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封晓躺在路边的水沟里郁闷的看着天空的繁星,想死的念头始终徘徊不去…… 其实封晓也算是一代才俊,虽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并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但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硕士毕业,笔试第一名考上了公务员,三篇论文让他二十五岁时,在工作了不到两年就混了个副科,女朋友是艺术学院的校花级人物,可谓少年得志,风光无限。 这天上班的时候,封晓一如既往的提前半小时来到单位,心里还在盘算着下班后和女朋友一起庆祝的事情,因为前些天局长和他谈过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打算提封晓做其所在科的科长。这个直辖市直属局机关的科长可是正经八百的正科级,才不到三十岁的封晓能做到这一步绝对是凤毛麟角。 科室的人员稀稀拉拉的渐渐多起来,新时期新气象嘛,迟到的情况是绝对没有的,最后一个人也在九点差几秒的时候晃晃荡荡的走进了办公室。随着消息灵通的马大姐拎着水瓶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本来还算安静的办公室里慢慢有向菜市场发展的趋向。封晓知道他们在讨论新科长的事情,算算时间结果也差不多就是今天出来了。 和封晓关系不错的小刘提着水瓶过来给封晓的杯子里续了点开水,然后趴在桌子上小声和封晓说道:“封哥,咱这个科长肯定是您没跑儿,论学历、论能力咱科室谁能和您比啊,到时候您可得请客啊!” 从抽屉里摸出一包中华,扔给小刘后,封晓没好气的说:“别瞎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说出去影响不好。”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了三十度。 “怎么能是瞎说呢,您看着吧,王主任去了局长办公室,肯定是上面的任命下来了,您就等着请客吧!”摸过封晓扔过来的香烟,小刘又很狗腿的用袖子擦了擦已经一尘不染的桌面。 正这时,小刘嘴里的王主任陪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带点谦卑的半弯着腰,推开了里间科长办公室的门,和年轻人一起走了进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看着科长办公室的门关上,封晓知道自己的科长梦醒了。只是不知道进去的年轻人是谁,从什么地方空降来的? “我去~是他啊……”消息灵通的马大姐小声嘀咕了半句,引得办公室里七八个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打听。封晓虽然没有围过去,但是也竖起了耳朵小心的听着。 “他叫筱洪超,他爸不太有名,因为在外省任职,但是他爷爷你们肯定知道……”卖了个关子的马大姐斜着眼睛看着众人,准备等待大家的好奇心大炙之后再公布答案。 “姓筱的?不会是筱书记吧?不对啊,筱书记的孙子不是去年才毕业吗?而且听说是留校了啊?”同样消息灵通的关姐一语道破天机。说起这个筱书记封晓倒是知道,他是封晓所在市的********,但是这个市却是个直辖市。虽然这个筱书记的年龄决定了他的位置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是最起码现在还是正部级高官,直辖市的一把手。 “就是他,留校后在学校团委当了副书记,听说大一的时候就入党了,大四就在团委挂职了,所以一毕业就成了副科。”马大姐不愧消息灵通人士,这履历就像是直接念的档案一样。 一肚子怨气的封晓下班后去了女朋友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本来和女朋友约好的。说起这个女朋友,封晓还是十分满意的,比封晓小三岁的她是封晓的老乡,封晓大四的时候老乡聚会的时候认识的。封晓在学校绝对算是春风得意,学习好,还是学生会干部,人长得也算是高大帅气,加上没事喜欢胡诌几句五言七绝、宋词元曲什么的,是非常受刚进入大学的学妹喜欢的。封晓这个老乡小学妹学习成绩一般,但是从小就学习舞蹈,所以就考了个艺术类学校,刚进入大学又从一个小城来到经济发达的大都市,还很单纯的小白羊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封晓迷得三魂不见了一对半。 进入订好的包间,女朋友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摆弄着手机,封晓进来连头也没抬一下,就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到了?” “嗯……”本来一肚子郁闷的封晓倒是没注意女朋友的态度,答应了一声就坐在了女朋友旁边的位置。拿过菜单招呼服务员点完菜后,就开始发泄自己积压了一天的烦闷和牢骚,而女朋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低头摆弄这手机。 慢慢的封晓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女朋友手里的手机上,iPhone6s!这东西刚上市啊,之前女朋友向封晓要了好久了,本来封晓也打算年底咬咬牙在放寒假前给女朋友买一部的,算个惊喜。毕竟这东西足足要封晓快两个月的基本工资啊,对于封晓这个没什么实权的副科级除了基本工资,其他的杂七杂八也没多少,灰色收入隐性收入对于他来说距离还是比较遥远的。但就是对于封晓这个算是青年才俊的男人都是奢侈品的东西,确突兀的出现在了家庭并不是很富裕的女朋友这个穷学生手里,让封晓有了一丝诧异。 “手机谁的啊?和同学借的?” “不是,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女朋友头都没抬的回答道。 “生日礼物?你生日不是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吗?”封晓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网络上关于iPhone手机的各种带色段子凭空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补送的不成吗?你送不起我还不行别人送我吗?”女朋友抬眼瞥了封晓一眼就继续低头摆弄起手机了。 “到底怎么回事?”本来就心情不好的封晓也有点怒火上头。 “不是说了嘛,就是朋友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冲我发生么火啊?”女朋友终于不再继续摆弄手机,将这个奢侈品小心的收了起来。“你自己吃吧,我一个朋友要过来找我了,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吧。”说完拎起包就向外走。 封晓彻底崩溃了,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女朋友的胳膊:“什么朋友?我不能见吗?再说你提前怎么不说啊?现在我菜都点了,你却要走?你到底是不是我女朋友啊?” 女朋友甩了甩胳膊,单是封晓抓的很用力,一时挣脱不开。“你松手,你抓疼我了!” 看到女朋友的脸上略带痛苦的表情,封晓的手自然而然的放松了力度,结果被女朋友用力一挣甩开了。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封晓说道:“封晓,咱们分手吧……”然后走出了包间的大门,并摔上了房门。 一句分手把封晓雷得外焦里嫩,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拉开大门冲了出去,他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女朋友要甩了他! 冲到饭店大厅的时候,隔着落地玻璃,封晓的玻璃心碎了一地。饭店的大门外,一个年轻男人挽着女朋友的腰走向一辆停在不远处的GTS跑车,车头的三叉戟在各色霓虹灯的照射下变换着鬼魅般的光泽。 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还在发愣的封晓的:“咦?那不是你们宿舍的那个谁吗?” 循声望去,封晓旁边的小桌上坐着一男一女,看穿着也是附近的大学生,刚才说话的是男生。女生顺着男生的眼神回头看了看窗外,撇了撇嘴“****一个,你看那男的是XX集团的太子爷,咱们学校旁边那个垃圾经贸的大二学生,周一的时候到咱们学校组织联谊,看上了就开始追求那个拜金女,结果怎么样,才三天就上手了,昨天晚上就开车接出去过夜了。对了,她其实有男朋友的,听说还是个公务员呢。哎!你说……” 后面的话封晓已经听不到了,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了包间,正好赶上服务员开始上菜,随口向服务员又要了瓶酒。本来酒量就不好的封晓酒入愁肠愁更愁,晕晕乎乎的结了账走出饭店,晃晃铛铛的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晕头转向的封晓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背上,那个染了一头黄毛的人正和几个人侃的山吹高哨的,根本没注意自己身后,结果被撞的一个趔趄。 “诶呦,谁TMD走路不长眼啊?”嘴里骂着,回身就是一脚,正踹到封晓的大腿上,本就有些踉跄的封晓一下子被踹退了好几步,靠到了墙上才勉强站住,晃晃脑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个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对面站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踹了自己一脚的黄毛正气势汹汹的向他走来。 个子矮小的黄毛到了封晓身前,垫着双脚用双手抓住了封晓的衣领,凑近封晓眼前,恶狠狠的说道:“原来是个酒鬼,你活腻歪了?”一嘴的烟臭喷到了封晓的脸上,“你不打听打听,我老爹是XXX,整个XX区都是我老爹的天下,你小子……” 还没等黄毛说完,已经被各种老爹爷爷刺激了一天的封晓终于爆发了,虽然没有练过什么搏击技术,但是完全失控的他还是用力一甩膀子,右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黄毛的脸上,本就垫着脚叫嚣的小个子直接飞了出去,摔在五六米远外的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原来在黄毛身后看热闹的几个人一见,嚎叫着冲了过来,对着封晓一顿拳打脚踢,本来就没什么打架经验的封晓被几个一看就是常干架的年轻人轻易的打倒在地,只能本能的护住头脸。 几个人连同爬起来的黄毛对着封晓打了足足十几分钟,最后还把死狗一样的他拖进了路旁的水沟,还好沟里没有什么水,不然已经不能动弹的封晓肯定会被淹死。 等几人离开后,封晓艰难的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水沟里,郁闷的看着天空的繁星,想死的念头始终徘徊不去…… 积压了一天的封晓对着苍天嚎啕大哭起来,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向了天空,嘴里大声的控诉着:“该死的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本来是我的科长没了?为什么本来是我的女朋友跟别人跑了?连一个街头混混的儿子都欺负我?我爹呢?我爷爷呢?他们死哪去了啊?死哪去了啊……” 伤痕累累的封晓嚎叫着,咒骂着,意识开始慢慢的模糊,就在他失去意识的一刻,一个声音突兀的在封晓的耳边响起了:“你想见你的父亲和爷爷?本来还不到时候,算了,我就把你送到他们身边吧……” 第一章 大梦十甲醒复醉 临江仙梦醒六百年 大梦十甲醒复醉,荫泽仿若三生。家门显赫享福清。倚帐听几更,帝都扰繁城。 树冒自有嚣张累,宵小皆惧贤英。秉烛笑谈闲话冷。朝野龌龊事,隐然见纷争。 四月的早上已经初见夏季的暖日,虽是清晨,但街上的行人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一乘青色轿车在一匹青花骏马的拖拉下急急的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赶车人一看就是位好把式,车赶得又平又稳。 走了一段,轿车转进一条八马并行的不是大街的大街,说不是大街是因为五里长的街上除了路中段北侧一座门楼外,别无他户;说是大街则是因为街口竖着一座三洞的五丈高的大牌楼,牌楼中间上书“大功坊街”四个大字。 牌楼通体汉白玉建造,且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拂拭,一尘不染。除了牌楼中间位置的四个字外,两侧门洞上也各有四个字,左侧上书“功高庆喜”右侧上书“万芳垂古”。中央大门洞两侧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南征北战安天下”,下联是“东伐西讨定江山”。 轿车转入街中在距离大门还有百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停车的地方旁边竖着一块碑,碑上题着“停车下马,徒行百步”八个斗大的大字,八字旁边还有一列小字“上尊帝王,下庶百姓,皆需谨守,以张高功厚德”。 不待轿车停稳,车帘撩起,一位头包锦帕的妇人就从车内闪出,不见提纵,轻轻下得车来。妇人头上不戴配饰,仅以一方素色锦帕包头,身上披着一身孝服,孝服下漏出一席白底锦袍,不像宫装倒像是武官服色。行动间腰中衣襟起伏闪出佩刀和一方玉佩,玉佩成菱形,正面刻着“内军”两字和两颗星辰,背面刻着“玉衣”和“轻骑”四字。 看颜色,这位妇人应该有四十岁上下,但是腰背挺直,步履矫健,行止间隐有龙虎之气。不一刻即到了大街中间的大门处。广亮的门楼内三扇大门,只开了一侧的侧门,只见紧闭的正门上高悬匾额“齐天无双大公府”,门楼外面挂着八面白色灯笼,灯笼上一个巨大的蓝色“封”字,显示着主人家刚刚新丧不久。门口打扫的仆人看到妇人来到,纷纷停下手里活计,退让一旁躬身行礼,妇人并未理会,径直从打开的旁门行了进去。 穿过三进院子,一路上只有人行礼问安,确不见人阻拦,可见这妇人不是这家主人也是极有身份之人。闪过一侧屏风,转入一处大堂,妇人紧走两步来至中央,看着供桌上摆放着的牌位,眼圈已经有些微红。一个旁边伺候的老妇拿过一个蒲团放在妇人身前,并虚扶着跪在牌位跟前。妇人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后站起身来,向着供桌旁的一位重孝打扮之人虚叩一首,口中说到:“江南公主万安,玉衣卫轻骑龙庭将军封月清叩首”。 被称作公主的妇人看年纪四旬左右,还了一礼后,也向自称封月清的妇人虚叩一首道:“芸霖叩见二姐,二姐万安。”待封月清还礼后,公主拉着封月清的双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开口说道:“二姐从哪里来?夫君的家书可收到了吗?” “我从南边来,四郎的家书收到了,就是因为办他交代的事,不然也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但始终没有眼泪滴下。 公主倒是啪嗒啪嗒流起了眼泪,“哎,夫君走的突然,谁想到好好的身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会不会是中了暗算?”说到暗算,封月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不会,夫君刚病倒的时候也这么想过,但是听说三生也病了,而且昏迷不醒后反而大笑起来,将我们几个娘们儿都赶到了屋外,只留下王伯。中间王伯出来取了一次传世筒,再出来夫君就过去了,但看夫君的走时的样子倒也安详,且王伯传夫君的遗言说这是天命,天命到了,人自然该走了。” 听完公主的话后,封月清嚯的站起身来,连刚刚送上的茶碗都打翻了,“三生也病了?昏迷不醒?难道……”低头沉思了一会后,问公主道:“王伯呢?是不是陪在三生身边?而且每天都亲自熬制汤药?” “是啊,从选料到配伍再到熬制喂食都是王伯亲自动手,连锦蓉和锦苑都不让上手的。” “呵呵,如此我就放心了。”