了,光线的刺激对他的伤势不好,正想将发带解下拿去给三十二蒙眼睛,就听霁寒声问:“怎么了?” “给他把眼睛遮住。” 霁寒声抬手将她的发带系好,说:“我来吧。” 他说完,背后长剑出鞘三寸,剑气朝着尚善的方向削去,一片细长的衣料飞入他手中。 他正抬手要给三十二系上,就被对方推阻了。 “多谢,还是不必了。” 三十二语气冰凉,丝毫不领情。 霁寒声冷笑一声,也不强求。 等小船出了云梦仙洲,柳汐音也已醒来,红着脸推开顾微。 顾微凑近她,附耳说了些什么,随后朝着霁寒声行了一礼,说道:“接应的弟子已经到了,晚辈也该回玉虚境,就此别过。” 说完后他又冲着柳汐音摆摆手:“我很快回来找你。” 一行人下了船,在水上折腾了许久,终于踩到实地。 虞禾扶着三十二,见他皱着眉,便问:“怎么了?” “无碍,只是这日光刺眼了些。” “逞什么强……”虞禾嘀咕了一句,将发带解下来给他系上。 他顺从地低下头。 “好了吗?” “嗯。” 霁寒声斜睨了他一眼,压下心中不满。 “我们要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虞禾无奈道:“他是救我才受伤,我也不好将他丢下,伤势应该没两日便好了,那时再让他离开如何?” 虞禾正说着,一道灵光飞至霁寒声面前,在他掌上迅速散为一行字。 霁寒声的面色立刻变得凝重。“是瑶山秘术,琴无暇方才遇上了楼疏雨,请附近的仙门修士出手相助。” 柳汐音的神情也紧张了起来。“他在何处?” 话音才落,从天而降一道凶悍至极的剑气,猝不及防朝着他们几人劈了下来。 霁寒声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出剑挡下,与此同时,虞禾一手拉着三十二一手拎着尚善,连忙躲避开震荡的魔气。 “是找我吗?” 一身黑衣的楼疏雨站在树顶,手上的无憾生缭绕着一层黑气。 同时四面八方的魔气愈发浓烈,隐约能听见魔物的低吼声。 “你想做什么?”霁寒声将柳汐音护在身后,冷声质问。 楼疏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一圈,落在了三十二的身上。 他咧开嘴笑起来,说:“霁寒声,亏你是仙门修士,连一只魔混在身边也发觉不了,是什么让你冲昏头了?” 虞禾脸色一变,猛地松开了三十二的手,要跑去霁寒声身边,却被一把拽了回去。 “你去哪儿?”他沉声问。 魔气铺天盖地地笼罩上来,紧接着,又有一个美艳妇人现出身形。 霁寒声面色一变,星流已分化出层层剑光,直直刺向三十二。 三十二的手臂强硬地桎梏在虞禾腰间,一挥袖,掌中化出黑色火焰,强行消融了霁寒声的攻势。 他唇角溢出一道血线,不慌不忙地擦去,问:“是曲流霞给的情报?” 玉玲琅涂着鲜红的口脂,赤足走向他们,头上的银饰发出轻脆的响声。 一道赤红的骨鞭从她掌心的血肉中钻出来,鞭子拖在草地上,发出蛇类爬行一般的窸窣声。 “看来她说的是真话,你为了掩盖魔气,果真强行封住了自己的功力。” 淡淡的一声低笑后,转瞬之间,三十二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 虞禾的脸色出奇地平静,但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谢衡之?” “是我。” 他说话的时候,不断有血滴答着落在她肩上。 霁寒声似乎在愤怒地说些什么,虞禾却好似一句也听不见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始终不愿意相信的事实,终于在此刻浮上了水面。 谢衡之轻叹了口气,指腹落在她手腕处,就像湖面的水雾一样冷。 “睡一觉吧,你不会想看到这些。” 他说完,虞禾忽然眼前一黑,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楼疏雨好整以暇,看向霁寒声的方向。“这位仙尊,趁着他被封印反噬,我们先联手一次,如何?”:,, 67 第 6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怒不可遏,星流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发出嗡嗡的剑鸣。 柳汐音看着三十二的面目化作自己熟悉的脸,顿时心神大乱,随后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涌上心头。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谢衡之四周忽然升腾起一团团墨火,漆黑的火焰仿佛几只黑色的巨鸟盘旋他身边。 这就是令九境修士闻风丧胆的墨火。 历代栖云仙府掌门都要传承的赤明开光,在谢衡之的手上,却被炼成了至阴至邪的魔火。 凡物无法熄灭的火焰,在越是修为强悍的人身上,会烧得更加炽烈。 谢衡之曾用此法害人无数,也有人忍受不了烧灼的剧痛,不惜自废修为,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谢衡之听到了柳汐音的声音,只说:“若是霁寒声不死,或许他能为你解答。” 霁寒声虽然怒极,却顾忌着还有十二楼与乌山的魔族在场,没有再持剑杀向谢衡之。 楼疏雨看出霁寒声没有要与他联手的意思,耐性很快消失。 “你可想清楚了,如今的谢衡之,远比十二楼更难对付,错过了这次,日后再难以找到杀他的机会。” 霁寒声脸上仿佛覆了层寒霜,目光森然。 “与杀师仇人联手,可笑。” 玉玲琅讥笑道:“想必是觉着与我们联手杀了谢衡之,我们会翻脸不认人要他性命。” 她手中的长鞭咔嗒作响,身后的魔修已经纷纷现身,虎视眈眈地盯着谢衡之。 楼疏雨树上跳下,一步步走近柳汐音。 他语带嘲讽,缓缓道:“你们正道不是总嚷嚷着,为匡扶正道而死也在所不惜,既然如此,你死了,却能换一个谢衡之,不是很划得来吗?还是说,你们也不过是虚伪的一说,空话而已……” 话未说尽,一团火焰灼上他的衣角。 若不是长刀迅速斩断,只怕眨眼就会攀上他的身躯,烧得不死不休。 楼疏雨怒目看向谢衡之。 谢衡之已经没心情听他用话术挑唆,手中已然运出极招。 汹涌的魔气反噬,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撕碎,不断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霁寒声顾及虞禾的安危,迅速出招杀向玉玲琅,柳汐音紧随其后出剑。 顿时整片地域都在剧烈地颤动着,泥土与草木四分五裂地飞散出去,混合在变幻无穷的剑招之中。 极招相对,寻常的魔物靠近,都被这狂乱的气劲搅得血肉破碎。 谢衡之强行迎下楼疏雨一招,刀风透体而过,身后草木尽数摧折。 “能让你以命相护,这个女子,莫非就是传闻中的师清灵?” 楼疏雨笑得狂妄,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谢衡之继而反手将他打开,漆黑火焰化为腾空巨龙,盘旋而下横扫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灵。 山峦陡峻,碧水浩浩,原本静谧的山野,都随着极招相对发出的灵力震荡而颤动。 若不是霁寒声提早察觉,恐怕也要被这邪火焚烧。 他怒而回看,只见谢衡之将虞禾放在身后,让尚善替她挡住飞溅的泥土与鲜血。 而谢衡之站在五步之外,不避不退。魔气的反噬太过凶猛,以至于他每次出招,便相当于有一半的攻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星流剑势凌厉,转眼已过百招,重重剑阵飞旋而下,挡住了玉玲琅的及其下属。 霁寒声见谢衡之伤重,回身便要去抱走虞禾。 却在他即将靠近之时,数道魔气似箭矢一般飞向他,他忙错身避开,脸颊被风刃擦出一道血痕,伤口处火辣辣地疼。 霁寒声一抬眼,才发现出招之人是谢衡之。 “你做什么!” “有我在,谁也带不走她。” 谢衡之语气冷淡,系在眼上的发带在风中飘起。 手中化出麒麟骨,魔气缭绕着缠上骨箭,森白的骨箭轰得一下烧起漆黑火焰。 楼疏雨面色一变,身形迅速消失,离弦的骨箭却捕捉到他的气息,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直冲他而去。 手中无憾生去挡,奈何箭矢所到之处,被墨火焚烧殆尽。 顿时一片刺耳的哀嚎声响彻山野,四周都是升腾的火,剑意弥散,一地散落的残肢碎肉。 青山绿水,已化作一片炼狱。 楼疏雨猛吐一口血,谢衡之也面色惨白,握着麒麟骨的手臂已经微颤着,黏稠的血从衣衫中蔓延到指尖,滴哒着落入泥土,血迹所沾染之处一片焦黑。 重伤楼疏雨后,趁着霁寒声与玉玲琅缠斗,谢衡之果断抱起虞禾,连带着尚善化形,载着两人迅速消失无影。 霁寒声望见这一幕,气得险些吐血。 好在琴无暇也追踪到了此处,迅速领着大小仙门前来驰援,这才击退了残存的魔众。 柳汐音捂着肩头的伤口,脸色发白地走向霁寒声。 他强压心底纷乱的情绪,无奈道:“此事我会与你说清,趁谢衡之伤重,我必须要快些找到他。” 琴无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出声提醒:“按照残留的魔气来看,他应当逃入了疆黎的地界,疆黎颇多异族,又有瘴气毒虫,似乎不好追踪。” 霁寒声想到虞禾被谢衡之箍在怀里,惨白着脸色,浑身颤抖的模样,忍不住闭了闭眼,坚定道:“此行再难,我也不得不去。” 虞禾该有快乐安稳的人生,他不会容许谢衡之再一次将痛苦带给她。 —— 天空乌云密布,渐渐有闷雷响起。 尚善本就余力不多,飞到了一半,身形已经开始摇晃不稳。 谢衡之揩去唇边猩红,让他找了个地方暂时隐匿。 虞禾逐渐转醒后,眼前仍是一片昏黑,看不到多少光亮。 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有呼啸的风声雨声传来,空气中有一股草木与泥土的微苦气息。 她缓了过来,意识到现在似乎是身处什么洞穴,正想用召火术点亮四周,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抚在了她的后脑处。 “霁寒声?” 她试探地出声,对方动作微微一滞,没有立刻应答。 虞禾顿觉不对,抬手就要推开,却被抓住了手腕,双腕交叠着被一只手紧攥,同时扶在后脑的手阻住了她的后退。 虞禾感受到一股凉气逼近,紧接着唇齿被撬开,一股血腥气在她口中蔓延开。 微凉的舌尖强势探入,她的抗拒轻而易举被化解。 唇舌交缠,呼吸都被侵得紊乱。 虞禾想要往反抗,才发现灵力被封住,根本使不出力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又被吻得更深。 冰凉的发丝在她脸颊轻轻扫过,又无声滑入衣襟,激起她一阵轻颤。 一片黑暗中,气温似乎在这方寸之间门攀升。 风声雨声都被隔得很远,只有黏腻而潮湿的吻音越发清晰。 虞禾喘不过气,胸腔闷疼,眼泪都憋出来了。 强势的亲吻终于结束,她猛地咳嗽起来,呼吸终于渐渐平缓。 然而对方只稍稍退开了一点距离,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虞禾……”谢衡之轻轻唤她。 这个吻持续得很长,长到虞禾已经想清了许多事。 他贴上来,啄吻她的唇角。“我好想你。”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虞禾却感到无比陌生。 她忽然有一种被灭顶的潮水淹没一般的窒息。 “为什么是我?”虞禾嗓音微哑,声线也在轻颤着。 谢衡之想过很多虞禾醒来后的问题,她或许会愤怒,会难过,会质问他。 但她的表现远比他预想中要冷静许多。 “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很明显吗?” 谢衡之身上的血腥气很浓烈,他往后退了一些。一抬手,一团明亮的火焰漂浮在半空,照亮了漆黑的洞穴。 就算别人想不明白,虞禾也不该看不透。 谢衡之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复生师清灵。师清灵再如何无辜,她的复生也是踩着无数人才做到的,必定要承担天下人的怒火。 所有人都说谢衡之要复生的人是师清灵,他也从未反驳过。 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有可能,不让虞禾落入众矢之的的局面。 然而死而复生这种事,世上从没有过先例,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发生。 影子烧在火光里,连面目也晦暗不明。 虞禾这才看清谢衡之浑身的血,几乎已经看不出衣物本来的颜色。 谢衡之小心翼翼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愉悦。 “我原本,想要为你重塑一副肉身,只是没想到……好在你能习惯。” 虞禾看到他唇上还染着润泽的水光,不忍再看地别过脸。“霁寒声在哪儿?你把他们怎么了?” “死不了。” 得到了答案,虞禾并没有感到放松,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忽然被按着脑袋塞进了一个冰窟窿,浑身发冷又不知所措。 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助与茫然。 虞禾想起自己挂在婆罗昙上牌子,那个时候,她满怀希望,真心祈愿谢衡之一生顺遂,坚守他的正道,不要走上自我毁灭的结局。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显得无比讽刺。 十九闯入了谢衡之复生师清灵的阵法,抢夺法宝后意外身死,随后她便成了十九。 将师清灵换做她,一切便显得合理了许多,所谓的巧合,都成了筹谋已久的结果。 谢衡之察觉到虞禾的情绪,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他熟悉的安抚。 许久以前。虞禾会为此感到心安,现在却只觉得恐怖。 “到底是为什么?”她茫然地盯着他,瞳孔都好似在震颤。“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想要摆脱她的人是谢衡之,亲手杀了她的人也是谢衡之,为什么这个人又要倾尽所有,宁可走上邪路,也要让她再活一次。 谢衡之受了伤,眼睛上仍系着她的发带,玉色的发带上晕了团团血渍。 “我想让你活着,不好吗?”他能明白虞禾愤怒的理由。 他说:“婆罗山一直保持着原样,我们回去,好不好?” 虞禾终于忍不住愤怒了,她连推带搡地打开谢衡之,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没跑两步,谢衡之从后将她抱住,湿冷的发丝就像蛇一样蜿蜒在她颈侧。 虞禾崩溃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她又害怕又愤怒,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用力地想要掰开谢衡之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 虞禾根本无法理解谢衡之这种人的想法。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杀了她又要复生她,明明一副不屑于情爱的态度,现在又说他为爱疯魔这么多年,都是因为她。 原本一条平稳的回家路,似乎因为谢衡之的出现,突然横出一道天堑。 谢衡之压住她,将她按在崎岖的石壁上,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从前的误会,我可以解释。” 他想了想,又说:“你不喜欢我杀人,我以后不这样了,回去吧。” 虞禾颤着声说:“你要是真的爱我,就放过我,不要再来找我。” 她盯着谢衡之,期望他的神情有片刻松动。 然而他的面色只是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无常,低头轻吻她,语气分明温柔,却只让她觉得阴冷。 “方才的话,我便当不曾听过,往后莫要再说了。”:,, 68 第 6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即便虞禾经历了重重怪事,被搅进本该与她无关的纠纷,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只想和大多数修士那样,认真地修炼,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最好能快一点找到回家的办法,回到自己的亲人朋友身边。 所以即便曾经有过一丝怀疑,她也选择不去相信坏的那一面。 此时此刻的谢衡之,和用剑刺入她心口的时候没有区别,都是将她往后的期望撕碎,强硬地将她拖入深渊的人。 谢衡之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自以为是的要她复活,又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还能回到从前。 山洞外黑漆漆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大滴的雨水打在叶子上,像是要把叶子穿透,啪嗒啪嗒地响。 一簇火焰漂浮在半空,昏黄的光落在谢衡之的后背,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衡之的影子高大又扭曲地映在石壁上,如同一个怪物,将她的身影完全吞噬其中。 虞禾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冷静下来后,终于放弃了当着他的面逃跑。 她被谢衡之牵着手往后带,坐在一块平坦处,倚着石壁,近乎呆滞地在思索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谢衡之意识到虞禾似乎抵触他一身的血气,很快便取出一套崭新的衣物换上,脱衣的过程也并没有避讳她的存在。 虞禾扫了一眼,才发现谢衡之的身上有许多正在愈合的伤痕。 楼疏雨手中的无憾生也算是一把名刀,留下的伤口恢复起来很难,谢衡之强行破开封印,现在必定是伤得不轻。 如果她现在能恢复功力,从谢衡之手上逃出去并不是一件难事。 虞禾想得出神,山洞里只有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 他慢条斯理地系好衣带,忽然问她:“冷吗?” 这样的询问,已经是一种习惯。她以前身体很差,大病小病轮着来,比不得修士寒暑不侵。那个时候还是谢筠的谢衡之,时不时就要问她冷不冷,起初她胆子小,怕他因为麻烦丢下自己,忍着冷意摇头。 他便轻叹口气,牵住她冰凉的手,无声送入灵气为她暖身。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虞禾没有答话,她现在是被封住了功法,但体内仍有灵气运转,谢衡之的关怀根本是多此一举。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喃喃道:“是我忘了。” 山洞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洼,不断有石柱往下滴水,缓慢又清晰的滴水声,一直保持着不变的节奏,就像是滴在了虞禾的心上,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谢衡之将蒙在眼上的发带解下,屈膝半跪在水洼边清洗干净,也将扰人的滴水声打乱。 血渍渗进去太久,已经无法完全洗净。 谢衡之将发带取出,片刻后,发带上蒸腾出一股水汽,很快便恢复了干燥。 他将发带重新系好,坐在虞禾身边,紧握着她的手。 “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复生?”虞禾终于肯开口说话。 “以魂引魂,再加上一些法器的加持,开启一个聚魂的法阵……”谢衡之只是说得轻易,实际上要比他所说的困难许多。 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失败。强大的阵法,同样需要修为的加持。有几次,他也险些死于阵法的反噬。 虞禾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果不其然,她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不是毫无缘由地穿书,更不是那个跳大神的喊魂给她喊回来了。 分明是谢衡之在这个世界使劲儿折腾,终于把她给扯回来了。 “那一剑……是我对不住你。”谢衡之的声音忽然变得艰涩。 虞禾不想听他提起这些,她也逼自己不要回想。就算已经过去了,那种生命流逝的无力感,始终是一层盘旋不散的阴云罩在心上。 以至于她如今看到谢衡之,仍会觉得心口发凉。 谢衡之很少说这么多的话,他说了师无墨瞒着他落下的封印,说了他收柳汐音为徒的原因,甚至还有他回到婆罗山的事。 山洞里静悄悄的,谢衡之的声音就伴随着雨声,清晰地映入她脑海。 虞禾对他所说的一切虽有诧异,却并未因此有多少触动。知道了以前的事,或许能消解一点困惑,但伤害已经实打实地发生了,不是一句误会就能消弭。 更何况,在她心底,一切已经结束了。 或许柳汐音的事令她感到惊喜,但也只有这么一点的惊喜。 她缓了一会儿,低着头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追究,人总要往前看的,放过我就是放过你自己……” 她试图说点话宽解谢衡之,但能被人几句话打动,就没道理成为一个疯子。 谢衡之伸出手臂,将虞禾直接揽到怀里,环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微凉的唇瓣贴上她脖颈细嫩的皮肤。 “你错了,你以为我是被困在了过去。”谢衡之抱着她,就像好多年前一样,他也会将她抱在怀里听雨声。“往回看是你,往前看,也只有你。” 虞禾发现自己的鸡汤和大道理在谢衡之身上毫无用武之地。 她终于忍不住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我不是要回婆罗山,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有自己的家人,我已经不怨恨你杀我这件事了。只要你放了我,我就能回去……” 谢衡之抱着她的手臂似乎紧了紧,停顿片刻,才问:“你说什么?” 他的气息很凉,而虞禾正在他怀里发抖。 虞禾想到自己的妈妈和朋友,眼眶一酸,又忍不住掉眼泪。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从来就不属于九境,我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你杀了我,也只是让我回去,我真的不恨你,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这些……我回去以后活得很好……” 她的眼泪落在谢衡之的手背上,微凉的液体,却好似带着灼人的热度,渗入他的皮肤,让这烧灼感蔓延他的四肢百骸。 谢衡之忽然意识到,不止是虞禾的死,似乎虞禾的一切,都远在他的掌控之外。 虞禾是个很不会说谎的人,他轻易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他忽然感到很可笑。 虞禾想回到另一个家去,她恋恋不舍的,也不是什么婆罗山。 “你从来都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她无助地哭着,如果她早知道谢衡之的执念因何而起,她就不该自作多情,应该一把火把婆罗昙烧了,把从前的屋子也烧了。 但世上哪有早知道,谁又能看清谢衡之怎么想的,她从来就不认为谢衡之有多喜欢她。 她抹了把眼泪,憋住哭腔试图能够打动他:“你只是被自己的执念困住了,这不是爱一个人该有的样子,爱一个人应该是盼着对方活得高兴自在。其实你对我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执念让你放不下,我现在……” 没等她说完,谢衡之就一只手轻捏她的下颌,让她偏过了头。 “与旁人不同,便不可称之为爱,是谁的规矩?” 发带随着谢衡之的动作,也轻蹭在她颊侧。 他声音很低,却足够深刻,一点点的,像吹入山洞的凉风。 “这是爱,我的爱。” 虞禾微微睁大眼,眼泪都止住了。 “从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曾想过要回家,往后也如此,不行吗?”谢衡之自顾自地说道。 她呆呆地说:“那是和谢筠,不是你……” 谢衡之终于停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而后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昏暗潮湿的山洞中,显得格外阴森冰冷。:,, 69 第 6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似乎早料到了虞禾会这么想,他的反应很平静,只是忽然又低下头,落下一个温吞又不容抗拒的吻。 他的亲吻像是在细致地研磨着什么,更像是一种缓慢又强硬的侵略。 一吻过后,他放开虞禾,感受着她狂乱的心跳和喘息声。 “熟悉吗?”谢衡之问她。 虞禾不应声,他也不恼,继续道:“你与谢筠共度的一切,也是与我的过去,我与他,始终都是一个人,无论是那些记忆,还是每一次的欢好,都是我。” 谢衡之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唇边。 “不一样的……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一样……”虞禾也忽然执拗了起来,不愿意接受谢衡之的话。 无论在栖云仙府受了多少委屈,被谢衡之如何冷漠地对待,她也始终认为那不是谢筠。谢筠与她的故事,早在落魄草的蛊毒被解开后画上了句号。 就算留有遗憾,于她而言,也是一段足够美好,可以在余后的人生反复回望的记忆。 倘若谢衡之也是谢筠,他所做的一切,也等同谢筠所做的一切。 那她与谢筠的结局,就再也称不上什么美满。 虞禾感觉自己就像是吃了一盘美味的菜,吃完配菜已经满足了,再往后发现菜渐渐不合口,想要停下来,却有人要按着她把整盘菜吃完。 “并无不同,是你不愿承认,我一直都是他。” 虞禾知道谢衡之说的没什么错,但她就是不愿意这么想。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在瑶山,三秋竞魁。” 山洞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停了。 谢衡之揽着虞禾起身,洞口处的风很凉,他拢了拢虞禾散乱的衣襟。 “此处是疆黎,我们一起来过,还记得吗?” 虞禾还是不吭声,谢衡之知道她记得。 婆罗山虽娴静,到底是深山,日子久了也会无趣。很长一段时间,虞禾都被谢衡之带着四处游历,短短十年,见惯了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 疆黎多异族,遍地蛇虫毒草,乌山魔母玉玲琅的地界也位于疆黎。 “正因为我是谢筠,才能一眼认出你,即便相隔五十年,我也会找到你。” 谢衡之牵着虞禾的手,看着逐渐转明的天色。 虞禾就站在他身边,不是幻像,也不是梦,有呼吸,也有体温,连性格都是同样。 他已经等了许久。 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后,通常就不会再做梦,所以连梦到虞禾都显得奢侈。即便是入魔后,梦到她也很少。 在彻底叛出正道以前,他曾屡次回到婆罗山,就靠在婆罗昙下,听山风拂过枝叶,木牌撞在一起的哗啦声,就好像是她在耳边轻语。 为什么会走到后来的地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正是行差步错,最后一回首,竟然已经无法挽回。 无法挽回,他便继续往前走,换一种方式。 所以他放任自己入魔,开始搜寻传闻中的起死回生。 他找了太多的方式,再荒诞的都尝试过,无一不失败。后来翻遍典籍,大致查出了一个法子,或许能起效,只是需要前往魔域。 魔域封印千年,早就无人前往。 好在这封印历经千年,早就不如往昔坚固。 他强夺保留在栖云仙府的圣人法器,不惜叛出仙门,以圣人遗骨化作的法器去毁坏封印,终于找到一丝裂缝。 他奄奄一息,身上的血好似都流尽了,与尚善强撑着一口气进入魔域。 魔域险恶,非常人能往。 那二十来年里,他受的伤远比他在栖云仙府之时要多得多。 骨头被打碎,重新接起来,血肉都被魔气重新塑造。 无数魔族死在他手下,他也曾险些丧命,但是在见到虞禾之前,他还不能轻易死去。 谢衡之炼化了很多魔族,以至于他的身躯,早已不同于寻常凡人修士。曾经熟悉的仙门术法,也无法再用这具魔躯使出,算是彻底断了回头的路。 从魔域出去,远比进入魔域更难。 他在魔域中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找到了复生阵法至关重要的东西,剩余的时间都在试图离开魔域。 即便离开魔域后,复生之法也不断失败。 他从来没有如此受挫过,这顺风顺水的人生,在遇上虞禾后,终于一切都走向了无法掌控。 婆罗山被他设下了迷障,成了常人无法到达的地界。每一次失败,他都会回到婆罗山,在他们的故居养伤,去山顶看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婆罗昙。 那些木牌被风化,已经渐渐腐朽碎裂,上面的字也早就模糊不清。 但每一块写着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 也是在虞禾死后,他才发现,原来他记得虞禾的每一个习惯,甚至是能回想起她在每一时刻的神态。 —— 虞禾眉头紧皱,她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三秋竞魁上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谢衡之提醒她:“你害怕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还有你的小指会习惯地蜷起,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记得。” 他又说:“喝水从不喝最后一口,总要在杯底留一层,腰带打结的方式也与旁人不同……” 虞禾顿时觉得愕然,她想不通,既然是不同的身躯,一个表情的差别,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毕竟天才有天才的角度,她这种凡人怎么能体会? “尚善在何处?”至少目前看来,她还差一缕魂要找回来的事,如何也不能让谢衡之知晓。 “他饿了。” 谢衡之看了眼天色,又说:“许久不回来,或许是吃了什么毒果。” 虞禾见他表现得这么平静,也不知到尚善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受了多少苦,难怪在船上的时候提及他都没个好话。 “该动身了。”谢衡之牵起她的手。 虞禾没有动。 谢衡之察觉到她的抗拒,语气略显低落,说:“虞禾,你现在只能跟我走,被十二楼和乌山的魔族找到,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虞禾想到了霁寒声,他肯定也还在想办法找到她。她见过楼疏雨的手段,以谢衡之的招人恨程度,她肯定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她终于迈开脚步跟他走。 谢衡之眼睛上的伤还没有好,走起路来却平稳到像个没事人一样。 虞禾一想到他装成三十二时矫揉做作的模样,心底就一阵火气。 “另一个世界,倒是闻所未闻,不和我讲讲吗?” “不愿意。” 听到这冰冷的回答,谢衡之轻笑一声,也不逼问她。 大致也能猜出来,以虞禾初见他的表现,想必在那个世界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无妨,往后总有机会。” 虞禾走了没几步,忽然想到曲流霞的事。既然谢衡之能逼迫曲流霞隐瞒身份,她体内的蛊想必也解了。但曲流霞也不是什么好人,谢衡之是如何收买他? “你用什么法子收买了曲流霞?” 谢衡之淡淡道:“我饶他不死。” 虞禾:“……” 她紧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装成三十二骗我?” 地形有些崎岖,才下过雨,地上湿滑难行。 谢衡之一个瞎了眼的没摔,虞禾说完倒是猛地一出溜,好在被他一把拽住了才没弄得一身泥水。 原本就积压在心里的怒火,此刻就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火气全都冒了出来。 不等谢衡之的回答,她就气愤地一把将他推开。 谢衡之低下头,也知道是自己害她不浅,语气难得显得有几分心虚。 “我受了伤,已经没有多余的灵气,背着你好不好?” “放我走。” 他神色微敛,语气仍柔和,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要说这种话。” 虞禾看得出他这次是真的伤得很严重,已经到了不能轻易使用神行术的地步。 她心一横,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一个力道仿佛桎梏着她的双腿,让她再无法迈开脚步。 谢衡之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束缚的力道又忽然消失了。 他解释道:“是受了伤,但还有些余力,走吧。”:,, 70 第 7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终于放弃了当着谢衡之的面逃跑的想法。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衡之就算重伤到这种地步了,控制一个灵力被封住的人还是轻而易举。 她不知道惹急了谢衡之是什么模样,唯一一次见他生气,似乎还是被他撞见和尚善见面那回。不过就连生气,也只是语气冷了些。 听说入魔以后的修士,心性都会大变,就像是鹤道望,就算有能力遏制住心魔,也变得暴躁易怒。 谢衡之本就行事极端,若是惹急了他,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虞禾只能暂且将期望放在霁寒声身上,等着霁寒声能够早些寻到她。 雨停后,白纱似的雾气在山间缓缓飘动。 微凉的空气里含着泥土被打湿的腥气,还有山间各种花花草草的气味儿。 虞禾踩过那些花花草草,鞋底都沾着泥土,谢衡之拉着她,以防她再摔倒。 她并不想深究谢衡之对她究竟是不是喜欢,就算有师无墨插手,导致后来的阴差阳错,如今的这一切归根结底却错在他自己。 “我们曾来过疆黎,这里有一个开满红花的山谷。”谢衡之若有所思道。 虞禾很快也回想起来,她记得这些。 那个时候她筑基不久,谢衡之就在那片山谷里教她御剑,奈何她悟性实在不高,又总是三分钟热度,没一会儿就不练了。 谢衡之抱着她御风而行,穿过大片山谷,呼啸的山风将他们的衣袍吹得高高扬起,发丝也都纠缠着分不清彼此。 山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响,她搂着谢衡之的脖颈笑出声,连笑声都被风吹得很远。 天高地阔,无忧无虑。 如今重返疆黎,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改换了身躯重新活过,谢衡之从一呼百应的仙门魁首成为魔头,同样都是面目全非。 “杀了那么多人,你都不会后悔的吗?至少该感到愧疚吧……”虞禾深吸一口气,问他。 她只在栖云仙府待了几年,就忍不住惋惜那些死去的同门,仿佛谢衡之的杀孽她也要承担一半。再想到回栖云仙府,心中都会忍不住感到羞愧。 谢衡之却是他们最崇敬仰慕的前辈,是最有望带领仙府更上一层楼的人,最后却亲手击碎了仙府的辉煌,彻底将他们拉入深渊。 “在意的人和事才需要愧疚,我不想骗你。”谢衡之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当然知道虞禾在想什么。但他的确不是这种人,他也不想给自己戴上枷锁,露出忏悔的虚伪姿态。 “后悔和愧疚,我已经体验过了。” 很多个深夜,他想到虞禾,那些悔意就铺天盖地,像连绵的大雨,又湿又冷。 但想见她的念头,又成了烧在心头的火,就连那些愧疚的阴雨也无法熄灭,反而愈烧愈烈,五十年都不曾止息,五脏六腑似乎都成了焦炭, 谢衡之走过山川河流的时候在想虞禾,在熙攘的人间看到花灯如海,还是会想她,后来在魔域,或许就是这一小团火,成了他撑下来的一口气,让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就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这火才彻底熄灭,留下残冷的灰烬。 —— 疆黎之外,楼疏雨和谢衡之被重创的消息传出去,各大门派又开始行动,想要一举歼灭几个邪魔之首。 奈何疆黎地势不同寻常,异族排斥外人,轻易行事打草惊蛇,最后还是几个仙首按捺不住,先一步去寻人。 大多数人都是奔着除魔而去,唯独霁寒声急着要找到虞禾的踪迹。柳汐音已经知晓了虞禾的身份,久久不能平静,还以为霁寒声也是糊涂了。 毕竟在她的认知中,起死回生根本是无稽之谈,她从不认为谢衡之能够做到。 她有些不敢置信,跟在霁寒声身边,缓了好久,仍是不由地问:“是否又是有人别有居心,假冒师娘欺瞒师父?” “这次的确不是。” 从前有些不怕死的,自以为聪明绝顶,假扮师清灵接近谢衡之,不是要利用便是要相杀,还有的想与他双修来增进修为,无一不是死相凄惨。 阳关道中或有知情之人,也曾假扮过虞禾去欺瞒谢衡之,霁寒声便亲眼见识过,也曾有一瞬的晃神,当真以为是虞禾死而复生。 不等他前去鉴别真伪,谢衡之便将人打出原形,再活生生给撕开,手段之残暴狠厉,半点不像正道出身。 霁寒声将她带在身边,嘱咐道:“倘若见到谢衡之,万不可手下留情,我去对付他,你只要将虞禾带走便是,谢衡之已经害惨了她……” 瑶山也有弟子跟随琴无暇前去追踪楼疏雨,听闻楼疏雨被重创后不知为何也前往了疆黎。 一次聚集了三个魔头,不少小门小派对此有心无力,不敢轻易前往。 后方有弟子忽然说了句:“好多阳关道的修士,他们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保不准你的师门里也有,当然快了。” “我们掌门最看不惯阳关道的做派,同门一旦有信奉阳关道的立刻逐出师门,你可别胡说……” 柳汐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表情更显严肃。 一道传信符忽然在她面前燃烧了起来,同时鹤道望的声音传入耳中。 “药宗的公仪蕤在疆黎失去踪迹,若有他的消息,立刻传信给我。” 咒符燃尽,霁寒声紧皱着眉,问:“公仪蕤,他为何会在疆黎?” 此人他尚有印象,据传与谢衡之交情不浅,当初他在三秋竞魁上受了伤,也曾被虞禾带去找他医治过几次。 听闻公仪蕤他炼制的复元丹,在鬼市已经卖到了千金。 柳汐音答道:“公仪前辈时常会带着弟子外出游历,寻找新药材,去到疆黎后,已经半个月没有音讯了,峰主此回去妖族,也曾探听过他的踪迹。” 她说完后,霁寒声见她欲言又止,又道:“想说什么不必有顾虑。” 她想了想,终于问出口:“若是前辈杀了师父,师娘会伤心吗?” 柳汐音很清楚,虽然她仍感念谢衡之的教导之情,但亲眼见过栖云仙府的惨状,便不可能对着一个害人无数的魔头手软。早在许久以前,她便做好了要与谢衡之为敌的决心。 但师娘不一样……师父总说,她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霁寒声微怔了一下,随后扭过头,目视着前方,坚定道:“她或许会伤心,但她一定会认同我的做法。” —— 下雨之后,泥土里灌了水,一些虫子就会从土里钻出来。 虞禾虽然做了修士,但她怕虫怕鹅的本性依然是改不掉。 就算明知道那些东西她一巴掌就能拍死,但仍是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浑身发毛。 谢衡之感受着她紧张的呼吸,以及时不时收紧的手指,终于忍不住将她背起来。 “我明明能飞。” “解开你的灵力,你会杀了我吗?”谢衡之问她。 虞禾的手指默默攥紧,没有回答。 他意会,也不再追问。 “在我恢复以前,只能继续委屈你。”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的步履很稳,也不会撞上什么树,就像是另外长了一双眼睛一样。 虞禾听说过,修为到达了一定境界,五感早就异于常人了,即便目盲也能掌握一切细微的响动。 只是偶尔虞禾还是会被头顶的树枝刮到脑袋。 她抬手捂住脑袋,谢衡之察觉到,出声说抱歉。 虞禾认为依照谢衡之如今的狼狈模样,很快就能有修士找到他们,霁寒声若是找到了她,她就头也不回地跑去姑射山。 听闻姑射山和蓬莱的防御阵法并列天下第一,她就在姑射山专心钻研回家的办法,大不了再也不出山。 没多久,她听到隐约有轰隆声越来越近,就像是不停歇的闷雷。 “附近有瀑布。”谢衡之开口道。 虞禾忽然间就想起来了,她以前在疆黎,的确和谢衡之去看过一个很壮观的瀑布,比她在自己的世界见过的知名景点还震撼。 那个时候她看正看得出神,却被他一声不吭抱着从瀑布往下跳。 轰隆的水声在耳边响彻,飞溅的水花打湿衣裙,等稳稳立在石岸的时候,她已经吓得泪花翻滚面色惨白,为此一整日不肯跟他说话。 虞禾想起了旧事,本该属于甜蜜的回忆,此时此刻记起,实在叫人五味杂陈。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那么好的谢筠,与这个罪恶滔天的魔头真的是一个人吗? 她怎么想都觉得窒息。 “我们来过这里。”谢衡之也记得,甚至听着逐渐清晰的轰隆水声,还能回忆起虞禾在他怀里呼吸一窒,心脏狂跳的反应。 “我要下来。” 谢衡之应声将她放下。 虞禾脚尖才沾上地面,忽然腰间一股力量,又猛地揽着她往后退出数十丈。 接连响起的咔嚓脆响后,虞禾才见到方才站立的位置,所有树木都被齐齐削断,连地面都深陷几道剑痕。 “有人追来了。”虞禾头疼不已,这看着是仙门的剑法,是谁下手这么狠,要连她一块砍了。 虞禾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紧接着谢衡之忽然在她身上点了两个位置,灵气瞬间充沛四肢百骸。 她心中一喜,正想趁机离开,又是几道堪称疯狂的剑风扫过来。 虞禾跟谢衡之一齐闪避,谢衡之因为受了伤,稍稍慢了一步,虽挡下了剑风,仍是肩上落了一道血痕。 他不慌不忙道:“不拔剑吗?他会杀了你。” “我哪有剑?”虞禾恼怒不已。 她的剑早就被谢衡之丢了,再说人家好端端为什么要杀她,都是因为谁!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破伤风,就在这儿。”他说着,手指轻点她的眉心。“十九抢走的东西,你忘了吗?” 虞禾心领神会,仍是忍不住纠正:“是断流。” 下一刻万千剑影飞旋着,宛如一块遮天蔽日的阴云。 虞禾凝神召剑,断流化形在手中,不等她心中惊喜,就看清了阴云中衣袍翻飞的人影。 “师兄,好久不见。” 萧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是笑,眼底却满是厌恶。:,, 71 第 7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怎么也没想到出现的人会是萧停,即便对她来说过去也有段时间了,想到萧停还是不由地心生反感。她还以为以萧停的能力,五十年不曾在九境扬名,不是死了就残了,谁知道还好好地活着。 他那么希望谢衡之成就大道,比谢衡之本人还操心。 虞禾现在想起来,当初萧停的幻境还是保守了,如今发生的一切可比他的噩梦可怕多了。 谢衡之不仅放弃剑道,还修魔道修成了九境有名的魔头。 萧停只怕余生想到谢衡之,宁愿他早早死在最辉煌的时刻,也不愿看到如今身败名裂的他。 谢衡之倒是反应不大,只是抬了下眼,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给他,轻轻拍了下虞禾,说道:“用须臾剑法。” 虞禾心中顿时更添怨愤,对上萧停世上没有比她更冤的人了,分明一丝一毫得罪他的地方都没有,只因为和谢衡之有了牵扯,便要被这个疯子纠缠着不肯罢休。 萧停见到谢衡之这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内的态度,愤怒瞬间升至顶峰,二话不说运使剑阵朝两人攻去。 虞禾自知不如萧停,不免有些怯战,正想闪身躲避,谢衡之却拽住她,又说:“不用怕,就当做是在三秋竞魁。” 三秋竞魁可不会下死手! 虞禾心中虽恼火,但被谢衡之这么一拽,已经失去了躲避的最好时机。 她硬着头皮迎上去,手中断流挽出剑招试图破阵,逼自己全神贯注投入这场剑决。 萧停的剑风比从前更狠更快,虞禾不得已再次重新拾起须臾剑法,熟悉的剑招上手,再不至于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她边退边防,试图观察萧停剑招中的破绽,然而整整五十年,萧停同样已是今非昔比,虞禾被打落之时,护体咒符生效,没能留下任何伤势。 “你究竟是什么人?”萧停居高临下,冷眼盯着她。 虞禾气笑了,原来萧停都不知道她是谁,见到她不由非说先一顿削。 虞禾自然不可能自报家门,她不回答,萧停就看向谢衡之,嗤笑一声,说:“起死回生,不过痴妄,她不可能是那个人,如果是……” 萧停看向她,面色忽然一变,语气发狠。“那她更该死” 虞禾起剑杀向他。 即便她不是个好杀的人,面对这种以命相搏的时候,她也绝不会有一丝容情,剑势也狠过从前。 如今的身躯,有了更好的根基,再不至于被人碾压。 虞禾与萧停过招到最后,因为实战经验落了萧停太多,还是无力抗衡,握剑的手已经在数百招后被灵气震得开始不由自主发抖。 阵地不断移动,一直到了瀑布上方,轰隆的水声如闷雷在耳边炸响,连剑器相撞的声音都被吞没。 就在用出须臾剑法第七式之时,虞禾余光看到谢衡之的身影,情不自禁又开始心悸。 呼吸一促,剑势偏了三寸,本该强势的剑风也力道大减,被萧停找到机会朝着她的颈子刺去。 关键一刻,忽然数道水浪被激起数丈高,有片刻模糊了萧停的视线。 虞禾迅速转换剑招,第一次使出须臾剑法第八式。 剑风如网,层层攻向萧停,他猝不及防,手臂被剑风划过,顿时皮肉翻出,血如泉涌,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他本想留下余力单独与谢衡之一决,却发现眼前之人被逼急了,反而越打越投入,竟是他低估了她的战力。 萧停决定下死手,用尽所有灵气发动自己最强的一招,试图直接将眼前女子绞碎在剑阵中。 忽然数道水刃袭来,他闪身躲避。 虞禾本想再攻,一个力道扑向她,直接带着她往百丈瀑布下纵身一跃。 顿时天地倒悬,衣发纷飞,景物在眼前划成飞逝的线条。 呼啸的风声水声盖过了所有,飞溅的水雾打湿她的裙摆和发丝。 谢衡之紧抱着她的腰,一点灵气也没用,任由二人往下坠落。 虞禾在剑决中便狂跳不止的心,反而在此刻平静。 轰隆的水声响彻,她什么也听不清。 谢衡之抱紧她,附在她耳边,忽然说:“抱歉。” 他看出了虞禾第七式的迟疑。也深知虞禾迟疑的原因。 其实这一式她已经练过数千次,熟练到不能更熟练了,她也很自信能用好这一式。在三秋竞魁上,她就掌握的很好,就算输了她也会在下一次大胆用出剑法。 直到这一式上出了差错,她被昔日的爱人一剑穿心。 瀑布的轰隆声震耳欲聋,谢衡之的话语却依然清晰。 虞禾听到,脸色仍是发白,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在二人即将落入深潭,而萧停的剑风即将追至的时候,一道黑影迅速飞来,携着他们的身影冲入河水,转瞬间消失无踪。 萧停捂着伤处,再想去探,却发现已经寻不到气息。 —— 也不知有多远,几乎是入水的前一刻,虞禾便感受到浑身灵气再次被阻滞。 一个避水咒过后,虞禾才反应过来,谢衡之所说的余力,远比她想得还要多。 虽心中气闷,但她又实在不想和谢衡之说话,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疑惑。 谢衡之扭头看着她,似乎已经猜透了她在想什么。 “萧停烧了你的身体。”他不想用尸身两个字。 虞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谢衡之的意思,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萧停是神经病吧?她人都死了还得烧干净,有这么大仇怨吗? 紧接着又听他沉声道:“若你不想留他,现在折返,他尚未走远,你可以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虞禾听得忍不住皱眉。 “我人都死了,他烧了我的尸体我又没感觉,非要这么偿还,你不应该自尽谢罪吗?” 她虽然非常讨厌萧停,但一具尸体烧了她又感觉不到,搁现代人死了一样都得火化。别说烧了,就是拿去喂狗她也没感觉。 更何况真正将她杀死的人是谢衡之,杀了她的人还在想与她和好如初,一个烧尸体的算什么。 谢衡之却认真地说:“自尽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无能者才会逃避。” 虞禾冷笑。“这分明是严于待人,宽以律己。” 他略一点头,并不反驳。“要这么想,也算是。” 虞禾顿时无语凝噎。 入魔以后的谢衡之,所谓的道德与规则,早已被他踩在脚下,任何会为他带来约束和枷锁的东西,他都不放在眼里。 道德与规则,只有在能够对不遵守之人做出处罚的时候才有效,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谢衡之都足够强大,一切约束对他都成了浮云。 “既然你有余力让他挫骨扬灰,方才为何不出手?” 谢衡之却说:“你喜欢剑法。” 虞禾听到这个莫名的回答,心里却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 她喜欢剑法吗? 她好像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练剑练到手臂像断了一样疼,手上都是茧子。 她在黄灯枯叶中苦思,在雨雪竹林中哭泣,手中的剑染上汗水,也染上数不清的血泪。 她只觉得自己是为了练出心剑,所以才要拼了命的修炼,从来没想过喜不喜欢这回事。 谢衡之沉思片刻,说:“他对你,或许还有用处。” 虞禾疑惑:“什么意思?” 萧停能有什么用处,早点把她气死吗? 他耐性地解释:“剑招需要在剑决中得到突破,以萧停来试剑,再合适不过。” 虞禾想到自己与萧停对决之时的表现,很快明白了谢衡之的意思。 因为她足够厌恶萧停,而萧停又绝不会对她留手,两人都会绝对的全力以赴。 而逼命之时往往能爆发出最强悍的战斗意志,更容易有所突破。 萧停既不会太弱,也不至于强到她毫无还手之力,以她如今的水平来说,有这么一个人来试剑再好不过。 “若是腻烦,一把火烧了他便是。”谢衡之平静道。 虞禾无法理解谢衡之这种将人当做工具的思维方式,非但无法领情,心中的抗拒反而更深。 身下的尚善忽然一个巨大的起伏,虞禾猛地往后一倒,被谢衡之扶住,随后黑蛟破水而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摔落在浅滩上。 谢衡之抱着虞禾稳稳落地,尚善化成人形跪坐在地上,弓着腰面色痛苦地干呕。 “你怎么了?” 虞禾忙跑过去蹲在他身边。 谢衡之缓缓走去,将虞禾拉起来拦在身后,随后手中聚力,一掌落在尚善后背。 只听“哇”的一声,尚善伏在地上狂吐不止。 “又吃了脏东西,待他自己吐干净,我们先走。” 谢衡之拉着虞禾往前走,不再理会后方趴在地上吐个不停的尚善。 在林子里走了没多远,地势逐渐开阔,虞禾看到了有袅袅青烟飘出,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似乎到了什么村落附近。” “也好。” 话说完,虞禾听到身后草丛里的响动,猜到是尚善追了上来,正感受到有冰凉的东西缠上她的胳膊,下一刻那抹冰凉就被谢衡之拽了下去,像条软趴趴的绳子一样被丢到了地上。 虞禾带着谢衡之往前走,心中也想着,若是到了人族居住的地方,或许人多声音杂,趁着谢衡之眼盲重伤,更便于她离开。 霁寒声现在一定很担心她,好不容易见上面,她还准备赎了身就去姑射山,没想到先落到了谢衡之手上。 若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也只能自损八百,强行冲破封印,就怕谢衡之的咒术阴毒,损了她的根基就得不偿失了…… 疆黎不如中州繁华,偏远的村落之中,忽然间见到了两个装扮与众不同的外人,村民虽热心,也免不了心有疑虑。 然而人总是免不了以貌取人的坏毛病,谢衡之双眼受了伤,蒙着一条发带温和一笑,顿让人觉着如沐春风,俨然像是天上的神仙落了难,哪有一丝一毫像坏人。 再反观虞禾,同样是生得容貌昳丽,能坏到哪儿去? 谢衡之三言两语,又掏出两块金石,村民顿时好客了起来,连忙将他们迎入村子。 一听说要养伤,更是直接将一个没人住的屋舍让给了他们。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好些个围在小院外偷看他们,时不时有人带着瓜果饭菜送进来,说些虞禾听不懂的话。 谢衡之笑一笑,又送出几块金石。 虞禾摸着崭新的小桌,却忍不住问:“这个屋子明明很新,为什么没人住了?” 尚善也冒出来,忽然道:“这里的人有点少,还不够我吃的……” 她瞪大眼,怒道:“你教他吃人?” 谢衡之也愣了一下,警告尚善:“不要乱说话。” 尚善也解释道:“我不就随口说一句……而且你自己数,人还没房子多。再说了,你们人有什么好吃的?我还不稀罕呢。”:,, 72 第 7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尚善的话说完,虞禾也不禁沉思了起来,如果是这样,村子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导致不少人离开了。 不过天色已晚,就算要探查,还是等天亮再说,毕竟村民也只是普通人,谢衡之这么一个大魔头在这儿,料想也不会有事。 村民送来了被褥和吃食,除了几个果子,饭菜都进了尚善的肚子里。 虞禾也没有吃东西的兴致,坐在门槛上想其他的事,谢衡之就在她身后看着她。 对于如何使她复生,谢衡之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并没有详细解释。 至于断流为何一直在她身上,必定是十九抢夺了断流,而后她的魂识被引入十九的身体,断流重新认主。 然而没道理十九抢夺法宝,只抢来了断流,一把剑,远不及什么以命相搏的地步。 还有她缺失的那一缕魂识,看来只能等谢衡之不注意,她再去偷偷询问尚善。 望着小村落的沉沉夜色,虞禾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想到白日与萧停的决斗,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谢衡之的话。 她喜欢剑法吗? 虞禾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剑茧。 这么努力的修炼,真的就只是为了回家,没有一丝一毫出于喜欢吗? 难道她不曾在对决中感到心潮澎湃,为酣畅淋漓的剑决而兴奋吗?分明是的有的。 每次参悟新的剑招,她心中的欢呼雀跃,并不只是因为离回家又进一步。 站在白玉阶上仰望剑宗意气风发的前辈,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要成为厉害的剑修。 就算那个时候她根骨很差,修为又低,还是没有放弃过要往上走的期望。但天不遂人愿,每当她要告别过去,决心以后好好生活,总是会天降厄运,将她的美好期望砸得稀巴烂。 “夜深了,不休息吗?” 听到声音,虞禾回过头,看着将厄运带给她的谢衡之。 她脸色不好,闷不吭声走进屋。 为了防止谢衡之以夫妻名义,随意占她便宜,在他开口之前,她就抢先说是“兄妹”,将他未出口的夫妻一字堵了回去。 这间屋子有两张床榻,两床被褥。 等到虞禾上榻后,谢衡之十分自然地坐在她旁边脱起了外袍。 她也不说话,掀开被褥就要下去,被谢衡之按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说:“你睡吧,我不烦你。” 虞禾这才重新躺下。 谢衡之虽不再试图和她共寝,也不去另一个床榻,就在虞禾的榻边坐着。 虞禾睡觉习惯缩成一团,刚穿到这个世界时候,那个爱打人的酒鬼家里穷,也不顾她的冷暖,被褥很薄,太冷了就总是缩着睡。 后来被谢衡之带走,再也没受过冻,却还是忍不住缩着睡,直到成亲以后两个人同床共枕,才被他才纠正了这个习惯。 再然后,谢衡之解开蛊毒,只剩下虞禾自己,孤零零地留在婆罗山睡觉,又孤身一人前往很多地方,这个坏习惯又不知不觉恢复。 谢衡之感觉到榻上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后,微微俯身去摸索被褥,感觉到虞禾是缩着睡的,又想起刚捡到她的那个时候。 以前的时候,明明他不在身边就睡不着,夜里还要牵着他的手。 婆罗山没什么人家,虞禾一个人住的那些日子,是不是整夜整夜睡不着,是在哭吗? 为什么既不说恨他,也不说一句责怪的话? 谢衡之找到虞禾的手,小心翼翼握住,好一会儿,又将五指挤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熟悉的感觉,就像在梦里才会有的一切。 五十年,实在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凡人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虞禾梦中呓语,翻了个身,抱住他的手臂。 谢衡之无声低笑,却听到尚善从门缝中溜进来的响动,随后他化出人形,说:“这个村子有古怪,你快去看看!” 谢衡之面色不变,淡淡道:“与我何干。” 尚善愣了一下,想了想也是,正要转身出去,就见虞禾忽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 谢衡之以为她醒了,轻声询问她。“抱歉,是我吵醒你了。” 然而她还没吭声,错开他自顾自地下榻,赤着脚就要走。 “虞禾。”他慌忙拉住她,语气有些急切。 尚善望着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的虞禾,终于开口道:“她眼睛是闭着的。” 谢衡之的动作顿了一下,或许是关心则乱,他方才并没有察觉到,虞禾的气息并未发生变化。 谢衡之不敢贸然唤醒虞禾,索性先将她抱在怀里,给她穿好了鞋再松开。 这样大的动静,依然没有让她从睡梦中醒过来,待她一起身,便闭着眼睛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谢衡之将外袍披在虞禾身上,拉着她的手,跟着她一起走,看她究竟是想走到什么地方去。 尚善也跟在他们身后,说:“听说凡人管这种的叫做梦游。” “她从前不曾有过这种习惯。” 尚善提醒他:“从前的她已经被你杀了,现在又不是同一个。” 谢衡之忽然沉默了下去,缓了一会儿,才说:“我查过十九的过去,也不曾出现此类的事。” 然而走出院落不久后,他微微侧过脸,说:“还有其他的脚步声。” 尚善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追上来,说:“我刚才去找吃的,看到那些人睡觉,都把自己绑在床上,好几个被绑着还在乱动。” 谢衡之已经想到了什么,沉默着不再多说。 没走太远,虞禾脚步忽然停住,呼吸也猛地一滞,忽然唤了一声:“霁寒声!” 虞禾脱力跪倒下去的一瞬,同时睁开了眼。 她心脏跳得飞快,呼吸也很乱,从梦中还没缓过神来,摸到一副躯体,慌忙道:“霁寒声,你怎么样了?” 然而对方身上的微苦的香气,让虞禾立刻反应过来,随后她抬起眼,对上面色冷凝的谢衡之。 他似笑非笑,凉凉地问:“梦到霁寒声死了吗?” 这叫什么话? 虞禾立刻没好气地推开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在荒郊野地里。 她打量着四周的景物,疑惑地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尚善说:“你梦游了,自己走出来的。” 虞禾皱了下眉,立刻反驳:“我没有梦游的习惯。” “是幻术,不只是你。” 谢衡之想要拉虞禾起来,她忽略过他伸出的手,冷着脸往回走。 “怎么回事?” 虞禾冷着脸正说着,忽然又有脚步声传来,她侧过身看去,是一个背着剑闭眼往前走的男子。他的衣着显然不是疆黎人士,更像是仙门中的修士。 尚善忽然出声道:“这不是歌南风吗?” “是谁?” 不等尚善回答,谢衡之掌中召出风雷,似利箭一般迅速朝着人影攻去。 也是在同一时刻,男子仿佛察觉到危险,猛地睁开眼,寒剑出鞘,剑风化出的屏障挡下了一半攻势,剩下一半直接将他打飞数丈远,摔在地上开始咳血。 尚善回答道:“阳关道之首有五位弟子,人称什么阳关五杰,他也是其中之一,追杀我们好几次了。” 地上的人爬起来,见到谢衡之显示面色一怔,随后又强装镇定道:“看来萧停的话不假,你果然伤得不轻。” 谢衡之心情欠佳,没什么耐性。 “杀你,足矣。” 歌南风终于慌了,忙说:“我就是路过!我走还不成吗?” 尚善也说:“你怎么也在梦游?” 歌南风完全不明白尚善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在挨打,要不是谢衡之受了重伤,他方才已经没命了。 他过来追杀谢衡之,莫名其妙睡了过去,醒来谢衡之就在眼前要杀他,跟做噩梦似的。 “我怎么知道的,见了鬼了?”他烦躁道。 虞禾也迷惑,就见林子里走出几个身影,脚步僵硬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除了几个人是疆黎的打扮,剩余的一眼便能看出是瑶山的修士。 虞禾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连忙唤了一声:“泣月?” 对方没有反应,谢衡之告诉她:“是幻术,叫不醒。” 歌南风也反应了过来,嘴里骂了句脏话。“幻术?我也中了幻术?什么时候中的?” 静谧的深夜里,几个人无知无觉,脚步一致地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响动,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73 第 7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追了几步,见泣月没有反应,再结合自己方才的怪异梦境,想起了书里的一段剧情。 原书里,谢衡之重伤后,柳汐音他们为了寻找法器,一路到了疆黎,在疆黎遇上怪事。村民们都无知无觉地梦游,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怎么叫都叫不醒,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中了招,后来还是因为柳汐音心志坚定才挣脱梦境。 在书里,这个副本叫做八苦树。 八苦树是一棵高大的怪树,会吸引附近的人陷入梦境。 只要无法从梦境中自己清醒,就会一直朝着八苦树走过去,成为八苦树的养分,让八苦树越长越高大。 八苦树能够让人放下执念,忘记痛苦,制造一个极其真实的幻梦,甚至到了与现实难以区分的程度。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能在梦中实现,再可悲的人,在虚幻中也能得到圆满的一生。 正因如此,不是所有人都甘愿从梦中醒来,即便被救出幻境,也留恋梦中的美好不愿意回到现实,而主动走向八苦树。 虞禾方才在梦里,和霁寒声一起去了姑射山,她还换上了姑射山的弟子服,管霁寒声叫师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霁寒声正在教她剑法,忽然间断流失控,朝着霁寒声刺去,她吓得从梦中惊醒,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幻像。 她记得在书里面,八苦树是也与法器有关,其他的法器不是被楼疏雨夺去,就是被谢衡之损毁,只剩下了这么一个。 楼疏雨是为了开启魔域封印,才四处搜集法器,然而书里的楼疏雨死在顾微与柳汐音的手上,魔域并未被开启。 虞禾站定了脚步,没有选择追上去叫醒泣月。 八苦树的幻像只能靠自己打破,越是心志不坚的人,越容易陷入虚妄中无法自拔,她去了也是白去。 “想到了什么?”谢衡之见她沉默不语,低声询问。 “那些人,你有办法救回来吗?” 谢衡之瞥了眼那些人影,淡淡道:“或许能救,但我现在身体欠佳,无力抵抗幻术。” 歌南风见他们在说话,起身就想逃跑,一道黑气化为锁链飞去,迅速将他缠住,将飞到半空的他狠狠摔落在地。 八苦树在书里是属于主角团的副本,虞禾不想干涉剧情的进度,万一让谢衡之发现法器的事情,或许这东西落到他手里又是个灾难。 虞禾没想要自不量力去救人,毕竟在书里,八苦树可比他们在神树村遇到的事情难对付多了。万一她也中招了,到时候柳汐音还得费力去救她。 她摇摇头,说:“我们先回……”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虞禾听着熟悉,下一刻就一个鞭子朝着谢衡之打了过去,地上抽出一道深坑。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昏睡的栖云仙府弟子。 “峰主?” 虞禾不由惊讶地唤了一声。 鹤道望扫了她一眼,立刻看出她是灵气被封,将手上的弟子一丢,二话不说起招朝着谢衡之冲了过去。 鹤道望最擅长诛魔阵法,遇上重伤的谢衡之,新仇旧恨积在一起,手上是半点不留情面。 黜邪鞭被打出响亮的破风声,宛如大半夜有人放鞭炮。 被锁在地上的歌南风无法闪躲,被鹤道望一鞭子抽中,疼得惨叫一声,几乎魂飞西天。 鹤道望手中咒符盘旋而上,化为法阵齐齐飞向谢衡之。 然而谢衡之同样不留情面,掌心魔气涌动,瞬间化出一团墨火,化为腾飞的巨龙,咆哮着冲向鹤道望。 “谢衡之,你休要逼我!”鹤道望咬牙。 两人交手,巨大的灵力波动,导致四周飞沙走石,树木都碎成了渣滓。 虞禾被尚善护在身后,她想要趁机逃跑,尚善只能按着她,解释道:“你要走了他会打死我的。” 墨火追着鹤道望而去,眼看就要攀上他的身躯,忽然间黜邪鞭换了一个方向,朝着虞禾的方向打了过去。 谢衡之分神去保护虞禾的一瞬间,法阵已将他团团围住。 谢衡之呛了一口血出来,鹤道望已经闪身到虞禾身边,一掌拍在虞禾后背,虞禾被打得踉跄两步,瞬间灵力恢复。 “传闻说你落到了玉玲琅手中,霁寒声去找你,失去了踪迹。”鹤道望说完便推开了虞禾,再一次起招迎上去。 “他现在……” 不等虞禾问出声,谢衡之的杀招攻向鹤道望,两人打得难舍难分,魔气被诛魔的阵法压制,谢衡之伤上加伤,却仍是缠斗着无法让鹤道望脱身。 阵法从地面升起,咒符如同绳索,一道道飞向谢衡之,要将他撕碎在阵法之中。 歌南风的剑飞至空中,被墨火缠绕着冲向鹤道望,他也不躲,反而一个眼神看向虞禾。 虞禾立刻闪身去挡,慌忙出声:“谢衡之!” 就在招式即将落在虞禾身上的时候,谢衡之已经到了她身前,一手握住了还差三寸刺入她身体的剑锋。 强行收住杀招,魔气反噬,谢衡之咳出一口血,手中用力,剑身节节断裂。 “虞禾……我伤到你了吗?” 他语气慌乱,不顾皮肉外翻的手掌,满手的血,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去摸她的身体,检查有没有伤口。 虞禾也被吓得出了一层冷汗,呼吸都跟着乱了,她惊惶未定地站着不动,任由谢衡之检查。 谢衡之摸到她的胸口,衣料都完好,不见一丝一毫的伤,他还在问:“我看不到,你还有别的伤要告诉……” 关切的话戛然而止,剑锋从背后刺入,轻而易举贯穿谢衡之的身体,压制咒符的魔气衰弱的一瞬间,层层叠叠的咒符锁了上了他。 断流飞回虞禾的手中,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面,她抖着手推开谢衡之。 “我不能跟你继续纠缠下去……” 霁寒声还在等着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争先恐后要缠上鹤道望的墨火终于消散,他抹去唇角的血,冷着脸走向虞禾。 “为什么不刺心口?”鹤道望冷声道。 虞禾无奈道:“尚善也会死。” “只是因为尚善……”谢衡之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 “不然呢?”鹤道望讽刺他。“你杀了她,再让她复生,你以为就算扯平了?” 谢衡之跪坐在地,身上已经被咒符锁住,伤口不断往外涌血。 鹤道望也没想到,自己跟着这帮梦游的弟子一路走来,还能遇上这么个惊喜。 虞禾无措地握着剑往后退,却被谢衡之拽住了裙带,他满手都是血,将她的裙带都染红了一截。 谢衡之拽着裙带微微一用力,迫使她俯下身来。 “虞禾……咳!你……要去哪儿?”他的手也在抖,外翻的肉里已经能看到白骨。 “你放了尚善吧。”虞禾强装镇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好了,一只魔蛟管他死活,你不去救霁寒声了?” 他略显不耐地说完,谢衡之脸色微微一变,紧拽着她衣带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三颗镇元钉浮出,眼看就要刺入谢衡之的身体,尚善忽然发出一声惨叫,而后化形猛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谢衡之强行催动最后的余力,鲜血混合着魔气,将压制他的咒符瞬间撕碎。 尚善挡下了鹤道望的招式,魔气的震荡击退了两人,让他迅速便带着谢衡之脱离了阵法的控制。 一片狼藉中,鹤道望斜了虞禾一眼。 “救魔蛟,看你以后还救不救。” 虞禾望着地面上的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谢衡之伤好了,一定会再找到我。” 鹤道望风凉道:“是啊,到时候你就等死吧。”:,, 74 第 7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收了剑,低头看着衣襟和裙带上的血,是谢衡之留下来的。 几乎在鹤道望看向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谢衡之不会让她死,所以她要挡在鹤道望身前,趁他毫无防备之时刺下这一剑。 “怎么,还后悔上了?” 鹤道望收了武器,见虞禾神情恍惚,忍不住冷嘲两句。 虞禾摇摇头。 “不后悔,就是觉得这么做有点没良心……” 她没做过利用别人好心,反手伤害人的事。 “跟谢衡之讲什么良心?刺他一剑就愧疚上了,往后若是要杀他,你又如何能下手?” “这不一样。”她攥紧了手指,心底有些发闷。“就算心底过不去,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鹤道望瞟了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踢了一脚地上的昏迷不醒的歌南风。 “这什么人?” 虞禾跟过去,才发现混乱中歌南风被打成了重伤,此刻正昏迷不醒。 “听尚善说,是阳关五杰之一,名为歌南风,经常跟踪谢衡之,方才他也中了幻术。” 她说着,又提醒道:“附近的村民都中了幻术,不少瑶山弟子也被迷惑,朝着一个方向梦游,峰主怎会出现在此?” 鹤道望一脸嫌恶地拎起了歌南风,语气也烦躁不已:“公仪蕤在疆黎失踪,派出来的弟子沿途搜寻公仪蕤的下落,在附近有了消息后,这群弟子也跟着不见。如今再看,与这邪术脱不开干系。” 虞禾说了几句后,心情又沮丧下去,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谢衡之一意孤行,并非你一人之错,他的罪孽由他自己承担,那些人也不是因你而死,不必怪到自己头上。”鹤道望语气虽然冷硬,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不近人情。 虞禾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语气仍低落,“说是这么说,但现在……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的九境第一仙门,最有名望的剑道惊鸿,无数人的安稳,都因她的复生而走向相反的局面,怎么想心底都不好受。 鹤道望朝她的后脑拍了一巴掌,没好气道:“傻愣着做什么,霁寒声不管了?” 虞禾捂着脑袋连连点头,鹤道望将东西几个东西塞给她,说:“自己长点脑子,再被抓去,可没这次的好运气。” “我知道了,峰主也多多保重。” 鹤道望交代了几句,虞禾匆忙离去,按照他的吩咐寻找霁寒声。 —— 尚善飞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不会再被鹤道望赶上来,他才落在地面上,将谢衡之甩了下来。 他化成人形,将不省人事的谢衡之推了两下。 “你不会快死了吧。”尚善有些慌乱。 谢衡之勉力撑起身,呛了两口血出来,没有回答尚善的话。 他将蒙在眼上的发带扯了下来,冷淡地扫了尚善一眼,而后动作缓慢地将发带缠绕在手上系好。 “你挑了个好地方。”谢衡之扭过头,朝右侧看去。 四面是广阔的山野,月色照耀下,能看到远处有一棵极其高大的树,树上似乎吊着些果实。 尚善不懂他的意思,谢衡之下颌轻抬,示意他再仔细看树的方向。 远远看去,有一个一个的小黑点朝着大树移动,那些黑点的大小,正好和树上的果实一样大。 这哪里是果实,分明是中了幻术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给你换个地方吧?” “晚了。” 谢衡之示意他化形。 尚善化出原形,谢衡之踩在他的脑袋上,缓缓朝着大树靠近。 “你好像来过……”越靠越近后,尚善才发觉这树长得有些眼熟。 “嗯。” 谢衡之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为了让虞禾复生,他去了很多地方,自然也见过这棵八苦树。 疆黎的典籍上写着,八苦树千年一结果,果实能再造血肉,为人重铸身躯。 只可惜等他来的时候,八苦树远不到结果的时间门,便被邪法所侵,从疆黎的圣树成了不折不扣的邪物。 只不过那时,八苦树只是比寻常的树要大了些,不像如今高大得骇人,竟已有要遮天蔽日的架势。 谢衡之离得太近,加上他现在重伤,已经无力抵抗幻术,即便此刻离开,也会因为陷入幻像而再次重返八苦树。 等走得近了,尚善才发现树上吊满了人,有些已经化作白骨,有些还面色红润,他们闭着眼,无不是面色安详,胸口能看见轻微的起伏,像是还沉浸在美梦中。 “上次来还不是这样。”尚善喃喃道。 上次来的时候,这棵树没有这么大,也没吊着这么多人,只是有些人会在树下睡觉。 尚善见谢衡之沉默不语,只是抬头看着树上面目不清的人,他有些心虚地问:“现在怎么办?” 虽然他现在还有余力,谢衡之却重伤成这样,再来点什么攻击立刻就能没命。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有根基撑着,早在靠近这棵树的时候就已经陷入幻像。 谢衡之肯定不像虞禾那么好心,知道自己有危险立刻给他解开契约。更何况虞禾那个时候还说了,是因为他才没有杀了谢衡之。 这么记仇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尚善叹了口气,他也挺意外的,虞禾居然下手这么狠,连他都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很生气?”他试探地问了一句,眼神中竟也有几分同情。 谢衡之没有回答,显而易见就是在生气。 他紧抿着唇,鲜红的血染在唇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虞禾刺他一剑的时候,他并没有愤怒,说是为尚善留他一命的时候,也是失落更多,唯有霁寒声的名字出现,心底才猛然烧起了一团大火。 霁寒声…… 又是霁寒声。 虞禾在美梦中见到了霁寒声,为什么?是什么梦? 已经是幻像中都要出现霁寒声的地步了,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对过往当真已经没什么留恋了吗? 谢衡之不明白,这么久过去了,他将过往攥得越来越紧,虞禾却已经悄然松了手,想要彻底了结这段情爱。 说到底,她与霁寒声相识半载,不过是年少绮梦,如何比得了他们经年累月的相知相伴。 谢衡之这一生,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似乎只要足够强大,没什么是摘不下的。从来只有旁人向他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 就算他入了魔,承受更多不同的目光,他也依旧不放在眼内。 有人说到同情,他只觉得可笑。 谁敢同情他,谁又配同情他? 唯有这次他才真切地体会到,原来不是足够强大,就能将一切紧握在手。从一开始便无法掌控的,到了如今,依然会一次又一次地背离他所想。 心底狂乱的那团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似乎连他的喉舌都感到焦哑痛苦,在虞禾面前的时候,竟是再难说出话来。 不甘又愤怒的火焰,正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嫉妒。 谢衡之扭过头,目光阴冷得吓人,尚善那点同情的话都憋了回去。 “你该走了。”他忽然说道。 尚善有些纠结,示意谢衡之给他解了契约。“你要是死在这儿……” “没那么轻易。” 谢衡之抬起眼,看着树上一个男子。 公仪蕤无知无觉地陷入睡梦中,腰间门属于济元药宗的玉牌垂落着,随着凉风吹过而轻轻摇晃起来。 一般谢衡之说不会死,那就是真的不会死。 尚善也不敢继续在这儿留太久,看着月光下的人游魂似的往树下走,连他一只魔族都觉得场面诡异。 “你要是也跟他们一样做梦怎么办?” “一场美梦,也没什么不好。” “虞禾要是趁机躲起来,跟霁寒声隐居,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尚善准备离开,又忍不住碎嘴地说了两句。 谢衡之虚弱地笑了一下。“她这么在意你,我扒了你的皮,或许就能将她逼出来。” 尚善立刻化出原形,头也不回地飞走。 —— 疆黎有着各种不同的部落,风俗与中州大不相同。 尤其是乌山一代,玉玲琅并非楼疏雨一般的纯魔之身,而是有魔族血脉,后人又世代以邪术修炼的魔修。 玉玲琅擅蛊,手中的骨鞭名唤赤蚺,同样含有剧毒。 虞禾以前在栖云仙府的时候,前辈们就着重讲过十二楼与乌山的魔族。玉玲琅虽然功法与修为都不比楼疏雨,却比脑子一根筋的魔族更擅长玩弄人心,与人对战之时也都是些阴损的手段。 鹤道望给了虞禾用来联系霁寒声的咒符,奈何霁寒声多半是灵力受制,一直没有动静。 她换上疆黎女子的装扮,一路赶到了乌山的地界。 疆黎虽有玉玲琅作祟而混乱不堪,但也正因玉玲琅一族的功力只能由女子传承,而让整个乌山都有着排斥男子的风气,许多疆黎女人遭遇不公,会到乌山附近寻求庇佑,甚至是去修炼邪术。 这也导致乌山虽然是魔族聚集之地,却有着许多人族的城镇,甚至对玉玲琅颇为推崇。 虞禾混在乌山的城镇里,想要打探出一些霁寒声的消息,却发现人群熙攘的道路上忽然喧闹了起来。 她瞅了一眼,只看到是什么人被围了起来,正想凑近点,就听一人冷声道:“退开!” 随后琴音铮然一响,灵气的震荡直接开出一条路,挡路的人群纷纷被推到两边。 琴无暇衣衫飘逸,一张美得令人心惊的脸,与这闹哄哄的街市格格不入。 他目光探寻,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紧接着因为一无所获,面色不禁沉了下去,收起琴大步往前走。 虞禾几步跟上去,却被他轻斥一声:“够了!” 她愣了一下,直接一把抓着他,指着自己的脸。“是我,你不记得我了?” 琴无暇回过头,皱着眉想了一下,似乎终于有了点印象。 虞禾见他眼神警惕,连忙道:“我和谢衡之不是一伙的。” 琴无暇微微颔首。 “柳姑娘已经同我说过了,你为何在此,他们正在找你。” “我在疆黎看到了泣月,她中了幻术,现在可能有些麻烦。”虞禾认为还是有必要和他说一声。 然而琴无暇并没有露出担忧的表情,反而是立刻沉下脸色,冷声道:“她与我没有关系,不必告诉我。” 虞禾惊讶:“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不过一厢情愿,我从未认可过,也请姑娘日后莫要再提。”他被惹得心中不悦,说完抬步就要走。 虞禾心中不平,本想追上去,手中的咒符却有了反应。 她连忙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声问:“霁寒声,是你吗?” 咒符有流光环绕,发出些细微的响动。 “虞禾……你的话,我都听见到了,只是……陷入迷阵,无法回应。” 里面传来霁寒声断断续续,略显模糊的声音。:,, 75 第 7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听到霁寒声的回答,知道他没有大碍,总算也松了口气。 “我没事,不必管我……” 霁寒声那处的声音听着模糊,虞禾隐约听到还有一个人在说话。 “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再耽搁你我都要化成血水了。” 虞禾的心又吊了起来,忙问:“当真不用我去帮忙吗?” 她怎么听着那个人的声音这么熟悉? “这个阵法要从里面攻破,你来了也是无益,放心吧。”霁寒声说完后,咒符的流光黯淡下去,再没有了声音。 虞禾越回想越觉得那个声音像极了曲流霞,不由地担忧霁寒声的安危。 曲流霞根本就是个没什么原则,极其善变的人,分明与魔族往来密切,却又曾是阳关五杰之一。 阳关道虽然鄙弃凡人,却更仇恨魔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这两边反复横跳,也难怪出卖了阳关道被当叛徒赶出来。 霁寒声为人正直,姑射山又关系简单,最不擅长应付什么阴谋诡计。 虞禾总觉得霁寒声会和她一样被曲流霞算计。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二人被困在一起,倒也不是什么太差的局面,毕竟曲流霞见识多,又是出身疆黎,总比她去了添乱要来得好。 虞禾连着赶路也疲累不已,想办法跟鹤道望联系上,交代了霁寒声的处境。 鹤道望听闻后,只说:“既如此,待他脱困,你们二人立刻离开疆黎。” 