封月清从进门就皱起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开来,“我也要走了,玉衣卫的一营人马还在南苑,我是等不及了提前赶过来的,现在要马上出城与队伍会合,待回指挥所交卸了差事再过来。”说完起身行了礼,一刻都不耽误,出门乘车直奔城外而去。 慢慢清醒的封晓感觉头痛的厉害,仿佛间之前自己好像做了个梦,自己穿越了,到了明朝,但是这个明朝又不是自己知道的明朝,这个大明王朝不姓朱而姓韩,开国皇帝也不是朱元璋而是韩林儿。 自己没见过的爷爷叫封建明,字鸿基,是开国第一功臣,本来只是韩林儿的一名贴身侍卫,结果突然之间战神附体,先诛刘福通,后收郭子兴、彭莹玉,再灭张士诚、徐寿辉,南征北战驱除鞑虏,一统天下,绝对的功高盖主,但是没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没学赵匡胤黄袍加身,甚至没要个一字并肩王之类的王爵。只是稍稍的改变了一点点国体,一点点官僚体系,一点点军队制度,一点点法律原则,而自己还是稳稳当当的第一功臣,封爵齐天无双大公。创办了大明帝国军事学院,结果几十年后的今天,满朝武官十之八九自称建明公学生。建立锦衣、玉衣、暗衣三卫,锦衣卫掌管国家安全事、玉衣卫查处官员贪腐事、暗衣卫收集内外情报事。 自己的老爹封文胜也很厉害,别人都尊称晓微先生。据说十八岁前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结果十八岁后开了窍,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冶金化工、机械制造、农业生产、医疗卫生、金融经济、文化教育样样精通。开矿山,建工厂,开办大明帝国银行,改革币值,改革税收,改革……等等等等。设立大明帝国文化博物学院,弄的大明朝的学者官员都以弟子礼见拜。被推崇为自孔孟老庄之后又一圣人。 爷爷老爹说完了,就是自己的家族了,爷爷就老爹一个儿子,老爹也就自己一个儿子,三代单传。当今的皇帝是自己的表哥,姑表姨表一体,自己的老妈是还健在的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先皇同胞三妹,当今皇帝的三姑,封爵江南公主;当今太后,皇帝的亲生母亲是自己的大姑。二姑是玉衣卫南庭指挥佐使,军衔御封轻骑龙庭将军,掌管大明半壁江山的官员吏治清肃。三姑是大明帝国银行总行值柜,三姑父是大明帝国文化博物学院掌院使。 而自己呢?纨绔一枚,十八年来擎苍牵黄的事没少干,还好没有欺男霸女。老妈宠着,姑姑惯着,老爹放着,姐姐们纵着,表哥表弟们捧着,家奴下人们顺着,就是一二世祖。 靠着家里的福荫,十四岁在锦衣卫挂了个衔,四年不到的功夫军衔居然升到了轻骑右检校,官也做到了锦衣指挥司兵备科佐领。好在佐领是个副职,不然这个兵备科还不定让他祸害成啥样呢。 想着想着封晓自己就笑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一天间接被官三代、富二代欺负的够呛,结果梦里自己就成了一个超级官三代富二代了。 仰面躺着累了,翻了个身,感觉怪怪的,腾地一下坐起身,仔细打量身上的衣服,才发现是一身丝绸质地的贴身睡衣,而不是自己的那套纯棉的小叮当图案睡衣。被子也不是自己的空调被,而是一床锦缎面的棉被。睡得更不是已经露弹簧的席梦思床垫,而是雕花镶玉的楠木架子床,上面帷幔轻舒,流苏飘影,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文史系出身的封晓依稀记得这种床叫万工床。 好像是因为封晓起身的动静有点大,床畔座椅上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女子惊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着封晓,啊的一声惊呼,立刻起身坐到床边,双手按着封晓的肩膀,轻柔但有力的将他按倒在床上,脸上挂着惊喜,嘴里则喊着:“王伯!王伯!少爷醒了!” 封晓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且女子的动作迅捷,稀里糊涂的就被按倒了。侧目观瞧,只见按倒自己的女子约莫二十左右,鸭蛋脸,细眉大眼,直鼻梁,小嘴粉嘟嘟的,皮肤白皙,左眼角上有一点小痣,更增风韵。封晓依稀记得,这女子仿佛叫做锦蓉。 随着锦蓉的喊声,一名老者转出屏风,来到床前,之前的女子让出位置,站在边上关切的看着。老者身材高大,一身灰色布衣,腰间扎一条白色布带,头上挽一发髻,用一竹簪子簪了,脸上布满老年斑,下颏留着三缕白髯,年纪最少已过古稀。 被唤作王伯的老者拿起封晓的左手,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伸出三根指头虚搭在封晓脉门,闭目不语。沉吟良久,睁开双眼,又用手搭在封晓颈侧试了试。看到封晓想说话,王伯徐摇了摇手,说到:“小少爷先莫讲话,知您有诸般疑问,且先记下,待晚上老奴再为您详细解答。”又转头对锦蓉道:“去报知公主一声,说小少爷已无碍,但少爷交代过,有事待明天早起再说,之前不可打搅小少爷。再去通知小厨,煮一碗小米粥,还要两枚鸡子烫熟一并送来。”锦蓉答应了一声,转身轻步行了出去。 王伯看到锦蓉出去后,转头对封晓道:“小少爷,少爷临去时交代老奴,小少爷醒来后不可妄动忘语。当年少爷也是这般,昏迷四十余天。现下小少爷刚醒,且需仔细休息,一会让锦蓉锦苑伺候您用点粥,梳理梳理肠胃,待晚些时候即可正常饮食了。老奴先告退了,小少爷的疑惑,晚间老奴自会过来与小少爷交代清楚的。” 说完,王伯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留下封晓自己迷糊。 封晓确实迷糊了,看着身边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感觉一脑子浆糊放在大火上炙烤,沸腾的咕咕嘟嘟…… “难道我真的穿越了?还是我之前经历的一切才是梦?庄周梦蝶,梦中蝶还是蝶之梦?” 越想头越疼,迷糊中仿若喝醉了一样,迷迷瞪瞪的。 就这样迷迷瞪瞪的让锦蓉喂着喝了一碗伴着碎鸡蛋的小米粥,接着又被锦蓉服侍着躺下继续睡觉,迷迷瞪瞪的还就真睡着了,心里还想着,也许现在还是梦。 再醒来已是华灯初上,看着房间里大小十几根蜡烛烧的噼噼啪啪的火苗,心里的迷蒙还没有消减半分,就被锦蓉发现醒来了。稀里糊涂的穿上并不繁琐的衣服,被扶到房间外堂坐下,喝着端上来的一杯不知什么东西,等着锦蓉去叫王伯。 王伯不一会就和锦蓉一起来了,还是封晓刚醒来时的穿着打扮,只是手里多了一盏灯笼。躬身行了一礼,上前掺起封晓,提灯引路,向外走去。 迷糊中转过几重院子,来到一处独栋小楼跟前,楼前有一张汉白玉石圆桌,围着石桌是五个石鼓,王伯扶着封晓坐在一个石鼓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就着灯光寻摸了一阵,找出一把,打开小楼的大门,提灯走了进去。封晓在门外看着王伯进去后点燃了几盏灯火,透过窗纱,渐渐明亮的灯火映照的院子也亮堂起来。 王伯点起了十来盏灯后,出来扶起封晓,走入了小楼。 一进入小楼,迎面的光景映入了封晓的眼中,让他大吃一惊!一下子仿若被雷电劈中,外焦里嫩都不能形容此刻封晓的心情。 第二章 荫泽仿若三生 进入小楼的大厅,封晓仔细打量眼前的厅堂,不自觉的大吃一惊。 只见厅内正中有一拱桌,供桌后墙上挂着两幅画像,每幅画像前皆有一个牌位,中间画像上一位做武将打扮,看画纸泛黄,有些时日了,画像前的牌位上书“明皇诰封大明无双齐天大公爵封氏讳建明公神位”;左侧另一人画像不着官衣,青衣布袍,倒是打扮的像一位书生,且画纸崭新,显然放置不久,前头牌位上则书“荫袭大明无双大公爵封氏讳文胜公神位”。 真正让封晓吃惊的不是两副画像和两块牌位,而是大厅两侧放着两排博古架,架上物品琳琅,但是看在封晓眼中却说不出的稀奇荒唐。左侧的博古架中一个最大的长形格子里放着一只枪,不是什么亮银枪更不是丈八蛇矛,而是一把步枪,准确的讲是挂着光学瞄准镜的79式狙击步枪,当年大学军训时封晓还打过几枪的,自然不会认错。而右侧博古架上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老式的IBM笔记本电脑。 “小少爷,这是少爷当年打造的传世筒,您且上来观看。”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封晓被王伯的话吸引了目光。只见王伯手里拿着一个圆筒,直径三寸左右,长近一尺,想必就是王伯口中的传世筒无疑。 走近就着摇曳的灯火观看,传世筒由某种金属打造,通体泛着金属光泽,一端较为光滑,上面仅有一排小字,另一端有一段有竖纹,应该是盖子,中间位置密密麻麻的刻着很多蝇头小楷,没拿到手里看不真切。 自王伯手中接过传世筒细看,筒身中间排着很多小字,每个小字皆独立一格,且看样子是可以按下的按键。 正在打量,王伯又说道:“这就是少爷制的传世筒,您如能打开,自会看到内里内容,如不能打开,也不必强求。但切忌蛮力为之,少爷交代,此筒内有玄机,蛮力开启,则中间强酸灌入,内中事物不可复存。少爷且试试看,能否打开?” 听完王伯的话,封晓脑子里冒出了电影《达?芬奇密码》中的那个根据达?芬奇的手稿复制出来的密码筒,不过显然不是眼前这个。翻看手中传世筒,见底部光滑的一端上有一行文字,凑近观看,写着:“事件对应人物,比如开元盛世对应李隆基,再比如光武中兴对应刘秀,问题:建国伟业对应谁?你有三次机会。” 看到这行文字,封晓骂娘的心思都有了,看来自己要嘛是穿越的,要嘛是做了个后世的梦。这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肯定和没有后世记忆的人不一样,按照自己心中的答案点击了相应文字所在的按键,咔哒一声,带有竖纹的一端弹出了一段。握住封盖,按照螺纹方向旋转了几圈,盖子开处,里面内容一览无余,厚厚的筒壁肯定藏着王伯口中少爷说的强酸,中间内里藏着几张纸张。 封晓待要取出纸张时,王伯一脸的惊喜与欣慰,手扶长髯说道:“小少爷果然也是神人转世,传世筒中乾坤自是小少爷一人观看,老奴自在外间看护,小少爷有事再唤老奴即可。”说完,转身出了小楼,回身将房门带好,只留封晓一人在小楼中观看传世筒中内容。 待到王伯关上房门后,封晓取出筒里的纸张,原来是两封信,其中一封的纸张已经泛黄了,想来应该时间较久。展开一看,是自己这一世的爷爷所书,而且是繁体字竖排书写的。 吾儿吾孙留字如晤: 提笔之际,感慨良多,虽书留字如晤,然恐唯见相册之上已。 见此信时,想来尔等心中必多疑虑,留字既是解答之意。 吾辈非是此世中人,原本生于民国,及冠之年恰逢倭寇肆虐,扣关古京,遂弃笔从戎,尊奉三民,以报家国。烽烟滚扩,八年终胜。然政府之中蛀蠹满眼,私欲横流,民脂以养硕鼠之肥;且独贼以私利代国利,欲陷民众重入水火。深夜思量不觉满心酸涩,毅然门庭转换,易帜更张。重审经历,方知何为革命,何为主义。 小半生戎马,终是国安家定之日成婚,得知己红颜。率军驻扎南京左近,统御麾下万余人,正是春风拂面,心思得意之时。一日晨游栖霞山,于山路之上得遇一高人,当时虽过而立,然心性仍不见平和,况世风于出道之人颇多鄙薄,言语间自是枪戟横飞。高人自有气象,并不恼怒,只说我有仙缘,但无儿孙缘。我自不信,高人言说日后自知,便翩然而去。 自我婚后年余得子,然不过半月时间便不知所踪,遍寻经年而未果。思量年前高人之言,不觉有些信了。 之后几十年中动荡起伏,坎坷经历不琐细表。花甲之年升任大军区副职,自感仕途已然登顶,思之过往种种,不免有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之感。遂起意复登栖霞,居然于同一处再遇高人。此次相遇已不复当年气盛,且世事变幻,心态历练。得高人相邀,于一道观盘桓半日,听之讲道,居然生出遁世之心。告知高人,不允,且说我虽有仙缘,但时候未到。 离别时,高人告知与我有三世因果,赐我一卷《三世书》,对我言道,七十五岁时当再世恒业。回来细读高人所赐之书,只觉满纸荒唐之言,遂弃之于旁。 古稀过半,突一日竟自知归期,感觉之妙处无可对人言表。过后思之,才惊觉那一日正是我七十五岁生辰。再读《三世书》,方觉其中奥妙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明了,自觉当日之浅薄,愧颜无地。 生辰日近,毕竟戎马半生,枪械怎可离身?感觉弥留不远,便首次以权谋私,携七九式一支,子弹百余,卧于床上以待归时。 少时,意识混沌,自觉如雾里缓行,又历一世,似梦似幻。待醒来之时,发觉已身在异世。周遭仅一唤作王苑的小童服侍在侧。 实时正是鞑子肆虐,民不聊生,不自觉又激起当年抗战之时的奋勇。几经转折,百战余生,终于还家国以安定。 但纵观中华文明几千年,一乱一治之轮回犹如顽疾一般,徒耗炎黄才智。虽自知不负定鼎乾坤之才,但也愿以己身为基石,奠定万世之宏业。 当日建国之时,非一人劝我身登九五,然自知家国安定非皇座之上可决,皆因一人以治天下,莫为是也。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系统学过经济,自然无法等待自下而上的革新。只好从政治入手,望能形成对社会产生影响,自上而下进行引导的制度体制,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后又忆起《三世书》,恍惚记得书中所述,吾辈三世皆入此世,遂留书以望后辈可立我之基础举事。 前一日又觉察归去之日,感觉和前次没有不同,但心态已大不相同。遂提笔留字,即有解释之意,又有勉励激发之情。翌日于泉台之上遥望后辈喜报,切之,盼之。 鸿基字留归前 明历二十二年秋雨夜 短短一千多字的信很快就看完了,但是信中带来的冲击却久久不能平复。 自己的爷爷是穿越者,也是穿越者,现在封晓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穿越了。但是根据博古架上的步枪以及笔记本电脑还有爷爷信中所说,自己应该是精神穿越还是肉体穿越呢? 暂时放下心中的纠结,封晓又拿起另一封信,居然是用钢笔书写的: 亲爱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确定我是死亡了还是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相信你已经看到了你祖父留下的信,毕竟是私塾教育出来的人,在这个世界混了几十年,居然连写信都半文不白的,话也说不明白。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儿子,你穿越了。 我先介绍下自己,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算来和共和国还是同龄人。但是我除了一个封文胜的名字外,什么都没有,小时候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当时很迷茫,但是后来看了你祖父留下的信后,我知道了我原来就是你祖父丢了的孩子。儿子,你看到这里是不是要问,你呢?没错,我的儿子也丢了,而你应该就是我丢失的孩子。 回归正题,十七八岁离开福利院后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然后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到清华大学去“上、管、改”。出了大学就留在了北京,还进入了政府机关工作。结果几十年宦海沉浮,到了花甲之年,居然混成了副部级。 一次去长三角考察,在游历南京栖霞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道人,自称道号元一。交流中觉得其言语荒诞,而且他自称师从武当三丰真人,还说和我父亲相识。当时我已身居高位,且喜爱历史古籍和道家经典,加上迎奉拍马者很多,就以为是那个下属想讨好我,结果被这道人骗了,觉得是高人,便引荐于我。招呼左右之人想要驱逐这道人,结果别人都一脸茫然,反问我道人在哪里?回头再找道人,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本书,即是《三世书》。这才知道原来真的遇到了高人。 回到北京后,拿出《三世书》细读,如果不是有之前的事,真觉得就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小册而已。至于书中所说你自会看到,我就不多说了。 和你祖父信中所说相仿,我也是弥留之前就知道了时间和大致形态,那一天应该是我七十五岁,至于是不是生日,我就无从得知了。 准备了一部电脑还有太阳能充电器及电池,忽忽悠悠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按照前世流行的说法,我穿越了。后来自己还感叹,原来穿越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啊! 