虞禾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现在魂识的事情还没解决,但暂时也影响不了什么,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回家的法子。 比起魂识,眼下更紧要的是远离谢衡之。 她将自己是异界之人的事说给霁寒声听的时候,连他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好久都没缓过神来。谢衡之却轻飘飘地接受了,显然根本不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只要不影响她留在他身边就行。 如果知道了她要魂识回家,谢衡之必定会想尽办法阻拦,强行将她困住。 虞禾虽然不是什么正直无私,舍己为人的正道栋梁。但她好歹也是个受过教育,在大街上都不乱扔垃圾,过马路永远乖巧等绿灯,有着普世价值观的正常人。 她记得那些死在谢衡之手上的人,也记得自己被谢衡之一剑穿心的痛楚。 不怨恨他,只是因为她觉得怨恨人是一件很累,很消耗自己心力的事,并不是觉得这些能够被忽视,甚至被放下,能够让她毫无芥蒂地再续前缘。 更何况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被动承受的人。 无论是谢衡之抛下她回到栖云仙府,还是如今他一意孤行令她复生,自以为是地要她回到从前。 仿佛只要是他的意愿,她都只能配合。 只要谢衡之想,他随意都可以抽身而退,受到伤害的人只有她一个。 虞禾越是深想,越是恐慌谢衡之恢复以后找上她。 虞禾想了一想,不如出去走走,乌山脚下消息总是更灵通些,或许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疆黎信奉巫术,街市上许多铺子都画着各类图腾。 八苦树也是图腾之一。 草木成灵最是不易,能见到都算是机缘。 虞禾对原著中八苦树的剧情印象还算深刻,她记得这个幻术影响范围很广。同样是有法器的加持,和神树村却有很大的差别。 八苦树经年累月用活人祭祀,加上是成了精的古树,灵力非同一般,连楼疏雨都在这棵树上吃到了苦头。 虞禾想到这里,又觉得可惜,再好的幻术也有瑕疵。 或许是她中术不深,无法窥探到她最深层的愿望,如果真的能在梦境中实现一切,那她应该是梦见回到自己的世界,跟好朋友一块去迪士尼玩。 要不是那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她跟朋友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虞禾一想就觉得惋惜,等她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拖个十年八年的,又要跟社会脱节了。 她正想着,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顿时僵在了原地。 一个糕饼摊子前,一个瘦高的男子挤在其中,黑发一直蜿蜒到了地面,路过的人时不时看他两眼,虞禾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并未发现谢衡之的存在。 紧接着她取出断流,无声无息抵在尚善的腰上。 感受到携着杀意的锐器,尚善身子一抖,忙扭头去看,一见到是虞禾,顿时连腰上抵着的剑也不管了,抓着她的手就指着那些糕饼。 “我身上没带钱,你快给我买。” “谢衡之呢?”她压低声,警惕道。 尚善听到谢衡之的名字,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说:“差点被他害死,他正在养伤,离这儿远着呢。你别怕,我不是那么没良心的魔,不会帮他抓你的。” “你为什么在这儿?”虞禾虽然觉得奇怪,还是乖乖掏钱。 她没有疆黎的钱币,只能给小贩递了一块碎金,对方找不开,就让尚善随便挑。 “当然是来找你,我有好多话想问。”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指示着小贩给他打包好糕饼。 小贩指着糕饼给他介绍,每说一种他都点点头。“这个也要。” “这个是桂花糕饼。” 尚善的表情一僵,随后竟流露出厌恶来。“不要。” 虞禾好奇地瞥了他一眼,饿到连毒果子都吃,现在居然还学会挑食了? 尚善接过满满当当的糕饼,跟在虞禾身边,问她:“谢衡之找了这么多办法让你复生,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虞禾虽然明白尚善是迫不得已,只能选择保护谢衡之,但每次看他将人救走,还是忍不住恼火。 尚善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时不时有过路的人对他投来怪异的目光,虞禾也不好就这样带着他在街上走,索性又领他回了客栈。 她关好房门,尚善已经将糕点堆满了桌子。 提到谢衡之,他顿时觉得吃东西的胃口都被影响了。 “你不会是想躲起来,让谢衡之找不到吧?” “那不然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你不如跟他和好如初,或许他心情好,就把我的契给解了。你要是躲起来,他扒了我的皮逼你现身怎么办?” 尚善不明白虞禾是怎么想的,谢衡之想尽办法让她复生,为什么她非但不情愿,还帮着别人打伤谢衡之。 “你一只活了这么多年的魔蛟,怎么会被谢衡之欺压到这种地步?” “从前是因他修行的功法专门克制魔族,再后来若不是这灵兽之契,我早将他扒皮抽筋了……”尚善说得咬牙切齿。早知出了禁地会是这种下场,当初他拼死也不会答应。 虞禾想了想,问他:“你还记得当初你骗我立下了主仆之契吗?” 尚善心虚地盯着她。“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不会现在还想计较……” “魔族的主仆之契会抽走人的魂识,那你现在,是否还留有一缕属于我的魂识?” 见虞禾面色严肃,尚善也不敢再糊弄她。“早就被谢衡之抽走了。” 虞禾愕然,“什么?” “若非如此,他何必要救我出禁地,还不是为了这一缕魂识。” 尚善还记得谢衡之带他去了魔域后,伤势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虞禾的魂识抽了出来。 这个世上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有的只是典籍上寥寥数字的传说,谢衡之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在魔域里杀出一条血路,只为了找到一个有用的法器,能够替她重新聚魂。 毕竟谢衡之死,他也活不了,以至于许多事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尚善解释道:“你死后,魂识早就被打散了,谢衡之说要找到一个东西,才能将你的魂识重新聚在一起,融合进新的身躯。” “那我现在是……是有个聚魂的法宝在身体里?” 虞禾听得恍然,也难怪她说十九拼了命怎么只抢走了断流。只怕是谢衡之用来聚魂的法宝融入了她的身体,以至于她死后,她的魂识自然而然被引入了这具身躯。 但从前在罪牢之中监守那么久,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夺舍重生这回事的。强行抢占他人的身躯是邪术,往往都有一个时限,时限一到,魂识依旧会消散。 尚善点头道:“要是这东西被取出来,你还得死上一回。” 虞禾觉得怪异:“那我的魂识,为什么还会有一缕在谢衡之手里?” “他以为法阵失败了,见到有人来抢法宝,担心连最后一缕魂识都留不住,只好先收回魂识。谁知道你的魂已经被引过来了……” 尚善仅仅是回忆那些事,都觉得心累至极。 谢衡之执念太深,连他一个魔族都自愧不如。 事情远比虞禾想得要更棘手,倘若魂识在尚善手上也就好办了,在谢衡之手上,她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正发愁的时候,察觉到有灵气的动静,虞禾取出咒符。 迷阵被破,霁寒声终于能联络上虞禾。 “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虞禾给他说了一个大致的方位,很快两人就赶到了客栈。 霁寒声一见到尚善,立刻冷下脸来,问:“谢衡之在何处?” 曲流霞也怒气冲冲地问虞禾:“我的麒麟骨呢?谢衡之在哪儿?” 提到谢衡之,一屋子四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霁寒声确认虞禾完好无损,才说:“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回姑射山。” “先说清楚,麒麟骨在何处?”曲流霞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善。 要不是为了找回麒麟骨,他也不必要亲自来这一趟,反被阳关道的人坑害,跟霁寒声一起陷入迷阵。 尚善提醒他:“出卖谢衡之,待他伤势恢复,你第一个死。” “误会,三十二的事,与我当真没有干系。”曲流霞解释道。 虞禾不信他的话,只是不解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了疆黎?” 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总不能都是为了杀谢衡之…… 曲流霞冷笑一声,说:“你还不知道吧,有人将你的事散播了出去,现在天底下都知道师清灵复生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76 第 7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觉得讽刺,从前她羡慕过师清灵,而现如今,竟然真的成为了“师清灵” 曲流霞心情不好,冷嘲热讽:“这世上妄想起死回生的人可不止一个谢衡之,你猜猜他们会如何待你?” 何止是这些,以谢衡之的仇家数量,她很快也能体验到与全世界为敌的反派视角。 “出卖了谢衡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尚善幽幽道。 曲流霞瞪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说:“我都说了,此事与我无关。” “不是你还能有谁?”虞禾不信他的话。 提到这件事,曲流霞面色难堪,似乎不忍再提。“我是被人坑骗,无意将谢衡之假扮三十二接近你的事透露了出去……” 虞禾一想到也跟着恼火起来了。“那不还是与你有关吗?你那么大声说不关你的事!” 现在好了,全天下都知道谢衡之搞起死回生成功,她马上也要跟着倒大霉了。 只是她还是觉得离谱,曲流霞已经够阴险狡诈了,除去谢衡之还有什么人能坑骗到他。 霁寒声也略显疑惑地看向他,曲流霞不耐地解释:“阳关道五杰,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我被师门除名已久,陆萍香与另一位死在谢衡之手上。还剩阳关道首领的义女,她是我的师姐,若要算账,也该是找她……” “她怎么骗你的?”虞禾追问他。 曲流霞觉得丢脸,不肯详说,只咬咬牙,烦躁道:“先说谢衡之在何处。” 尚善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谢衡之没命他也活不了,他当然不可能帮着别人去杀谢衡之。 霁寒声见到虞禾低头沉思,轻唤了她一声:“虞禾,你先跟我过来。” 虞禾起身跟着霁寒声走了出去,避开屋子里的两个人。 “是有什么事吗?”霁寒声见她神色忧虑,担心她是有什么难处不肯说明。 她倒也没想过要瞒着霁寒声,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令人头疼。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缺了一缕魂识……方才我问过尚善,那一缕魂识还在谢衡之身上。” 霁寒声神色微敛,似乎也觉得此事难办,然而他还是说:“不必担忧,此事急不来,我会想到办法,你安心等我便是。” “你不回姑射山了吗?” “有消息说最后一件法器在疆黎,楼疏雨正是为此而来,一旦法器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既然知晓你一切安好,我也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霁寒声说着,又将语气放轻了些,安抚道:“方才在路上,鹤峰主已经将事都告诉我了,谢衡之伤重,至少一个月不敢再现身。待一切事毕,我很快回来找你,在姑射山,不会有人敢对你如何。” 有了霁寒声的话,虞禾心底的不安似乎被驱散了许多。 鹤道望嘴毒心软,虽然脸色总是不耐烦,却还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寒声也不曾嫌她麻烦,始终挂念着她的安危。 虽然现在可能有不少修士对她虎视眈眈,但她从不曾孤身一人。 她本来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倒霉蛋,但现在想想,其实还是有幸运的事,至少她身边遇到的大多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么一想,心底的愁闷似乎都被打消了。 虞禾长叹一口气,仰起脸笑道:“你对我也太好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至少让我报答点东西?” 霁寒声低着头看她莹亮的眼眸,也抿出一抹笑。“好好活着,如此便够了。” —— 曲流霞急着去找回自己的麒麟骨,而霁寒声要联合其他人阻止楼疏雨拿到圣骨法器。 虞禾唯一能帮忙的地方,就是继续留在乌山,必要之时联合其余弟子牵制玉玲琅。 霁寒声又给虞禾留了一只应声虫,嘱咐她保护好自己,而后便连同曲流霞一起,强压着尚善离开了乌山。 等他们都去做各自的事了,虞禾也找到了隐藏在附近的仙门修士,这才听闻瑶山的修士落入了圈套,被引入乌山的迷阵后失去踪迹,连同琴无暇也找不到人。 虞禾索性以栖云仙府弟子的名义,跟着他们帮忙破解迷阵,将受困的弟子一一救出。 她盘算着,依照原著的进度,这个时间主角团们已经在想办法破解八苦树,解救陷入幻梦的人了。 连着找了好几日,受困在玉玲琅手下的弟子也只救出了一半,甚至有几个人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凌虐致死,看不出个人形。 虞禾他们也渐渐被乌山的魔修发现行踪,乌山巡逻的魔族加倍,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很快霁寒声那边也传来消息,楼疏雨死在了顾微手上,八苦树中的法器被阳关道之人夺走,其中一人,曲流霞称之为师姐。 十二楼少主身亡的消息传到乌山,忙着救人的修士也松了口气。 “总比落在魔族手上好。” “就是,阳关道行事再极端,也是站在修士这边……” 虞禾却觉得不对劲,她记得从前楼疏雨就是趁着借花之阵攻打栖云仙府,很难说阳关道中没有人和魔族互相串通。 如果那么厌恶魔族的存在,又为什么愿意帮助十二楼夺取法器,倘若魔域被打开,九境再次面临魔祸,也不会是阳关道愿意看到的局面。 虞禾觉得自己再想,脑袋都要打结了,这些事霁寒声肯定也有怀疑,兴许已经盘问过曲流霞。 楼疏雨一死,玉玲琅没了顾忌,倘若谢衡之不出面压制,她的行事只会更加猖狂。 见剩下的弟子找不回来,众人也都盘算着先离开疆黎。 然而即将离开的夜里,虞禾去找人会和,就见一个女子抓着另一位道友的袖子,艰难地比划着什么。 “我都说了,我没真没他的消息……” 那位道友被她缠得苦恼万分。“楼疏雨一死,乌山的魔族都赶回来了,再找下去只是自身难保,此事我们已经通知了瑶山掌门……” “泣月?”虞禾认出了女子,轻唤了她一声。 泣月红着眼眶扭过头来,那位道友一看她认识,连忙将泣月推给她,说道:“你快劝一劝这姑娘吧,听人说她是琴无暇的未婚妻,现在到处找人去救琴无暇,我们一连几日都没有他的消息,如何能将他救出……” 泣月还认得虞禾,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字节,手上不停地比划着什么。 虞禾这才发现,泣月原来也不是真的哑巴,还是能发出声音的,只是开口说话比较艰难。 就像当初的霁寒声,都说他冷着脸不爱搭理人,说个话都显得高傲又敷衍,实际上只是因为他说话结巴,开口就被人嘲笑,所以才尽量少说,其实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泣月既然能追到乌山来,说明法器被取走,八苦树之难已经快要解决了。 “救……琴……” 虞禾想到琴无暇对待泣月的态度,不禁为她不平。“你这么急着找到他,但他对你……” 泣月摇摇头,示意她不在乎,而后在虞禾手心写下:琴夫人待我有恩。 她不在乎琴无暇的态度,琴夫人没有狠心在她惨遭灭门后解除婚约,反而收留了她悉心照料,仅凭这份恩情,她也一定要救出琴无暇。 泣月攥紧手指,作势就要跪下,虞禾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她每次见到泣月,总是见她怯怯地站在不起眼处,乍一看甚至觉得是个有点阴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坚毅的眼神。 如果她不帮忙,泣月或许会一直找下去。然而她记得书里,属于琴无暇的结局,是被落在玉玲琅手中被折磨致死,再找下去,要么和琴无暇一起惨死,要么就是得到他的死讯无功而返。 “求……我要,找……”她喉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虞禾心中不忍,无论如何,这些人于她而言都是活生生的存在,并非书里没有血肉的npc,即便琴无暇傲慢自矜,也始终是个为了正道奔走的好人,世上哪有全然完美的人物。她也不忍心这样一个人,落个太惨烈的结局。 虽说她刻苦练剑的初心,是为了早日回家,可她还记得周师兄将她护在身后,被楼疏雨一刀劈成两半的样子。 那么多人都在为了除魔前赴后继,她又怎么能想着置身事外。 “要是他死了怎么办?”虞禾问她。 泣月收起眼泪,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道:“带他回家。” “我要是你,一定也会这么做。”虞禾说完,拍了拍泣月的手臂。“走吧,我们去找他。” —— 虞禾为泣月换了一身装束,趁着夜色掩去身形,一齐溜进了乌山的地界。 她记得书里说过,琴无暇最后落在山野间被野兽啃食而死,他们只需要沿着山野寻找,谨防误入迷阵。 泣月打开一个锦囊,从中飞出一只金色的蝴蝶,一眼能看出是由灵气聚成,蝴蝶身上还萦绕着着点点流光。 虞禾记得从前在萍香山摘桃子,她见到陆萍香手上也有这么一只蝴蝶,是一种仙门特有的秘法。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通常是发丝,注入灵气后,使其幻化为一只灵蝶,灵蝶能够寻着主人的气息找到他。 泣月这只蝴蝶身上的灵光已经很微弱了,显然是存放已久,放出锦囊后,不过几个时辰便会彻底消散。 四周都有魔修巡逻,虞禾带着泣月只能万分小心。 两个人一路循着灵蝶的踪迹,翻了几个山头,总算在灵蝶消散之前,找到了一个横七竖八堆着许多尸体的大坑。 山林中铺满了枯叶,乍一靠近只闻到一股难闻的恶臭,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地上。 虞禾见到这场面,顿时心中一凉。 灵蝶缓缓落在一具身躯上,她们才发现地上被落叶覆盖了一半是琴无暇,看起来四肢仍是完好。 两人一现身,便惊动了正在啃食尸体的魔物。 虞禾不等魔物出声嚎叫,断流迅速出鞘,剑光一闪而过,几个魔物已经闷声落地。 泣月扑过去,慌忙去探琴无暇的气息。 虞禾也走近,这才发觉那张堪称无暇美玉的脸,如今血肉模糊,仿佛整张脸皮都被扒了下来。倘若不是灵蝶与他腰间的瑶山信物,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不久前貌似谪仙的瑶山少主。 泣月抱着他的手都在抖,眼泪不断往下滴落。 “他还没死,我们先带他走。” 虞禾伸手一探,试图查看他的伤势,面色更难看了些。 “他的修为被废,手脚筋脉也被人挑断了,现在只能背着……” 琴无暇的手脚已经被废,倘若是寻常的刀剑,还有修复的可能,然而魔族的手法大多阴邪,莫说这张脸,恐怕日后连这身修为都保不住。 这样高傲的一个人,即便留住一条命,也未必愿意以这样的面目活下去。 泣月小心翼翼背起琴无暇,怕触碰他的伤口。 然而只是瞬间,埋藏在此处的阵法被触动,虞禾持剑挡下化为刀刃的魔气。 灵气动荡的一瞬,四周的魔修也察觉到了动静,纷纷朝着此处赶来。 虞禾也顾不得再小心,只能想办法带着泣月逃命。 然而身后的魔修太多,眼看着就要追上,虞禾反而镇静下来。 一道剑阵冲天而起,直接封住了前行的道路,虞禾持剑而立,衣发翻飞,身后剑影在她背后宛如一片壮阔的浪潮。 泣月慌忙回头看她,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先走。” 话音才落,剑阵已经发动,万千剑影折射出骇人的光,气势逼人地攻向追赶而上的魔修。 好在泣月也算听话,很快就没了身影。 虞禾眼见围上来的魔修越来越多,眼看已经有数十人。 她从前遇事总有人站在一起,除了在禁地被一堆魔物撕咬以外,还没有尝试过单打独斗对上这么多魔修,这次只怕是不死也要掉层皮,不知道霁寒声给她加在身上的咒符能抗多久…… 很快有人认出了虞禾,通知了乌山的主事,彻底将她困住。 虞禾只能强撑着一路杀,耳边的刀剑嗡鸣声片刻不曾停歇。 隐约能听见护身咒符接连碎裂的声响,她渐渐地感到有些害怕。 浑身都沾满了腥热的血,分不清究竟是别人的更多,还是自己的更多。 握剑的手被震得发疼,虞禾的眼睛被血糊得有些看不清,低头的刹那间,赤蚺席卷着魔气,带起一阵风刃,连四周的树木都被这可怖的力量压得发出断裂声。 断流挡上前去,被打得弯折,飞出去斜插在虞禾身边,险些刺入她的脑袋。 听闻消息赶到的玉玲琅并没有杀了虞禾,她收起赤蚺,低着头打量她,问:“你就是谢衡之复生的女人?” 虞禾松了一口气,躺在地上偏过头,咳出一口血。 她赌玉玲琅不会轻易杀她,好在这一次赌赢了…… 没有等到回答,忽然四面八方轰隆作响,巨大的灵气波动,使得整个大地都震颤了一下。 虞禾也朝着天空望去,只见天地间风云色变,原本深蓝色的夜空,像是忽然间晕开了一大团血,正渐渐变得暗红。 随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水哗啦着倾泻而至,浇得虞禾几乎睁不开眼。 她躺在地面上,浑身都像是泡在血水里,疼得有些麻木。 有惊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山主!魔域……魔域的封印碎了!” 虞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艰难地撑起身,一张嘴都是雨水。 “怎么回事?” 玉玲琅比她的脸色还难看,瞪大了双眼,扭曲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然而不等她再有动作,忽然间惨叫声接连响起,猝不及防升腾的漆黑火焰,瞬间席卷了四周一个又一个的魔修。 跃动扭曲的火焰,像是黑夜里一个个漂浮的恶鬼,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凄惨的哀嚎。 玉玲琅闪身躲避,正要掐着虞禾的脖颈将她提起来,一道漆黑的箭矢从后而来,瞬间贯穿玉玲琅的身躯,巨大的力道,带着她撞碎了数十棵大树,重重的将她钉在了一块巨石上。 虞禾远远看去,目之所及,诡异的火焰铺天盖地,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大雨将她身上的血迹都冲淡了,她艰难地起身试图拔出自己的剑,腰间的应声虫滚落在地。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越过她,将银球拾起,随后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捏。 小银球连同应声虫,都化作齑粉被雨水冲散。 一道人声在哗啦的大雨中响起,嗓音似是裹了层寒意,比湿冷的雨水还要凉上几分。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醒来很想见你。” 他俯下身,冰凉的手拨开她颊边的湿发,想要看清她的脸。 “但你好像……不愿见到我。”:,, 77 第 7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哀嚎声在激烈的风声雨声中逐渐微弱。 雨水冲刷着血迹流过虞禾的眼睛,她勉力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 的确是谢衡之,可为什么……会这么快? 那么重的伤,理应要养上许久,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力量。 “谢衡之,你没事了……” 谢衡之俯身将她抱起来,一直打在她身上的雨水也消失不见。 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影响这些墨火,周遭宛如地狱一般。 虞禾第一次见到这个画面,她面色苍白地扫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拜你所赐,已经无事了。” 她又不说话了,别开脸不看他。 谢衡之将她抱得更紧,微微低头,说:“你要早些适应。” “适应什么?” “适应回到过去。” 回到朝夕相处,日日相见,恩爱夫妻的过去。 虞禾的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将谢衡之衣裳都打湿了,他抱得太紧,疼得她轻轻抽气。 谢衡之的力道又松了,然而她已经支撑不下去,揪着他的衣襟昏迷了过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晕了过去,谢衡之低着头看了看她,又看向一片红色的水洼。 而后他沉默许久,面色越发阴冷,目光移向被钉在巨石上的玉玲琅。 谢衡之一步步走近,魔气缓缓缠绕上箭矢,随后用力一拔,玉玲琅的腹部顿时血如泉涌,她猛地掉进积水的地面,狼狈地捂着伤处,仰起头看着谢衡之。 “你给她下毒了。”他的话只是陈述,没有一点疑问。 玉玲琅最擅阴损的法子,连赤蚺都沾染着剧毒,虞禾身上定然也沾了点什么。 见谢衡之对虞禾关切,玉玲琅顿时庆幸,强撑着一口气。说:“你想要救她,除非……” 谢衡之看穿了玉玲琅的意图,冷笑一声。 “谈条件?” 霎时间,一簇火苗在玉玲琅手掌的位置升腾而起,从内而外地焚烧着她的手。 墨火所带来的疼痛非同一般,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抵御,钻心的痛苦,足以将魂识都打散。 玉玲琅哀嚎道:“你杀了我!她也要死!” 谢衡之面色不改,淡淡道:“我不会杀你,待墨火将你的四肢烧成焦炭,再将你丢给魔物啃食……” 玉玲琅仰起头,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似乎整个天际都弥漫着一层血雾。 意识到魔域当真发生了剧变,她环视四周可怖的火焰,终于颤抖着身体,点头道:“我愿追随……追随阁下。” 火焰熄灭,被灼烧的手掌只剩焦骨,谢衡之睨了一眼,问她:“影响做事吗?” 玉玲琅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无事,不耽误解毒。” “很好。” 按这无情的态度来看,如果她多说一句影响,谢衡之恐怕便要视她为无用之人,立刻了结她的性命。 玉玲琅瞥了谢衡之一眼,见他正仰起头打量着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头顶的天际。 随后便看清,在暗红色的天空上,有密密麻麻的黑影飞过,宛如那些成团的飞虫。 —— 虞禾再醒来,睁眼看到乌黑的帐顶。随后手腕上察觉到一丝疼痛,她扭过头去,就见玉玲琅跪在床榻边,正端着碗在她的手腕处接什么东西。 虞禾吓得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又重重地摔在床上,随后便听到床头一个略显不耐的声音。 “别乱动。” 她听着熟悉,立刻扭头去看。 见到这人的脸后,虞禾惊得语调都变了。 “公仪蕤?”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随后又看向阴着脸的玉玲琅,恍惚道:“我在做梦吧……” 公仪蕤脸色很差,正在收起银针。闻言自嘲一笑,“我也希望是在做梦。” 很快有黑色的东西顺着虞禾手腕处的伤口流出,玉玲琅收起小碗,踉跄地起身。 “好了。” 虞禾见玉玲琅一瘸一拐地离开,这才环视着这个空旷的寝殿,问:“这什么地方?” 公仪蕤坐在她床头,面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魔域。” 一道人声响起,公仪蕤的表情立刻变得憎恶。 虞禾艰难地起身,语气虽虚弱,却丝毫不减愤怒。 “魔域的封印……你毁了封印?” 谢衡之猜她现在有数不清的疑问,于是也不辩解,瞥了公仪蕤一眼,问:“你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公仪蕤瞪了他一眼,问:“你究竟想要留我到几时?” “你还有用处。” 他说完,公仪蕤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叫骂,谢衡之缓缓道:“看到玉玲琅的手了吗?你是医者,不会想和她一样……” 公仪蕤面色一变,随后再无法忍受,大步走了出去。 虞禾坐在床榻上,心中有许许多多的不解,然而开口第一句,却是:“你不该这样对他……你们从前是朋友。” “既然选择了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 谢衡之在虞禾身边坐下。“不是还有很多话想问我,为何又不说了?” 虞禾摇摇头,她突然不想问了,有些事,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给自己心里添堵。 “可我却有话要问。” 谢衡之走进寝殿,语气一直是平稳的。而虞禾的心思也在别的地方,以至于没有察觉到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 直到此刻,谢衡之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虞禾。 她这才发觉出,他好像在生气。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她刺了谢衡之一剑,他是该生气。 “既然选择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我也一样。”她重复谢衡之方才的话,算作是为那一剑的回应。 谢衡之却嗤笑一声,问:“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 那一剑的确令他心中煎熬,但他并非为此愤怒。早在那之前,他便知晓虞禾可能会恨他怨他。 仅凭他与虞禾十年夫妻,他就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即便背道而驰,刀剑相向,他也能理解虞禾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需要问。 “落到玉玲琅的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谢衡之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他认为多数时候,愤怒只是浪费时间,又解决不了任何事的行为。当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便再没什么事情值得愤怒。 但他发现自己对虞禾一点办法也没有。 虞禾这才明白,谢衡之是指她不自量力,强闯乌山救人这件事。虽然断后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但在后面被打得很惨,其实她已经在害怕了,一点也没有让泣月先走时的威风。 虽说是害怕,但她还是不后悔。 “至少不会死……”她说。 谢衡之漠然一笑,问:“你何时这么无私了?” “我和你不一样。”虞禾听到他略带讥讽的话,手指紧攥成拳。“我惜自己的命,也惜别人的命……”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落到玉玲琅的手里受些折磨,然后再等着谢衡之或是霁寒声找上来救她,的确丢人,也的确要吃不少苦头。 但她要为了面子放弃一条性命吗?她做不出这种事。 她握剑是为了回家,但她也想要和周师兄一样,能够在旁人需要保护的时候挺身而出。 以前在栖云仙府,她出了许多次凶险的任务,总有不相识的前辈们将她护在身后。 那么多人不计安危地保护过她,可她的命还是像草芥一样,谢衡之轻飘飘一剑便了结了她的所有。 “我跟你……不一样。” 就算谢衡之剑法超绝,纵横九境,就算他高高在上,她也再不会仰望他了。 他沉默着看她,良久后才漠然低笑。“你说得对,你与我不一样。” “我杀死那些人,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我根本不会在意蝼蚁如何看我。如果你为蝼蚁而死,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虞禾面色发白,抿着唇不说话,谢衡之也不在意。只说:“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无比自然地抬手要剥下她的衣裳。 虞禾眉头一皱,连忙往后退,恼怒道:“你做什么?” “为你换衣服。”谢衡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你从前不是很习惯这些吗?” 谢衡之解她的衣带,比她自己还要熟练。 “从前是从前。”虞禾忍不住,又说:“我现在换了身躯,你都不觉着难以适应吗?” “只是皮囊而已,你不适应?”谢衡之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若你不喜欢,或许能再找到办法……” “不必,我很适应。”虞禾立刻道。 虞禾利落地脱掉身上的衣物,谢衡之将新的外袍套在她身上。淡淡的鹅黄色,外面还罩了一层轻纱,像一朵木槿花似的,与这略显阴暗的寝殿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去系那些繁复的衣带和暗扣,系着就发现系错了,忍不住皱起眉盯着谢衡之。 “你是故意的。” 正常人谁会穿这么多系带和暗扣的衣裳? “只是件衣服而已。”谢衡之对此毫不意外。 他倾身靠近,耐心地系好那些衣带,随后又看向她散落的头发,问:“想要什么发髻?” “不必了。” 谢衡之却说:“我学会了几个新的样式,或许你会喜欢。” “我不习惯。” “但你以前……” “谢衡之!”虞禾不耐地打断他。“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她抬起脸望着谢衡之,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没有人给我梳发髻,我早就不在乎了。” 谢衡之走了以后,她连早起洗漱的时候都不习惯,照镜子会不知不觉红了眼睛。她不会梳发髻,只能随意地挽起头发,再编上两个辫子。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谢衡之,都在适应他的离开,后来也真的习惯了,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生活还是能过得很好。 “为什么?” 谢衡之忽然问道。 黑沉沉盯着虞禾,仿佛有暗潮在涌动,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一般, 虞禾没有回答,他忽然一言不发拉着她起身,而后带着她走出寝殿。 虞禾不知道谢衡之想做些什么,只能跟着他。 寝殿空荡荡的,见不到什么人影,甚至冰冷的砖石上能看到干涸的血。 一直到走出殿室,她终于见到了属于魔域的天空。 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灰色,然而又泛着些奇异的暗红,不断有鸟群一般的鬼影从头顶飞过。 “你真的打开了魔域……” 虞禾忍不住开始恐慌,倘若谢衡之入魔与她有关,那魔域封印被迫,九境的浩劫,是否也有她一份。 “不是我。”谢衡之否认。“这种事,只要嫁祸给我,所有人都会相信。” 虞禾也嘲讽他。“只能怪你作恶多端。” 谢衡之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反驳什么,直接打横将她抱起。 转瞬间缩地成寸,两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谢衡之将虞禾放下,她看向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好像是来到了一座山,野草长得很高,已经到了她的膝盖。 那些高大的树木,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虞禾不解地转过身去看谢衡之,目光却扫到了一座院子。 熟悉的小院,甚至是院子里已经很高大的梅树,都是她跟谢衡之亲手栽下。 这是回到了婆罗山? 虞禾觉得有些恍然,没想到时隔已久,再次回到婆罗山,小院子还是从前的模样。显然谢衡之曾经修葺过,让这个故居保留了原样。 但这也不对…… 她不解道:“神行术不可能这么快的……” 就算谢衡之修为很高,神行术也耗费灵力,更不用提这么远的距离。从魔域到中州,横跨两境,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眨眼就到。 她说着,怀疑地抬起头,依然是方才的天空。再看向更远处,那些嶙峋的山石上看不到草木,她这才发现不对。 她记得婆罗山之外是连绵的青山,就算冬日里也不是这样裸露的山石。 虞禾猛地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你把婆罗山搬过来了!”:,, 78 第 7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再回头看向原来的院子,顿时觉得荒诞无比。 无论谢衡之是强行搬山,还是用了什么阵法,她都觉得这种事不可思议,简直称得上有病。 但凡正常一点,就干不出来。 “你疯了?”她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更无法评价谢衡之的所作所为。 “你的身份已被阳关道之人散播九境,日后若想回到婆罗山,必定会被打搅。”对他来说,这是最简单的方式。总好过日后回到婆罗山,还要应对不断前来破阵截杀的仙门,实在是太麻烦了些。 莫说他不愿意将时间耗费在与无关人相杀上,即便他有心力抗衡,虞禾也不愿意看到婆罗山外铺满尸骨。 虞禾无语凝噎,她可没有要在魔域待一辈子的想法。 前辈教导过,魔域有两境相连,分别是邽州与天墟,天墟尽是穷崖绝谷,千山万壑。而邽州与中州相差无几,两千多年前也有王朝更迭,凡俗桃李,是凡人的居所,也有大小仙门。直到魔祸肆虐,邽州被魔物所侵扰,最后不得已彻底封印两境。 “我们现在是在邽州?” “是。” 她有些恍然,从前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地界,因为被称为魔域,都以为是刀山剑树,恐怖阴森,实际上除了头顶乱飞的煞鬼和古怪的天色,历经两千年的隔绝,魔域还是寻常人世的模样。 魔族弱肉强食,以强为尊,煞鬼是最低级的魔物,由人世的恶念而生,是只知残杀的暴虐魔物。而如楼疏雨一般的魔族修士,有着更为强悍的实力。 想要成为魔主,只能靠着绝对的力量,在厮杀中使得其他魔物恐惧。 谢衡之能在魔域中安然无恙,显而易见已经在她昏迷之时,不知在魔域堆起了多少焦骨。 虞禾跟着谢衡之走进从前的院子,心情是说不上的复杂,除了沉默实在不知道该表达点什么好。 故居还是从前的模样,梁柱能看出被修补过,推开门走进去,连陈设都一如从前。被褥和纱帐都是她喜欢的样式,还有桌子上的花瓶,里面还插着新鲜的梅花。 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没有狠心离别,没有无辜惨死,没有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虞禾站定在屋子里,谢衡之回过身,目光中隐隐有期待,似乎希望她在看到这一切后,能露出一丝欣喜,或是一丝留恋。 虞禾当然留恋,但她不像谢衡之,很早以前,她就从那十年里的美好中走出来了。 “连树都会长大,人怎么能留在过去,是你执念太深。” 反观谢衡之,竟成了死攥着那一点过往不肯放手的人。 谢衡之走近她,将她压在软榻上,墨发像是冰凉的河水蜿蜒到她的脸上,与她的头发混在一起,如同相互纠缠,难分彼此的树藤。 谢衡之眼睫轻颤,犹如飞蛾的翅膀,在眼底映下阴翳,让眼神显得有几分惘然。 “若你恨我,大可以再刺我几剑。你不想我再杀人,我也可以敛去魔气,与你像从前一般,隐去姓名,去看千山万水,做什么都可以……” 要是谢衡之没有杀那么人,没有走到今日仇满天下的地步,或者是她彻底回不了家了,或许她真的会心累到说好。 但她想回家,想快乐无忧地活着,他们之间横亘着这么多的人命,怎么可能做到毫无芥蒂的破镜重圆。 她是一定要回家的。 虞禾垂下眼,犹豫片刻,说道:“我不希望你成魔,也不想再看见你害人……” 她能给出回应,已经是谢衡之意料之外,他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急切地低头吻她。 虞禾双手抵着他的肩,被他撬开唇齿后,索性也不再反抗。 随着紊乱的呼吸,四周的热度仿佛也在逐渐攀升。 虞禾复杂的衣带被谢衡之的轻而易举抽开,花瓣似的裙摆被撩起来。感受到衣襟松散后,有什么覆了上去,松散的薄纱被撑出一个弧度。 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如今虞禾只觉得怪异,难以适应这样的亲密,喘着气仰起脖颈,推阻谢衡之继续往下动作。 他很识趣地停下,而后将虞禾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 虞禾面色微微泛红,眼眸像盛了一汪清泉似的水润,鲜红的唇上留有润泽的水光,颈间也有留有些许痕迹。 注意到谢衡之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虞禾别开脸不肯直视他。 然而紧接着,她就感受到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摩挲过那些布料,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带去。 夫妻多年,虞禾立刻便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脸色瞬间爆红,急忙要将手抽回来。 谢衡之的动作看似很轻,却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他垂着头,抵在她的颈边轻吻,小声催促道:“虞禾……你帮我。” 虞禾在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再试图将手抽出来。 婆罗山实在很安静,安静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微弱。 一点的喘息都听得清晰,更不必说身边人毫不克制的声音。 虞禾听着他的声音,愉悦亦或是难言的喟叹,夹杂着她的名字,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得缓慢难熬,等一切渐渐平息,虞禾感觉自己的魂已经不在身上了。 谢衡之将她抱在怀里,抽出一块帕子沾着壶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清理她指缝的污秽。 擦干净后,他就像是用过饭的食客,低笑一声,说:“多谢。” —— 谢衡之认为,虞禾看到婆罗山,心中果然挂念着与他的旧情。 然而虞禾在乌山受了重伤尚未痊愈,仍是要回到魔宫中修养。 依照谢衡之的说法,他在魔域的那些年里,魔族中已经拥立了一位魔主,只是后来被他引入陷阱,死在了他和尚善的手里,丹元被他炼化为己用。 而楼疏雨一心想要打开魔域,继承他父亲的魔主之位,殊不知两千年过去,他的父亲早就死在了魔域之中。 魔域有些难缠的魔修,早在魔域中便吃过他的苦头,如今他留在魔域,反而能少一些麻烦。 毕竟魔族虽暴戾凶恶,只要足够强大,能够压制他们,便能使得他们屈服,人族却恰恰相反…… 墨火对于魔域中许多魔族而言,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几乎在他踏入魔宫之后,此地便成了又一个禁地。 魔宫很大,从前属于人间帝王,后来被魔族占去,成了魔主的居住之所。 谢衡之杀了魔主后,又逃出魔域,导致魔族中为了魔主之位内斗不停,魔宫作象征也被抢来抢去,一直等到魔域大开,还没争出个统领。 直到谢衡之又一次回到魔域,抢夺了魔宫后,空荡的魔宫中,渐渐开始有归降谢衡之的魔族出入。 这些东西,虞禾都是从公仪蕤口中得知。 对于魔族而言,让栖云仙府曾经的掌门来统领他们,无异于是一种耻辱,不少魔修心中不服,仍然屡次进犯。 虞禾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来自十二楼的梅芳远,从前是楼疏雨的心腹。 玉玲琅归降谢衡之也就算了,连梅芳远都自甘俯首,这什么塑料主仆情谊。 虞禾仰起头,看着头顶那些盘旋的煞鬼,不禁叹息,也不知道外界现在成什么样了,魔域大开,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谢衡之捏碎了应声虫,霁寒声肯定正在担忧,还有鹤道望,估计都要被她气死了,番两次落到谢衡之手上。 谢衡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眸微微一沉。 “这些煞鬼……的确使人心烦。” 虞禾点点头,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次日便没见了谢衡之的踪影。 公仪蕤前来给她送药,两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谢衡之身陷八苦树幻境之前,见到了树上被挂着的公仪蕤,在他身上找到了复元丹。 而后待柳汐音破解八苦树,众人围杀楼疏雨抢夺法器之时,谢衡之从幻像中苏醒,伤势也恢复了七成,直接在楼疏雨死后抢夺了他的丹元。 公仪蕤也是时运不佳,苏醒后不等从梦境中缓过来,便被谢衡之拎着困在了魔宫中。 “我伤势已经好了,这药丹苦得要命,别给我……” 公仪蕤愤愤道:“不识货,知道这复元丹在鬼市能卖多少金吗?还有这洗髓健体的灵丹,我废了十年,找了多少药材,才炼出来两颗,都被你给吃了!” 他看着虞禾吃药,就像是看到人参喂猪,心里仿佛在滴血,偏偏她还不领情。 虞禾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心虚,也不再吭声了。 公仪蕤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我都是苦命人,跟你计较有什么用……” “谢衡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你,何况你一个正道之人,给他炼药……” 虞禾也不好问,这么屈服是不是太没气节了点。济元药宗的宗主为人清正,嫉恶如仇,知道公仪蕤的行为岂不是要抽死他。 公仪蕤面露纠结。 “我倒是也不想,可这谢衡之能给我找来这世上最难求的药材,还能让我用魔族的身躯试针,这么好的机会,在栖云仙府可找不到……更何况这药都进了你嘴里,也不算帮他。” 虞禾这下子也不同情他了,难怪当初他被药宗除名,不许他再行医治病。 公仪蕤瞥见一旁的婚服,嗤笑一声,说:“他还当真要在魔域中与你成婚,满座宾客,尽是邪魔……” 虞禾垂头丧气,她现在只想顺着谢衡之的意思,等她找到时机了,总是要离开此处的。 若她也沾染上魔气,心志不坚而入魔,日后便再难练成心剑回家。 她打量着手中的丹药,问:“你的药,对谢衡之这种修为的人,也有效用吗?” “瞧不起谁呢,那当然了。”公仪蕤说起自己的药,立刻得意起来。“就那玉玲琅,她的毒术再厉害,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虞禾心中在思索一个可能,心不由跳得飞快,她压低声,问:“那你可知,一个人的魂识,在另一人身上,如何才能取出?” 公仪蕤愣了一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正想再问,就听见殿外忽然响起一道人声。 “夫人……有个姑娘来找你。” 虞禾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魔族的姑娘,她有些疑惑,同公仪蕤起身朝外走去。 走出寝殿后,有个姑娘浑身是伤,正伏在冰冷的砖石上瑟瑟发抖。 “这是……” 听到她的声音,姑娘惊惶无措地仰起脸看向她。 “泣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来的?” 虞禾吓了一跳,公仪蕤已经蹲下去检查她的伤势。 侍从跪在地上,说:“魔主去换衣裳,很快便回来。” 砖石上有暗红的血迹,隐约能闻到些血腥气。 虞禾早就发觉了,谢衡之每次出去,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换一身衣裳。不知这次他出去又杀了多少人,竟然还将泣月带了回来。 公仪蕤看过她的伤势,抬起头正要和虞禾说话,突然顿了一下,自言自语似地说:“怪了,这些煞鬼怎么不见了……” 虞禾也仰起头,发现天空当真没了煞鬼的身影。 再低头看去的时候,发现泣月正用手指蘸着血,在地砖上写下:求公仪前辈,医治琴无暇。 公仪蕤惊讶道:“你是瑶山的弟子,专程来魔域中寻我?” 泣月点点头,又看向虞禾,突然开始朝她磕头。 虞禾慌忙制止她的动作。 她嘴巴张了张,声若蚊蝇。 “恩……人。” 公仪蕤还在问:“琴无暇不是瑶山的少主吗?他能有什么事,需要你来救他?” 泣月忽然抓住她的手,霎时间,就像打开了什么机关,一道声音出现在虞禾脑海。 “虞禾,七日后围杀谢衡之,请公仪前辈一同离开。” 是霁寒声的声音。 虞禾慌忙松开手,抬起头,余光瞥见谢衡之就站在不远处。 谢衡之缓步走近,牵起她的手,将泣月留下的血渍擦掉。 他温声道:“她说认识你,我便将她救回来了……若是婚宴,你应当希望有好友在场。”:,, 79 第 7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七日之后,正好是谢衡之定下的婚期。 一个从不拜神祈福,只信自己的人,夜里坐在她的床榻边,认真地想要挑选一个吉日成婚。 殿内燃着五百金一两的云梦莲华香,是为了让她在满是魔气的魔域,也能清心凝神睡得安稳。 虞禾偶尔半梦半醒,恍惚间会以为自己真的还在婆罗山,谢筠就坐在她身边与她低声私语。 玉玲琅归降谢衡之,偶尔会有魔族的女修被留在魔宫中侍奉她。 虞禾听见她们说,那件嫁衣是由云梦仙洲的妖族织出。由于魔域大开,谢衡之成了魔族最有望的新主,妖王撇去旧恨想要保全妖族,在谢衡之前去妖族借人织嫁衣的时候,主动献出了曾为妖族少主成婚所备下的衣料和绣娘。 妖族的绣娘是几只蜘蛛精,由于谢衡之恶名在外,几只妖一点也不敢耽搁,很快将嫁衣绣好回了云梦仙洲。 谢衡之对泣月记忆并不深刻,他只知道这是让虞禾在乌山拼死护下的人。他虽心中不喜,但在魔域中,虞禾的很多好友无法到场。 他们二人第一次成婚是在婆罗山,没有亲人好友,只有一树繁茂的婆罗昙,和头顶的清风明月。 他们穿着嫁衣,拜过了天地,结为恩爱夫妻。 那一次的他爱上虞禾,是因为落魄草。如今的他掌控自己的心意,是完完整整,出于本心地想要与她成婚。 总归虞禾的身份已经暴露,注定要被世人知晓。如今外界对她以师清灵相称,料想她是不愿意的。 谢衡之也不愿她继续不为人知,以免总有些人不知死活地靠近。 “婚服试过了吗?”谢衡之问她。 虞禾摇了摇头,垂眼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泣月。 “你孤身一人闯入魔域,就是想要救他?琴无暇……伤得很重吗?” 那日夜闯乌山,本就事态紧张,她只匆忙查看了琴无暇的伤势,确认他还有气便让泣月将人带走,也不知究竟伤重到了什么地步。 泣月似乎有些难言,怯怯地看了谢衡之一眼,连忙将头低下,而后又看向公仪蕤。 “他还不能走。”谢衡之漠然道。 公仪蕤似乎也觉得为难,瑶山的少主,无论如何都是要救的,但见不到病人,让他胡乱炼药也不像话。 虞禾想到了什么,说:“既然要知晓他究竟伤得如何,何不直接找到玉玲琅,伤人者不是她也是乌山的魔修……” 公仪蕤点了点头,泣月却面色一白,似乎有些畏惧,然而却没有摇头反对。 谢衡之原本不太在意这些外人的事,只是见虞禾关切,想到她在魔域这几日,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便也任由她掺和了。 很快玉玲琅被传召进来,见到谢衡之,她露出一张笑脸,鲜红的口脂一开一合,像娇艳的罂粟,从里面流露出毒汁。 “魔主传唤妾身,可是有什么吩咐?” 虞禾听到这柔媚的嗓音和谦称,不禁佩服起玉玲琅,不愧是能将乌山做大做强的一代霸主,实在是能屈能伸。 前不久还拿着赤蚺对着谢衡之放狠话,一副要将他扒皮抽筋的架势,如今一口一个妾身也很顺口。 虞禾上前一步,问她:“你可还记得琴无暇,前不久有瑶山弟子闯入瑶山,琴无暇所用的七弦琴乃是瑶山至宝‘秋唱’,他长得极其美丽,你定然记得他。” 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谢衡之轻轻侧目看了她一眼, 玉玲琅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泣月,见她眼中带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哦……是为那小郎君讨说法来的。那可就找错人了。那日有仙门修士闯入乌山迷阵,月绯带人去杀的时候,那小郎君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这么算起来,我乌山一派还帮他报了仇……” 虞禾想到什么,脸色霎时一变,泣月也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瞪着她。 玉玲琅见她们这副表情,不禁风凉一笑,将当日的情形一一托出。 那几个瑶山弟子陷入乌山的迷阵,灵力被封了大半,又久久无法破阵,自知落到玉玲琅手上下场凄惨,便互相起了争执。 月绯赶到的时候,琴无暇已经被挑断了手脚筋,整张脸都被划烂了,身上更是伤重到惨不忍睹。 他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衣袍混着泥土和枯叶,如同被碾进泥土的一朵水仙。 月绯看到了琴无暇腰间的玉牌,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毕竟琴无暇的那张脸,实在令人见之不忘。 只是这样一个天赋高又貌美的男子,竟然被他的同修给糟践了,实在是可惜,若能当做炉鼎,对她必定进益不少。 月绯心中恼火,带领其他属下,杀了瑶山所有修士。 而琴无暇已然成了一个废人,月绯也没有出手的必要,将他丢在此处,自然会有魔物来啃食。 事后她觉得可惜,便将此事告知了玉玲琅。 不止是泣月,连虞禾跟公仪蕤也不可置信地看向玉玲琅。 她无所谓地摊开手,说道:“那小郎君既然没死,你们大可以问他,此事是否与我们有关……” “你们的法阵中难道有什么迷惑人心的幻术……”虞禾犹豫道。 玉玲琅的语气里颇有点幸灾乐祸。 “真是误会,这小郎君生得如此美丽,若当真落到我们手上,毁了什么,也断不会毁了这张脸……想来,他与同修的关系实在有些……哈哈。” 虞禾不禁想到书中对琴无暇的描写,因为天赋异禀,又生得貌美非常,难免会比常人更加高傲,行事作风颇有些目中无人。但碍于他是掌门之子,身边人都一副殷勤做派。 虞禾没想到是因为这么个原因,一颗心都沉了下去,连地上的泣月也呆呆的不说话。 谢衡之似乎不觉得意外,见虞禾面色不佳,他才说:“不必高估人性。” 她抬起眼看他,心底有些发闷。 “世上最恶的是魔族,但魔族也是因人而存在,人能有多好,便能有多坏……” 他在世上俯仰百年,走过太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然而越是如此,越觉得这荒唐人世,没什么值得以命相护。 那些人如此对待琴无暇的原因很简单。 琴无暇出身好,天赋好,偏偏还美得惊人,就好像天底下的好事都落在了他头上,这本就令人嫉妒。加上他高傲自矜,不懂谦虚,言行举止都透出一个目中无人,更让那些同修心生怨憎,只是碍于他的身份与实力,一直不曾有人敢表现出来。 公仪蕤叹了口气,对泣月说:“你将他的伤势告知我,说得详细些,我好为他治伤。” 玉玲琅抱着手臂,啧啧叹息。“男人的嫉妒心,连妾身都自愧不如了……” “好了,退下吧。” 玉玲琅知趣地离开,公仪蕤也带着泣月去治伤。 虞禾回到寝殿,心思却还放在方才的事上。 不止是琴无暇的遭遇,还有……七日后,截杀谢衡之。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中不安。 如今谢衡之恢复了实力,又杀了更多的魔族,甚至连楼疏雨都被他炼化,力量更胜从前。倘若要在那一日围杀,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又或者,仙门会联手妖魔两族。 “不试试吗?” 谢衡之的声音打断了虞禾的思绪。 她看向螺钿漆盘上托着的一套婚服,即便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也能看到丝线上泛着的流光,点缀的宝石每一颗都价值千金。 虞禾看到这婚服,第一反应就在想,这一套一定能抵她在自在飞花的欠债了。 要是十二知道,估计恨不得要替她出嫁。 虞禾想了想,还是说:“最好的绣娘做成的婚服,定然是合身的,还是大婚当日再穿更好……” 谢衡之应了她的意思,伸手牵过她的手,将她按在妆奁前,给她梳着发髻。 “琴无暇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已经尽力而为。” 她就是想到这种事,心底觉得不太好受。 “你与他,应当算是同一种人,难道你都不觉得他可怜吗……” “我与他?”谢衡之很奇怪她会这么说,随即轻笑一声,笑声里甚至有几分漠然。“你错了,我和他不同。” “你出身好,是天纵奇才,又有绝世的容貌,还是师宗主的首徒,没人敢对你表露出不满,嫉妒你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而且你们”,她顿了顿,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同样的目中无人。” 他毫不羞愧道:“原来我在你心里也是有这些优点的。” 虞禾微恼地瞪了他一眼。 谢衡之这才说:“徒有天赋,没有头脑,有这样的下场不奇怪。” 虞禾乖乖地坐直,配合谢衡之的动作,他下手总是恰到好处,从来不会扯疼她。 不过想到谢衡之的话,她又想起来,栖云仙府众人对谢衡之的评价。 他的确行事狂妄,但远不到自大的程度,而且对待后辈,也从不会露出轻蔑的姿态。 那倒也不是出于谦逊,只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更不至于刻意轻蔑什么人,只要能够省去麻烦,态度和缓些又有何妨。 虞禾想了想,跟谢衡之比起来,琴无暇不就是情商比较低,没他那么会装罢了。 发髻梳好以后,他又往上簪了两朵小花,说:“我们去看婆罗昙。” “但现在还不到花期……” “无妨。” —— 一个神行术后,两人已经站在了婆罗山的山顶。 时隔许久,虞禾又一次看到了这棵曾挂满她无限期望的婆罗昙。 已经到了冬日,寒风冷冽,婆罗昙花叶凋零,树上那几个垂挂而下的木牌便格外显眼。 转眼春秋五十载已过,那些期望就像这些木牌,早就随着岁月而腐朽,只留下残破不堪的轮廓。 虞禾仰起头望着这棵树,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忽然间,她察觉到周身有灵气涌动,正源源不断蔓延到地下。 随即整棵树开始抽枝发芽,发出沙沙的响动。漆黑的树枝上,渐渐长出了同样漆黑的树叶,而后又出现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随着花苞越来越多,转瞬间,满树婆罗昙一齐盛放。 远比从前更为高大的婆罗昙,此刻满树繁花盛放,景象更为壮观。 莹白的花苞挤挤挨挨,随着山风而轻轻颤动,树下的木牌撞在一起,哗啦啦地响起来。 是谢衡之用灵力强行催动着婆罗昙盛放。 花瓣被风一吹,犹如漫天散落的雪,洋洋洒洒地飘向虞禾。 她伸出手去接花瓣,正要去寻谢衡之的身影,就见到他已经站在了树下。 谢衡之轻轻地用手去碰一块木牌,上面字迹早就腐蚀到看不清楚了。 他回过头看向虞禾,目光柔和到好似从前。 “你当时许愿,说想要去雪境,那时中途出了差错,没能让你尽兴……” 虞禾依稀记得,自己是挂了这么一个牌子。后来谢衡之也果真带她去了,但那个时候她身体不好,中途谢衡之似乎也遇上了什么麻烦,只在雪境待了不过几日便回到了中州。 但上面的字都已经不见了,她没想到谢衡之居然还认得出来。 “等这一次婚宴过后,解决了这些难缠的琐事,我便带你去雪境。你想看异兽,还是想看冰川,怎么样都好,雪境有几个小国,与中州风俗不同……” 虞禾忽然想说,她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回家,那些愿望也都不作数了,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成了一声干涩的:“好。” 他站在婆罗昙下,眉眼微微弯起,问:“现在能同我说说吗?” 虞禾不解。“说什么?” “你的家乡,成婚之时,与九境可是相同?” 虞禾想了一会儿,说:“有一点不同,在我们那里,拜天地是很久以前的习俗了。不过我也没与人成过亲,只大致见过一点。” 她伸出手,指着自己的无名指,说道:“我们那里,新婚夫妇要在成婚的时候给彼此戴上戒指,就在这根手指上,这样所有人就知道,他们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有别的……我也不大清楚。” 虞禾那个时候都在忙着上学,假期少得可怜,没参加过几场婚礼,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谢衡之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看着她的无名指若有所思。 她愣了一下,问:“你也想要?” “不好吗?” 她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圈而已,想要就顺着他好了。 “我会给你备好。” 谢衡之低笑一声,凑近亲吻她,指腹摩挲过她的无名指。 花瓣落在谢衡之的肩上发上,就像一团团的雪。 虞禾看着那些花,心不在焉地配合他的亲吻,吐息间,却听他呢喃似地说:“我现在……很欢喜,虞禾……”:,, 80 第 8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泣月身上都是些魔族造成的外伤,对于公仪蕤来说并不难治,只是琴无暇的伤势就棘手得多。 公仪蕤给虞禾送药,见她问起也就直说了。 琴无暇的伤势耽搁太久,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仙门法宝造成的伤害非同一般,恢复起来格外得难,他也不敢说究竟能恢复到几成。 “而且……泣月说了,琴无暇的舌头还被他们割去……如今见到人便惊惶发抖,除了她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虞禾有些感慨,对于琴无暇这种人来说,如今必定是生不如死,只是没想到曾经被他弃如敝履的泣月,反而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见公仪蕤正在打量自己,她不解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泣月说你像她的哥哥。” “啊?”她指着自己的脸。“怎么看也是像姐姐吧?” 一聊到这些江湖秘闻,公仪蕤顿时滔滔不绝:“泣月与她兄长是孪生子,想必你也听说过了,落霞山的扬名绝式,悲风泣月双剑,泣月与她兄长的名字便来源于此。悲风天赋高,是双剑的传承人,只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泣月。” “她告诉我,你在乌山为她断后,挡住那些魔兵的时候,就和她哥哥当初保护她一样。” 他盯着虞禾的脸,怎么都觉得不适应。 他作为医者,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死而复生这回事的,以至于每次看到虞禾,他都觉得难以置信,到底是谢衡之受到了迷惑,还是她真的逆了天命。 “你的身体,难道当真与常人不同……” 虞禾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刻说:“不用想了,我不会同意让你试针。” 公仪蕤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同意谢衡之也不会同意,倘若让他知晓,定然要废了我的双手。” 她还没想好如何将大婚当日围杀谢衡之的事告知公仪蕤,还有魂识的事情,在尚善身上还好说,如果是在谢衡之身上,只能由她自己想办法了。 虞禾犹豫了好一会儿,将一个戒指递到他手里。 公仪蕤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要送给谢衡之的戒指。”她也不知道送什么样式的好,索性从谢衡之某件衣带上扣了一块玄玉下来,量了他的手指,亲自打磨出形状。 “你给我做什么?” 虞禾指了指戒指,示意自己要说的话都封在其中,让他自己回去看。 公仪蕤立刻意会,神色古怪地收起了戒指,犹疑道:“那我明日拿来给你?” “待你准备好了,早些拿来便是。” 公仪蕤临了要走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忘记知会她,又说:“魂识这个事,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一抹魂识,只要对方肯给,一个简单的小咒术就能取出。” “要是不肯给呢?” 他皱起眉,想了想,说:“那就难办了,只能将那人打成重伤,强行抽取魂识。” 将谢衡之打成重伤,早说啊…… 虞禾自知错过了好机会,叹着气摆摆手:“多谢,你回去吧。” —— 魔宫的装饰阴沉严肃,冷冰冰的没什么活人气。 只有虞禾住的地方,纱帘与床帐都是些亮丽的颜色,甚至连床褥都是粉的,绣着些细碎的花纹,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谢衡之解决了一些麻烦的人物,换了身衣裳回去找虞禾。 外面正在下雨,云梦莲华香在炉中烧出袅袅青烟,整个殿里都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她已经缩成一团睡着了,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截黑发。 谢衡之撑着手臂,微微低头看她的睡颜。 雨水敲打在琉璃瓦上,激起些当啷当啷的响,偶尔还有几声闷雷,好在那些响动传到殿内,已经不算激烈。 他想起好久以前,也是某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虞禾被雷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缩到他怀里,梦呓似地唤他“阿筠”,他拨开虞禾脸上的乱发后落下一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 实在是很久以前了,久到那些过往,像是一场梦,只有他自己记得。 五十年的时间,非但没有使这些回忆减淡一分,反而更加清晰,成为他消不去的沉疴。 谢衡之俯下身,手掌轻轻抚摸虞禾的发顶,她受到打扰,将脑袋又往被褥中缩了缩。 他觉得有趣,不禁低笑出声,被褥中的人不悦道:“你做什么?” “我方才在想从前的事。” 虞禾又不说话了,她听到外面在下雨,好一会儿才探出脑袋,问:“外面在下雨,这雨会下很久吗?” “不会耽误你我的婚期。” 她看到谢衡之仍对这场婚宴的期许,心中不知为何堵得慌。 谢衡之脱下外袍,掀开被褥,将虞禾抱在怀里。 她望着远处桌案上的婆罗昙,仍不死心地说:“你对我的喜欢,当真不是出于执念吗?” 能力越大的人,往往对一切事物都有极高的掌控,也就意味着一旦有事情脱离了掌控,他也会更加偏激难以接受。 虞禾认为自己是谢衡之的变数,是他的执念,但不是他的爱 而谢衡之将她抱得更紧。 他说:“在乎的人,才有执着的必要。” —— 一直到大婚前一日,公仪蕤还没有将戒指送还给虞禾,她都有点担心起这个人的道德观,不会真的为了留在魔宫中继续炼药出卖她吧? 然而正当她忧心的时候,泣月找到了她。 谢衡之给她系好了衣带,正在给她编辫子。 虞禾看着镜子的自己,忍不住说:“这个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了。” 谢衡之的审美怎么还在五十年前? “嗯。”他应了一声。“从前在秋竞魁,见你总盯着花月道宗一位女修的发髻,料想你是喜欢……” 她惊讶道:“我怎么不记得?” 鹤道望不仅嘴巴毒,审美也很土气,导致悔过峰的弟子服都是单调的灰色,山门中的前辈都吐槽穿了一身柴火灰在身上。多数人都趁着鹤道望不在,换上自己的衣裳。 花月道宗就不同了,道宗宗主爱美,连门中的弟子服都是整个栖云仙府最好看的,无论男修女修都紧跟风尚,发髻的样式还是玉冠发带,总是最时兴的样式。 谢衡之淡淡道:“你记性一向不好。” 他梳好了发髻,这才看向一旁低着头装不在场的泣月。“何事?” 泣月被他点到名,吓得一个激灵。 谢衡之看到她的反应,不禁沉默了片刻。 虞禾看了看泣月,说:“你不是还有事吗?不要留在这儿了,会吓到她的。” 他略显无奈地颔首。 “好。” 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泣月才敢抬起头来。 虞禾走近她,问:“公仪蕤可有话让你带给我?” 泣月从怀里掏出玄玉戒指递给虞禾,指了指戒指,又比划了一下脖颈,将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 大婚前夕,谢衡之不许公仪蕤再凑到虞禾面前,他只能让泣月代自己前来。 而灵气的波动会引来谢衡之的注意,他不得已写了封信让转交给虞禾。 虽然他舍不得魔宫中上好的药材,但魔祸当前,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的。 等到了婚宴当天,众人围杀谢衡之,泣月会趁乱带着公仪蕤逃离。 他毕竟不是八宝法门的器修,无法将这个戒指改造成什么诛魔的法宝,时间这样短,他只能凭借咒术将毒物藏于其中。 戒指被魔族触碰,咒术便会立刻被魔气触发。 即便是谢衡之这样强大的魔修,在顶尖的毒药面前,依旧是凡胎。 虞禾默默看完书信,指尖火光一动,将信纸烧成灰烬。 她低下头望着掌心的玄玉戒指,谢衡之簪在她发髻上的琉璃珠串一齐摇晃,冰凉的玉髓拂过她的脸颊。 虞禾想起自己拿着一根线,给谢衡之丈量无名指的时候,他面带笑意,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泣月眨着眼,似乎是疑惑她在想些什么。 她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干哑,像是有什么东西刺得疼。 “以前修炼的时候,经常听到同门的前辈提起天道命数,那个时候还不懂……” 现在才觉得,有些事或许早已注定。 错误的开始,注定不会有好的下场,一步踏错,命运就已经轰隆往前,走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想到了什么,抬起脸问泣月:“你喜欢琴无暇吗?” 泣月毫不犹豫地摇头,比划了一个练剑的动作,而后在她掌心写下“报仇”二字,示意她心里当真没有琴无暇。 她写完后,看向虞禾的眼神却有些古怪。 虞禾猜泣月也好奇她对谢衡之是什么感情。 太多东西夹在中间,说爱说恨好像都不够贴切。 事到如今,说不清,也不重要。 当初谢衡之为了救下师清灵,毫不犹豫杀了她。那一剑与爱恨无关,只是在对错之间,做出了他的选择。 虞禾将冰凉的戒指握在掌心。 “我也有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谢衡之,也不能随意掌控她。 —— 丹炉房中,公仪蕤正在给那些珍贵的药材分类装好。 总归谢衡之是个不识货的,这些好东西留给他也要被糟践,喂给那些邪魔还不如让他带回栖云仙府。更何况当初在疆黎,谢衡之一口气吃了多少他珍藏的药丹。 他半生的心血,有价无市的上好丹药,全让他给搜罗出来了。 公仪蕤一想到此,心上就好似在滴血。 更何况当初谢衡之杀了栖云仙府半数修士,他如今配合虞禾给他下毒,也算是为同修报仇,做了除魔卫道的好事。 “公仪先生,这是做什么?”他正在本子上记着未完的灵药,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地上堆着一摊又一摊的药渣,甚至还摆着残缺的魔物尸体,整个殿内都弥漫着一股腥苦的气息。 公仪蕤坐在其中,神色癫狂地望着丹炉,乍一看不像个医者,更像是个邪修。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见到玉玲琅,他顿时没个好脸色。 玉玲琅俯下身,指甲轻擦过他的肩头。“公仪先生何必如此针锋相对,虽说曾经是正邪不两立,如今你我都在魔主手下共事,你擅医,我擅毒,相辅相成,不是很好吗?” “我乃正统仙门修士,你一个邪魔外道,如何与我相提并论,更何况我救人,你杀人,既不同道,也是殊途,哪门子的相辅相成。” 公仪蕤闻到玉玲琅身上的香气,嫌恶地往后退。 “魅惑人心的毒术对我不起作用,我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他白了玉玲琅一眼,板着脸打开她的手。 这话一出口,玉玲琅也没了好脸色。本来只是想着共事一主,提前打好关系。以谢衡之这种软硬不吃的行事作风,日后她受伤的地方还多着,免得到时候公仪蕤刻意为难。 谁想到这仙门的修士,果真不好相与,同那谢衡之一个死样子,油盐不进。 她正不爽快,看到那丹炉就想一招打翻,公仪蕤提醒她:“这药是谢衡之点名要的,若出了差错,你猜他会不会将你丢进去当柴火炼药。” 玉玲琅收敛手中动作,阴着脸就想离开,余光又瞥见那堆药渣,扭过头多看了两眼,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她在外的名号虽是乌山魔母,曾经却也是名声响彻疆黎,医毒双绝的毒娘子,天底下没有她不识得的毒物。 玉玲琅回头看了公仪蕤一眼,却没有说出心中疑虑,只快步离开了。 —— 大婚当日,虞禾起得很早,一堆不相识的女修来帮她梳妆打扮,将婚服一件件替她穿好。 虞禾甚至能够感受到她们身上的魔气。 整个魔宫都被布置成了喜庆的样子,红绸绢花,精致的宫灯挂满长廊。 她的头上戴着镶满金玉的发冠,走动的时候步摇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 谢衡之告诉她,一些麻烦的人物已经被他摆平了。 他带着尚善杀了那些魔族,将他们的尸骨挂满了城墙,而后让尚善盘在城墙上,足以威慑一群试图再进犯的魔修。 婚宴上来了许多虞禾不相识的人,有妖魔,也有出了名的邪修,甚至是仙门叛徒,以及她脸色很差的前任上司曲流霞。 谢衡之看上去也不在意他们的身份,只是要借他们的威望,来完成这次婚宴,让世人都知道虞禾是他的妻子。 正是因此,他丝毫没有要照顾众宾客的自觉,只是与虞禾行了礼,走了一遍过场。而后朝着众位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邪魔外道敬酒一杯,随后便让梅芳远去招呼人客,自己先行回房去找虞禾。 婚礼开始的时候是黄昏,血似的夕阳在天边渐渐化开,由红到橘,再到微暗的紫,最后彻底化为浓墨般的黑夜。 谢衡之挑开虞禾面上的珠帘,将她的面容露出来。 她抬起眼看向谢衡之,大红的喜袍,让他原本清冷而凌厉的五官,显得越发美艳精致,一双黑沉沉的眼里有了烛火的光,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好看到让人晃神。 “这一回,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他笑眼微低,将虞禾的手从袖中牵出来。 虞禾低头,看着他将一枚冰凉的戒指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这枚戒指的质地有些古怪,看着不像是金银,更不像铁石,反而有点像白色的石头。 她抬起手细细打量,就听谢衡之催促:“我的呢?” 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一下,将怀里的玄玉戒指取出。 谢衡之自觉地将手递给她。 虞禾低头盯着那只手,将戒指缓缓地推入他的手指。 他笑了一下,抬起她的下颌亲了过去。 呼吸交缠,只有短暂的一会儿,他察觉到不对,稍稍往回退开一点距离。 虞禾紧张地盯着谢衡之,呼吸不自觉都慢了下来。 只见他垂眼看向手掌,黑色的脉络从无名指逐渐往上攀升。 他皱起眉,嘴角溢出一抹殷红,眼底几乎能看出痛楚。 “虞禾?” 谢衡之出声的同时,虞禾已经断流在手,阵法从戒指中飞旋而出,将谢衡之死死锁在原地。 他越是催动灵力,毒素蔓延越快。 她一掌打向谢衡之,被他反手挡下,转眼间黑色的脉络已经到了他的颈间,就像毒蛇一般蜿蜒而上。 随着口中溢出的血越来越多,翻涌的血气,让他的眼中终于泛出戾气。 谢衡之自嘲一笑,目光看向手上的玄玉戒指,又缓缓移到她脸上。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被碾得粉碎。 “当真是……一厢情愿。” 虞禾手心泛着冷汗,她什么也不说,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心软。 手中化出符文,她趁机抽取灵识。 然而毒药对谢衡之的伤害终归有限。 一个咒术下去,反而让她被反噬,猛地被魔气打开。 震荡的灵气,让整个殿室内的器物都被颤动,桌案直接被掀飞,干果蜜饯散落一地。 她余光看到打翻在地的桂花糕,动作忽然僵了一瞬,怔怔地看向谢衡之。 他神情痛苦,狰狞的黑色纹路攀上他的脸颊,双目也变得赤红,像是有血要从中流出。 虞禾心上忽地一紧,她握紧手中的断流,强装镇定。“我早说过的……我们不该继续纠缠。” 谢衡之疼到指尖发颤,他死死地盯着虞禾的表情,似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不忍来。 然而只能看见决绝的眼神。 他蓦地笑了一声,也不顾蔓延的毒纹,出招便要将她制住。 见状她再不犹豫,一剑斩断缠绕而上的魔气,迅速御剑脱身。 离开寝殿的一瞬,虞禾抬头看去,整个魔宫上已经盘旋起了巨大的诛魔法阵,连云层都隐隐泛着金光。 见到身后有追上来魔族修士,虞禾正要出剑,其中一位化出原貌,她收住手上的动作。 霁寒声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拉过。 “虞禾,你跟我来。”:,, 81 第 8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诛魔阵法荡开了魔气,整个魔宫的上空,结界被震得粉碎。 虞禾懊恼道:“我的魂识还在他身上。” 她方才实在是心急了,没等谢衡之彻底重伤,便急切地抽取神识,既不能一举成功,现如今动静已经引起了那些魔众的注意,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法阵金光大作,隐隐有肃杀之气。 “你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魂识一事便交由我……”霁寒声说着,又用咒术试了一番,确认她身上没有追踪的术法,这才松了口气。 虞禾立于风中,远远望去,能看到突兀的婆罗山。 她不知道怎么的,心上越来越闷。 想到谢衡之方才痛苦的神色,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在劫难逃,可他落到今日……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局面。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说:“谢衡之非死不可……要是你们废了他的修为……” 霁寒声面色严肃,问她:“你想放他一条生路?” 见虞禾竟也开始犹豫不定,霁寒声担忧她与谢衡之朝夕相处,不禁旧情复燃,语气便沉了下去:“你应该很清楚,你在他身边,注定永无宁日,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虞禾没有经历过九境中人被谢衡之吓到闻风丧当,人人自危的那些时光,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对虞禾太过严苛。 毕竟就连九境中的正道修士,都有些人会因谢衡之那张英俊的脸,感叹几句他的痴情。 这世上,只要有一张好看的皮相,又有一个看似真性情的苦衷,但凡祸事没有轮到他们头上,即便是谢衡之这样的魔头,也有的人愿意给予宽宥。 正因他记得虞禾的惨死,记得虞禾站在长阶上,身负霞光,对未来无限期冀的模样,他才更加痛恨谢衡之的所作所为。 破坏对这种人来说太过轻易,如此不值一提,他根本不会懂得珍惜。 虞禾说完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结界,说:“谢衡之身中剧毒,你们有多少把握?” “中毒?”