穿越后的一段时间,我昏迷不醒,想来可能是流行的网络小说中所说,两世的灵魂正在融合。醒来时,有一老仆侍候一边,他便是王伯,就是你祖父信中提到的唤作王苑的小童。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穿越了,自己的父亲也是穿越者,而且已经打下了天下,扫清了国界。反正我也不是上阵杀敌的料,正好学的是教育,干了一辈子的工作是经济,那就从这两点入手,加上你祖父信中的理想,我就做了点事情。 至于你,我没有要求,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以孤儿的身份活了七十几年,想来你也如此。在我离开前的那个所谓拼爹的年代,你过得如何辛苦,我也能多少感受到。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下面要说的就是重点了,虽然我们家算是家门显赫,但是我死后,你将面对的是一个大危机。你祖父虽然并不迂腐,但是毕竟是老一辈革命者,因此很多事情做不来。在我刚醒来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危机。左右周旋,调度分派,终于将危机化解,并且逼得皇帝韩裕炅(读gui)颁布了《皇权内章》,限制了皇权,稳固了社稷。 通过我们两辈的努力,将皇权限定在安全范围内,虽然达不到君主立宪的程度,但是也有效的节制了权利的绝对化。 但是皇权的限制,就是造就了另一批特权阶层,他们就是豪门大阀。以我们家为首的一群家族,可以说是豪门中的豪门,可是我们又和那些真正的豪门大阀之间有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我们的目的是消灭权力的集中,所以在外人眼中,我们是豪门,但是在豪门眼中,我们又是另类。而我称我们这些不同于其他豪门的豪门为少数派。 我死后,那些真正的豪门一定会对我们进行打击,但是咱家毕竟是两代高门,称为大明第一家也不为过,所以底蕴还是有的。你如果不喜欢参与这些纷争,那就将领导权交出去,踏踏实实做个富家翁就好。 而如果你不甘心的话,那就要你自己努力了。王伯手里有一张名单,里面有你可以绝对信任的人的名字。如果你决定参与这场权力游戏的话,那再找王伯要。 好了,多余的也不说了,你自己珍重。 父封文胜留字 明历五十二年元春日 第三章 家门显赫享福清 折上信纸,封晓算是彻底明了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在水沟里指天叫骂时,最后浮现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话被封晓想了起来。自己不是孤儿,而自己的爷爷老爸居然还都是大官,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那自己算什么?官三代?富二代?好吧,穿三代比较贴切…… 走到恭桌边,拿起桌上的供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对着牌位鞠了一躬。 封晓其实心里对于自己的孤儿身份还是很在意的,小时候的他说不怨恨自己的父母那不现实,但是随着封晓渐渐长大,明白了生活的艰辛,也幻想着被抛弃的情况,慢慢的也觉得自己理解了父母。但是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自己的父母不是抛弃了自己,而是不知怎么搞丢了他。 没有了怨恨的理由,而且本身的怨念也不深厚,所以对于渴望父母之爱的封晓来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他还是非常兴奋地,虽然很离奇,但是成长在网络小说漫天飞舞的年代,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望着墙上的画像出神,封晓的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声。原来是饿了,摸着肚子,封晓自嘲的一笑,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转身向门外走去。 推开王伯出去时关上的房门,封晓被院子里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院子门外也是人头攒动,影影绰绰。 人虽然多,但是没有人说话,院里的人呈扇形围着小院中的石圆桌站着,石圆桌边五个石鼓上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 “不错,气质都变了,沉稳了很多,不像之前猴子般上蹿下跳的了。”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年纪四十左右,看着封晓的眼神满是慈爱。在封晓的梦中,这是他的三姑,大明帝国银行总行值柜封雪清。 “四弟泉下有知,也可告慰了。”一旁的男子捋着三寸美髯,笑着说道,这是封晓的三姑父刘继轩。 而围在三人身后近处的几人则是封晓的几个在京的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等等同辈。 封晓还有些懵,眼神最终定格在了中间的女子身上,女人一身缟素,连围着的皮毛披风也是白色的。只见她眼睛红肿,还在不停的流泪,看到封晓出来后就站起身走了过来。女子走到封晓身边,微微颤抖的双手抚上他的双颊,像捧着一件天下无双且极易碎裂的宝贝,轻柔而舒缓的在封晓脸上滑动着。 封晓看着自己小时候在福利院时每每梦中才能出现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封晓积蓄了近二十年的感情和委屈自心底喷薄而出,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双手环住自己母亲的腰,将脸贴在母亲的小腹上,封晓叫了一声“妈”后,便放声痛哭。 江南公主看到跪在自己身前的儿子搂着自己痛哭失声的后,本来有些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自丈夫去世,儿子昏迷后,一直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搂着儿子的头也痛哭了起来。 围在院里院外的人看着这对母子搂着痛哭,都陪着哭泣。坐在桌边的男子也笑着掉起了泪,只有封晓的三姑虽然也是眼圈泛红,但始终没有落泪。 正在大家都被这母子之情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时候,突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压过了园中淅淅沥沥的哭泣声传入大伙的耳中。 封晓松开搂着母亲的双手,尴尬的看了一眼围着的一圈人,大家也都看着他,努力憋着笑。 “好吧,是我!不过就是饿了而已,你们想笑就笑吧。”封晓自我解嘲的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整个院子充满了喜气。 江南公主也被逗得破涕为笑,随手锤了封晓的肩膀一下:“你呀!亏得你小姑姑刚还夸你沉稳了,又没个正行了。”说完,掺起了还跪在地上的封晓,拉着他的手向院外走去。 不用吩咐,自有人去准备吃食。封晓搀着母亲在一大圈人的簇拥下向院外走去。前面有四个丫鬟提着灯笼引路,又有个大丫鬟将一件皮毛里子的大氅披在封晓的肩头,嘴里还说着夜里寒露重,少爷刚醒,莫再着了凉,还一边埋怨跟在一旁的锦蓉锦苑不知道事。 如众星捧月般来到一处花厅,花厅中有张八仙桌,封晓母子和封晓的姑姑姑父分别坐了下来,而王伯则坐在了花厅边靠栏杆的凉凳上,他是除了封家人外唯一坐着的。待众人坐好,又有丫鬟仆妇将庭栏上的帷幔放下,然后不知从哪取出一个屏风搁在门口,挡住了从门外吹进来的暮春夜风。 几个伺候在侧的丫鬟先是取出几个青碟,碟子里放着雪白的毛巾,一缕白雾自毛巾上升腾,热乎乎的送到了封晓几人跟前。自然的拿起毛巾,先是擦了把脸,又抹了抹手,随手丢进碟子里,然后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姑姑姑父都将毛巾摊在手里,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猛地想起来,在梦中这毛巾只是擦手用的,而净面的还没上呢。“一会再擦一遍干净。”说完自己尴尬的嘿嘿笑了起来。 听完封晓的解释,几人不禁莞尔,各自擦了手,将毛巾搁在碟子里让丫鬟端了出去。第二条略大的毛巾送上,封晓看到几人各自擦了脸后才依葫芦画瓢似的跟着又擦了一把脸。 待第二轮毛巾撤下,有人自一个带着小火炉的漆盒中捧出一只荷花状的大海碗,碗中盛着的仿佛一碗清水,只在上面飘着几瓣不知什么花的花瓣。海碗放于桌子中央,又有丫鬟取出四只通体碧玉般的小碗,拿起一只和小碗一色的汤勺,分别盛了四碗,放于几人面前。封晓疑惑的端起小碗,凑在鼻子底下一嗅,没有任何味道,就像一碗真的清水一般。用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嘴中,清清淡淡,几乎感觉不到味道。疑惑之下又舀了一勺,还未放入口中,突然一股异香自喉腔直冲入脑,封晓无法形容这味道是什么,仿佛带着虾蟹的鲜甜,又有草木的芬芳,最后还含着糯糯的酒香,然而再看汤水,澄澈无色,一望见底,没有一丝杂质,仿若纯净水一般。“无相”!封晓脑中不自觉的浮现了这个名字。 封晓对突然想起的名称感到愕然。自己梦中所经历的一世就像存于电脑的硬盘上一样,不主动去想的话,它就在那里存着,不会自己跳出来。但是当自己遇到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只要稍一回忆,便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无相”是一道名菜,菜名取自佛家典籍。这道菜的用料并不是特别稀有,主料有河虾尾肉、海蟹钳肉、鲤鱼肚、春笋心、香菇柄、白菜心,关键是非常麻烦,特别耗功夫,需要用上等黄酒将上述材料熬煮,要把一锅酒熬成半锅,再加泉水继续熬成半锅后再加酒熬。如此反复八次,然后滤掉材料和渣滓,只要剩余汤汁,再经过密封窖藏大半年后加入特制的甘草、饴糖水蒸馏,滤出纯净如清泉般的汤汁,才算完成。据说一道菜前前后后在头一年早春时开始制作,需要在第二年暮春时方可食用。 头汤喝完,陆陆续续又上了七八道菜,封晓着实饿了,推掉酒杯,直接向丫鬟要了米饭。随后端上来的一只饭碗,碗里的米饭晶莹剔透,每一粒都泛着玉色光泽,如果不是饭碗上飘着的一缕热气,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会认为是一碗玉石雕刻。 饿极了的封晓没有太在意,就着菜肴西里呼噜的扒完了一碗饭,又要了第二碗。看着封晓狼吞虎咽的闷头猛吃,江南公主的眼眶又有些红,但有些欣慰,这样的儿子比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强的太多了。支开伺候的丫鬟,自己拿着公筷不住地向封晓的碗里布菜。 连吃了三碗后,不用要,第四碗饭已经被直接送到了封晓的手里。反应过来的封晓略有些羞涩,之前囫囵吞枣似的连吃三碗,吃的什么菜都没注意。看着自己的姑姑姑父举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顿时羞了个大红脸。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时桌上的菜已经有十几道了,看着摆满大半桌的奢豪菜品,一道道菜名自封晓记忆中闪现,突然之间,封晓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金子。桌子上每一道菜看起来除了摆盘精美外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封晓知道,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碟青菜都是以黄金计价的。 每道菜的食材都不能算多珍贵,关键是制作的工艺,耗费的时间才是这些菜名贵的根本。这些菜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父亲捣鼓出来的,绝对是因为嘴馋的缘故,别人还送了他个号叫做饕翁。在京城里这些菜都非常有名,市面上叫做大公菜或者大功菜,因为是无双大公府的家宴菜。而在勋贵官员圈子里,这些菜又有另一个名字:清贵宴。因为菜品的原料简单便宜,一般的小康之家就能置办的起,但是秘制调料和耗费的时间功夫就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了,就像清贵名流,自身并不富有,但是腹内才华却价比千金。 正在封晓慢条斯理的解决第四碗饭的时候,花亭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封晓的二姑封月清和几个身穿明黄色束身劲装、腰上挂着佩刀和短枪的男子走了进来。封月清走到桌边,低声说了一句:“陛下和太后来了。”说完,挥了一下手,在厅内侍候的丫鬟仆妇撤走了一大半,仅有几个江南公主和封晓的贴身丫鬟还有王伯留了下来。而坐着的几人听到封月清的话后,也赶忙站了起来,走向花厅门口。 和封月清一起进来的几个劲装男子先是在花厅内转了一圈,仔细的打量了厅内各处,又分出两人将门口的屏风合拢移开,然后便在花厅门口两侧扶刀而立。 封晓几人行到花厅门口,垂手恭立,不一会,一个身穿大红团龙图案袍服的青年男人和一个宫装贵妇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止住了众人的行礼,青年男人先是将贵妇让到主位,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又摆手让大家都坐。 封晓作为桌上身份最低的人,只能坐在末位,也就是背对花庭大门的位置,正好和坐在上位的太后和皇帝面对面。在梦中是见过太后和皇帝的,但是封晓还是忍不住的打量起两人。 太后和自己的二姑三姑长得很像,只是也许是位置的原因,自己的太后姑姑有着一种发自内在的威仪,虽然面上一直带着微笑,眼中也全是关爱的看着封晓,但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来自久居上位者的压力。 而比自己大了三岁的皇帝表哥,虽然努力摆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但是不断挑起的眉峰还是暴露了其跳脱张扬的个性。 “听到三生醒了,正好月清也在我那儿,就招呼了陛下一起过来了,不请自来,公主莫怪啊。”太后盯着封晓看了一会,才转头对江南公主笑道。 “臣妾岂敢,本来还说等明日便让三生进宫给太后和陛下请安的,结果大半夜的到惊扰了太后和陛下休息,臣妾罪过。”江南公主面上惶恐的起身说道。 “哪里来的惊扰,他是我的亲侄子,陛下的亲表弟,都是一家人,陛下说是不是啊?”太后先将公主扶着坐下,然后又问坐在旁边的皇帝。 “是啊,三生是我表弟,舅舅又是有大功于国家的大功臣,他病体初愈,又都是一家人,哪能让他一个病人去看我们呢?是不是这个道理啊,姑姑?”皇帝也顺着太后的话说道。 听着太后和皇帝的话,封晓不觉得感慨良多,本来以为是孤儿的自己,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个小公务员,被人挤掉了晋升岗位,又被人撬走了女朋友,可谓正经的loser!但是被暴揍一顿之后,居然成了不折不扣的官三代,等待自己的是享不尽的福泽与尊荣,人生境遇变换恰如烟云幻化,莫可名状…… 第四章 倚帐听几更 封晓的感慨皇帝太后自然不会知道,皇帝对公主说完,又挥手叫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太监,对封晓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吧,再休息几天就去衙门办差吧,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时,舅舅突然离世一下子让我没了主心骨,你也不用丁忧,权情擢拔就是。等舅舅尾七之祭一过,就给你行承袭典礼,到时候你顶着大公爵的帽子,再有我看顾着,看谁敢欺负你!”说完还不忘对着封晓扬了一下下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扭头看向太后,结果被太后一眼瞪了回来,不觉有些讪讪。 封晓知道皇帝和自己现在的身份年纪相仿,二十岁出头,虽然贵为皇帝,但是年轻人的飞扬性格却并没有隐藏。自己以前的身份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什么事情都只知道表面,但现在回想起梦的中经历来,经过四五年政府机关工作历练的封晓却也能从中体味出一些东西来。 皇帝被太后一瞪,也有些阑珊,有气无力的对叫进来的太监摆了摆手。 太监躬身行礼后,将托盘交于旁边伺候的丫鬟,从上面拿下一卷圣旨,清了清嗓子,然后对封晓道:“封氏晓公接旨。” 封晓连忙站起躬身,接旨不用下跪也是自己老爹当年限制皇权的副产物,所以到免了封晓的不自在。 看到封晓站起行礼后,太监便继续宣读道: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君经史通达,算研有数,弓马娴具,军阵操备,实赖股肱之任臣,尔具才情,为人练达,学贯古今,才通世务,属文切实,以佐社稷之幸。兹以考绩,超擢尔轻骑左亭校衔,特授尔卓职锦衣指挥司左提督,锡之敕命于戏。望尔待命以恭,身备兼考,克精报国,守信全身,和洽朕意。钦哉。 敕命大明历五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之宝 在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除了封晓,其他坐着的人也还继续坐着,根本没有站起来过,就连坐在角落很没存在感的王伯都只在太后皇帝进来的时候稍稍起身了一下。 听着太监宣读完,封晓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转身交给走过来的王伯,而王伯一手接过,转身走了出去。 坐下继续吃饭,当然桌上的菜已经换了一遍,全部是新做的。 太后和皇帝并没有待太久,就起身离开了,而封月清却没走留了下来,只是和封雪清以及刘继轩低声说着什么,眉目间有深深的忧色。而封雪清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轻声出言安慰着自己的二姐,至于刘继轩,还是一样的云淡风轻,时不时插上一两句,也是淡然处之。只有江南公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儿子,看着封晓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看封晓吃的差不多了,江南公主对封晓说道:“你刚好,早点去歇息吧,在家里多休息两天,不急着去衙门,陛下也就是那么一说,身子还是你自己个儿的。” 和母亲两位姑姑和姑父告了声罪,封晓在几个仆妇丫鬟的簇拥下回了自己的小院。 走到小院门口,看到王伯捧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口,明显是在等自己。封晓赶忙走过去,深施一礼。 王伯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封晓,笑着说道:“这是小少爷当初昏倒时身边的物件,因为是在野外,所以我也不好分辨那些是小少爷的,就看到不似常物的都收了来,您看看有无缺失?” 疑惑的接过包袱,封晓突然想到自己在小楼里看到的的步枪和笔记本电脑。 将包袱交给了封晓,王伯向封晓拱了拱手,便背着手一步一摇的走了。看着王伯渐渐隐入黑暗的背影,虽然背着手半猫着腰,但封晓觉得身影看上去一点也不佝偻,反而显得洒脱…… 拿着小包袱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小院有个名字,叫做听香苑。院子只有正房,四周尽是花圃,里面藤萝翠盖,暮春初夏时节尽然彰显了植物的生命力,有些早开的花儿正在争奇斗艳,芬芳之气四漫。还有几条水渠蜿蜒散聚,在院中时隐时现。这个院子本来是封晓二姐封昕居住的,但十来岁的小姑娘居然迷上了舞刀弄枪,觉得院子里花圃太碍事,空间太窄,就哭求着父亲要换地方,结果就搬出了这里,而当时刚刚七岁的封晓正准备独立生活,因此就在不舍的江南公主的授意下搬到了这个离主院最近的小院里。 以前的封晓一直不喜欢这里,因为花草多,所以夏天蚊虫也多,而到了冬天,花凋叶落,显得一股子破败气。但是现在的封晓走在院子中却说不出的惬意,深夜的微风扫过花圃,带着沁人的醉意飘入封晓的胸中,一股子大学时酸腐诗气又冒了出来,便轻声吟道:“夜阑玉钩却,映若满眼翠。九曲衔阶过,听香隐欲追。”随口吟完,便停步站在一株海棠树下,举目遥望天上残月,自我陶醉了起来。 “噗嗤~少爷的诗还是一如既往的平仄随便啊,不过意境好像提高了不少啊。”身后传来不知道是锦苑还是锦蓉的声音传进了入深的封晓之耳,脸上一阵发烧,便低头向正方走去。不自觉脚步越来越快,最后逃也似的进了正房卧室。 回到房间的封晓坐在中厅圆桌旁,将王伯给他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忐忑的慢慢打开,一股熟悉的恶臭扑鼻而来,只见里面一堆都不是很大的杂物,最大的是一部手机,某国产品牌的黑色智能手机,只是屏幕已经碎裂了,上面还沾满了污渍,想来是和几个小混混冲突时坏掉的。再来是一串钥匙,这是封晓自己的,家里的、办公室的、文件柜的等等都在这串钥匙里。一个钱包,里面的几百块钱不翼而飞,应该也被小混混们拿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还有那已经是别人女朋友的女人的照片。一块叫不出牌子的石英手表,但是看到表蒙子里面漆黑的污水,看来已经不能用了。其他的就都不是封晓的物品了,而是污水沟里的常住居民,一个破烂的塑料袋、一快看不出形状的褐色玻璃物品、一张花花绿绿的塑料卡片、一块破碎的镜子、一张被揉成团带着污泥的打印纸。 看着桌上的物品,没有一样有用,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仿佛催眠曲一般,封晓也懒了收拾,困倦袭来,走到雕花大床边,一头扎下去,立刻就睡了过去。睡死的封晓没有注意,当他睡着后,锦蓉和锦苑走了进来,一个开始小心的收拾起圆桌上摊着的物品,一个过来轻柔的褪去了封晓的鞋子和外衣,并调整了他的睡姿,最后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一夜无话,除了昨夜的酸诗被人嘲笑的尴尬以及自己穿越随身的物品带来的失望外,封晓感觉还是不错的。清早起来,在一堆人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后,封晓来到前堂给江南公主请安。 一进前堂,便看到自己的母亲江南公主坐在主位,而下首坐着自己的三姑姑三姑父两口,显然昨夜两人住在了府里。而客座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眉清目秀,面带英气,身上穿着白色游蟒开襟剑袖,头上戴着二龙斗宝束发紫金冠,骨子里透着一种贵气,相貌和昨晚见过的皇帝仿佛;另一人身形高大魁梧,一身藏青色剑袖,光头没戴帽子,只用一根金簪别着头发,显得放荡不羁。但现在这二人却恭恭敬敬的端坐在椅子上,屁股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低眉顺眼,听着江南公主在哪里说着什么。这两个年轻人封晓认识,而且很熟,白袍的年轻人叫韩绰,藏青服色的年轻人叫龚浩。 韩绰字景安,一帮狐朋狗友送了个诨号叫花王爷,是当今皇帝韩绌韩景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排行老七,当然也是自己的亲表弟,在韩景林登基后被封为青州郡王。 龚浩字九铭,爷爷是开国功臣龚达理,本名龚大力,苦力出身,力大无比,后来从军积功做到管带副官,被封晓的爷爷发现破格提拔重用,每战必身先士卒,勇不可当,号称大明第一猛将,建国后被封为鲁国公。而龚九铭的父亲去世的早,根据这个时代的大明律典,龚达理去世后龚九铭降一级承袭爵位,现在是兖州郡公。而龚九铭的母亲,则是江南公主的妹妹九溪公主。 这两个人再加上一个曹国公郭家的郭岑郭陆亨便是封晓“梦中”的死党兼狐朋狗友,平时总是在一处玩耍,京城总称这三人为“京中三怪”。之所以叫“京中三怪”是因为这三人真的很怪,韩景安爱花,不管是牡丹海棠,还是玫瑰百合,他都爱,但只远观而不纳私。龚九铭好酒,但是酒量奇差,可是不管什么酒,到了他鼻子底下,名称年份产地保管说的丝毫不差。郭岑则善马,家中好马无数,但是却从来没有人看到他骑过马。 进到厅里,封晓先是给江南公主以及自己的姑姑姑父请了安,然后随手对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两人拱了拱手,算作行礼,二人却赶忙起身,非常正式的回了礼。 江南公主不满的哼了一声,撇了封晓一眼,说道:“你二人可是来找三生出去的?他病刚好,出去可以,但不可莽撞顽劣,且要顾及三生的身体,不可饮酒胡闹。” “呵呵,几个小猴子在咱们面前拘谨的很,不如早点去吧。”封雪清看着二人拘谨的样子,掩口一笑,“但是记住早些回来,三生要是有个闪失,仔细你们几个的皮子。”最后还不忘竖起眼睛叮嘱警告一番。 二人赶忙起身,先是向着江南公主行了一礼,接着又像封雪清夫妇行了礼,对封雪清夫妇的礼封晓觉得反而比对自己的母亲行礼更加恭谨。然后二人拉起封晓退着出了厅,才转身大步向外走。 封晓就稀里糊涂的随着二人离开了封府,到了门外,二人均大大的松了口气,韩绰更是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早说了晚点来,三生刚醒,肯定会赖床,而雪清三姑姑肯定也在,来早了自然会被二皇姑唠叨,关键是遇到三姑姑,哎,头皮都麻了。偏你这腌臜货急火似得挨不住,还是马六机灵,死活不来。” 听到韩绰埋怨,龚浩撇了一下嘴:“你现在知道马六机灵?当时来的时候不见你说不来,现在却来啰唣,不是爷们。”说完不忘鄙夷的抬起下巴给了韩景安一对大鼻孔。 看着二人斗气,封晓心下莞尔,拍拍二人肩膀道:“还是你二人够兄弟,马六那家伙就是个没节操的,要不是我三姑姑在这里镇着,那能显出你二人的义气。” “那是自然,不过好在马六那厮知道理亏,在得月楼摆了酒赔罪,我们先去吃了,然后晌午就到小七家的别院玩耍如何?”虽然不了解节操这事怎么就和没来的郭岑挂上了钩,但是不妨碍本来就昂着头的龚浩在听到封晓赞扬后,眼睛已经在看天了。 就在龚浩举头望天的时候,三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呦,刚说了不许饮酒,就要去吃酒席,看来你们的皮子是真的痒了。”略显慵懒的封雪清在丫鬟的搀扶下正从门里出来,三姑父刘继轩则落后半步,还是习惯性的捋着胡子,眼睛里全是笑意。 门口早已经有两辆小车等候,车把式和仆妇佣人就站在车旁伺候,只是封晓三人出来后就没注意,显然是封雪清夫妇准备回家了。 听到封雪清的声音,三人赶忙转身行礼,韩龚二人更是微微发抖,腿如颤粟,嘴称不敢让三生饮酒,只是订些珍席,替封晓滋补云云。 封雪清也没多说,只是斜了二人一眼,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蹬车而去。刘继轩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然后笑着对封晓叮嘱道:“身体刚好,切不可过度饮酒,自己的身体自己仔细着点。”说完也登车走了。 这次别说韩绰,就是龚浩都真的额头冒汗了,看到封雪清夫妇真的走远了,三人相视哈哈大笑,但是封晓觉得二人的笑声中怎么都有一股劫后余生的味道。 第五章 帝都扰繁城 得月楼是一座六层高楼,就坐落在另一个时空中北京大栅栏左近,只不过不叫大栅栏而叫做大杂市。当初大明初定,封晓的爷爷力主建都元大都,并更名为北京,并且设立了东西南北四个杂市,将南来北往的各种货物在这些地方集中交易,而由于南杂市位于城南,且离内城最近,因此稳稳压过其他三个杂市,成为最大的杂市了,后来人们也就不再叫这里南杂市,而是叫大杂市了。 在平定了北疆蒙古残余后,封建明更是排除众意,推倒了几百年的外城墙。看似不设防的帝国都城,发展极为迅速,没了城墙也就没了制约城市发展的囚笼,几十年后的今天,北京城的规模已经是当初定都时的十来倍大小。 后世的学者认为封晓的爷爷建明公推倒的不是一座城墙,而是禁锢了华夏几千年的枷锁,看似不设防,其实只要自身武力强大,不设城墙也就意味着城市没有边界,推及到国家也是同样的道理,没有对内的边界,扩张自然而然的深入人心了。 转回来继续说得月楼,这座楼就是没有去封府找封晓的郭岑家的产业,六层楼本来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封建礼教还是建筑工艺都不可能让这座楼矗立在这里,但是他就在这里立了十多年。 得月楼的建立还要归功于封晓的父亲封文胜。因为限制皇权运动的成功,废除了一条大罪即僭越。并且封文胜提出了“礼教不止于形式,恭谦不流于表象”的口号,称“礼发乎心,成为行,而止于言”,号召新派儒学门生“行于自律,言于自省”。除此之外,封文胜还从新解读了三纲五常,淡化了“纲”的服从,强化了“纲”的表率,提出“尊其位而智其言,尊其位以彰德化,智其言以明得失”,同时提出“生即存天理,位分高低,德分贵贱,而性命无差异”,等于变相提出了“人生而平等”的理论。而那些形而上学的片面封建礼教规矩则被废除了。 得月楼建立的另一个必要前提,则是钢筋水泥的使用,炼钢技术的改进与水泥的发明都有封文胜的影子。而有了这个前提,六层楼也就不是太大的难题了。但是由于没有现代起重机械,造一座六层的高楼还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是郭家这样的大家豪门,才有这样的能力。 最后这里面还有个趣闻,就是得月楼的设计图其实也是封文胜画的,但并不是给郭家的酒楼预备的,而是另外的用途。结果一次郭岑的爹郭勋在封家喝酒,故意多灌了封文胜几杯,然后借着酒劲偷偷跑到封府的书房把设计图偷出来的。不过后来封文胜并没有追究,别人问他,他也一笑而过,并不解答,所以很多人并不确信,认为多是穿凿附会、捕风捉影之言而已。 三人来到得月楼门前,虽然以前封晓在梦中来过不止一次,但是梦中的事情总有些模模糊糊,而此时看到得月楼,封晓还是有一种震撼。 虽然是钢筋水泥结构,但是这得月楼还是按照中国古代建筑的样式,飞檐斗拱、雕梁画枢,镂雕浮刻,整体呈现出一种古朴的气息。 进了大门,自然有人伺候引领,上到顶楼,空旷的顶楼分为左右两部分,中间一个方台,方台上正有几个梨园在咿呀做戏,右侧一桌空着,左侧一桌已经摆了几个干鲜果品的摆盘,一个粉袍公子正坐在椅子上一边摇头晃脑的听戏,一边嗑着瓜子,正是封晓的另一狐朋狗友郭岑。 看到三人上楼,粉袍公子赶忙站起身,屁颠屁颠的小跑了过来,还很狗腿的扶着封晓的一只胳膊向足可以坐下十几个人的大圆桌走去。 跟在后面的龚浩大声骂道:“好你个不地道的泼皮,让我们去挨骂,你在这里吃酒听戏,好不逍遥,今天不打的你三天起不来床,你就不知道你九爷的拳头有沙钵大。”说完抢上前去就要薅郭岑的脖领。 韩绰一把拖住龚浩,说道:“慢些动手,小心伤了三生,你也是个莽撞的,那个腌臜货就是顾着咱们忌着三生,因此才巴巴的赶上来,像个狗腿似得。” 说完,赶过龚浩,打开郭岑搀着封晓的手,继续说道:“你个虎皮儿滑油里儿的东西,三生既然能出来还需要你扶着?外人不知道,咱们这些个自己人还不知道,当年舅舅不也经历过这一回?只要醒过来了就没有大碍的了,哪个要你来扶?” 龚浩也就一说,并不是真的要打,几人平时混在一起,经常嘴里喊打喊杀的,但从没真个打起来。来到桌子旁,自顾自的坐下,却离郭岑远远地,显示不肖与之为伍。 几人落座后,便有一旁侍候的小厮酒家上酒布菜,又有戏班的班头过来询问是否要点几出小戏来听。韩绰拿过戏本,随手点了两下,班头便应了,扎着手退了下去。 吃着菜,听着戏,三人果然没有要封晓饮酒,只是说些封晓昏迷这些天中京城发生的趣闻轶事。封晓只是听着,并不插嘴,而其他几人见封晓沉默,只当他大病初愈,心态还未回复,自然更加卖力的调侃解说,以解封晓之怀。 几人正在谈吃喝笑间,忽闻楼下一阵喧哗,封晓因坐的是主坐,最靠里面的窗户,便好奇的探头向楼下张望。 几人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酒楼西侧后身,因此窗口外就是大杂市的西巷。主街是市场中心,各商铺货站的门面皆开在主街,而大杂市东西两条小巷便成了各店的后门,大宗货物也皆从这里进出。因此两条不算狭窄的巷子却环境嘈杂纷扰、混乱无序。好在这得月楼在大杂市的最北端,切近就可看到内城的正阳门(就是现代的前门),加上得月楼占地较广,后巷相对还算安静。 此时可容四车并行的巷子内,两辆拉货的马车朝向相反,交错而停,两个车把式正互相扭打在一起。周围商铺的伙计帮佣聚集起来围成圈子,大声呼和着起哄,一时纷扰更甚。 好管闲事的龚浩看到此情景,便要起身下楼解围,却被郭岑拦住,笑称小力笨儿们平时无聊惯了,有个热闹瞧瞧正好,非要龚浩架什么梁子。 正在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又一辆马车驶来,双马并行,均是乌黑毛色,高大健硕,不似平常驾辕驽马,霓虹色的车棚周围璎珞飘撒,车门帘上描金秀凤,好不富贵。