霁寒声没料到还有这一层。“是你吗?” 她垂下眼,轻点了下头。 各大仙门都在忙着镇压魔乱,此回来魔域是为了试探谢衡之如今的势力,若能将他重伤,也好拖延魔族在九境作乱。 至于将他一举铲除,霁寒声其实不报多大希望。 “谢衡之如今有梅芳远与乌山魔母相助,即便是重伤,我们也只有六成胜算。剩下的,还要看天运。” 二人正说着,忽然间门,只见诛魔阵法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数道魔焰冲天而起。 霁寒声持剑挡下巨大的冲击,震荡的气浪之下,有高台楼阁瞬间门崩塌。 虞禾的婚服被这道气浪猛地掀起,层层叠叠的衣裙宛如在夜幕下绽开的红莲。 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摇晃起来,冰凉的珠翠撞击着,发出令人不安的轻响。 霁寒声顿觉不对,忙拉过虞禾,说道:“我们走。” —— 魔宫之中,流淌的墨火,如同蔓延的黑夜,狰狞着将法阵撕开,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都在这团可怖的火焰下化成灰烬。 一个人影就站在烈火中,任由火焰舔舐着他的大红喜袍,却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玉玲琅跟在谢衡之身后,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墨火,忍不住问:“魔主分明早知晓那女子的心思,为何还是……” 毒素在谢衡之面上留下的黑色纹路正在渐渐消褪,他冷着眼擦去唇边血迹,听到玉玲琅的话,只漠然地睨了她一眼。 他是知晓,就连有宾客心怀不轨,他也早有预料,所以才能让梅芳远提前提防。 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切都好,就连虞禾助鹤道望杀他,他都可以不再提起。 公仪蕤曾说,每一个女子都会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宴而欢喜,或许虞禾也是同样。从前在凡间门的时候,她望见别人成亲,总是要凑热闹挤过去看上两眼。 他以为自己这么做,虞禾会喜欢。 虞禾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她做下决定,再一次将剑锋刺向他,他也绝不会有怨言。 只要她眼中也有痛楚,也有挣扎犹豫,至少要让他知晓,虞禾这么做只是因为立场,而不是当真对他没有了情意。 只要她回过头,为他流一滴眼泪,他都不至于像此刻一般心火汹涌。 比起她决绝的眼神,那些毒物所带来的的痛楚,不及这万分之一。 谢衡之发现此刻的自己,竟是如此可笑,如此卑贱。 玉玲琅见谢衡之眼神可怕,充血的眼眸红到快要滴血,再加上这身喜服,像极了从画里爬出来的阴森艳鬼,她顿时不敢再多问。 谢衡之抬起手,掌心中一团黑气化为蝴蝶,倏尔间门展翅飞走。 “世上任何的蛊毒,你都有,是吗?”他平复着体内狂乱的魔气, “还请魔主吩咐。” “落魄草,天亮之前,能带回来吗?” “这是自然。” 玉玲琅不禁暗中幸灾乐祸,什么时候谢衡之也落到这种地步了,千方百计要人家活过来,结果做了这么多,对方根本不领他的情,一门心思要他去死,还要自欺欺人到用落魄草这种东西。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再风光无两的人,终也要尝到挫败的滋味儿。 —— 离开了魔宫的地界,虞禾有一次见到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煞鬼,嗅到修道之人身上的灵气,众多魔物便蜂拥而上,想要将他们啃食殆尽。 为了不碍事,虞禾扔掉了繁重的头冠与钗环,决定趁此机会先送霁寒声出魔域。 然而正当他们杀了一波挡路的魔物后,忽然又有杀招从身后袭来,断流的剑风立刻将其挡下。 魔域的天空似乎总弥漫着暗红的雾气,连皎洁的明月都像是覆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朦胧而诡异地挂在夜幕上,散落些惨淡的月光。 虞禾就借着这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萧停?”她都要被气笑了。“怎么又是你?” 萧停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见到虞禾一身嫁衣,他面露戏谑:“我倒也好奇,你这是……逃婚?” 虞禾急着要走,没心思跟萧停缠斗下去,然而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杀了上来。 霁寒声也迅速出手,虞禾对付萧停,霁寒声则对付其余的阳关道之人。 二对多,仍是处于上风。 “身为正道之人,此刻应当齐心协力抵御魔祸,彼此相杀又是何苦。”霁寒声出剑之时,不忘开口劝诫。 然而萧停对虞禾厌恶深入骨髓,一心认为她是毁了谢衡之的变数。手上剑招越攻越狠,憎恶道:“霁寒声,你还看不清吗?她就是个灾殃,毁了谢衡之,毁了栖云仙府。如今她已是祸端,你还要护着她?难不成是想要步谢衡之的后尘?” 虞禾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同样是越打越狠,剑招愈发疯狂凌厉。 她反唇相讥:“天底下懦弱无能的男人,尤其喜欢将罪过推到女人身上。你修炼多年,还是俗心俗骨!” 星流剑势一转,剑风从上而下,如飞箭一般四散,将不断缠上的的人逼退。 霁寒声拉住虞禾,目光冷然,坚定道:“是谢衡之毁了她,毁了栖云仙府,从来都不是她的过错。” 他说完,虞禾与他同时出手,两层剑阵齐齐飞旋,万千缭乱的剑影如雨般落下,让人避无可避。 紧追不放的阳关道之人终于被甩开,虞禾却也在这时松开了霁寒声的手。 他愕然回首,心上忽然一慌,问她:“怎么了?” “你一直安抚我,让我不要担心,其实此时此刻,外面要杀我的人,并不比要杀谢衡之的人少。”虞禾看着他的表情,霁寒声就跟她一样,根本不会说谎,心虚的时候特别明显。 “你不相信我能护好你?”霁寒声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却摸到一枚冰凉的硬物。 事态突然,虞禾这才想起手上的戒指,正试图取下来,却发现戒指就像长在了肉上一样,分明大小刚刚好,却怎么都取不下来。 “好了,回去再想办法。” 虞禾摇往后退了两步,低落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萧停的话……其实也不全然是错,我现在的确是个祸端。” 她不想让霁寒声为她背负压力,更不想将灾难带去他爱护的姑射山。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拖累。” “事到如今,仙门对谢衡之束手无策,即便是这一回……” 方才见到阵法崩塌,她就在想,如果这一回还杀不了谢衡之,或许也是天道命数。 真的走到这一步,再放纵下去,只会让谢衡之的疯狂加剧。如果九境因此乱成一团,她就算能够回家,又真的能够忘记这一切,将在这个世界的种种经历当做一场梦,从而心安理得地活着吗? 霁寒声抓住虞禾的手臂,只觉此时此刻,这身喜服变得格外刺眼。 “此话何意?难道你想回去,留在谢衡之身边?”他的手抓得很紧,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虞禾就要转身离开。 “或许我留下,能让他少造杀孽,魔祸能早日平息,你也不必……”不必被受到她的拖累。 霁寒声无奈至极,苦笑道:“你以为,他此时收手,便能偿还自己的罪过了?即便他能平息这场魔乱,九境也容不下他,到那时,他灰飞烟灭。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 虞禾的心像是被反复攥紧,她也害怕,也想回到家去,想好好的安稳生活。 她想到妈妈,就忍不住眼眶一酸。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就算天底下的人不放过他,我也陪他走完这一程……我不让他再害人。要是他的报应来了”,虞禾说着,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那我……我也没办法,我跟他一同死了,或许还能回家去……” 她知道这么想很自私,但再这么下去,对谁都不好。 或许最后,她还是拿不到魂识,又或许死在讨伐谢衡之的人手上。回家去,她最多只能活十年的光阴,也可能根本就回不去了。 但这个世上,意外总是不断。 以前总听人说,人活一世,不是在于时间门的长短,有过几个不枉此生的瞬间门,已经足够了。 如果她早早死去,妈妈一定会伤心,但她还有个弟弟,相信妈妈能从伤心中走出来,朋友们也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渐渐把她给忘记。 霁寒声扳过她的肩,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虞禾,我不希望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你当真……当真这么想?” 他当然明白虞禾的意思,但这么做对她不公平,从头到尾,她都是被迫卷进来,她本就不该与谢衡之绑在一起。 虞禾才下定决心,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又泪花翻滚。 “你别再说了……就算结局不好,我也认了。” 她真的很不甘心,也很不想死。在大婚之前,她都无比坚定要回家去,但这一回让她认清,谢衡之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更不必提现在她因为死而复生,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事到如今,好像她怎么做都是自私,都会有人因她受害,她宁愿选一种伤人最少的方式。 善恶功过不能相抵,如果谢衡之注定要惨烈的死去,她也会陪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程。 从前种种,已经足够刻骨铭心,结局便无所谓要圆满。 “那我呢?” 他忽然问道。 虞禾抬眼看他,霁寒声的眼中仿佛有水光闪烁。 “所有人你都想到了,唯独你我,你不曾顾及。” 她第一次见到霁寒声这样失落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让她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虞禾转过身,动摇的心也逐渐坚定。“你是姑射山的仙尊,有自己的责任和远望,不必要为我惹上祸端……” 霁寒声咬了咬牙,翻涌的心绪再无法平静,他终于冲动着,将自己埋藏许久的心意说出口。 “你当真不明白吗,我对你是……” 虞禾只听到噗嗤一声轻响,在漆黑而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身后之人的话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只见一只猩红的手,从后穿透了霁寒声的胸口,刺目的红在他无暇的白衣上绽开,浓烈的血腥味儿随之钻入她的鼻腔。 就在那只手缓缓抽出后,霁寒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露出他背后面色平静的谢衡之。 这一个瞬间门仿佛被拉得很长,好像那些弥漫的血雾,一直飘进了她眼里,让她眼前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红色。 她张口想要喊霁寒声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血迹蜿蜒到她脚下,像锁链一般将她牢牢桎梏。 一只黑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缓缓停在虞禾的无名指上。:,, 82 第 8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虞禾的魂识仿佛离开了身体,让她只能麻木地站着,看着谢衡之朝她走近。 很快,梅芳远也携着魔众赶到,泣月与公仪蕤出逃失败,也被他们擒住,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跪伏在地上。 谁都能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一个人敢继续向前。 大红的喜袍拖在地上,似乎也成了一团移动的血。 在见到虞禾之前,谢衡之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究竟还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为什么他都说好了,不做什么魔头,也不再招惹祸端,就像从前那样陪她一起游历山川湖海,她还是如此决绝地要他死。 在他身为谢筠的时候,他们也曾是恩爱夫妻,为什么如今他是谢衡之,她就不肯像从前那样对待他? 他明明也是真心爱她,无论她的身份,也不在意她的皮囊。 所有人都说死而复生只是虚妄,他偏要一条路走到底,只为了将她找回来。 她就真的,不在乎从前,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吗? 他不相信,一定是霁寒声……是霁寒声一直纠缠不休,插足他们之间。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看我?” 谢衡之踩过地上的血,一直走到虞禾身前,将她眼底的憎恨和失望看得一清二楚。 不应该是这样? 他想过虞禾会恨他,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虞禾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嗓子发疼,仍是说:“我这一生,只爱过谢筠,就算是假的,也好过你千倍万倍。” 待她说完后,谢衡之却牵起她的手,眼里大团的血块,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可怕了。 “你跟我之间的纠葛断不了。”谢衡之仍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对着虞禾发泄怒火,他仍然固执地相信,他们之间只是有些小的阻碍。 如果她真的那么喜欢谢筠,他可以吃落魄草,让她看明白,谢筠与谢衡之本来就没有区别。 “就像这个戒指,你摘不下来,我与你,也永远断不了。” 虞禾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手上断流作势便要杀向谢衡之。 他轻而易举挡下了剑招,下一刻却见断流当啷一声落地,与之一同坠落的,还有一截手指。 上面有一枚森白的戒指,血止不住地往外涌,滴落在断指上,将戒指也染得猩红。 在看到那只黑色的蝴蝶后,虞禾便想明白了,为什么霁寒声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追踪的术法,谢衡之还是能这么快找到她。 就像泣月在乌山寻找琴无暇一般,这戒指也是谢衡之的一部分,是他的骨头。 她面色发白,断去一指的手不禁发抖,仍是忍痛道:“我断得了。” 谢衡之强撑出的冷静温和,被眼前这一幕撕得粉碎。 眼白里的血块,似乎成了巨大的阴云在他眼底凝结,昭示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他看着那根断指,一瞬间,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而后被这怒火烧得齐齐沸腾起来。 失控的魔气,在谢衡之的灵脉中冲撞,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剧烈起来,如同被什么撕扯着脏腑,让他的喉间涌出一股腥甜的血气。 谢衡之此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愤怒,陌生到他不知该如何压制。 他看到虞禾的目光,忽然讽刺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听见了谢衡之的笑声,就像是一把刀子划开了寂静的黑夜。 他的声音很好听,甚至连笑起来都该是朗润,如清风一般令人心中愉悦。 然而此时此刻,他俯身捡起虞禾的断指。 笑声传得很远,分明是笑,却莫名透出一股阴冷,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数千魔众噤若寒蝉。 公仪蕤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甚至想要冲上去,劝虞禾跟谢衡之服个软,不要试图和疯子争什么,搭上自己的命就不值当了。 然而虞禾已经不在乎了,她甚至觉得,最好谢衡之也能杀了她。 魔气近身的一瞬,神行术已经将她带回了魔宫。 寝殿之内仍是一片混乱,地上满是碎瓷和干果,红烛已经燃了一半,摇曳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混在一起。 虞禾的断指仍在流血,但这点痛苦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灵力被封,谢衡之将她摔在床榻上。 虞禾的脑袋撞得闷疼,下一刻身上的衣带被扯掉,而后是缀着珠玉的喜袍。 意识到谢衡之想做什么,她开始竭力的反抗,然而此刻的她,在谢衡之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轻易便可以掌控。 虞禾的眼睛里有泪光,眼神中是恐惧和憎恶,唯独没有从前的缱绻情意。 谢衡之抓住她的手腕,伤口的血一直滑落到了他的手上。 “不要这样看我。” 他近乎疯魔地盯着她,猩红的眼里似乎有鲜血要溢出。 “我是你的谢筠。” 虞禾崩溃地挣扎起来,愤怒地喊叫:“我不在乎,你是谁我都不在乎!我不喜欢你,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你去死!” 未等她继续说完,谢衡之猛地将她翻过身,而后她的双手被一根发带束缚在了一起。 虞禾感受到身上一凉,随着声响,衣袍被谢衡之毫不犹豫扯下。 他贴在她耳侧,似威胁,又似恳求。“我不喜欢这种眼神。” 谢衡之的发丝流泻而下,冰凉地流过她的颈间,垂落在她颊边,将她的视线都模糊,像是一张网笼罩着她。 虞禾感受到衣物被剥下,她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随后膝盖被抵开,谢衡之按住她,就像按着一条死鱼。 他倾身吻过来,想要堵住从她口中流露出的憎恶。 一股铁锈般的血气弥漫在口腔中,而后是冰凉咸涩的眼泪。 从前是缠绵,如今是酷刑。 虞禾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块石头,被什么人强硬地凿开。让她感觉到一种窒息似地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喘不上气。 垂落而下的墨发,随着那些声响,一下一下地轻扫过她的面颊。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跟着摇晃起来,碎裂在她眼中。 谢衡之想要逼她出声,因此每一次,都像是在刻意折磨着她。 虞禾眼里是一片混沌的血色,烛火映照下,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然而谢衡之的影子就像他的人,一次又一次将她吞噬。 理智被烧尽后,一切都走向失控。 隐忍的呜咽,终于也成了崩溃的哭叫。 直到破碎的哭声也渐渐隐去,虞禾已经嘶哑到难以开口,只剩下虚弱的气声。 混乱的呼吸,充斥着血腥气的纠缠,一直到晨光熹微才渐渐平息。 凉风吹入殿中,扫过落了一地的灯花,虞禾感受到凉意,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谢衡之拨开她微湿的发丝,自顾自地抬起她的下巴落下一吻,而后才缓缓起身,扯过被褥将虞禾的身体盖住。 他披上外袍,俯身将地上的玄玉戒指捡起来。 里面的毒物已经被玉玲琅的蛊虫吞食,似乎已经没了什么意义。 毕竟这枚戒指的初衷,与情爱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谢衡之看着它,眼神逐渐冷下来,他想要将其碾碎,不知为何,又迟迟没动手。 鬼使神差的,他又将戒指重新戴了回去。 这个时辰,玉玲琅也该将落魄草带回来了…… —— 虞禾的双手被绑了一夜,发带被血迹浸得一片暗红。 听见谢衡之的声音远去,她艰难地起身,踢开了身上的被褥。她低下头,看到身体上的痕迹,只一眼便不忍再看。 连榻上也有许多难以忽视的脏污,她不由地一阵恶心,而后从榻上下来,跪坐在地,用碎瓷割开她手腕上的发带。 碎瓷将虞禾的手腕也划得鲜血淋漓,她的动作依然没有一点缓和,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谢衡之回到寝殿的时候,看到虞禾被勒出红痕的腕部满是伤痕,而她正用一块帕子在擦腿间的污秽,丝毫不在意那些正在流血的伤口。 听到脚步声,虞禾依然没有反应,甚至不肯抬眼看他。 “虞禾。” 他跪坐在她身前,出声唤她。 虞禾抬起眼,也学会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望向他的眼神,陌生到让他认不出。 谢衡之的眼神忽然也多了些仓惶,此时此刻,竟也体会到了什么是束手无策。 分明以他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但虞禾却什么也不想要。她只想离开,只要跟他一刀两断。 霁寒声有什么好?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他们才是夫妻,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资格保护她的人,为什么她却一再要将他抛下…… 虞禾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药丹,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了。 “这是什么?” 见虞禾肯说话,他忽然变得很温柔,和昨夜恶鬼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让我们和好如初的东西。” 谢衡之的手指轻触虞禾的下颌,而后她不由自主启唇,将递到唇边的药丹咽了下去。 他轻轻拍着虞禾的后背,就像从前哄她睡觉一样。“等你睡醒,一切都会变好。” —— 雾气弥漫的热泉中,虞禾的身体被热气蒸腾到发红,谢衡之留下的红痕也就更加明显。 他坐在泉水边,小心翼翼地为接好的手指上药,确认断指正在愈合。留在虞禾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被他用药修复,只留下一些轻浅的痕迹。 好一会儿,察觉到虞禾有醒来的迹象。 谢衡之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看去,心中竟又感到一丝无措,甚至是有些紧张不安。 虞禾在水雾中睁开眼,眼里似乎也氤氲着一层水汽,朦胧地望着他。 “谢衡之?”她唤了他一声,忽然又沉默了。:,, 83 第 8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睁眼看到谢衡之的瞬间,虞禾便感到内心有什么变得异样,似乎有什么正在消散,又有什么正将她整颗心填满。 然而落魄草能产生迷恋,却无法消除人的记忆,以至于她在看到眼前人后,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就像身体里一半是冰雪,一半是烈焰,都想将对方消灭。 谢衡之就坐在温泉边上,纤长的眼睫因为水雾被打湿,眼里也氤氲了一层水汽,就像是刚哭过一样。 但这个人才不会哭,他是天底下最薄情的人,是世上最残忍的魔头。 虞禾甚至觉得,谢衡之口口声声说爱她,但此生都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她启唇想要说点什么,谢衡之却忽然探出手臂,将的她从水里捞了出来,倾身吻上来,堵住她欲出口的话。 直到虞禾喘息困难,用手推阻着他,断指的伤疼得她忍不住皱眉,谢衡之这才缓缓退开。 谢衡之捧着她的脸,声音放得很轻。 “往后不再走了,好不好?” 她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带着一丝茫然地望着他,表情显得有些无措。 谢衡之心上一紧,呼吸不自觉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见她迟疑地点头。 “那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谢衡之猛地将她抱紧,任由她的发丝贴着自己。 “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虞禾被宽大的衣袍裹住,伏在他的肩头,面上还是茫然,只有干涩的眼睛眨了一下,滑出一行眼泪。 —— 虞禾什么都没有问,就像是一切不曾发生过。 她体内的痛楚,更多来源于谢衡之强行与她交欢,两人的修为相差太多,加上谢衡之体内满是混乱的魔气,以至于让她体内的灵脉承受不住涌入的灵力。 谢衡之给虞禾喂了药丹,又带着她在清圣山的灵泉中舒缓,这才让她逐渐恢复。 虞禾记得清圣山在中州也是个颇有名望的仙门,后山的灵泉更是声名赫赫,相当于高配版的桃花潭水。 传闻能令人疾病不生,色返童颜,更是有解毒化功,舒缓灵脉的奇效。 以前在悔过峰的时候,清圣山掌门的爱女在三秋竞魁上犯了错,被鹤道望拎走一顿教训,清圣山的人就是拿了一瓶灵泉去请鹤道望手下留情。 鹤道望没有领情,将人一顿痛骂赶了出去。 同门的前辈告诉她,清圣山的灵泉能够盛朽木,肉白骨。是只有清圣山掌门享有,内门弟子立下大功才能得到的奖赏。 说是这么说,但她不明白的是,谢衡之怎么把她弄到清圣山来的。 虞禾穿好了衣裳,谢衡之正在给她编头发。 “清圣山的人没发现你吗?”她心里有些忐忑,谢衡之不会为了抢灵泉,把一个山门给灭了吧。 他轻飘飘地说:“只是一个结界,要进来不难。” 听他说得轻巧,虞禾心知谢衡之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但是…… “但这个灵泉……”她方才就在纠结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不是用来喝的吗?” 清圣山掌门那么吝啬,给鹤道望都只舍得拿出一小瓶,用来泡澡是不是太缺德了一点。 谢衡之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直言道:“清圣山七成弟子信奉阳关道,与我是仇敌。” 他一个大魔头,为什么要去在乎仇敌的感受。 虞禾听他说起阳关道,心里还稍稍好受了一点,望着那一池冒着热气的泉水,叹息道:“那好吧……” 谢衡之若有所思地说:“似乎是有些用处。” “你要做什么?” 他掌心忽然凝聚一团魔气,而后化作层层符文,被他一掌拍入地下。 清圣山禁地的结界,一瞬间被魔气击碎,转而重新化出一道屏障。 做完这一切,谢衡之牵着她的离开,解释道:“现在是我们的了。” 虞禾反应过来后,顿时感到无话可说。 原本的结界已经被取代,等清圣山的人再想进去,就会发现自家储藏室的防盗门被人换了锁,锁上还写了谢衡之的名字。 她转念一想,阳关道在书里也是个反派定位的组织,柳汐音现在应该正在和他们斗智斗勇,这么做似乎也不是太过。 虞禾跟着谢衡之离开,路上忽然想要故地重游,于是谢衡之敛去一身魔气,带着她一同回到了凡世。 魔域大开后,整个九境人心惶惶,各大仙门忙着除魔,几乎所有人族居住的城镇都布下了诛魔阵法, 只要感应到魔气,阵法便会触发,同时附近仙门的人也会迅速赶来。 然而对于低阶魔物和实力较弱的魔修而言,是个极有效的法子,对于谢衡之这种曾是仙门修士,清楚知晓仙门术法的后天魔族,将魔气压制到无法被察觉,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位于魔域边界的魁州和荒北,如今已经满是作乱的妖魔,中州的仙门齐心,也才暂时抵御了魔族在中州的肆虐,然而如今人族与修士之间的矛盾加剧,魔祸蔓延是早晚的事。 虞禾跟谢衡之回到了婆罗山附近的城镇,这里有一家味道很好的糕点铺子,桂花糕做得绝佳。 以往都是谢衡之买了给她带回去,后来她回到婆罗山,也拎了几大包带回栖云仙府,分发给自己的好朋友。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第一个就去给了陆长老。 想到陆萍香,虞禾的心情更为复杂。 陆萍香生前与人为善,但又隐藏得太好,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身上背负了那样多的阴谋。她一直想问,但是之前除了谢衡之,并没有能给她解答的人,而她那个时候也不是很想跟谢衡之打交道。 街市上人来人往,仍是一片安详和乐的景象。 “你们听说了吗?那些魔族杀了疆黎好些凡人……也不知中州能撑到几时?” “不是说阳关道的人已经找到灭魔的办法了吗?就是什么天火诛魔,只要那个阵法一开,整个九境的魔族都能灰飞烟灭……” “怎么可能,这么厉害的阵法现在才提出来,早干嘛去了?以前怎么没听过……” 虞禾听到行人的交谈,不禁扭过头多看了两眼,随后晃了晃谢衡之的手。 谢衡之就知道她好奇,淡然道:“天火诛魔乃是栖云仙府禁术,莫说此阵尚未完成,付须臾便消散天地。即便此阵已被堪破,发动阵法的方式也极为苛刻,没人担得起。” 只要谢衡之说不可能,那就是真的不可能。虞禾点点头,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去看那些大不同的街景。 过了五十年,很多地方都变了模样,虞禾已经找不到从前的糕点铺子了。 谢衡之牵着她的手,在一家脂粉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 “从前你很喜欢这家的糕点。” 虞禾望着改换一新的牌匾,不由地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 她死了五十年,人事难防,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五十年对于很多人来说,一生也就过去了。 她喃喃道:“已经没有了……” “那也未必。” —— 谢衡之带着虞禾回到了魔宫,她才发现魔宫里原来也是有膳房的,而且还很大。 虞禾有些呆滞地看着他挽起衣袖,取出糯米粉蜜桂花之类的食材,动作无比熟练地制作糕点,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谢筠在厨房为她做菜一样。 明明以前看过无数次的场景,现在又一次看到,只觉得无比违和。 “你原来还学会了做桂花糕,是什么学会的?”虞禾探过身去,好奇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她却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蛟首从窗口探了进来。 自从回到了魔域,尚善认为身为魔族,没必要被人族的礼义廉耻给束缚,于是几次变回人形都不穿衣服。魔族的修士看不惯他,每回见到都要出言讥讽,以至于在魔域中大打出手,闹到了梅芳远那处,梅芳远只好将此事上告给谢衡之。 谢衡之入魔后,早不是从前清风明月似的仙府掌门。 对待弱肉强食的魔族,他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于是给了尚善和动手的魔修一人一掌,尚善的修为轻松抗下,几个魔修则是当场毙命。 此后所有人都知晓,谢衡之的行事风格,分明就是有功无赏,有过自杀。偏偏魔族实力为王,底下人也不敢对此有任何异议。 好在被谢衡之教训后,尚善还是不敢再□□着身体到处走了,索性便化出原形爬来爬去。 婚宴上的宾客众多,除了尚善,大都无心享用佳肴,那些残羹冷炙也都进了他的肚子。 见到膳房升起了一缕白烟,他立刻爬过来查看有没有人在做饭。 然而见到里面的人是谢衡之,他迅速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怎么啦?”虞禾问他。 尚善瞥了谢衡之一眼,说:“他在做桂花糕。” “对啊。”虞禾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就快做好了,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她还记得当初尚善吃完了桂花糕,还一直催促她再去多买些回来,怎么现在一副嫌恶的语气。 尚善化出人形,坐在门槛上,正好桂花糕也做完了。 热腾腾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香甜的气味儿弥漫开,谢衡之捏起一块递到虞禾嘴边。 她张口咬下,惊喜到双眼放光。 “味道一模一样!” 她说完,将碟子递到尚善面前,他抗拒地后退,没好气道:“当然一样了。” “他找糕点铺子学了桂花糕的做法,又怕太久不做,会变了从前的味道,每次做完都要让我尝尝,问我味道是否一如从前。” 被迫吃了这么多年,他现在闻到桂花的味道都想吐。:,, 84 第 8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说完后,尚善见虞禾面色微变,又疑惑道:“前两天大婚的时候,你不是还气得逃婚吗?现在为什么又和好如初了?” 谢衡之站在虞禾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掌心翻转,无声浮动一簇火焰。 尚善立刻噤声,化出原形就要走。 虞禾却摇摇脑袋,无奈道:“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其余的我都不想计较了。” 尚善的动作一顿,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上下扫了虞禾一眼,又看了看谢衡之。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气息很熟悉,他会真的以为面前这个人是假扮的傀儡。 听人说谢衡之把霁寒声都给杀了,虞禾跟霁寒声那么要好,不得恨死他了,怎么可能说不计较? 然而望见谢衡之的眼神,他又默默将自己的疑问咽进了肚子里。 尚善灰溜溜地爬走了,虞禾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在想什么?”谢衡之问她。 虞禾捧着那碟桂花糕,忽然间心绪万千,心上的冰火似乎正在交战,让她莫名感到一阵酸楚。 听到他的话,她却忽然间提起了一个人。 “我在想……陆山主。”虞禾顿了一下,说:“陆山主真的是坏人吗,但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以前在仙府里帮了我很多。” 她还想起了陆萍香经常提起的结发妻子,他每一回提到过去的时候,都让人觉得他很难过,甚至是有些可怜。 但这个世上,失去至亲挚爱的人太多,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样极端的结果? 陆萍香辉煌之时,谢衡之正在三秋竞魁崭露头角。 尽管陆萍香与月娘的事在栖云仙府传得轰轰烈烈,他也没有兴趣关注旁人的私事,在他看来,陆萍香一头扎进凡尘欲海,不过是在自寻烦恼。 再然后,是月娘身死,陆萍香走入极端,谢衡之阻止了他的邪术。 谢衡之是亲历者,但比起爱探听人私事的公仪蕤来说,他知悉的并不多。 只是对于虞禾的死,他很清楚与陆萍香脱不开干系。 毕竟据传闻所说,月娘也是死在陆萍香的剑下。 “这些事,或许该去问另一人。”、 谢衡之说着,带虞禾找到了公仪蕤炼药的丹炉房。 公仪蕤拆解了一个魔族的尸身,正在用对方的躯体试针,一旁的曲流霞坐在轮椅上,正挥着扇子叹气。 见到来人是谢衡之,两个人一齐回头看向他们,又同时冷笑一声,将头扭了回去。 虞禾听人说起,她与谢衡之大婚之时,曲流霞联合妖魔两族一同偷袭了谢衡之,想要趁机将他除去,谁知反被打成重伤,被关押在了魔宫之中。 虞禾的确有些意想不到,这两人都想要谢衡之的性命,他竟然都给放过了。 “你没杀他们?”她不由地说了一句。 曲流霞抬起眼,阴阳怪气地感叹道:“哎呀,听这话,小十九好像还有点失望……” “他们还有用处。”谢衡之答道。 公仪蕤手上动作不停,也讽刺道:“因为他这种人不在乎情义,在他眼里,人不分喜恶,只分有无价值,有用的便留下,没用的便杀死。” 见虞禾乖巧地牵着谢衡之的手,公仪蕤立即便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从前你是怎么说的?”公仪蕤回过头对谢衡之怒目而视。“你说落魄草带来的不过是假象,与幻术没有区别,都是自欺欺人,现在呢?你谢衡之,也不过如此!” 曲流霞眉梢轻佻,看好戏似地朝他们投来目光。 “落魄草,那可就有意思了。” 他刚笑完,一缕魔气化为尖刀悬在他头顶,他的笑立刻僵在脸上。 公仪蕤的话正中谢衡之的心事,他目光微微一凝,正想要发作,身旁的人忽然挡在他面前,冲着公仪蕤说:“我不在乎,我喜欢他就是真的!无需任何人评判!只要他心中欢喜,怎么做我都甘愿!” 公仪蕤被她说得一愣,紧接着都被她的话给气笑了,只能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糊涂了,我不跟你计较。” 虞禾回过神,仰起头看着他,莹亮的眼瞳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你不要听他的话。”她捏着谢衡之的手,问道:“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 她的眼神很柔和,就像以前一样,看到他的时候,眼睛就像坠着星河的夜空,亮盈盈的满是光彩,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情意。 虞禾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喜恶总是表现得很明显。 谢衡之与她目光相接,看到她的神情,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愉悦。 他应该很喜欢此刻的虞禾,应该感到满足才对,但莫名的,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惘然。 谢衡之安抚道:“我没事,你想问什么就去问吧,他不会为难你。” 公仪蕤撇了虞禾一眼,蓦地冷哼一声。 他的确不会为难虞禾,无论现在她的模样有多令人看不惯,公仪蕤也心知这不是她自愿,此刻的虞禾,就如同一个受谢衡之牵制的傀儡,也只是个逃不脱可怜人罢了。 “问什么?” 虞禾还在犹豫,谢衡之先她一步开口。“有关于陆萍香的过去,你应当很清楚。” 公仪蕤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连曲流霞也微眯着眼,朝虞禾看了过来。 “陆萍香……”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听人提起,竟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公仪蕤的缺德在栖云仙府是出了名的,因为他不仅喜欢探知别人的私事,还经常给宣扬出去,从前就导致过花月道宗的宗主为此找他父亲算账。 只是有关于陆萍香的事,饶是他这张嘴再怎么讨嫌,也不曾与人提起过其中内情。 毕竟月娘的死,的确太过凄惨无辜,就像虞禾一般。 即便时隔已久,他回想起这两人的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萍香的夫人叫做月娘,是一个妖修……” 那个时候的仙门对妖修多有鄙夷,再加上月娘曾跟着一个坏事做尽的妖道陈丹良,名声实在太差。 陆萍香感化了她,甚至私自与她成婚,不顾师门反对将她带回了栖云仙府。 然而月娘到底是修炼过邪门歪道的人,仙府的修士在这种人身上吃过不少亏。无法轻易相信她的为人,几乎没人看好他们之间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陈丹良携门徒绑走了许多凡人和修士,仙门派人出去捉拿陈丹良。 月娘曾是他的下属,又是妖修不容易暴露,就被陆萍香的同门撺掇着假扮陈丹良去将人解救出来。 实际上他们已经将人都救走了,料想月娘千辛万苦潜入后没找到人,得知被他们戏弄,定然恼怒离开。 而陆萍香正好有伤在身要闭关,不知晓此事,也正好拆散他们二人。 即便陈丹良到时候赶回去逮住了月娘,也只是妖邪间彼此相杀。 陆萍香若是问起,他们便说月娘本性难移,又一次走上歧途。 谁也没料到月娘心思耿直,她想要救出所有人得到同门的认可。在陈丹良的洞府找不到人还不走,以为是人被藏到了别的地方,想再仔细寻找,反而耽误了离去的时机。 而陆萍香得知月娘失久久未归,杀红了眼急着去救她。 陈丹良抓住了月娘,在她身上施了咒法,让她无法无法开口说话。 陆萍香见到昔日仇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杀死了陈丹良。 但他去寻找月娘,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踪迹,直到他放出灵蝶,却看到灵蝶往他来时的方向飞去,停在了被食腐鸟啃到面目全非的尸身上。 化形的时辰一到,尸身恢复成原样,上面赫然是他留下的剑伤。 陆萍香呆滞着望着死去的月娘,而后才听见陈丹良疯狂的笑声。 后来的许多事,公仪蕤也记不清了,就记得陆萍香打伤了很多同门,抱着月娘残缺不全的尸身去找他父亲,跪在药宗的大门前求他救一个死人。 这种荒谬的事,他父亲自然是不可能答应。 后来陆萍香就像疯了一样,四处琢磨死而复生的方法,据传那之后不久,他便出门游历,也是在那时拜入阳关道,结识了曲流霞。 公仪蕤后来与陆萍香熟识,是因为一次陆萍香妄图用邪术复生月娘,谢衡之前去阻止,强行摧毁法阵,让月娘的尸身因此直接烟消云散。 陆萍香也被反噬,导致双腿残缺,在药宗医治了半年才保住性命。 “我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谁知……都是执念。”公仪蕤叹了口气,想了想就觉得,还真是世事无常。 从前谢衡之也曾嘲讽过陆萍香异想天开,自毁前程,而后却走上了与他相同的道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禾正愣着神没说话,显然是联想到了自己。 曲流霞忽然说:“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你会死,与陆萍香的确脱不开干系。” 她觉得莫名,疑惑道:“为什么?” 回答她的人却是谢衡之。 “因为他恨我。”:,, 85 第 8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在栖云仙府并没有什么朋友,倒不是他难与人相与,毕竟就连脾气坏到神怒人怨的鹤道望也有三两个能说上话的人。 没有私情的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也从不存在什么真心不真心。而与人相交,没有真心却是万万不能的。 谢衡之体会不到陆萍香的悲痛欲绝,高高在上地评价他走了一条错误的路,为了断绝陆萍香的痴心妄想,免去日后的麻烦,他直接摧毁了月娘的尸身。 偏偏他与陆萍香如此相像,高傲无暇到让人心生怨恨,而陆萍香也会有私情,他却永远冷静得像个假人。 曲流霞说:“换做是我,也想看看你这种人,有朝一日痛失所爱,你那颗坚不可摧的修道之心,是否真能如你所想的那般清醒,绝不会产生一丝动摇。” 他掌管鬼市多年,又经营了自在飞花,说是看遍人心也不为过。谢衡之这种人,怎会令人不嫉恨。 到底和陆萍香有过同门之谊,曲流霞提起他也颇为感慨。“只怪你从前太不像人了……” 说完后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现在也不像。” 公仪蕤好奇问他:“阳关道都是修士,怎么会收你这样有一半魔族血脉的人?” “利用罢了,师门五人,独我不受爱护,有任何事也将我排除在外。”曲流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人,脸色也难看了起来,说了几句便不肯再谈。 虞禾知道了陆萍香的过去,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依照他们的意思,就连她的死,都只是陆萍香的阴谋……她心情顿时有些低沉,就算她知道陆萍香不是好人,但她始终将他当做敬重的前辈。 她在心中暗自叹息,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虞禾能理解公仪蕤被留下的原因,但是曲流霞…… 她不解地看向他。 谢衡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说:“自在飞花的情报很有用处。” 何况玉玲琅也在魔域,这对母子相杀多年,如今正好彼此克制。 曲流霞正在等着公仪蕤想好了办法给他治伤,虞禾也不好一直在这儿看着,何况殿内的药味儿实在熏得她头疼。 虞禾走了出去,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的飞霞,忽然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 “度过这个冬日,我们便离开魔域,再也不管这些闲事。” 她回过头抱住谢衡之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那我也要好好修炼。” 谢衡之低笑起来,问她:“你想要好好修炼剑法,为什么?” 虞禾毫不犹豫道:“我要保护你,我也要帮上你的忙。” 他听到这个答案,笑容却有片刻的凝滞,很快面色又恢复如常。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虞禾这样说,他理应觉得心中愉快。满心满眼都是他,不是很好吗?这就是他想要的,和以前一样。 虞禾想了想,又说:“你放了尚善吧。” “为何?” 她认真道:“尚善是我的朋友,我想他能够自由,何况你现在有了这么多人下属,已经不需要他了。” 谢衡之也觉得尚善每日不是光着身子在魔域中打架,就是爬来爬去找东西吃,实在是看了心烦,听虞禾这样说,也就答应了她。 等谢衡之召来尚善,抬手要给他解除契约的时候,他反而吓得直接躲在虞禾身后,警惕又惊惶地瞪着他。 “我陪着你出生入死,给你当牛做马这么久,还帮你留住虞禾一缕魂识,你现在居然想杀了我?” 虞禾安抚道:“真的是要给你解除契约,不是要杀了你,以后你就自由了。” 尚善仍有些将信将疑的,似乎是想不到谢衡之有这么好心,他犹疑不定,始终不敢往前。 谢衡之不耐道:“我的好心只此一回,倘若你不想解契,我也不会强求,往后……” “解!我解!”尚善连忙爬到谢衡之面前,将巨大的蛟首凑近他。 谢衡之掌中的咒符飞入蛟首,顿时光芒大盛,只一刻后,他额心的浮现的一道咒术化为青烟消散。 灵兽之契就此解除。 然而这一切做完,尚善却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还不走?”谢衡之冷冷道。 尚善发出两声哼哼,回过头看向虞禾:“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可以啊,我们还是朋友。”虞禾点头道。 她说完后,又提醒道:“你以后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害人,仙门的修士会杀了你的。” 尚善低下脑袋拱了拱虞禾的肩膀,她被拱得站不稳,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要去天墟的无妄海,以前我就是在那儿修练的,你以后可别再死了。”尚善说完这句话,谢衡之的视线像刀子一样甩过来,他立刻收了声。 “我不会死的,老天爷说我会跟谢衡之百年偕老。”虞禾笑盈盈地说。“离百年还有很久呢。” 尚善听到这话,看了谢衡之一眼,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跟谢衡之这种人待上一百年,还不如在禁地被关两千年,老天爷对虞禾可真是心狠。 —— 已经到了入冬的时节,魔域比中州还要冷上几分。 尚善走了以后,虞禾还有些不适应,经常问谢衡之无妄海是什么地方,他们以后能不能也去一次。 无论她说什么,谢衡之总是温和说好。 仙门的人也不知为什么,一波又一波地进犯魔域,据曲流霞所说,真的有人相信了天火诛魔,正想在魔域中尝试找到方法。 谢衡之不在的时候,虞禾就会留在魔宫中修炼,她的须臾剑法已经学到了第九式,只是灭道剑阵一旦出招便无法收回,她还不曾与人对战过。 一直到魔域下起了大雪,趁着谢衡之不在,魔宫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假扮乌山的魔修混了进来,还不等做出什么,只一进入,便被看不惯乌山的曲流霞给逮住了。 曲流霞还要做生意,没想过与仙门交恶,只是除去了他们身上的咒术,将人丢到了虞禾面前。 虞禾只见几人面生,并不认识他们。 其中一人将头压得很低,发丝凌乱地垂落,挡住了大半张脸。 曲流霞将他遮面的绢布扯了下来,那人被他触碰,忽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声音难听得像是某种水鸟在叫,虞禾被他吓得一愣,而后他便蜷缩着身体不敢抬头。 曲流霞反应平平,见他这种反应,立即识破了他的身份。 “听闻瑶山那位貌似仙子的少主,在乌山被人废了灵脉,毁去容貌,连门都不敢出。如今竟然胆子大到跑来乌山?” “琴无暇?”虞禾惊讶地唤了一声。:,, 86 第 8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仙门中不乏有些修士年轻气盛,凭着一腔孤勇便闯入魔域,想要做出点扬名的事迹,好为师门争光。 虞禾看到他们几个,就知道不是什么太厉害的人物,也不知怎得搭上了一个琴无暇。 听公仪蕤说,泣月以前在瑶山,就因为琴无暇是她的未婚夫,让她受了不少欺辱。嘲笑冷落还算好的,时常有人借着切磋的名义将她打伤。 而她无处可去,被留在瑶山已经感恩戴德,不敢因为这种事麻烦日理万机的琴夫人。 只是这些事,琴夫人虽然不知道,琴无暇却看在眼底。 他不想跟泣月扯上关系,更厌恶旁人用泣月打趣他,在他眼里,这更像是嘲笑侮辱。所以即便泣月再怎么受欺负,他也从不理会,如同无视其他人那般无视她。 虞禾让人将几个鲁莽的修士都放走了,只留下了琴无暇。 她也不知道泣月如今身在何处,毕竟那一日谢衡之很生气,她不想提到有关的人,以免让他心中不快。 即便琴无暇低着头,她还是能依稀看到那张脸上斑驳狰狞的伤痕。他手掌颤抖地遮住脸,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同样可怖的伤疤。 “你是来找泣月的吗?”她蹲下身问道。 琴无暇压低脑袋,点了点头。 虞禾又说:“她是为了你才到魔域里来的,为了找到公仪蕤,她受了很重的伤。” 对面的人僵住身体没有动作,一双无措的眼看到曲流霞,立刻又低了下去。 曲流霞轻啧一声,颇有些恶毒地笑起来。“怕我做什么?你这张脸,难道不比我更可怖吗?” 琴无暇跪坐在地,能听到他压抑的抽气声。一双手也攥紧了衣袖,背脊也止不住地颤抖。 虞禾恼怒不已,站起身一脚踢上曲流霞的轮椅,他坐在轮椅上直接被她踢出了殿外。 一个人影出现在风雪中,在曲流霞即将撞上他的前一刻,侧过身避了过去。 “都不知道扶上一把,你们仙门修士的品德……”曲流霞叹息一声,只好自行催动灵气离开。 谢衡之走入大殿,似乎也将殿外的风雪带了进来,靠近虞禾的时候,让她感到了一阵拂面的凉气。 “你是来找公仪蕤,还是找泣月?” 她此刻才发觉,谢衡之偶尔不在魔宫,原来也一直掌握着她身边的动向。 谢衡之居高临下地扫了琴无暇一眼,将虞禾往后拉了一把,挡住殿外吹进来的冷风。 虽然虞禾的身体早就不像以前了,但他总是还留着一些小习惯,总觉得她仍像当初那样体弱多病,连一点冷风都吹不得。 琴无暇以为自己会死,见到谢衡之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他才抖着手在地上写下了泣月的名字。 虞禾想到泣月为了救公仪蕤下跪的模样,忍不住说:“看在汐音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带走一个人,公仪蕤能医治好你的伤势,你也可以选他。” 琴无暇当真迟疑了起来,虞禾见状,顿时在心中大骂死没良心。 谢衡之看到她的表情变了,猜到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说:“人之常情。” 然而缓了片刻后,琴无暇摇摇头,再一次写下泣月的名字。 虞禾的面色这才缓和,她拉着谢衡之走到偏僻的角落,问他:“泣月当真还在魔宫?” 他对这件事有些漫不经心,只点了点头,说:“梅芳远将人抓了回来,倒是忘了处置……似乎,还在某个地方关押着。” 谢衡之行事作风根本就是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抓回来的修士该不该杀,只好先关了起来。 加上他大婚后行事更加疯癫,一直待在虞禾身边,没有魔众敢前去打扰,渐渐的他们也就忘了泣月的存在。 谢衡之倒是想问:“若是他选了公仪蕤,你该如何?” “当然是将此事告知泣月,再将这个没良心的人丢出去。” 他低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杀了他。” 虞禾摇头道:“你也说了,即便选择公仪蕤,那也是人之常情。人都有私心,因为这一点就要杀人,未免太严苛了……” “你想要放他们离开吗?” 虞禾点点头。 “好。” —— 泣月在地牢里关了好几日,也没有想到前来魔域找她的人会是琴无暇,当有人将她带出地牢的时候,她还以是要没命了。 她走出去,只见天地间门化作一片苍茫的白,刺眼到她忍不住双眼眯起,好一会儿才习惯眼前的光线。 远处一个人影,头上带着幕离,遮住了真实的面容。那人站在广阔的雪地里,连他的身影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泣月记得以前可不是这样。 琴无暇高傲得像一只凤凰,总是坦荡地接受旁人的注视,也早就习惯了那些恭维。就算在三秋竞魁那么多人的地方,他也从来不会怯场。 她跑进风雪里,赶到了他身边,惊讶他居然能孤身到魔宫来。 毕竟现在魔域里各种凶残的魔物,许多修士还没到魔宫里,就被啃到连渣滓都不剩了。要不是谢衡之中途感受到灵气而将她带回,她也会死在半路上。 琴无暇脚步有些不稳,有一只腿的伤格外严重,因此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足。见到完好无缺的泣月,他激动到跑了几步,抖着手抱住她。 虞禾想要给泣月送行的,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相聚,正好见到泣月略显不自在的表情。 对于被琴无暇抱住这回事,她显然也很意外,不过她还是没有将他推开,拍了拍琴无暇的后背,好一会儿才被放开。 谢衡之对这种戏码不感兴趣,施下咒术挡住了所有朝着他和虞禾飘来的雪,催促道:“你们可以走了。” 泣月见到笑意温和挽着谢衡之手臂的虞禾,脸色比被琴无暇抱住的时候还要古怪。 实在是太离奇了……虞禾怎么可能跟谢衡之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呢? 她心中不解,有些东西堵在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琴无暇不习惯暴露在人前,带着她就要离开,泣月却松开他的手,忽然间门对着虞禾跪拜了下去。 “你别跪我呀。”虞禾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泣月冰凉的手掌接触到她,眼里似有泪光攒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扶着琴无暇离开了。 虞禾在站定在雪地中,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谢衡之站在她身后,问:“怎么了?” 她仰起头望着飘然而下的雪花,却说:“快过年了,我想吃铜锅涮肉,我们回婆罗山吧。” —— 魔域的雪下得比中州还要大,婆罗山的雪都堆到了膝盖。 虞禾就喜欢踩在厚厚的雪堆上,谢衡之也没有用咒术拨开那些雪,索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踩出一路的脚印。 山上的树被压得枝叶低垂,虞禾看到院子里的梅树也压了厚厚一层雪,树枝都折断了几支,甚至垂到了地面。 她幼稚地抬脚去踹树,树上的雪哗啦啦全砸了下来,谢衡之只听到一声惊呼,她人已经被埋在了雪堆里。 以前也是这样,只要到了下雪天,虞禾见到树就非要去晃一晃,踹一脚,还因此生病过。 谢衡之走过去,将虞禾拽起来,拍掉她满头的雪,不禁说道:“孩童心性。” 虞禾反驳他:“这有什么,悔过峰的前辈总喜欢这样捉弄人,要真算起来,他比我早筑基一百年。” 两人进了屋,谢衡之当真在屋里为她备好了铜锅涮肉。 这还是她以前吃不到火锅,太馋了就跟谢衡之描述,他亲自去城里找铁匠定了一口锅,买了菜回来给她煮。 大多数仙门修士,就算能够以天地灵气为食,也大多做不到像谢衡之这样抛弃口腹之欲。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蒸腾出来,模糊了虞禾的视线。 谢衡之只偶尔动几下筷子,多数时候都是将涮好的肉送进虞禾的碗里,在一旁替她将蜜桔剥好放进碟子里,听她提起与九境截然不同的世界。 等她停了筷子,谢衡之收拾好桌案,伴着风雪的簌簌声,两人在屋里煎起了茶,很快便茶香满室。 虞禾坐在谢衡之身上,他扶着她的腰,层层叠叠的裙摆铺开。 她本来只是想看书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发展成了另一种模样。 衣襟不知不觉间门扯得松散,里衣也被褪下,随意地丢在一边。 虞禾偏过头,不断有亲吻落在颈侧,她身体控制不住地下倾,又被谢衡之牢牢按住,随着他的掌控而起伏。 虞禾的罗袜还挂在脚尖,就像水波一般颤动着。发髻上仅剩的一支琉璃串,正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 她脸颊发红,唇瓣微启,难耐呼吸的样子,像极了缺水的鱼。 谢衡之扶着她的腰,听她嗓音间门发出破碎的音调,诱哄似的让她喊自己的名字。 虞禾艰难地开口,又在下一刻闷哼一声抿紧唇。 谢衡之握着她的手,意识到他的意图,虞禾连忙要将手抽走。 然而力气总是比不过,他带着她的手,停在某处,喟叹似地说:“感受到了吗?你跟我。” 动情的嗓音微哑,贴近她呢喃道:“一直都是我,你熟悉的人,你爱的人,始终是我。” 虞禾满脸通红,仿佛摸到了一块烫手的火炭一样,谢衡之的手稍微一松,她便忙不迭将手抽回来。 寒冷的夜里,虞禾却出了一层薄汗。 等到屋子里的响动终于停下,她披着衣裳看窗外的大雪,忽然说:“这个时候,应该要喝点酒的。” 谢衡之回过身问她:“你想喝什么酒?” 她想了想,说:“你还记得荆城的皇室贡酒吗?我第一次出那么难的任务,那一次你也在,我还喝醉了,后来我回仙府带了好几坛,还分给了峰主。” 他当然记得。“你喝醉以后,一直喊我的名字。” 虞禾面带怀疑,说:“怎么可能?” “不骗你。”他顿了顿,又说:“荆城有些远,约莫半个时辰,我会很快回来,” 虞禾突然道:“要是路上有卖花灯,你就买两个回来,可以挂在檐下,就要兔子灯鱼灯那样的。” “好。”他倾身吻了吻她,将衣袍又裹紧了些,说:“等我回来。” 直到谢衡之离开,虞禾轻叹口气,默默将衣物穿戴整齐,从锦囊中取出一缕发丝。 泣月临走前跪拜的时候,她去扶了一把,手里便多了这个。 她想到了某种可能,只是一直不太敢确定。 虞禾缓了一会儿,手中催使灵力,用出她才学会的术法。 掌中的发丝一瞬间门化成点点灵光,在她面前组成一个蝴蝶的形状,而后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 87 第 8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召出断流,握着剑跟随着灵蝶离开。 比起偶然,她更相信泣月是有什么想要让她去做。 皑皑白雪将夜晚映得发亮,雪地上能清晰看见谢衡之留下的脚印。 虞禾回过身,看了眼被雪压弯的树枝,室内的茶香仿佛也跟着飘了出来。 谢衡之回来看不到她,一定会被气疯……但她管不了这么多。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是因为落魄草,更清楚地知晓她现在内心情不自禁迷恋着谢衡之。 她此刻所感受到的爱是真实的,恨也同样,落魄草的爱意,不足以令她消磨心中的恨。但心中的恨,同样无法压过这难以自控,近乎疯狂的迷恋。 虞禾跟随着灵蝶,很快抵达了离魔宫不远处的一处地牢。 然后就在灵蝶靠近地牢的时候,忽然升起一道结界,瞬间让灵蝶化为点点流光消散, 地牢四周并没有看守,以谢衡之的修为,什么看守都不比他的结界管用。 她跟在鹤道望身边的时间很短,对阵法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要稍一靠近,便能看到法阵上隐约流转的墨火。 虞禾深吸一口气,随后将全部力量倾注在断流之上,准备只一招撕开结界,倘若做不到,那便只能另找时机了。 汇聚她全力的断流,一剑刺去发出破空之声,强大剑风激荡开目之所及的所有飞雪。 就在法阵受到攻击的一刻,瞬间爆发出的墨火如毒蛇般向她缠绕而上。 虞禾顿时召剑去破阵,墨火却在差一寸就要烧到她衣角的位置停下,而后就像被安抚的野兽一般逐渐平息了下去。 她此时才想到自己手上的骨戒,墨火是谢衡之用自身魔气炼化而出的邪术,或许这枚戒指,不仅仅是他的骨头,也被加了什么别的咒术进去。 虞禾松了口气,收了剑走入结界,而后顺利进入了地牢。 地牢里很暗,泛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走进去,让断流在前方探路,以免再遇到什么要命的阵法。 这里已经换过不知多少魔族的君主,地牢里死去的魔族同样数不胜数。她屏息向前,甚至能看到几个牢房中还挂着残缺的尸身,一些模样怪异的魔物奄奄一息,被巨大的钉子穿腹而过,听到她的脚步声,地牢中少数还存活的魔族开始发出窸窣的响动。 虞禾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某一间牢房中,找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 素白的姑射山衣袍,已经被大片的血污染到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连以往一丝不苟的头发都乱糟糟的,一缕魔气如绳索般勒着他的脖颈。 几乎在看到霁寒声的瞬间,虞禾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漆黑的环境里,人的听觉似乎都变得敏锐起来。 听到她的抽泣声,倚在墙边的霁寒声抬起头,从乱发中露出一双发亮的眼。 他正想要开口,却猛地咳嗽两声。 “虞禾?” “我先救你离开。” 断流轻松破开的牢房的门,虞禾迅速跑进去,扶起霁寒声就要走。 然而就在霁寒声即将踏出牢门的下一刻,他颈间的魔气瞬间收紧,就像是从后有根绳子拽着他一样,一股力量直接将他拖了回去,若不是被虞禾拦住,他会被直接砸在地上。 虞禾掏出一颗复元丹塞到霁寒声口中,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会找到办法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谢衡之的神行术从魔域赶到荆城,一个来回的时间也许远比她预想的要短,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出霁寒声。 霁寒声的嗓子哑到几乎说不出话,地牢中暗无天日,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模糊,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困死,不曾想还有再见虞禾的那一日。 他忽然一言不发,倾身抱住了虞禾。 “你没事……就好。” 虞禾没有抗拒,直到霁寒声松开,她才试探地问:“这道魔气还有别的办法断开吗?” 霁寒声身受重创,灵力又被锁住,这缕魔气不斩断,既恢复不了力量,也走不出这个牢门。 然而以她的剑法,想要不伤到霁寒声的同时,发挥出斩断魔气的力量,恐怕有点太悬了。他现在没有灵力傍身,虚弱到说话都艰难,再受她一剑必死无疑。 霁寒声颤抖着抓住虞禾的手臂,一双眼瞳在黑暗中努力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魂识的事……谢衡之已经知道了,对不住,他用了术法,我……” “不要紧……你能活着就好,是我对不住你,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一股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虞禾顿时泣不成声,与此同时有个更坚定的想法冒出来。 断流忽然分出一道剑影,随着虞禾掌心的咒符一同飞入霁寒声的额心。 霁寒声感受到异样,惊愕道:“这是……” 虞禾只说:“以前在书上学到的。” 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只要一想到霁寒声的胸口被打出一个血洞,她就会感受到窒息般的痛苦,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她刚被谢衡之杀死的时候,却比那段日子更折磨人心。 白日里她一直在修炼,有生生不息在身上,让她周身总是灵力充沛。 加上这些时日与谢衡之的双修,公仪蕤那些乱七八次的丹药,每回结束后她都要调息许久,一段时日下来竟让她的修为进步神速。 断流飞入虞禾手中,她安抚道:“你别怕,我不会害死你。” 不等霁寒声应答,断流已经朝他颈间的魔气刺了下去。 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道气浪猛地打过来,直接将虞禾震飞了出去。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在黑暗中撞上了一个人冰凉的身躯,似乎还夹杂着风雪的寒意。 虞禾的身体陡然一僵,下一刻断流已然朝着身后之人逼去。 谢衡之没有动,只是漠然地望着牢狱中的霁寒声,眼眸微微眯起,霎时间魔气收紧,勒进他的皮肉,窒息的痛苦紧随其后。 “住手!”虞禾将断流架在谢衡之颈间,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肉,猩红的血沾染上衣襟,他却无动于衷。 直到霁寒声忽然间仰起头,方才融入的咒文此刻仍隐约可见,谢衡之瞳孔骤然一缩,随后那道魔气化为的绳索才赫然松开。 不等虞禾松口气,她就被谢衡之打落断流,随之恶狠狠地抵在了墙上。 “命剑护体。” 他怒极反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似乎都在颤抖。 “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谢衡之死死地盯着她,盛怒之下,语气却是茫然的。 虞禾也回望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竟莫名笑了一声,说:“这也是爱,我的爱。” 谢衡之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呼吸也随之停滞了一瞬。 落魄草不可能没有效果…… 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明明用了落魄草,她却不能义无反顾地爱慕他? 虞禾眼里应该只有他,除了他什么都可以抛下才对,为什么会这样?玉玲琅骗了他,一定是玉玲琅…… 然而对上虞禾的泪眼,他分明能从中看出爱意。 他早该知晓,落魄草迷惑心智,却不足以扭曲本性。 可是……凭什么? 谢衡之一言不发,将虞禾推到另一边,随后将药丹塞进她口中。 虞禾本来还想吐出来,被他用指尖抵了进去,一指点在她的咽喉处,强迫她吞咽。 只听几声咳嗽,仅仅是片刻,虞禾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得不同。 “落魄草产生的不是情,只是蒙蔽了人的心智……你一直都很清楚,这些只是自欺欺人,否则怎么会随身带着解药?” 虞禾语气嘲讽,倔强的目光似乎要化作刀子刺向他。 谢衡之沉吟片刻,冷冷一笑。 “你说得对,自欺欺人的欢好,又有什么意思?” 他将虞禾按在墙边,一手撕开她的衣襟,漠然道:“讨好我,做得好,我便放过他,否则我现在便砍了他的四肢。” 虞禾正要开口,却被他阴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只要不致死,命剑护体又如何,折磨人的法子,我有很多。” 离霁寒声只隔着一道墙而已,发出任何响动,他都能听得一清一楚。 虞禾干不出这种事,她半晌没有动作,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近乎恳求地说:“不能在这儿。” 谢衡之不语,下一刻只听霁寒声传来一声闷哼。 虞禾猛地抓住谢衡之的手臂。“我答应你!” 她无力地重复:“我答应你……放了他吧。” —— 她撑着墙壁,竭力克制住声音,唇瓣被咬出血珠,又被谢衡之吻去。 谢衡之抬起她几乎站不住的腿,每一下都透着凶狠,仿佛是要逼迫她出声。 黑暗之中,再微小的响动都变得清晰可闻,更不必说谢衡之刻意制造的动静。 纵使虞禾逼迫自己不要出声,那些不堪的声音仍然刺进耳朵,每一下都像要将她的自尊捣碎。 “你这里……不是很喜欢我吗?”他掐着她的腰,充满恶意地说。 虞禾再受不住这种羞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谢衡之的眼瞳却忽然轻颤起来,说不出是因为欲念,还是因为情绪的变化。 霎时之间,他的眼底也覆了一层水光,仿佛眸中下起了倾盆大雨,一瞬间形成了汪洋,虞禾的身影溺在其中,随之晃动起来。 许久后,他终于结束了这场让彼此都痛苦的□□。 虞禾将眼泪擦干净,强撑着将衣服穿好。 谢衡之揽着她走到霁寒声的牢房前,随后他一招打去,霁寒声猛地撞在墙上,颈间的束缚也随之消散。 霁寒声艰难地起身,黑暗之中,他仍能看清虞禾眼中的水光,还有她松散的衣襟。 霁寒声顿时怒从心起,嘶哑道:“他强迫你?” 虞禾却摇头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快走吧。” 他心上一沉,正想再问,却听她强忍着哭腔,恳求似地说:“求求你了……快走,别管我,求你。” 霁寒声也知道,他不该浪费这次机会,他的冲动行事只会害了虞禾。纵使心中有怒火,他也只能强压下去。“可你……” 谢衡之不想听这两个人互诉衷情,眼神越显不耐,直接一招打在霁寒声身上,轰隆一声打穿地牢,粗暴地丢他出去。 霁寒声消失后,虞禾愣了一下,随后再忍不住委屈,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越哭越收不住,连肩膀都跟着颤抖,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谢衡之想说,他其实设了一道结界,霁寒声什么都听不到,他怎么可能会让虞禾的声音被旁人听见。他只是很愤怒,刻意要让虞禾也痛苦,摧毁她与霁寒声的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听她痛哭,他又忽然无措了。 谢衡之朝虞禾走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抬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 虞禾下意识往后一缩,哽咽着看向他,满面仓惶。 他的手僵了一瞬,随后缓缓落下,无奈道:“别这么看我。” 谢衡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此刻,又感觉有刀剑凿在他心上。 他看到虞禾的眼中满是恐惧。 下一刻,断流飞入虞禾手中,她双手握剑,毫不犹豫将剑刺入谢衡之的身体。 他没有抵挡,生生受了她一剑。 谢衡之的目光暗了下来,他兀自站起身,将断流抽出扔在地上,砸出当啷一声响。 见到虞禾颤栗着不敢看他,谢衡之垂下眼,去看手上沾满血的玄玉戒指。 自始至终,他就像个笑话,都是他自找的。 好一会儿,虞禾听到他自嘲地轻笑。 “够了,你走吧。” 虞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抬起头, 谢衡之平静地望着她。 “我放过你。”:,, 88 第 8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的啜泣声终于停了,她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只见谢衡之抬起手,一缕灵光迅速钻入她的身体。 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面色立刻惊慌起来。“你做了什么?” 谢衡之的语气淡漠又平静“魂识,我还给你了。” 地牢已经被打穿,外面的光线漏进来些许,凉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他的面目却仍是隐在黑暗中,让虞禾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强悍的魔气威压下,连地牢中残存的魔物都不敢出声。 万籁俱寂中,似乎只能听到风雪呼啸的声音,即便身处地牢,也能感受到空旷与寂寥。 虞禾不可置信地着谢衡之,似乎在猜测他这句话是真是假。 她总觉得如果真的离开,不等走出他的视线,下一刻就会被拖回来狠狠折磨。 谢衡之见她面带纠结,一副想走又不敢动,只好观察他脸色的表情,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不骗你”,他抬起眼,去看那些从地牢裂口中漏进来的雪。“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管了。” 虞禾这才意识到,谢衡之好像不是在骗她。 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趁谢衡之还没反悔,心一横直接从裂口处跳了出去。 断流紧随其后,跟着主人离开了地牢。 留下谢衡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看漏进来的光线。 虞禾连回头都不敢,她怕自己稍一回头,谢衡之就变了心意,不肯再让她走了。她径直跑去找到了霁寒声,见她出现,霁寒声面上一喜,惊讶道:“虞禾?” “谢衡之说放我走。”她心情复杂,一时间还觉得跟做梦似的,踩在雪地上连脚步都觉得虚浮。 霁寒声觉得突然,怀疑道:“他当真这样说,会不会……” “顾不了那么多,谁知道他要做什么,入魔的人都疯疯癫癫的……”虞禾扶着霁寒声,将灵气灌入他体内。 她忐忑不安地带霁寒声离开了魔宫,走出好一段路,才敢回头朝着来时的路看去。 城墙之上还挂着焦黑的魔物残躯,此刻也都被大雪覆盖。 一个人影就站在城墙上,任风雪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巍然不动,站在那处既像一座石像,又像是雪夜中游荡的孤魂。 虞禾心上一紧,忙回过头不再看他。 —— 要离开魔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一路上霁寒声都在提防是否会谢衡之派来的魔兵追杀。 好在这次的他似乎是真的改了性,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了他们。 霁寒声重伤未愈,虞禾担起了保护他离开魔域的责任。 好在一路走来,她已经不是当初只会惊惶无措的无名修士。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将重要的人护在自己身后。 魔域中有许多游荡的魔族,他们察觉到人族修士的气息,争前恐后的前来猎杀。 虞禾带着霁寒声杀出了一条血路,硬是没让魔物伤他分毫。 断流的剑风斩向挡路的魔族之时,茫茫白雪也像是被劈开的雪浪一同朝着两边散开。 虞禾身上溅了许多血,到最后踩在雪地中,也留下一长串血脚印。 她也仅仅是叹气而已,擦掉脸上糊的血,将断流收起来,扶着霁寒声继续往前。 “你不怕吗?”霁寒声忽地问了一句。 虞禾正用裙子抹掉手上的血迹,边走边说:“怕也没办法,有些事就是怕也得做。” “你比从前变了许多。”见她熟练地挡在前方,除去所有魔物的时候,霁寒声也会想到当初的虞禾。 她在台上被人打得一身是伤,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跟在鹤道望身边低眉顺眼地受训,亦或是提起谢衡之时眼中的光彩。 那个初出茅庐,站在长阶上仰望那些剑修的姑娘,如今竟也被迫成长,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虞禾终于被谢衡之放出来,仍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要不是遇到这堆魔物,让她被迫杀个没完,身上溅了一堆血,她现在还觉得在梦里没醒。 她本来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吃了落魄草以后,满心都是好好修炼,等以后再有机会,她就帮着正道偷袭谢衡之,然后跟着他一起去死,爱恨都偿还。 现在落魄草解开,她又重获自由,当然不能再想着什么死不死了,总不能一直沉浸在伤心事里,要想点好的,才能活得好一点。 “祸福相依,变厉害了倒是真的。” 虞禾感谢霁寒声,一点也没提到她被谢衡之按在地牢欺辱的事,原本她心中羞耻,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反而是霁寒声面色无虞,仿佛无事发生。 想了想也是,她做修士不久,霁寒声却不知道见过多少修炼的路数,这种事或许在修士间只是平常。 虞禾也不想庸人自扰,连霁寒声都不当回事,她又何必要一直回想让自己不舒服。 只是…… 虞禾抬手,看向指间仍套着的骨戒。 方才走得急,她竟也忘了这个东西,既然是个法宝,或许八宝法门的人能有法子解下来。毕竟她都走出这么远了,谢衡之要反悔早就反悔了,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凭着戒指再找上她。 现在还得握剑,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想砍手指。 直到走出魔域的地界,霁寒声轻咳一声,问:“日后,你想要如何?” 雪势渐渐小了,虞禾累得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色。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都这个地步了,不能有更坏的局面吧,先回栖云仙府算了。” 霁寒声也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虞禾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有谢衡之这种舅父,你的命好苦。” 他无奈一笑。“你也不差。” 虞禾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起身说:“现在外面一堆人想抓我,我得先藏好身份,回一趟栖云仙府找峰主。” “不跟我回姑射山?” “日后总有时机的,不急这一时。” 虞禾相信曲流霞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她的消息卖出去,更何况他与阳关道有旧,说不准再跟霁寒声一起,反而被萧停带人追杀,又要将他拖入险境。 霁寒声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在鹤峰主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由于魔域有谢衡之这么一个凶神在,那些魔族反而外出比较安全,疆黎和荒北已经魔祸肆虐,中州也受到了波及,不少凡人被魔族杀害。 魁州本就人烟稀少,虞禾带着霁寒声赶回去的时候,正好途径一个遭受魔祸的村落,见到了零星几个正在救治村民的姑射山修士。 地上摆着好些尸身,有的扭曲到不成人样,有的则残缺不全,或是被吸干精血成了干尸。有村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将一旁正在安慰的修士一把推开,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上去。 虞禾没听清那人正在说什么,疑惑道:“这不是来帮他们的吗,为什么还要打人?” 姑射山就在魁州,霁寒声能听懂村民的话,面色也不大好看,解释道:“前段时日有人宣称,是仙门看管不利,让谢衡之打破了魔域封印,放魔族出世,凡间大都认为罪在仙门。加上阳关道兴起,人族对修士愈发仇视了……” 虞禾被谢衡之掳走太久,消息都闭塞了,没想到外界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事情还要慢慢来,你先上去与弟子相认。” 