驾车的把事四十来岁,一手鞭子扬的端的稳当。车旁则跟着几个家仆,全都一身皂衣,膀大腰圆。 马车来到出事地前便停了下来,自有仆人上前分开人群探听缘由。打听明白后小跑到马车跟前,探头向车内之人禀报。车内之人听完经过,交代了仆人几句,因为封晓等人坐得高处,且下面嘈杂,具体吩咐了什么,几人自然无法得知。 只见那仆人听完交代,便一挥手,带着其他几个仆人分开人群闯了进去,不去理会纠缠打闹的两个车把式,而是直接奔了两辆交错的马车。几人分别抓住辕马的笼头,就要将两辆马车分开。却不想原来两车交错而过,而两个车把式素有嫌隙,此时相遇皆不相让,结果辆车车轴互相绞在了一起,你的车轴插入我的轮子,我的车轴又插入了你的轮子,车轴轮毂互咬,一时半刻还真分不开。几个仆人看此情景,便一合计,回头向自己家的马车方向招呼了一声,又有两个仆人带着哨棒跑了过来。 看到众多仆人调理自己的马车,两个车把式也不打了,涌上来要去夺被别人握着的马笼头,结果被几个仆人一言不发的一顿哨棒,劈头盖脸的打倒在地。另有一仆人拿着哨棒,对着一匹马头比了比,运足力气,双臂用劲,抡圆了一棒就劈在了马头上。那匹马应声而倒,鲜血四溅。 在楼上的龚浩看到这一幕,“呀”的一声叫了出来,不待封晓几人询问,便道:“刚才那人是练过功夫的,不是普通家仆,他拿的棒子也不是普通的木棒,而是上好的枣木整棵车出来的,还要经过桐油浸泡,这么一段少说也有三五十斤重。” 听着龚浩的解说,楼下却又生变故,一马被劈死后,另外一匹显然受了惊吓,奋蹄而起,竟挣脱了马车,向着巷外跑去,吓得围观众人纷纷逃避。而惊马窜逃的方向,正是后来马车的方向。还在拉拽马车的几个仆人见状,纷纷向自家的马车跑去,但显然已经晚了。 眼看着惊马就要撞上豪华马车,一直坐在车辕上的车把式动了,手里的鞭子挽了个鞭花,发出清脆的一声“啪”,然后闪电般的抽下,辫梢准确的点在了惊马的左眼上。惊马吃疼,稀溜溜一声长嘶,奔跑的方向往右一偏,竟然让过了马车,向着街市跑去。 几个仆人这时已经赶了回来,看到惊马没有对马车造成伤害,竟然不再去追逃跑的奔马,而是继续分出几人清理挡住巷子的死马和两架几乎散架的马车,看样子却像是与这些人不相干一般,更枉顾惊马伤人。几人在楼上看的较远,好在惊马跑出巷子,奔上了西河沿大街(现代北京前门西河沿街)不远,就遇到了十几个巡城兵马司的军旅,少时便被制伏,一路上虽鸡飞狗跳,却无人重伤致命。 几个家仆拆了挡路的货车,拉开死马,返回自家车旁就要伴随车子离开。而就在这时,巡城军旅按着惊马逃窜的方向追索了过来,早有人指点出肇事者。看到车子要走,带队的军官走上前来,和对方交涉。 几个家仆居然无视巡城兵马司的官兵,自顾自的准备前行。那军官一看对方的无视,立刻上来准备拉住马车,其他十几个军士也操起家伙围了上来。 眼看军官的手就要拉上马车的缰绳,又是一道鞭子落下,啪的一声响,军官手背上立刻泛起了一道红檩子,并且迅速转为紫黑。其余的家仆看到车把式动了手,居然抄起了手和赶来的军士互殴起来。 被鞭子抽了一下,军官收回了手,但是更加恼怒,换了一只手继续向车缰绳拉去。而鞭子抽中后在空中摆了一圈又转了回来,这次的目标却不是军官拉车的手,而是脸了。仿佛长了眼睛的辫梢扫过军官的脸侧,居然将将束盔的牛皮绳抽断了,头盔随着辫梢的带动,飞了起来,而军官的头发也被带散了。军官啊的一声大叫,摔倒在地,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在转眼看向那十几个军士,此刻也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而众家仆也停了手,都叉着腰在一旁看着,只有一两个人的脸上有些青紫。 自始至终马车内的人都没有出来过。几个仆人不用吩咐,将挡在马车前的军官拖起来扔到路旁,就准备继续前行。 封晓现在还感觉如在梦中,看到下面发生的事,本能的感觉像在看电视剧,居然有一种超然之感。而看旁边几人的状态,龚浩摩拳擦掌,热血沸腾,但更多的感觉是不能下去一显身手的遗憾,而不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烧的正义感爆棚;韩绰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还时不时的点评一下那个的身手如何如何;最没心没肺的要数郭岑,居然在一旁捧着一把瓜子嗑得极为起劲儿。 楼上这几个看热闹的,没有楼下看到官兵被打的众人那种愤慨、惊恐和无奈,最多嘴里说一两句这家好嚣张之类的无关痛痒之言。 眼看着马车就要离去,几人以为热闹再也没有看头的时候,外面又闪出一哨人马,二十多人居然都骑着马,身上穿的也不是巡城兵马司或京辖衙门的制服,而是暗黄色飞鱼服,头戴乌纱斗冠,腰间一侧挎着秀春佩刀,另一侧别着明式三代手枪的枪套,正是封晓所在的锦衣卫。 但显然锦衣卫并不是为这里发生的事情而来,只是恰巧经过而已,看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军士,十几个人便一带马匹,分左右将马车和仆人围了起来,却不下马,除了带队之人外,其余的锦衣卫皆抽出了腰里的绣春刀。 第六章 树冒自有嚣张累 见到楼下来了锦衣卫,楼上瞧热闹的几人便又来了劲,郭岑更是捅了捅封晓,笑道:“这下有意思了,你家的锦衣卫都来了。” 斜了郭岑一眼,封晓没好气道:“什么叫我家的锦衣卫?那是皇家的好不?” 韩绰不肖的撇了撇嘴,“锦衣卫指挥使顾赫是你爷爷的义子,从小养到大的,指挥佐使张学俺是你老爹的拜把子兄弟,再下面三个提督,你刚升了左提督,右提督是你二姑姑的儿子,你的表哥薛岩,中提督是你二姐夫周冲,整个锦衣卫五大巨头全是你家人,锦衣卫不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了?” 只有龚浩皱着眉头不说话,郭岑看到便开口问道:“怎么了?刚才还热闹着,这没一会怎么变闷葫芦了?” “这个人我认识,马家的老二,现在是锦衣指挥司教练科马步佐领。说起还是三生你将来的手下。” 封晓这个锦衣指挥司左提督掌管着锦衣指挥司下属十三科中的五科,分别是封晓原来所在的管理整个锦衣卫装备研发制造更换的兵备科、这个龚浩嘴里的马家老二所在的制定整个锦衣卫训练计划以及教导新进锦衣卫的教练科,还有执掌全国重案刑侦稽查的刑侦科、督查军队内日常军纪督导的风纪科以及主管审讯调问的讯问科。 这里的锦衣卫没有后世锦衣卫早期的权势滔天,但是也是直接隶属皇家管辖的,掌管天下安全事,很像现代美国的FBI。 而这个马家老二,封晓有印象,是信阳候马祥的二儿子马晋,今年应该二十八九岁年纪,却也有些本事。因为除了少数几家外,其余的贵族子弟想要入仕并不容易,封晓的老爹封文胜改革了八股取仕的科考制度,创立了提举监考的官员录用体系,而马家人想要做官,就只能通过提举监考的路径来了。因此,这个马晋能在不到而立之年做到佐领一职,能力还是很不得了的。但是关键是这个马家和封家并不对付,当年马晋的爷爷就是被封晓的爷爷实施军法处死的,执行军法的则是龚浩的爷爷龚达理。而少了老一辈的庇护,马家在这些开国勋贵之中自然过得比较艰难,虽然被封为了信阳候,但是马晋的爹却仅仅做到了礼部承宵司佐事的职位,相当于现代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而龚浩之所以皱眉,则是因为这个马晋手下有些功夫,且比几人年长不少,不敢欺负封晓,却以成年人的身份来欺负还是儿童的龚浩。小时候龚浩也是光棍,被打了回家却不肯说,因此没人知道他在外边被人欺负了。 却说此时当街遇到这种公然殴打执法的巡城兵马司官兵的行为,往小了说叫暴力抗法,向大了讲就是聚众谋反,这种事还真就是锦衣卫管辖范围。 马晋并未下马,而是策马向着马车行去。那些个仆人虽然敢殴打官兵,但是对锦衣卫却绝不敢动手了。看到马晋骑马过来,便纷纷让开道路,让其顺利的来到车旁。 马晋拿着马鞭轻敲了敲车帮,说道:“出来吧,殴打了官兵连个面都不露吗?” 此时因为锦衣卫的到来,周围的嘈杂已经消去,马晋的话音虽不高亢,但六楼的众人也已经听的清清楚楚。 马晋的话音落下,马车的风帘一挑,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五官清秀,比之已经算是美男子的韩绰还要精致几分,只是略显苍白,但反而带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只是这张脸露出来后,封晓却再也看不下去了,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起来,飞快的向楼下跑去,而韩绰三人也是见了鬼一样追着封晓跑下了楼。 其实封晓向楼下跑完全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快于大脑的运转速度,在向下跑的过程中,封晓脑子里才逐渐想起车里露出的那张脸的主人是谁。 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的主人叫方玄,是九江候方潜的小孙子,而方潜虽然已经年近九十,而且已经致仕,但是却是现在活着的唯一一位开国元勋了。方潜虽然在开国元勋之中只能排于末流,但是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活得久。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他被封为九江候,坐镇金陵,任金陵总镇镇抚使,相当于现代南京军区(大军区)司令员。他也知道自己活得久会遭人嫉恨,因此七十岁的时候致仕回家,长居金陵。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夭折了,只有小儿子方陆还健在,现任海路军青浦水师提督。 这个方玄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极高的才情,据说九岁就能作诗,被称为神童,加上人长得清秀可爱,在南京的勋贵圈子里极受那些贵妇的喜爱,这些喜爱方玄的贵妇中就有封晓的奶奶彭靖,且是最喜欢的一个。方玄十三岁的时候,彭靖就和方潜商量,将方玄接到了北京封家生活,方便他进入帝国文化博物学院学习。 封晓现在回忆起来,这个方玄绝对是个天才,智商最少一百八以上,十三岁进入帝国文化博物学院学习,两年的时间,十五岁就能毕业,比那些十八九岁入学的学生足足提前了两年。但是和智商比起来,这个方玄的情商却是负数。封晓再一想也不尽然,对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方玄还是很能讨得对方的欢心的,但是对同辈那就真的只能说要多不招人待见就有多不招人待见了。 这方玄因为高智商,自视甚高,恃才傲物,他的傲是骨子里的,总是习惯性用鼻孔看人,年纪小时,别人觉得可爱,但渐渐长大后,却没人喜欢这样一个孩子了。他在京城的那几年,和这帮勋贵子弟格格不入。要说这些勋贵子弟也不都是纨绔,但是有才情的他瞧不上,有武力的他瞧不上,有德行的他还是瞧不上,总之一句话,这个天下除了我,你们都是渣渣…… 这样的脾性自然不讨喜,但是偏偏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虽然不着同是勋贵子弟的纨绔们待见,但是对闺中红粉的吸引力还是超强的。而方玄在北京求学的两年,住在封家,自然和封晓的姐妹们混熟了,而封晓的小妹妹封暇更是对方玄痴迷的很,甚至在方玄学成回家后,跟着去了南京,还美其名曰孝顺留在南京老家的老祖宗。 前两年南京来信,更是说已经由南京的老祖宗做主,给两人订了亲。 因此,这方玄算是封晓未来的妹夫,虽然封晓心内对方玄极度不喜,但是毕竟碍着妹妹的面子不能让这方玄在京城吃了亏。而韩绰几人和封家走的极近,自然知道着方玄的来历,只是奇怪这个小子不在南京好好待着,跑回京城做什么? 封晓在下楼的过程中,原来是由于本能跑下来的,但是渐渐的在脑子中逐渐理清了事情的脉络,下楼的脚步反而越来越慢,待走到二楼就干脆停了下来。左右打扫了一眼,便走到西侧窗口,隐在打开的窗扇后面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 跟下来的三人看到封晓没有直接出去解决事情,反而隐在二楼窗口观看,也都停下脚步跟了过来。 看到封晓鬼祟的样子,龚浩也压低声音问道:“为啥不直接下去?那马老二还能不卖你锦衣卫提督的面子不成?难道你真要看着这方玄被惩治了?虽说这厮的确不讨好,但毕竟将来要做小暇的夫婿的,他真被你手下拿了,小暇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吧?” 郭岑身后给了龚浩一券,也小声说道:“三生这事做的精明,他要是直接出面反而不好,那马家老二和你们封龚两家有仇,他要是放了人,背后却说三道四,于封家的家声有碍。而要是驳了三生的面子,公事公办的话三生也说不了话,毕竟这个左提督他还没上任,而且要是强行干涉,更加显得封家仗势欺人,回护奸邪,到时候被巡风使参一本,还有那些个没边的小报上写两句,好说还不好听呢。所以且先看看再说。”说完又转向封晓道:“三生病后变得老道了啊,要是依你之前的性子,肯定直接冲过去摆谱端架子了。”说完和韩绰相视一笑。 几人再向街上看去,只见方玄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是仿佛还有些隐忍,和骑在马上弯下腰来的马晋耳语着什么,那马晋好像也认出了方玄,听着他的耳语,眉头时皱时开。 待两人耳语一阵后,马晋低头思索了一下,抬头对着方玄一笑,用手拍了拍方玄的肩膀。面对马晋拍来的手,方玄下意识的要躲,又强行忍住了,任由马晋的手拍在了以自己的肩上。 满意的点了点头,马晋直起身子,叫过已经站起来的巡城兵马司的军官,低声说了几句,那军官便低着头苦笑着应诺着什么?然后向着众锦衣卫一挥手,嘴里喊了句“收队”,就打算归拢队伍开拔。周围看热闹的众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锦衣卫居然退缩了,这家砸车殴打官兵的人什么来头? 待整好了队,马晋又对着方玄一拱手,大声说道:“封大公府的方姑爷,回头带我问候封小公爷,就说马晋回头定当登门觐见。” 马晋这一声音量极高,封晓等人在二楼听得清清楚楚,加上刚才方玄和马晋耳语的情形也都看在眼内,眼里都露出讶然之色,郭岑更是皱起了眉头。 就在马晋准备带队离开的时候,封晓在二楼突然闪出了窗扇,大声喊道:“且慢!” 说完等楼下众人抬头看到自己后,一扯旁边的龚浩,转身快步向楼下走去。 从得月楼的后门来到街上,不用人赶,围观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通路,封晓则稳稳的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而被扯了一把的龚浩自然跟随在侧。 马晋听到楼上有人大喊,也是诧异不已,待抬头看到封晓后,又吓了一跳。虽说封晓现下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刚刚升任锦衣卫左提督,虽然还没到任,但毕竟也是自己未来的上司,更别说马上就要世袭的大公爵位了。 待封晓走出人群,马晋翻身下马,走到封晓身前,扎手躬身道:“下官锦衣卫佐领马晋,参见封小公爷。”口称“下官”,而不是“属下”,显然是不打算承认封晓那还没上任的锦衣卫左提督的职衔。身后的众锦衣卫看到马晋下马,也跟着下马,同样扎手为礼跟着马晋喝道:“参见封小公爷。” 坐在马车上的方玄看到封晓,脸上的表情很是热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下了马车,走上前来,躬身一礼,只是这礼是个人都能看出勉强,待要问礼,却被封晓抬手止住了,只得尴尬的站立一旁。自始至终,封晓都没向他看一眼。 看着因为没有回礼而一直躬着腰的马晋,封晓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只是这一番打量时间有些长。 马晋的额头已经有些微微发汗。其实封晓之前的风评虽然并不十分好,但鉴于封家在官场民间的威望,大家也只是觉得他有些许纨绔而已,所以单凭一个封晓并不足以吓住他马晋,但是这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就是封晓代表的身份,地位超然的封氏一族,齐天无双大公爵。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源于一则传说,当年封晓的老爹封文胜,小时候被认为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子,十七八岁了连一首诗都背不出来,但就在封建明封老公爷去世的时候,封文胜突然昏迷了四十多天,而醒来后仿佛开了窍,不仅文采出众,精通百家,而且机智过人,手腕非凡。后来更是传出当年封老公爷在还是开国太祖身边一个普通侍卫的时候也是突然昏迷了四十几天,醒来后就如战神附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此外间便传言封家得上天神人庇佑,甚至封家本来就是转世神人。