霁寒声点点头,随后走上前,那名弟子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猛地想起什么,随后招呼着其他弟子也纷纷凑到他身边。 虞禾只听到几声“仙尊”,随着霁寒声似乎和弟子说了什么,他回过身看向她。“你先过来。” 一个姑射山的女修将衣物递给虞禾。“前辈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换上我的衣裳。” “多谢。” 霁寒声微微颔首,说:“我失踪太久,要先回姑射山处理事务,有几位弟子有要事前往中州,你与他们随行相互照应,我也好放心。” “也好,有事我会再找你。” 她说完后,霁寒声轻叹了口气,略显遗憾道:“我那只母虫已死,等下次再见,为你挑一只新的子虫。” 虞禾想到那两只应声虫的死法,摇摇头道:“没事,要找人的法子还多着。” 还是别了,她真怕谢衡之哪一日再发疯,会把婆罗山的应声虫都给杀光。 等虞禾换好了衣裳,顾及到换形术风险大,她学艺不精,只能先戴着幕离把脸遮住。 霁寒声嘱咐了几个要去中州的弟子后,看到虞禾正站在水塘边出神,问:“在做什么?” 虞禾低头看着水中映出的倒影,感慨道:“原来我穿姑射山的服饰是这样的,也不难看嘛。” 没想到五十多年前没穿上的弟子服,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被她穿上了,只是她人变了模样,这弟子服过了五十年居然连个腰带的款式都不变一下。 “很好看。”霁寒声走近她,将她头上的幕离调整了一下,随后将那层轻纱放下来。 轻纱遮掩下的面容变得模糊,也再不看清她的表情。 霁寒声放下轻纱后,目光却仍注视着她没有移开。 虞禾见他沉默不语,这才想起被谢衡之重伤前,霁寒声曾有一句未说完的话。 想到这件事,她原本平静的心忽然又忐忑起来,紧张到不敢直视眼前的人。好在有一层轻纱遮住了她的表情,让霁寒声不至于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 “路上多保重。” 好一会儿,霁寒声也只酝酿出这么一句。 虞禾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也回道:“你也多保重。” 说完她又连忙补了一句:“你要出事,没命的可是我。” 霁寒声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时机似乎永远不对,虞禾被谢衡之这么磋磨了一遭,必定是对情爱再无半点兴致,他又何必再去给她添堵。 谢衡之自私自利,只会逼迫虞禾,而他不会成为这种人。 他微抿着唇,一本正经道:“我与谢衡之虽是同族,却是不同的人。” 虞禾点头,脑袋上的幕离也跟着晃。 “你们俩一点都不一样。”她叹息道。 霁寒声只是看着拒人千里,实则平易近人,心怀正道。而谢衡之刚好相反,他装模作样的时候,根本就是个翩翩君子,比霁寒声还要显得温润如玉,本质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自我到了极致的神经病。 临走前,虞禾回过头,挑开幕离上的轻纱,对着霁寒声摆手。 霁寒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挪动脚步,一回头,几个弟子全探着脑袋看他。 他一个眼神扫去,弟子们又纷纷转身四散而去。 —— 虞禾跟着姑射山的弟子,一路斩杀魔物,终于赶回了中州,随后她寻到机会与他们告别,孤身返回栖云仙府。 待她托人去给鹤道望传了口信后,没多久便有弟子为她放行,将她接了回去。 栖云仙府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然而对她来说,其实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她已经不用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爬山,可以轻松御剑穿过栖云仙府的辖地,就像她以前仰望的那些剑修一般。 在高空上俯瞰,能看到萍香山的那一块,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大块平原。 直到她回到悔过峰,见到熟悉的景致,和一成不变的柴灰色弟子服,才终于生出一种亲切感。 她急急奔去找鹤道望,却见他正在崖边,似乎在对着一只巨鸟自言自语。 “峰主!我回来了!” 鹤道望板着脸回过头,见到她也没露出一丝欣喜来。 虞禾对着这副棺材脸,反而忽然间热泪盈眶。 “难得,他竟真的能放了你……”鹤道望上下打量了虞禾一眼,见到她这副傻里傻气的表情,确认不是个假货,又将头扭了回去。 “萍香山去哪儿了?”虞禾忍不住问。“五十年不见,世道变了还好说,怎么地形怎么也跟着变了?” 鹤道望白了她一眼,莫名说了一句:“三万斤锖铁,掏空栖云仙府也拿不出来。” “峰主你说什么?”虞禾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只鸟的脑袋上只有骨头,显然是个魔物。 随后她也发现,鹤道望方才不是在跟她说话。 那鸟没有张嘴,却发出了一道虞禾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令她直接僵住不再往前。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与我无关。” 鹤道望听到对方这淡漠的语气就恼火,强忍着没发作,继续道:“你先将公仪蕤和萧长老送回,我们可以分几次将锖铁送去。” 对面的谢衡之不咸不淡地说:“好办法,我也可以将人分批送还,你想先要脑袋还是先要腿?” 虞禾惊愕不已,不敢再出声,用口型问鹤道望:“他要锖铁做什么?” 他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黑鸟突然将脑袋扭到虞禾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看得她一阵心慌,不由地躲到了鹤道望身后,随后便听到黑鸟那处传来冷冷一声低笑。:,, 89 第 8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还以为谢衡之听到她在场,至少会说点什么,结果除了那声意味不明的笑,他竟一句与她有关的话都不曾提起。 鹤道望见说服不了谢衡之,也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魔物扑着翅膀,像一阵飘动的黑雾一般转瞬消失不见。 她呆站在原地,仍满腹疑惑。“锖铁不是用来打造镇元钉的吗?他要这么多做什么?” “总归不是好事。” 鹤道望扫了她一眼,问:“见你回来,他竟也不管不问,当真是放过你了?” 虞禾笑不出来。“他最好是。” 她说完,又担忧起自己如今的处境,问:“仙府中信奉阳关道的修士多吗?之前被谢衡之带走,我碰到萧停了,他这人简直不讲道理,打不过谢衡之非要找我麻烦。” 听她提起阳关道,鹤道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仙府中有禁令,拜入阳关道之人,一律逐出师门。” 虞禾听到这话,倒是有点惊讶,毕竟现在九境信奉阳关道的修士不在少数,栖云仙府纵使声名不比从前,也是中州威名赫赫的仙门,颁下这样的禁令,既为仙府树敌,也会逼走不少弟子。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看得出虞禾有疑问,鹤道望冷哼一声,说:“谢衡之将你带在身边做什么的?竟什么都不告诉你。” 她有种毕业回学校被教导主任训话的心虚感,低着头也不敢吭声。 自谢衡之叛出后,栖云仙府本来想再选出一位掌门,奈何谢衡之做掌门是早就定好的,也没有另外培养人才,更没人想到才几年掌门就入魔跑了,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各宗宗主也好长老也好,都是各有各的毛病,谁都不服。 何况掌门玉印都被捏碎了,此刻被推上去就是个接烂摊子的冤大头,谁也不肯干,索性每次出了大事,各山门派人一同议事找出解决的方法。 除了偶尔发生口角会打起来以外,一切还能正常运转,就这么连个掌门都没有坚持了四十多年。 “天火诛魔,你可听说过了?” 虞禾颔首道:“谢衡之说这是付须臾留下来的未全之阵,民间传言阳关道有办法开启天火诛魔,让天下魔族一同灰飞烟灭,但这个阵法不是说早就失传了吗?” 而且还是个半成品,谁用谁出事,阳关道的人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开启阵法的方式极为苛刻,没人承担得起。”虞禾想想觉得也是,一个魔域的封印都要九位最强大的仙尊以身祭道,更何况天火诛魔这种覆盖九境的法阵,所需要的灵力哪里是凡胎能支撑住的。 鹤道望冷笑一说,道:“看来他不曾告诉你,所谓的苛刻,便是要在九处地界发动借花之阵,积蓄够多的灵力于九境的地脉,从而发动天火诛魔。此法想要成功,九境地脉必须重连。” 虞禾的脑子就像被人重重地敲了一锤子,瞬间恍然大悟。“所以阳关道才要抢夺法器,甚至故意透露法器的下落给十二楼,就是为了损毁魔域封印,让九境地脉重连。” 她想通了这一点,顿时也一肚子火。“这种法子也太极端了,故意让放魔族出世为祸苍生,再站出来宣扬有救世之法,到底怎么想的?” 说完她又疑惑道:“不过这些事,峰主是如何得知?” 鹤道望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之前在疆黎,找到了阳关道的歌南风。” 虞禾被提醒,这才想起来,在疆黎重伤谢衡之后,还有个歌南风忘了处置。 “那阳关道的首领是谁,他没说吗?” “据他所说,此人鲜少出现在人前,且总是用着不同的面目,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这些阴谋诡计虞禾想想就头疼,不由地说:“借花之阵在栖云仙府两次都失败了,他还想在其他八境都发动一次,不等天火诛魔,修士都被祸害完了。” 鹤道望面无表情道:“只差两次。” “啊?”虞禾懵住了。 “谢衡之当年正是察觉到雪境地气有变,才会外出查探,后来便中了落魄草了无音讯。我在外游历之时,在魁州发现过一处地界,曾死伤过上万生灵,都被人用法阵抽干了精魂。” 鹤道望每回想起此事,心中便止不住地怒海翻涌。 偌大的栖云仙府,无数无辜弟子,被阳关道当做献祭的工具。 一招便可除去天下魔族,的确是流芳后世,造福百代的壮举。 可那些陷入危难的苍生,被无辜献祭的修士,又凭什么为这所谓的伟业送命。 虞禾想到了某种可能,试探地问:“那中州的借花之阵……” “谢衡之叛出仙府那一日,栖云仙府半数弟子身死,的确是阳关道所为,与他并不相干。”鹤道望说完后,又怕她因为误会了谢衡之,生出点不该有的怜悯来,补了一句。“但他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到如今,被关了两千年的魔族,比从前更加难以对付,凡人也好修士也好,都受不住这样无止境的杀伐。 阳关道就是刻意散播天火诛魔的消息,要将各大仙门推上风口浪尖,要仙门修士不得不为了除魔卫道而牺牲自己。栖云仙府本就出了谢衡之这么个魔头,此刻再站出来反对,必定是要受尽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那我们……该如何做?”虞禾的心情忽然沉重了起来。 栖云仙府被害得这样惨,定然是不可能配合阳关道胡来的,那他们要看着其他仙门的修士被牺牲吗?更何况……灭尽天下魔族,所有的魔都是十恶不赦吗? 鹤道望落在她身上,忽地问了一句:“换做是让你牺牲,你可愿意?” 虞禾毫不犹豫地摇头,随后又小声道:“死在这种算计下……有点太憋屈了。” 她好像一路都很倒霉,总是一无所知地卷进阴谋里,被师清灵和萧停坑害,又被陆萍香算计,连回到这个世界都是身不由己。 回想起来,当真是活得莫名其妙,死得糊里糊涂。 鹤道望难得的没有嘲讽她没骨气,而是说:“没人该被牺牲,纵使除魔战死,也好过死在这种荒唐的阵法上。” 虞禾这个时候,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谢衡之。 如果他还是从前的正道楷模,面对眼下的情景,他这种人,或许会毫不犹豫选择最简单的方式。 —— 回到栖云仙府后,虞禾正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鹤道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对外声称她是自己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如今终于父女相认。 虽然白捡一个凶神恶煞的爹,可以让虞禾在栖云仙府横行,但她实在是觉得别扭,毕竟随便给她一个身份对于鹤道望来说并不难,非要占她便宜让她叫爹算怎么回事。 八宝法门的铸师孟云柯知晓虞禾的真实身份,得知她的困惑后,不禁对她的单纯报以两声嘲笑。 “这都看不出?他分明是想占谢衡之的便宜。” 孟云柯观察着她手上的骨戒,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有用的法子。 “我不精此道,只可惜榴花娘子不在。”他感叹一声,放下虞禾的手。 榴花娘子是八宝法门最出色的铸师,对这种奇珍异宝懂得最多,奈何当初也一并死在了借花之阵中。孟云柯擅长铸造刀剑一类的兵器,这枚骨戒融合各种术法,他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给出一个建议。“你可以先把手指剁下来,让药宗的人治伤,不出半月便能长出一根新的。” 虞禾:“……” 她当初被谢衡之气疯了,才下狠心直接削掉了手指,现在好好的,她还是再想想办法算了。反正现在这种情况,谢衡之要是真心想找到她,有没有这枚骨戒不过是早晚问题。 “对了孟前辈,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有关于锖铁,除却打造镇元钉,可还有其他用处?” “锖铁能够克制灵力,除却打造镇元钉,也能打造克魔的法宝,亦或是用于铸炉。有些法器灵力强悍,铸炉承受不住便会损毁。” 虞禾随即将目光放在铸炉上,问:“这也是锖铁制成的?” “这是铸剑的炉子,用锖铁打造,未免大材小用。” 孟云柯说完摆摆手,示意她问完了就走,别来打扰自己做事。 虞禾行了一礼,随后朝着藏书楼的方向赶去。 据说萍香山是因为谢衡之上一次闯入,与仙府众位前辈交手,灵气震荡直接把山给震塌了。萍香山的弟子也觉得爬山麻烦,索性就给夷为平地了。 好在不远处的藏书楼没有受到波及,虞禾借着鹤道望的令牌进去,想要自己先查一查锖铁的事。 藏书楼还是一如从前,只是弟子比以往还少了些。 虞禾踩在木质的地板上,都能听到随着脚步响起的吱呀声,空气里泛着些霉菌和木头的气味。 那个时候她还在悔过峰,整日里累得半死,难得来次藏书楼,都能算作是歇息。 回到熟悉的地方,虞禾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了。 她在一排排书架中走过,听着窗外响起林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日光漏进来,有细微的尘灰在空气中缓缓飘浮,偶尔能听见附近轻微的脚步,莫名使人心神惬意。 虞禾正放松,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折射到一旁的书架上,她心一沉,猛地出剑回身挡去。 双剑相接,当啷一声脆响。 纵使虞禾反应及时,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剑风削去了一根辫子。 转过身,见到是萧停阴鸷的一双眼。 “怎么哪儿都有你?” 一见到萧停,她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火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你果真在栖云仙府。”萧停话不多说,顿时杀招上手,步步紧逼。 然而除了萧停,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竟也纷纷朝虞禾攻来。 虞禾边防边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纵使修为高深,剑法仍不敌萧停,何况此刻以一敌多,很快她身上就挂了彩。 或许是出于公德心,虞禾在藏书楼打架都不忘避开那些古籍,其他人倒是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剑风直接劈开书架,将本就年久失修的地板打穿。 剑光如雨,缭乱的剑影中,书页洋洋洒洒地飘散。 虞禾看着都心痛。“此处是栖云仙府,你好大的胆子。” 萧停理直气壮道:“我再如何也是正道之士,你一个魔头的夫人,也配教训我?” “心术不正之人,也配称正道,可笑。” 她被剑风逼退,萧停抓到机会打伤她,甚至直接按住她的肩,朝着地板砸了下去。 轰隆一声响,顿时木屑翻飞,虞禾被砸透地板,重重摔在了下一层,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好在她咬牙撑起身,默默将一本书揽入袖中,而后径直杀向靠近的萧停。 她不闪不避迎上去,任由萧停的剑穿过肩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从剑术的争斗成了混乱的拳脚相加。 萧停挨了一个耳光,脑袋嗡嗡作响,顿时怒不可遏,揪着虞禾的头发往地上砸。 断流再一次袭来,朝他眉心刺去,迫使他不得不停了手。 萧停顺势封住她的灵穴,很快有人禀告,说是惊动了仙府的修士,他这才收住,压着虞禾往外走。 虞禾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平静,竟也不费力挣扎了。 萧停出言讽刺:“方才不是很能耐吗?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也不过如此……” 虞禾沉着气不吭声,后脑勺还挨了萧停一巴掌,她只能咬牙忍耐。 走出藏书楼的大门后,萧停的嘲讽还是没完没了。 踏出约莫一丈远的距离时,忽然一阵嗡鸣,顿时脚下金光大作。 藏书楼的法阵被触发,数道锁链哗啦一声拔地而起,猛地缠绕住萧停的四肢,拽着他硬生生跪在地上,膝盖撞出一声闷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松手,虞禾立刻退开一段距离。 萧停被锁链紧紧束缚,同时灵力被克制,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灵光化为长鞭,重重抽打在他后背,疼得他痛呼出声,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虞禾吐掉嘴里的血水,将头发拨到脑后,得意道:“你不觉得身上多了点东西吗?” 萧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暴怒着要挣脱法阵,又是一道长鞭下来,打得他青筋暴起。 她刚才趁着贴身打斗的时机,将一本轻薄的古籍塞到了萧停怀里。 萧停他们一定是将藏书楼的监守打晕了,没有监守刻下咒符的书,一旦带出就会被视作偷窃,将触动藏书楼的法阵。 虞禾从前就听说过,这个法阵是鹤道望的杰作,也就是说一定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东西。 其余人见救不出萧停,眼看已经有仙府修士赶来,纷纷丢下他逃走。 听着响亮的鞭子声,以及萧停的咬牙闷哼,她捂着剑上的伤,风凉道:“我一直好奇这个法阵是什么模样的,还真是多谢你了。” 赶来的道友替虞禾解开了封印,见到是鹤道望的女儿受了伤,连忙将消息传到了悔过峰。 听说抓到了萧停,鹤道望很快赶了过来。 由于没人知晓这个法阵是怎么破解的,因此一行人只能干站着,看萧停挨鞭子,想将他带走都没办法。 鹤道望赶来的时候,萧停挨了最后一鞭,已经面色苍白到快昏死过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虞禾连伤势都不管,非要看着萧停挨打,直到鹤道望来了,她才感叹道:“峰……阿爹,你的法阵真的太厉害了,还能再抽他几下吗?” “偷了多少页的书,受多少下鞭刑。”鹤道望见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觉得有些丢人,实在不忍多看,“被打成这副模样,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观刑解气。”她说完,也挨不住伤处疼得厉害。“我去一趟药宗,仙府混进了阳关道的人,阿爹一定要查清。” 虞禾跟着几个同门离开,鹤道望这才瞥了眼枝叶掩映下的黑色鸟羽,很快那只黑鸟也拍着翅膀飞走了。:,, 90 第 9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萧停下手狠毒,虞禾额角被划破,半张脸都糊上了血,腿也伤到了,去药宗走的几步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药宗弟子虽然对她面生,但大名鼎鼎的鹤道望之女,早就传遍了栖云仙府,甚至很快就会传遍大小仙门。 就连虞禾治伤的时候,都能见到有药宗的弟子偷偷打量她。 她心情也有些复杂,换做是她听说鹤道望有女儿,一定也会被惊掉下巴,哪个奇女子能拿下鹤道望这种人物。 抛去品性不谈,鹤道望也是个器宇轩昂的男子,然而就凭他这行事作风,足以让仙府无论男女都对他敬而远之,私生女这种事说出去只会被当做谣言。 很快藏书楼发生的事被告示碑示众,药宗也知晓了这件事,有药宗的前辈给虞禾接骨,好奇道:“那个萧停不是拜入阳关道了吗?他为什么要抓你?” 虞禾自然而然道:“应当是阿爹太招人恨了吧。” 毕竟她记得鹤道望跟萧停也有些过节,从前他还是谢衡之脑残粉的时候,就各种对鹤道望呛声。现在栖云仙府以鹤道望为首的各山门主事,对阳关道又极力排斥,萧停不讨厌他才怪。 见鹤道望的女儿都这么说,那名医修业点点头,说:“那也是……听说阳关道的人都疯疯癫癫的,兴许是想抓了你要挟鹤峰主。” 给虞禾上完药,医修点头道:“差不多,修养个日便好。” 而后她又自言自语似地说:“要是公仪师叔在就好了,你的伤势还能好得更快……” 虞禾不禁在心底感慨,真是世道大变,五十多年前的药宗,公仪蕤可称得上是人憎狗嫌,只有谢衡之这么个神经病敢跟他凑一块儿。 “你们宗主去哪儿了?” 那名弟子叹了口气,说道:“几日没见到了,听说卖了不少珍藏的宝贝,好像是要将公仪师叔赎回来……” 虞禾跟她闲聊了两句,等医治完就回了悔过峰,迫不及待要看萧停的下场。 然而她刚回去不久,传音符便有了动静。是千里外的霁寒声正在找她。 “虞禾,听闻你受伤了,可有事?” 她也没想到,今天才受的伤,霁寒声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我抓住了萧停,他现在已经被关押在罪牢了。你呢,近日可还好?”据传闻魁州魔祸太严重,姑射山已经要开启隐世之阵了。 毕竟是远离尘世的仙门,本该与蓬莱一般,只专注于修仙问道,不插手人间世事。奈何纵使是仙者也有恻隐之心,还是不愿看苍生受苦受难,派出了不少弟子下山平乱。 倘若魔祸愈演愈烈,为了姑射山的存亡,隐世之阵开启,至少十年内整个姑射山都无法再出入。 “我还好,借花之阵的事,料想你也听闻了。天火诛魔的消息传开,他带领魔族四处虐杀阳关道之人……我想去天墟一趟,或许能有收获。” 霁寒声刻意不提起谢衡之的名字,以免勾出虞禾的伤心事。 虞禾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同生共死,自然是要万分小心的。” 霁寒声说话很轻,又带着点笑意,使得这话听起来像极了情人间缱绻的誓言。 虞禾听得一愣,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灵符却已经燃尽了。 这么远的距离,想要说个话是很耗费灵力的。想着霁寒声有事在忙,她也不好再打搅,正好说完了话,也好去罪牢看看萧停。 回到久违的罪牢,一些往事就像潮水似地拍了回来,虞禾再忆起旧事,心里一阵怅然。 她走进去,见到监守罪牢的同门已经换了一批,不变的是他们幽怨的表情。 而罪牢里的囚徒们依然疯疯癫癫,发出各种诡异的声音。 虞禾找到鹤道望的时候,他正在端详萧停的惨状,一边还站着面色复杂的薛琨。 师无墨死后,薛琨接任了剑宗宗主之位。为了将这个烂摊子处理好,他一个驻颜多年的人,面相都老了十几岁,甚至已是鬓发斑白,从前温和儒雅的人,如今也变得冷酷严肃。 见到虞禾来,也只是侧目看了一眼,略一颔首,并没有询问什么。 萧停的肩胛骨被打入了两枚镇元钉,也不知道受了鹤道望多少磋磨,此刻已经昏死了过去。 薛琨没什么表情,说:“擅闯栖云仙府,毁坏上百藏书,又打伤峰主的爱女,剑宗叛逆任由峰悔过峰发落。” 他说完便离去,虞禾问鹤道望:“要如何处置萧停?” 鹤道望却是答非所问道:“我审问之时,萧停说了一件事。” “什么?” “萧停要杀你,不止是出于私仇。谢衡之为了使你复生,似乎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位阳关道的首领对它正感兴趣。”他说着,啧啧感叹道:“你的好夫君,当真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 虞禾回到栖云仙府不久,中州也魔乱四起,连栖云仙府的辖地内也被魔族侵扰,仙府中的弟子忙得连轴转,药宗也渐渐的人满为患。 鹤道望不在的时候,虞禾身为他名义上的女儿,替他处理了不少公务。 然而很快悔过峰的辖地内也出了事,由于麻烦不小,又抽不开人手,虞禾也不能一直在山门中躲着,背着剑便下山处理事务了。 虞禾下山杀了几个流窜的魔物后,架着受伤的弟子回村子与其他人会和。 村落里的百姓都聚在了一起,地上用草席裹着好些尸首,有腥臭的血水从草席中渗出来。有人正跪在地上哭嚎,而仙府的弟子们一个个面如菜色。 “都是你们这些仙门害的,我的大儿啊!你死得苦啊……” “都是你们栖云仙府,把这些妖魔鬼怪放出来,害得我们凡人遭殃,说了要保护我们,等你们来,人都要死完了!” “一个个贪生怕死!还修得什么仙,我呸!” 有弟子气得双拳紧攥,几乎要怒而上前与人争论,虞禾将人拦到身后,问:“怎么一回事?” 那弟子眼眶都气红了,憋屈道:“现在修士本来就少,到处都出事,我们没来得及。村子里死了好些人。村民说魔祸是仙府的掌门一手引出,就该由我们平定……我们也有弟子死伤,他们还说活该。好心给他们治伤,还被拿锄头给打了。” 虞禾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安慰了几句后,带着伤员就想先走。 底下的百姓吵嚷起来,也不知是谁气急,竟朝他们扔起了石头。 紧接着更多人开始扔石头,虞禾没想到这一出,扭过头就被砸中了脑袋,顿时额角尖锐地疼起来,有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几个弟子生气了想要动手,又被同门给劝阻住,虞禾丢出去一道气障挡住扔过来的泥土石块。 虽然她也憋屈,但顾念到这些村民正在悲愤中,又是大字不识的普通人,愚昧粗鲁再寻常不过,她跟这些人计较实在不必要。 在心底宽慰了自己一番,虞禾就想要带人离开,然而她才转过身,就忽然听到村民惊呼出声。 她回头看去的时候,方才扔石头砸她的男子正在惨叫。一只半人高的黑鸟压在他身上,一大口下去啄掉那人脸上小半块肉,顿时半张脸鲜血淋漓。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一堆村民,都尖叫着去打开那只魔物。 虞禾目光一凝,断流已经出鞘,眨眼间黑鸟的头颅已经落地。 断头的黑鸟在地上扑腾了两下,黑洞似的眼睛似乎盯着她的方向,她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下一刻就见一团漆黑火焰轰得烧起来,瞬间将鸟尸烧成了飞灰。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东西哪儿来的?刚才那是什么,不会是墨火吧?” “我也没见过啊,要命……” 不止弟子们议论,连底下的村民也尖叫着说:“是魔鸟!都是这些修士招来的!” 有弟子忍不住了,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是说修士祭阵,魔族就能都死完吗?你们为什么不去还不去?” “就是!不是说好要保护我们吗?好听话谁都会说,现在一个个都贪生怕死!” 村民们又怒又怕,将不满都发泄到了仙府的修士身上。他们分不清什么阳关道,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一心认为是谢衡之打开了魔域,害了他们这些无辜的黎明百姓,现在修士们又贪生怕死,更害得他们凡人受苦。 这种情况下,解释不清楚,越说越像是为不想牺牲找借口。虞禾只能拦住满腔愤懑的弟子,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山。 临走前,她又瞥了眼地上的灰烬,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不是说好再也不管她了,她就知道,谢衡之这个死骗子。 回了仙府后,鹤道望见她额间带伤,随口提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虞禾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不自觉带了点委屈。 虽然面对村民她禾已经保持了冷静,但心底其实还是有点憋闷的。 毕竟按理说,魔族是因为人族的浊念所生,修士大多能压制自身浊气,人却做不到这一点。只要世间还有人的存在,魔注定是无穷无尽,修士与人,本就是一体的,何必要互相仇视。 鹤道望没有安慰她,只是说:“苍生本就不止有好的一面,见识过人性后,仍愿意为了这样的苍生献身,才算真正的得道。” 虞禾想到了千年前那位得道的剑仙,不禁问:“那付须臾算是这种人吗?” “无从考证的传说而已。”鹤道望讽刺道:“毕竟人人都说,谢衡之离得道只差一步。” 然而事实证明,谢衡之不仅不是为苍生牺牲自己的人,还是会为了自己反过来牺牲苍生的逆天存在,将吹嘘过他的人都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作为那个让谢衡之发疯的源头,虞禾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都多多少少有点负罪感。 正好此时,有弟子前来通报,说是公仪蕤被放回来了。 为了救回公仪蕤,栖云仙府都花了重金,又是买又是借,总算凑够了三万锖铁,难得有个在魔宫呆了那么久还四肢健全的,引来不少人去围观。 鹤道望带着虞禾去药宗问话,公仪蕤一见虞禾便瞪大了双眼,张嘴就要喊她的名字。虞禾迅速咳了两声,鹤道望一个眼刀过去,他才将话咽了回去。 他含了一口茶,就听鹤道望幽幽道:“这是我女儿,叫她小鱼便是。” 公仪蕤猛地一口茶喷出去,瞪大眼指着虞禾。“你女儿?” 虞禾硬着头皮点头。“见过前辈。” 他顿时反应过来鹤道望的用意,干笑了两声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八宝法门的人率先开口:“你在魔宫许久,可知谢衡之搜集锖铁,是有何用处?” 公仪蕤沉思片刻,说:“我对铸造一无所知,不过他倒是在让我帮忙找寻拔除魔气的法子,还听曲流霞提起了一个物件……叫什么日月洪炉。” 他提起这件事就烦躁:“你说旁人也就算了,他入魔这么多年,炼化了多少魔族丹元,与纯魔之身无异,现在想拔除魔气,早干嘛去了?” “拔除魔气?”虞禾有些诧异。 谢衡之现在的修为,几乎都是靠着魔气撑起来的,而且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现在要除去魔气不是找死吗?何况这也除不掉了。 花月道宗的宗主怀疑道:“该不是听说了天火诛魔心里发虚,想着脱离魔族之身好保命吧?” “莫说拔除魔气早就没了可能,便是有,他的罪孽也无法洗清。” 八宝法门的一位长老沉默了许久,这时才开口道:“也不是全无可能,倘若……真有日月洪炉。”:,, 91 第 9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说话的长老话音才落,立刻便有人接了一句:“日月洪炉乃是圣物,早在两千年便毁了,单凭一个谢衡之,如何造得出来,白日做梦还差不多?” 长老解释道:“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日月洪炉是天地精石所化,谢衡之当然造不出这等圣物,可他身处魔域,天墟中的精石数不胜数,又要走了那样多的锖铁,倘若只是用以拔除魔气,造一个劣等的日月洪炉,倒也够用了……” 虞禾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去看鹤道望的表情。 鹤道望冷漠道:“他既然想要找死,便随他去。” “就是,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那一身魔气,进了日月洪炉必定要被烧成灰……报应轮回,随他吧。” 只有公仪蕤听到这话,偷瞥了眼虞禾的表情,而后轻微地叹了口气。 —— 虞禾回到悔过峰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她沿着从前的路,走到那片熟悉的竹林里练习剑招。 一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坐在厚厚的竹叶堆上,抬起头看天上悬挂的弯月。 如今她在此处练习剑招,已经要刻意压制灵力,倘若使出全力,剑风将扫平整片竹林,鹤道望非揍死她不可。 虞禾情不自禁想起过去,那时候她没日没夜的修炼,练剑练到手臂酸痛,剑气连一根竹子都砍不断,现在却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剑修了。 或许要让旁人知晓,会说她很幸运,死过一次而已,便得到旁人百年才能得到的修为,有什么不好。 似乎是很幸运,但她就是觉得高兴不起来,这一路上她都没有为此兴奋过。 听人说她离开魔域后,谢衡之杀了很多人,魔宫前积起了一片血海,人头堆成了一座山。 这样一个残酷自大的魔头,或许就要灭亡了,她应该感到高兴,能彻底摆脱她的噩梦。 但十年,实在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算她已经放下了,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惋惜。 就算谢衡之一点都不喜欢她了也没关系。 她还是希望他能站在剑道巅峰,依然做那个受人敬佩的仙门魁首,就算从来都没真心喜欢过她,也不算什么了。 随着魔族入侵中州,百姓伤亡惨重,天火诛魔越传越邪乎,以至于民间对此法多有推崇。 阳关道被谢衡之杀的人越多,就越显得这个办法可信。但凡有谣言说谢衡之作恶,一旦被他知晓,立刻就会知晓他真正作恶是什么风格,在他的睚眦必报之下,九境中对他的谣言竟也少了许多。 少数几个反对阳关道作风的仙门,在民间被骂贪生怕死还算好的,更严重的像栖云仙府,直接成了与魔族勾结的邪魔。 而真正的魔头谢衡之,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传出。 然而阳关道欺压百姓的消息层出不穷,一时间修士与人族的矛盾比从前更甚,有些城镇甚至已经不许修士踏足。 泣月回到瑶山后,虞禾时常都收到她的信件。琴无暇恢复得很缓慢,面相依然恐怖,在瑶山也不敢见人,总是黏着泣月怕她离开,以至于她在信里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而柳汐音与顾微在外除魔,一直没什么消息,虞禾不禁有些担忧。 她也不想一直留在栖云仙府坐以待毙,索性遮掩了面容,回了一趟自在飞花。 跳下悬崖,虞禾稳稳落在台上,正想着朝里走去,有身子曼妙的舞姬认不出她,笑眼微眯拦住了她的去路,光裸的手臂攀在她肩上,对方如水蛇一般缠上来,说:“这位面生的人客,来这儿是想要什么?不如先与奴家说说……” 她正想用什么借口打发过去,就见楼上流泻出一片红色绸缎,曲流霞正垂着眼像蛇一样盯着她。 “我来找他。”虞禾指了指上面的曲流霞。 她的声音不小,曲流霞也能听见,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蕊姬,放她过来。” 舞姬这才收回了淬毒的指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客快去吧。” 虞禾走过去,跟上曲流霞的轮椅。 他嗓音慵懒地问:“杀人寻物还是要情报。” “帮我找找柳汐音和玉虚境少主顾微的下落。” 曲流霞仰起头,提醒道:“五百金。” 虞禾眉头紧皱,愤愤道:“就一个情报,五百金?” “分明是两个情报,五百金可不亏。”曲流霞褐色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亮。“我这还是看在谢衡之的面子上,不然收你一千金。” 虞禾简直要吐血了,随后便听曲流霞说:“我对你已经极留情面,要知晓,有人出价五万金活捉你。可惜了,这笔生意自在飞花可不敢接。” 她下意识想,这些钱可以买十几个鹤道望的人头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有这样的身价。 虽然不情愿,最终她还是乖乖掏了钱,紧接着就听曲流霞说:“再附送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他话里带着点笑意,倒像是真心与她分享喜悦。“谢衡之为了洗去魔气,在一个破炉子里烧了十五日,那炉子承受不住他体内的魔气而损毁,直接将魔宫都炸成了一个大坑……” 他眉梢轻挑了一下,说“你的好郎君,八成也被炼化成了,跟你上辈子的结果一样,挫骨扬灰。” 虞禾先是懵了一瞬,紧接着怀疑道:“他若当真没命,你何不接下那五万金。” 曲流霞大概是觉得没了顾忌,竟也坦诚起来。“八成,不是十成,等确认他身亡,这五万金是一定要收的。” 她干笑两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 曲流霞见她面色僵硬,风凉地笑起来,拍着她的手,不怀好意:“别怕,五万金还要一段时日。你先回仙府,待找到柳汐音的踪迹,我立刻派人告知你。” 虞禾心情沉闷,将他的手打开,一路神行回了悔过峰。 告示碑前围了一圈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虞禾扭过头也去看,只见高大的石碑上,清晰地刻印着邽州被发动借花之阵,四千多名修士以身祭道了。 虞禾原本因为曲流霞的话而迟缓的脑子嗡得一下,顿时身体石化般无法动弹,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冲上心头。 她攥紧拳头,迅速登上峰顶寻找鹤道望。 鹤道望见她怒容满脸,也知晓她是为何而来。 “外界传闻,这些人都是阳关道信众,自愿献身正道。” “我不信!”虞禾感到愤怒。“一个尊修士,贬凡人的阳关道,怎么可能为了拯救苍生献身?” 这种人就算是修士,也一定自大自恋。有凡人才有苍生,将凡人当做低贱,又怎会甘愿为了低贱的凡人牺牲自我。阳关道的人必定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亦或是强迫他们献祭。 “还有一件事。”鹤道望瞥了她一眼。“近些时日,跟在你身边的那只黑鸟不见了。” 虞禾怔住,问:“你早就知道,谢衡之一直盯着我。” “近日一直没有他的动静,魔宫就在邽州,发生这样大的事,依然不曾听闻他出面。”鹤道望说得很直白。“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可能。”她立刻反驳道。 “为何?”他问。 迅速出言反驳的虞禾,这个时候忽然又说不出话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否认,根本就没有想到为什么他不可能死,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坚定从何而来。 “他……他不会……不会这么轻易就死。” “轻易?”鹤道望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无知。“九个圣骨法器,便是由日月洪炉炼出,你以为这是公仪蕤炼丹的破炉子不成?放你进去,撑不过半日便能化成飞灰,你竟觉得轻易。” 虞禾沉默着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对你的执着,总是令人意想不到。”鹤道望略显惋惜地说:“可惜了,没能听他叫一声阿爹。” —— 鹤道望走了以后,虞禾去了趟剑宗,找了一处山崖,而后一个人从天黑坐到天亮。 日出时分,她能看到脚下壮阔的云海,日光洒落下来,翻涌的云海也被照成了金色的浪。 谢衡之叛出栖云仙府后,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刻,怀念过剑宗的景色。 可惜人死后,再好的风景都见不到了。 其余人不知谢衡之的目的,猜他是怕了天火诛魔,或当他是想开了要弃暗投明,但虞禾很清楚。其实原因远没有那么复杂,谢衡之只是换了一个法子,想要与她和好而已。 但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就算他洗去了一身魔性,也洗不去已造下的罪孽。 晨风一吹,虞禾的头发胡乱地飞舞。 离开魔域后,她的发髻又变得潦草。 望着逐渐消散的云海,虞禾眼眶忽然酸了起来。 她抱紧怀里的断流,冰凉的骨戒也被暖得温热。 要是谢衡之真的死了,他以前做得那么多混蛋事,她就当做一笔勾销。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记得给他烧点纸钱。 —— 就在栖云仙府决定联合其他仙门,阻止阳关道再次献祭无辜修士的时候,自在飞花也找到了柳汐音的下落。 虞禾收到信,是曲流霞送给她的一份名单。 传言说谢衡之失去下落,其实是在天墟养伤,想杀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纷纷聚集在了天墟。 然而正是阳关道散播了这一谣言,名单上的散修邪修,亦或是各大仙门的修士,将近两千人,都只是用来开启天火诛魔的祭品罢了。 柳汐音与顾微赫然在列,除此以外,虞禾还在上面看到了霁寒声的名字。:,, 92 第 9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在看到名单上霁寒声的名字后,立刻用传信符去找他,奈何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鹤道望询问姑射山弟子,也说霁寒声与众位弟子有几日没音讯了。 鹤道望本意是让虞禾好好留在栖云仙府,然而此刻她与霁寒声性命相连,根本没法安心坐在栖云仙府等待。何况以她如今的修为,跟着一同去也算是个助力,若是一直留在仙府不干正事,仙府其他主事们必定也要有些微词了。 思虑一番后,鹤道望还是将她给带上了,只是一直提醒她,不可意气用事,闯出祸来丢了他的脸面。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们都不敢再轻视借花之阵的威力,行事上格外小心。 天墟处在魔域之中,一大半都是广阔的海域,海水映着灰蒙蒙的天色,像是被晕开的浓墨一般发灰,人看久了都会觉着心情沉郁。 鹤道望联合宗门内擅长阵法的几位能人一通探讨,找到了阳关道开启借花之阵的规律。 九境之内,每一境都有一个灵气最为充盈,地脉最开阔的中心,栖云仙府就是这个位置,而魁州与荒北,同样的位置,也能追溯到借花之阵的痕迹。 几人一同找出了天墟法阵的大致所在,避免再像从前一般,无知无觉被引入其中。 虞禾一路上都能感受到灵气的残留,四处都有刀风剑气留下的痕迹,数不胜数的魔物尸体中,零星也能看到些被破碎的衣角,和无名派门的修士残躯。 显然是这些人在前往天墟的时候,引起了魔族的攻击,有过几次动静不小的厮杀。 也不知是谁散落了谢衡之在天墟的消息,魔族被魔宫前的尸山血海威慑,纷纷想要远离这个疯子,反而是修士们都扑上去想要趁他力弱而要他性命。 栖云仙府派出的弟子一路上也遇到不少魔物,然而为了留存实力救人,他们只能想法子避让。 鹤道望见虞禾焦急不已,教训道:“命剑护体这种咒术也敢随意用出,我看你是当真不怕死。” 她忍不住嘴硬了一句:“谢衡之不是也用过……” 鹤道望冷笑:“凭你的修为与剑法,也敢与谢衡之相比较。” 她说完就后悔了,只能唉声叹气道:“为了谢衡之不要他性命,我不得已才想到这个法子……” 能要霁寒声性命的杀招,对她而言是必死无疑。而能要她性命的杀招,对谢衡之的躯体来说,或许只是一次重伤。 命剑之咒不仅能保护人,也能用来伤人,她早就知晓这一点,要不是当初没办法了,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一行人临近海边,海浪呼啸着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响亮的哗啦声,空气中似乎也有海水微凉而咸腥的气息。 天墟的无妄海吸纳了世间的浊气,孕育了许多的魔族,尚善也是其中之一。 虞禾站在漆黑的礁石上,朝着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海面看去,忍不住出神地想,尚善此刻是不是就在这片海底睡觉,还是正在里面兴风作浪,欺负更弱小的魔物。他与谢衡之认识这么久,会为他伤心吗? 鹤道望忽然停下脚步,朝着海面看去,说:“借花之阵的位置,应当在海上。” 话音才落,众弟子纷纷祭出武器,亦或是御风而起,准备渡海救人。 阳关道的行为,说不上是善是恶,甚至在更多人眼里,这才是救世之举。因此即便有些仙门对此不认同,也不会像栖云仙府一般出手阻止。 栖云仙府被阳关道害惨了,尤其是晖阳剑宗的弟子,当初英才无数,逃过谢衡之的墨火,却折损在了借花之阵上,从此辉煌不复,如何令人不痛心。 一行人飞至海面,翻涌的海水中时而有黑影游过。 无妄海中的魔族,对于有着磅礴灵气的修士,无不是虎视眈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离岸很远了,海上渐渐起了雾,随着雾气越来越浓,同门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 虞禾就跟在鹤道望身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跟丢了,时不时就喊一声,确认鹤道望还在。 鹤道望被她喊烦了,恼火道:“隔着不到一丈远,怕什么?” 有弟子试图驱散这片浓雾,却没有丝毫效用,很快他们便发现,这浓雾是术法,而非天然生成。 周围人的身影变得隐隐约约,虞禾偶尔扭头看一眼他们,忍不住有些心神不稳,随之御风术便出了小岔子,她脚下一歪,平稳后再一抬头,朦胧雾气中,鹤道望的背影已经望不见了。 “峰主?” 没有得到应答,虞禾叹了口气,好在身边还能听到同门的声音,她这才恍若无事地跟了上去。 然而没过多远,就在她为了确认周围有人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片白色衣角,那人腰间的环佩摇曳而过,发出清脆的击玉声。 “霁寒声?” 虞禾轻唤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回过头,似乎正在浓雾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她没敢贸然向前,直到霁寒声也看到她,随后眼中一喜朝着她飞来。 霁寒声的身影由朦胧变得清晰,就像拨开了层层轻纱一般,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你果真在此处。” 虞禾上下扫了一眼,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势,这才松了口气,问:“你为何也来了此处?” 她听说姑射山多数对阳关道的行为都是中立的态度,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不会阻止,更不会出手相助。霁寒声身为仙尊,却是难得坚持要蹚浑水的人。 霁寒声抓住她的手腕,牵着她朝着一个方向离开,面色略显严肃道:“我带弟子来救人,不慎被困,脱身不久便察觉到魔族朝着这个方向聚集,猜想是栖云仙府的人……” “那你见到柳汐音和顾微了吗?他们两人也被困在了此地,我和峰主要去将人救出来。”虞禾跟着他往前,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同门,此刻已然被甩在了身后。 霁寒声没有回头,瞬行的风扬起了他的发带,与微凉的雾气一同轻轻擦过虞禾的脸颊。 浓雾之中,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阳关道的人将他们引来,封住了灵穴困在结界中。” 虞禾若有所思地跟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阳关道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在救世吗?若我们插手,是否就成了九境的罪人?” 霁寒声的手从她的手腕滑到手掌,默然牵上她的手,语气中辨不出情绪。 “魔族无穷无尽,杀之不绝。如今天下大乱,生民又怨气滔天,只会让魔族更加强悍。只是,献祭修士去救凡人,未免可惜……” 他话音才落,忽然感受到从身后袭来的剑风,立刻错身躲避,手臂却被划伤,白袍上晕开丝丝血迹。 “虞禾?” 虞禾将剑锋直指眼前人,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你不是霁寒声?” 面前的“霁寒声”触了一下流血的手臂,而后面无表情将指腹上的血捻去。 他反倒没了方才的严肃,笑盈盈的眼睛像透亮的黑玉。 “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我装得有那么差吗?”她手一挥,身影瞬间隐在浓雾之中。 虞禾聚精会神,生怕她从浓雾中现身,同时她高声呼唤仙府的其他弟子,却只听到微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正当她又要开口的时候,猛地一阵气劲袭来,她立刻持剑去挡,刀剑相接撞出巨响,浓雾也随之被浩荡的剑气拨开,又在下一刻如同回潮的浪一般重新将她们包裹。 白衣的霁寒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娃娃脸的紫衣女子。 她手持两柄弯刀,攻势狠辣,步步紧逼的同时,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 虞禾的肩膀被她打伤,对方修为与刀法都胜过她,却显然为了不伤她的性命而有所收敛。 趁此机会,虞禾剑招越发凶狠,直接发动层层剑阵将人困住,试图以动静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女子被困在阵法中,艰难招架袭来的重重剑影,同时还娇笑两声,说:“谢衡之的心上人,果真非同一般。” 下一刻她手上两柄弯刀已经击碎剑影,直逼虞禾咽喉。 “霁寒声在何处?”虞禾冷声质问。 “小姑娘好笨,我骗你的。” 一句话让她暂且放下心中的不安,却也怒从心起。显然是曲流霞与人联手,故意引她中计。 “不是曲流霞骗你。”女子从上攻下,淬毒的刀刃折射出冷寒的光,一直映入她漆黑的眼底。“是我利用了他。” 虞禾想到上一次玩弄曲流霞,被他称作师姐的人,连忙道:“你就是阳关五杰之首?” 女子立在浓雾中,狂烈的风劲使她的紫衣飞散,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哦?看来他向你们提过我?他怎么说的?” 浓雾被刀光剑影划开,又迅速笼罩上来,终于有剑宗的人察觉到了动向,飞过来想要帮助虞禾,却不等靠近便被人打伤,从浓雾中直直地往下坠落。 无妄海下,正聚集着要将他分食的魔物。 虞禾见状不顾前方的攻击,直接飞身上前接住了那位昏迷的同门。 而她扛着一个人也施展不开,甚至很快便感觉到动作变得迟缓,身体逐渐麻痹,女子将刀架在她的颈间,微笑道:“只是一点小毒,别害怕哦,我是来找你帮忙的,不会害你。” 有一人从浓雾中现身,接过她怀里的剑宗弟子。女子封了虞禾七成灵力,像好姐妹似地挽着她的手臂。 原本挥不散的浓雾,很快便开始消散,她的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 虞禾只见自己仍处于海面,而前方的结界中,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大片弟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姚娉婷,是萧停在阳关道的师父”,她轻笑一声,却只让人觉得身上发冷。“久仰大名了,虞姑娘。” 虞禾默然片刻,问她:“你们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姚娉婷附在她耳边,轻轻说:“当然是让你做鱼饵,引谢衡之出来,我们联手杀了他,如何?”:,, 93 第 9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是,谢衡之真的没死。 紧接着她便毫不犹豫道:“我不可能帮你。” “为什么?”姚娉婷似乎不太在意她的拒绝,却还是问了她原因。“你是真的喜欢他?” “我找不到要帮你的理由。” “那我给你一个理由。” 姚娉婷示意她看向前方那些修士,正当虞禾抬眼的一刻,后颈忽然一股剧痛传来,仿佛有根针正在缓缓推入,她想要扭头,却浑身僵硬难以动弹,只能咬牙承受痛苦。 与此同时,姚娉婷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温柔的嗓音,配上她折磨人的手段,更让人心中畏惧。 “天墟灵气丰盈,所需要牺牲的人数最少,剥离了魔身的谢衡之,一人便可填补。只要杀了他,其余人都不用死了。你不是要来救人吗?杀了谢衡之,既能报仇又能救人,有什么不好。从此你便能洗清恶名,被天下人称颂……” 她说完后,虞禾后颈的痛楚也跟着消失。 修士们乌泱泱聚集在一起,就像一片停在无妄海上的阴云。 她朝那处看了一眼,似乎也要被这快阴云压得喘不过气来。 “牺牲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成大事,本来就该有舍有得。” 听她将那么多人命说的轻飘飘的,虞禾怒而看向她,质问道:“既如此,为何牺牲的人不是你?” 姚娉婷虽然长了一张可爱娇俏的娃娃脸,但她笑起来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亲近。 “我也会死,但不是现在。” 虞禾深知这些人奉行多年的思维,并不是她几句言语就能撼动的。她看向那些被限制在结界中的修士,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无论私心与否,都不顾危难前来天墟除魔,却被阳关道这样利用…… “若你们对付不了谢衡之……” “不必忧心,你只需要将他引来,实在下不了手……”姚娉婷说着,将手搭在虞禾的肩上,轻声道:“你猜这些修士是来做什么的?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来杀谢衡之……” “我的同门在哪儿?他们人呢?” 姚娉婷安抚道:“阳关道不是滥杀无辜的邪修,若有必要,我们也不愿伤害道友,你放心……” 说是这样说,但眼下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杀了谢衡之!” “铲除魔头!”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能结束……” 虞禾听到了远处的呼喊声,愕然地望向他们。 姚娉婷却将她挽起来,说:“听到了吗?其实我是在帮你,杀了谢衡之,对谁都好。” 她茫然道:“可我根本不知晓他在何处,我……” “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姚娉婷话音才落,手中弯刀蓄力,带起一阵浩荡风劲,猛地朝着虞禾砍了下去。 她身体僵硬,无法避让。 眼看着她就要被劈成两半,忽然一声轰隆巨响! 两方极招相对,巨大的灵气震荡,闪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与此同时,整个海面都被这浩荡的气劲掀出滔天巨浪,湿冷的水雾像是细雨一般飘散,打湿了虞禾的鬓发。 她只听到远方的惊呼声,而后身上衣衫都在狂乱的飘起,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等发丝被吹开的时候,只见姚娉婷已经被方才的气劲逼退。 剑锋折射出的寒芒映在虞禾眼眸,她微眯着眼,看清了方才护在她身前的剑。 是破妄! “破妄剑……是谢衡之!” “魔头来了!” “谢衡之的破妄,这就是他的剑!” 数十年未现身的破妄,终于在此刻再现尘寰! 在场的修士一片哗然,无人不心惊,无人不愕然。 姚娉婷擦去嘴角殷红,微笑着说:“他果然很喜欢你……” “破妄?”虞禾低头看自己的无名指,果不其然,上面现在空荡荡的。 她就知道,谢衡之送来的东西,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不等她们再多话,天上的阴云已经遮天蔽日,巨大的闪电穿过阴云,猝不及防劈在海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横跨一大片天幕的雷电,仿佛要将整片天都撕裂。 几乎每一下,都精准地朝着姚娉婷劈过来。 又一阵刺目的白光过后,随着闷雷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身苍青宽袍的谢衡之。 “谢衡之?”身上的禁制忽然松懈,她立刻召出断流,想要飞去解救那些修士。 身后忽然有一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猛地扯了回去。 “乱跑什么?”鹤道望训斥了她一句,将她护在身后。 “阿爹,他们要杀了谢衡之,顶替其他人祭阵。” 虞禾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谢衡之听得一清二楚。 他回过头,微皱着眉看向虞禾,似乎是想询问她的意思。 然而就在下一刻,封印众人的结界突然被破。 数千修士浩浩荡荡,朝着谢衡之的位置蜂拥而上。 与此同时,就在方才的位置,借花之阵已经生成,符文泛着浅浅的金光流转。 鹤道望问:“你想要救他?” 虞禾摇头:“我不知道。” 阳关道人多势众,不杀谢衡之,不是有人被牺牲,就是天火诛魔失败,他们都将成为罪人。杀了谢衡之,开启天火诛魔,同样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事。 无论怎么做,都不是好的选择。 破妄已经化为骨戒,回到了虞禾的无名指上。 她隔着人群,远远看向谢衡之的身影。 姚娉婷必定提前说过,待谢衡之一现身,便将他逼入借花之阵。 纵使除去一身魔气,谢衡之依然不减戾气,一个又一个的修士,像下饺子似的被打入无妄海。 鹤道望沉默片刻,身边的弟子也一个接一个冲了上去。 “峰主?”虞禾想说什么,但见鹤道望紧抿着唇,神色凝重,知晓没有再问的必要。 他们此举就是为了不牺牲无辜之人,谢衡之不是无辜的人,倘若杀了他就能开启天火诛魔,鹤道望没必要阻止,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谢衡之一死,全天下的人都会振臂高呼,栖云仙府也可以因为大义灭亲,摆脱许多年的污名。 谢衡之的死,不是牺牲,只是报应。 “他必须由栖云仙府亲手杀死。”鹤道望冷冷道。 他说完,三枚镇元钉被送入虞禾掌中。“选择权在你。” 虞禾面色苍白地接过镇元钉,几乎是麻木地跟上了其他同门。 从日月洪炉走了一遭的谢衡之,此刻重伤未愈,面对众多修士的逼杀,已经是遍体鳞伤。 柳汐音与顾微联手,一同将他逼至死地。 “许久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谢衡之伤重,仍不减气定神闲。 “还要多谢师父的教导。”柳汐音语气恭敬,手下剑招却凌厉非常。 谢衡之掌上风雷一动,将五个攻上来的修士打飞出去,淡然地瞥了顾微一眼,说:“你竟能活到现在?” “说什么呢!”顾微被气得脸色一变,赤红长刀带着火焰,恶狠狠朝着谢衡之劈过去。 话音才落,一道阵法在天际展开,海水凝结利箭,如雨点般密集地朝着谢衡之射去。 鹤道望就浮在天际,凝神催动法阵,灌了风的道袍高高鼓起,宛如一只巨大的鹤鸟在展翅。 谢衡之的目光越过他,去寻找虞禾的身影,然而等他再回神的时候,只见虞禾已经拦住了柳汐音,只身站在最前方。 “你也来杀我了吗?” 虞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灵气汇聚在剑身。 “断流”,她神情坚定,迎着狂风不避不退。“起阵!” 霎时之间,一道剑阵轰隆而来,巨大的剑风携着湿冷的海水,重重剑影宛如牢笼将谢衡之罩在其中。 是更为强悍的灭道剑阵,从前的虞禾就是因为这一式,死在了谢衡之的剑下。 他望着眼前的虞禾,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墨火化为长剑,顶住了狂乱的剑招,却仍是被强劲的风刃与鹤道望的阵法所伤。 而就在虞禾贴近的一瞬,谢衡之张开了手臂,将她揽入其中。 三颗镇元钉穿透血肉,打入谢衡之的灵脉,血如泉涌,顿时也浸染了虞禾的衣衫。 他一声不吭,仿佛感受不到这巨大的痛楚,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我好想你。”谢衡之喟叹似地说了一句,将头轻轻放到她颈侧。 “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吗?”虞禾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的,就像马上要哭出来了一样。 “骗你的。”他说。 虞禾却垂下眼,小声道:“原谅你了。” 谢衡之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但她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她也不是总能做出对的选择。 他闭了闭眼,声音已经能听出虚弱了许多。“这可是你说的。” 话毕,谢衡之推开虞禾,破妄的剑气直接将她荡开。 有人上前,意图将两人一同打入阵中,顾微拦住了他们。 趁此机会,柳汐音朝着谢衡之行了一礼。 “这是何意?” 柳汐音凝神道:“徒儿不敬,请师父送命。” 话音才落,谢衡之面色淡然,不闪不避立在原地,任由她一掌将自己击落,而后随着飘散的海雾一同坠入借花之阵。 阵法感应到灵气,霎时间光芒大盛。 虞禾正要上前,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霁寒声拽住。 “尘埃落定了,虞禾。” 没有人能独自走出借花之阵,谢衡之必死无疑。 她哑然地看着阵法中央的人,借花之阵已经开始流转,很快就会抽走他的灵气。 此时此刻,除了柳汐音与顾微,以及栖云仙府的几个人,几乎所有修士都在振臂高呼,呐喊他们的胜利。 谢衡之会作为魔头,孤独地死在阵法中。 “这是对的吗?”虞禾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 霁寒声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好像猜到了一点她的心思。 “对的选择,未必就是好选择。” 虞禾垂下眼,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平静,最后在看向法阵上越来越盛的光芒时,面上只剩下坚定。 “选择在我。”她忽然说。:,, 94 第 9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虞禾依然无法相信所谓的天火诛魔,也不相信这样极端的阳关道,真的会完成所谓的救世之举。 霁寒声察觉到虞禾越过自己,要朝着前方去,他下意识将拉紧她的手。 “虞禾?” 他唤了她一声,却不是询问的语气,目光相对的瞬间门,似乎已经明了她的心意。 紧接着,霁寒声眉头微微皱起,眼中多了几分似是恳求的情绪。 虞禾深吸一口气,回头看法阵金光大作。 整个无妄海上,人声鼎沸,几乎盖过了翻涌的浪潮。 谢衡之独自在法阵中,有灵光从他体内一缕缕被抽去,他隔着遥遥的人群,似乎在寻找她的位置。然而借花之阵中只剩他一人,灵气流失迅速,很快他就会虚弱到连看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衡之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他看清虞禾的身影,于是他垂眸去看无名指上的玄玉戒指,指腹轻轻摩挲过,似乎仍能回想起两人的一些美事。 虽说两人闹到这种地步,这场姻缘实在算不上圆满,但好过爱比痛楚清晰,每当他回想的时候,似乎一切戾气与悲苦都会消失,心中只会感到平静。 “谢谢你。”虞禾低声对他说。 霁寒声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相信有些事,就算不用说,她也早就明白了。 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松了,而后又在虞禾即将转身之时,趁人不注意将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 “这是……” “八宝避厄瓶,八宝法门的宗门至宝,或许对你有用”,他说完了使用的咒法后,眼神显得有些心虚。“是栖云仙府借给我们掌门……” 霁寒声为人正直,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也顾不得日后受罚了,就算让他在八宝法门看一百年的山门他也认了。 虞禾感激不已,话未说尽,便朝借花之阵而去,有人才注意到了她的动向,下一刻便察觉到星流横扫而来的剑风,连忙出招抵挡。 星流激起了数十丈高的巨浪,一时间门掩去众人的视线。 巨浪平息,只剩下飘散的水雾。 终于有人惊呼一声,发现了纵身坠入法阵的虞禾。 借花之阵抽取了谢衡之的灵力,法阵到了即将结束的一刻,由于虞禾的闯入,黯淡的符文瞬间门又流转起来,再次发出隐隐金光。 谢衡之已经没了气息,虞禾将他接住的时候,他正要坠入无妄海底。 鹤道望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眼前一黑。“你做什么!” 柳汐音惊惶大喊:“前辈!” “这个人疯了吧?她要给谢衡之殉情?” 虞禾听到了一些声音,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逐渐被抽走。 她催动最后的力量,将生生不息打入谢衡之的身体,而后催动了八宝避厄瓶。 霎时间门瓶身上散出一层又一层的咒符,如同巨伞将他们笼罩其中。 “我眼花了吧!这不我们宗的宝贝吗?” “鹤道望!是不是你干的!” 虞禾所剩的力量不多,难以驾驭这样强大的法宝。 身体的剧痛之下,五脏六腑似乎都在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她喉间门弥漫出血腥气,随后大口的鲜血从唇缝中流出。 自从来到这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不想总是想着别人。 就算一时的鲁莽,也好过永远怯懦下去。 要是能保住谢衡之的魂识最好,实在保不住,跟他一同死在这阵法中,或许运气好还能回到家去。要是运气不好回不去,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正在法阵即将消散的前一刻,虞禾只剩一口气驱使破妄与断流,双剑终于将结界打碎一个缺口。 她也在此时彻底没了动静,同谢衡之一齐,像两只死去的海鸟般朝着无妄海坠落。 姚娉婷目光一凝,立刻要前去捞回两人的尸身,星流却忽然横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紧接着,是衣袍与怒火翻飞,表情阴森的鹤道望。 他心情很不好,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今日之事,还请阁下给一个交代。” 话音才落,一个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猛然间门掀起滔天浪潮,在众修士的惊呼声拔剑声中,一口便吞下了坠落的一人,随后身形一转,已经破开海面重新归于无妄海中,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惊呼声中,有人拍着胸口问:“阵法失败了?这究竟什么意思?” “这不是谢衡之养的魔物吗?” “谢衡之是死了吧?” “肯定死了,你看方才法阵都停转了,在里面待上一遭,任他是神仙魂识也该散了。” “那姑娘据说是鹤道望的女儿,该不会他真的……” “正道千金痴恋魔头,作孽啊……” 正当一帮人忧心忡忡,一帮人质问霁寒声之时,平静的海面忽然又翻腾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比方才更要可怖。 而后天际轰隆几声巨响后,天幕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赫然多出一道赤红色的纹路,将整片天都割裂开来。 姚娉婷紧绷的神色,终于在看到这一幕后有所松懈,连对着鹤道望的态度都扭转了。 她的语气难掩此刻的喜悦。 “鹤峰主,天火诛魔成功了,只需等待四十九日,九境魔族便可消失殆尽。” 而鹤道望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他仰头望着宛如被撕裂的天空,板着脸依旧没个好颜色。 “阳关道杀害栖云仙府半数门人之事,不会轻易算了。” 姚娉婷激动的模样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鹤道望瞥了一眼,放弃与她争论,索性与同门先整理好余下的弟子,安抚好八宝法门的宗主后,决定带人先回栖云仙府商量事宜。 临走前,他朝着海面看了一眼,海面仍在动荡,却不见方才的黑蛟。 好一会儿,鹤道望扭过头来,极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是好是坏,至少都是虞禾自己的选择。 他只是有些惋惜,倘若当初没有谢衡之那一剑,他们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该走入这般田地。 想起谢衡之叛离栖云仙府那一日,满身都是血,仍是不可一世的姿态,他提起陆萍香之时多有轻蔑,狂妄地说:“他输了,而我会赢。” 事到如今,谢衡之还觉得自己是赢家吗? 说到底,修士中的天才又如何,堪破了剑道顶峰,却堪不破自己的心,像他这样的人,走入极端是必然。 只是可惜了虞禾,许多年前,她死去以后,曾有罪牢里的囚犯提起过她,问那个脾气好又傻乐的剑修去了哪儿。 那个时候,他竟也没说她死了,只是说她外出游历,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也不知这一回,天道是否会眷顾她。 —— 时间门过了七日,无妄海上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仍有众多仙门试图在海中寻找到谢衡之的躯体与命剑,好确认他是否真的身亡。 曲流霞也派出了不少手下,试图能够找到这两人的消息,然而谢衡之的死讯与天火的消息传开,本就生性偏执极端的魔族,如今更开始了一种报复性地屠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且有一部分魔物又回到了天墟,无妄海又成了危险的地界,没人敢再明目张胆出现在无妄海之上。 姑射山向八宝法门的宗主赔了不是后,霁寒声被留在了栖云仙府受罚,在找到八宝避厄瓶并修复之前,不可重回姑射山。 虽然他是姑射山的仙尊,欠的却是栖云仙府的人情,最后上了洗心台受罚,鹤道望五十鞭打下去,打得他后背的白衣被血浸透。 好在霁寒声还有修为傍身,养上一段时间门便也无事了,比起在无妄海中捞出八宝避厄瓶,这些处罚也算不得什么。 他起身走下洗心台的时候,仰头朝天上望去,赤红纹路仿佛也在不断扩大。 鹤道望心情不佳,回到仙府后一直垮着张脸,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爱女与谢衡之关系匪浅。如今他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一个才认回来的女儿。 整个仙府,除了八宝法门的宗主气急了奚落他两句,连灵兽与飞鸟见着他都要避着走。 等霁寒声出现后,柳汐音已经带着顾微等着了。 “前辈还好吗?”她急忙上前关切,被鹤道望凉凉地扫了一眼。 他受了伤,语气仍虚弱,开口的时候嗓音都是沙哑的。 “并无大碍,你们怎么来了?” 顾微应道:“我就说没事,他可是姑射山的仙尊,怎么可能扛不住?” 柳汐音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 鹤道望面无表情道:“拿了什么东西?” 顾微手上提着一个箩筐,上面盖了一层麻布。他将麻布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黄纸,说:“汐音想要给她的师父师娘烧些纸钱,鹤峰主……” 他想起前些时日的传闻,看鹤道望的表情便复杂了许多,犹豫着要不要说句节哀顺变,又怕鹤道望这副棺材脸将他臭骂一顿。 反倒是柳汐音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道:“师娘她……当真是峰主的女儿吗?” “哈。”鹤道望冷笑一声。 即便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回答依旧不减刻薄。“倘若我真有这种女儿,断子绝孙也算是祝福。” 他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柳汐音看向霁寒声,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为虞禾烧上几沓纸钱。 霁寒声垂下眼,温声说:“不用了。” 他相信虞禾能化险为夷,即便不能,他也更愿意相信,她是回到了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世界。 姑射山的教导说,人死后,肉身与魂识都会逐渐消散,化为灵气重新滋养九境。 善恶功过不能相抵,作恶就是作恶,再多的善行也无法弥补。谢衡之有今日,只怪他太过偏执,没什么好替他伤心难过的。 许久以前,他还是个剑道新秀,第一次来到栖云仙府,早在之前便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舅父的传闻。 那个时候,他当谢衡之是世间门唯一的亲人,也是最令他敬仰的前辈,即便知晓心上人与他有旧,也只当做是他们一人缘薄,怎料到后来发生这样多的事。 如今想来,压在心头多年的厌恨,就像大石一般滚落,压在了那些令人生憎的往事上,只剩下无尽的怅然。 “前辈知晓师娘为何要这么做吗?”柳汐音忽然问了一句。 霁寒声沉吟片刻,说:“或许,是她想走另一条路。” 柳汐音没再问了,她从前向鹤道望询问过谢衡之,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再后来,遇上离家出走的顾微,又是类似的话。 顾微晃了晃她的手,“走了,天都快黑了。” 鹤道望出言提醒:“烧了悔过峰任何一棵树,我就送你们两个下去陪她。” 顾微翻了个白眼,说“知道了,鹤峰主。” —— 天墟的海岸常年被海水冲刷,礁石上都是凹凸不平的痕迹。 临海的崖边有一处又深又大的洞穴,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照进去一点光亮,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尚善窝在水里,只探出一个脑袋。 虞禾已经勉强恢复了灵气,正在发愁如何修复八宝避厄瓶。谢衡之像块礁石,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走?”尚善忍不住问。 “他现在都这样了,我能带到哪儿去?”虞禾叹息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落入无妄海,她与谢衡之灵气耗尽,虚弱到险些没命。若不是生生不息能够吸纳灵气,暂且吊住了谢衡之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了。 但奇迹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八宝避厄瓶起了作用,她的魂识被死死锁在了身体中。 而谢衡之更离奇,他在借花之阵中待了那样久,不仅魂识完整,连根基都没有被毁去,只要有生生不息在体内,假以时日,他的修为仍能恢复。 只是自从他前两日醒来后,脑子便出了点问题,一句话都不会说,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盯着她的方向看,一开始她还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已经习惯了。 反而是尚善靠近她一旦超过三尺,破妄剑便会立刻刺过来。 虞禾本来以为谢衡之又是骗人,直到尚善用石头砸了他两次,将他的脑袋都砸流血了,也不见他动一下,这才确定,是真的傻了。 此时此刻,虞禾焦虑的问题更多了,她对天火诛魔始终不大相信,至今为止,阳关道给她的印象就是极端□□。 里面没一个正常人,不是陆萍香就是曲流霞,或者说姚娉婷萧停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除魔卫道一心救世的组织。 尚善暴躁道:“现在可怎么办,这个破阵法一出来,我就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帮了你,你也要救我才行。” 他现在只要一出去,看到天上那道红色的缝隙,心情就会很崩溃。 虞禾对此毫无头绪,哪儿想得到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我会找办法帮你,你先别着急……” 尚善看到谢衡之的脸就气恼不已:“我要是必死无疑,谢衡之也别想活着,我死前第一个吃了他,再去吃那什么阳关道的修士……” “我要先离开,托人将法宝送回去,否则八宝法门不会对霁寒声善罢甘休……你先看着谢衡之,等我找到办法帮你立刻赶回来。” 虞禾说完后,转身去看依旧没有反应的谢衡之。“我先走了,你好好待在此处。”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般。 临走前,虞禾又提醒尚善:“他现在修为尽失无力自保,你莫要过火了,若是我回来发现他死了残了……” 尚善冷哼一声,问:“你想找人恢复他的神智?” 虞禾顿了一下,说:“你不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吗?” 安安静静,不闹事不发疯,实在是省心太多了。 是否能恢复还是随缘吧,她现在没有这个精力顾着谢衡之。 尚善点头认同。 虞禾的力量只恢复了三成,犹豫着独自走出天墟恐怕是件难事,最后还是尚善让两只自己在无妄海收服的魔物护送她。 —— 离开了天墟后,虞禾没想着立刻回到栖云仙府,亦或是去找霁寒声。她听闻不少人在搜寻她与谢衡之的尸身,曲流霞这个黑心商必定又安插了眼线,待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就抓她去换赏金。 虞禾先去了一趟瑶山的辖地,企图遇上一些熟人,帮她传个话也好。然而等她到了,一路上都是门户紧闭,许多房屋都空置着没人住。 再靠近瑶山的地界,路上时而会遇上面黄肌瘦,病恹恹的凡人,他们边走边咳嗽,有的人脸上还有溃烂的疮口。 路上下了大雨,虞禾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使用咒法,撑着伞冒雨赶路。没多久来到一个寂静到死气沉沉的小镇,正好见到穿着瑶山弟子服的人在一间门客栈中进出。宽阔的屋檐下,躺着一排被白布盖住脸的人,露在白布外的手臂泛着死人的青灰色。 这样的场景,虞禾从前是见过的,从前出外务,途径染上瘟疫的村庄,也是这样大片大片的私人。 然而凡人生老病死,修士同样无能为力。纵使修士有仙丹灵药,凡人的身躯不同,对他们而言再好的药也与砒|霜无异。 虞禾来之前,用面纱遮住了容貌,站在檐下收了伞以后,正好有一个女修抱着具尸体出来,见有个陌生人站在这种地方,疑惑道:“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泣月,你能好好说话了。”虞禾看到是她,语气里藏不住惊喜。 泣月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正激动着想要迎上去,奈何怀里还抱着尸体,连忙将尸体放下,对她招手道:“前辈快进来。” 客栈里的弟子不多,加上泣月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戴着幕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琴无暇。 听说是泣月的朋友,两个弟子也没有多问,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客栈显然废弃已久,里面躺着许多病人,咳嗽声呻|吟声,亦或是恐惧的哭泣声,各种各样令人不安的微弱人声在客栈中夹杂着,令虞禾的心情也沉郁起来。 泣月也没问她怎么活下来的,更不问她任何有关谢衡之的消息,琴无暇则是漠不关心,自己专心坐在一旁煎药。 泣月拉着虞禾往楼上走,边走边说:“这个客栈已经空置了,瘟疫几天就死了好多人,没染病的都跑了……” 最后她们进了一个房间门,她才说:“我有什么能帮你的?什么都可以。” “我是有一个忙要请你帮……”虞禾才开口,就见琴无暇也跟着进来了。 然而琴无暇并没有看她,似乎只是想要跟在泣月身边。他越过虞禾,走到窗边的小桌前倒了杯茶水,递到泣月手里。 泣月又将茶水递给虞禾。“什么忙都可以,你不用担心他,他什么都不会往外说。” 虞禾这才取出已然破碎的八宝避厄瓶,她勉强用无妄海中不知名魔物的黏液给粘了一下。这种法宝一旦破碎,恢复从前的力量绝对是件难事…… “这个东西,还请你帮我交还给霁寒声,要偷偷给他,不让旁人知晓。”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霁寒声受了罚,现在还被扣押在八宝法门,也不知道如何了。反正鹤道望肯定被她给气疯了,头脑一热做出这种事,要是回去鹤道望必定要拿鞭子抽她个半死。 紧接着,想到一路上所见所闻,虞禾又问:“来的时候发现许多城镇门户紧闭,可是因为魔患?” “不止魔患,自从那日天上多了一道红色裂口后,地脉震荡,地气也跟着失衡了,这场雨下了五日还不停。许多地方都发了水患,据说其他地界也是地震频繁,这瘟疫来得更蹊跷,各处都传遍了……” 泣月适应说话没多久,说话的语速很慢,音调与人相比也有几分不同,但她再也不像从前怯弱地躲在后方,就像是与琴无暇互换了一般。 泣月正说着,琴无暇敲了敲桌子,吸引到她们的注意,随后指了指窗口,示意她们往下看。 天色已经暗了,又下着大雨,实在看不清什么。 客栈后方是一片杂乱的林地,堆着些破旧的木具。 虞禾探过头去,终于看清了些,瓢泼大雨中有个人影,正一动不动站在泥水里,简直和那些木桩子融为了一体。 泣月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凑近虞禾,疑惑道:“这什么人?好怪啊,为什么站在这儿?” 她话音未落,底下的人影已经飞身而上,剑锋寒光一闪,直向她的头颅。 虞禾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打开了破妄,迅速与泣月拉开距离。 谢衡之在顷刻间门恢复了平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上面还有一片不知道哪来的树叶。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雨水不不断往下落,很快他站立的地方就积起了一滩水渍。 泣月心有余悸,惊愕地喘着气,被突然出现的谢衡之吓得手抖,琴无暇也祭出了秋唱,警惕地挡在泣月身前。 “他为什么要杀我?” 虞禾安抚道:“他脑子坏了,神志不清。” 两个人依旧没说话,靠着墙动作没有变,一副随时要动手的姿态。 虞禾只好捡起地上的杯子,朝着谢衡之砸过去。 杯子砸到他身上,他不躲不闪,依然像个木头似地呆站着,水淋淋的衣发,连眼睛都是水淋淋的,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恶犬。 两个人的神情这才有所松懈,虞禾确认关紧了房门,回过头无奈地解释:“谢衡之是真的成傻子了,我也不知晓他如何跟来的,无论是谁,一旦靠近我三尺以内,他就会动手。” 她之前还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尚善是魔族,或者因为他是雄性,现在才明白,谢衡之疯了以后,根本是不分敌我不论男女种族,无差别攻击所有靠近她的生物。 泣月瞥了谢衡之好几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昔日叱咤风云的大魔头,真的一朝成了个傻子。 她缓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坐得离谢衡之远远的。 “你的忙就让我来吧,不用担心。”她说完后,又想起一件事。“柳姑娘和顾家少主传信来,说是这两日有事要办,正好途径此地,你要见见他们吗?” 虞禾点头:“正好,我也有事想问。” 她说着,抬手将谢衡之头顶的树叶摘下来。 他依然站着不动,只有眼睛眨了眨。:,, 95 第 9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琴无暇要下去照顾染病的百姓,不放心泣月与谢衡之同处一室,确认了几次谢衡之成了傻子,真的不会对泣月造成什么伤害,他才放心走了出去。 虞禾关上窗,问她:“你的嗓子,是几时恢复的?” 泣月听她提起这个,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前些时日,魔族的梅芳远围攻了瑶山弟子,这件事前辈听说过吗?” 她似乎是有印象,于是点点头,说:“听人讲他被谢衡之引去瑶山的辖地后,还遭到玉玲琅的暗算,被瑶山弟子除去……” “是我杀了他。” 泣月的语气里,带着手刃仇人的痛快和自豪。 自落霞山被灭门,她从未感到如此畅快过。 虞禾面上露出些惊讶,毕竟她对泣月的实力了解不多,唯一的印象还是她在三秋竞魁被轻松打败。 而作为琴无暇的未婚妻,除了姿容以外,最让泣月受人讥讽的,是因为她没有如众人所愿一般,坚强地站起来为落霞山报仇。 甚至常有人说,如果死的是她,而不是她兄长,至少悲风泣月双剑还能传下去,不至于就此断绝。 泣月微微报赧地低头,说:“那一次你在乌山断后,就像我哥哥一样,其实我一直觉得哥哥没有死,我经常能听到他跟我说话。” 她抱起自己的剑,抚着其中一柄,说:“哥哥就在这儿。” 虞禾的眼神已经变得迷惑了。 “逃出乌山以后,哥哥跟我说,我已经学会这套剑法了,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虞禾越听,越觉得泣月是有点心理问题。 她记得当初在三秋竞魁,有修士窃窃私语,说泣月神神叨叨,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比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没想到是有这么一层原因。 毕竟经受过被灭门的打击,又一直受人欺辱,没变得心理阴暗已经很难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哥哥,如今还在这里吗?” 泣月摇摇头:“乌山之后,他出现得越来越少。我去魔域那一回,差一点死在魔族手上,哥哥说,我能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她浑身都是血,胳膊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连控剑都难了,哥哥却不肯再跟她说话,也不像从前一样,操纵着双剑替她驱走伤害她的魔族。后来她总算坚持住,撑到了邽州,被谢衡之捡了条命。 “上一次对战梅芳远,哥哥说他要走了,他说他没有看错人,我能传承这套剑法,也能做得比他更好。” 泣月的目光始终落在剑身上,并没有看虞禾,语气也没有太多的起伏,就像她只是在平和地讲述一个故事。 “杀死梅芳远报完仇,我忽然就能开口说话了,那之后再没有见到哥哥。”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多余的感受,即便留有魂识,也是无知无觉。虞禾猜想,泣月所说的“哥哥”,是支撑她走过无助岁月的一抹残念,也是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心魔。等她终于勇敢起来的时候,她的哥哥才会彻底消失。 虞禾叹了口气,想要抬起手拍拍她以示安慰,哪知手才伸出去,在屋里静默得像影子的谢衡之,忽然就起招打了过来。 她连忙用掌风推开泣月,助泣月躲过一击,而后迅速起身挡住谢衡之。 “停手!” 话说完,方才还下手凶狠的人,几乎是迅速地收敛了杀气。 谢衡之在虞禾面前站得笔直,湿润的发丝贴在颊边,显得他安静而无害。 泣月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几步,白着脸一言不发,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虞禾连忙将谢衡之掩到自己身后。 琴无暇猛地推开房门,见到完好无损的泣月,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察觉到她面上的惊惶,立刻上前拉着泣月往外走。 泣月无奈回头说:“我还要照顾百姓,前辈先在此处歇息,你的事我很快就去办。”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虞禾将的谢衡之按在凳子上,干看着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方才只顾着与人说话,竟也忘了帮他把衣裳弄干。 她抬手使了一个术法,在灵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上很快开始缓缓冒出白气。而他依然呆坐着不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谢衡之不笑的时候,虽然不至于像鹤道望一样阴沉,浑身上下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冷酷,但也称不上什么亲近。 他的锋芒吸引人,却也伤人,远远地仰望就好,不适合走得太近。 等谢衡之身上的衣物变得干燥,虞禾扯了扯他的头发,小声道:“谢衡之?” 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虞禾一只手臂撑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鬼使神差地说:“谢筠?” 除了跟着她和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谢衡之,在这一声后,忽然垂下眼,轻轻侧过脑袋,贴在她拽着一缕发丝的手上。 虞禾舒展开手指,他就像狗一样,一只手托住她的手掌,而后脸颊贴着她的掌心,缓慢地蹭了一下。 两颗黑玉似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禾僵了一瞬,疑惑道:“谢衡之?你恢复了吗?” 他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虞禾将手抽回来,他又重新端坐好,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谢筠。”她试探地轻唤一声,谢衡之抬起眼看着她,本来略显木然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光彩。 “原来是喜欢这个名字……”虞禾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谢衡之脑子坏掉以后,对谢筠这个名字的记忆反而最为深刻,还能给出点反应来。 她忽然间有点感慨,这还是他们两人之间,难得不存在落魄草,也不存在强迫与恐惧的共处。 虽然吃下落魄草后,她将许多心事如实告知了谢衡之,却始终没有提起,他离开婆罗山后,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谢衡之入魔五十年,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或许就像泣月一样,她也成了谢衡之的心魔,是他修道路上的一道劫数,等他真正参破,能够破灭执妄的时候,他也能像付须臾一般得道飞升。 但现在的谢衡之,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或者是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她现在救了谢衡之,已经彻底成了仙门叛徒,无论生死都要和他绑在一起了。 到现在为止,虞禾想到当日在借花之阵中的情形,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副要殉情的姿态。 或许是八宝避厄瓶的效用,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保住了她跟谢衡之的最后一口气。让尚善抢在其他聚集的魔物之前救下了他们。 她当时只是想起了以前的谢衡之,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剑道天才,合该一生立于顶峰,除魔卫道,受尽世人的赞誉。 就算要死,他也该死于他执着半生的剑道,而不是迎着世人的骂声,在混沌的魔域中黯然陨落。 倘若谢衡之当真是为师清灵走到今日,或许她心中还能少一些愧疚,面对他的死,纵有遗憾,也能够坦然面对,而不是现在这样,站哪一边都觉得自己有错。 既然如此,她不如遂了自己的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少自在地活过,结局的好坏全看命数。 “你连回炉重造的本事都有,要是能恢复从前,以后还是一心修道更好……”虞禾也不知自己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知道谢衡之能不能听明白,或者他恢复以后,还会不会记得现在的事。 她就是觉得,谢衡之对她执念那么深,与魔气也脱不开干系,如今这一身魔气没了,一旦清醒过来,应该会理智许多。 就算有情意,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极端,趋利避害总是要有一点,或许就能把她给放下了。 “好久以前我还想,你若是修成了心剑,成了千百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剑仙,我也算沾了点仙缘……”说到这里,虞禾连连叹气。 谁知道是成了大魔头,让她也跟着遭殃。 “算了。”虞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说也是白说,谁知道这脑子还能不能好起来。”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虞禾走出门去,时不时能听到大堂中的咳嗽声。 她也不敢轻易下楼去帮忙,以免有人无意中靠近了她,谢衡之又要出手伤人,来不及阻止定会铸下大错。 虞禾倚在冷硬的床板上歇息,谢衡之就站在床榻边像个鬼影似地一动不动。 她坐起身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床板,说:“谢筠,你坐下。” 没有看到谢衡之动作,虞禾悻悻地躺了回去,下一刻又见到他动作缓慢又僵硬,依照她的指令坐在了床板上。 这回连她都忍不住冷笑了。当真不愧是谢衡之,脑子坏了做什么都迟钝,唯独有人靠近她,出手杀人的动作迅速到令人躲闪不急。 半靠在谢衡之身上,虞禾顿时好受了许多。 她想着天火诛魔,听着窗外雨声潺潺,不知不觉间睡去。 而谢衡之低着头,散落的墨发遮住他大半面容,他始终注视着虞禾的发顶。 过了好一会儿,他默不作声挑起虞禾一缕发丝,依照一种本能,手指迟缓地在发丝间穿过。 —— 天明之时,雨已经停了,泣月累了好几日,在药罐旁阖眼歇息,琴无暇守着她没有走动。 屋外又响起脚步声,他隔着薄纱往外看去,来人正是柳汐音与顾微。 见到顾微依旧意气风发的模样,琴无暇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眉,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不悦。 很快顾微也认出了琴无暇,指着他说:“汐音,人在那儿。” 琴无暇起身,示意泣月正在歇息,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他放轻脚步,朝着楼上走去,招手让他们跟上。 顾微和柳汐音对视一眼,二人谁也没问话,跟着走了上去。 走到一个房间门口,他敲了敲门,没多久听到房内传来一些响动,紧接着一声痛呼后,似乎有人摔倒在地,还小声地骂了几句什么。 柳汐音立刻听出是虞禾的声音,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惊鸿剑出三寸,风刃已然劈开门闩,三个人迅速进入房间。 “前辈!”柳汐音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堵了回去。 虞禾被谢衡之扶着艰难地起身,两人始终紧贴在一起,她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去解开两个人编在一起的头发。 一边解一边尴尬地说:“等一下,我们头发缠住了。”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缠住了,分明是编了好几根辫子。 大概是这一幕太过荒诞,以至于他们见到虞禾与谢衡之还存活的惊愕都被冲淡了不少。 顾微轻咳一声,贴在柳汐音耳边,悄悄说:“有些趣味,我也给你编几根?” 柳汐音瞪他一眼。“幼稚。” “你师娘都喜欢,哪里幼稚了?” 两个人的声音虽小,虞禾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口一个幼稚,像是在说她一样。 她羞恼到脸颊微微泛红,气得想去抽谢衡之两巴掌。 谢衡之就僵站着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将一根又一根的辫子拆开。 她忍不住替自己解释道:“这其实是谢衡之干的,他脑袋坏了,成了傻子。” 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为了替自己挽尊,把锅甩到谢衡之头上了。 两个人果然不信,都沉默着没有吭声。 虞禾都要无语了,她一觉睡醒,听到敲门声起身就要去开门,谁知道头发会被谢衡之编到一起,害得她一个起身带着他也摔倒在地。 编头发就算了,谁会把两个人的头发编到一起!还编这么多根!是不是脑子有病! 虞禾气得不想看他,解开头发后就将他推到一边去。 柳汐音这才发现谢衡之似乎真有些不对劲,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也不曾说过任何一个字。 “师父?” 虞禾没好气道:“他捡回了一条命,但现在成傻子了。” “好事啊!”顾微脱口而出。 说完意识到不对,他又补充道:“见到前辈没有大碍,是好事。” 柳汐音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上下打量着完好的虞禾,将信将疑道:“峰主说过,借花之阵一旦开启,除非像前任掌门一般,在阵法发动之初以身祭阵强行扭转,除此外,阵中人断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前辈为何……” 不止虞禾活了下来,就连本该魂飞魄散的谢衡之也没事。 据八宝法门的宗主所说,八宝避厄瓶就算能保住魂识,在这样险恶的阵法中,已经替他们撑了许久,至多也只能护人死后魂识不散,再没有护住两个人性命的法力。 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冒充,但想到方才谢衡之和虞禾因为发辫,被迫紧贴在一起的样子,又觉得的确是本人。外人要是假扮谢衡之,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我也不知。”虞禾摇摇头。“或许被什么东西护住了。” 毕竟她死过一次,被谢衡之用各种法器咒术强行复活,想必不太好杀。 至于谢衡之,她只能说谢衡之是真的命大,反复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假如她不是穿书,而是穿到游戏里面,谢衡之这种人一定是开了锁血挂,所以次次都能丝血逃生。 虞禾简单地解释了自己与谢衡之被尚善所救的事,而后便将重点移到了天火诛魔上。 她看到的原著,只写到谢衡之被大义灭亲,死在柳汐音手上,阳关道更像是一个暗线,并没有过多的笔墨写他们的阴谋诡计。 但是从书里的剧情来看,显然就是反派定位,搞出来的天火诛魔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柳汐音也向她提及了鹤道望交代她的任务,上一次她正是因为混进阳关道,跟着他们一同前往无妄海,想要查出他们的阴谋,谁知却稀里糊涂成了借花之阵的祭品。 若不是谢衡之真的被引来了,当日死的就是他们。 而这次天火大阵开启后,鹤道望与九境各大仙门的能者们一同探查,才发现地脉虽相连,地气却紊乱,灵气也不断流失,导致人间灾害频频,再加上魔祸肆虐,天下苍生苦不堪言。 偏偏就在此时,阳关道的首领消失不见,内部的主心骨也纷纷没了踪影。 一时间更是流言四起,怀疑天火诛魔的不在少数。 毕竟仙门中折损了那样多的修士,民间凡人又对阳关道多有抵触,不过几日,便有众多人怀疑,所谓的千年诛魔大计,只是仙门联手设下的骗局。 而早在此之前,谢衡之便曾警告栖云仙府一众长老,文尹君曾有交代,天火诛魔是栖云仙府的禁术,万万不可启用。 这阵法若当真有益,也不至于历代掌门都要特意传下这句话警示后人。 只是说这话的人毕竟是谢衡之,而他当时已经身染魔气,换谁都怀疑他说这话,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连谢衡之都惧怕的阵法,想必不会有假,他的劝告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峰主忧心其中另有阴谋,命我探查阳关道的线索,他与众位仙尊,仍在平衡地气,寻找挽救之法。我据说自在飞花的主人,从前是阳关五杰之一……” 虞禾料想她是想去从曲流霞口中套话,只能劝诫道:“这个人想钱想疯了,身上有八百个心眼,只会想尽办法坑你的钱,而且他与姚娉婷关系匪浅。” 至少仙门中也有人觉得天火诛魔荒谬,正在想办法阻止了,总比她一个人干着急来得好。 顾微终于忍不住问:“既然谢衡之都傻了,前辈将他带在身边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是我要带着他。”虞禾也苦恼不已。“无论我到了何处,他都能自己跟上来。而且一旦有人靠近我三尺以内,他便不由分说地出手伤人。” 她说完后,顾微拉着柳汐音又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正说着,泣月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出声道:“前辈,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虞禾闻言立刻走了出去,她朝着大堂望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原本冷淡的神情,在见到她后立刻就柔和了许多。 她几步跑下去,惊喜道:“霁寒声?” 柳汐音皱了下眉,正想跟上前,却被顾微拉住了。“让人家好好待一会儿说几句话,你看他们多般配,霁仙尊那么好的人,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你再看看谢衡之,成了傻子还要缠着你师娘……” 虞禾没说两句,听到病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不禁担忧地看了一眼。 霁寒声皱眉道:“我们出去说话。” 说完后,他转身走了出去,虞禾随后跟上。 霁寒声见她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问:“见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谢衡之他……” 听到这话,虞禾低下头,能听出语气中的失意:“我没能救下他,尚善……吃了他的尸身。” “事到如今,或许也算是偿还他的罪孽。” 霁寒声叹息似地说完,拉起虞禾的手。“随我来一个地方。” “去哪儿?” “不必问,只需相信我便是。” 虞禾犹豫片刻,往回看了一眼,随后才点头道:“我们走吧。” —— 霁寒声似乎很赶时间,千里之遥的距离,甚至不惜耗费灵气使用神行术。 很快虞禾便察觉到,这是前往魔域的方向。 她一路上都不多问,顺从地跟着霁寒声,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直到一股强悍无匹的剑意逼近,毫不留情的杀招朝着霁寒声落下。 他迅速闪身躲避,祭出武器去挡下狂乱的剑影。 原本寂静无声的山野,瞬间激起层层的回响。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飞沙走石,草木被悉数摧毁,在剑风中被粉碎。 行光十三剑的杀招,组成天罗地网般的剑阵。 破妄发出嗡嗡剑鸣,仿佛是夺人心魄的乐章。 “霁寒声”手中的两柄弯刀再握不住,被剑风打开,剑影穿透姚娉婷的身躯,在她身体上留下两个血洞。 “谢筠,收手。” 虞禾话音才落,即将如雨点一般落下的千万重剑影,顷刻间消散不见。 而此时此刻,顾微与柳汐音等人,也终于追赶上了他们,见到眼前的一幕,柳汐音毫不意外。“我就说他不是霁前辈,他伤还没好……” 谢衡之顺从地站在一旁,方才毁天灭地的架势收敛得一干二净。 姚娉婷伤重,勉强撑起身坐起来,面色苍白地看向虞禾,冷笑两声也不说话。 “你躲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为了带走我,用这么拙劣的骗术?”虞禾分明记得,萧停也一直想要活捉她,想必和姚娉婷脱不开干系。 现在阳关道在风口浪尖上,当日借花之阵的主导又是姚娉婷,仙门正在四处追杀她,她竟不顾危险自己冒出来了。 除了能威胁谢衡之,和死而复生过以外,虞禾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显然前者对姚娉婷已经没有意义了,那就只能是后者。 虞禾认真道:“你想用我身体里的法宝,去救一个将死之人?” 若不是寿数将近,姚娉婷这样狡诈的人,不至于冒险到这种地步。 纵使阴谋被戳穿,又身受重伤,姚娉婷依旧不慌不忙。 “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他,才二话不说跟他离开,原来只是假意迎合,想要利用我带路……” 虞禾不禁感叹:“你这样说,显得我好聪明。” 姚娉婷嗤笑一声,别过脸去没有再答话的意思,顾微上前说:“直接带回去让悔过峰处置,什么话都能问出来……” 他说着便要封住姚娉婷的灵穴,却在下一刻被一支飞旋的折扇打退。 曲流霞接过回旋的折扇,飘然落下,挡在姚娉婷的身前,面上是虞禾从未见过的严肃。 “还请众位放她一条生路。” 姚娉婷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当真是我的好师弟……” 她一开口,曲流霞的脸色就迅速阴了下去。 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毫不犹豫将一只蛊虫塞进姚娉婷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姚娉婷强行催动灵力要将蛊虫逼出来,丝毫不顾身上正汩汩流血的伤口。 “师父身在何处?”曲流霞点住她的灵穴。 姚娉婷面色涨红,眸中满是愤怒,却仍是不受控制地启唇。“邽州,朱雀城。” 曲流霞伸出手掌,又将蛊虫引出来,起身道:“你们听到了。” 虞禾被这两个人坑了好几回,对曲流霞的人品保持怀疑。“我不相信你。” “不必不信,正好我也要去找他。”他斜睨了姚娉婷一眼,冷冷道:“毕竟我也有一半魔族血脉,更何况,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曾见过这位师父的真面目,如今他大限将至,我总该前去看上两眼。” 虞禾原本还有些犹豫,顾微怂恿道:“不是有谢衡之在吗?前辈,我们也走。” 她想了想,觉得也是,谢衡之体内有生生不息,修为恢复得很快。现在他就像个人形兵器,指哪儿打哪儿,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早些找到那个人,兴许还来得及阻止天火诛魔。 姚娉婷语气尖锐地讽刺:“魔族的血脉果真卑劣,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你……” 虞禾从来没见曲流霞脸色这么差过,阴沉的程度堪比鹤道望。 曲流霞封了姚娉婷的声音,不许她再开口,替她医治了伤势后,便带着他们一行人前往朱雀城。 邽州两千多年前就被魔族占领了,历经千年之久,当初许多繁华的城池早就毁坏得不成样子。谁也不知晓朱雀城具体的方位,只能一边躲避邽州之中凶神恶煞的魔族,一边寻找朱雀城的所在。 几个人都很小心的与虞禾保持距离,以免谢衡之冷不丁地拔剑捅他们。 曲流霞的心情显然差到了极点,连谢衡之是怎么活下来的都不大关心。 纵使到了夜里,天上赤红色的裂缝依然显目,就像一个人的身体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能清晰地看到内里的血肉,令人实在不寒而栗。 虞禾也很好奇,这个神秘莫测的人到底是谁,能哄得陆萍香相信他有起死回生之法,甚至这一代代人人,竟然都为了一个天火诛魔,筹谋千百年不曾动摇,前后坑害了不知多少人。 这样极端又固执的疯子,跟谢衡之好像也差不多,兴许还能有共同语言。 找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寻到了朱雀城的旧址。 城中的房屋瓦舍被风化得不成样子,只能依稀辨别出从前是个繁华的城池。最古怪的是,此处并不像其他荒城很快被草木覆盖,长得一片郁郁葱葱。 时过千年,这里只有残破,没有新生,一副生机断绝的模样。 柳汐音传话给鹤道望,不久后栖云仙府便会派人前来,只要他们提前牵制住此人,再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 曲流霞解开了姚娉婷的禁言术,拉着她到一旁吵架去了。 顾微与柳汐音负责在此地布下结界,虞禾则带着谢衡之继续在夜色中往前走。 令人意外的是,虽然朱雀城地处魔域,城中却连一只魔物也没有。 她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从没有来过这里,却总有一种古怪的不安感,似乎是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排斥。越往一个地方走,这种不安感便越是强烈。 然而她觉得这更像是某种指引,于是脚步愈发快速地往前。 直到虞禾的视野中出现一个开阔的平台,她猛地停下脚步,身后的谢衡之也紧贴着她停下。 平台之上,站着一个粉裙的女子,正笑意温和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在此地等候多时。 寂静无声的黑夜,废弃上千年的荒城,以及早已死去多年的故人。 对于虞禾而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她见到这么一张脸,说是毛骨悚然也不为过。 “师清灵?”她发觉自己的声线都有点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愕还是惊吓。 “你在害怕。”师清灵站在空旷的平台上,一袭粉裙与这凄凉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从前面对虞禾不是露出假笑便是憎恶的姑娘,此时此刻,一反常态地温和平静。 “我特意挑选这副躯体,是你的熟悉的面孔,还以为能让你感到亲切几分。” 虞禾听到这话,顿时背脊生寒。 “你究竟是谁?” 相貌为师清灵的人,将目光落在谢衡之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小友追杀我许久,今日相见,为何又不出手了?” 虞禾刚想说谢衡之现在是个傻子,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晚辈谢衡之,今日来此,是请付前辈解惑。”:,, 96 第 9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怒。 眼下还有要紧事,她暂且不跟谢衡之这种人计较。 “傅前辈?你们相识?” 谢衡之听出她语气中的咬牙切齿,一只手伸过去轻轻勾了下她的手,被用力地打开。 虞禾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解惑,自然可以。”对方答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虞禾身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扮师清灵?”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谢衡之没有与她说清楚的事,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义父!” 正当三人气氛凝滞,各怀心思的时候,身后传来姚娉婷的呼喊声。 她几乎狂奔着朝台上的人跑去,曲流霞却上前制止,她身形一软,直接跪伏在地。一身的紫衣染了灰尘,凌乱的乌发中露出一双惶恐的眼。“是我无能,将他们引来了此地,是我害了义父……” 台上的人用师清灵的脸,露出一种平和淡漠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你做得很好,已经足够了。” 虞禾发现在场五个人,似乎只有她还是茫然的。 能带领阳关道开启天火诛魔,又让谢衡之能尊称一声付前辈的人,这世上似乎怎么想也难以找到第二个。但这么想又不太可能,实在太荒谬了…… “他的确是付须臾。”谢衡之看穿了她的疑惑。 虞禾猛地睁大眼,就像是一道闷雷突然在她脑海中炸响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脑海里只剩下一道浑浊的声音不断回响。 此时此刻,她有一种大脑在被人拳打脚踢的感觉。 倘若眼前害人无数的阳关道之首是付须臾,那曾经参破心剑得证大道的剑神又是谁? 虞禾仍难以置信。“可付须臾……不是参破心剑,一剑破碎虚空飞升异界了吗?” 付须臾并没有继续遮掩的意思,甚至坦荡道:“惭愧,我的确未曾参破心剑,至于飞升异界,只是彼时仙门用于掩人耳目的说辞。” “为什么要掩人耳目,因为你建立了阳关道?可你为什么会变成师清灵?还有……”虞禾猛然间想起了断流当初的失控,传闻说断流曾是付须臾赠予他师姐的佩剑,这样一来,也就能说通为什么断流失控发动灭道剑阵,而她一死,剑阵便随之瓦解。 “为什么你要杀我?” 须臾剑法有过失传,灭道剑阵并不完整,因此无法收招,然而作为须臾剑法的创始人,以及断流曾经的主人之一,付须臾利用灭道剑阵引谢衡之杀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上。 “我与你,本没有什么恩怨。害你性命,是陆萍香所求,也是为了谢衡之。有他在栖云仙府,恐怕诸事不便。” 付须臾骗了许多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作假的必要。 至于虞禾的身上,的确生出了许多令他始料未及的事。 他不曾想到,断流会落到她的手上,更不曾想到谢衡之当真能使她复生。 桩桩件件,都让他不得不注意到这个平庸的小修士。 虞禾望着眼前这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付须臾,仿佛认知也在此刻被击得粉碎。她当初就是因为一个心剑的传闻,立志拜入仙门成为剑修,日后也能像付须臾一样参破心剑,找到回家的路。 直到现在她才知晓,这一切都只是谣传,就连付须臾也未能参破心剑,更不曾去往异界。 甚至这位受人仰慕,一生除魔卫道的剑神,也早就成了躲在暗处操弄风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者。 紧接着虞禾猛然反应过来,方才付须臾所说的意思,是仙门谣传他飞升异界,也就是说他做了什么,让仙门为此不耻,才想要掩盖他真正的下落。 即便天火诛魔做法极端,付须臾这种天才,为了一个未完成的阵法,仙门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你还没说清楚,这些都是为什么?”虞禾有些急切地质问。 姚娉婷语气不善。“义父这么做,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有此法能真正令魔族断绝,能挽救九境的万千生灵。修士本就是承天之运,为苍生大道而死,又有何妨?” 虞禾听到这种话顿时心中愤懑,或许因为她也曾被卷入阴谋,为此死过一回,便更加为死去的千万修士感到痛恨。 “你们有什么资格操控旁人的生死,众生有众生道,强迫他人为你们的道而死,还要冠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那么多的修士,他们也怀有对往后的期望,或许像她一般天资不好,没日没夜地刻苦修炼,盼着除魔卫道,日后好去护佑苍生,亦或是心有所属,仍期许着能得到回应。 纵使他们大都是籍籍无名,却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有自己的故事和人生,凭什么要为了旁人所认定的大道,不明不白的被推出去受死,甚至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清楚,所有的一切便化为飞灰。 “无论你如何说,一切都不会再改变。三十九日后,是对是错,便交由世人评说。” 姚娉婷意志坚定,丝毫不为之动摇。 而付须臾却只是听着,并不被任何人的话触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甚至连他筹谋了两千年的大计成功,他也并未感到欣喜,反而在望见天穹上出现那道裂缝后,好似心上也有什么随之空了一块。他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一片虚无,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许多人都要死,他也不例外。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个了结。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付须臾平静道。“我在此处,也是为了一个解答。” 面对这个早该死在两千年前的人,谢衡之并未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查了许多年,他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未曾断论。 天火诛魔与他并无干系,人灭魔是自然,魔灭人也是自然,天地万物各有各的命数,是长生还是殒灭 ,都在遵循各自的道。 于谢衡之而言也是同样,他需要在乎的,就只有一个虞禾而已。 “真是可笑。”曲流霞看到此处,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知晓了这位师父的真面目,他就算再好奇也不想掺和进这些浑水中。 “人既然已经找到,剩下的便是你们自己的仇怨,与我不相干,我先走一步。” 无论阳关道牺牲修士的目的是什么,仙门中折损数千弟子,这笔账必定是要与他们清算。曲流霞早就与他们撇清干系,不想事到如今还被这些破事连累。 更何况这付须臾看着谢衡之不相上下,都是仙门自己教导出来的疯子,就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只是姚娉婷却不肯轻易离开付须臾的身边,她挣扎着要摆脱曲流霞,与此同时,柳汐音与顾微也赶到了此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虞禾莫名感到胸口发闷。“这里好像不太对……” 在对上虞禾的目光后,谢衡之的眼神都跟着柔和了下来,他轻叹一声,说:“我们可以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天火诛魔也好,阳关道也好,有些事,原本不必知晓得太多。” 虞禾原本还在生谢衡之的气,然而付须臾的出现让她一头雾水,连火气都被这团团疑云给压灭了。 “我答应尚善了,不能让他也不明不白地死,我不想让自己后悔……”她有些固执地认为,天火诛魔远不止明面上所说的除魔。 “而且”,虞禾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了一些。“而且你以前也说过,匡扶正道是好事,让我尽管坚守初心,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 谢衡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这种话的确出自他口中。是他化名谢筠之时,带着虞禾四处游历,她路见不平,有他拔剑相助。 虞禾自知能力不足,也怕给他惹上麻烦,他却让她尽管去做。 明明这些都是他教给虞禾的,他也曾是正道楷模,是剑宗弟子们敬佩的大师兄,虞禾被他护得很好,纵使这个世道混乱不堪,她也依旧善良正直,心胸宽阔。 到头来,反倒是虞禾,自始至终道心坚定。 谢衡之沉默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忽地轻笑一声,说:“是我忘了。” 话音才落,破妄分化出万千剑影,携带着雷霆万钧朝着付须臾的方向杀去。 谢衡之毫无征兆地出招,饶是付须臾也惊了一下,他迅速身形一转,如同一团黑雾般钻出了师清灵的身体,高台开始坍塌陷落,付须臾便从裂缝中钻了进去。 “谢衡之!”姚娉婷气愤地大喊。 柳汐音也是惊呼一声,疑惑道:“师父,那女子是……” 谢衡之抬手,一团散发着白光的火焰,照亮了属于师清灵的身体。 虞禾连忙跑近去看,方才还完好站在他们面前的师清灵,在黑气消失后,就像迅速脱水的花朵一般,整个躯体都变得干瘪。 从前娇俏美丽的剑宗千金,死后却成了一具皮囊,被孤零零地丢在这魔域的荒城中 。 虞禾心情有些复杂,正想着将师清灵的尸身想抱到一边去,等仙门的人赶到,将她的躯体送回栖云仙府也好。 然而下一刻,一团火猛然间在师清灵身上烧了起来。 美人便转眼间成了焦骨,谢衡之收回手,沉声道:“她不会希望自己的身体被旁人占据。”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妹,生死是天命,死后被用邪术侵占身躯,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状虞禾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背后的顾微却上前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顿了一下,答道:“方才那人便是阳关道之首,峰主不是怀疑天火诛魔有假?只要抓到他,一切便有答案。” 至于付须臾这个身份,她还是没有立刻说出来,连她都只是将信将疑,说出来这两个人也要半天缓不过来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找他啊,万一让他给跑了怎么办?”顾微说着便拔出长刀,还不等几个人回答,便独自朝着付须臾逃走的裂缝跳了下去。 柳汐音朝着虞禾略一颔首,也跟了上去。 虞禾站在原地,无奈道:“你不是说了要让他解惑,为何不发问便动手?” “杀了他,也是解惑的一种。”谢衡之不喜欢被动的地位,与其受人牵制,跟随付须臾的步子,不如主动出招。 更何况,某些时候,死人反而比活人更值得相信。 虞禾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付须臾活了近两千年,也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心性早已不比从前,与其耐着性子与他交谈,还不如来硬的。 眼看着曲流霞就要将姚娉婷抱走,虞禾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真的相信,天火诛魔只是用来除魔的法阵吗?” 姚娉婷并没有斩钉截铁地答复,反而是迟钝了一下,才咬牙道:“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九境着想。” 曲流霞却冷嘲一声,说:“固执,只怕你连向他发问都不敢,倘若所谓的诛魔大业,并未如同你所想一般……” “你一个魔族,有何资格置喙我义父的所作所为!” 姚娉婷立刻反击了回去,曲流霞却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瞳孔微微一睁,随后气极反笑,竟也不强拉着她走了。 “好,我今日还偏要你看清,看看你的义父,是如何个救世之法。” 说着他便强拉着姚娉婷,也从地心的裂缝中跳了下去。 等地面上只剩虞禾与谢衡之的时候,他才从容不迫地牵着她往前走。 “谢衡之。”她脚步慢了下来,出声叫住他。 “怎么了?”毕竟瞒着虞禾太多事,以至于被她叫住,谢衡之的语气显得有些心虚。 “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就连姚娉婷都想用她体内的东西来救付须臾,这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法宝。 她一直不曾问过,是因为尚善告诉她,这法宝是谢衡之在魔域中找到的东西,不是抢了什么仙门的至宝,她既不懂这东西的 来历,也不至于因此被仙门追杀。 但显然,姚娉婷是知道点什么的,至少知道她体内的东西,对付须臾也有效用。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谢衡之也没想要继续瞒她。 “是最后一件圣骨法器。” —— 无妄海之上的借花之阵,谢衡之不是不知晓,请君入瓮的法子虽拙劣,却又的确有效。 他的确在天墟休养,无妄海上发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知晓姚娉婷想做什么,也听说过借花之阵无法逃脱,几乎是必死之阵。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他只要赶去,就只能孤独地死亡。 然而他熬过痛楚,终于从炉火中重生,为的不是走入旁人的计谋,成为受人摆布的棋子。 他自有办法保住一线魂识的方法,需要牺牲修为,与借花之阵赌上一次。如此便能够让虞禾心软,获得与她重归旧好的机会。 即便阵法险恶,人心难料,他或许会真的死在借花之阵中,也没什么不值得。 无论是剑决还是阴谋诡计,总是到了逼命的程度才有趣味。 无论是虞禾对他下手,还是尚善的突然出现,都在谢衡之的意料中。唯有虞禾纵身入阵法,与他同生共死这件事,他并没有算到这一步。 或许也正是因为虞禾的闯入,他保住了魂识,即便灵力尽失,却没有被折损修为。 至于神志不清的事,早先有过预料,因他担心自己的魂识会受到损伤,虚弱中再被人趁虚而入篡改记忆,他在借花之阵中便提前将智识封锁,而让他恢复神智的关键,是“谢筠”二字。 后来的伪装,是贪恋这难得的共处,他不确定是否能被虞禾原谅。倘若他恢复正常,她也许就会转身离去。 以虞禾如今的态度,对他虽称不上亲密,至少没有再憎恶,抗拒他的靠近,对他来说已经是求而不得。他断不会再让任何人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虞禾承认了他是谢筠,她还记得从前的过往,分明就是心里有他。 他会像从前一样,无论她要做什么,都站在她的身边。 —— 朱雀城之下,有一个不见天日的宫室,付须臾就是躲进了这里。 虞禾跟在谢衡之身侧,思绪仍停留在谢衡之方才的话上。 传闻中的圣骨法器,一直都只有九件,是由九位仙尊的遗骨炼化而成。而谢衡之却告诉她,还有第十件法器,就在她的身体中。 且为了让这第十件法器有足够的威力,谢衡之在魔域中搜集到的奇珍异宝,几乎都被他加以炼化,融在了法器之中,只为了能够有锁住魂识的力量。 八宝避厄瓶只是保住了她的修为,真正保她魂识不散的,是她体内的法器。 现如今的她,只要法器还在身上,便不会轻易死去。 “付须臾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他为什么能用师清灵的身体?”虞禾边走边问。 谢衡之答道:“是一种邪法,早在许多年前 ,付须臾的躯体便被损毁了。他想要存活,只能凭借夺舍,不断更换合适的身躯。()” 从前在婆罗山的时候,虞禾就喜欢看那些话本子,里面不乏有鬼神志怪的故事,谢衡之就曾给她讲过夺舍。 在仙门之中,夺舍是公认的邪术。而且往往是活人夺舍,方法也是千奇百怪,有靠蛊毒有靠术法,只是过程无一不痛苦惨烈。 此法不仅摧人心志,最重要的是,被夺舍的身躯用不了多久,等脱离的时候,疼痛的程度与扒皮抽筋无异。 谢衡之为了让虞禾复生,查过太多的典籍,仙法邪术来者不拒,只要能有用。唯独这夺舍的法子,他从来不曾考虑过。 为了诛魔做到这般地步,未免也≈hellip;≈hellip;?()”虞禾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两千年多年,如此漫长的光阴,不断地更换躯体,甘心忍受着非人的痛楚,就为了铲除天下所有的魔物,这也太执着了。 正当虞禾暗自咂舌的时候,谢衡之横过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地宫之中剑意凛然,剑风所到之处,墙壁尽数坍塌,灰尘砂石四散开来,模糊了人的视线。 断流率先开路,剑风荡开尘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付须臾。”谢衡之喊了他的名字。 又是新的皮囊,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显得格外僵硬。“竟然连前辈也不叫了。” 谢衡之几乎连谈话的余地都不留给他,转眼间破妄已经上手,一招接着一招杀向付须臾。 夺舍得来的身体,根基与修为都差了谢衡之一大截。 他们两人本该毫无交集,只是在剑道上的天资出众,让他们时常被世人相提并论。 付须臾能看出,谢衡之刻意压制了修为,不以根基碾压,而是纯粹地想在剑招上一试高低。 “呵。”他凉凉一笑。“谢衡之。” 剑锋相接的瞬间,碰撞出清越的剑鸣声,在昏暗的地宫中嗡嗡回响。 同样是曾立足顶峰,又是同样自甘堕落,自我又偏执的天才。 “我欣赏你,也厌恶你。”付须臾如此说道。 与自己太过相似的人,难免令人心中生厌。 “彼此彼此”谢衡之不以为意。 不远处的顾微将一支箭架到麒麟骨上,催促曲流霞:“你倒是快些,趁谢衡之牵制住他,只要他中了这支一寸光阴,看到他的过往就知道如何解决了。” 曲流霞抿唇不语,眯着眼紧盯着前方的战局。 虞禾也正在暗处,专心致志打量着正宗的须臾剑法,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的动静。 柳汐音怀疑道:“能有用吗?” 顾微忙说:“当然有用了!这可是我们玉虚境的法宝,威力可不是那些雕虫小技的幻术可相比,只需一箭,便可令人回溯过往……” “回溯过往有什么稀奇的?”曲流霞浑不在意,压制住一旁乱动个不停的姚娉婷。 “你懂什么,用了就知道了。” 满目 ()寒光飞射如箭,两人的剑招凌厉又变化莫测。行光十三剑凶狠非常,剑招飘逸无定,难以捉摸,而须臾剑法快如流星,不断拆招解招。 明晃晃的白光映在墙壁上,如同翩飞的蝶影。 最顶尖的剑者交锋,即便只是旁观,也让人受益无穷。 虞禾与柳汐音各自屏息观视,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然而就在关键之时,曲流霞弯弓蓄力,玉白色的箭簇离弦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朝着谢衡之的方位飞去。 虞禾注意到了动静,立刻持剑上前,作势就要挡下这一箭。 然而在她的剑气面前,这支玉白的细箭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听远处的三人一声惊呼,细箭轻松穿过断流,宛如一道无法被触碰的影子,倏尔间刺入虞禾的身体。 细微的疼痛,像是针扎一般。 虞禾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没有看到任何伤痕,衣料与断流一样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这么古怪? “虞禾!” 她听到身后的谢衡之语气慌乱,正想回头说自己没事,一个转身,却发现她已经身处另一片天地。 四周仍是黑夜,地上的泥水混着血,虞禾几乎能感觉到一股腥臭难闻的气息。 然而这只是错觉,她发现自己什么也闻不到,分明她方才还在地宫,现在突然来到了其他地方,显然是那支箭有问题,让她中了什么幻术。 虞禾试图抬起手给自己一剑,看看能否从幻境中出去,却惊讶的发现,这一次的幻像与从前都不同。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有任何感受,只能透过这双眼去旁观。 “仙子,外头的魔族太多了,这可怎么是好啊,其他仙人什么时候才到,再不来,我们这么多人,都要活活饿死在城里了!” 虞禾顺着视线往上看,在高大的城墙上看到了朱雀城三个字。 朱雀城都废弃多少年前了,现在居然还有百姓,除非她看到的是两千年前的场景。 “还请众位再等等,我师弟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只要我活着,魔族休想进城。” “仙子可以不吃不喝,可我们都是凡人,哪里撑得住?” 虞禾听着这些陌生的对话,忍不住有些发愁,她现在应该是在做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等百姓走了,一个修士走过来,愁眉苦脸道:“付音,再这么下去,城中的百姓就要饿到吃人了。” 他说完后,注意到付音的佩剑,蹙眉道:“断流去哪儿了?” 付音笑了笑,无奈道:“前几日镇压一只魔蛟的时候,手上没有称手的法宝做阵眼,暂且用断流替代,等过些时日我再取回来。” 对方叹了口气,幽幽道:“拿断流做阵眼,等你师弟回来,必定要跟你计较。” 听到断流以后,虞禾才逐渐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两千年前,尚未将两境封印成魔域的时候,此时的邽州尚有人族居住。 她原本以为是中了什么幻像,但这样看来,更像是回溯到了两千年前的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画面。 从他们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付音就是付须臾的师姐,那位指导他创造出须臾剑法的断流主人。! 97 第 9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只觉得莫名,也不知曲流霞那一箭有何效用,竟让她稀里糊涂到了付音的身上。 又为何偏偏是付音,她除却继承了断流,与付音实在也没什么干系。更何况现在正有要紧事,也不知她何时才能从幻像中醒来,这种被困在旁人体内,只能旁观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虞禾只能盼着从幻境中有所收获,亦或是曲流霞能快一点将她唤醒。 两千年前的朱雀城,虽然不比后世的城镇繁华,却也称得上是车水马龙。即便魔祸当前,街巷上依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只是这些还算平和的日子没有多久便结束了。 以付音为首的仙门修士阻挡在城门前,撑起了巨大的结界保护整个城池,以免魔族入侵残杀百姓。然而本就是入冬的时节,没有新出的作物,家家户户余粮挨不住长久的守城。 有魔修在水源中投了毒,百姓们患上了疫病,城中没有足够的药救人,每日都有浑身溃烂的人被板车拖走。 死尸堆积在一起,腥臭的血水蜿蜒着流到街道上,付音与同门一把火点燃那些尸身。 虞禾看着逐渐在火光中变得焦黑的血肉,想移开目光都不行,仿佛能闻到人肉被烧焦的臭味儿。 她这个时候反而回想起来,当初萧停这个混蛋也把她给烧了。 眼前的一幕让虞禾联想到自己,她不禁又是一阵恶寒。 付音转身离开,那些黑灰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视野,也落到她的肩发上。 她叹口气,脚步却不停。 外面的魔族进不来,城中的百姓也出不去,就这么僵持着,饥病交加中,百姓的恐慌逐渐转化为怨气,甚至成了愤怒,有人叫嚣着要出城,开始对阻拦的修士恶言相向,更有甚者认为只是修士怕死。 百姓出城还有一线生机,守在城中迟早都得死,他们更愿意相信魔族是冲着仙门修士来的。 付音与同门每日拦截魔族,时不时一身伤回到城中,守城的同门有些渐渐灵力不支,死在了与魔族的交手中。 虞禾在付音的视角与她一同经历这些,情绪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 每日都不得停歇地守城,一身是伤还要面对城中百姓的误解,至于前来支援的同门也迟迟未有音讯,不止是遇难了还是旁的什么,实在令人不得不绝望。 虞禾忍不住有些佩服起付音,即便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也不见她颓丧懈怠,更没有因此对百姓发火,始终保持着温和耐心,然而在与魔族交手中,又是干脆利落,剑法超绝。 付音的性格很好,虞禾原本还以为,付须臾的师姐应当是个稳重又不苟言笑的人,谁知却正好相反。即便陷入困境,她还有心思和同门说笑,被百姓骂完了也会唉声叹息,憋着火去踢路边的石头撒气。 但她还是相信付须臾会带人赶到,她能护好城中的百姓,一直到逼退魔族。 每次提到付须臾,她的语气中满是骄傲,一点也没 有怨怼。 只是没过多久,城中的修士越来越少,只剩下三人,即便付音剑法高超,也无力抵抗城外的魔族,更阻挡不住接连试图出城的百姓。 “师姐,城里的百姓闹着要出去,还拿石头砸我们,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再撑下去,不止是这些百姓,连我们都要搭进去。” 付音的同修实在撑不下去,忍不住出言劝告,想要放弃守城,去仙门寻求援手。 “更何况付须臾一直没有音信,莫不是也出了事,这帮凡人简直是不识好歹,也不看看城外的是什么人,一旦放魔族进城,他们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有怨气的不止是城中百姓,与魔族殊死搏斗保护朱雀城百姓的修士同样心中愤懑。 虞禾也替付音感到憋屈,但转念一想,凡人不就是这样吗? 他们恐慌愚昧,既是因为无知,也是由于弱小,天下苍生,清醒的往往是少数。 付音依然只是拒绝,作为镇守朱雀城的修士中资历最长的那一位,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知晓魔族的奸诈残暴。 “危难当头,我不能抛下他们孤身离去,城中的百姓不是恶人,他们只是太害怕了,你们若想走,我会替你们争取一线生机,但我不能离开。” “师姐这又是何必,要是挡不住魔族,到头来他们还要怨恨你。” “怨恨与否,是百姓的选择,与我无关。” 在小事上付音和善好说话,大事面前又坚持自己的决心,不被任何人所撼动。 虞禾看得越多,便越是忍不住敬佩起这位前辈,也难怪连尚善这么难缠的魔物都能镇压,不仅修为高深,心性也比旁人更加坚韧。 朱雀城上空盘旋的煞鬼越来越多,结界也在魔族的攻击下逐渐变得薄弱。 付音为数不多的几位同修试图出城,然而他们灵力消耗太过,最后仍是抵不过城外虎视眈眈的魔族。 虞禾仅仅是通过回忆认识这些前辈,却也在看着他们消亡后忍不住心中难过。 守城的修士只剩下了重伤的付音,虞禾的意识困在她的躯体中,在这样绝望的处境中,也不禁感到挫败。 倘若她在现场,或许早就崩溃了,能当付须臾的师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几位同修的死,终于也将与魔族僵持的局面打破。 付音不仅是付须臾的师姐,更是除魔无数的正道楷模,在魔族中同样是鼎鼎大名,结仇无数。 很快,城外的魔族主将扬言,只要交出付音,就放了城中所有凡人的性命。 这道声音传遍了朱雀城的每一处角落,不止是付音,连在她体内的虞禾也跟着愣住了。 人大多是自私怕死的,更何况这群怕死的人声势浩荡。 虞禾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付音的结局,显然付音也想到了。 她不相信魔族会信守承诺,但城中的百姓也不会相信她的话,比起继续守城,献出她就能保全所有人,这个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来护佑百姓的(),似乎推她去受死(),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虞禾就待在付音的身体中,看着为守城一身伤的她,被百姓押去了城中用以祭祀的石台。 付音自知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并没有做任何挣扎,倘若牺牲她一人,能保全一城的百姓,她理应站出来。 虞禾看着百姓们为了生存下去,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她心中竟也盼着付须臾能立刻现身。但如此一想,付音若能平安无事,断流也不至于在禁地中镇压了尚善两千年。 尚善时常说人族都是骗子,因为付音说好会放他出去,最后却一去不回,他以为是付音骗了他。 虞禾有些感慨,她只能看到付音的视角,却不能与付音感同身受。 看到自己用性命护佑的人,呼喊着将她送去魔族手中,坚定如付音,也该要感到心寒了吧? 虞禾可惜自己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看着一切朝着既定的未来走去,无法扭转任何事,也不能通过只言片语和付音说点什么。只能经历着付音失去同门,孤身一人被押至石台上受死的命运。 结界消散后,魔族很快踏入朱雀城,令虞禾意外的是,他们当真没有杀害城中百姓,但也显然不是因为信守承诺,只不过是想到了另一个折磨人的好法子。 魔族的大将下令,城中百姓依然无法出城。 朱雀城几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疫病与饥饿交杂,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濒死的绝望。 虞禾眼看着有锁链穿透她的四肢,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血花四溅,她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听到付音隐忍的呼吸声。 那位魔族的主将,站在付音的身边,高声道:“任何人族想要解药和米粮,就要拿这女修的血肉来换,割下的肉越多,米粮便越多!” 底下的百姓惶恐地望着付音,他们的脸上有歉疚,有愤怒,也有恐惧。 魔族因人世间的浊气而生,生来便象征着恶念,自然也更懂得人性的污浊。 魔族的主将没有命人看守付音,只封了她的灵穴,将她束缚在台上。此举不为杀她,只为摧毁她的道心,让她被自己想要守护的苍生折磨致死。 第一日,并未有百姓上前。无论付音是否有挡下魔族,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好人的事实,在城中这么久,她的确做到了护佑弱小,她是个好人,所有人都看在眼底。 然而时至深夜,虞禾听到了了微弱的脚步声,通过付音的眼睛,她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付音,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手上,正握着一把老旧的菜刀,在对上付音的眼睛后,他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 随后他磕着头哭道:“实在是对不住仙子,我们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了,我也是想不到办法了,我是个混账……” “我明白,我不怪你。” 虞禾听到付音开口说话,嗓音透着无尽的疲惫。 男子又恐惧又歉疚,握刀的手不停颤栗, ()让割肉的过程变得漫长难熬。 付音似乎有意在克制自己因痛苦而急促的呼吸,她强忍着疼痛装出镇定的模样,以此让对方以为,修士被割下一块肉,不会像凡人一般疼痛,如此也能减少他们的羞愧。 虞禾仿佛也感受到冰冷的刀刃,正在缓慢地划开肌理,即便无法体会到付音的疼痛,她也不可抑制地感到恐惧。这样的处境就不会就此结束,只会越来越坏。她知晓付音必死无疑,便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事实上正如虞禾所料,当第一个人捧着一小块肉磕了几个头,哆哆嗦嗦地离去后。 后半夜,又接连来了几个人。 第二个人看到付音手臂上的血迹,意识到已经有人割下了一小块肉,原本愧疚到不敢直视付音的一张脸,也渐渐地抬了起来。 而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夜过后,付音的两条手臂已经是鲜血淋漓,依稀可以见到白骨。 虞禾没有听到付音的哭声,也没有听到她指责任何一个人。 白天有百姓看到了付音的模样,便知晓已经陆续有人动手了,很快拿着她的血肉换取到钱粮的百姓,悄悄将这个消息传开。原本忍着饥病不肯伤害她的人,渐渐也融入了多数。 几乎所有人都是入夜才来,似乎光天化日之下,会让他们更加心虚。 有的时候,来割肉的人会撞在一起,他们面露尴尬,却不会停止伤害付音的动作。 虞禾开始乞求回忆也好,幻像也好,只要能让她快些醒来,每当冰冷的刀刃割下付音的血肉,她便觉得浑身一阵发冷,这些人浑浊的眼中泛着血丝,盯着虞禾的目光,渐渐从愧疚与不忍,变为贪婪和迫切。 虞禾见到有些人来了第一次,又来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 付音好像彻底从拯救他们的恩人,成了待宰的猪羊,百姓们的脸上,一开始还有歉疚,到了后来几日,众人渐渐变得麻木。 付音的胳膊已经彻底成了白骨,上面挂着些猩红的血丝,身体其他位置也都有大小不一的伤。 虞禾可惜自己只能注视着一切,却无法与过去的付音对话,至少在这样的时刻,不该让付音孤身一人承受。 她甚至觉着,如此被折磨,能早些死去也是好的。实在是太疼了,她被划上一个口子都疼得喘不过气,付音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没有听同修的话,放弃保护朱雀城的百姓,她会后悔吗?要是早些走,以她的修为还能活下来,这一城百姓的死活,她完全可以不管,即便回到中州,仙门上下也都会理解她的抉择。 可人是没有办法预知后来事的,甚至有时候,即便预知了后来事,仍会选择相同的道路。 虞禾想了想,换做她是那时的付音,她也不想抛弃这么多人。 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想要好好活着实在艰难。在强悍的魔族面前,凡人只是如蝼蚁一般弱小的存在,可即便庸碌平凡,脆弱易折,也是每个人仅此一回的人生,不该被轻易碾 碎。 正因为她是个惜命的人,才更能明白怕死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兴许是不想让付音太早结束折磨,下达命令的魔族将领,命人用丹药强行吊住了付音的命,让她血肉再生,不会轻易死去。 然而付音不会因此死去,反而更消减了城中百姓的愧疚心。 仙门的修士,那就是仙人一般的存在,仙人说好了要庇佑凡人,既然不会死,舍弃一些血肉又有何妨。 虞禾只能看着付音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整个石台上都是血,付音疼得昏死过去,又被再一次疼醒。睁眼的时候,身边围着正在割她血肉的人,而后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一切都变得漫长难熬。付音的肉割了又长,长了又割。饱腹过后,更有甚者起了歹意,意图对付音不轨,趁机轻薄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子。 若不是有城中的妇人与老妪实在看不下去,守在一旁阻止了这些人,付音等就不止是被上下其手。 为了方便剜下付音的血肉,她的衣裳也被划开了不少,夜里的时候,有城中的姑娘,悄悄带来自己的裙衫,小心翼翼替她穿好。 为了不让年幼的孩童知晓这种事,她所在的石台不许有任何稚子靠近。 对虞禾而言这是一场噩梦,于付音而言却是真实的痛苦。 她想,以付须臾的能力,即便付音死去,想要知晓付音遭遇的一切,也不算什么难事。而付须臾选择留在废弃多年的朱雀城,苟延残喘两千年也要灭绝魔族,必定与付音脱不了干系。 城中的百姓都认为,付音迟早是死的,与其白白死在魔族手上,不如献出一些血肉,拯救一城无辜人,他们所有人都会铭记付音的恩情。 更何况那位威震九境的剑神付须臾是付音的师弟,只要她死了,付须臾也一定会为她报仇。 不止是百姓们这么想,虞禾也是这样以为,付须臾听闻付音死在魔族手里,必定不管不顾地杀去。 就连付音,也认为等魔族欣赏够了她的痛苦,便会在仙门赶到之前了结她的性命。 然而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在付音经受过七日的折磨后,终于传来了付须臾平安无事的消息,而很快,他也会立刻前往朱雀城,寻找被困在此地受尽折磨的付音。 魔族的将领来到付音身前,手上的刀刃折射出冷寒的光,照在付音平和的双眼上。 面对既定的死亡,她不悲不恼,也没有任何怨恨。 “你想方设法保护的人,将你当做猪狗一般,你就不恨他们吗?”看到付音的神情,扬刀的魔族停下了动作。 这也是虞禾想问的话,但她猜想,付音应该是不恨的。 “不恨。” 付音的回答不出所料,虞禾没有觉得惊讶,魔族的将领也不感到挫败,他反而生出了趣味,忽然意味不明地大笑起来,而后俯身道:“你一定会恨。” 说着,他收起武器,回过身朝着空旷的长街宣告:“依照约定,我 放过城中百姓,也饶了付音一条性命。” 而后他带领魔族将士离开了朱雀城,留下被封住灵穴,用锁链束缚在原地的付音。 虞禾觉得疑惑,也不知道魔族是否都这么阴晴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可按理说,付音并没有活着回到栖云仙府,否则她早该取回了断流,除非其中又发生什么意外。 很快城中的百姓逐渐聚集在了石台附近,虞禾还以为他们要上前解救付音,然而人越围越多,却没有人立刻上前。 他们脸上是惶恐不安,是对修士的畏惧,以及为自己所作所为的心虚,而不是看到救命恩人劫后余生的欣喜。 虞禾立刻明白了那个的意思,付音也明白了过来。 她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我不会怪罪你们,为了活下去,你们只是迫不得已……” “还不快把人放了,都是我们亏欠了仙子!” “就是,魔族都走了,还不赶紧放人。” “你听她说得好听,我们割了她的肉,等她好了,还不一个个讨回来!张老二一个人就割了十几块肉,全拿去换银钱了!人家能放过你吗?” “就是说,李四还占仙子便宜,你没看她杀魔多厉害,等她好了,一剑下去你九条命也不够。” “就算她能放过我们,谁不知那个付须臾爱护他师姐,让他知道我们干的事,我们还有命活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原来争论着要解救付音的人,声音也被渐渐盖过,毕竟每个人都是靠着付音的肉才活下来,没有人敢确定不会招致报复。不仅要替自己着想,还要替家人着想。 所有人都见识过修士的力量,他们不敢想,就是再好的人,哪有被来来回回剜肉,还一点怨恨都没有的? 虞禾听到这些声音,心底不禁泛起绝望,而后她听见付音的嗓音也开始颤抖。 “我师弟不会那么做……我不会报复你们。” 百姓们太怕死了,他们恐惧魔族的残暴,也恐惧修士的力量,没有人敢相信她的话。 不知是谁先开始,混乱之中,一把菜刀猛地砍在了付音的身上。 虞禾听到一声沉闷的响,紧接着更多人扑上来。 日光被人影遮蔽,付音的眼睛被血糊住,虞禾的眼前也像是盖住一片猩红的布,只能看到有人刀起刀落,杂乱而沉闷的声响,让她想起了肉铺里的屠夫剁肉的动作。 再罪恶的一件事,如果有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参与,这份罪孽似乎也能被分摊,每个人所承担的罪孽便显得微小起来。 虞禾几乎想要尖叫,她想要立刻醒过来。 这么多日,她都没有见到付音软弱的时候,更不曾听到她的哭声。 直到此时此刻,绝望的哭叫声终于像是尖刺一般,重重地扎进了虞禾的脑海。 —— 正值盛夏,又是晌午,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路上的学生挤在阴凉下等公交车,天气本就燥热,蝉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路上有学生边走抱怨,将走神的虞禾撞得歪了一下。 她站稳后,又抬起手,继续看手上多出来的一枚戒指。 森白的戒指,质感有点古怪,很像石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她没戴过戒指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学趁她不注意搞的恶作剧,她试了试居然没摘下来。 她把手举起来,朝着前边看得时候,余光看到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虞禾看到对方的脸,仿佛心脏都漏了一拍,而后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又发现对方好像确实是看着自己。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朝着男人看过去。 这也太奇怪了?这么个大帅哥没人看就算了,穿得像是拍电视剧的,这么显眼都没人看? 虞禾装作不经意地偷看了几眼,收敛目光继续往前走,心里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最近上网太少了,娱乐圈多了这么一张脸她都不知道。还是说真帅哥也会冷门,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来? 正等她与那人擦身而过,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再看两眼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人开口了。 “虞禾。” 他唤出她的名字,却像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看到虞禾惊愕地转过身,谢衡之这才确定,虞禾不是在装作认不出他。 如同顾微所说的那般,在幻梦中心志不稳,会让虞禾再次掉落梦境。 只是上一个梦境属于付音,而这次的梦境属于她自己。 沉溺梦境越久,要醒来就会愈发困难,他必须将虞禾早些从梦中唤醒。 “你认识我?” 虞禾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让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谢衡之走近她,无比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说:“我是特意来找你。” 他说完后,就见到虞禾的表情上只写着一句话:这人是骗子吧?! 98 第 9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曾经在虞禾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她那个与众不同的异界。只是当他来到虞禾的幻梦中,亲眼见到她过去生活的地方,又是另一种感受。 正如虞禾本人一般,她的过去也是难以捉摸,更无法掌控。 他越是想要贴近她,就越是发现两人的距离遥远。 这个世界的虞禾,无论是相貌还是年纪,都与另一个世界不同。然而就在一群熙熙攘攘,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中,谢衡之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里是你的梦,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出去。”谢衡之不想让虞禾害怕,他垂下眼,尽量使自己显得亲和友善。 虞禾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目光闪躲地往后退,眼睛时不时瞥向他手上的书包,苦恼着如何夺包跑路。 谢衡之一只手拎着包,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拇指轻轻摩挲过冰凉的戒指。他打量着眼前戒备中的虞禾,犹豫是否要用些极端的法子。 光阴似箭能回溯人的过往,记忆会附在箭矢之上,如此就算付须臾不肯说,他们也能用这支箭窥探到他的记忆,查出他背后到底有多少阴谋。 奈何事先未经过商议,动手的时候果真出了岔子。 谢衡之一见虞禾出事,立刻回身去看她。 只得暂且将付须臾用剑阵困住,而后交给柳汐音他们。依照顾微的说法,中了光阴似箭后想要唤醒并不难,他只需杀了梦中的虞禾,咒术便可瓦解。 只不过进入光阴似箭的幻梦与普通的幻象不同,无论有多高深的修为,闯入旁人的梦境也会化为案板上的鱼肉,倘若在梦中受伤,现世的身体也会受到伤害,更有甚者会死在梦中。 谢衡之信不过他们,选择亲身进入虞禾的梦境。 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知道,虞禾会梦到什么,是否会与他有关。 现在看来,显然是与他没什么干系,不过也好,至少能看到另一个模样的虞禾。 眼前的小姑娘往后一退,脑后的马尾辫也跟着扬出一个灵动的弧度。 她皱着眉,不解又无措,只当眼前人是个好看的神经病。 “我的书包,你……你给我。” 谢衡之见她面色不安,原本出剑的念头又被按捺住了。就算只是梦,他也不希望再杀虞禾一次。 他沉默片刻,还是将虞禾的书包递了过去。 她原本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对方真的能将书包还她,几乎在抓到书包的立刻,她便拔腿朝着公交站跑去,然后迅速上了一辆公交车。 公交的车门合上,她还心虚地低下头,然而公车发动之时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 谢衡之站在原地看着,既没有追过去,也不显得恼火。他就知道虞禾会这么做。换了一个身体,另一个世界的她也是一点也不变。 —— 虞禾坐在公交上惴惴不安,终于到了家附近,看了眼身后没有奇怪的身影,立刻快步往家赶。 一直到她打开门坐在屋子里,才开始回想起校门口遇到的怪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能知道她的名字,还说什么梦不梦乱七八糟的,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 长成这样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当骗子?再说了她一个一穷二白的高中生,骗她能有什么用,难不成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想看白糖三两的《炼剑》吗?请记住[]的域名[(() 虞禾叹口气,决定不再想了,反正下午也不用去学校。然而等她平静下来,才发现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 她跑去卧室拿出手机解锁,才发现妈妈给她发的短信中说奶奶生病了,妈妈要带着弟弟去看望,今天可能不回来了,让她自己做点东西吃。 虞禾看完以后,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动。 毕竟妈妈是再婚,她跟新爸爸的亲戚并不熟悉,这种事不让她去也避免尴尬。 可惜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还以为爸妈至少会有一个人记得。结果爸爸那边没有消息,妈妈也出门了不在家。 虞禾躺在床上不吭声,心底的失落就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她的整个胸腔似乎都灌满了酸涩,沉甸甸的委屈让她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原本遇到怪人,她还想找妈妈说。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敲门,立刻跑过去打开。 然而门开了,看到的却是一张让她惶恐的脸。 谢衡之叹气,说:“你住的地方很高。” 虞禾连忙就要关门,却被他用一只手轻轻挡住,说:“我能找到这里,说明我想要进来,其实轻而易举。” 谢衡之见虞禾仍旧担心他是坏人,轻叹口气,随后手指轻抬,虞禾手指上的骨戒瞬间化为剑影,漂浮在虞禾身侧嗡嗡轻响。 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谢衡之顺势走进屋将门关上。 “回去。” 他淡淡一声过后,破妄又回到了骨戒之中, 虞禾傻愣愣地盯着他,问:“我是在做梦吗?” “不全是。”谢衡之的目光在屋子里轻轻扫过。“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与他所想的很不一样,也的确如她所说的一般,是个与九境截然不同的异界。 而虞禾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愕中,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起手,问:“刚才那个是剑吗?你是神仙还是妖怪?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我叫谢筠,字衡之。” 