而且这种说法非常流行,不只民间,即是官场之中也同样私下流传。现如今封文胜去世,封晓也同样昏迷了四十几天,现如今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马晋自然想起之前的流言。 就在封晓打量自己的过程中,马晋低着头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发觉并无破绽,心里的底气也就足了几分。心下想:“那方玄是你未来妹夫,我不理他所做之事,便是卖了你封家面子,难道你反到要秉公处事?且不急,待看他如何处置。” 第七章 宵小皆惧贤英 打量了马晋一阵后,封晓觉得给他的压力差不多了,但还不够,因此并未免礼,而是就对着躬身行礼的马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免礼,马晋也不能自己起来,那样就等于当众挑衅封家的威严,所以只好继续低着头,弯着腰回道:“卑职本是带队去作训大营,检查今年新进锦衣卫人员训练之事,路过此地,便见到有人和官军起了些许摩擦,便停下调停此事,现已完毕,正准备继续去教习场完成差事。”打了官兵被轻描淡写的说成是“起了些许摩擦”,这马晋显然认为封晓只是做个样子,并不打算追究此事。至于封晓下来的原因,马晋猜测可能是不打算将自己放过方玄的这个人情记得太深,而给自己的下马威,则很有可能是因为就在一旁的龚浩,毕竟自己虽然和封家有仇,但是封家杀了自己的爷爷,而不是自己招惹了封家。只有一旁的龚浩小时候自己没少欺负。 “哦?些许摩擦?”封晓挑了挑眉,看向一边披头散发,脸上还有一道鞭痕的军官,对他招了招手,让那军官过来回话。 那军官被打后,本来看到锦衣卫到来,以为有了靠山,那想这些锦衣卫来时气势汹汹,不一刻居然偃旗息鼓了,又被马晋叫过来低声恐吓了几句,自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那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却不成想,突然又杀出来一路程咬金,封小公爷居然出头了,而且看来对那锦衣卫军官所做并不认同,不觉胸中那口闷气又顶了上来。正此时看到封晓召唤,便疾跑两步,到了封晓跟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口中说道:“标下京畿巡城兵马司南城分营中连左排排标邓路达参见提督大人。”虽然巡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并互相统属,但毕竟都是军队系统,而且封晓被任命为锦衣卫左提督虽然是昨天才下的皇旨,但也是前些天就传出来的,所以这个小小排标自称标下也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这么说显然是想拉近和封晓之间关系,希望封晓看在同是军队系统的关系,替自己做主。 一旁还在躬身的马晋看着这个在他眼中的小人物的些许小聪明,心下暗笑,你让他为了你一个小小的排标而为难自己未来的妹夫,怎么看都是俏眉眼儿做给了瞎子看。 果然封晓也没有免这个排标邓路达的礼,而是直接问道:“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免礼,但邓路达并不在意,而是认真答道:“标下刚才正在例行巡街,见到这边巷子奔出一匹惊马,好容易拦下了,便顺着惊马奔跑的路线追索了过来。一进到巷子,看到两架被砸烂的马车,且砸车之人正准备离开,便准备拦下肇事之人以便调查经过,谁想对方一言不发便暴力相向,将我等打倒在地。”说着,脸有愧色,停了一下继续道:“也是标下无能,轻易便被打到,弟兄们没了领指,自然不敌人多势众的匪徒,此事是标下之责。但之后众位锦衣卫的兄弟到来,我等便以为来了援兵,那想哪位上官居然和对方匪首讲了几句,随后就对我言说此人行事非我等能管,自己保住性命已是大幸,不可再过追究。标下自是不服,正准备拼死拦下匪徒,提督大人即到了。还望大人明鉴,为我等做主。” 一旁龚浩听得直眨眼,心说这个邓路达身手不怎么样,这嘴皮子倒挺利索啊!暗自感叹他入错了行当。 封晓也对这邓路达颇为诧异,伸手对着他一摆,说道:“起来吧,我不是你主官,你有错,我会向你们孙总兵说的,至于怎么处置,那是你们巡城兵马司的事,我不多说。不过你也是尽你的职责,虽有错,但不全在你。” 免了邓路达的礼,却还是让马晋弓着腰,未加理会。就这么站着,环视了一圈现场,自有一番气势,一圈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被封晓的眼光扫到,全都屏息凝神,呼吸都不自觉得慢下来。 这时候才慢慢下得楼来的韩绰和郭岑走进人群,却发现现场安静异常,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光都不觉得注视着中间站着的年轻人。 扫了一圈,封晓转头对一旁尴尬的站着的方玄道:“你不是在南京进学吗?怎么会来京里?” 方玄被封晓的气势压得有些难受,不自觉犟性子又有些发作,梗着脖子说道:“你家老祖宗让我帮着来京城运些东西。” “住口!”封晓大声喝道,“什么叫我家老祖宗,当今皇上见了我奶奶他老人家也尊称一声老祖宗,到了你这里,叫一声老祖宗就辱没了你不成?” 自知理亏的方玄,头稍稍低下了一点,说道:“口误,方玄失礼了。是老祖宗,老祖宗让我带着些人来京里运些东西的。” 封晓点了点头,指着周围鼻青脸肿的一众军士,问方玄道:“他们都说了,你也说说怎么回事。” 方玄见封晓发问,便说道:“老祖宗让我来京里运些东西,说有些是在大杂市的米记订做的,我便带人来到这里,结果车被堵了,我就让人将路清开了,谁知道他们就起了冲突,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任他们自己解决了。”说完,嘴角稍稍上扬,继续道:“还有,这些人可不是我家的,是老祖宗让带着的,你们封家南京祖宅的家人。” 封晓开始还仔细听着,但当方玄最后一句话讲出后,封晓的眉毛都立了起来,冷冷看着还围在马车周围的仆人。 封晓刚到的时候,几人还满不在乎的站着,但听说来的是自家的主子,几人的面色开始有些发白,额头上也开始见了汗。也不怪这些人不认识封晓,他们虽是封家老人,但自始至终都在封家祖宅,而封晓又从来没有去过南京,所以不认识也属正常。待看到封晓的冰冷眼神,几人吓的赶忙跑过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只是大喊:“小少爷饶命,小少爷饶命。” 本来还是做做样子的封晓被这些人真的气到了,心说你们要是不喊,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你们是我家的,现在倒好,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我家的家仆了,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封家几十年的清誉虽然不能说就完了,但一定会开一个不好的头。封晓对着跪在地上的仆人吼道:“不知所谓的狗东西,谁教的你们这么嚣张跋扈,目无法纪的?你们是仗了谁的势?又是哪一个给你们靠着胆子殴打官兵的?” 正这个时候,又来了两队人马,一队还是巡城兵马司的号服,另一队则是锦衣卫服色,只是飞鱼服的上臂位置上别着一块红色盾型臂章,上面九龙缠绕中间一个“纪”字,恰是当时宪兵类似的锦衣卫风纪督查。 两队军旅此时合做一处,由巷口开来,锦衣卫都骑着马,巡城兵马司除了带队的军官外,皆随队小跑跟着。 来到近前,人群已分开,锦衣卫督查带队军官显然认得封晓,到的跟前,翻身下马,紧走两步,单膝跪地,行了军中大礼,嘴里说道:“属下锦衣卫风纪科京畿卫戍督查组管带徐金宝,参见提督大人。” 徐金宝身后跟着巡城兵马司的军官,虽然不认识封晓,但听到徐宝金见礼所言,这个年轻人竟是锦衣卫的提督,但三个锦衣卫提督自己全都见过,却并不是面前这个。突然又记起前段时间风传的左提督姜彻升任锦衣卫指挥副使并上调兵事阁,空出的锦衣卫左提督位置由封家的小公爷升任,那么眼前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哪位封家小公爷封晓了。 既然想明白了,自然赶忙过来行礼,稍一犹豫,便也单膝跪地,同样行了个军中大礼:“京畿巡城兵马司南城分营管带张琦参见提督大人。” 自这两队人马过来,封晓便注视着两位带队军官,待这两人下马行礼后,封晓心下便有了决断。 抬手让两人起来,然后指着趴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几个家仆对张琦道:“这几个人当街砸毁他人马车,殴打车夫,且武力抗拒执法,殴打执法军兵,交给你了,该当如何论罪,想来你们自有法度。但有一事需要提前说明,这几人乃是我家南京祖宅的家仆,但即交于你处置,自然要按照国家律法行事,不可因我家的关系而徇私枉法。这事儿我自会着人看着,你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又对徐金宝说道:“这事你也看着,不得有偏私徇情之处,你可明白?” 两人都扎手领命,并着手下将地上的几个仆人捆了看押。 封晓在一旁看着仆人被捆绑好后,又招手叫过两个被砸了车的车夫,说道:“你二人的车子既然是我家的家仆砸的,自然着落在我身上。”说完一模口袋,才发现自己竟没带钱。身后的郭岑递过来两个小金元宝,每个大约都有一两左右。封晓接过,一人给了一个,说道“这两个元宝算是陪你二人的车钱。”然后止住二人道谢,又对那被打死了马匹的车夫继续说道:“这马不同车,毕竟是你养着些年头的,我也不赔你银子啦。”回手拉过郭岑继续说道:“这位是郭老板,家里有个大马场,你的马就找他要了。”不理郭岑的苦瓜脸,对他说道:“待此间事了,你着人带他去你家马场选马,选到那匹你就给他那匹,回头再找我算钱好了。” 这郭家的马场是郭岑的挚爱,里面养的马匹不是战马就是赛马,随便那匹马都价值千金,但既然封晓说了,郭岑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两个车夫脸露喜色,但封晓接下来一句话让两人瞬间垮了脸:“但你二人当街殴斗,已经触犯律法,张琦,他二人也交于你处置,该如何定罪就如何定罪。”那张琦赶忙过来领命,并着人将两个车夫看押了。 封晓接着转头对徐金宝道:“借你几个手下用用。” 徐金宝立刻叫过几个自己带来的锦衣卫,听候封晓调遣。 封晓指着那豪华马车对几个等着自己吩咐的锦衣卫道:“这车我看着不顺眼,给我……砸了!”最后“砸了”两字是吼出来的。 几个锦衣卫听到吩咐,立刻撸胳膊挽袖子走上前去,自有人结了辕马的车套缰绳,封晓说让砸车,可没说要杀马,这两匹马一看就价值不菲,别回头小公爷不认账,再找自家清算就麻烦了。其他的锦衣卫有的抄起之前几个封家仆人扔下的哨棒,有的则干脆拿起旁边商铺顶门的门栓,还有一个锦衣卫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一把铁锤,噼里啪啦的对着马车一顿招呼。 那轿车用料极为考究,车架都是大红酸枝的,车围子是天鹅绒的(毕竟是初夏,而且乘马车由南京到北京需要走的时间不短,出门时应该就是如此,夏季一般好的马车会更换内衬薄纱的车围子),稍尾上还放着几口楠木箱子,这时也散落在地,但箱子十分结实,居然完好无损,甚至都未打开。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不一刻就将车子砸的四分五裂,立在一旁的方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就带着病态的神色更加难看了,甚至浑身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看到已经不成样子的轿车,封晓斜着眼睛看着方玄,说道:“你出门不带自家家仆,带着我家的家仆是为什么?而且带着我家家仆,你不知道约束,反而一味放纵,你是想做什么?你现在就开始仗着封家的势跋扈嚣张,等你真成了封家的姑爷你还不上了天?我看你这个样子多半是世伯不在身边,管教的差了,到时候我见到他老人家也没脸,今天倒是正好借着机会替他老人家看顾看顾你。我知道他们打人砸车并不是你教唆,但是他们跟你出来,你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国法没你的担待,但是私礼下你就得给我个交代。” 第八章 秉烛笑谈闲事冷 方玄被封晓问的哑口无言,其实他本不是嚣张之辈,刚才见到路被堵了,仆人询问方玄该如何处理,他也就说了一句“将车移开,咱们通过”的话,结果仆人就将车砸了;官兵来了,方玄也只是在车里对车把式说“将他们打发了吧”而已,但是最终却把官兵全都打倒在地了。方玄自己也觉得不妥,只是不愿意和下人一般计较,再说毕竟是封家的家人,以他清傲的个性自然也不会多管。他这次出来本身是带了家仆的,只是因为要给封家运东西,所以老祖宗给他带了十几个家仆以便供他驱使。在到了京里,就打发自己的家人自去安顿,他打算等拿到老祖宗交代的东西后再去与之会合,哪想到出了这么码子事。 本就是清高之辈,现在被封晓指着鼻子数落,方玄差点气背过去,好在自身涵养还在,没有发作,只是冷冷的看着封晓,咬着牙说道:“这车是我家的,你现在砸了,看你如何交代。” “交代?”封晓倪着眼睛看着方玄,突然笑了:“交代什么?向谁交代?你?你还不配找我要交代。别说你现在还不是我妹夫,就算是我妹夫了,又能怎么样?”挑了一下眉毛,封晓继续说道:“再说了,以你的为人,我也绝不会把我妹妹交到你的手上。” 说完,转身对徐金宝和张琦道:“好了,你二人将他们带走吧,好好处理。”然后又对站在一旁的方玄道:“你就自己走回南京吧!” 说完回身就走,看都没看一直躬身行礼的马晋一眼。直到封晓等人进入了得月楼后门,马晋才直起身子,周围的人仿佛都听到了马晋腰椎因为长时间弯折而造成的噼啪声。 盯着得月楼的后门看了良久,马晋敛去眼中的怨毒,挥手招呼跟着自己的锦衣卫道:“我们走。”便上马而去。 方玄浑身颤抖的在街上立了良久,然后转身踉踉跄跄的向着来路走了,背影显得说不出的孑孓萧瑟。 其实两世为人的封晓不管是现代的小公务员还是大明的纨绔子弟都做不出之前的事情,现代的小公务员封晓打小是个孤儿,没有胆量和魄力做出如此嚣张得罪人的事儿;而大明的纨绔子弟封晓脑子中除了吃喝玩乐没剩下什么地方装载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绝不能将事情办的如此圆满,处置得当。但是不知道为何,两世的灵魂融合后,封晓的脑子像是真的开了窍,刚才下楼前很短的时间,居然结合了刚刚酒桌上,自三人口中得到的些许信息,封晓就在心里思量了个明白,这份能耐同样不是两世中单独能够拥有的。 重新上了得月楼,封晓等人继续围桌谈笑,龚浩的嘴从回来就咧的很大,都快到了耳后:“真是大快人心,马家老二那怂货的德性我算是看明白了,典型的欺软怕硬,哼,不是个男人。哈哈”说完还大笑出声。 一贯爱和他抬杠的郭岑笑呵呵的道:“不过我可看不出你身上那软?莫非……”说着眼睛还向龚浩的裤裆瞟了一眼。 笑话别的也就算了,笑话龚浩男人的本钱,龚浩如何能忍?拳头要挟着很是灌了郭岑一顿酒。 众人高谈笑闹,但却对之前的事闭口不言,只说些风花雪月、远近趣事。喝的兴起,也忘记了不让封晓饮酒的许诺,而封晓也想一醉,便和众人喝在一处,还时不时拿出现代酒桌上的劝酒令,其他三人哪里招架得住,不要说酒量小的龚浩,就连号称泡在酒缸里长大的郭岑都被灌了个七荤八素。 一顿酒由上午一直喝到下午,几个人东倒西歪的,也肯定去不了之前要去的场所。各自跟随的下人将几人分别送回了家。 封晓回家后,便到自己的院子里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时分。 还好之前喝的都是郭岑特地准备的好酒,虽然酒力不小,但胜在不上头,喝完后并无宿醉的难受。 接过锦蓉递上的凉茶喝了一口,问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二更了,少爷要是醒了酒就去前厅吧,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三姑老爷还有二老爷都来了,吩咐你要是醒了就赶紧过去。” 封晓心说早上才走,这会儿又来了,看来是有事,别是今天白天的事吧? 换过衣服洗过脸,封晓来到前厅。只见厅上自己的母亲江南公主,二姑姑封月清,三姑姑封雪清,三姑父刘继轩都在坐,还有自己未来的上司,爷爷的义子,自己的二伯顾赫,除此之外,在下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自己上午才见过的方玄。 进厅行过礼,封晓连看都没看方玄一眼,转身坐到了自己三姑父的身边,端起丫鬟送上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江南公主自封晓进厅来就一直皱着眉头,待见封晓如此不将方玄放在眼里,便厉声道:“小畜生,你方家兄弟在这呢,你怎么不见礼?