光阴似箭重现的是虞禾的过去,只不过谢衡之用入梦术,强行干扰了这一切。谢衡之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给她看无名指上的玄玉戒指。 “这是你亲手为我戴上。你告诉我,在你的故乡,男女成婚之时,要为彼此戴上戒指,以表忠贞不渝。”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虞禾整个人都懵了,怔愣道:“我上辈子跟你结婚了?不会真的有前世今生吧?” 她第一反应就是最近看的网文,那些前世姻缘来来回回的纠缠,她从来没想到这些东西有朝一日会落到自己身上。 谢衡之看她在胡思 ()乱想(),低笑一声?()_[((),说:“不是前世的你,是往后的你,我们现在是在你的过去,此时你我并不相识。” 虞禾原本就觉得匪夷所思,现在被说的更茫然了,坐在沙发上狐疑地打量着他。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了带你回去。” 幻梦中的虞禾,仍是年幼时一无所知的她,想要向她说清往后发生的事并不容易,更何况她也未必能接受,谢衡之只希望选一个不太伤她的方式让她醒来。 “回到哪儿去?我不懂你的意思。”虞禾继续问他。 “不必懂”,谢衡之在她身边坐下。“你只要知晓,我不会害你。” 虞禾脸上的茫然并未因此减少,而谢衡之已经十分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你方才是有伤心事?” 谢衡之这个怪人的到来,将她原本的失落都冲淡了不少。“我今天过生日,我亲爸爸不管我,我妈妈有事也给忘了。” “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好吗?”谢衡之低眉看她,温声细语的宽慰,又像是诱哄一般。“那不是你的过错,若你愿意,还有更好的选择。” “也不算不好。”虞禾仔细回想,也没收到过苛待,只是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她轻叹口气,说:“就是觉着他们不太在意我。” 他问:“倘若有朝一日,你被万人瞩目,想要的都能得到,有人会在意你,千千万万的人都不及你一个,你愿意吗?” 谢衡之的眼睛紧盯着虞禾的脸,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留在被人在意的世界,只要你想,轻易便能做到。” 虞禾没多想,立刻问:“那有我妈妈和我的朋友吗?” “你会有其他的师长和朋友,他们会同样待你好。” “你也是吗?”虞禾看了眼谢衡之的脸,面上又是一阵发热。 “我与他们不同,我是你的夫婿,是这个世上最喜爱你的人。” 她捧着发热的脸喃喃自语:“这都什么啊……” “你愿意吗?”谢衡之重复了一遍。 虞禾看向他的脸,发现他的语气虽然温和,眼神却是凌厉的。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而他却显得很认真,似乎想要急切地确认什么。 谢衡之早在虞禾想办法抽取魂识得时候便知晓了,她一直在想尽办法回到她的世界,甚至连她的死而复生,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一意孤行,从举世瞩目的仙首成为声名狼藉的魔头,自以为能够留住虞禾,让她的一切心愿都圆满。 可实际上…… “我不愿意。” 少女的声音明朗又清晰,不掺一丝犹豫。 “你说的那个世界是挺好的,但我现在这样也不差……我的妈妈和我的好朋友都在这儿,我哪儿也不想去,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的回答应该不是谢衡之想要的,说完以后他也许会有点不高兴,于是偷偷打量他的眼神 (),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谢衡之眼底并没有责怪,只是注视着她,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好。” “好什么?”虞禾都要被他说迷糊了,她怎么一点也不懂这个人的意思,她真的是在做梦吧。 “而且”,她睁大眼,亮盈盈的眸子盯着他,好奇道:“我为什么会跟你成亲?你好像很厉害,但我什么也不会呀?” 谢衡之想了想,说:“说来话长,你可以当作是一见钟情。” 这些东西离虞禾太过遥远,她听着就像在听故事。“但我为什么会去你的世界,你遇到的我长得很漂亮吗?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如果不是绝色美人,怎么会让谢衡之这样的人一见钟情? 他却笑了笑,说:“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她个子瘦小,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发扎成潦草的辫子。巴掌大的小脸上留有指印和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时候的虞禾,与漂亮二字实在不沾边,但她的眼睛很亮,在夜里的时候像是剔透的宝石。 谢衡之背着她就像背着轻飘飘的羽毛,没有多少重量,只有垂下来的发丝,时不时扫过他的颈侧。 后来去了很多地方,趴在他肩头的小姑娘不再抹眼泪,也不再怯弱地不敢吭声。凌乱的发丝被扎成漂亮的发髻,各种样式的步摇珠串在他耳边晃出好听的脆响。她勾着他的脖颈,欢笑着唤他谢筠,毫不扭捏地低头在他颊边落下亲吻。 谢衡之回过头再想,那些过往原来已经很久很久以前了。自从虞禾死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越是想要将虞禾紧攥着不放,她本就破碎的情意便离散得越快。 虞禾本就不属于九境,她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而他谢衡之,却成了破坏她的安宁生活,逼迫她折磨她的恶人。 她在这里的伤心事,仅仅是父母的忽视,在另一个世界,却在流血流泪,受的伤数之不清。 谢衡之望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不禁在想,后来经历了那样多,在虞禾的心底,必定认为他自私残忍,是杀她害她的仇人,是否也会后悔与他成婚? 虞禾摇摇头:“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她望着手上的骨戒,仍在回想那把长剑停在面前的一幕。 无论眼前的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确实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上的,就算是个坏人,有这种本事的人她也反抗不了吧,更何况现在她的她连数学题都不会,更别说骗她做别的事了。 “你便当……我是来陪你过生辰的。” “过完生辰你就要走了吗?” “是。” 虞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谢衡之微微侧目,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你很不希望我留在你身边?” 她摆摆手,连忙解释道:“你认识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甚至有可能是另 一个世界的我。我现在还是个学生,我还要上学,你跟着我会给我添麻烦的,而且我妈妈知道了,还以为我在外面不学好……” 此刻的虞禾,就连慌乱解释的表情和小动作,都跟后来的她一模一样。 谢衡之问:“这是你多少岁的生辰?” “十七岁。”她眨着眼睛问:“那你呢?你多大年纪,你是神仙吧?是不是有几千岁了?” “不是神仙,是修士,比你年长大概……两百多岁。”谢衡之在入门第一年便做到了筑基,那也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他不记得自己的年岁,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曾经的谢衡之,眼里只有剑道。堪破绝世的剑法,登上剑道的巅峰,是他眼中有且仅有的一件事。 无关的事他并不放在眼内,更不必说过生辰,就连师清灵每一年的生辰,他也要经师无墨提醒,而后随手找出一个小玩意儿打发。后来却陪着虞禾在她生辰时一起看焰火,登雪峰,在山川湖海上看她吹蜡烛许愿。 “上千年的岁月,即便是修士,也难以逃过天定命数。”他微微一顿,又说:“其实活上百年千年,到头来难以忘却的,也不过几个瞬间。” 虞禾随口应道:“说的也是,活得太长了多无聊……” 她正说着,眼前忽然窜出一团小火苗,吓得她猛地后移。 谢衡之适时地扶住她,说:“许愿吧。” 虞禾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问:“你们那里也吹蜡烛?” “是你教给我的。” 这些都是很小的事,但不知不觉就记在了心上。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着,后来虞禾死去,他连看到烛火熄灭都要想起她。 后来每到她的生辰,谢衡之便去婆罗昙下点燃一支蜡烛,直到山风将火光吹灭,他在心中暗自祈愿,有朝一日与与复生的虞禾再见。 有的时候无风无月,一站便是一整夜,他便僵站着看红烛燃尽。 难得再一次陪着虞禾过生辰,却是因为一场幻梦。 虞禾虽然觉得惊异,却也不多问,闭上眼许愿,再一睁眼她便将火苗吹灭。 “谢筠。”她心情好了不少,终于念出了他的名字。“那你还要在这里留多久,以后还会再见吗?” “该走了。” 谢衡之站起身的同时,也将虞禾一同拉了起来。 她才站稳,手掌便触到一抹冰凉,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把长剑。 “你要做什么?”虞禾本能的一慌就要松手,剑却像是粘在了她手上一样。 “我不会再杀你,这种事,在幻境中我做的够多了。”谢衡之说着,虞禾紧握破妄的手已经高高抬起。 他上前一步,能够开山劈海的破妄,轻而易举贯穿他的血肉,顿时血如泉涌,大片的猩红在他衣衫上铺开,顺着剑锋蔓延到虞禾颤抖的手掌上。 谢衡之贴近虞禾,终于将她抱入怀中。 “会再见,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在属于虞禾的幻梦中,他无法使用寻常咒术破解,只能消耗自己的命数,用血祭的法子使得咒法松动,倘若曲流霞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必定有法子将虞禾唤醒。 虞禾吓到说不出话,几乎已经腿软了,谢衡之咽下喉间的腥甜,低声宽慰她。“别害怕,我们都不会有事。()” 四周的血液尽数化为弥漫着血气的咒符,而这些咒符又被操控者如同狂乱的赤蛇一般,眼前的景物终于在虞禾的惊吓中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混乱记忆挤入她的脑海,她大口的喘着气,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栗。 救救我≈hellip;≈hellip;救我≈hellip;≈hellip;Θ()_[(()” 她抓着谢衡之的衣袖,蔓延的猩红如同一张编织的巨网,很快就要落入她的眼中,她仿佛能听到耳边一阵阵令人胆寒的闷响。 有柴刀有锄头,还有匕首和石头,那些声音在耳边一直响,绝望的哭叫声被湮灭,高台上都是四溅的血肉。 猩红逐渐转为黑暗,闷响声终于停止。 虞禾猛地起身,苍白的脸上是惊魂未定。 她身前的曲流霞和顾微脸上都有青紫的伤痕,见到虞禾醒过来同时松了口气,而后看向一边的谢衡之。 谢衡之也醒了过来,只是方才虞禾忽然不受控制地出剑打伤了他,此刻他的衣袍已经被血给浸透了。 “谢衡之……”虞禾心虚地唤了他一声。 “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又过虞禾颤栗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虞禾回首看向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却听他说:“付须臾已经走了。” 她抓着谢衡之的手,黑暗之中,连她的声音都在抖。 “我看到了……付须臾的师姐。” 虞禾努力平稳住情绪,将自己在幻梦中所看到的一切从头到尾说出。 即便是桎梏在一方结界中的姚娉婷,都在她说完这些后面色大变。 只有谢衡之对于这种结局并不意外,他从来就不认为,能让付须臾坚持用禁术苟且千年的,只是为了天下苍生诛灭魔族。 虞禾不敢回想她在付音身体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既然她能看见,后来赶到朱雀城的付须臾同样有办法看到。 “谢衡之,倘若是你,会如何做?” 虞禾相信,谢衡之的答案,就是付须臾不敢告人的真相,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杀了所有人。”他不必思考,答案脱口而出。 顾微瞥了他一眼,极小声地嘀咕道:“太极端了吧……” 亲历过付音遭遇的虞禾望着谢衡之,又问:“是全城的人吗?还是……” “整个九境。”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有些淡漠地说:“魔族因人性之恶而生,真正的诛魔,便该将根源一同除去。” 他说完后,几人都沉默了一瞬,直到顾微伸出手,小声道:“我想问一下,前辈你……为什么看到的是付须臾师姐的过去?” ()虞禾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并没有答案,只能摇摇头。“我的命剑断流,曾经属于付音,我不知晓是否与此有关。” “那也不对,光阴似箭回溯记忆,依靠的是尸骨。莫说这法宝对死物无用,何况她死上千年,断流早已封剑,如今早已是你的佩剑……” 虞禾脸色越来越不对,她欲言又止,随后看向谢衡之。 两人目光交汇,他虚弱地轻咳一声,咳出点猩红的血丝,虞禾的表情又在一瞬软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只有略有猜测。”谢衡之没有否认。 虞禾身体里的最后一件圣骨法器,是付须臾将付音的尸骨投入日月洪炉所炼化。 也就是说,又或许,这不是最后一件,而是第一件。九位仙尊以身献道封印魔域,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封印魔族,也是为了割裂九境的地脉,断绝天火阵法被发动的可能。 至于付须臾所谓的突破心剑,实际上是阵法失败被反噬。 一个扬名九境的剑道传说,仙门的栋梁之材,却要费尽心思将九境的人族魔族一同除去,说出去不仅让仙门蒙羞,更是让世上的凡人惶恐不安,从此对修士厌恶畏惧。 仙门不得已抹除了与此相关的一切,却不曾想他竟活了下来。 执念千年不灭,圣人已然成魔。 “还有……” 一旁的柳汐音正想发问,忽然一阵剑鸣声,与此同时几人都感受到一阵巨大的灵气波动,显然是各处的仙门都赶到了。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必定吸引来了各处的魔族。 虞禾正想着要不要亲自与鹤道望说清这一切,就被身后的谢衡之一把拽进怀里。 “怎么了?” 谢衡之紧攥着她的手腕,语气有些急切:“我们先离开此地。” 仙门的人看到谢衡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谢衡之要离开并不奇怪,只是虞禾不觉得他会露出不安的神态,即便到了濒死的时刻,他也是从容的,没道理会在此时心神不稳。 虞禾只犹豫了片刻,也来不及与几人解释,迅速带着谢衡之先走。柳汐音立刻领会了两人的意思,先出地宫去拖延众人的脚步,好让他们顺利离开。 虞禾带谢衡之出了朱雀城,没有走出多远,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太重,我带你先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衡之抚上她的后背轻拍了一下,她只感觉到浑身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走,意识在一刻间陷入混沌。 谢衡之抱着昏迷的虞禾,眼眸暗了暗,良久没有做出动作。 好一会儿了,他才轻轻贴上去,似叹息般说道:“你我之间,当真是造化弄人。” 他后来也算是明白了,付须臾需要他离开栖云仙府,以免会阻止他的借花之阵,又不希望他死,所以用落魄草的方式绊住他的手脚。 付音打败了尚善,却不杀他,反而用断流将他镇压。因此后来的尚善与断流都救了虞禾一命。 而他也是因为虞禾之死,才想尽一切办法进入魔域,并跟随断流发现了付音的尸骨,让虞禾成了这场浩劫最后的转机。 似乎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做了自以为对的决定,谁知这么多抉择交缠在一起,最后竟是走向了一个与初心相悖的局面。 —— 虞禾醒来的时候,是因为疼痛,浑身都疼,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伏在清圣山的灵泉边,大半截身子泡在灵泉中,衣物也被剥落在一旁。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想要立刻昏死过去。 虞禾察觉到紧贴在她身后的人,开口想要叫他,却连发出声音都变得艰难。 一只手从后伸过来,覆在虞禾的手背上,她看到那只手上青筋暴起,即便努力克制,仍能看出轻微的颤栗,似乎也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虞禾……” 一个吻落在她颈侧,谢衡之在她耳边低语。“别害怕,不会有事。” 这是在做什么? 虞禾不明白,她只感受到了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撕开了她,又在她体内塞进去无数烧红的铁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化作焦炭了一般。 疼痛持续了许久,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体内的疼痛似乎平息了不少。虞禾睁开眼,却发现谢衡之正跪在她身前,十分温吞地亲吻她。 他的墨发湿淋淋地坠在肩上,面上带着死一般的苍白,只有唇上因为沾染了血迹而猩红,尤其是一双充血的眸子显得格外可怕。 见虞禾醒来,谢衡之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撬开她的唇齿,将舌尖探得更深。 虞禾被吻得迷迷糊糊,仍在问:“你做了什么?” 谢衡之没有停下吞啮的动作,虞禾感觉到他浑身凉得厉害,亲吻也在逐渐变得急切。 他半搂着虞禾重新踏入灵泉,随后按着她半个身子伏在池壁上,沁凉的水接触到身体,虞禾下意识抖了一下。 “你可曾听闻剑骨?”谢衡之附在她身后,一边缓缓开口,一边将她的手牵引着。! 99 第 9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谢衡之是天生的剑修,早在许久以前就曾有传言,说他已经修炼出了剑骨。但陆续又有许多剑修,被用天生剑骨来形容,依然没有任何一人知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l,世人也渐渐将这当做是一个形容词。 虞禾不明白谢衡之的意思。泉水冰冷彻骨,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更热了。 她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微仰着头发出一声轻哼。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谢衡之的动作温吞却强势,在这种事上,他总是有足够的耐性。“你想回去。” “那又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虞禾有些站不稳,只能扶着冷硬的池壁,指节用力到发白。 泉水悠悠荡荡,就像她一样,在随着谢衡之而起伏。 “天火诛魔已经开启,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不要再管了。” 谢衡之的声音很轻,像是无可奈何的请求。 事实上,除了从前她身体不好,被嘱咐过几次不要乱吃东西以外,谢衡之很少让她不要做什么事,即便是错事,他也只会事先告诉她后果,并不刻意阻止。 即便虞禾坚持要做,谢衡之也不会在意,毕竟有他在的时候,她便可以尽管试错。 虞禾不是个很执着的人,但也不意味着她很容易退缩。 她止住溢到唇边的声音,闷声忍了一会儿l,再想要开口的时候,湿淋淋的手掌却扶住她的腰,让她出口的话被撞得零碎。 到最后,她也只是在力竭时,嗓音半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谢衡之沉默不语,将软着身子一直往水里滑的虞禾捞起来,抱着她在水声哗啦一响后上了岸。 她不解地望着谢衡之,而他跪在在她对面,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将她的衣衫一件件为她穿好,从上到下,仔细系好每一处的衣带。 “为什么这么说?” 虞禾又问了一遍。 谢衡之仍在慢条斯理地替她整理衣衫。 “无论你如何做,最后也只会得到失望的结局。” 虞禾脱口而出:“不一样,就算最后结局还是不好,至少尽力而为,也能做到无愧于心。而且这不是不相干的事,天火是九境的浩劫,与所有人都相干。” 谢衡之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并不被虞禾的话所打动,他依然不将所谓的浩劫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你不想留在此处,只要回到异世,尽管当这是一场梦。既然你能决心抛下这里的一切离开,忘掉又是什么难事,何必自寻烦恼。” 虞禾怔怔地盯了谢衡之一会儿l,而后一言不发地低下头,似乎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早该知道,不该跟谢衡之争论,他这种人从来不管旁人死活,更有数不尽的歪理邪说,说着说着反而好像他更有道理似的。 虞禾也不是没想过,她曾经回去过一次,即便很短暂,但她还是能适应平常的生活,将所有的一切当做一场荒唐的幻梦,再来 一次,或许时间要再长一点,但总能掩埋在心底。 但好一会儿l,她缓缓地摇头,抬眼看着谢衡之。 “就算是梦,也不能是噩梦。对于霁寒声和峰主,还有柳汐音顾微,或者说,对九境的万千生灵来说,这些不是梦。他们都不是不相干的人……” 清圣山正是黑夜,晚风一吹,林叶都沙沙作响。 虞禾的声音融入其中,虽细微,却坚毅有力。黑夜中寒星般的眼眸,好似也化入了断流的锋芒。 谢衡之看着这样的她,良久后才低笑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笑什么。或许是笑她天真,也或许是笑这天意弄人。 倘若不是虞禾,他不会对天火灭世产生任何兴致。倘若是从前的他,或许会为了与付须臾一战而费尽心力,而如今,无论是付须臾还是他,所坚守的道心都不再是剑法的极致。 更何况,他也从不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圣人。 “你认为付音的死,是否值得。” 虞禾没想到谢衡之忽然会问起付音,皱着眉想了想,要开口的时候又将话咽了回去,而后闷闷地说:“我说不出来,但付前辈直到死前,始终不曾动摇。。” “身为修士,早该见过世间百态,她早该察觉到是死局,仍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你不认为她愚蠢?” 虞禾能想到,依照谢衡之的性子,他必定认为付音的所作所为不值,不仅朱雀城毁于一旦,连整个邽州都难逃陷落。而她心善太过,被她以命相护的百姓,最后又纷纷对她恩将仇报,以她的血换取自己的生机。 她甚至能想象到,付须臾的道心因付音的死而动摇,最后一步步坍塌,走向无可回头的路。 “你不能这么说,付前辈不是愚蠢,她……她很勇敢”,虞禾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付音。她听到谢衡之这么说,甚至是有点生气。 “我看到她也怕死,也会伤心委屈,但她的道心比你们都要坚定,就连最后死的时候,她虽然有伤心有害怕,但她还是没有后悔,也没有怨恨那些百姓。” 虞禾记得很清楚,付音是害怕的,但她从始至终都不曾退缩,真正做到了以身证道,护佑天下苍生到了最后一刻。 谢衡之坐在虞禾对面,听她语气急切地辩驳,语气仍是慢悠悠的。“为何不恨,入了仙门,便该为凡人去死不成?” 虞禾跟他说了几句,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绪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忽然想到了朱雀城里发臭的血水,干瘪的饿殍堆满了小车,饿死在母亲怀里的稚子,对着付音磕头痛哭的百姓。 “人就是这样的……要泽被苍生,就要先知晓苍生的苦处。付音那么厉害的人,一定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她肯定知道,凡人脆弱不堪,多得是人连饱暖都不够,也不懂什么叫做大道,顾不得礼义廉耻。修士能够脱离凡俗许许多多的苦楚,凡人却一生都逃不过这些煎熬……” 脆弱、坚韧、善良、自私,这些都是苍 生的模样。世道浇漓,将人最恶的一面逼出来,付音选择了护佑苍生,因此好与不好,她都承受到了最后。 “你以前和我说‘仓廪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世道变好了,像朱雀城百姓那样可恨可悲的人才能变少,付音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叹了口气,才接着说:我来的地方,世道已经好了很多很多。?()?[()” 虞禾说话间,谢衡之望向她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付前辈怕死,也见过人心的不堪,但她还是道心不改,护佑苍生到了最后一刻。” “你认同她?”谢衡之的语气沉了下去,不知何时变得严肃许多。 虞禾也说不明白,说到底她不能做到与付音感同身受,也不是付音本人,说什么认同不认同,谢衡之好端端地问起这些做什么?她只是想为九境的浩劫出一份力,就算结局不算好她也认了,何必非要劝她? “说到底我也不是付前辈,即便继承了前辈的断流,又有她的遗骨护命,我也只是虞禾,成不了她这样令人敬佩的修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护住一些人和物,要是九境的凡人也因为付须臾遭殃,我也再喝不到荆城的贡酒,看不见满城的焰火了……” 虞禾说着有些发困,谢衡之将她拥到怀里,听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就像呓语。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指头数,最后还没漏了谢衡之。 “雪境的冰灯会我们还没去过,要是都没了多可惜啊。凡人虽然没有很好,但也不都是那么坏……” 谢衡之不觉得尘世有多少值得留恋,有人要守,有人要毁,他都不想关心。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多数时间都是握着破妄,看惯栖云仙府的日升月落。后来去了许多的地方,也是依照仙门的意思除魔卫道,他的脚步不曾为熙攘的人世停留,也不曾被平淡无常的凡物分去目光。 直到后来遇见虞禾,纵使非他本意,也的确让他有了不同的体验。那些曾无常无趣的事物,好似也因她渐渐有了鲜活的色彩。 直到后来与她分离,一切又恢复了从前。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日复一日没有变数,不会再脱离既定的路线。乏味到一眼望到尽头。 魔是世间纯恶,尚善纵有不同,也是因为曾被高僧点化,在禁地被镇压千年化解了戾气。而这万千魔众,想要尽数诛灭,付须臾的天火才是真正了结所有的办法。说到底,世间皆污浊,谁又能为他定罪。 这些纷纷扰扰,谢衡之并不关心,他想留住的也仅有一个虞禾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他听着怀中人低声碎语,不知为何,又渐渐地想,这荒唐腐朽的人世,细思一番,却也能品出些好处来。 虞禾被谢衡之折腾了半宿,连着说了好些话,已经累得昏昏沉沉,原本要问的也被她抛之脑后。 谢衡之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再一低头,果然已经阖眼睡着了。 就在这方寸之地,刀光剑影暂且远去,片刻的安稳过后,仍会有更大的风浪。 ()他低下头,感受到虞禾体内混乱的灵力正在渐渐变得平和。 清圣山的灵泉果然是好物,若不然,他强行将剑骨交换给虞禾,以她如今的身躯虽能承受,却也免不了要受上几个月的切骨之痛,如今短短三日,她便清醒了过来。 想到此处,谢衡之唇中溢出一声极轻的喟叹,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阳关道奉命寻找虞禾,只为拿到她体内的法器。姚娉婷是将它当做死而复生的神物,以为付须臾要得到法器,是为了能够将死的命运。 谢衡之原就不信这个说法,在见到付须臾的模样后,便更加不能信了。 付须臾苟活至今,本就是为了一个执念,天火阵法被开启,执念消散,他便不会想要以如今的面目继续留在世间。 谢衡之私以为,像付须臾这样的人,既然能将他师姐的遗骨炼成法器,又毅然决然走上与付音相反的道路,意味着他不会是执着于死物的人,不至于因法器与付音有关,便冒着招惹他的危险也要带走虞禾。 最后一件圣骨法器,是谢衡之在魔域之中寻到。炼化法器的日月洪炉本是自然而成的宝物,非人力轻易能毁去,只怕是有旁的力量将其损毁。 谢衡之在邽州找到那些碎片的时候,寻到了上方残留的灵气,与虞禾体内的法器如出一辙,想来也能明白,她体内的法器非同凡响。 他与付须臾之间,或许是有些共通之处,要猜到彼此的心思并不难。 付须臾猜到他会为了师清灵杀虞禾,也会因她的死动摇道心,甚至不惜打开魔域结界。他也能猜到付须臾对虞禾的执着,是因为她体内的法器,是阻止天火灭世的关键之物。 如今想来,既是天意也是人为。数千年前的付音,数千年后的虞禾,本该毫无干系的两人,就此产生了许多相连之处。 谢衡之感受着虞禾的体温,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很珍惜现在,既不是幻像,也无关落魄草。像曾经无数个夜里,她说着说着开始发困,而后自然而然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付音的一切,对于虞禾而言,只是一场噩梦,也只会是梦。 就像婆罗昙下的许多个愿望那样,虞禾会好好活着,所有灾厄都离她远去。 —— 虞禾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身上穿戴整齐,除了窝在谢衡之怀里稍显凌乱,压出了一些褶痕以外,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 她猛地坐起身,一眼便望见天穹上的赤红缝隙,已经宛如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让人望见只觉得骇骇人。 “谢衡之,还剩多少天了?()” 虞禾起身整理衣衫,短暂的安稳后,她心中反而感受加倍的焦虑不安。 头顶的天隙就像要将她也吞进去,数不清的麻烦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二十日。14()_[(()” 听到这个数字,虞禾不及叹息,又想到一件要事,回身问他:“对了……昨夜 ()你提到剑骨,我才想起来,这是怎么了,你炼出剑骨了?还有我昨日为何疼得死去活来,你又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她说着眼神还带了几分怀疑,毕竟剑骨这种东西,她只听过不曾见过。谢衡之的破妄沉寂五十年,他又道心不再,凭什么还能炼出剑骨? 谢衡之看出她心中所想,却不咸不淡地问:“现在还疼吗?” 虞禾摇了摇头。 而后他才说:“修炼出剑骨,与是否勤勉并不相干,重要的是看根骨。” 她一听便唉声叹息道:“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曾投身日月洪炉,此事你应知晓。” 虞禾愣了一下,接着问:“你的剑骨是那时炼出来的……为什么?” 传闻说谢衡之投身日月洪炉,是为了炼化一身魔气,为此不喜折损根基,如今看来,或许还有这层原因,可如今的他也不像是为了剑法,愿意以身涉险差点没命的样子。 “要修炼出剑骨,根骨修为缺一不可,最后便要看天运了。” 谢衡之抬起一只手,轻点在虞禾的脊背处。“我将剑骨分你一半,对你修炼有益,你不是想要回家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虞禾面色一变,被谢衡之一言不发又安排了许多,她心中不快,隐隐有要发怒的迹象。 “天火开启,九境天地之气失衡,正是界限最薄弱的时候。你是异界之魂,那道天隙,会是你回家的路……” “谢衡之!”虞禾慌乱地打断了他,也不知自己的慌乱从何而来,随后她正色道:“你知道我不会因为想回家,就希望天火阵法被开启。” 谢衡之盯了她一会儿l,忽然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是吗?那随你吧。”! 100 第 10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本来就有些不满,谢衡之的态度更让她火气直冲头顶。 “你根本没有问过我,自作主张分我剑骨,又说什么能送我回家,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还要我谢谢你不成?” 付须臾参破心剑登往异界,原本是她回家的一个念想。然而经历了这么一遭,她才知道从前敬仰的前辈,不仅是要毁灭九境的疯子,还是害她如此凄惨的推手,连回家的期望也成了一场空。 就在她彻底颓丧,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衡之又说,天火开启之际,便是她回家的最好时机。 这种回家的方法,虞禾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何况剑骨的事,谢衡之在此之前当真是半个字也不曾透露过,她还以为剑骨与心剑一般,都是世人胡乱编出的东西,谁知道还能分给旁人。 这么大的事,谢衡之却闷不吭声,一厢情愿地做完后才通知她。 虞禾越想越气,然而她身前的谢衡之不为所动,仅仅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见她怒瞪着自己,谢衡之终于低顺了眉眼。“是我错了。” 事已至此,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再多计较也是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皱着眉打量谢衡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疼吗?” 虽然她不知道剑骨是什么样的,但分了她一半,连她都感觉到了疼,谢衡之一定更疼吧? 谢衡之微微一怔,眼中也多了抹笑意。 “还算好,并无大碍。”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剑骨出自我的身躯,有血脉灵力牵引,在完全融合你的肉身之前,这些时日你我一人不能分离太远。” 虞禾将信将疑道:“不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吧?” “即便是假的,你也会照做,不是吗?” 他知晓以虞禾不喜欢做无谓的冒险,就算不知真假,她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被骗总好过受伤。 虞禾幽幽地叹口气,问:“远是指多远?” “越近越好。”谢衡之顺手牵过她,朝着下山的小径走去。 柳汐音和顾微都是聪明人,各大仙门过了这么久,也该察觉到这所谓的天火诛魔不对劲了,不然也不至于流言四起,连鹤道望都派出了手下的人去查探。 即便付须臾的生平故事传到两千年后,只剩下了半真半假的零碎传闻,后世也能在那些不多的传闻中,窥见付音的身影。她的名姓被遗忘,生平也无人知晓,只记得她是付须臾敬仰的师姐,是他修道路中最非同一般的存在。 修士死后,魂识会渐渐消散,化为灵力重归天地。 顾微的光阴似箭能够溯回肉身之内的魂识记忆,付音的尸骨被炼化以后,灵力强悍都能够锁魂,或许就是因此,既能将虞禾锁在十九已死的肉身中,也留存了付音微末的一丝魂识。 “付须臾还活着,这种话说出去都不信吧……”虞禾想到就忍不住发愁,都这个时候,总该意识到天火诛魔是糊弄人的了。 “我们从朱雀城离开后,仙门的人赶到,找到了师清灵,尸身上的邪术尚未消散,加上光阴似箭留存的记忆,要连起来并不算难。” 谢衡之往下走的同时,顺手捏了个诀,闪烁的灵光在虞禾的身上绕了一圈。 “这是什么?” “隐匿行踪的障眼法。” 虞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用这个就没人能找到了?” “也不全是,有一个人能找到。”谢衡之说着,目光从她困惑的脸上扫过去。 “谁术法这么厉害?栖云仙府的人?”虞禾想了想,好像也没听说过什么人能跟谢衡之单挑打赢的,就算是现在的付须臾,反复更换皮囊,修为都用来维持人形了,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不到便不用想了。”谢衡之淡声说完,将她拦腰抱起,身体一轻便跃出了清圣山的结界。 “所以到底是谁?”虞禾追问他。 “等见到他,你自然会知晓。” 谢衡之面色不变,语气却能听出点微妙的不耐烦,显然是不大待见她问起的人。 虞禾猜想那多半就是什么难缠人物,或许又是谢衡之招惹的,也没有追问的兴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论如何,先找到付须臾,或许还能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我记得峰主曾说过,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阵法,只是暂未寻到方法,亦或是人力有限,付不起破阵的代价。或许……” 她说着又停了下来,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可无论如何,总要拼尽全力试上一试。天火灭世,届时修士或有能力自保,寻常凡人又该如何? 谢衡之:“付须臾用两千年布阵,在九境各地用借花之阵献祭生灵用以发动阵法,又费心让九境地脉重连,想要阻止他,你以为,谁付得起这个代价?” 他说完后虞禾便沉默了,他垂眼看她,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苦笑。 当初虞禾不认同阳关道的灭魔之法,即便利用借花之阵献祭众多修士后,能够开启天火诛魔,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她也不认可这种欺骗与利用,让无辜人为了所谓的的救世而赴死。 如今轮到她想要阻止天火诛魔,仍是要牺牲更多人,她同样不会认为这是对的。 虞禾仰头忘了眼天穹,火红的巨缝映入眼底,宛如在她瞳中跳跃的火焰。 这道天隙给了她回家的机会,同时也将为九境的生灵带来浩劫。正如谢衡之所说的,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本不是她的错,也不关她什么事。甚至可以说,她只是神仙打架,无辜被卷入的倒霉凡人。 天火诛魔的,本就是因为人性的丑恶,凡人的浊念滋养了魔族,而他们无力反抗,只能依靠更为强大的修士保护。却正如付音所遭遇的那样,有人恩将仇报,更多人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或许这两千年间,付须臾也有过迟疑与挣扎。但两千年这样漫长,执念消散不去,初心早已在人世间被磋磨到面目全非,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 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谢衡之的话恰好戳中了虞禾的心思,从一开始她回到家,就想将一切忘掉,所有好或不好的事都当做是梦,她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更安宁自在的世界。 ○想看白糖三两的《炼剑》吗?请记住[]的域名[(() 但她想了片刻,却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力而为最好。大道无情,人却有情,要是我修道,也能救到重要的人,也不悔走过这一遭了。” 谢衡之听到这话,眼睫忽地轻颤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救到重要的人。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谢衡之忽然想到了死去已久的陆萍香。也想到了当初在魔域,被煞鬼啃食到露出半边白骨的自己。 很久以前的他,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求而不得,被心中执念苦苦折磨的时候。 那些年月并不久远,他却总觉得记忆模糊,也或许是没什么好记得,也不想记得。 他不希望虞禾有相同的感受。 —— 虞禾原本以为,离开了清圣山,谢衡之应当是要与她去找付须臾,再不济也是先回一趟栖云仙府,找鹤道望以及各位仙首商量对策,谁知他却自顾自带她去了凡世。 从朱雀城回来以后虞禾便昏迷了几日,总觉得这几日耽误了许多事,一点也没有游玩的心思。 她语气略有埋怨:“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走吧,陪我进去看看。” 虞禾虽然不大理解,但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似乎天火诛魔的真相也传到了凡世,以致街市上的百姓无不是面带愁容,只有天真无知的孩童还在欢笑着跑闹。 谢衡之兀自说道:“神佛面前,能窥见凡人各种各样的私欲。” 随着虞禾往城隍庙深处走,香火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甚至浓得有些刺鼻。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人跪坐在蒲团上跪拜磕头,他们紧闭双眼,虔诚的向石像祈愿,签筒在他们的手中被摇得哗啦作响。 世道大乱,神佛前反而愈发香火旺盛。 虞禾望着这一幕,心中似有所感,也紧随人后,取了三支香点燃,在神像前拜了又拜。 等她要起身离去的时候,谢衡之却忽地说:“不求支签吗?” “也是,来都来了。”她喃喃地应了一声,心中想着与这次的劫难,取过签筒晃得哗啦响。 然而要抽签的时候,她又将签筒递到谢衡之面前,说:“天道最眷顾你了,你来抽吧。” 听到这句,谢衡之无声地笑了笑,顺从她的意思抽了支签出来,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眼要将签丢回去。 虞禾抓住他的手,凑近了才看到签上写着:卦中之象如推磨,顺当为福反为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写的“凶”字。 虞禾收回目光,灵签落入签筒,她也立刻拽着谢衡之往外走,边走边说:“修道之人怎么能信这些,肯定不准的。” 谢衡之这一次却没有附和她的话,只是沉默着跟 ()随她一同离开。 两人走了一段路,虞禾听见一旁的茶铺有人说:“肯定没事,想这些做什么,除魔卫道是仙门的责任,他们还能放着不管吗?” 他的同伴叹息道:“我每回一抬头,看到那道大口子就心慌,不是说要把那道口子补起来,就得死好多修士吗?他们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不愿意?他们捅出来的篓子,要我们这些寻常凡人遭殃!死多少都是该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诛魔阵法是骗人的……” 虞禾面色诧异地停下脚步,而后凑到谢衡之身边,小声道:“什么意思,民间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吗?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不仅传得快,甚至已经有人说出,只要死更多修士,就能够阻止这场浩劫。如同最开始要开启天火诛魔的时候,也是许多人附和,要求修士们为了诛魔大业而献祭。 谢衡之拉着虞禾的手继续往前,语气依旧淡漠。“人言可畏,显然是有人想借此挑动民心,逼仙门做出抉择。” “是曲流霞?”虞禾第一个想到他,随后她又摇摇头,说:“但他也不像是知晓如何破解阵法的人,难道是姚娉婷告诉他的?” 她想着又觉得不太对,姚娉婷虽然是阳关道的人,但她除了瞧不起凡人以外,一心要除魔以外,似乎真的不知道天火诛魔是个灭人诛魔的骗局,付须臾必定不会将破解的方法教给她。 “是付须臾。”谢衡之冷不丁出声。 “是他?” 虞禾愣了一瞬,刚想发问,忽然想到什么,随即便沉默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付音就是献祭了自己,连血肉都被分食,他才越发对人性感到失望。阳关道的创立,不正是由于一部分修士厌倦了无私地保护凡人吗?总说天道无私,修道却很难以撇弃私情,有私情便少不了这样的争端。 付须臾的意图,正是要让众仙门都看看凡人的自私自利,从而感到不值,放弃为这芸芸昧昧的众生而牺牲。 谢衡之:“你想到了。” 虞禾点头。 谢衡之微凉的嗓音中,能听出些微的嘲讽。“为了这些凡人去死,他们只会认为是理所当然,救他们的人,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住。” 虞禾也没有反驳,她因为这段话,也被勾起了一段回忆。还记得她当初在瑶山,假扮秦娇玲参加三秋竞魁,和几个不同仙门的弟子夜谈,其中一位修士便提过一件旧事。 那个修士告诉她,自己有一位同门,不是死于邪魔之手,也不是死于修行时出的岔子,而是被凡人煮成了肉羹。 他们的辖地由于有魔修作祟,祸乱百姓引起了疫病,他们想尽办法救人,但到底是小仙门,没什么出色的医修,只能先向派人先去其他仙门求助。其他修士则先控制疫病不再扩散。他的同修在小村落中救人,百姓们拖着腐烂的身体惶惶度日,不知是什么人传出一个谣言,说修士相当于半仙,有着百毒不侵,长生不老的身躯,吃了他们的肉什么病都能好起来 。 那些百姓不识字(),无法辨明真假3()_[((),越是愚昧便越是恐惧,强大的求生意愿让他们心生歹念,最后联手骗了一个善心帮助他们的修士,将那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活活打死,而后煮成肉羹一同分食。 虞禾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中大为震撼,只觉得毛骨悚然。而后那名修士说,这件事传回了仙门,他们固然悲痛,师长们却不许他们去寻仇。那些村落中的百姓,他们连见死不救都做不到。后来虽然百姓们痛哭流涕,又是磕头又是扇自己巴掌的,对于他死去的同修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好心救人,反被恩将仇报,一个修士沦落到成为凡人腹中餐的地步,听者无不唏嘘叹惋。 如今又遇上凡人遭难,虞禾忍不住就想到这件事。那个时候她虽然也是心中震撼,却远不及如今亲眼见证付音之死后的百感交集。 她心中复杂,良久都没说出话,直到她摸到断流的剑柄,心头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而后说:“但我想,除魔卫道,原也不是为了被记住,或是被人感恩。” 虞禾想到了霁寒声,他是与谢衡之截然不同的人。这些事必定早已传到了栖云仙府,此时此刻,他又是如何看待? 说到底修士也是人,也会道心不稳浊念缠身,即便是曾经人人称赞道心坚定的谢衡之,也仍是为了一己之私堕入魔道。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修士比凡人要强大,若论心智又岂分高低贵贱? 柳汐音修炼的初衷是为了报仇雪恨,可现如今楼疏雨已死,她大仇得报,仍是在为了除魔卫道而奔走。或许付音也如此,她只是在走自己的道,证道之人从来都是自己,而不是这芸芸昧昧的众生。旁人如何言语,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你以为,为凡人而死,也算值得?” 虞禾摇摇头:“值不值得,不由旁人评判。” “换做是你呢?”谢衡之的嗓音忽然有些喑哑,望向她的眼中仿佛凝结了一团阴云。 “我?” 虞禾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然而就在她沉默的当下,忽然感受到一股剑气从上而下,朝着她的方向直直落了下来。 断流迎招而上,震荡的灵气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弥漫开。几支长剑以一人为中心,在他们周围层层落下,狂烈的剑风瞬间拂动了两人的衣发。 剑影宛如牢笼一般将他们困在其中,瞬间在街市上化出了一个结界,街市的行人也被隔绝在外。 虞禾握紧断流,皱眉道:“你不是用了障眼法,能隐匿行踪吗?” “我也说过,有一个人能找你。” 说完这句,谢衡之双眸微眯,冰冷道:“他来了。” 众多修士齐齐落在阵前,虞禾看到为首的那人,原本要出口的疑问也咽了回去,她欲言又止地看向谢衡之,却发现他也在打量着自己。 “虞禾”,霁寒声眼神复杂地了她一眼,而后目光移到谢衡之身上,面色立刻一冷。“谢衡之,你倒是安然。” ()虞禾见到霁寒声,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的身上还有她的命剑护体,以霁寒声的本领,想要借此知晓她的踪迹不是难事。无论谢衡之隐匿行踪咒术多么高超,仍是无法斩断命剑之间的感应。 但眼看九境浩劫将至,仙门也不该将矛头对向暂时安分谢衡之,又何必带这样多的弟子前来围杀他。 霁寒声语中带刺,谢衡之仍一派从容。 “有她相伴,我自是安然。” 云淡风轻的神色与语气,说是挑衅也不为过。 虞禾上前一步,试图劝说两方不要再起冲突。“我不会让谢衡之再祸乱仙门,眼下九境劫难将至,何必要将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她说完这句话,霁寒声神色古怪,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与她视线相对,片刻后又移开,似是心虚,更似不忍。 “不敢说吗?”谢衡之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掌一动,围绕着他们的剑阵转眼间被白焰吞噬。 霁寒声望向他,眼底好似有一团怒火在焚烧,连紧握星流的手也不可抑制地颤抖。 “你还敢提……这都是因为你,从头到尾,你都只会害了她,倘若不是你……” 虞禾茫然地看向谢衡之,又看了看霁寒声。“我又怎么了?” 谢衡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对着霁寒声,说了一句让她云里雾里的话。 “她并非只有一种选择,但你既然找过来,显然是已经为她选好了,不是吗?” 他轻飘飘的话里,带了些微妙的轻蔑,就像一根毒刺猛地扎在了霁寒声心上,轻而易举点燃了他积压的所有不满。 “你以为,虞禾是同你一般自私的人!她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 “哦?”谢衡之冷笑一声。“你既然对她那么有把握,为何迟迟不敢与她说明?” “霁寒声,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虞禾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也能听出自己是又有什么麻烦了,显然还是件极为棘手的手。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事,虞禾此刻并没有慌乱无措,反而格外显得冷静。 谢衡之听到她这番话,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似是有所不满,但也自知没什么资格开口,便也沉默着不说话。 霁寒声酝酿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直视着虞禾,说:“天火阵法并非诛魔,而是灭世,各大仙门已经查出了这阵法的蹊跷,就在前几日,付须臾……他将最后的解法,公诸于世了……”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让虞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要阻止这场浩劫,必须如两千年前一般,献祭几位大能镇压地气,斩断九境的地脉,还有……”霁寒声说道此处,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无奈道:“最后一件圣骨法器,融合了天墟碎片,是修补天隙的关键。” 虞禾的眼眸微微睁大,呼吸也跟着停滞了一刻,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似乎也僵住了。 霁寒声无可奈何,只能说:“虞禾,跟我回栖云仙府吧 ,诸位仙尊都会想办法保全你,即便取出了法器,也未必不能护你性命。” 谢衡之冷冷道:“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岂能轮到他们?” 霁寒声似乎也被这句话噎到了,没能立刻说出反驳的话来。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很清楚。谢衡之虽然行事极端,但他必然会想尽一切法子护住虞禾。倘若真有这样的方法,他早就动身去做了。 然而情势险峻,他只能在心中留有一线希望。“你一人之力,岂能与九境各大仙门相比?” “你以为,眼下这种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救她?”谢衡之语气挖苦,字字带毒。“当真是久居仙山,不染凡尘浊念的仙尊,佩服。” “谢衡之!”霁寒声忍无可忍,额角青筋隐约可见。“那你要我如何!倘若不是你,何至于今日!我别无选择!” “你有。”谢衡之的语气归于平静。“只是你不选。” 以谢衡之的手段,想要隐匿虞禾的行踪,一直撑过天火灭世,不是一件难事。可这世上,还有一个霁寒声能找到她,而这个人,他既不能杀,也无法让他重伤。 霁寒声不来找虞禾,那就没人能逼迫她牺牲。 虞禾也想通了这一点,她一直不说话,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好像所有事都在冥冥之中牵好了线,一环扣一环的因果相循,到今日这苦果想不咽下都难。 她不是说好要尽自己所能去阻止这场浩劫,如今到了该她尽力的时候,她真的做好了献尽全力乃至性命的觉悟吗? 仙门中有那么多人为了九境的天下苍生而甘愿殉道,轮到她又怎能自私地说不想牺牲? 虞禾知道霁寒声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安抚她,同时也安抚他自己。 谢衡之用了五十年的办法,加上这样的传世法器,才让她的魂识附在肉身上聚而不散。只要这法器被取出来,她的魂识将会瞬间消散。 仙门中大多人本就认为她与谢衡之同罪,死而复生违逆天道,她的复生已经造就恶业,取她体内法器用来挽救苍生,也算是死得其所,杀她的人甚至不用背负一丝一毫的罪孽感。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九境的苍生需要护佑,他们根本不会将精力浪费在救她这件不可能的事上。 “虞禾……”霁寒声再一次唤她,小心翼翼的语气,能听出他的愧疚和无奈。 虞禾想开口说不怪他,但话到嘴边,嗓子就像被石子堵住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也迅速地泛红。 她想说不怪他,不用对她感到抱歉,仙门有自己的责任,霁寒声坚守正道守护苍生,没什么好羞愧的,他没有做错什么。 但她还是不敢点头说好,不敢朝着他走过去。 他们都没有做错…… 那她想活下来,不就是错的了吗? 虞禾还没有牺牲的决心,她没想好自己是这样一个死法。 她再死一次,还能回到家去吗? 为什么总是她? 为什么这些荒诞的事,总是要一次次落在她的头上? 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严阵以待的修士,他们手持法器,目光坚定地盯着虞禾,却不再是以一个看待活人的目光,而是在看着一个能阻止浩劫的法器。 虞禾站在原地,既没有勇气向前,也无法软弱到后退。 经历了那样多的事,她发现此时此刻,原来也没有那么害怕,更多的是委屈。 “别怕。” 谢衡之牵着她的手,掌上风雷劈开层层符阵,掀起一阵狂乱的飓风,仙门弟子也立刻出招迎上,顷刻间风云色变。 “谢衡之”,她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做不出什么抉择,也不想被逼着回仙府,身边能抓紧的,除了手中的剑,便只剩下一个谢衡之。 虞禾看向霁寒声,头一次生不出一点欣喜。 “我还没想好。”她只知道自己还不想死。“我不愿意。”! 101 第 10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带来的人并不算多,虞禾猜想,或许他也想留点时间,让她自己缓过来。如果他下定了决心,今日来的便不止是一些门人,而是众仙门的仙尊,至少连鹤道望也该在场。 而就在她开口说不愿意的瞬间,谢衡之掌心的白焰轰然而出,化为重重剑影,带着灼人的热度刺向四周的修士。 “走。” 虞禾不知所措间,谢衡之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虞禾!” 霁寒声的呼喊从密集的风声与法器鸣响中传过来,她心中一紧,却也同时召出断流,催动剑招劈开层层围堵。 虞禾感觉到自己的修为似乎精进了不少,霁寒声迎上她的剑阵之时,明显有片刻的惊讶。 谢衡之并没有出全力,也依照约定不再滥伤无辜,虞禾出手之时,他甚至有意收手,在一旁指点她的剑招。 虞禾心乱如麻,一边打伤堵上来的修士,一边给说“对不住”,手上的剑招却是不曾停过。 然而有谢衡之在,要脱困并不是难事。 甩掉步步紧逼的仙门后,虞禾也不知该去哪儿,只是跟着谢衡之。直到被他带到了一个院落,她才渐渐回过神,环顾了一圈,一种熟悉感浮上心头。 “这里是……荆城。”她看到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原来是她跟谢衡之在荆城的故居。 毕竟是很久以前的院子,看着似乎也被修葺过,不过还是保留了原貌。 “我重新买下了此处”,谢衡之说。 他从魔域出来后,寻到了当年同虞禾居住的宅院,又重新买了回来。 有时候他会住在婆罗山,有时候是这里,偶尔又是其他地方。眼看婆罗昙花开花谢,石榴也成熟了一遍又一遍,落在地上腐烂了许多次,来年再结果,周而复始。 直到现在,虞禾也回来了。 “只要拖过最后十几日,他们便不会再逼杀你。” 身前的人低下头,连眉眼也低垂着看她。仿佛九境与他无关,霁寒声的话也丝毫没有撼动他一丝一毫。 “不必再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责任,好好活着,一切与你无关。” 他说得很认真,语气却又不算冷硬,更像是恳切地劝说。 虞禾是他的失而复得,从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让他想要紧握在手。 这浑浑噩噩的漫长光阴里,他杀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要杀他。正道也好魔道也罢,他都走到了极致,可到头来,他不想做栖云仙府的掌门,也不想做什么魔王,他只愿意回到婆罗山,像从前一般,做她的谢筠。 “虞禾,你看看我。” 他仍在温声细语地安抚,劝慰。 其实早在之前,他便想过,将她好好地藏起来,无论她是什么选择,只要让她睡过去,一直睡到天火灭世之后,到那时候谁也不能逼她,她自己也不能了。 谢衡之很想这么做,但 他也很清楚,虞禾不愿意,她会伤心难过。 虞禾与谢衡之四目相对,原本混乱的心绪已经变得平静,只剩眼尾还有一抹红。 他牵起虞禾的手,垂下脑袋让她的手掌贴在颊边,清晰地感知着她的温度。 温暖的血液在皮下流过,她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颤动。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留住。 “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你想去哪儿都好。” 虞禾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才出声问:“你早就知道这些吗?”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责怪也无济于事。即便谢衡之早些将事实告诉她,除了增添她的痛苦以外,根本是无济于事。 正如谢衡之与霁寒声所说的那样,以他的行事作风,倘若能够有更好的办法,他不会眼看她陷入这般境地,必然是连他也寻不到一个两全之法。 “是。” 已知的答案,在听到的那一刻,还是令她哑然。 如今想来,一切都显得讽刺。 从前的谢衡之不在乎情意,只衡量利弊,永远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当初他会为了保全师清灵杀她,如今又要保全她,冷眼看九境的浩劫发生。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我不管了。” 虞禾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过往,不禁别开脸,话里带着哭腔,咬牙道:“我不愿意,为什么不如意的人总是我,我没有付音这样心善,也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救世主,我只想要身边的人都平安无事,想要过安生的日子,护住我喜欢的一切,为什么这种事落在我身上!” 虞禾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埋怨谢衡之,偏偏站在他昔日的立场来看,他每一次的选择已是衡量过的最优解。或者说她应该埋怨陆萍香的利用,埋怨付须臾将她当作算计谢衡之的工具。 他们所有人都与她无冤无仇,没人有非害她不可的理由,可就是她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却在最后成了这场阴谋中最关键的一环。 她本是这个故事的旁观者,被迫牵扯进来,随着他们的纠葛而沉浮,经历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最后故事的收尾又阴差阳错交给了她,要由她决定这场牵扯整个九境的劫难。 她只想无愧于自己,现如今倒好,无愧自己,就要愧对九境,这算是什么事? 谢衡之缓声道:“待日后离开此处,所谓的浩劫,只是一场梦境。” 虞禾像是忽然被戳中了什么,原本浮动的不安的心绪,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这些人和事,本来就只是故事而已,还有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回去。 她垂下眼,怔愣着喃喃道:“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就像第一次离开一样,这个世界,就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只要她离开这里,就什么都不算数了。 —— 纵使浩劫即将来临,普通人却还是要日复一日,专心过好眼下的 日子,他们相信正如千百年前一样,修士们会再次站出来,保卫凡间的安定,荡平魔乱阻止天火灭世,再次救九境于水火。 如果不出意外,虞禾觉得,自己也会像这些凡人一样,好似天塌下来,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什么牺牲什么拯救天下,原本就是与她毫无干系的字眼。 在旧宅歇息了一夜,虞禾卧枕难眠。 冷白的月辉穿过枝叶的缝隙,映照出一地斑驳树影,虞禾不由地想到在悔过峰修炼的日子。 悔过峰的杂活很多,她经常是天不亮出门,乘着月辉回房。她在竹林中练剑,透过变幻的月影,能看到夜幕下御风而过的修士。 她那个时候会想,谢衡之会不会也在这片月光下修炼。往后她也要好好修行,等她拜入姑射山,或许很久很久才能扬名,那个时候她的名号传进谢衡之的耳中,他会不会也在心底暗暗惊讶,他们那些吉光片羽般的过往,是否会再次浮现他心头。 “唉……”想到过去的自己,虞禾忍不住长叹口气。 “想到什么了?”谢衡之出声问她。 “一些旧事。”虞禾不好意思说,在她的想象中,此时的谢衡之还是栖云仙府的掌门,而她也该是好好修炼,或许偶尔能再听闻到对方的名姓,但不会有更多交集。一个是剑道顶峰,一个是姑射山修士,同道殊途。 当时想着还令她一阵怅然,现在看来,那样的结局已经是求之不得。 谢衡之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轻飘飘地说:“无法改变之事,惋惜无用。” 虞禾努力想要转移注意,索性问他:“说一说你在魔域的事吧。” 谢衡之煮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屋子里,因为虞禾好奇,他便坐在烛光中,一边翻过书页,一边说起他在魔域厮杀的过去,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是惊心动魄。 虞禾听着听着,忍不住想到陷入魔祸中的九境,转而又想到很快天火灭世,魔族也好凡人也好,都将不复存在,越想心情越沮丧,悠悠叹着气,也不知何时伏在谢衡之怀里睡去。 翌日晌午后,虞禾随着谢衡之出门,他忽然停下脚步,虞禾扭头看,才发现是一家糖水铺子。 两人随意找了位子坐下,略显局促的桌椅,显得他身形更加高大,只是他姿态闲适,倒也不显得滑稽。 虞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瓷碗落在桌面一声轻响,她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赤豆酿元子。 谢衡之慢条斯理地擦净瓷勺,转而递给她,说:“传了四代,味道也变了些,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什么呀……”她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尝了几口,紧接着才明白谢衡之的意思。 抬头打量了几眼小铺子,她才有些迟疑地问:“是从前……我常去的那家?” “你还记得。”谢衡之在答话的时候,原本略显淡漠的眉眼被平静与温和填满,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他眸底静静地流淌着。 虞禾若有所思,看向正在小铺子里忙活的一对夫妻, 心底忽然泛起无限的感慨。 于她而言(),只是离开了几个月而已?(),再回来就过了五十年。修士们的寿数不同于凡人,景致也没什么变化,所以留在自在飞花和栖云仙府的时候,她的感触其实并不深刻,直到回到凡世中,面对早已翻覆几个来回的寻常人间,才会有一种突然被敲了一棒子的惊愕。 这家铺子原先的主人,在她无知无觉中,已经生老病死走过,而后这个铺子,又迎来他的子孙后代。小小的天地,是几代人的悲欢与生死,他们都曾真实地活在这个世上,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虞禾心上那个被她努力压下去的念头,忽然间又像是被唤醒的树芽,想要抵开沉甸甸的硬壳,在她心上抽枝发芽。 她沉默地含了一口甜滋滋的酿元子,缓了一会儿,说:“谢衡之,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除了想要让谢衡之放松警惕,而对他虚与委蛇的时候,她其实很少跟他说过自己小时候的事。 “你去过我的幻境,应该也知道,我的世界跟这里很不一样……”她说了很多,从自己的出身,到她的朋友,甚至还有她上学时的经历,好与不好,都悉数说给他听。 纵然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谢衡之也听得很认真,直到他眉头微皱,问:“你在学堂中,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虞禾愣了一下,她原本刻意略过了这一点,没想到谢衡之会主动问起。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反正也只是年少时的一点心动,早就过去了,她连对方的名姓何样貌都记不清。 “有过一个,偷偷喜欢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就不喜欢了。” “为什么?”谢衡之在这些事上总有些坚持。 虞禾仔细想了想,才答道:“我本来犹豫要不要毕业后跟他表白心意,结果稀里糊涂到了这个世界,自然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谢衡之面色稍变,薄唇也随之微微抿起。他坐直了身子,就像一条忽然变得警惕而弓起身躯的蛇。 “那我呢?” “什么?”虞禾有些不解。 “会把我也抛之脑后吗?” 她有片刻的呆滞,而谢衡之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视线仿佛要化成钩子,将她心底的真实给勾出来。 “不会的。”她原本是叹了口气,杵着脑袋看他,见他这样认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会忘掉你的,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虽然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不是什么美事,但纷纷扰扰经历过,也说不清到底爱更多还是恨更深,至少她知道,谢筠也好,谢衡之也好,都是她真真切切喜爱过的人。 而谢衡之得到回答,也像是忽然松了口气,语气虽不见变化,原本略显紧绷的神情却在一刻间柔软了下来。 “你不能忘了我。”他说话的时候,严肃得像在立誓。 虞禾正要回答,却听一声细微到好似鸟啼的箭鸣,穿过喧闹人潮直直朝着她飞来。她身未动,断流却已经感应到战意迅速出鞘 (),与此同时她飞身而上,避开混乱的人群,以免波及到街市的众多百姓。 果然随着她拉开一段距离,那支快如闪电的利箭也紧追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同时后方又有一道骨鞭彷如游蛇般刺向她。 谢衡之一只手牵住虞禾,眼看危险逼近,仍是从容不迫。“麒麟骨无法伤你,不必退。” 他说着,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虞禾已经没有退后的时机,她迅速调动周身灵气,力量尽数汇于断流之上,剑招迎上箭矢,两股强悍的力量相接,刹那间,浩浩荡荡的灵力如飞迸的狂潮,猛然掀起四周风云,连带着荒郊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波及,被削出数里宽阔深坑。 与此同时,原本靠近虞禾的骨鞭也在极招压境下被暂时震开,失去了偷袭她的最好机会。 虞禾见识过麒麟骨的威力,也曾险些死在箭下,如今自己出手接住了一箭,心有余悸的同时,她的心脏也因惊愕而狂跳不止。 她对这具身体的修为还是多少有些数的,虽然一直不清楚被逼至极限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肯定没有眼下能抗衡麒麟骨的实力。短短一段时间,她的修为居然涨了这么多? 断流还在因为方才的战斗而震颤,剑身发出轻微的余音,虞禾收剑至身侧,扭头看向谢衡之,想要问出心底的疑惑,却见一大片人影落在这片狼藉中,打头的人坐在轿辇上,艳丽的红袍微微飘动,仿佛野地里盛放的红莲。 虞禾一看到他,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几分。 “你可以杀了他。” 谢衡之冷不丁说道。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曲流霞?” “你方才做得很好,不是吗?”谢衡之的话好似是在鼓励她。“杀了他,日后能免去不少麻烦。” 虞禾明白像谢衡之这样的聪明人,总是会算计到以后的事,并且毫不犹豫选择最优解,或许按照他的话来做是对的,但这未必是她心中所愿。 “我不想这么做。” 她收了剑,摇头道:“日后的麻烦,日后再解决,至少现在我不想杀人。” 她既不希望别人来杀她,也不愿意有人因她而死,如果没到逼不得已的时刻,杀人是最后的选择。 更何况她确信此刻的曲流霞找上门,并非是为了取她性命,显然也是为了天火灭世而来,他知道谢衡之在她身边,那一箭本就是为了查探他们如今的余力。 而且比起谢衡之,曲流霞只能算是个小麻烦,有这么一个毁天灭地的疯子在身边,再怎么被人招惹,也能有办法打回去。 一旁的谢衡之似是知悉了她的心思,牵着她的那只手掌紧了紧,仍是平静道:“借花之阵后,我修为折损,不比从前,未必能次次护你无虞。” 虞禾压低了声音,说:“定然是因为你将剑骨分了我一半,谁教你擅作主张……好在我现在修为大涨,暂且我护着你就是了,打不过还可以跑,不用担心。” 谢衡之低头看了她一眼,若 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便好。” “啧。”曲流霞坐起身,面色不耐地盯着他们。 他走下轿辇,随行的是自在飞花几乎全部的下属,而另一侧,又有乌泱泱一堆魔修阻截他们的去路。魔修们让出一条道,从中走出了面色更差的玉玲琅,她手中的骨鞭也隐隐泛出黑气。 玉玲琅面带讥笑,颇为得意地嘲讽:“谢衡之,看到了吗?逆天而行,这就是报应。任你修为再高,心机算尽,她还不是必死无疑。” 曲流霞难得与他憎恶的玉玲琅联手,面色虽不好,却仍是附和了她的话。 “因果相循,如今到了该偿还的时候,她死了,对谁都好。” 谢衡之不为所动,虞禾却是听得面色发白。 “你们果真与仙门联手了。” 对于这些人的截杀,谢衡之并没有多少意外。 曲流霞眼神幽怨地瞥了虞禾一眼,凉凉道:“总好过与凡人一起死。” 虞禾小声问谢衡之:“联手杀我?” 隔得远远的,只听曲流霞说:“何止?我们这些个凡世的妖魔,如今还要帮着将那群魔域跑出来的东西给杀回去,好让仙门抽身去布下阵法,重新斩断地脉。为了阻止天火灭世,仙门也好邪道也罢,可都是拼上了老命。” 魔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族类,没有不能同族相杀的教条,到了保全自身的时候,残杀血亲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只有仙门有法子阻止天火灭世,他们也只能放下冤仇,与仙门暂时结盟。 “所以”,说着,曲流霞食指轻抬,冲着虞禾点了点,眼神陡然一冷。“你必须死。” “天道尚不能杀她”,谢衡之睥睨扫过,眼中只有一片蔑然。“就凭你们?”! 102 第 10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挥动的骨鞭迅疾如影,只听一道响亮的破风之声,而后玉玲琅冷冷嗤笑,启唇道:“何止我们?” 话音才落,围住他们的修士齐齐动作。霎时间魔氛冲天,剑气纵横,有灵力化为各色锁链,从四面八方刺向虞禾。她虽然修为有提升,剑法却没到精湛的地步,面对这样的阵仗仍是难以招架,不一会儿握剑的手便开始在剑气的震颤下微微发抖。 “你心中挂碍太多,心中清静,专注眼前的对决便好。” 正当虞禾心神慌乱之时,谢衡之的话从她一侧传来,嗓音仍是平和沉稳,似乎他被隔绝在了动荡之外,这些罡风剑气都无法伤他分毫一般。 而他气定神闲的姿态,似乎也令她动荡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手中的断流也随着她越发熟练的剑招趋渐平稳。 曲流霞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到二人对战的姿态,目光从修为大增的虞禾,移到了极少出手的谢衡之身上,他蹙眉凝望,片刻后出声:“不对。” 玉玲琅听到了他的话,正回头要问,不待她出口,猛然间天地震颤,一股浩荡的灵气从西南方涤荡而来,在场众人无不为此停滞了动作。 然而只是一瞬,那股震颤便消失了。 灵气震荡过后,但凡修为不算太过浅薄的修士,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变化的地气。 “是疆黎的方向。” 虞禾略显惊讶地收住剑势,紧接着便听到玉玲琅说:“晓日元君竟当真去修补地气了。” 玉玲琅在疆黎盘踞百年,疆黎曾是她的囚牢,后来却也成了磨砺她的福地,说是她的家倒也不为过。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像正道一般,为了块地界牺牲千百年的修为与性命。可她虽与正道不合,却也在感受到这股灵气的余波后,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叹惋。 晓日元君的名号,虞禾曾经有三秋竞魁上听闻过,那位前辈算上去与栖云仙府的前任掌门文尹君同辈,是为一心向仙道的隐世高人,常年避世修行鲜少在人前现身。 据传谢衡之当初为祸世间,曾被晓日元君重伤,瞎了一只眼不说,半边身子也险些被劈开。 虞禾听到修补地气时有片刻愕然,下一刻金光宛如丝线,从四面八方织起天罗地网,将她飞扬的剑势压制住。 她余光看向谢衡之,见他不曾慌乱,也稳下心神,剑势不断变化,缥缈的剑影,锋锐的气刃,将逼杀她的武器招式纷纷挡下。 虞禾只觉得,手中的断流越来越得心应手。 然而面对这样密集的困杀,又有曲流霞和玉玲琅两位强敌,她早已没有余力在支撑。 谢衡之重伤未愈,又与乌山和自在飞花交恶,屡次替她拆下后方袭来的剑影,同样伤痕累累。 她已是疲累至极,倘若她当真难逃一死…… 虞禾无法分神回头看谢衡之,她竭力眼下喉间涌上的腥甜,嗓音艰涩道:“谢衡之……或许我命该如此,你我的缘分走到如今,也算够了,往后你… …” 不知何时,谢衡之已经闪身至她身后,猛然将她揽到怀里,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与此同时一声巨响,庞然巨物破土而出,掀起漫天飞沙走石。 层层鳞甲折射出冷而刺目的寒光,一声咆哮带出四溢的魔氛,震耳欲聋的同时也击碎了众人的截杀阵法。 更有近身者,在千年修为的威压之下,法器应声碎裂,伏在地上大口呕血。 “尚善?” 虞禾不免惊讶,此时此刻,尚善为何在此? 先不说如何知晓她被困此处,仅凭他们之间的交情,尚善也不像是能够为她而死的交情。 毕竟眼下正邪两方联手要献祭她,对身为魔族的尚善来说,她死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同样是魔修,没了正道诛魔招式,仍是修为深厚的尚善占了上分。 趁曲流霞等人被虞禾与谢衡之牵制,蛟尾扬起一片乌云似的魔气,转瞬间烧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火。 乍一看,便如同沸腾的浓墨。 在一片哀嚎叫骂中,尚善携着两人逃离了战场。 —— 暂时逃离了追杀,虞禾坐在尚善头顶平复气息,仰头看谢衡之,他正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善朝着西方飞驰,正是日落的时候,一轮圆日像浸在金水里的珍珠,刺眼的光芒让虞禾有些睁不开眼。 谢衡之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直直地看向前方。 金霞笼罩着他,映得他好像一尊发光的神像。连原本清冷的眉眼轮廓,都被这层光辉给隐去了锋锐,变得温和而沉静。 感受到虞禾的视线,谢衡之低头看她,问:“好些了吗?” 她摇摇头。 “我没事。” 说着,她指了指尚善,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 谢衡之苦笑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他并未受我威胁” “怎么可能?”虞禾有些不信,她敲了敲尚善坚硬的鳞片。“你这么有义气?” 魔蛟的鼻子里嗤了一声气,声音大得像风鼓。 他说:“我只有你一个好友,活几千年够久了。” 虞禾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尚善之前可是惜命得很,哪里像是会觉得活够了的魔。 但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这样将人往不好的方向猜,也是有点没良心,无论如何尚善的确是救了她,万一是真觉着魔生无趣,真情无价呢。 更何况尚善来得这样及时,多半还是受了谢衡之掣肘。 