这就是咱们封家的礼教?” “见过方家兄弟。”封晓听了江南公主的话,便慢悠悠的放下茶盏,起身轻描淡写的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江南公主见到封晓如此漫不经心,便又要发作,却被旁边封雪清拉了一下衣袖,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方玄,只得好言安慰,打发了去早点休息。 待方玄走远,刘继轩拍了拍封晓的肩膀,笑眯眯的没有说话,坐在对面的顾赫则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小子,今天的事情你怎么想的?说说。” “什么事情啊?哦~喝酒是我不对,下不为例,以后绝对不会喝的烂醉如泥了。望各位长辈原谅。”封晓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讨打,你今天上午干的什么事你自己不记得?非要我们说个明白?”封月清说着举手要打。 封晓象征性的躲了躲,说道:“又不会真打,每次二姑姑都做样子做的好假。”见封月清的手真要落下,赶忙又说:“其实吧,还是二姑姑疼我,举个手做个样子都不好做的很真,怕吓着我不是。”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厅中最外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哭笑不得的封月清,嘿嘿坏笑。 笑了一下后,封晓面色一变,正经起来:“今天上午九铭和景安找我出去,到了得月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陆亨说了三件事,景安说了两件事,九铭就是个实诚的,说的更多,但没一件是正经的,可里面杂七杂八倒也有些意思。陆亨说的三件事,第一件是趣闻,仔细考量后,没觉得有什么深意,但可能是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先说与各位长辈知晓吧。” 顿了顿,封晓继续道:“他说西安李家的小儿子李正奎上个月月末的时候来了京里,好像是要向左家提亲的,准备迎娶左家的三姑娘。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正奎上门后竟然连同聘礼一起给扔了出来。” 封晓说完,抬头看了看几位长辈,顾赫扫了其他几人一眼,对封晓说道:“你继续讲完,然后说说你怎么想的,一会儿一并给你解答。” 听到顾赫如此说,封晓就继续说道:“上面说的这事,我还没想明白,就不提了,陆亨说的第二件事是江西巡抚腾济源和江西税厅值厅堂官王翰打笔仗的事。那腾济源我有印象,仿佛是去年年底才调任的江西巡抚,之前一直在京里户部任职。听闻他一到江西,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江西一省官员全部自行清理自家田产、家业,要一并报有司督办纳税。而那王翰听郭岑介绍是江西本地人,是大明历二十八年入官的,但一直在湖北为官,好像也是去年年底到江西税道任职的。” 说到这里,端起了丫鬟从新续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很明显,这是两股势力在较力,那腾济源是皇上和政事副相郑欣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那王翰是谁的势力却不好说了,是江西本土派,还是京里哪一家或那几家的,这个我却无从知晓了。” 看到几位长辈只是笑眯眯的听着,却没有解答的意思,封晓便接着道:“陆亨说的第三件事是前年河南大旱,河南巡抚宋庆的奏报上说千里赤地,裂如龟背,准备去冬组织人力兴修水利,请调八十万元大明币以资费耗。结果他的老冤家户部尚书向智生却说大明历四十四年开始兴修的洛河、伊河、颍河等水利工程至今没有完工,现在又要兴修新的,不如先将之前的做完再说,便将此事压下,不予调拨。结果去年河南又旱,居然饿死了三百多人,上个月初宋庆进京述职,在皇城门口遇到了向智生,气的宋老头脱了靴子追打,结果当日朝会值日司仪是礼部侍郎王楚,派人止住追打,还罚二人殿门肃立了一个时辰。” “那宋庆是有名的清流能吏,曾历任太原知府、漳州知府、山西巡抚佐官,河南巡抚佐官等职,在职位上都做得有声有色,且官声极好。那向智生不过是仗了老子是开国元勋沛国公向南路的势,入官做到河南巡抚,那些个烂尾工程还不是他在任时丢下的烂摊子,随便选个河滩就拦堤坝,一不考量水情,二不勘测地质,建好了冲,冲垮了建,别说五六年,就是五六十年也不成。宋庆要新修水利,却是动了他的私心,他在位时的工程变成了烂尾,但是那宋庆如果做成了,岂不是显得他无能,再加上两人在任时便多有摩擦,因此打压也是应有之意了。” 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姑姑说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二姑姑你们玉衣卫,那么大的三处工程出了问题,几百万大明币打了水漂,你们玉衣卫怎么就不管呢?还是投鼠忌器,有所顾忌?但这又不像你们那位指挥使陆瑾陆黑子的做派啊?” “你接着说景安说了什么事,一会再和你说。”封月清只是笑着听封晓诉说,并不打算现在就解答。 “好吧,所幸都说了吧。”组织了一下言语,封晓继续道:“景安毕竟是我表弟,身份在这放着,说话也直接的多,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先皇大殡后,岭南章家进贡了十三根阴沉金丝楠,但是他陪皇上去看过,那十三根金丝楠木根本不是金丝楠木,而是樟木,如果是别家也还好说,但是樟木和楠木,他们章家分不出来吗?现如今没了所谓的大不敬,但是欺君还是大罪,他们章家敢吗?关键是这事从岭南起运一直到京,再存入西陵料库,居然没一个人看出来,没一个人来奏报。景安说皇帝看后没有张扬,这显然不是章家的意思,至于内情还需要仔细斟量。景安最后还说这事怕不是要我上任后要交下来的差事。看似玩笑,我想应该是皇上和他说过的,他只是提前和我露个口风而已。” 看到几位长辈听得点了点头,封晓继续说道:“另一件事是有关京西四家的,其中就有我今天遇到的那马晋的马家。景安说最近京里流传着一个顺口溜,叫做‘金南门儿,银北门儿,抵不过一个土东门儿,四个大户坐西门儿,肥油似水刷遍了门儿’。现如今还没进京,在京西窑神庙那附近开了个杂市,本来是针对草原的,结果现在西安路和津海路的客商都绕过南门先到京西交易,卖不出去的才送到大杂市来。如果这是客商本意,也还罢了,关键是现在京畿御林军麒麟师的驻地在固安,而他们麒麟师搞什么卫护演练,一搞就是三四个月,封路阻道的,正常行人倒是无碍,但是凡遇商旅,必阻拦之。客商只得绕道,偏偏涿州还有个京畿卫戍右师,同样不让过,客商只得沿路继续北上,最后到了窑神庙,杂市之中又有掮客引导,自然停留交易,但凡不停留者,进京时必多遇盘阻。津海路的客商却是我们锦衣卫拦下的,而拦下的人正是今天遇到的那个马晋,当时景安没提人,只说是我们锦衣卫教练课新近拉练,将京东路至东安等地化为军管,也有三五个月了。本来军旅演练,并无不妥,卫戍京畿,本是切题之作,但是三家同时,还持续这么长时间,那就有些意思了,麒麟师提督是赵家的赵煜,京畿卫戍右师提督是左家的左成坤,而锦衣卫教练科的总领现在空缺,佐领就是那马家的马晋。再加上一个巡城兵马司西城分营管带周家的周孝,京西四家可是将京城西南围的水泄不通啊。” 第九章 朝野龌龊事 讲完京西四家,封晓喝了口水,看了顾赫一眼,继续说道:“我不明白的是御林军和京畿卫戍军的事情我们管不到,也不方便插手,就罢了,之前的锦衣卫左提督姜彻是二伯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能力出众,要不也不会将他掉入兵事阁,但这件事他怎么能批准通过呢?还是……” 看了眼微笑不语的顾赫,封晓低下眼皮继续道:“郑伯克断于鄢!” 顾赫听完封晓的那句“郑伯克断于鄢”的定语后哈哈大笑,问封晓道:“他一个小小的马晋也是共叔段?” 封晓回道:“一个小小的马晋我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是共叔段呢,再说二伯及诸位长辈也不是郑伯。” 抿了口水后,封晓继续道:“《春秋》里对共叔段鄙薄,但是郑伯也没好到哪去,不过那是腐儒的解读,老爹的新学中就提到过‘力弱而顺,力强则导,然切不可逆。’既然那郑伯力强,但共叔段有人势,不能逆势,那只能导势了。” “屁话,小心你父亲气的托梦劈了你。他的话是那么解读的吗?”封晓的三姑父刘继轩笑着骂封晓道。 “唉,要是父亲真的托梦倒好了。算了,且不说我老爹了,接着说今天的事。”封晓无所谓的道:“郭岑和景安说点事都是有目的的,只是我还有些疑问,望各位长辈给于解答啊。” 江南公主待要说话,被封雪清拦住了,对封晓道:“先慢些来,你消遣那马晋无所谓,但是你如何又对方玄如此刻薄?他毕竟是你未来的妹夫,且这次进京,母亲也托过他些事情,你这么做,老祖宗和你妹妹的脸面好看吗?您难道不知道那方玄最得老祖宗欢心?” “最得老祖宗欢心?我看未必,再怎么说也是别人家的孙子,还能亲过自己的孙子不成?我可是老祖宗嫡亲孙子啊,还抵不住一个外人家的小白脸?” 看到江南公主作势要打,便赶忙改口道:“好好,不说了,但是有一事必须要说明一下,今天那龚浩虽然谈的都是闲事,且是个没心机的,但是他的话反而最有意思。他说的事我开始还只当玩笑听着,但是有几件事还是挺有深意的。尤其是当见到那方玄真的在京里了,我就一下子明白了,所以才有今天的举动,正好趁着这机会断了他和妹妹的亲事。” 见几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封晓接着说道:“龚浩杂七杂八说了不少,但是有三件事很有意思,第一件事是官场上新近流传着一个军中少壮五帅,说二十年后,大明军队将由这五人执掌,头一个是兵事阁提举参事伍孝勋,第二个是马步军总部马军指挥司指挥使唐解,第三个是甘肃啸川军指挥使费晨,第四个是安徽凤阳军指挥使霍明堂,而第五个却是最耐人寻味的,就是那方玄的老子方陆,现任海陆军青浦水师提督。为什么说耐人寻味呢?这五人组中除了他方陆外,全都是不到四十岁就做到了正副指挥使级别,而只有他方陆,年纪虽已过四十,但也差不太多,但是级别就差了一些。而不管是中枢还是各省,做到正副指挥使级别的,且年纪不到四十的人不在少数,但是都没入选,偏偏是这么个提督入选了,不得不说这是有人在造势呢。为了什么造势?自然是为了他方陆更进一步造势。但是论军中势力,还有哪一家能比我封家更大?爷爷过世后,军中底细是大不如前,但是海路军中却也强过其他世家之和。他方陆要升官不找咱封家,却通过一些旁门手段来操作,这里面可就有些味道了。” 见几位长辈都凝神聆听,封晓继续道:“他方陆想要晋升,无非是直升和平调,前者是直接晋升,后者是迂回晋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现如今他的上司江淮海路军指挥使高建忠是爷爷手下的老人,还曾经给爷爷做过参事,现在做到指挥使正合适,能力不差,上升无望。他也勤恳自律,并不奢望,但是要动他的位置也是万难。而平调讲究序列,他方玄要平调还只能在海路军里厮混,各个军的指挥使没有空缺,他也无从填补。唯一的途径就是进入兵事阁海路军总部,但那里面却恰恰是我封家势力在海路军中最集中的地方。所以,他要进入兵事阁海路军总部,最好当然是通过我封家,如果不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要往兵事阁海路军总部插钉子,而这个钉子就是他方陆。” “方家和我们封家始终交好,插钉子怎么会选他?而且这么做对他方陆有什么好处?”封月清这时候是真的疑惑了。 “恰恰是他方陆,如果这时候兵事阁内一纸调令,他方陆进入兵事阁,咱们家会阻拦吗?不会,正因为他方陆和咱家交好,因此他要是调入兵事阁,咱家绝不会阻挠,恰恰相反,还会暗中使力,尽量促成此事。”封晓解释道。 “那要是他方陆有志气,不愿意靠着咱们这个未来亲家的关系进入兵事阁,所以才利用其它的途径呢?”封月清继续问道。 “他方陆怎么坐上现在的位置的?还不是当初老爹帮的忙?那时候已经传过来了小妹和方玄订亲的消息了,那时候好意思,现在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就不信了。”封晓有足够的理由来质疑方陆的人品。 “还有个问题,方家伯父方潜虽然已经致仕,但在军中也有些能量,如果是他在运作呢?”封月清心里还是有些疑问,好好的亲家怎么就要成为封晓嘴里的钉子了呢? “这事方家老太爷应该没过问,只看手段,并不是方潜那个隐忍的老头能做出来的,太过激烈急躁了。当初方陆想要晋升水师提督的时候,就传过来是因为这个方家老头不同意,所以方陆没办法才来找老爹的。按照那方老头的意思,他儿子五十岁做提督,六十岁做指挥使都是快的了。 “再结合龚浩说的另两件事,我更加能确定了。”封晓不等封月清继续发问就接着说道:“龚浩还提到另外两个事,一就是前段时间濮阳侯田衢六十大寿,贺礼中有一株蓝珊瑚树,三尺来高,颜色瑰丽,世所罕见,一株珊瑚树就盖过了其他所有的礼物,但是谁送的,别人就不知晓了。” 停了一下,封晓继续说:“另一件就是泉州二许的船队走了两年半回来了,带回来无数风冷撒(佛罗伦萨)特产宝物,但是出发的六艘船只回来四艘,三百多人也少了近百人。” “泉州二许的船队回来和濮阳侯的大寿有什么关系?又和你确定方家背弃了我们有什么联系?”这次发问的倒是刘继轩了,脸上也不再是平时笑眯眯的表情,而是一脸的严肃。 “泉州二许的船队是谁资助的?咱们家、大伯的顾家、龚家、辽东蒋家还有他们江南方家。除了他们方家,其他家族全在北方,二许的船队回来了,船上的东西别的都好说,但是蓝珊瑚树这样的至宝,他们一定不会也不敢私自处置,那么必定会向北起运,而第一个见到的一定是他们方家,加上方家和咱家的关系,二许怎么敢阻拦他方家先挑选一些货物?而送到濮阳侯寿宴上的那株蓝珊瑚必定是此次二许船队中的货物。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方陆送出去的,这倒没什么,但问题是送给的这个人,那濮阳侯田衢是谁?老爹明面上最大的政敌,双院制的最大反对者。最关键的还是现如今唯一在军队内能和咱们较量一把的人。” “你能确定那珊瑚一定是方陆送出去的吗?”封雪清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别人通过其他途径搞到的?” “不会,那株蓝珊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当时没觉得,现如今一思量,还真的极有可能就是二许带回来的。那么大一株珊瑚树,只要在市面上流出来必定极为轰动,要是那个商家有了这东西,还不大肆张扬,以彰其名,绝不会藏着掖着的。但是近几年你们那一个听到过这东西流出来过?所以,这必定是新近才流入大明的。而秘而不宣的只能是这船队的出资人之一的方家。到时候即便货单上有这蓝珊瑚,但想必其他异宝也不在少数,我们未必会深究,就算知道珊瑚的去处,他方陆只需说卖给或送给了那个那个,我们也多半不会怀疑。”这次出言解答的是顾赫。 “二伯说得对,听说二许船队北上已经到了塘沽,由天津进京不过几日时分,到时候一查便知。此其一,第二便是那方玄此次进京的目的,明面上无非是进学、访亲、寻友等等,但是私下里一定是联通有无,和某些暗地里活动的家伙接触,再有就是礼物开路,只看他接下来要去的是那几家就知道了。”封晓接着顾赫的话头继续说道。 “照你所说他必定不会明着和那些能为方陆升迁起作用的人接触,我们能盯到什么?”封月清则问道。 “呵呵,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我们还就盯着他方玄要拜访的明面上的人,这些人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和咱家交好,且在军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方玄拜访他们大可明着来,拜访这些人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不希望他们在方陆调入兵事阁一事上起阻碍作用。要知道哪一个进兵事阁的人不是军卫级别的,就是姜彻姜大哥调入兵事阁都是先升官后入调,他方陆一个地方上的提督,想要直接进入兵事阁可谓开了个先河,他们那边暗中使力,又没有咱们掣肘,这事还真是十之八九了。” 同一时间,皇宫大内,御书房内,皇帝韩绌和青州郡王韩绰对坐而弈,只是两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棋盘上,韩绰在讲述今天上午的事情,而韩绌则听得很是仔细,时不时打断并发问,韩绰也一一详细解答。