谢衡之听着并不言语,不动声色地睨了尚善一眼,面上冷冷淡淡的,寻不见丝毫感激。 虞禾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又想到许多人和事来。 霁寒声此刻是什么感受?还有鹤峰主和柳汐音他们,她的那些故人,是不是都在想办法找到她,劝她接受这不公的天命。 “今日的夕阳很好。” 谢衡之的语气,好似是在感慨什么,又像在安抚 她乱糟糟的心绪。 虞禾散乱的发丝被他拨弄至脑后,重新挽了一个发髻。 他这样不慌不忙,淡然到有点过分的态度,让她也升起一种事到如今听天由命的释然。 虞禾朝着日落处看去。 夕阳的变幻总在瞬息间,原本刺目的金光已经泛起赤色,似是一片金海上蔓延着烈火。 谢衡之伸手将她扶起来,她站起身,睁大眼目视前方。 入眼是开阔的天地,苍茫浑厚的山丘,亦或是川流不息的江河,都被余霞染上了一层耀眼的辉光。 那些霞光攀上他们的衣袍,随着高处的狂风拂动他们的衣衫,仿佛炽盛的火焰在跃动。 虞禾就觉着,这片火焰仿佛烧进了她的胸口,让她心底莫名也跟着发热,一股落泪的冲动无端涌上来。 她有不久不曾好好地欣赏过日落了,许许多多的麻烦缠上来,再好的风景也是无暇顾及。 细想之下,在悔过峰的那段日子,虽说杂务令人疲倦,倒也没消减她的闲情逸致,遇到了好看的风景,她还是会驻足静静地欣赏一会儿。 那个时候她还会想,不知相隔百里的晖阳剑宗,是否也有这样的好风光。 谢衡之以前总陪着她看风景,天各一方后,他是否还会停下脚步,温柔依旧地注视山川日月? 回忆到此处,虞禾情不自禁道:“你以前不喜欢看风景。” 谢衡之这样的人,再惊心动魄的风光,于他而言,与剑宗山巅的云雾并没有分别,不值得侧目,更不会为此有丝毫留恋。 虞禾想,那个时候,她在谢衡之眼底,也是这些云雾一样的。 他经过,将云雾搅乱,再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 当初耐着性子陪她去看那些无趣的湖光山色,只是落魄草的药性暂时迷了他的心智。 “是我变了。”谢衡之坦然承认。 很多他曾不以为意的东西,总是在后来与她分别后,才后知后觉地品味到其中滋味。 “日月变幻,万物生息,从前只觉得乏味。” “后来看见什么,总是想到你,便又有趣了。” 谢衡之眉眼间浮起笑意,轻牵着虞禾的手,两人的衣带被风吹在一起,缠绕着像密不可分的藤蔓。 火海一般的夕阳,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烧灼,将他眼底冰凉与漠然尽数融化。 旁人不重要,九境也不重要,但因为有虞禾,这一切又可以很重要。 才经过一场恶战,虞禾心事重重,看到好风景的心情不比往昔。 “这夕阳也有趣?” “有趣。”谢衡之言简意赅。 虞禾看着夕阳,目光却无法忽视那道狰狞的天隙。 那道猩红划开了九境的天空,仿佛是对着万千生灵张开的血盆大口。 此时此刻,想必尘世中也有许多人,正与他们一般在观赏落日的美景。 她的余生,或许还有许多机会与谢衡 之并肩欣赏风光。 而对于那些凡人来说,他们短暂的一生将于不久后终止,他们所能见到的余晖已经不多了。 到那个时候,她从人间走过,再看山川日月,心境还能如初吗? —— 天际的云霞由红转淡,那点鱼肚白染上紫云,最后一同沉入浓墨似的黑。 尚善越飞越低,落在一片荒野湿地中,隐匿了魔气化为小蛇,作势就要缠上虞禾的手臂,却被谢衡之拽了下来,像条树藤似的被丢在地上。 “自己走。” 他抛下一句简短的话,拉着虞禾从尚善身上跨过去。 或许是被谢衡之压制惯了,尚善敢怒不敢言,虞禾只听他含糊不清地抱怨了几句,口中碎碎叨叨地念:“亏我帮了你不少忙,好没良心,人族当真是信不得……” 虞禾边走边问尚善近日的变动,从他口中得知仙门百家与妖族联手,将魔域跑出来肆虐的妖魔朝着邽州与天墟赶回去了八成。 至于斩断九境地脉,以及再度封印魔域的人选,似乎还有待商议。 虞禾心中也明白,她作为最关键的一环,没有她身体中的法器阻止天火灭世。 封印了魔域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劳无功,白白浪费了仙门大能的性命,仙门众人争执不下并不奇怪。 虞禾感到无言,只苦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湿地长着大片的芦苇,空气中能闻到水草的清香。此起彼伏的虫蛙鸣叫声,此刻非但不令人烦躁,反而只觉得心中平静。 夜深了,沼地渐渐升起薄雾,有星星点点的流萤飞舞而来,让荒凉的湿地多了几分梦幻。 虞禾扯了扯谢衡之的衣带,小声道:“有萤火虫,你看。” “嗯,看到了。” 说完也跟着她停下脚步。 这些萤火虫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不约而同飞来,汇聚如一条起伏的星河。 虞禾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用了术法,想要讨我开心?” 谢衡之正欲开口,一支飞剑寒光陡现,剑气拨开沉寂夜色,将汇聚的萤火惊散,直直朝着他的眉心刺去。 谢衡之略一蹙眉,却并没有及时出手。 虞禾有些意外,急忙起剑将锋芒打开。 直到背后一声剑器被挡下的嗡鸣声,虞禾回首去看,才发现他不何时用墨火挡下了另一只长剑。 那只剑悄无声息,没有带起丝毫气浪,也没有锋锐的剑意,以至于虞禾一时间没有察觉。 一剑在前,以剑招分散注意,令一剑藏匿在后,伺机而动取人性命。 “悲风泣月。”谢衡之眉梢轻挑了一下,评价道:“你那位好友的剑法精进不少。” 说完,双剑倏尔间飞远,无声隐入黑暗。 虞禾没想到连泣月都来追杀她了,幽幽地叹息一声,说:“是,竟能将剑意隐藏得这样好,我方才险些没有察觉出来。” 她倒是想说,她方才正在走神,谢衡 之什么时候反应那样慢了,那只细剑都快刺入眉心了也不见他挡招,好在她及时挡下,只差一点,他就成了泣月扬名天下的踏脚石。 “冲我来的,想必是有话与你说。” 谢衡之说完,薄雾之中果然渐渐出现了几个身影。 “泣月,还有……”虞禾的脸色微变,惊讶道:“柳汐音?” 泣月面上还带着歉意,背着两只剑就要上前,又被身后的琴无暇给拉住了。他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额前系着一块麻布似的抹额。 他警惕地盯着谢衡之,而后对泣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上前。 柳汐音与顾微却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才停下。 “师父,虞前辈。” 谢衡之朝着雾气沉沉的夜色轻瞥了一眼,意味不明道:“没有旁人了吗?” 柳汐音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 问完他便不再说话。 虞禾站着不动,断流也收了回去,她有些苦涩地开口:“是来抓我的吗?” 他们是书里的主角,是正道的栋梁,比她勇敢也比她心怀大义。 看到自己尊敬的前辈,在苍生陷入危难,本该毅然决然站出来之时,她选择了退缩,自私自利地保全自己,柳汐音也好,泣月也好,应当都为此感到失望吧。 “她不是,我是。”率先开口的却是顾微。 顾微眸光熠熠,在黑夜中宛如一双寒星。 “玉虚境上下为了平息魔乱已经战死一半修士,我父亲也葬身邽州。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能让他们白死。前辈无辜,天下众生同样无辜,我没有其他选择。” 顾微说完,却迟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换做今日,送死的人换成柳汐音,你又会如何?”谢衡之问他。“你也会如此劝她去死?” 他说着,指尖隐约有流火闪烁,如果顾微的回答他不满意,下一刻墨火便会扑过去。 “她不想死,我会护她到最后,她选择牺牲,我亦不让她孤身一人。” 顾微说完,谢衡之指尖微弱的火光也随之不见。 说尽了,只是立场不同,哪有什么谁对谁错。 那些人要杀她是应该,她想保全自己也是应该,到了最后,谁赢了谁就是对的。 “师父……”柳汐音张了张口,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倘若……倘若虞前辈心意已决,你又何必为难她。” 一直到此刻,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虞前辈是想要牺牲自我,只是苦于被谢衡之困在身边,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为难?”他笑了一声,显然明白了柳汐音的意思。“我为难她时,你愿意替她说情,倘若天下人来为难她,你会如何?” 柳汐音抿唇不语,谢衡之凉凉道:“天下人用大义逼迫她是应该,我用私情为难便是不该,原来如此。” 顾微虽说得义正辞严,到底是心中有愧,被说得面色发白,僵持着迟迟不肯拔刀。 柳汐音似乎是有话想说(),却被谢衡之三言两句压下。羞愧与伤心一起涌上来?()_[((),眼眸泛起盈盈水光,话也不知该如何出口了。 那边的泣月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甩开琴无暇的手,朝着虞禾跑了过来。 “前辈!” 泣月也颇为歉疚,羞愧万分道:“对不住了前辈。”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虞禾虽然被逼得可怜,但她到这种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只是有个谢衡之往她身旁一站,莫名就压得人不知如何开口。 他轻轻一瞥,就能吓得人脑子一片空白。 “我去跟她们说些话,你就不要跟过来了。”虞禾小声嘱咐他。 谢衡之点头,脚尖踢了踢卧在虞禾脚边的尚善,示意它陪在虞禾身边。 尚善愤怒地抖了抖尾巴,还是迅速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谢衡之的视线,柳汐音才闷闷地问:“师父也没办法了吗?” 虞禾苦笑:“没有了。” “那前辈……是前辈自己的选择,还是师父他……”谢衡之的偏执和疯狂,柳汐音是见识过的,事到如今,她还是更想听虞禾自己的心意。 “是我自私,我不想死。” 虞禾答得坦然,柳汐音却又忍不住反驳:“前辈不是这种人,无论如何,这一切错不在你。” 泣月附和:“其实谢衡……谢前辈说得也有道理。” 但她紧接着又小声却坚定地说:“再过三日,瑶山也要与各大仙门追杀前辈,我也在其中。我……我答应了琴夫人,我要护佑瑶山和少主,还有天下苍生,今日过后,再见前辈之时,我只能……” 想到自己说这些话,与恩将仇报没什么分别,泣月更加羞愧了,眼神都不敢看向虞禾。 虞禾并不生气,他们都各有苦衷,各有要去捍卫的道,不分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柳汐音不说话,想必答案也是如此。 正因为几人心中纠结不下,才一路追踪至此,想见到她本人,好得到一个答案,让她们做好与她刀剑相向的决心。 虞禾忍不住想,其实她也有很多在意的人和事。 曾经她力量卑微,总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但如今,她也是有力量,能够保护什么人的。 琴无暇与顾微无言地跟在她们身后,虞禾走近了才确认,琴无暇额心确实系着一条麻布。 泣月注意到虞禾的目光,解释道:“掌门与诸位前辈为了修补地脉,损耗了大量修为,中间又遇上魔族作乱,已经殉道了。还有瑶山的诸位长老,为了护住云梦仙洲,也有好几位不在了……” 难怪…… 疆黎有人修补地脉,云梦仙洲也有。 作为中州最大的仙门,想必栖云仙府也损失惨重,届时为了斩断地脉封印魔域,还要死许多人。 柳汐音一向坚韧,从不在人前示弱。如今看天命弄人,也体会到了两难全的滋味,面上难掩的伤感。 ()她盯了柳汐音一会儿,低下头望着手中的长剑,指腹轻轻摩挲过剑身上的断流二字。 “你回去见到鹤峰主,替我给他传个话。” 柳汐音只听沉默许久的虞禾冷不丁开口,随即不等她开口应答,便感觉温热的指腹触上了她的眉心,一缕灵力恍然间已然落在她身上。 柳汐音反应过来,这是栖云仙府的传音秘术。 既然虞禾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也不必多问,可是……谢衡之知晓吗? 柳汐音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说:“前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故人。” 虞禾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再抬起眼的时候,面上的郁郁之色已经不见,相反是一片明澈的坚定。 她想,要是重来一回,她也愿意替周师兄挡下那一刀。 细数一番,她也有很多,可以让她奋不顾身,以命相护的人。 有霁寒声,鹤峰主、柳汐音、宋师姐……还有—— 谢衡之。 —— 人影渐渐消失在薄雾中,谢衡之孤身站在芦苇旁,静看夜风拂动的芦花如雪浪翻涌。 散落的芦花似飞雪,悠悠扬扬地飘在空荡的黑夜里,又悄然落上他的肩发。 谢衡之抬手,轻而软的芦花落在他掌心。 本来约定过,今年再去雪境看冰灯会…… 他垂眸一瞬,从来无波无澜的心中竟也感慨万千。 芦花在谢衡之掌中被紧握,又在下一刻随着他展开的掌心随风而去。 “出来吧。”他冷声道。 寒凉如水的夜色中,渐渐现出一抹白衣身影。 “谢衡之”,霁寒声见到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一张脸,总是像凝结了一层冰霜。 谢衡之行事不讲道理,不择手段又善用心机,霁寒声向来信不过他。但这一回,尚善受谢衡之的吩咐,给他带去了一句话,又故意引柳汐音他们现身。 即便此回命丧此地,他也会来。 霁寒声眼中不减警惕,语气却又隐含希冀,甚至激动到声线微微颤抖。 “你真的有办法救她?”!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03 第 103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柳汐音他们来得突然,连曲流霞等人都没能立刻追上来,虞禾跟谢衡之的踪迹却被他们捕捉到,恰好是他们几个,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虞禾其实稍稍想了一下,很快便心中了然。 应当是霁寒声给他们透露了她的行踪,到了这种时候,比起将她逼到绝境,彼此反目成仇,最后再落个凄惨的收场,还不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让她能心甘情愿献身正道。 如果是旁的什么人试图打动虞禾,谢衡之恐怕不会给人开口的机会。 换做柳汐音他们,即便无法令她改变心意,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霁寒声或许是担心她在谢衡之身边,得不到外界真实的信息,受了他的蒙蔽而不自知。 虞禾一点也不怪霁寒声,他修的是仙道,仙道无情,为私情罔顾苍生,这违背了他的道心,也辜负了他的师友与相信他们的百姓。 她想着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临了要走的时候,又回过身,说:“要是见到霁寒声,你们帮我带个话吧。” 她思虑一番后,才说:“就说,我不怨他,请他不必挂怀,祝他仙道亨通。” 说完后虞禾转身离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几人面色各异,却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尚善跟上虞禾的脚步,蛇身从低矮的水草中游过,伴着虫鸣沙沙作响。 他问:“听说你从前是被谢衡之抛弃了,那你跟他是怎么个诀别的法子,这总要有点狠话吧?” 尚善的语气,像是很不满意她给霁寒声留的话,怎能是这样软绵无力毫无恨意,即便不说出点狠的来,多多少少也要有点讥讽,好叫他从今往后良心难安。 虞禾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道:“好像没说什么。” 当时谢衡之恢复记忆,对她就像陌生人一样,最后她说了几句保证不再纠缠不跟人乱说的话,其他的就没了。 莫说是狠话,连个告别都算不上。 而且她当时难过到脑子混沌一片,见着他的脸都会伤心不已,也没想着最后一面该说点什么。 即便是让她说,那个时候的情境,实在想不到还能说什么才好,多半只能沉默。 “为什么?你跟霁寒声都留了话。”尚善追问她。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谢衡之不一样。” —— 虞禾回到谢衡之等待的地点,他还静静地站在那处,似乎从她走了以后,脚步便不曾挪动过。 流萤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随着飞扬的芦花一同点缀这略显落寞的黑夜,而他也成了这黑夜的一部分。 “谢衡之。” 她走过去,脚步越来越快,然后猛地扎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他。 就像从前许许多多次那样,谢衡之在看到她加快脚步走近,便熟练地展开手臂,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嗯,回来了 。”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对谢衡之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了(),而今忽然抱住他?[((),总是会令人忍不住回想起过往,思绪便如同回潮的江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上来。 想得越是多,越是觉得不舍。 虞禾紧抱着谢衡之,能闻到极淡的清幽茶香。 深吸一口气,她仰起脸,说:“我想到该去哪儿了,我们回婆罗山。” 据尚善说,谢衡之命人建造了一个平替版日月洪炉后,就将婆罗山从邽州给移走了,似乎是早预料后来会发生些什么。 这事虽然听着荒谬,发生在谢衡之身上就不算什么了。自他入魔叛出栖云仙府,他有再多匪夷所思的行为都不算离奇。 只是这么一来,九境中不乏有修士,认定婆罗山中藏有玄机,要么是谢衡之所修炼功法的秘密,要么是藏着什么极其珍贵的法宝。 要不然也无需他大费周章,莫名其妙搬一座山放置在魔域,又在他即将殒身前再将山移走。 不知多少人都在寻找婆罗山的方位,却连个婆罗山的影子都见不到。 虞禾跟着谢衡之,沿着熟悉的路径,果不其然,他是将婆罗山移回了原先的位置。 婆罗山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事实上,除了山顶有一棵罕见的婆罗昙外,婆罗山便是个平平无奇的无名野山。 当它又回归寻常山野中,只需一些不算高明的障眼法,便让那些人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谢衡之带着虞禾落在山脚下,两人从前住过的小院一如往昔,甚至连那些摆设都没有变动。 她还记得除夕的时候,谢衡之在各个檐角都挂了样式不同的宫灯。 那些宫灯精致华丽,样式繁复,坠着各种玛瑙玉珠,点缀在平平无奇的屋舍檐角,显得格格不入。 好多年前,她说想去看看人间的皇宫长什么样。谢衡之想也不想,带着她偷偷潜入中州最大的皇宫之中,纵使他隐匿行踪,带着一个她还是惊动了京城的阴阳司。 国师亲自带人追捕他们,只要求谢衡之现身说明原由。当时他怎么都不肯解释,只管带着她逃跑,后来见跑不过,便将她往一个殿室里一塞,随即护身阵法在她身边升起。 谢衡之揉着她的脸颊,安抚着慌乱无措的她,轻笑着说:“不用怕,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带你去买樱桃煎。” 她点头,乖乖等候。 法阵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似乎没有过太久,谢衡之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顿时大亮。 他衣冠整齐,只有额发微乱,打开门便将她一把抱起来,乘着风迅速离开了纷争之地。 虞禾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眯着眼悄声问他:“你打过他们了?我还没见过你用剑的样子。” “没有打,只是将他们引开了,也没有出剑。”谢衡之笑了笑,问:“皇宫如何?” 被阴阳司追捕,忙不迭地跑路,险些连命都丢了,虞禾第一次遇到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哪还有心思想 ()皇宫好不好看,再好看以后也不想去了。 于是她摇摇头,说:“不想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还是她们的小院子好。 想着若是哪都不好,不是让他白费功夫来这一趟,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宫里的灯还挺好看的。” 此事距离后来谢衡之解开落魄草,不过一月不到的时间。 再然后他离开婆罗山,她也很少想起这桩往事。 在魔域的时候,她满心都是逃离,自然不曾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只记得那时候,她还以为谢衡之是打不过才跑。直到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阴阳司的高人必然认得出破妄的剑气,他不想暴露了身份,便只能带着她避战逃离。 在她的记忆中,这些事好像也只过去了几年,但对谢衡之而言,实在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在看什么?”谢衡之见她出神地望着某处,忽地出声问她。 “在看那些宫灯”。 虞禾说话间,檐角的灯笼正随着轻风小幅度地晃动,灯上坠着的纱幔与琉璃珠串也轻轻地摇摆起来。 霎时之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她怀着忐忑和好奇的心情,拉着他的手在皇宫里边走边看。 那个时候的她总觉得,谢筠会永远喜欢她,而他们会就这样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真好看。” 虞禾低声说完,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怅然。 谢衡之拉着她朝屋子里走去,屋内的陈设一如从前,还是她喜欢的布置。 只见他翻出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了一块木牌。 虞禾接过木牌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木牌。 谢衡之问:“怎么了?” “现在许愿……能灵验吗?” “不试试如何知晓。” 虞禾叹了口气,将木牌紧攥在手。 “也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尚善被谢衡之丢在屋子里,独自在软榻上盘成一团。 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般,沿着蜿蜒的小径走上山,没有利用修士的能为飘然而上。 那时她空有修士的身躯,却没有修炼过几日,连御风而行都没能学会。谢衡之也不在意,每次都会陪着她,一遍遍地走过这条小路。 路上长着什么野花野果,谢衡之记得比她还清楚。 不等走到山顶,虞禾已经远远看到了婆罗昙的枝叶。 婆罗昙本是佛门的奇花,此时还不到花期,枣大的灰白花苞挂在树上,远远比不上满树银白的盛景,反而是树枝上挂满的木牌更惹眼。 虞禾尚未走近,那些木牌哗啦啦的碰撞声已经传入耳中。 有些木牌上长了霉斑,谢衡之走到树下,用帕子将上面的霉斑擦掉,只是字迹早已腐朽,虞禾看了也辨认不出。 谢衡之忽然道:“上面写得是‘要看到真正的狐狸精’。” 虞禾瞪大眼,惊 讶道:“这还认得出来?” 他轻飘飘地说:“每块木牌上写了什么(),我都还记得。 说完又补充道:我带你去看了狐狸精?(),你不喜欢,说要看公狐狸,还要九只尾巴的。” “但你还说没有九只尾巴的狐狸,明明书上都说有,后来我在仙府还问过,花月道宗的徐长老就是只九尾狐。” “现在不是了。”谢衡之淡淡道。“我砍了他两只狐尾。” “……” 虞禾不信他记得所有牌子,又挑了几块问他,谢衡之一一答上来,连带着让她回忆了不少荒唐事。 她仰起脸,去看头顶挂了满树的木牌,情不自禁道:“好多,居然都有这么多了……” 原来十年的时间,她有这么多的愿望有求必应。 她摩挲着手上的木牌,谢衡之略一颔首,问:“想好许什么心愿了吗?” 虞禾摇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将木牌递给他。 “这次要你来许愿。” 谢衡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温声道:“是我的话,或许便不灵验了。” “怎么会,不是都说天道眷顾你,肯定会灵验的。” 她说着,将灵力注入树干。 很快谢衡之头顶的花苞开始迅速膨胀,灰色渐淡,像晕开的墨。 花苞长到拳头大小的时候,只剩花萼处有几不可见的灰白,紧接着一朵婆罗昙扑朔着绽放,盛开时的花瓣像白蝶振动的翅膀。 强行逆转万物生长的规律,不仅耗费修为,更损伤生灵。 虞禾不想伤害这棵婆罗昙,因此她只用灵力交换,催开了谢衡之头顶的那朵花。 她笑起来,眸子亮盈盈的,像阳光下剔透的珠玉。 她指着那朵莹白的花,对他说:“你说过的,婆罗昙盛开,愿望会更灵验。” 谢衡之沉思片刻后,不明所以地低笑一声。 而后灵气在他指尖化为风刃,在木牌上留下字迹,木屑随之簌簌地抖落。 不等虞禾探身去看他在木牌上刻下的心愿,他已经抬手将木牌挂好。 虞禾以前许愿的时候,谢衡之都不会主动询问,更不会当着她的面去看上面的字,她索性也不试图去看。 更何况要她猜,以谢衡之的个性,多半是许愿和她永不分离,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正如她挂上的第一个木牌,也是刻着要和谢筠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话。 只不过,她总觉得,或许第一个心愿,总是最难圆满。 —— 婆罗山很安静,没有那些纷纷扰扰,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尚善在山里,甚至可以自由化出原形,将半个身子浸在院子后的水潭里。 从前总是谢衡之给她讲些奇闻轶事,如今虞禾闲下来,讲起自己的世界,也能说得滔滔不绝,像是要把所有都说尽。 每次走出院门,她抬头朝天上看一眼,那道赤红天隙无 ()声无息地蔓延,也成了一个可怖的日晷,不断倒数着九境的末日。 夜里有月光漏进窗棂,霜雪一般铺在地面,冷莹莹照亮了半边床榻。 虞禾本来就没睡着,她爬了起来,跪坐在一边,心绪复杂地看着谢衡之。 谢衡之也睁开眼,静静地凝望她,嗓音温柔。“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心底泛起的酸涩,仿若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她勒紧,穿透,再高高吊起。 “谢衡之”,她出声,而后又忽然唤他:“阿筠。” “我在这里。”谢衡之抬手,安抚似地抚上她脸颊。 好多个夜里,她做噩梦,谢筠也是这么做的。 一晃好多年,真的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好多年。 她眼眶发酸,泪水毫无征兆,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他衣襟上。 谢衡之想要起身,却察觉有一种力量将他无声制住。 从他指间的玄玉戒指开始,咒符催动毒素,如同数道锁链限制他周身的灵气,同时还有几道咒术加持,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虞禾伏在他身旁抽泣。 “虽然有很多不太好的经历,但我来到九境,遇到你,遇到很多人,其实也不算太后悔。” 虞禾前些时日就发现,谢衡之分她一半剑骨,修为耗损大半,始终不见好。 以她如今的能为,趁着谢衡之虚弱,用咒符引出玄玉戒指中残存不多的毒素,再加以几重束缚灵力的咒术,想要悄无声息制住他并不算太难。 谢衡之只能看着她,不能动作,也不能应答。 “我很怕死,所以你一定能明白,我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虞禾说着说着,眼泪竟渐渐地止住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害人了,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要护佑苍生,继续做正道楷模才行……” 虞禾原本觉得,诀别就要越洒脱越好,谁知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哭啼啼,总觉得还有很多没交代完的话。 她碎碎的低语掺杂着哭腔,听得谢衡之心生不忍。 那些眼泪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了一片雪地,连带他的心也跟着融化了,湿淋淋一片。 只是他再想开口,想说的话也只能暂且被压下。 直到虞禾起身,谢衡之感觉到额心被轻点了一下,霎时间便陷入昏迷,室内才终于重归寂静。 虞禾抹掉泪痕,一边绑好头发,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将门带上。 吱呀一声后,门外的虞禾叹了口气,想着法阵的方位,背着断流小步走远。 月光照着她的身影不见。 良久后,屋内亦是一声叹息。 —— 阻止天火灭世,修补天隙的献祭之阵设在中州,正在栖云仙府的剑宗辖地内,是最便与凝聚灵气的方位。 各大仙门都派出了最为出色的修士,好加持法阵的威力,以免关键时刻出乱子。 毕竟谁都知 晓,如今魔族已被逼至魔域。最有可能妨碍阵法的人,并非是魔族,更不是已难成气候的阳关道,而是阴晴不定,疯起来见人就杀的谢衡之。 鹤道望站在高处,正眉头紧皱,观察着布置好的法阵不生变故。 夜色尚未褪去,距离天火灭世的只剩下最后一日,不止在场的数千修士,只怕整个九境都是人心惶惶。 公仪蕤在鹤道望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朝着法阵的方向看一眼。 “我心底总是觉得不踏实……谢衡之这么大一个麻烦,虞禾那点心眼儿,哪能制得住他?” 剑宗宗主薛琨也在场,听到他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而鹤道望始终凝望着日出的方向,冷硬着一张百年不变的脸。 没过多久,剑宗峰顶的修士们齐齐察觉到一丝剑意,朝着剑意的源头看去。 一道剑光宛如流星,倏尔间划过天际。 随后庞大的法阵中央,多出来一个娇小,孤零零的身影。 那个人影无措地环视四方,随即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冲着一个方向挥了挥手臂。 鹤道望冷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冷哼一声,朝着法阵中的人影走去。 公仪蕤也看到了朝着他们挥手的虞禾,惊讶了一下,而后又忍不住嘀咕:“这小姑娘,怎么还是傻里傻气的……” 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又是一声叹息。 虞禾知道鹤道望一定看见了她。 那日她托柳汐音给鹤道望带了话,虽然她心里也没底,但她总觉得峰主会相信她,一定会安排好所有事。 更何况她也告知鹤道望,她愿意赴死,只求仙门能放过谢衡之。倘若日后他再作恶,也请他们不必留情。 倘若到了这个时候,峰主见到了她,应该也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再一次回到栖云仙府,竟然是这样的场面,九境最顶尖的修士,为了修补天隙阻止天火灭世,几乎都齐聚在了此地。 上一回栖云仙府有这种场面,好像还是三秋竞魁,也算是最后的辉煌了。 想到过去,虞禾心中更加感慨。 没等鹤道望靠近,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略显落寞的人声。 “虞禾。” 她立刻回身看去,霁寒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而就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顶着一张虞禾无比熟悉的脸。 “萧停,不对……”虞禾不禁皱眉,仔细打量过后,愤愤道:“你是付须臾。” 霁寒声的佩剑星流正悬在“萧停”的颈间,他的皮肤泛着死人一般的青灰,眼睛也浑浊不堪,虞禾以前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此刻的萧停,想必也成了付须臾的一具皮囊。 “你竟然真的来了。”付须臾一开口,嗓音又低又哑,面部的表情也极僵硬。 霁寒声看出虞禾的疑问,解释道:“他自知时日无多,主动现身,要在此处等候。 ” 虞禾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断流,付须臾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发出一声干哑难听的笑。 谢衡之告诉过她,付须臾为了灭魔,不惜修炼邪术,如今早已是个没了人形的魔物。天火灭世成功,他会一同被诛杀,死在他期盼千年的灭世阴谋里。若不成功,他千年心血功亏一篑,也没了活在人世的必要。所以他们不必再去找付须臾的动向,他迟早会在这一日现身。 “所以……最后一件法器,为什么是付音的尸骨,又为什么被留下来了?” 虞禾说话的时间,鹤道望等人也出现在了法阵中。 付须臾愈发虚弱,显然萧停的身躯支持到此刻已经是极致。 “你既现身,便该想到了缘由,何必还要问我。” 虞禾抿紧唇,心底升起一股恼火来,为自己,也为付音。 “你想要毁了九境,又给苍生留下一线希望,赌是否有人能够有这个机缘,愿意成为像付音前辈一样的人挽救苍生。” 付须臾轻飘飘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付音前辈不会想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她已经圆满了自己的道,要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呢?” 付须臾盯着她,平静道:“错?谁能评判我的对错。天道不公,谁赢了,谁便是对。” 鹤道望与薛琨出身栖云仙府,早就听闻过须臾剑法创始人的大名。 两人打量着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一代剑神,再看他如今,狼狈不堪,神态癫狂,早已不是千年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天才剑者。 霁寒声冷声道:“你想证明,这天下苍生丑陋愚昧,不值得以命相护。即便苍生当真的如蝼蚁一般,你又有何资格,高高在上操控他们的命运。付须臾,你的道走偏了。” 付须臾又发出那种像枯枝被掰断的怪异笑声,令虞禾心底一阵不适。 “同样是证道,我要诛灭万魔,杀尽凡人……谢衡之为了证道,不也是连累整个九境?凡人脆弱愚蠢,只会给时间带来污浊,滋养更多魔物。谢衡之与我是一类人,你死了,他绝不会放过九境……” 鹤道望嗤笑一声,对他的这番歪理邪说颇为鄙夷。 眼看天际泛起鱼肚白,各大仙门得知法器出现,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开启阵法。 付须臾的身体愈发无力,然而他瞧着虞禾不安还要强撑坚定的表情,心底沸腾了千年的怒火,却在此刻莫名地平息了。 他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胆怯,没有多大能为的人,成了九境的机缘。 原本这一切,与付音也脱不开干系。 付须臾的目光落在断流上,情不自禁地想。 或许冥冥之中,是师姐做出了选择,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断流认我为主,付音前辈的圣骨法器又令我复生……或许冥冥中,是前辈她想要再救苍生一回,告诉你她根本不后悔呢?” 虞禾虽然有怨气,面对着这位曾经敬仰过的前辈,还是忍不住在临死前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何况,我也不会后悔。” 此话一出,几人齐齐朝着虞禾看去。 鹤道望盯着她,薛琨也是同样。 多年前那个在婆罗山哭红眼睛,又在悔过峰笨拙地砍竹子,平庸而又胆怯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怎么就长成了现在这样? 鹤道望不禁笑出声,只是这一次难得不是冷笑,也不为讥讽。 薛琨打量着眼前的人,甚至有些忍不住地想,即便虞禾曾那样卑微渺小,可她的道心,或许比谢衡之要更明澈些。 付须臾终于不再反驳,然而他沉默片刻,忽地察觉到什么异样,猛地看向她,问:“谢衡之在何处?” 初晨的凉风拂过剑宗的山峰,各大仙门催促着开启法阵,灵气的流动,让法阵内的天地之气渐渐变幻。 微弱的晨风逐渐猛烈起来,吹得人衣袂飘扬,虞禾鹅黄的衣裙在风里更像朵摇摆的小黄花。 几人都没有回答付须臾的问题,只有虞禾诚实地说:“反正不在此处。” 然而她说完后,却发现那张“萧停”的脸猛然间变了表情,目光越过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04 第 104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此时此刻,九境的未来,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系在这一道法阵之上。 没有人可以承担失败的后果,在场的数千修士也不容这阵法有丝毫疏忽。 因此谢衡之甫一现身,便在栖云仙府乃至各大仙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谁不知晓谢衡之的为人,他向来是我行我素,目空一切。 谢衡之在此时现身,无非是为了阻止法阵,带走他的妻子! 事关天下苍生,决不能让他得逞! 在场众人的心都被高高吊起,紧密关切着法阵中的动向。 各派修士纷纷祭出法器,一层层的灵力笼罩在剑宗上空,连带着阴沉的云层都泛起隐约光芒。 眼见他现身,法阵中央的鹤道望等人却未有动作,各大仙门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以免逼急了谢衡之,又让他做出什么疯癫之举。 而他的到来,同样震惊了虞禾身旁的几人。 公仪蕤几乎吓得跳起来,第一时间要上前将虞禾挡在身后,以免她被谢衡之强行带走,只是不等他动手便被鹤道望给拽了回去。 虞禾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本来她就是背着谢衡之来的,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被困在婆罗山沉睡。 但此刻他人都来了,她也顾不得自己出门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慌忙得连个解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谢衡之的到场,使得原本落寞的场面,忽然间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薛琨凝神以待,时刻等着出剑制止。 霁寒声与鹤道望也是同样面容严肃,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在两人身上。 虞禾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虚压下去,语气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你带不走我。” 谢衡之很平静,异样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她,忽地轻笑一声,轻得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 霁寒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心中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触动,犹豫着要上前说些什么。 然而只是分神的瞬间,付须臾猛然脱身,精准避开星流截杀他的锋刃。 付须臾干瘦的身影,就像一只飘荡在狂风中的阴魂。 那抹阴魂,下一刻便朝着谢衡之的方向杀去,异于常人的速度和殊死一搏的诡异招式,几乎令在场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再如何诡诈,终究是强弩之末。 关键时刻,断流寒光一现。 灭道剑阵猛然召出,缭乱的剑影在高中空层层排开,在狂风之中发出铮铮剑鸣。 磅礴的剑意令在场众人无不屏息。 付须臾的动作被剑招阻止,身躯被钉死在剑阵之中。 他站的笔直,衣袍挂在他干瘦的躯体上,随着飓风猎猎作响。 他阴郁而疯狂的目光紧盯着谢衡之,嗓音更如同鬼魅低语。 紧接着,虞禾听到付须臾莫名其妙地说:“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说完后他便仰起头,盯着那密集的剑影,面上竟忽然出现了一种解脱似的笑意。 一道又一道的寒芒,顷刻间如骤雨落下。 纷乱的剑光带起凛然寒风,迅速贯穿付须臾的身魂。 萧停的身体几乎粉碎,而化魔千年的付须臾在这强悍的剑气中,竟仍有一缕魔息残存。 “不对。” 谢衡之出口刹那,几人也同时注意到了。 只是那缕魔息太过微弱,竟猝然间冲向天际。 黑气似的魔息,猛地撞在了仙门布下宛如天罗地网的法阵上。 —— 各路仙门也注意到了法阵中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惶惶。 柳汐音听从鹤道望的吩咐,留在关键位置镇守法阵。 眼见一缕黑气飞升至天际,而后被一道紫雷撕碎,她心中愈发担忧,正想传音给鹤道望询问,只听琴声铮然,有幻音宗门人高声呼喊。 “有人前来毁阵!” “请诸位道友专心守阵,我等前去迎敌!” 很快法阵的各处镇守之地,都传来了被攻打的消息。 柳汐音依照吩咐留在原地守阵,有些焦急地将消息告知鹤道望,却并未得到回复。 顾声发丝微乱,衣角沾了点血,从一堆刀光剑气中杀了过来,见她安然无恙立刻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柳汐音问道。 “别担心,只是些自寻死路的阳关道残部,掀不起风浪。”虽是如此,他语气仍不算松懈。“但他们这么一搅和,方才有仙首被惊动,已经提前开阵了。” “什么?”柳汐音惊愕,猛然看向云层遮挡的天际。 果不其然,有两个方位爆射出两道精光,猛然间冲向上空,轰然两声宛如雷鸣的响动后,天际的符文开始浮现并缓缓运转。 不消片刻,整个法阵都将被一齐引动。 柳汐音忙将消息转告给法阵之中的鹤道望。 法阵中的几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动静。 不断有修士焦急催促鹤道望前去守阵,好支撑阵法的最后一环。 “西南两处提前开阵!请峰主速速归位!” 鹤道望听到柳汐音的声音,瞥了眼虞禾,又看了看谢衡之。 只听柳汐音又说:“晚辈告别虞前辈,请师父一同离阵。” 身负法器的虞禾留在阵法中,结局只会是个身魂俱灭的下场。无关的旁人留下,同样会被狂乱的灵气所伤,修为受损是在所难免。 作为正道魁首之一的霁寒声,此刻也该谨守职责回到自己的位置。 薛琨倒是毫不犹豫,强行拽住喋喋不休的公仪蕤离阵。 只剩下在场的四人,霁寒声欲言又止,见到法阵扰乱的天地之气,薄唇抿起,仍是忍不住上前要拉虞禾。 谢衡之从侧后方拽了她一把,让人直接撞进他怀里,而后冷冷地斜睨霁寒声一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沉默无声的 警告。() 鹤道望打量着霁寒声紧绷的面色,收回了本要出口的劝诫。 ?白糖三两提醒您《炼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留在法阵中或有危险。”霁寒声压下不悦,沉声提醒他。 法阵启动时发出的嗡鸣越来越大,凝聚着万千修士心血的阵法,甫一生效,便有着改变四时天象的巨大威力。 原本只是一个平静的初晨,此时却凝聚了狂乱的风刃。 晖阳剑宗有着栖云仙府最广阔的梅花林,花树在狂风中萧萧瑟瑟地抖响起来,万千花瓣也在摧折中被袭卷而起,随着飓风乱舞。 凛冽的风穿梭过高山峭壁,穿过深谷与葳蕤山林,风声变成一种怪异的哭嚎,凄楚压抑,听得人一阵阵心惊。 虞禾有些意外,霁寒声竟然也会关心谢衡之,到底有些血脉亲缘在,兴许她死后,两人的关系也会有所缓和。 她不禁在心中感慨,要开口,嗓音却艰涩:“不必再管我,你跟他们走吧。” 谢衡之恍若未闻,只回答了霁寒声的话。 “不牢你烦心。” 霁寒声皱眉道:“你明知……” 谢衡之将他的话打断。“我想,虞禾不会连这最后一程都不愿留给我。” 他的墨发被风吹得狂乱,也将虞禾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谢衡之已经没有余力再破坏法阵了,她必死无疑,而他只是想陪她最后一程,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只是要让谢衡之亲眼看着她死,未免太过残忍。 然而看到仍然温和平静,似是安抚一般的目光,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化成了缓慢却决然的点头。 谢衡之轻笑一声,牵住她的手。 法阵从西南开始,逐次引动,巨大的光华笼罩在剑宗的上空。 各大仙门的仙首都在传声催促,传声符应声而燃,更有幻音宗千里传来的铮铮琴音,催促意味不言而喻。 鹤道望终于开口:“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他睨了谢衡之一眼,嗓音似乎也不如以往冷硬。 “保重。” 霁寒声转过身,脚步却一顿,微微回过身,也留下一句干涩的“保重”,才再度提步离开。 两道灵光在法阵彻底开启前消失不见,回归各自守阵的方位。 偌大的剑宗辖地中,只剩下虞禾与谢衡之两人。 本该是旭日初升的时刻,却因灵气的影响,铺天盖地的阴云遮蔽了天光。 梅花被狂乱的飓风卷起,宛如是一场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 几乎是人一走,虞禾便猛地扑进谢衡之的怀里。 她忽然又很庆幸,死前的她不会是孤身一人,至少谢衡之会一直陪她到最后。 “怕吗?” 谢衡之轻声问她,手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在她后颈处。 以前每次虞禾做噩梦,心情不快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 伴随着法阵启动时 ()的轰鸣与狂乱的风声,谢衡之的声音就像是什么法咒,让她在面对死亡与未知带来的恐惧时,慌乱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好像这纷纷扰扰都离她而去,风声雷声剑鸣声都被隔绝出这方寸之地。 “原本很怕,现在又不怕了。()” 嗯。▋()▋[()”谢衡之缓缓道。“那我也不怕。” 说话间,法阵如水波般一层层展开,万千华光似闪电又似高悬的剑影,直指着虞禾的方向。 与此同时,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地底也有隐约流光浮现,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将她笼括其中。 虞禾从谢衡之的怀里退开,仰头望去,那些光华已经盖过了层层阴云,刺目到令人心慌。 而那道横亘在天际的裂隙,已经宽阔到一种夸张的程度,赤红的巨口中似有火焰狰狞欲出。 四时天象被搅乱,阴云压得越来越低。 与此同时,法阵之内地动山摇,狂风骤雨山火暴雪,各种不同的天象竟同时出现了剑宗的地界内。 然而盖过这些动乱的,是另一种更为震撼,胜过这法阵嗡鸣无数的浩荡人声。 “晖阳剑宗,恭送道友!” “幻音法宗,恭送道友!” “姑射山,恭送道友!” …… 起伏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似浪潮,又似雷鸣。 “玉虚境恭送道友!” “大泽螣蛇一脉恭送道友!” “瑶山恭送道友!” …… 呼声不绝于耳,始终不曾停歇,从赫赫有名的仙府,到无名无派的山门,甚至是云梦仙洲的妖族。 他们中多数人甚至还不了解她的生平,也不知晓她的名姓,只知道她是个毅然决然为苍生赴死的修士。 法阵启动,为了护阵而聚集在栖云仙府的修士,无论从前如何,此刻不约而同为以身献道的道友高呼。 一只又一只剑飞升至上空,剑影如星芒,在天际发出铮铮剑鸣。 旷远的琴音隔着连绵的山川回旋,是在为虞禾践行。 那些声音回荡着,几乎和那些法阵一般将虞禾覆盖。 虞禾一时惶恐,一时又心中激荡。 她像是被放在火焰上烘烤,炽热到心口阵阵刺痛。 直到另一道人声响起,在混乱的狂风中,分明轻得像缥缈的烟雾,却一下盖过了浩浩荡荡的所有。 “虞禾,你回头看着我。” 谢衡之出声唤她,语气是一贯的淡然。 虞禾回过头,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神情显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冷静。 “你再多看看我,要一直记住我的样子。” 听到他的话,虞禾不禁悲从中来,强撑出一抹笑意,说:“那你也要记住我。” 那些光剑似的符文愈发明显,将两人面容都照彻清晰。 他低笑一声,无比坚定,誓言一般道:“死也不会忘。” ()话音才落,法阵之中光华大盛。 —— 阳关道残党很快便被镇压。 消息传来,果不其然,又是那姚娉婷。 那人领着一众属下,见到付须臾最后留下的讯息,不死心地想破坏法阵。玉虚境的宗主险些将人斩杀,最后一刻人却被自在飞花的楼主保了下来。 好在没有惹出大的变故,柳汐音叹了口气,只见那光影如利剑出鞘一般齐齐聚集,一层又一层,一束又一束,刺目的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知道,下一刻,这些金光将会一同汇聚,杀死那位温柔又亲切的前辈,然后阻止一场九境的浩劫。 “她让你带话,你应当猜到了她的意思。” 身后的鹤道望冷不丁开口,柳汐音愣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鹤道望发出一声嗤笑,难得语气不似讽刺,说:“真是五十年如一日……” 身后有人跑过来的声音,柳汐音与鹤道望一同回头去看。 泣月认出鹤道望,立刻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要出口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鹤……鹤前辈,我是来……” 她身后紧跟着琴无暇,以及许多手持法器的瑶山弟子。 琴无暇口不能言,只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一串音调。 鹤道望领会了他的意思。 “是瑶山的留魂聚灵曲。” 泣月松了口气,忙说:“是,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留魂聚灵曲是瑶山秘法,从不外传,轻易不使用,外人即便知晓曲谱,也难以发挥效用。 文尹君以及修补地气的几位道友祭阵之时,鹤道望曾经听过曲调,能认出来。 此回阵法不同以往,强悍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魂,也早就被击碎了,再厉害的秘术,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过到底是好意,鹤道望没有说明,只点点头。 只听闷雷似的一声响,穹顶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目光亮。 阴暗的景象被驱散,明亮千川的刺目灵光,也将虞禾目之所及都照彻。 磅礴的灵气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仿佛有无形的锁链桎梏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在法阵中心变得连动作都困难。 此时此刻,连吹拂而过的风,好似也成了刮骨的刀刃。 虞禾竭力开口,扶着谢衡之,却见他面色苍白,一道道的红血丝,藤蔓似的蔓延在他宛如琼玉的双眼。 “阿筠,我不怕,你也别怕……” 她艰难地抬手,冰冷的手掌抚在他脸上。 谢衡之微微侧过脸,将脸颊紧贴在她掌心,感受着她的触碰。 生死之事,他不曾感到畏惧,他只是感慨…… 感慨与她相伴太少,相知太晚,相爱又太难。 感慨……即将到来的离别。 强势的灵气化为剑光,越来越磅礴,压得人喘息都艰难,虞禾已经感受到了耳鸣,连 脏腑处也开始闷疼。 她往后退了一些,她知道这个法阵只针对法器的载体,但她不确定是否会伤到靠她太近的谢衡之。 谢衡之见她后退,仍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因为虚弱,也被这法阵的灵压锁住了脚步。 轰然一声巨响,符文汇聚为的光华宛如利刃,带着令人悚然的尖啸声骤然间从天而降。 虞禾心如擂鼓,始终看着他,不愿错过最后一眼。 而那些混乱不清的响动中,她听见谢衡之在说:“破执、破妄、破去种种……” 灵光如剑如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落下。 落在虞禾眼前。 直直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瞬间,鲜血四涌。 虞禾瞪大了眼,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宛如窒息的痛楚。 谢衡之唇中溢出猩红,视线却始终不曾移开,任由血迹蔓延进他的眼眸,又如血泪一般蜿蜒而下。 他直直凝望着她,凝望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 “不舍。” —— 灵光轰鸣着落下,符文变幻,法阵开始运转。 有关注着法阵内动静的修士大喊道:“糟了!谢衡之又动了手脚!” “怎么回事!” 但紧接着又有人说:“但法阵的运转没有出错,一切如常。” 柳汐音面色一白,惊愕地去看鹤道望。“峰主!师父他……” 不等鹤道望出声,已经有人替他做出了解答。 “法阵没有出错,是圣骨法器!法器在谢衡之体内!” 献阵的人成了谢衡之! 原本肃穆的场面,因为这惊人的变动哗然一片。 有人怀疑,有人感慨。 也有人惊呼道:“这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把魔头引回正途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不断有灵光如利箭,一道又一道地刺下。 而浩然的灵气不断汇聚,灵气的动荡如水波一般,开始以剑宗为,一层又一层震荡开来,扩散到中州,再扩散到整个九境。 天地之间,风云变幻,九境的凡人,妖魔,修士,许许多多的人,都抬头看向天空。 婆罗山之上,漆黑的枝叶葳蕤如黑云,只有一朵莹白的婆罗昙静默地盛放,如缀在夜空中的孤单星辰。 尚善站在树下,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灵气震荡,也抬起头去看天空。 那道狰狞的天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仿佛是一道正在痊愈的伤口。 只不过这样的伤口,想要痊愈,总是要有伤药。 尚善虽然活了很久,但他当然是不想死的,他希望有人能阻止天火灭世。 他叹了口气,想起在谢衡之面前立下的死誓。 如今天火真的被阻止,那他也只能如约,继续做虞禾的灵兽了。 因地气变幻,山顶开始有清风拂过。 枝叶沙沙作响 ,树上的木牌也摇晃起来,哗啦啦响成一片。 尚善回过头,有一块崭新的木牌很显眼,挂在唯一的婆罗昙下。 木牌被风拂动,摇晃着翻过一面。 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吾妻虞禾,得偿所愿。 —— 万千光华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力量,毫不留情穿透谢衡之的灵脉。 狂乱的风刃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搅成碎片。 虞禾满目都是血。 那些强悍的罡风将她震开,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爬起来艰难地要靠近。 谢衡之流了那样多的血,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脚下,染红了她的裙边。 虞禾的理智几乎被摧毁,她奋力召出断流,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化出剑阵,想要阻挡那些光刃。 可是太多了。 断流在空中震颤,发出刺耳的剑鸣。 那些符文组成的光剑,仍是如雨一般落下,击溃谢衡之的灵脉,消纳他体内法器的力量,将他彻底钉死在此处,化为法阵的阵眼。 她说了要献祭自己的,为什么会变成谢衡之? 为什么法器在谢衡之身体里? “你骗我。”她嘶哑着说出口,喉间有腥甜的血气。 谢衡之浑身都是血,他跪在法阵中心,在他的方位,有符文浮现,围绕着他发出流光。 他看着虞禾,早已虚弱到难以开口。 法器的力量非比寻常,未能让他立刻死去。法器被完全消纳,他便也会一同湮灭。 灵脉被击碎,削骨凌迟的痛楚也莫过于此。 肺腑似乎已经碎裂,□□的疼痛令他几乎麻木。 只要一开口,唇间溢出的都是血。 谢衡之无声苦笑。 他手指微动,总还想做些什么,再抱抱她也好。 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明明要死的是她,明明她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但到了如今,她仍是强忍浑身的剧痛,将灵力汇于断流,不顾一切去抵挡那些光华。 汇聚万千修士心血的法阵,她的修为与剑法再有进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虞禾的手臂与脸颊都是罡风打出来的伤痕,有血从衣衫中渐渐透出来,越来越多,血迹将衣裙洇湿。 她口中溢出鲜血,艰难地想要靠近谢衡之。 断流嗡嗡作响,不断地颤动。 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下,终于,剑身支撑不住这样强悍的灵气,发出当啷一声,碎裂了。 虞禾猛地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 “谢衡之……”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她哭着爬起来,摇摇晃晃朝着谢衡之走去,不断有符文落下,她一靠近便会被震开,那些罡风让她寸步难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答案已在眼 前,那些异样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她不想再问。 →白糖三两提醒您《炼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谢衡之不会有比此刻更狼狈的时候了。 他困在阵中,那些符文穿透他,狂乱的灵气几乎要将他撕碎。 风声雷动都在耳边,却挡不住她呜咽的哭声。 他睁开眼,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有血糊在眼睛里,想要看清她,也是一片模糊的血色。 虞禾哭得很伤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然很吓人。 她应该吓坏了。 谢衡之心中浮出一丝后悔,毕竟让她留在法阵内,受些伤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他又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他甚至希望自己死得更惨烈,更加难看一些,最好要让她看过一眼,到死也忘不掉。 剑断了,她仍不肯停下,几乎祭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她浑身都是被罡风打出的伤口,终于忍着灵气的震荡,艰难而迟缓地靠近了他。 法阵再次响起宛如闷雷一般的声响,头顶的符文流转,翻涌的光芒如云层一般,不断汇集,凝成一束刺目的,宛如神罚一般的剑影。 谢衡之咳出一口血,几乎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要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如同初见时那般,他虚弱不不堪,却仍是撑出一抹血色笑意。 还未触及,最后一道光束汇聚为剑影。 轰然而至。 虞禾被震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别怕。” 他喃喃道,却发不出声音。 汇聚所有灵气的最后一击,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猛地钉了下来。 万千符文,瞬间撕碎了谢衡之的身躯。 就在她眼前。 谢衡之灰飞烟灭。 轰隆—— 可怖的力量,刹那间,也在整个栖云仙府辖地掀起了巨大的余波。 草木摧折,飞沙走石,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阵眼之处,一层层符文不断扩散开,而后又隐没于地面。 巨大的震响声过后,就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下,那道可怕的天隙终于合上了! 横亘在所有人头顶的阴霾,仿佛也跟着一扫而空。 沉寂过后,欢呼声响彻剑宗! 很快,喜讯蔓延到各大仙府,传遍了整个九境。 而法阵的屏障一解除,在峰顶观望的霁寒声便急忙飞身去阵眼的方位。 不止是他,鹤道望等人,也立刻去查探虞禾的状况。 然而法阵消了下去,四时天象逐渐恢复正常,那些因灵气波动而狂乱的罡风,却仍未完全停止。 虞禾跪在地上,衣衫上都是灰尘和血迹,她呆呆地望着阵眼,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大滩的血,都渗进了泥土中。 一道罡风朝着她打过去,霁寒声正要出手挡下。 虞禾却猛然一回身,剑随意发。 一道剑气将罡风打散,而后 ()剑气斜冲云霄。 霁寒声顿时愣在了原地。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 与众不同的剑气扫荡而过,从未有过的剑芒与空灵却强悍的剑意,令在场高人无不心惊。 他们不约而同朝着法阵看去,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是心剑!()”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出现。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地彼此探问着。 谢衡之炼出了心剑? 不对,谢衡之已死! 法阵中仍有一人。 炼出心剑的人是他夫人! 这个时候又有人疑惑道:他的夫人叫什么名字来着?12[(()” “不知道,没怎么听说过。” “好像没什么来头。” 背着双剑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前辈名叫虞禾,她也是很厉害的剑修!” 不消片刻,虞禾这个名字,取代了谢衡之的夫人,在栖云仙府的大小仙门中传开。 所有人都在说,心剑不是传说。 有一个无名剑修炼出了心剑,她叫虞禾。 很快,这个名字会响彻中州,响彻整个九境。 —— 断流碎了,但虞禾能感受到有另一股剑意存于体内。 如同浑然天成,生于她骨血中的剑。 虞禾没有动,只是茫然地跪坐在地。 法阵仍在源源不断地修补地气,谢衡之已经不在了。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你炼出了心剑。” 虞禾听到了身后霁寒声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只是茫然地应声:“我?” 语气显然是不相信。 “剑骨在你体内,而你剑意纯粹,机缘到了,没什么不可能。” 霁寒声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望着那片刺目的血迹,嗓子也不禁干哑。 “剑骨……”虞禾喃喃出声,仰起头,面上仍有未干的血渍。 鹤道望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知道她疑惑未解,缓缓道:“圣骨法器,由日月洪炉炼成,谢衡之当初投炉炼化自己,你还想不通原因吗?” 毕竟剑骨罕见,书上记载颇少,谁也不知道谢衡之能有这样的本事。 无非是早料到了或有今日,炼出剑骨,正是为了将她体内的法器剥离,再将剑骨分给她,好让她不至于魂识消散。 “谢衡之的魂识被法器吊着,早没了昔日通天的修为,能撑下这么久,已算惊人。” 说到此处,虞禾自然也能明白,他们早就知晓,谢衡之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之前她感觉到修为在提升,是因为她体内的剑骨正在融合。 他说分了她一半是骗人的,剑骨哪有分人一半的说法?总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虞禾想通了这一点,一口腥甜气卡在喉间,眼前的视线都被眼泪氤氲到模糊。 ()“骗子……”她咬牙,带着哭腔道。 “以情为炉,炼就绝世名锋。”鹤道望扶着她的肩,语气感慨,幽幽道:“谢衡之算是被你炼化了,现在还等什么?” 霁寒声上前一步,眼神中纵有不舍,仍是点头道:“心剑出世,剑随心动,它会指引你。” —— 栖云仙府上下一派祥和,今日他们不仅阻止了九境浩劫,挽救了天下苍生,还见到了传说中的心剑出世。 不少人冲着心剑而去,想要到法阵中,见一见这九境的心剑第一人是何等模样。 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霁寒声已带着不省人事的女子远去,只剩鹤道望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际。 同一时刻,许多人都捕捉到,就在法阵平息后,又一道光华冲天而起。 剑光划过天际,携着令人惊骇的剑意,倏尔间消失不见。 —— “小禾……小禾!” 熟悉的呼唤,带着关切,一声又一声地盘旋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宛如是引路的丝线,最后猛地一拽,将虞禾带回了现实。 她猛然间睁开眼,白炽灯晃得她眯起眼,撑着地板开始大口喘息。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呀,吓死我了。” 虞禾只觉得身体似乎还是僵的,却又仿佛才经历过一场溺水,胸腔窒息似的闷疼,心口处一阵阵刺痛。 妈妈还在喃喃地说:“一进来就看你摔在地上,叫你也没反应,吓得我都要打120了……” 明亮的灯光,电脑屏幕上输入到一半的对话框,还有桌上一碟为她喊魂用的红枣。 一切太过真实,又迷幻得像是泡影。 可她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再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将在此刻化为一场幻梦。 妈妈见虞禾呆呆傻傻不说话,心道坏了,正要给方才的“大师”打电话,却听她颤抖地喊了一声:“妈妈?” “怎么了?” 虞禾双眼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泛红。 心上的痛楚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 她像是坐在透风的山谷里,整个人都空落落的,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都是吹拂而过的风,吹乱她便离开,只剩她孑然一身。 妈妈见虞禾傻愣着,伸手去扶她,想让她坐起来,却摸到她手上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嘀咕道:“怎么在家还戴个戒指?” 虞禾怔愣了一下,迟缓地朝手指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森白戒指,仍完好无损,牢牢套在她的无名指处。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敲了她一下。 虞禾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抱住妈妈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委屈至极,妈妈慌乱无措地安慰了她好一会儿,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到哭声转化为啜泣,才轻声问:“怎么啦,哭成这样?” “妈妈”,她心绪逐渐平复,摩挲着冰凉的骨戒,怅然若失。 “我做了一场噩梦。”! 105 第 105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由于虞禾身体不好,屡次生病,虞妈妈实在不放心,向学校申请了走读。 虞禾在教室里晕倒,在宿舍里也经常流鼻血,时不时就要请假去医院,舍友们也能作证,导员没有太严格便批准了她的申请。 再次回到现世,虞禾又是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再三向妈妈强调封建迷信要不得,加上妈妈也是当教授的人,其实也不大相信这些,再没有为她尝试什么喊魂算命。 虞禾的课业不算忙,但她脱离现世太久,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为了不挂科,还是得补一补之前的课程。 或许是在异世磋磨过一遍,现在回来连学习都觉得悠闲。 只是平静的生活,比起从前,还是有了很大的不同。 —— 虞妈妈工作比较忙,平时没什么时间关注虞禾,她生父早就出国再娶,除了留一套房以外,把这个女儿l忘得干干净净,逢年过节都没个问候。 到底是重组家庭,虽然物质上从来不缺,但在关心上会厚此薄彼也是难免。 虞妈妈想着这些,再一联想到虞禾身体莫名出问题,说话的腔调有时候也稀奇古怪的,心中更觉愧疚,连着好一段时间都在给虞禾炖汤喝。直到身为医生的丈夫提醒汤喝多了通风,她这才停止。 不止如此,由于虞禾前阵子总说自己做噩梦,虞妈妈偶尔会在夜里推开卧室门,查看她是否安睡。 这次夜里,虞妈妈再次轻手轻脚走到虞禾的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身朝床上看去。 只是这一次,虞禾虽然安睡无恙,却让虞妈妈只看了一眼便毛骨悚然到惊叫出声,连忙按开了卧室的灯。 虞禾被惊醒,茫然地直起身,问“妈妈,你怎么了?” 虞妈妈面色惨白,看着她欲言又止。 就在方才,她明明看到有个黑影,就那么伏在她女儿l床上,头发又长又黑,遮住了脸,脑袋还往她女儿l脸上靠,跟那妖精要吸食人的精气一样。 那么明显,她不可能眼花,怎么一开灯又不见了? 虞妈妈脑海中一下子浮现了各种怪力乱神的恐怖故事,不禁冷汗直冒。。 她赶紧坐到虞禾床边,问她:“小禾你最近还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要是哪儿l不舒服一定要跟妈妈说,不要怕麻烦,就是身体虚,总觉得浑身没劲儿l也要说……” 虞禾打小胆子就不大,虞妈妈不敢将她方才看到的说给她听,只能这么问上两句。 “没有,我最近身体可好了。”虞禾拍拍她,反而安慰道:“没事,别操心我,妈妈你赶紧回去睡吧。” “今晚让妈妈陪你睡好不好?”虞妈妈又说道。 虞禾正要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下,回应道:“我太久没和人一起睡,会睡不着,而且妈妈你不是认床吗?在我这儿l肯定睡不好。” 听她都这么说了,虞妈妈也不好再坚持,要是真有鬼,只怕她在这 儿l也没用。 于是她叹口气,只好作罢,走出卧室又折返,随即将一个小香袋塞到虞禾的枕头底下,这才熄灯关门离开。 等她出去,虞禾将枕头底下的香袋拿出来,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的是前段时间那个神婆给的符纸。 叠成了了三角的符纸,印着八卦图和道家灵符,用红笔写出的鬼画符字迹,依稀能辨认出“阿弥陀佛”四个字。 虞禾看得无语凝噎,正要将东西叠好塞回去,就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嗤笑声。 她不满道:“你好端端化形出来做什么?把我妈妈都吓坏了。” “难得能化形,想与你共寝片刻。” 声音只存在于虞禾的脑海中,她能够感应到,旁人却无法听见,而她的声音,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传递给谢衡之。 “化形有什么用,你又感受不到。”虞禾说完,对方陷入沉默,一直没有说话。 虞禾知道他又开始了,立刻安慰道:“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你。” “如果你不要我了,直接杀我便是,无需告知。”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落寞,哪有从前睥睨一切的高傲姿态。 “都说了不会的,好了我明天还得上早自习,睡觉!” 虞禾草草安抚两句,想到妈妈方才的模样又觉得头疼。 谢衡之的确已经身死,但身死却不代表着消失。 当初谢衡之用无法消弭的咒术,令这枚骨戒长在了她的血肉上无法分割,连带着他的一缕魂识也与她化为一体。 而后她炼出心剑,这一缕魂识竟也令谢衡之的残魂重聚。依附着心剑强大的力量,魂识再被打散之前化作了剑灵。 在现世的她只是普通人的肉|体凡胎,心剑与魂识一体,她却没有同样强大的身体可以驱使。而谢衡之作为剑灵,也跟着她回到了这个世界。 只不过肉|体受损后,魂识被重创,谢衡之一直沉寂着没有任何动静,虞禾能感应到心剑中有不同的气息,却没想到他真的存在。 直到回来半个月以后,某次她上大课,被后座的男同学搭讪,不等她开口拒绝,就听一道虚弱的人声幽幽传来:“不准。” 老师正在台上讲着课,虞禾几乎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面色紧绷地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这才和疑惑的老师悻悻地说了要去厕所。 那一次她还以为是幻听,直到谢衡之的声音出现了第一次,第二次,再然后还跟她开始对话。 她以为自己是精神分裂,还想着去看医生。谢衡之无奈,强行催动灵力,在她身边化形,坚持了不到半分钟。 这一次化形,让他足足沉寂了十天无法再开口。 以灵力化形,化出来的身体终究不是肉|体人身,如同是被驱使的傀儡,并没有五感,即便与她触碰,也没有任何感知。 而虞禾的魂识已经足够强大,虽然现世中的凡人□□,让她看上去依然是个寻常凡人,但她还有一片识海,只要她想,仍 有另一种方式能够感知到谢衡之,并与他再次相见。 即便谢衡之现在是她的剑灵,只要她愿意,也有抹杀掉他的方式。 而他如今灵力稀薄,全依靠着她的心剑缓慢恢复,连化形都艰难,更是无法像常人一般陪伴她。 谢衡之不确定,如今在属于虞禾的世界中,弱小而无知,且连人都不算的他,是否还能令她衷情。 倘若日后被她厌弃冷落,眼睁睁看着她移情旁人,还不如让他在献阵之时魂飞魄散。 虞禾却没想那样多,她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事实上即便谢衡之连个人都不算了,还会言语间暗示她,修士有另一种双修之法。 似是担忧她没了性生活,扭头就不要他了。 她才不是这种人! 再说了,谢衡之的脸和身体好成那样,从前只吃满汉全席的人再让她吃沙县也会很困难的…… 更何况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实际上已经撑不起她的魂识了。 在她临走前,霁寒声也嘱咐过她这一点。 上一次她回来,是因为魂识受损,身体出现了差错。这一次却是因为炼出心剑,魂识太过强大,寻常的身体无法支撑太久。 至多十几年,她这具肉身便会难以支撑。 心在剑在,剑在人在,魂识便能脱离肉体凡胎的桎梏。而后她会再次驱使心剑,回到九境那具沉眠的身体中。 这一次虞禾并没有太过悲伤,她只是有些遗憾,若她英年早逝,父母肯定是少不了要伤心。 不过比起她之前做好了死于献阵,亦或是再无法归来的准备,如今还能有十几年的光阴,总觉得已经是恩赐。 —— 事情不出虞禾的意外,第二天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上方挂了一个铜镜,进门口隐约能闻到香箸燃烧的气味儿l,地上还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是燃尽的黄纸。 谢衡之果然是把她妈妈吓坏了,让一个好不容易恢复唯物主义之心的教授,再次开始选择封建迷信。 谢衡之悠悠道:“等我能化形了,你将实情告知岳母不好吗?” 虞禾:“那我妈妈又要找神婆,又要联系精神病医院,会不会有点太忙了。” 谢衡之没有完全听懂她的意思,却也能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于是又说:“那你可以说,我是与你相恋不久的情人。” “我们这里一般不说情人,更何况你不食人间烟火许久,是不是都忘了人间还有户籍,我父母若问起你的家世,难道要我说你父母双亡?可就算是孤儿l也得有户籍有过去……” 虞禾越想越头疼,谢衡之一门心思要在她面前露脸,光明正大做她的丈夫。但她家里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她又打小不会说谎,谢衡之什么都不懂,说两句就露馅,妈妈肯定会以为不是她有精神病就是她跟精神病谈恋爱了。 “是我无用……”谢衡之凉凉道。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谢衡之和互联网上时兴的地雷男逐 渐靠拢,愈发敏感脆弱,要不是因为能力有限,受制于她,一个不顺心引爆她们小区都有可能。 “算了,等以后你化形更顺畅了,我托朋友为你寻一个身份。” 他语气又和缓了起来,说:“你我可否能成婚?” 虞禾心想,男方这边没一个亲朋好友,连工作都不清不楚,她妈妈绝对会以为谢衡之是什么不靠谱空有一张脸的软饭男,打死都不会让她跟谢衡之在一起的,还是就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担忧谢衡之又纠缠不清,她只好暂且应道:“好,都可以。” 而后她又补充:“但是不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化形。” 谢衡之听闻能与她成婚,心情好了许多,欣然应允:“我会听你的话。” —— 事后许久,虞妈妈都不曾再见到那个鬼魂,加上家中一切太平,这件事也算过去了。 谢衡之化形的时间也开始逐渐增长,原本好几日才能化形不到几分钟,渐渐的一回也能保持小半个时辰。 虞禾照旧学习工作,她在学习的时候,谢衡之也不愿显得太过无知,也在认识她所在的世界。 有时候闲下来,虞禾会带着他去自己的母校,或是曾经常去的场所,带谢衡之见一见她长大的地方,讲述那些在她心底也有些模糊不清的往事。 一直到冬日,她考完试,买了去北方的机票,想着带谢衡之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冰灯会。 极北方的城市,虞禾落地裹得像个粽子。 冰天雪地中走得缓慢,呼出的气都是白雾,雪地被踩得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她边走,一边在识海中与谢衡之交谈。 她说:“虽然北境的冰灯会还没看成,但我们这里也是有冰灯会的。” 谢衡之曾带着虞禾游历广阔的九境,带她见过不同的风土人情,山川日月。现如今,她也带着他认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景。 谢衡之从前不觉,如今死上这么一回,才认同昔日世人所言,他的确是天道眷顾之人。 —— 造型迥异的冰灯实在壮阔,虞禾走走逛逛一个小时,还有精力去体验不同的项目。 只是其中一个让她最感兴趣的,为了保护游客的安全还有身高限制,不到一米六五就得被人抱着体验完。 工作人员才介绍完,虞禾就听到谢衡之说:“我要化形。” 她愣了一下,随后找个隐蔽的位置让他化形。 依旧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打扮,在零下近三十度的室外,他一走入众人视野,便因为过于优越的相貌和古怪的装扮吸引了众多视线。 谢衡之权当做没看见,拉着她往体验项目的地方走过去。 路上隐约还有议论声传到虞禾耳朵里。 “拍短视频都这么狠了?是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谁穿成这样,不怕冻死啊,肯定是你们南方人……” “spy的吧?什么圈子吃 这么好?”() 真服了你们二次元≈hellip;≈hellip; ?白糖三两提醒您《炼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就连工作人员一看到他也忍不住说:“帅哥不冷啊?” “不冷。” 谢衡之淡淡回应。 化形出的身体没有五感,当然感觉不到寒冷。 “你要不还是穿点吧……这拍视频也不能不要命啊不是,给自己玩儿l截肢了咋整?”工作人员再次好心提醒他。 谢衡之皱眉道:“没事。” 虞禾听不下去了,连忙说:“他打小就抗冻,不要紧。” “那行吧,出事可不赖我们嗷。” 对方说完就开始登记,紧接着才再次提醒:“你俩一块儿l啊?” 虞禾点头:“我们一起的。” 她都怕再不赶紧去,谢衡之的化形就撑不住了。 “那不成,他穿成这样不合规,得换便装,还有这假发也太长了……哎我看看,这发质好得跟真的一样。” 谢衡之已经有些不耐了,虞禾连忙将他推到一边,小声道:“哪儿l有时间给你换衣服剪头发的,你等着我,我自己去玩。” 他蹙眉,不悦道:“他们会让人抱你。” “就那么一会儿l,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男女授受不亲,你身为修士,怎么还拘泥于这些?” “我不愿意。” 虞禾气得跺脚。“穿这么厚抱在一起跟抱了两床棉被有什么区别!” 谢衡之:“我……” 她打断:“由不得你!” 说完她蹭蹭跑回去登记,谢衡之无可奈何,留在原地等着她体验完。冷着脸远远地看她被人抱住,欢快得有些刺眼。 结束后,虞禾跑回来找到他,发现谢衡之身边围着两个来要合照的人,他正在拒绝,见她来了立刻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站到她身后。 虞禾婉拒完那些人,扒着他亲了两下。 谢衡之虽然无法感知到,内心却得到了满足,说了一句:“还要加一次灵修。” 说完后,自觉走去隐蔽处,结束他强撑的化形。 —— 随着虞禾在现世的时间越长,谢衡之学习到的东西元也越多,后来能够化形的时间也在慢慢增长。 虞禾毕业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每日化形半个时辰,甚至连她的毕业照上都有谢衡之的身影。 妈妈知道她有个从来都摘不下来,说是开过光保平安的戒指,她买通了神婆胡言乱语一番,妈妈也就不再追问更多,也再没有发现过“鬼影”。 毕业后虞禾就听父母的安排,准备考一个工资不高的公务员闲职。 家里条件还算好,她生父出国前留给了她一套市中心的房产,妈妈也给她买了新房和一处地段很好的商铺,以后算是吃喝不愁。 而正是因此,虞妈妈听邻居说,见到虞禾在游乐园里跟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手牵手姿态亲密。 “那小伙子穿着古装,留个好长的头发,长这么好 ()看,要是演员,怎么能没见过。我看他在那帮你们家小禾拍照呢……” 妈妈心中顿时警钟长鸣。 夜里虞禾回家,全家人包括正在上高中的弟弟,都围坐在桌前教训她,让她不要被奇奇怪怪的男人给骗了,要找正经人家,现在光靠色相吃软饭的男人,把她的钱掏空立马就跑了…… 谢衡之好整以暇地听着,催促道:“你不如早日给我名分。” 虞禾不理他,再三跟家人保证:“我就是玩玩,绝对没上心,一分钱都没给他花。都是他缠着我不放,真的不是我讨好……那帅哥怎么了?他就是喜欢我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谢衡之听得生闷气,整整三日一言不发。 最后虞禾跟他灵修了两次,立刻又哄好了。 一直到虞禾工作以后,自己搬出去住,才不用担心谢衡之化形被看见。 而妈妈也开始催促她谈几次恋爱,甚至偶尔问起“奇装异服软饭男”怎么样了。 虞禾托朋友给谢衡之搞了个身份,而后便告诉家里人,谢衡之去做模特了。 听说有正经工作,妈妈稍稍放心了些,委婉道:“那也可以,你要实在喜欢,我们也不反对……” 谢衡之仿佛得到了肯定,略显愉悦道:“岳母开口,你我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 虞禾干笑两声,也不好轻易作答。 而后谢衡之能化形的时间越来越长,虞禾凭借着他优越的外表,也的确给他找了些模特的拍摄。 不过为了不过多暴露他的异样,他每个月最多也只接两次拍摄,而且从不聚会从不与任何人往来。每一次都是虞禾来安排,匆匆结束再匆匆离去。 很快他就莫名其妙地火了,有娱乐公司不断递过来名片,邀约合作的邮件也堆积了许多。 虞禾通通不看,甚至为了保护隐私,连拍摄都减少了。 好在谢衡之非必要不化形,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又是虞禾,有心人想要挖出点料,却是怎么挖都一无所知。 两人就这么持续地过了许久,一直到妈妈开始在她面前催婚,虞禾终于让谢衡之剪去长发,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好与虞禾的家人正式见面。 虞禾窝在沙发上,正在翻看保险合同书。 要是她不得不英年早逝,至少也要给妈妈留好多钱,就算她不在了,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她正出神,谢衡之已经俯下身,说:“我们明日去挑戒指。” “你又用不上,要它做什么?”虞禾觉得莫名,这种东西只有化形的时候,谢衡之才能短暂戴上,没有灵力的作用,无法带走,也无法被他化为一体。 谢衡之静静地看着她。 虞禾:“买,买还不行吗。” 谢衡之满意地直起身。!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06 第 106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三月中旬的时候,远远望去苍云山,一片苍翠中,夹杂着不少惹眼的粉云。 苍云山如今是新任掌门洛月白的修行地,她是玄宗前任掌门,自天火灭世一事已过去了六十四年,期间九境也大小事不断,只是再没有那一回魔族倾巢而出,天火即将抹灭苍生要来得惊险骇人。 洛月白当了掌门,栖云仙府大都没有出现什么异议。 论资历,鹤道望并不落于人后,甚至他的修为在栖云仙府乃至整个九境也算前列了。 只是论起声望,到了推举的时刻,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铸剑师孟云柯,没有一个人敢提鹤道望的名字。 洛月白为人处世十分不错,玄宗的辖地与剑宗八宝法门以及须弥峰相接,这么多年三个宗门的口角与争斗不断,在外提到对方都是嗤之以鼻,唯独玄宗夹在中间,却在提及时还有几句好话。 而当掌门,最好是如文尹君一般冷静淡然,心怀大义的同时又有高深修为。要么便是八面玲珑,擅长处理各种大小事,能游刃有余端水的洛月白。 至于最坏的掌门人选,每个人都不说,但心里已经出现了名字。 —— “谢衡之?” 时至今日,洛月白提到这个名字,仍是不自觉地暗暗心惊。 而在她身前,正是那位被传颂许久,九境无人不知的心剑第一人。 “小友的意思是,谢衡之魂识未灭,如今……是你的剑灵?”洛月白勉强维持着笑意。 虞禾点头道:“正是,我希望能借助仙府的法器,替他重铸肉身,八宝法门的铸师说,此事非同小可,借用仙府秘宝,需要得到掌门许可。” 洛月白略显犹疑,朝着另一侧的鹤道望投去询问的目光,鹤道望板着脸冷冷地看了回来,仿佛在说:“关我屁事。” 无论如何,当初为了阻止天火灭世,拯救九境于浩劫之中,虞禾也有很大的功劳。 虽说最后牺牲的人是谢衡之,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能让他甘心赴死可不是因为他心怀大义。 更何况虞禾身份特殊,一朝参破心剑扬名九境,凡尘再不见她踪影。 那一道剑光,不知在这九境掀起了多大的波澜,许许多多的修士,都将她奉为剑道的真仙。 一个师出无名,既没有家传绝世剑法,也没有天道眷顾的根骨,却能成为第一个参破心剑的人,可想而知能给予那些庸庸碌碌,道心茫然的修士多大的鼓舞。 原来天资并不是一切,修为再高也抵不过命数,心境足够澄澈通明,总有属于自己的机缘。 比起谢衡之这样优秀到令人嫉恨的绝世天才,反而是虞禾在仙门中的呼声要更为热烈。连带着因出了谢衡之与付须臾这两大祸害的栖云仙府,也因为她的存在声誉有所好转。 洛月白有些担忧谢衡之,毕竟他的存在就像一片阴云,他心情好的时候便静默地飘过,惹得众人心有余悸。若他心情不好,便要带来一阵雷霆暴 雨,被波及到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他想要承下虞禾这个人情,一方又担忧谢衡之以后再生事,岂不是又要算到栖云仙府的头上?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名声,可不想再被他给砸得稀烂。 “这……” 虞禾看出了对方的犹豫,又说:“请掌门放心,日后他若生事,我愿一力承担。” 洛月白已经听说,为了昔日惹下的麻烦,虞禾日后可是要长留栖云仙府的。既然谢衡之没了往日的神通,身魂又受到限制,或许助他一臂之力也是未尝不可,只不过…… “小友既然来借秘宝,想必已经寻到了法子。只是栖云仙府虽能助他重铸肉身,待身魂融合之时,还是要另寻其他仙门才好……” 鹤道望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洛月白顿了顿,又说:“听闻姑射山有能人,最擅固魂之术,乃是仙门之最……” 鹤道望的白眼已经快翻上天了。 “多谢掌门!”虞禾得到答复,立刻行礼道谢。 等洛月白向八宝法门的铸师传了令,虞禾便化为一道寒光离开了苍云山。 她落在八宝法门的山门前,谢衡之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他在推脱,故意将姑射山拖下水。” 虞禾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但这也不怪洛掌门,要怪只能怪你这祸水害人不浅……” 她醒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起初谢衡之一直没有动静,若不是还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她险些以为他已经魂飞魄散了。虽说他安然无恙,但化形却尤为艰难,化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要沉寂五六日连沟通都做不到。 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的身体一直保管在悔过峰。 荒谬的是,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罪牢最底层,也是层层术法镇压最严密的地方,每一间牢房都有为不同的罪囚量身定制的法阵。 虞禾踢开棺材盖爬起来,咒文立刻被惊动,看守的弟子连忙跑下来。 她还以为是谢衡之罪恶滔天,死后还要让她连坐在罪牢中服刑,已经对着罪牢的诛邪阵法跃跃欲试了。 好在那弟子见她醒来,立刻又惊又喜地通知了鹤道望。 鹤道望很快赶到,没有多说便将她放了出来。 依照鹤道望的意思,悔过峰不养闲人,她昏迷不醒不用住什么好地方,罪牢是栖云仙府最安全的所在,她睡在那儿还不用被人寻仇,简直再合适不过。 虞禾:“那我为什么睡在棺材里?” 为什么连个床都不给她…… 鹤道望面无表情地回答:“公仪蕤给你做的,他想着你若是献阵了还有点残肢碎肉,便给你收个尸。” 虞禾一阵无语:“那我不是没死吗?” 没死为什么要睡棺材? 鹤道望:“做都做了,不用岂不是可惜。” “……” 虞禾出了罪牢后,才发现盘旋在门口,宛如一座漆黑山丘 的东西居然是尚善。 一个弟子正在给他喂吃的,他就像个小狗一样把头低下去任人抚摸。 像是看穿了虞禾所想,鹤道望说:“用来看门还算不错。” 有了这只魔蛟,罪牢这六十年都没有再发生过越狱劫狱等恶劣事件,且不需要发放俸例灵石,只需定期投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时候嫌麻烦,一些囚犯不好处置,带出罪牢就能丢他嘴里。 尚善见到虞禾,也只是眨了眨眼,将脑袋探近她,金黄的眼瞳转了两下,又慵懒地盘了回去张大嘴等待投喂。 对于尚善漫长的生命而言,六十四年见不到虞禾,也不是什么难熬的事,他可不像谢衡之那么有病。 —— 虞禾回到八宝法门,公仪蕤也已经从疆黎赶了回来,风尘仆仆还穿着一身异族的衣裳,银铃缀在绛蓝的衣摆处铛啷啷响个不停。 “很吵。” 谢衡之有些不满地出声。 他对外界的唯一感知是通过虞禾,显然她也被吵得不行了。 “你这银饰的声音很清脆。”她礼貌地提醒。 公仪蕤冷笑一声:“谢衡之是不是在说我吵?” 虞禾沉默了。 公仪蕤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这个死人,一贯没良心,亏我带弟子在疆黎守了那棵破树这么多年,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他越说越气,直接将脚下的法器一脚踢开。“还救什么救,不救了!活着也是祸害……” 谢衡之淡淡道:“不用理他。” 虞禾:“他说他知错了,让我代为感谢你。” 公仪蕤听到这话,面色终于有些缓和,冷哼一声。“我就当这话真是他说的,看在你的份上,卖你一个人情。” 说着才招呼几个弟子将用法器保存的八苦树果实呈了上来。 说是果实,却更像一个巨大的肉球,粉红的血肉上依稀可见青紫的脉络,看着实在有几分骇人。 两位八宝法门的铸师见了,也不禁惊叹起来。 “听说谢衡之当初寻找八苦树,就是为了让你复生,再用这果子替你重铸肉身,现在竟让他自己用上了,当真是天意弄人……” 这件事虞禾也早有听闻,据说谢衡之找到八苦树的时候费了好一番功夫。 八苦树既是灵树也是邪树,为了令这果实早日成熟,他不仅用自己的灵力滋养,还在自在飞花以及魔族中发布了自己的悬赏令,吸引修为深厚的各路人马纷纷前来杀他。 那些人最后都被他丢给了八苦树当养分。 毕竟是神物,想要果实提前成熟实在太难,为此谢衡之还设下了障眼法以免果实被旁人取走。 直到他身死,障眼法失效,公仪蕤带弟子去往疆黎寻找灵药,同时看守八苦树,以免果实成熟后被旁人抢先。 “你回来得倒还算及时,这果实去年刚成熟,乌山和自在飞花的人试图抢夺,还好当时有汐音和玉虚境的家主在场。” 虞禾道了谢,又问:“那要为他炼化肉身,需要多长时间?” 公仪蕤恶毒道:“给他炼个丑八怪的脸。” 谢衡之冷冷一笑。“待我出来……” 两位铸师可不想得罪谢衡之,其中一位连忙解释道:“肉身与魂识相连,既是炼化,旁的都只是柴火,炼出的模样还是要看他自身。” “约莫是三个月的时间。” 虞禾道过谢,说起要向姑射山寻求帮助的事。 铸师答道:“既是如此,最好在炼出肉身之前,将谢衡之送往姑射山固魂。” “我知道了,多谢两位前辈。” 公仪蕤:“霁寒声如今是姑射山掌门,他对你用情至深,你向他求助,他必然答应。” “呵……” 又是一道阴森的冷笑。!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07 第 107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在几位前辈的帮助下,将谢衡之的魂识分离出来,好让八苦树的果实炼出与他相配的躯体。 而这也表示,他们两个要暂时分离,毕竟虞禾也不可能整日在八宝法门守着他。 由于当初给栖云仙府造成了不少麻烦,如今又请仙府帮忙令谢衡之复生,欠下来的人情总是要还的。虞禾才一醒来,鹤道望就准备了诸多任务交给她。 当初在悔过峰,嫌她实力差,不让她接危险的外务,如今她都是响当当的心剑第一人了,自然要物尽其用。所有堆积的棘手任务,连其他宗门也不愿接手的,通通都落在了虞禾头上。 虞禾在现世呆了快二十年,许久不曾伤人,见到罪牢里那些啃咬自己血肉的邪修都发怵。如今一回来就要准备着磨剑上阵,心底怎么都是有些不习惯的。 然而那些弟子听说这棘手外务的领队是剑仙虞禾,立刻精神抖擞信心百倍,一扫接到任务之时脸上的阴霾。 鹤道望也知道她心有犹豫,不等她答应就把她的名字加在名单上了,让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干活。 虞禾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才抓捕完作乱的邪修,又要去诛杀吃人的妖物,匆匆回一趟悔过峰,只来得及去八宝法门看上一眼,知道谢衡之无事便又匆匆离去。 谢衡之人在炼化炉中,其中的痛苦倒还能够忍耐,只是过去他们日夜相伴,忽然间分离,久久没有她的声音,总觉得度日如年。甚至开始觉着,没有身躯也无所谓,他还可以更好的,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于是撑了一个月,他就开始不安分,说不要身体了,也不需要继续炼化,他要找虞禾…… 公仪蕤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气愤不已地诉说自己守着果子的痛苦。谢衡之根本不理会,连两位铸师都开始好言劝,最后迫不得已将此事告知了鹤道望那边,鹤道望才传信给虞禾。 虞禾收到传音符的时候正在办要紧事,她接了一个任务,栖云仙府辖地中有一众邪修绑架了皇子,凡间的阴阳司摆不平此事求助仙府。 虞禾卧底进去,才发现是个像□□一样的组织,说什么要用人皇的血肉献祭好修炼秘法,可惜抓不到人皇就抓来了皇子。 然而没等她靠近要解救的皇子,鹤道望专用传音符便极其霸道地飞了出来,清晰地传出一道人声:“谢衡之又发疯了。” 声音在阴暗的大殿中回荡,最后一抹火星熄灭,燃尽的符灰缓缓飘散。 虞禾僵站着不动。 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幽暗鬼火,齐刷刷地锁定了她。 “前,前辈……”无措的仙府弟子也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 “开打!” —— 由于谢衡之那边生事,虞禾心中放不下,只能速战速回,几个同门弟子被她护住,一个剑阵直接将整个大殿捣毁,本来要求活捉的人最后只剩下半块脑袋,好在那位皇子除了受点皮肉伤,见到血肉横 飞的场景吓晕了过去以外,便没有什么大碍。() 虞禾赶到八宝法门的时候,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她一进内室两位铸师便闻到一股血腥气。 ?本作者白糖三两提醒您《炼剑》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铸师见到她这副模样吓得跳起来,惊叫道:“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多血!赶紧去药宗!” 谢衡之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能感受到她耗费了大量灵气,以及身上仍未消散的剑意。 “虞禾。” 他喊她的名字,语气难得没有往日的从容冷静。 “不是我的血。”她回答。 而后她又提了提衣角,叹气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虞禾累得没力气,坐在地上听公仪蕤抱怨,谢衡之也不说话,默认了他的说法。 鹤道望也适时地赶到了,他一来,虞禾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峰主将我害惨了。” 原本可以毫不费力将那些邪修困住,再趁机救走小皇子,那些个人交给负责辖地的宗门便是,没必要打上这么一场的。 停不下的刀光剑影,打得她头晕眼花,却又一刻不敢松懈,只能紧绷着神经,打了整整一夜,刺鼻的血腥气冲得她几乎要吐出来。 那道传音符,分明没有必要直接飞出来的,是鹤道望用术法逼迫她立刻接令。 谢衡之几乎是立刻便猜到发生了什么,语气立刻变得冰冷。 “你故意的。” 虞禾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气鼓鼓地躺倒在地,哀怨地喊:“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我要累死了!” 鹤道望无所谓道:“不是我在给你找麻烦,是谢衡之,管不好他,苦头就由你自己承担。” “谢衡之你听见了吗?以后不许再闹了,不要给前辈们添麻烦,我打工很辛苦的!”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一声不情不愿的“好”。 谢衡之说到做到,见虞禾因他受累,也果真不再有什么意见。而她每日奔波在九境,四处忙着处理悔过峰积压的公务,九境之中关于她再出的消息也渐渐传开。 前来栖云仙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能见到她,只知道她忙着除魔卫道,一时间连那些频繁作乱的妖邪都短暂地偃旗息鼓,不敢明目张胆地祸乱人间。 外界说她夜闯魔窟,一人剿灭近千妖邪,而后便轻飘飘地离开。 实际上她还有帮手,也没有近千,只是才过百,并且最后打得她都快吐了,一点也不轻飘飘。 那些人将虞禾传得神乎其神,她听了都有些心虚。再加上一堆人前来拜访,她还要想法子推脱。刚好在这个时候,霁寒声出关,给了她回信,同意帮助谢衡之固魂。 谢衡之的肉身已经快炼化到最后一步,接下来只要将他带去姑射山固魂,这件事便算作是了结了。 姑射山乃世外之地,刚好也能让她避一避外界的风波。 自从当初借花之阵出现变故后,栖云仙府与姑射山便设下了两处法阵,开启后可以劈开空间,转瞬进 ()入姑射山辖地,只有遇到极危机的状况,两派掌门同时开启才能使用。 由于谢衡之情况特殊,虞禾近来又的确为仙府出力不少,洛月白便为她开了一次特例,连着锻体的法器一同将他们送到了姑射山。 为谢衡之固魂不是件小事,姑射山不愿声张此事,因此只有几位长老以及霁寒声知晓二人的来此。 虞禾到达姑射山的时候,正是在后山的掌门居所。 姑射山积雪未消,仍是一片银白。 几位掌门面色复杂,只有看向虞禾的时候面色还算和悦。 谢衡之:“不许……” 霁寒声甚至没想跟谢衡之叙旧,连他的话都不让说完,立刻让身边的童子将法器带走,去为谢衡之固魂。 虞禾向各位长老行礼后,才来得及好好打量眼前人。 霁寒声一身银白衣袍,衣着比从前更显繁复和庄重,腰间挂着掌门仙羽,就像久居雪山的隐世仙人。 许久未见,他似乎更稳重了些,愈发有一派掌门的气度,看着有些像从前的文尹君,只是眉眼与谢衡之相像,因此比起文尹君,又多了些锋锐与冰冷。 而那些眉眼间的细碎霜雪,在见到她的时候,便又化作和煦春风,拂去所有疏离。 他笑道:“许久不见了,还好吗?” 当真是许久了,久得他以为往后再也无缘相见,只能遥祝她在异世一切安好。 如今想来,他与虞禾相伴的时间并不多,然而他这一生规矩守礼,有过这么一位令他屡次破禁,不顾一切的人,总是要显得格外不同,又格外难忘。 时间越久,越是如此。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谢衡之也是这样,经历得越多,才越觉得真的有人是不可替代,不可相忘的存在。 “还算好,就是近日一堆麻烦事,来了姑射山总算能清静些。当初还一心想着拜入姑射山做你的同门,没想到第一次来,竟然已经隔了上百年……” “诸位长老为他固魂,中途不能被人打搅。我近日无事,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在姑射山游玩一番。门中敬仰你的弟子不在少数,日后你若能常来,他们也会很高兴……” “多谢。”提到这些,她语气里多了些歉疚。“总是给你添麻烦。” 他认真道:“我的朋友不多,你是生死之交。” 意思是,他们之间,不需要在意那些。 虞禾也不想说那些,她跑过来,问:“你现在都是掌门了,还有人敢叫你小结巴吗?” 霁寒声摇摇头,不过很快他又想起来什么,顿了一下,说:“大概三十年前,尚善叫过一次。” “我就知道。” 虞禾一点也不意外,她听说尚善最开始留在悔过峰的时候不安分,险些将罪牢的禁制给触发了。 鹤道望当时又不在,刚好霁寒声还留在八宝法门,被叫去镇压尚善,将它打得三年没法子化形,此后它便消停了。 “那你没教训他吗 ?” 霁寒声又摇头。“许久不曾听闻这个称呼,倒是……有些怀念。” 他总是会想到在三秋竞魁上与她相识,被她带着四处找人切磋,还让尚善跟他练手,那个时候他口齿不清,尚善也跟着人叫他小结巴,还被虞禾叉着腰教训。 “唉,我还没在三秋竞魁上拿过名词呢,听说今年在清圣山举办,掌门让我去做见证……” 提到清圣山她就心虚,她记得清圣山的灵泉是门派秘宝,有价无市的非卖品,平时都只用来送礼赏赐的。 谢衡之为了疗伤打破了人家的禁地后下了自己的封印,把人家的山门禁地当成自己的家随意进出不说,还把人家舍不得喝的门派秘宝用来泡澡。 她也回到现世后才知晓,谢衡之还把那一块灵泉给连山挖掉,直接运去了婆罗山。 “谢衡之与清圣山的过节,我略有耳闻……”霁寒声安慰道:“各大仙门对你颇多赞誉,不会因此迁怒于你,不必担忧。” “希望如此。” —— 姑射山养了许多灵兽,山门弟子一个个都身着素白,看着恍若仙人一般。 比起栖云仙府,姑射山也有更多的礼法与门规。 莫说是栖云仙府那样争吵斗殴的事件,姑射山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积雪从青松上簌簌抖落的声音。 虞禾在雪地上行走,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附近过路的弟子也鲜少有跑动,即便交谈也是轻声细语,以至于她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每一位弟子见到霁寒声,都会停下脚步,遥遥向他行礼,一并问候他身边的虞禾。 霁寒声命人为她安排了居所,每日请她在山中游玩,偶尔处理门中公务,虞禾还会指点几个弟子的剑法。 突破心剑后,剑法就好像刻在她心底一样,下意识便知晓该如何使用和应对,那些各门各路变化多端的剑法,也能够更加从容地拆招解招。 加上她连着一段时间一直在接外务,面对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邪,她不能让身边的后背受伤,更要拼尽全力不断突破上限,短时间内也提升了不少。 付须臾死后,剩下的须臾剑法还是让她补齐了,加上谢衡之夜一旁指点,灭道剑阵的不足之处也有了修正。 姑射山中时不时能见到一些花鹿,它们在山中行走,并不怕人,时常有门人凑近去摸一摸它们的脑袋。 后山就有一大片,霁寒声本来是趁着夜色,要带她去看姑射山的冰昙,却有小鹿凑上来咬她的裙边。 她也不抗拒,就俯身摸了摸小鹿的脑袋,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剑谱已经编写好了,你与几位前辈试过,若是可以,让弟子们一同修炼也好……” “好。” 霁寒声说着,见那小鹿嚼得起劲,走近想要替她将裙摆抽出来。 两人一时间离得有些近,触及到彼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正要退开些距离,就感受到忽然一道冷冽逼人的剑气,霎时间拂动青松上的积雪一齐簌簌坠落。 那道剑气是直冲着霁寒声的眉心,威力不算强悍,却实在冷酷无情。 虞禾的心剑几乎在感受到剑意的刹那便挡开剑风,白雪飞扬而起如激荡的浪花,满目银白飘散,令视线也朦胧了起来。 虞禾捕捉到一人身影,毫不犹豫出剑。 寒光一现,直冲对方咽喉。 有冰凉的雪花落在来人的肩头发上,缀在他鸦羽似的眼睫。 对方不躲不避,任由她的剑锋抵上苍白颈项。 只是眼睫微颤,似愤怒更似委屈地盯着她,微哑的嗓音带着少年的稚嫩,开口道:“你要为他伤我?” 雪花在他的眼睫上消融,微微洇湿的睫毛黏在一起,连漆黑的眼瞳都更显清亮,美得有点摄魂夺魄,像雪夜突然出现的精魅。 虞禾见眼前是个美少年,还穿着姑射山的弟子常服,除了眉眼莫名熟悉感以外,她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于是她皱起眉,问霁寒声:“这人谁啊?”! 108 第 108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霁寒声看了看少年,摇头(),平静道:不记得。 姑射山这样多的弟子(),霁寒声身为掌门有不记得也是应该,但这个人…… 虞禾仔细地打量对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阴森幽怨的目光,精致到有些凌厉的眉眼,与其说是像霁寒声,不如说更像……谢衡之! 不对! 这分明就是谢衡之啊! 虞禾目瞪口呆地收了剑,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谢衡之?” “呵。” 对方一声凉笑。 虞禾更加确认了,这还真是谢衡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上下打量了谢衡之一遍,又回头问霁寒声:“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的谢衡之看着根本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虽然已经长开,眉眼却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与他原本的面貌只有些许区别,气度却是大相径庭。 从前的谢衡之虽然行事嚣张,看着却是个沉稳从容的高人。 如今的他或许是因为年少的外表,淡然的神色与冷冽眉眼,将他从前那副目无下尘的倨傲显得尤为明显。 “好问题。”他冷冷地看向霁寒声。“我也想知晓,我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显然是重铸血肉尚未完全,便急于完成最后一步,才让谢衡之化成了眼前这副少年模样。 霁寒声倒有些可惜,早知如此,就该让诸位长老再早些,最好直接让谢衡之化作幼童…… 谢衡之瞥他一眼:“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霁寒声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说:“你曾强行用灵力浇灌八苦树,被催生出的果实有些许缺陷也是在所难免。” 显然是借口,但用八苦树重铸整个身躯的行为,以前也不曾有人这么干过,就是出了点岔子也说不明白,姑射山能同意帮忙已经很不错了,谢衡之即便想计较虞禾也不会同意。 “这些都是小事,至少你现在有了肉身,不再像抹孤魂野鬼宿在我的剑上了。” “我不介意。”他顿了顿,侧目看她。“你不喜欢吗?” 虞禾愣了一下,说:“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谢衡之到底是个人,倘若只能永远做她的剑灵,只能依附她而活,旁人无法触及他的存在,看不见也听不见他。 这世间万千美好,于他而言也是雾里看花,她会觉得这样很可惜。 谢衡之薄唇微抿,沉默不语。 霁寒声看向虞禾,轻声道:“谢衡之尚在世间的消息不宜传开,等到日后时机合适,再渐渐告知世人才好。” 虞禾点头。 关于这点她之前也想到了,虽然谢衡之曾经祭阵,但他恶名远扬,至今还有不少仇家,名声也是有好有坏。如今九境才安定,还不适合将他复生的消息传扬出去,以免招惹到更多麻烦,还会牵连她也成为众矢之的。 ()谢衡之并不在乎世人(),但他不想让自己成为虞禾的麻烦?(),倘若这是她需要的,他也会配合她的心意。 虞禾瞧了瞧谢衡之,笑道:“不过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旁人只会觉得你与谢衡之相像,不会立刻想到你就是他,我可以说你是我远亲表弟,一直留在姑射山修行,日后你也好跟在我身边。” “表弟?”他皱眉,似是不大情愿。“我是你的道侣。” “那也不能真这么说啊。” 虞禾对着他的脸比划了一下。“你长成这样,我说你是我的道侣,好像我辣手摧花似的,只怕旁人还以为我对你无情,回到九境立刻另觅新欢……” 谢衡之根本不在乎这些,但虞禾自有她的顾忌,说到底还是霁寒声的错。 想到此处,他目光阴沉地扫了霁寒声一眼。 霁寒声一看到谢衡之现在的模样,原本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丝毫没有从前对待长辈的敬意,若不是他顾忌到虞禾还在,他必要出言讽刺两句。 “既然如此,我命人备下了两处客居,你们早些歇息。” —— 虞禾如今的修为,歇息也是相当于修炼,谢衡之却是新生的身躯,不能如从前一般不眠不休。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她才发现两个人的居所隔了大半座山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霁寒声吩咐人刻意为之。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谢衡之…… “不去。”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表弟,宿在一处会被说闲话的。” 虞禾总觉得自己太心软了,要是她总这么纵容谢衡之,以后他肯定得寸进尺,要给她找不少麻烦。 说完她也不管谢衡之答应与否,自己朝着居所走去。 姑射山鲜有外人拜访,客居处环境优美,只是显得有些冷清。 虞禾回到屋子里,正在翻看霁寒声交予她的几本剑谱。 她的名气是心剑带来的,远不如谢衡之这样少年天才,一步步杀出来的战绩要令人信服,到时候在三秋竞魁上,想要与她切磋剑法的不在少数,她也需要早做准备才行。 虞禾在屋子里看得专心,屋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又不见,她只当作是路过的灵兽亦或是枝头落下的积雪,并没有过多留心。 直到过了两个时辰,她想亲自试一试剑谱上的招式,正推门想要走出去,却被门口的人影吓得愣在原地。 “谢衡之?” 她惊愕地睁大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衡之站在廊下,飘落的积雪却仍是飞进来,细碎的雪屑堆满了肩头,连发顶都有一层薄薄的白。 他肤色苍白到吓人,虞禾摸了摸他的脸颊,简直冷得像雪一样。 “不记得了。”他平静道。 虞禾有些气恼,问:“你怎么不叫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为什么还要找上来?” “我想与你待在一处。”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话里似乎有点 ()委屈。“我已经许久不曾抱过你了。” 虞禾这才恍然想起,距离谢衡之身死已经将将近二十年。他在现世中化出的人形如同傀儡,即便拥抱也没有任何触觉,而魂识之间的触碰,到底不如血肉之躯来得真切。 今日是谢衡之再次拥有血肉的第一天。 她本来是有点恼火的,一听他这么说,火气立刻消了,张开手臂环在他的腰间,霜雪的寒凉气息立刻被抱了个满怀。 谢衡之低头,也结结实实地拥抱着她,冰凉的唇瓣试探地亲吻在她的额头,再缓缓移到眉心,而后是脸颊,最后辗转到嘴唇上。 虞禾牵着他走到屋里,感受着谢衡之的亲吻。但只要一睁眼,面对这张陌生中带着熟悉的外貌,已经略显青涩的少年嗓音,她都会忍不住心生怪异。 谢衡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扣在她后脑处,细细密密地亲吻过她的口中的每一处,冰凉的唇舌也渐渐变得温热起来,愈发深入的亲密,渐渐生出些令人耳热的声响。 虞禾忍不住推开他,撇过脸喘气,而后朝他看上一眼,一见那张少年的面容,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可以了,就……亲几下就够了。” 再往后总觉得好奇怪,这张脸的年纪有点太小了吧?她还没习惯呢。 “不够。”他说了一句,俯下身又贴上她,想要继续方才的缠绵。 虞禾敷衍地亲了一下,立刻翻身下榻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谢衡之身体忽然一僵,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虞禾。” 他语气似有慌乱,伸手像是要抓住她,却只是抓了一抹虚无,甚至这忽然的动作令他险些从榻上翻落。 虞禾连忙扶住他,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按在怀里。 谢衡之松了口气似地喟叹。 “你还在。” “怎么了?”虞禾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只是将他推开一下,谢衡之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 “忽然不能视物,还以为你也不在了。” 知道虞禾还在,谢衡之又恢复了冷静,失明这么大的事被他平淡地说出,仿佛只是手上割了个口子。 “看不见了!” 虞禾忙从他怀里退开,起身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衫,边整理边说:“你别走动,我请姑射山的医者为你看看,好好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谢衡之抓住她的手,说:“此处有冰昙的香气。” 虞禾停下动作,疑惑道:“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眼盲以后,我才闻到有香气。” 在此之前,这一路上的青松与古木,他都闻不到任何气味儿。 新获肉躯,些微的不足并不要紧,此刻看来,显然不止是失去嗅觉那样简单。 恢复了嗅觉,眼睛却又看不见了。 虞禾叹气,她就知道,复生哪有这么简单的,一颗果子化出的血肉肯定是有瑕疵的。 她要为谢衡 之整理衣发(),好带他去找长老们看看怎么回事?()_[((),谢衡之却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了自己。 “不急。” 他低喃一声,又将唇瓣递上去,耐心地将亲吻继续。 —— 在姑射山歇到了第二日,虞禾还没习惯眼前的少年,怎么都不肯让谢衡之做到最后一步,最后只让他埋首在自己颈间,喘着气自行解决,而她补偿几个亲吻了事。 第二日拉着眼盲的他去找长老问话,几人也都说不出个缘由来,只猜测是谢衡之魂识异于常人,八苦树的果实更不是凡人血肉,有些异常也不是他们能够把控的。虽然眼盲,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自己好了呢…… 霁寒声的掌门风度,让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幸灾乐祸,但还是风凉地笑了笑,说:“反正盲眼的滋味也不是头一回,应当习惯了。” 谢衡之以前当大魔头的时候,被众仙门围剿,有一次重伤便是瞎了眼,三年后才能视物。还有他当初扮作三十二在虞禾身边,也曾短暂的目盲过,当瞎子这种事,他再熟悉不过。 谢衡之听到霁寒声的话冷冷一笑,牵着虞禾的手,忽然问她:“我若一直眼盲,你可会厌弃我?” “啊?”虞禾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不会了。” 谢衡之脑子有病她都忍了,眼睛有病说不准还能安分一点,她有什么好厌弃的…… 霁寒声看着谢衡之现在的模样,只觉得他讨嫌得过分,连这身姑射山的弟子服都觉得刺眼,简直想立刻将他这身衣服扒下来轰出姑射山。 —— 谢衡之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体,其他事可以回到栖云仙府再想办法。虞禾将消息告知了鹤道望,很快便被催促着让谢衡之也回去干活。 她只能作别霁寒声,带着谢衡之匆匆赶回栖云仙府。 而谢衡之的眼盲果然也没有持续太久,十二个时辰后忽然又能视物了,与之而来的是他忽然的沉默。 嗅觉视觉过后,轮到了声。 虞禾带着谢衡之去济元药宗找公仪蕤,鹤道望知晓谢衡之变成了少年的模样,本来是在处理公务,放下手中的事务便通知了薛琨一同去看他笑话。 除了薛琨对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时颇为怀念以外,其余人大多是趁机讥讽他两句。 鹤道望尤其如此。 谢衡之十三岁横扫一众同修,一剑扬名天下,鹤道望就是被他横扫的诸位同修之一,直接被他击碎了剑修的道心,比任何人都讨厌他的少年时期。 “表弟?宋筠?呵……谢衡之,你也有今天。”公仪蕤嘲笑他。 宋是谢衡之的母姓,有一个化名日后也方便他行事,现在对外只能说他是虞禾在姑射山修行的亲人。 “做了这么多,还不是连名分也没有。”鹤道望不紧不慢道。 谢衡之口不能言,任由他们冷言冷语地奚落,眼神仿佛在说:“等我恢复就把你们都杀了。” “峰主你不要拱火了。”虞禾无可奈何,谁让谢 ()衡之人缘这么差的,明明以前鹤道望才是栖云仙府最不受待见的。 自从谢衡之叛出仙门,大名在告示碑最显目处挂了一百多年,至今还没有抹去,鹤道望的人缘不再是栖云仙府垫底都要归功于他。 薛琨适时地站出来,说:“我有意让汐音接手剑宗事务,培养她做日后的宗主,我在剑法上的境界不如你,你既是她师父,若是能帮衬一二再好不过。” 谢衡之在剑道上一直是天资过人,纵使修为大减,剑术与天赋却不会凭空消失,能在剑宗做点什么也是好事,总好过一直跟虞禾缠在一起。 他们都不认为一个姐弟的名头,会让谢衡之有所收敛……万一他行事无所顾忌,传出去实在有损仙府名誉。 谢衡之看向她,用目光询问她的意思。 虞禾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去剑宗帮忙。” 但她转念一想,又说:“他现在修为不如从前,不要让人欺负他。” 鹤道望:“你在说笑吗?” —— 悔过峰的事务有很多,虞禾想要先将堆积的外务一鼓作气处理完,于是出走了半个月都没回去,只让悔过峰弟子将妖邪送去罪牢。 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才走到悔过峰的山门,就看到告示碑又更新了。谢衡之显目的大名下,列着几个弟子名单,“宋筠”二字赫然在列,摆在宋筠旁边的,正是她的名字。 “什么玩意儿?”虞禾震惊地走过去细看,才发现上面写着的小字。 “殴打花月道宗弟子,致其胸骨皆碎,违反《栖云仙府法规》第二十七条。” “毁坏告示碑,违反《栖云仙府法规》第四十六条。” “恐吓玄宗长老,违反《栖云仙府法规》第……” 而她那处只写着“管教不严”四个字。 不等虞禾找上谢衡之,她一回到仙府,他就已经到了悔过峰等她。 谢衡之无论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甫一现身,就有一众目光齐刷刷朝着他看去。 虞禾跑过去拉着谢衡之就走,边走边惊叹:“你干了什么?为什么打人?” 谢衡之没有说话,虞禾这才反应过来。“你今日不能开口了?” 他点点头,虞禾拉着他去找鹤道望。 鹤道望才处置完一个囚犯,正坐在洗心台上平复体内魔息。 见到谢衡之来了,没好气道:“看到告示碑了?” “峰主,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写得很明显了,他将一个道宗的弟子砸在告示碑上,浑身骨头断了一半,人还在药宗修养。道宗的告示碑被他砸出了裂纹,还有玄宗长老那处,正等着你去赔罪。” 虞禾听得头痛不已,扭头问他:“你打人做什么?” 谢衡之虽然称不上脾气好,但也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动手伤人的性格。 谢衡之微微启唇。 虞禾认出他的口型,是在说“事出有因”。 什么原 因能将人打成这样? 仙府无权处置谢衡之,他也不会任人管教,所以才要等到虞禾回来。 她有点头疼,叹了口气。“等他恢复了,我会询问原因,再向人赔罪。” 鹤道望面色严肃,说:“他现在是你身边的人,你若想日后将他的身份昭之于众,不被众人为难,就不能让他继续惹是生非。” 虞禾应下后,将事务交接给各部弟子。 鹤道望派她频繁出外务,每一次都逼得她用尽全力,虽然身心疲惫,却也在短时间内让她的实战有了极大提升。过段时日的试剑会与三秋竞魁,她若是现身后被要求切磋,应对起来也不至于吃力。 夜间,虞禾将事务处理完,手上化出一把剑。 “不论修为,只有剑法的切磋。”她说。 谢衡之领会了她的意思,在她出剑时也立刻起剑去挡。 从前虞禾跟谢衡之比试,根本是单方面的被碾压,直到现在才称得上是切磋。 剑招有来有回,有变有拆,相同的剑意,如出一辙的剑势,到最后虞禾只输在更为精巧的剑技上。 谢衡之剑技醇熟,数百年的光阴,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超越,而虞禾的进步神速,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叹。 她对自己很满意,欢喜地收了剑,坐在台阶上问:“为什么你会突然打人。” 谢衡之已经能开口了,与之而来的是忽然降临的寂静无声。 “有人谣传,我是你与霁寒声的私生子。” 虽然过了几日,谢衡之再提起这件事,开口时仍带了点阴森的杀气。 虞禾沉默一瞬,猛地站起身,愤愤道:“我在外出生入死,居然还有人造我的谣!” 这还道什么歉!她才不去! 谢衡之听不见她的声音,看着她说:“我的魂识与你心剑始终一体,你若愿意,随时可以让我感知到你。” 虞禾的声音也好,心意也好,他都能感知到。但是自从他的魂识分离出去,她就封锁了共感,并不通过心剑的感应传递心声。 本不必这么麻烦,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没有什么是需要解释,没有什么是彼此不知道的,这有什么不好? 虞禾摇摇头,说:“不能总这样。” “为什么?” 她愣了一下,说:“因为我是我,你是你。” 谢衡之听不见,但能清晰地辨认出她的口型,能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着没说话,盯了她一会儿,靠近想要亲吻。 虞禾瞥见路过的人影,后退躲避了一下,确认人影不见,才飞速地亲了他一下,说:“我还有事处理,过几日……” 她想了想,又没有把话说尽,万一过几日事情办不完怎么办,还是不要提前答应了。 谢衡之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又走远了,缭乱的剑气直接将院子里的海棠摧残殆尽。 虞禾这一次外出很久,再回来就听说谢衡之与人 切磋,不慎将人打伤。 柳汐音对外解释是:“他五感不全,影响了术法,只是误伤。” 谢衡之的回答是一声冷笑,“暂且饶他一命,再有下次……” 虞禾赶回栖云仙府就听闻了这件事,自然是气得不轻,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又能惹出事端,气得回到仙府也不见他,处理完事务就走了。 谢衡之在剑宗迟迟等不到人,一直到后半夜,才听说虞禾已经离开仙府,沉默着也不说话。 本来谢衡之就偶尔会有一两日在仙府找不见踪影,也没人能够管教得了他,他突然不见,其实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柳汐音有问题想要请教,连着三天见不到人,算了算日子,才觉得不对劲,去桃花潭水寻找,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柳汐音找上了悔过峰,将此事告知了鹤道望。 鹤道望不紧不慢道:“不用急,谢衡之自有分寸,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当心坏了他的好事。” 虞禾赶回栖云仙府的时候,堆积的事务总算处理完了,欢欢喜喜地交接完就去找谢衡之,想要拉着他出去游玩,就听人说他好几日都没有现身,不知道去哪儿了。 虞禾怎么都找不到人,这才开始心急。 柳汐音提醒道:“师父再过两日,又会失去五感,若没有在一旁照看,我实在担心……” 虞禾疑惑道:“失去五感?” “前辈不知?”柳汐音有些惊讶。“师父不曾向前辈提起吗?” 谢衡之轮流失去五感后,会在第六日,所有感知同时失去。 整个人身处黑暗,听不到闻不到也摸不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切都沦为未知。 每到那个时候,他就会回到桃花潭水,独自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 但这一切,谢衡之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 虞禾很忙,也从来没有发现这点。 谢衡之与从前不同,她总担心自己护不住他,是不是反而冷落了他,让他感到伤心了? 虞禾想到此处,忽然就变得很想很想见他。 好在即便不用到心剑之间的感应,她也知道谢衡之会去哪儿。 —— 婆罗山有一层阵法,外人无法进入,只会如同鬼打墙一般,不断在附近打转儿。 这层障眼法不会拦住虞禾,却如她所料,将谢衡之拦在了外面。 虞禾在婆罗山附近找到谢衡之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编花环,脚边还摆着好几个已经编好的花环,有的小花已经枯萎了,耷拉在同样蜷曲的叶子上。 见到虞禾出现,谢衡之似乎早有预料,从容不迫地挑了最好看的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 “你怎么在这儿?” 虞禾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脆一把将他抱住,将脑袋埋在他胸前,他的衣襟上还有微苦的茶香。 谢衡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他现在说不出话。 虞禾急着出来找他,打 斗中脏乱的衣衫还没有换下来。 她带谢衡之回到了婆罗山(),旧屋舍也有术法的气息?()?[(),过了这么久,屋子里一点灰尘都没有落下,婆罗山的时间恍若停留在了六十多年前的夜晚。 她找了干净的衣物,去院子后面的冷泉中沐浴。 那片冷泉就是谢衡之从清圣山挖过来的,听说清圣山的人找了好久,还以为这块灵泉也被封在了魔域,谁知道是藏在了婆罗山。 天色暗下来,银白的月辉落下,洒在泉水上,是一片浮动的碎银。 虞禾泡在灵泉中洗涤伤处,谢衡在她身后替她梳理发丝。 他沉默着无法开口,她便自顾自地说:“我已经把任务都做完了,这次试剑会在雪境举办,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冰灯……上次的事我也没有真的生气,我就只生气了一下,辖地里有百姓失踪,我去救人了,不是真的不想见你。” 谢衡之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她扳过来正面对着自己。 虞禾看到这张脸,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这段时间有些冷落你,你真的生气了?” 她又说:“而且你五感消失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谢衡之本来表情稍柔和了些,听到她这么说,强忍立刻起身离开的冲动。 虞禾本来还想再说,谢衡之拨开她湿透的发丝,俯身亲吻她的细颈。 冷白的月光洒下,她的脖颈就好像一截白嫩的玉藕,两人的发丝在水面漂浮,又缠绕在一起,像密不可分的水藤。 虞禾本来是想要哄一哄谢衡之的,所以这次他想要做什么,她尽力配合也就是了。 因此亲吻到最后逐渐过火,转变为更亲密的交缠,她也没有什么抗拒。 冰凉的泉水,仿佛也跟着升温。 细碎的月光随着泉水的翻涌折射着银色光斑,哗啦啦的水声中,虞禾被他扶起来,在石岸上坐好。 谢衡之仍湿淋淋地在泉水中,他仰起脸看她,原本略显苍白的少年面孔,此刻终于多了些红润,唇上沾染了水光,艳丽得尤为明显。 他微微启唇,露出些舌尖,虞禾配合地低头吻他。 一切还在继续,一直到她有些受不住了,准备叫停的时候,谢衡之忽然将她翻了一个身,从后逼近她,略青涩的少年嗓音,低声道:“我是你的剑灵,只要你愿意,什么也不必说,我都能感知到。” 他不明白,为什么虞禾一定要将他分离出去。 她去哪儿都不带上他,似乎是嫌他麻烦,又是否她其实仍是希望能够摆脱他。 我是我,你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好似将他分离出来,便可以不再理会,不再需要他,也不用因为心中善良而不忍杀他为难。 时间一到,谢衡之能够如常开口说话。 此时虞禾终于明白谢衡之在计较什么,她压抑着紊乱的呼吸,勉强想要扭过头。 谢衡之拨开她湿透的发丝,看清她在月光下绯红的面颊,辨认出她破碎的语句。 “我是……希望你有自己的身体,你是人,不只是剑灵……” 她说:“世间万千风光,你都要亲自去感受,我不喜欢束缚别人,尤其是你……我喜欢你,但你还是谢衡之。” 谢衡之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小声道:“你不会束缚我,你喜欢我,怎么对我都无所谓……” 他缓慢,而后坚定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虞禾闷哼一声,说:“可以了……够了……” 谢衡之非但不停下,反将她按了回去,故意不看她的口型,附在她耳边,沉声问:“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09 第 109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虞禾在泉水中泡了很久,久得感觉不到泉水的冷。 她挣扎着爬起来了一次,又被谢衡之拖回去,抵开双膝,拨开湿冷的长发,再次紧密地贴上她,撬开唇舌,吞没她破碎不成调的话。 或许少年人都有使不完的精力,何况是谢衡之,相貌变得稚嫩,人好似也不再成熟体贴,借口听不见她说什么,便能无休止地做到他尽兴。 虞禾身为修士,倒没有什么身体扛不住的说法,只是再怎么欢愉,没完没了还是让人觉得难熬。 结束后,她疲惫到不想动,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就好像跟妖兽打了一架。 谢衡之跪坐在她身前,用湿帕子为她细致地擦拭,触到隐秘,她颤了颤,以为他还想做什么,抬腿就想把他踢开,被谢衡之握住脚踝按了回去。 “我知道,不要生气。” 他知道虞禾已经不想再来了,这一次是因为她心软,勉强容忍了他,否则他真要惹得她恼火,她想要离开还是丢弃他,他都只能承受。 念在谢衡之此时听不见的份上,虞禾也没跟他多计较,清理干净后便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去歇息了。 除了猛长的飞草外,婆罗山并没有多少变化。 谢衡之将睡熟的虞禾捞进怀里,亲一亲她的发顶,也安然入睡,就像许久以前一样。 —— 六十年前心剑出世,虞禾消失不见,千年前的剑神付须臾灰飞烟灭,千年后的剑神谢衡之同样不得善终。一日之间发生这样多的变故,几乎撼动了九境众多剑修的道心。 为了昂扬剑道,探寻更多精妙的剑法,几位剑道大能站出来举办了试剑会,让诸多剑修能有发挥风采的机会。 试剑会说是剑修的三秋竞魁也不为过,只是不比三秋竞魁要各仙门登记在册后选拔弟子参加,且有修为和年岁的限制。试剑会不问出身,不问年岁,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前十人不仅能得到奖赏,姓名更是会被刻在天人峰的石壁上。 天人峰极其陡峭,如巨斧从天落下,将山峰一侧劈出了整齐的切面,而此处也是中州与雪境以及魁州最重要的交界地,将姓名刻在此处,说是九境瞩目也不为过。 天人峰石壁上的姓名随着试剑会的胜者十年一换,参加的竞试的修士多到数不清,去观赏剑法的人更是多。 往往到这个时候,试剑会选地附近的客栈以及大小仙门都会被借宿的人填满,有些修士还会宿在民居,只为了观摩这场盛大的剑道集会。 虞禾虽然不曾上过天人峰,但她的名字在剑道无人不知,这次去试剑会也是作为贵客被邀请了许多次,洛掌门替她应下了邀约,同时还托付了她一件事。 瑶山前少主,如今的音宗的辅师琴无暇,托付栖云仙府寻找他未婚妻的踪影。 瑶山与栖云仙府素来不合,能请他们帮忙,一则是实在寻人无门,二则是虞禾现身,泣月与她有些旧情,或许她出面能起到作用。 雪境 寒冷(),一年中有半年都是白雪覆盖。 虞禾受邀而去(),被安排在了有名仙门的贵客居所,偌大的院子只有她和谢衡之。 接待的门人说:“正值雪境的冰灯会,前辈可以尽情游玩,有任何需要可以吩咐我们。” “好,多谢。” 临走前,那门人还忍不住偷瞥谢衡之,先是看他俊俏到不似凡人的面容,又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上。 虞禾已经习惯这种目光了,她对外称谢衡之是她的弟弟,有些不足之症,耳目不好,时而又会变成哑巴。 这些修士乱七八次的术法修炼多了,再离奇的病症都有,并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谢衡之百年前就叛出了栖云仙府,如今见过他真容且还活着的人不多,能认出他少年模样的更是寥寥无几。 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她身边跟着的病弱少年,会是曾经那个令人闻风丧当的大魔头。 等人走了,虞禾才忍不住说:“虽说你现在看不到,也不必时时刻刻牵着我的手,你我现在对外是姐弟,太过亲密也不好。” 谢衡之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淡淡问她:“要我唤你姐姐吗?” “好呀。”她点头。 谢衡之反而抿唇不语,也不开口了。 谢衡之现在修为不如她,她也不能时时刻刻用灵气为他暖身,索性给他披上了宽大的斗篷。 斗篷的领项处是黑灰色的皮毛,将他苍白却精致的一张脸笼在中间,衬得他不似修士,更像是某个王公贵胄家养尊处优的小郎君。 而虞禾一身轻便的鹅黄衣衫,在这冰天雪地中行走,显然是有御寒之法的修士,与他牵手并行,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两人的居所不在一处,虞禾知晓谢衡之不愿意跟她分开,只好安抚了他一番,等夜深了看守的门人退去,她才翻窗到谢衡之的屋里。 谢衡之屋里也没有点灯,虞禾轻手轻脚进去的时候,只见到一个人影静默地坐在床榻边上,直到听见她发出的响动,那人影才有动作,朝她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虞禾走过去拍了拍他。 “好了,我来了。” 谢衡之这才将肩上搭着的外袍扯下去,缓慢地回到被褥中躺好。 虞禾伸手一摸,被褥都是凉的,也不知道谢衡之就这么僵坐着等了多久。 她被谢衡之捞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随后便感受到有微凉的唇瓣贴在了颈边。 “你怎么非要等到我来?等不到我怎么办?” 谢衡之像蛇一般勾勾缠缠,舌尖探进她唇缝,游移的手也不安分起来。 虞禾被亲得迷迷糊糊,才听到略显喑哑的嗓音。 “不会的,”他说。 “等多久都可以,你一定会来。” 无论什么时候,等多久,他都能再次等到她。 他说完后,似乎是过了五感变换的时辰,眼中的虚无转为黑暗,他垂眸,看到一 ()双眸子在夜里,就像寒星一般发亮。 虞禾捧上他的脸,亲了亲他,说:“我当然会来,要是你等不到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将脑袋埋到她颈弯。“我会伤心死的。” —— 来雪境的第一日,谢衡之目盲,虞禾不好带他去看冰灯,所以等到次日才去。 雪境有做冰灯的习俗,家家户户都有冰灯,不只追求冰灯的精美,更是会看谁家的冰灯能在烛火燃尽之前尽可能地保持原样。 街上也在卖冰灯,工匠的手上戴着兽皮的手套,用工具凿开坚冰,地上堆着厚厚的小山丘般的冰碴。 整条街上都是当啷的凿冰声。 虞禾牵着谢衡之的手四处行走,街上时不时有人对他们侧目而视,主要是在看谢衡之。 如今她算是悔过峰的主事,同时也会在剑宗担任辅师,身上挂着栖云仙府的玉牌,加上她容貌昳丽,被人注意也是寻常,只不过这更多的目光,仍是朝谢衡之看去的。 凡间向往仙门的凡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公子王孙,个个都想长生享乐,因此有些修士在出师后选择入世,会留在一些王孙贵胄府中成为门客。 说是门客,做的其实还是寻仙问药的差事,也有许多未修行的凡人,会相信书上所写的双修,认为此举能令自身有所增益,共享仙缘。 久而久之,招揽修士为门客的风气越来越盛,在凡间颇为流行。男也好女也好,都以修士随身为荣,荒诞的艳色传闻也层出不穷,也有不少人假扮修士行骗。 虞禾猜到有人是将她当作谢衡之的门客了,毕竟栖云仙府是出了名的,不许门下弟子借门客之名与凡人厮混。 花月道宗的前宗主与某位公主欢好,被驸马花重金请了皇城阴阳司的人借口除祟给打得半死,最后还是他的徒弟去将人接了回来。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洛掌门都绷不住笑脸,忍不住在悔过峰将花月道宗前宗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从那以后栖云仙府对这些管得极严,她现在身上还挂着象征仙府主事的玉牌,只怕是也有人在胡乱猜测。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 虞禾看着正在挑选冰灯的谢衡之,他扭过头来,指了指其中一个鲤鱼样式的,用目光询问她的意思。 “就要这个吧。” 她点了点头,又压低声说:“我现在还挂着仙府的玉牌,你多少收敛些。” 说着试图将手从谢衡之的手中抽出来。 他皱眉,盯着她,手攥得更紧。 虞禾又用力抽了一下。 谢衡之眼睫轻颤,垂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将手松开。 小贩将冰灯递给谢衡之,他接过,平静地往前走。 虞禾也叹息。 她就知道! “好了好了。”她小步赶上去,一把牵过他的手。“不要装可怜了。” 谢衡之微眯起眼,显然是又满意了,低头看手里的冰灯,唇边缓出一抹笑来。 —— 入夜后,街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灯,烛火在剔透的冰层中散发着昏黄的光辉,光线透过形状不一的冰层,像是穿过玻璃那样,在雪地上映下斑斑点点的,亦或是各种繁复的图案。 冷风一吹,冰灯开始晃动,光影也一齐颤起来,就像忽然来到了另一个迷幻的世界。 就在这些变幻的光影中,有一人认出了虞禾,朝着她迅速走近。 “虞前辈。” 琴无暇对她行礼,看到她身旁的少年,一时没想好如何称呼,试探道:“敢问这位是……” “我弟弟,宋筠。” 说完,谢衡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见过宋前辈。”琴无暇心中怀疑,又不好说明,只恭敬问道:“前辈可有泣月的消息?”! ()白糖三两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110 第 110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S市,叶晓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电话号码真的是自己最爱丈夫的手机号码,直到王曼妮出来找她,看着她的手机时,叶晓媚才反应过来。 一狼一虎火光电石,眼睛里都要喷射出火焰,彼此怒气冲冲的看着,露出尖细的牙。 这样的结果因为没有料到,所以他不知如何应对,猛烈地粗喘起来,身子晃荡地走到她面前,满心的不舍与心痛全然表露出来,但芊芊依然死寂般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透明物体,对她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了。 第二天一早,叶晓媚从床上艰难的起来,早知道这样昨天就不应该引火,搞的现在这般吃力。 但在刚才看见秦越的背影,看见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和气势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面对的又是怎样的人。 “好了好了,朕就是跟你说一声而已,也不是要吓你的。”倒是萧经武看得明诗韵这副模样可怜,还不等她跪下去就直接把人扶了起来,缓言安慰了一句。 阮钧最不喜这个时候出门,准确说是大多人都不喜欢,一般这种时候,便是城中的游客们也会寻个僻静的地方休息,喝茶、谈天说地等等舒适休闲的事,积蓄精力后,待得傍晚时分才会精神奕奕地通宵玩乐。 见着初七停下的脚步,以及垂下的头,还有那有些不自在的扭着自己手指的动作,简亦扬低声的问着她。 温热的气息落在百里彦希的手上,带着轻微的瘙痒,不禁开心的笑起来。 海面有一只金灿灿的鱼儿跃起,若是那洋鱼族君主在此,定会欣然颔首。 “阿龙,周局对我还是很关心的,虽然他有一次对你不客气,但那也是迫不得已。”高岚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魔凤说完,兄弟二人都沉默下来,盯着镇魔碑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类祖神,过了一会儿,魔凤才猛地咬了咬牙。 三个战斗大队三百名武侯和近万名武尊们,震惊愕然,窃窃私语,猜测着叶凡的身份和来历。能够和两位大队长并肩而立,叶凡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念冰儿施展了挪移之术,让我挪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李尘这个时候紧皱着眉头,却是没有想到念冰儿竟然拥有这般逆天的能力。 但武尊的实力全在血脉觉醒后诞生的元气,每天诞生的元气非常少,施展几下元气战技就耗光了,光靠苦练根本没什么用!必须要有大量的元石才能支撑修炼。 众武修们看到这尊庞然巨物的兽王,无比震撼的目瞪口呆,发出无数的惊叹声。他们所拥有的,最高也不过是兽侯级而已,根本不可能拥有一头兽王。 可以说给苏若邪增添的许多力量,但是这些力量至少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如果苏若邪不放弃只会变成累赘,因为苏若邪根本无法在短短的三天时间去收服他们,而且还是要在自身已经消耗到极度透支的情况下。 “科西国?”苏妙一愣,她总是听说这个国家,具体的却不了解,只是知道这个国家在海的那一头。 萧明乾的节俭作风,一时间传遍天下,为整个中华帝国的百姓所称道不已。同时也有很多人觉得萧明乾根本就没有必要nòng的这么节俭,这样的皇宫根本就配不上世界第一大强国的地位。 苏娴看着纯娘低下去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皇后震怒,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手中的茶杯甩出去,啪嚓一声粉碎……茶香四溢。 转身就要带领神族的人离去,康纳德也不担心裁决所的人把他们留下,只是当他们走出去十多米之后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可是她没有,艾常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神四下慌乱的飘移着,像是在逃避什么。 那么那个酷似鬼魂的黑影是怎么回事?胖子的昏迷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蒸笼里蒸的不是馒头而是大米,而且不光有大米,好像还有别的,春生把蒸笼盖一揭开,热腾腾的蒸汽里冲了出来,我就闻见一股子米香跟肉香,腐卤肉的香味儿,肚子当即感觉饿了。 “算了,不问了,只要你们打起精神来,我相信你们完全能考好。”蔡卫国接过香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嘴里尽是打气的话。 为了满足吃货艾常欢的口腹之欲,晚上杨安心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还叫上了宋仕章和杜愉成。 隐界残酷无比,强者为尊,每一个巅峰强者的脚下都是累累白骨,但是好像这样崩灭一座城主府,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众人还是有些恍惚的。 这汪湖水比较隐秘,除非张棠瑞等人后来的路线与我们完全吻合,否则,他们只要在接下来的前进中,歪了一丝半点,恐怕都不会发现这条捷径,这样一来,我们的距离就拉的很开了。 说实在的,对于非佣兵或者星际海盗的正常人来说,这种付出可以说毫无性价比。别说这台L37了,事实上唐云连姚景天送给自己的“影武者”都打算丢掉。 而接下来老头的话,让我又是吃了一惊。我发现这家伙简直就是叮当猫,你永远都不知道他身上还会蹦跶出一个什么东西。 范进的实力真的不弱,他也是实丹下境的强者。当然了,在新纪元开启之前,他只是一个三流武者。可他的天赋很强,再加上新纪元开启已经五个年头了,他又有一些奇遇,所以就是这么一个实力。 而接下来姬雅说出的话,更是印证着我的判断,我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我是被吓住了。 “得得得,你们都是皇族,就我一介布衣,皇族就皇族喽!”南宫白显得极不情愿。 这是三尊老怪物的战斗,一举一动,都牵引天地规则,造成的破坏,巨大无比,仿佛整个荒山域,都在颤抖。 111 第 111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跟赵稔之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完了之后,若水才慢慢的转过头,见着对方有些无语的表情,慢悠悠道。 “漂亮的黑奴?我的天主,难道漂亮的黑奴可以比其他黑奴耕种出更多的甘蔗?”伊莎贝尔好奇地说了一连串的话。 “宝贝儿,再亲亲我,你再亲亲我。”他在她耳边喘着气,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她的耳朵,一会儿不满足了,又拱着蹭着她的颈子。 而私掠船船长兼海盗们,则不会按照商人的思维逻辑来看待急需奴隶来开拓西班牙岛的这一现状。在海盗们的眼中,那些曾经被土著人奴隶耕种过的,现在却变成了无主之地的种植园、农场和牧场可以成为他们的据点。 “好吧,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指责你。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俗世界里没有一位贵族会比我更加爱你。”威廉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她的面部侧面,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而且,正如成叔说的那样,或许能够向城主府求救,找到一个暂时缓解秦风的办法也说不定呢?更何况,他虽然没有多么留意程兰,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出来,对方这次来真的没有敌意。正好相反,好像是带着善意。 从臂弯处垂下来的长卷发,随着他的步伐,在空中晃动出优美的弧。 程天居然被他口中的短命鬼气的差点就走火入魔了。虽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还是因为最后收手的时候,没有控制好,而造成了轻微的内伤。 对了,还有好几间具有异国风情的餐厅,其中一间是连锁餐厅,每座城只有一间。 楚楚依赖盛北弦,有什么事都跟他说,跟他撒娇,跟他闹脾气,从来乖得不肯在他这个爸爸面前念叨一句。 “不过真嗣,你的那只鬼斯通刚刚的变身应该也是幻术吧。”阿桔问答。 夏侯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若非他太过于自信,又岂会被人囚禁起来,对他来说,这燕京是一个牢笼,毁不掉,挣不脱。 如此的做作么?”听到黑衣男子的话,那个抱着树干的男子只是身体颤抖了下,而后却并未回答什么。 温玉裳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凡夫俗子看到温府千金的真容,可是她方才受到温玉蔻刺激,不管不顾地跳下车,早就被守在周围的香客已经看清了长相。 窦贵妃还待说什么,又听见窦氏和温玉澜在劝她,拉着她走:“现在不知是怎么回事,都带着刀,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玉澜……玉澜……”窦氏在疾呼温玉澜的名字。 “原来强取豪夺也能说的这般光明正大,公子想必是凤家人吧。”兰溶月从墨衣男子眼底看到了欣赏和试探,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家夫君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觊觎,来试探了。 “老婆大人请息怒,你也知道,距离终极任务那是越来越近了,既然你老公已经被忽悠的上了套,那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你也不希望有一个临阵脱逃的老公吧。”为了稳住月儿的情绪,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那把锈剑是件仙器,把我们给吸进了它内部的空间。”蛟解释道。 “你就放心吧,阳甲丹和雪莲花都被我刻下了精神烙印,就算现在我也能大致的感应到它们的方位。”蛟的声音在周天的脑海中响起。 听到这声音,周天也是抬头望向高台之上的周坤,而周坤正闭幕养神,似乎对于这次的测试毫不在意一般,见此,周天在心中无奈一叹。 她本来就是带着行李回家的,所以衣服什么都带了,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湿漉漉的,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光着脚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美腿。 不等下位邪异集结,他便手持令牌,将储物袋塞满东西,衣不蔽体往圣地外逃去。 上一秒一张火网凭空出现,金神魔还有反应过来,就被那火网笼罩,紧接着,火网慢速收缩,将金神魔牢牢困在其中。 她突破了!这么多年都没从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偏偏在不对劲的时候突破了,这是几个意思,老天也觉得我活得太顺利了吗? 他曾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理解,只是隐约间觉得此刻的师兄那背影变的有些高大起来。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一身灰白麻衣的老人,带着大约二三十个穿着灰白短卦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他来到墨居仁身边,放下手中食盒,将其主动打开,取出里面的饭菜。 一个个又惊又惧,毕竟冥河可是洪荒第一凶人,曾力压诸圣,斩杀了准提圣人的狠角色。 斗神郁闷的说,显然是信仰之力的收入锐减,导致伤势的治疗都被延后了。 许平赶紧躲开,然后就听铛的一声,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稳稳当当的插在了他刚才所站着的地方。 握拳,望着长大了嘴巴朝向自己撕咬的毒龙,瑟提的肌肉盘虬而起,紧接着,在毒龙靠近自己的瞬间以及轰拳砸出。并没有击中毒龙,而是集中在了身前的空气之上。 齐格也没有想到,之前自己想要找贝加庞克的时候,还头疼没有线索,结果现在不想找他的时候,居然自己就冒出来了? 平子真子大声地宣布了,黑崎一护身上的问题!是的有一点是众人一只没有关注的,黑崎一护他死掉了,而黑崎一护是怎么死掉的。 112 第 112 章 - 炼剑 - 白糖三两 关于猫仙祠,和穆王之死的秘密,没有人比青云观的道士了解更多的了。 两个宝塔并不大,可是却散发着极为恐怖的威能,同时笼罩在了关云长头顶之上。 许茹君原本好奇的想上去仔细看看这块石头,听到罗贵这么一说,顿时吓的花容失色,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林晨知道之所以这次的篮球比赛如此受重视,肯定和一些门派的加入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此之前,锦衣卫更多的都是处理朝廷之上的异己,又或是日月神教,很少对其他门派动手。江湖中人,虽对锦衣卫的行事作风大为鄙夷,但毕竟还未波及到他们自身,故都并太过放在心上。 虽然说没办法升级,但是这其实是天大的好事,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黑白磨盘在另一个方向形成黑白之光,那是巨大的吞噬之光,形成一个黑白漩涡,将金色的封神榜碎片全部吞噬其中,开始炼化吸收。 烈焰凤凰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那样,哇的一嗓子便哭了起来。 莫凡长舒了口气,看着这些疑惑的人,当即清了清嗓子,声音宛若海浪那般滚滚而过。 余军嘴角一咧,脸上的笑容越发阴森,秦凡身上的血液仿佛都要冻结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向上,冲到后脑勺。 罗照影被罗香影以白玉环为掣肘,自知嫁不成候府六爷了,若要勉强为之,惹得罗香影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到时她不但婚姻难成,连名声都会全部被毁掉,同样是扫地出门,还是自己乖乖地悄然走掉为妙。 “赵瑞和敦彻,已经出发一天了,现在怎样了。”一名瘦长瘦长,浑身长着鳞片的妖灵问道。 媚娘对他心存好感,觉得他有绅士风度,从那晚风雪之夜看出来的。 王绮芳想到这里,嘴角lù出一抹笑,暗道,唔,既然李靖天对表妹开始有了不满,她是不是应该加把火呢? 身前的数名玩家连连点头,记下了龙牙的话语之后便自行离开了。 这话到是让班走认真考虑起来,他知道他家主子向来说一不二,想要改变她的想法不容易,那唯今之计就只有他也进去,一旦出了事,至少也有个照应。 田慧敏和鄢杰两个在前面听了气得够呛,只是这是鄢枝的家事,他们两个不好插嘴。 王阳到博物馆后,马上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博物馆内走出来个四十岁左右样子的男子,热情的和王阳握着手。 想想确实后怕,如果不是她突然冒出来,自己吞了毒药,恐怕早就成了一缕孤魂。 “嘿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等会你一定就学会了,放心,很好学的。”王海话没说完,就已经起身,准备上演全武行。 “大魔王的设计天赋真好,这衣服未免也太好看了吧!用料摸上去也很讲究,卖七百九十九,良心。”男人感慨道。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尤其又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再加上不会写字更不识字,会吃很大的亏的。 同时,她也很想看看,苏好有一天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 郑可听到这里也只好点点头,也只好同意了徐峰的说法,两人决定,明天就到航月集团去找范羽。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帮助过顾寻,而且看顾寻的目标,也是为了投靠他们姜家的。 这就好比第一次单杀飞科,第一次打败韩国队,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一样。 同一时间,四人动作如出一辙,挨着把一箱箱烟花点燃,包括钱水闲在内,他第二次去搬烟花的的时候回院里喝了杯酒,酒壮怂人胆,不怕了。 每一个视频,都把她拍的很美,动作也很自然,像个倾国倾城的田野间西施。 “谢谢陈兄的好意。功法之事,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自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今后陈兄也不需再提!”金一刀推辞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他倒是不担心,神器这种东西对于他王家来说,真的不是很需要,因为他们功法的原因,对于神器的需求不是很大。 蝎子的看着自己被接好的手臂,试着活动了一下。满眼不相信的看着李大牛问道。 与过去很多次会议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连叶金川、魏朝阳、高博、王欣、韩广等人也都来开会了,虽然现在,他们只是列席。 李凝心中也不知为什么会恼怒,只觉得看见龙岩跟张扬在一起就心中不舒服。若龙岩跟旁人在一起他李凝或不会管,可是跟张扬在一起他心中就别扭之极。 榻旁立着一个青衣男子,正默默地注视着床上昏迷的人。此人正是轩辕霆野的影卫暗延。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看了好一会独怆然而涕下的现场表演,兰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清舞,你听我说,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虚弱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坚定。她缓缓抬起无力的双手,紧紧握住清舞的玉手,和她说起了埋藏心底最深的回忆。 “医生刚才来过,说影儿活下去的希望比较大,只要挺过今晚,就能渡过危险期,丽丽你别担心。”苏越笑着说道,他是一家之主,决不能在妻子面子表现出害怕,不然这个家真的垮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