最后韩绰总结道:“三生真的变了,以前的三生心思没这么细,而且办事喜欢直来直去,莽撞冲动。但是今天的事情办的却让我看不懂了,本来处置自家奴仆,羞辱方玄、马晋看似处理的直接干脆,以势压人,但我总觉得还有一层意思我没看出来。” 听完韩景安最后的总结,韩景林沉思了一下,说道:“不管如何,看来三生真的变明白了,嘿,爷爷是战神,爹是文圣,这孙子儿子是个什么?咱们只需看着就好了。”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郭家后院,小厅里坐着郭家家主曹国公郭勋、锦灵候郭劭兄弟,下首还有郭岑的大哥郭崇、二哥郭嵩、三哥郭岇,堂哥郭岭、郭峰以及同样酒醉刚醒的郭岑。 “三生却是像开了窍,我和景安今天都多少透露了一些事情给他,他的对答看似随意,但其实细细思量,内里颇有深意。那方陆的事情,我想他应该知道了点,就是不知道是哪里得到的消息,看事态发展,又不像是封家已经知道了,毕竟咱们也是早上才得到的消息,而且还是捕风捉影。但看三生处理方玄的态度,仿佛是替将来打基础、做准备的样子。且说他是晚辈,又顶着个纨绔的名声,如果方陆的事情不是真的,也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就是引线,退亲是一定的,撇开方家甚至打压方家都不在话下了。”同样讲述完上午的经过后,郭岑也在总结道。 “不管如何,他三生开了窍是好事,我们只要跟着封家,就能家族绵延。咱们没有野心称霸朝野,闲闲散散做个富家翁才是长久。且不说咱们家和封家的关系,单说咱家大大小小的产业,那个是没有他封家的助力可以继续运行的?所以说咱家其实已经和封家绑在了一处。之前我还担心文胜兄过世后封家会没落,但是今天你说三生开了窍,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曹国公郭勋笑眯眯的道。 “但是近来那方陆和濮阳侯田衢、晋阳候孙希等人走的甚近这事儿,要不要通过三生传到封家去?”郭岑向父亲问道。 “当然要传过去,不管真假,你都直接和三生讲,咱们的关系,你没必要藏着掖着。还有,九月的时候,他们家的老祖宗是不是该过八十大寿了?唉~文胜兄过世,想来老人家一定打击不小。”长吁短叹完,又对自己的大儿子郭崇道:“你现在就准备,两三个月的时间一定要准备的妥妥当当的,到时候我和你二叔一起过去给老人家祝寿,呵呵,你二叔当初可着老祖宗喜欢了,小时候还尿过她老人家一袖子呢。” 扫了一眼几个忍俊不住的小辈,郭劭只能瞪着他那没个正行的大哥无语。 第十章 隐然见纷争 再说回到封府大厅,听完封晓的分析,几位长辈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会后,封月清问道:“那我们怎么办?等这事廷议的时候驳回去?” “当然不,为什么要驳回去?他方陆进兵事阁是好事,兵事阁内也不是那么好当差的,六部两院的各位指挥使、指挥副使没有空缺,他方陆进了兵事阁只能做个提举参事,可是这个提举参事和提举参事还不一样呢不是?最关键的是他开的这个头,将进入兵事阁只能平级调动变为了可以升迁调入,这就有些搞头了。”封晓老神在在的抿着茶说道。 放下空了的茶盏,封晓对几位长辈问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现在哪位给我解答几个问题?” 顾赫听了,微微一笑,道:“那些个问题?你说出来,我们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那好,第一个就是李正奎那小子被左家扔出来的事,小李子虽然顽劣了点,但不是没心没肺的货色,且最能看个眉眼高低,和左家的亲事也是当初孝义伯左功海还在西安的时候订下的,怎么他左家搬到京城不到半年就这般无情?这事本来是个笑话,那小李子家虽然是爷爷的老部下,但他们家也用不着咱家因为这事替他出头,关键是这事是陆亨说的,看后面两件事的意思,他们家应该交代了要通过他告诉我们,但这个拒亲的事是有什么内幕吗?他没明说,我也不好明问,所以只能回来听听是否有什么应该关注的。” 几位长辈互相看了看,封月清开口说道:“左功海之所以退亲,明面上是说因为李正奎顽劣不堪,不想他误了自己女儿的终身,但内里的详情,我们却也知道的并不清楚。” 正这么个坎,封雪清带着的一个随身丫鬟突然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封雪清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会心的微笑,待丫鬟讲完,她便抬手止住要接话的封晓,说道:“刚才松烟给我说了个事儿,现在让她说与大伙听听,想来这事也能猜到个大概了”。说完,示意松烟讲解。 松烟向前几步,先是给众人行礼后,便说道:“我跟着奶奶快七年了,日常负责帮奶奶采办些个闺阁贴身之物,前些天……嗯……大概八九天前,我上街帮奶奶买东西,结果遇到了左府琳琳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小,她随着他们小姐在左家搬入京城的时候来过咱家,拜望过奶奶和老爷,那小小也跟随琳琳小姐在后院里陪奶奶说过话,自是认得。我见她神色慌张,便好奇起来,着人跟着看看,然后自去为奶奶采办东西,后来派去的人回报说那小小去了药店,买了几服药,是安胎药……” “你怎么知道那是安胎药?你派去的人问过店里的伙计?”封晓打断了松烟,问道。 “回小少爷,不是的,是因为恰巧,派去的小子是封年,小年去年刚成亲,年前他媳妇还有了喜,也去药店抓过安胎药。那小小买药的时候,封年假装买药离她不远,所以她买的药小年看的一清二楚,除了多了少许人参、鹿茸之类当初小年家用不起的贵重药材外,其他的分毫不差。”松烟也是个口齿伶俐的,轻轻松松就将事情倒了出来。 “嗯……还有一事儿,或许和这事也有联系,公主身边的常公公曾经托我们府里负责针线的苏妈妈做一副护膝,说是天真冷了也没什么,反正侍候公主的时候有炭火护着,关键是开了春化了冻后没了火,膝盖老是酸疼,加上小少爷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府里事多,两个负责针线的老妈妈都赶着给主子们添换新衣服,没有时间,因此才借着到我们府里办事的机会请妈妈帮他。诶呀,说了些不相干的……”松烟停了一下,吐了吐丁香小舌,众人不禁莞尔,然后听她接着说道。 “那一日,就是二月初七,苏妈妈做好了护膝,让他儿子小六给送过来,结果小六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块东西和院子里的几个小子吹牛,说是捡到了宝贝。我看他们不干活瞎吹,就过去呵斥了几句,那小六就跑过来把那东西拿给我看,原来是一块手帕,上面还有首词,落款是江南孙子冲。他还神神秘秘的告诉我,他捡到东西没多久,就看到那小小在神色慌张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事关重大啊,老常在哪?那封年和小六今天和二姑姑来了吗?”封晓听完松烟的讲述,神色有些凝重,便问道。 江南公主身后转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公公,正是打小儿服侍江南公主的老公公常庆,向着封晓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回小少爷,松烟讲的事情属实,老奴却是托了苏妈妈帮着做一副护膝,当时家里的高妈妈和靳妈妈都忙,许妈妈又告假不在,因此才借着去二姑奶奶家的机会托苏妈妈帮忙的。” 江南公主看着常庆佝偻的身形,不禁有些唏嘘,挥手招过老公公,说道:“怎不和我说,你膝盖还是小时候我不懂事,初冬了还叫你下水捞金鱼落下的毛病,我那里还有一副海龙的护膝,今儿就送给你了。”见常庆要失礼推辞,江南公主继续道:“别推,也别谢恩,说了是送你,不是赏你,你跟着我快四十年了,打我懂事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那时候还是年轻力壮的,现在已是花甲之年了,咱们主仆这四十年的交情当不得你再谢了。”说的常庆竟然动容而泣。 好言安慰了老公公,又找那封年小六。封年没有来封府,那小六倒是跟着封月清夫妇来了,此时也被人由前院叫了进来。 听完问话,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那一****给公公送完护膝,回家的时候抄了个近儿,由顺延伯李家的后巷穿过。结果就在他家后门不远,就捡到了这块手帕,还没出巷子,就看到左家小姐身边的小小姑娘急匆匆的闯进巷子,一边走一边还在递上寻摸这什么。”说完,小六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翠色手帕,躬身举着送到封晓面前。 封晓接过来一看,只见翠色手帕做工精细,边上还有宝石蓝色的短流苏,中间绣着一座山峰,单看风格不是闺中之物,倒像是男子的东西。手帕左下角还秀着一首菩萨蛮:秀峰入云叠锦翠,朝入深山还家昧。萝衣沾露灰,芒鞋严脚围。梦醒周身懒,闲足还欲睡。看罢云雾遮,万言不多摧。冬尽日携友游望州山归来,留词以遣。江南孙子冲。 “原来如此,哈哈,没想到我们的松烟姑娘倒是侦破了一起闺中秘案啊。”封晓看完哈哈笑着调侃松烟道。 一句话说的松烟涨红了脸,扭捏着躲回了封雪清身后,哪还有刚才口齿伶俐,大方侃侃的劲头。 “这么看来,左家是倒向濮阳侯、晋阳候等人了。”封晓下了结论。 “何以见得?那左家的琳琳小姐不过是做了丑事,而这事的另一边极可能就是晋阳候孙希的儿子孙淼孙子冲,但这不过是小儿女的私事,怎就能确定左家一定知道?又怎么确定左家决定靠向了田衢和孙希他们呢?”封月清虽然听完松烟等人的讲述后,已经可以确定事情的始末,但是还是无法理解封晓所下的断语。 “很简单,左家如果不知道自家女儿做的好事,就不会断了和李家的姻亲。即便要断了姻亲也不会以这么激烈的方法。”封晓解释道。 “三生说的是,这是要尽早的撇清关系呢,而且左家既然要留下自己女儿腹中的孩子,那就是已经和孙家打好了招呼,定下了章程。”顾赫替封晓继续解释道。 “而且这事还有一家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就是那顺延伯李家。”封雪清也补充道。 “好了,这事我大概明白了,回头再问问封年,想来也不会有差。第二件事就是那王翰是谁的人?” “呵呵,你问的好,其实也是郭小六这话传的好。他不说,我们还真没注意,现在想来,他介绍那王翰的履历时提到了他是大明二十八年入仕的,而且一直在湖北为官,这次又是反对官绅一体税入,那么他的背后之人就呼之欲出了,不是你猜的江西本土派,而是两湖派,为首的就是长江河道总监王世明,这王世明家可是两湖最大的地主,这些年明面上通过联姻、串联、结盟,暗地里构陷、强霸、威逼等手段,他们一派在两湖就拥有上百万亩的田产,几乎占了整个两湖的十分之一。这事儿我们南庭一直在调查,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机。当初刚有些征兆的时候,你爹就和我打过招呼,说打蛇不死反受其累,要我们要么不办,要办就办成铁案。”封月清这个玉衣卫南庭的领导显然知道更多的内幕。 “嗯,这事儿我明了了,第三件事就是那向智生和河南三处工程的事儿,玉衣卫为什么不插手?”封晓继续问自己的二姑姑封月清道。 “不是不插手,还真像你说的是投鼠忌器,但那器不是他向智生,而是整个河南的百姓。陆指挥的意思是这事情有缓有急,要查处那三项工程,必然要动一大批水利官员,而这些人如果动了,整个河南河道就停摆了,水利院的总工张睿和陆指挥交代过,要动河南河道水利,必须要过了今年,因为今年河南在大旱两年后很可能要有大涝。你知道这黄河可是不留情面的,没了那些河道水利,你让水利院的人到哪去再找出来这上百的水利官员?所以不是不办,而是要分轻重缓急。”封月清给封晓继续解释道。 “大旱之后有大涝?这宋庆老头点够背的。”封晓听完,还不忘调侃了一下这个清流明臣,然后继续问道:“好,这事儿我也了解了,陆亨告诉我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让我尽早打发了向贵那狗腿子。” 这向贵是沛国公向智生的小儿子,封晓以前的跟班、狗腿子,但是郭岑将河南的事情说出来后,封晓自然知道该如何调理这小子了。 “最后一件事就是京西四家的事,还望二伯给予指教。”封晓转向顾赫问道。 “这事儿还真是有问题,你当京西四家的杂市只是为了敛财?你知道现在京西杂市最大宗、最赚钱的货物是什么吗?” “哦?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问题?京西杂市?西安路的客商……草原的客商……莫非是情报?”封晓只是稍稍低头沉思过后,便抬头问道。 “哈哈哈……”顾赫先是仰头大笑,接着便欣慰的道:“封家之幸,大明之幸啊。” 看到其他长辈也均点头蔚怀,顾赫接着道:“三生你没猜错,京西杂市最大宗的交易就是情报,而且大部分都是关于远北和西北总镇的。暗衣卫的东方矬子和我们都在那个杂市里安排了人,现在知道挑头的是宁远候赵沫,跟着的还有和林候左思德,晋安候周奋,信阳候马祥,还有背地里的左岸伯高仲谋、京畿提举案查司指挥使钱珏。但是我和那东方矬子都认为不止这些人,还有更大的鱼藏在深水,因此才先放着没抓人。景安和你说这些的目的显然是皇家也有所知悉,因此才过来通过你的口督促一下我们,我明天就找东方矬子商量看看,隐在幕后的家伙也不能不管,但是明面上的事情做的太不靠谱也就起不到迷惑的作用了。” “原来如此,但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啊?如果是要敛财,几家做的太过霸道,而且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情报买卖只能做一时,又不能做一世,那这几家为了什么?况且情报交易越隐秘越好,怎么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总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其他事封晓是一说就明白了,唯独这事儿,封晓听完顾赫的解释反而更糊涂了。 “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有急着抓人的原因,总觉得背后还有人在搞什么事情,我们没掌握。还是先顺了皇上的意,打草惊蛇看看吧。” 封晓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便没有继续追问。 “哈哈,成了,那就这么着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顾赫见封晓没有继续发问,看看时间也的确不早了,便笑着说道,说完起身向江南公主等人行了一礼,然后走到封晓跟前,拍了拍封晓的肩膀,说道:“三生好样的,封家之福,大明之福!哈哈哈……”就这么大笑着去了。 封月清和封雪清夫妇也起身告辞,走过封晓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欣慰的神色。 第一章 锦衣玉马阳关路 封晓醒来后的第三天一大早,洗漱完毕,便穿上锦衣卫飞鱼服,带上乌纱斗冠,腰里挎着绣春刀和明式微型手枪的枪套。对着镜子照了照,正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的话,只见镜中映出的人物风流,自带一股英伟之气。 穿戴整齐的封晓先到后厅给自己的母亲江南公主请了安,然后便出了家门。 刚走出大门,封晓便看到大门两侧分别站着两伙人,一伙都是锦衣卫装扮,见封晓出来,赶忙上来见礼,原来是自己的二伯顾赫派给他的随从。另一伙人封晓认得,是郭家的家仆,三个人带着四匹马,其中一人见封晓和众锦衣卫见过礼后走上前来,对封晓道:“我家六少爷知道小公爷今日要上衙门办差,六少爷说小公爷今日是锦衣卫提督了,怎可没有好的坐骑,因此特命小人送来一匹宝马以供小公爷驱策。”说完一挥手,身后另一个仆人便牵过一匹高头大马。 因为和中东的交易日渐繁盛,中原地区的马匹也不像宋代时那么紧缺,而且一些大的马场还引进了几种稀有珍贵的马种,比如送给封晓的这匹就是地道的阿拉伯纯种马。 这是一匹灰色带着白色碎花的阿拉伯纯种马,高高扬起的马尾灰白相间,四蹄上部小腿亦是白色的,像打了四条白色绑腿。同样高高扬起的马头,在额头正中一块菱形的白色斑纹异常漂亮。大而黑的圆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封晓,突然马儿不受旁边马夫的控制,硬是拽着马夫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封晓跟前,低下头,亲昵的用额头蹭了蹭封晓的脸。封晓自始至终都没动地方,看着这匹马心里感慨良多。见马儿凑过来和自己亲昵,封晓很高兴,用手贴着马颈捋了捋。马儿被封晓摸得很舒服,轻轻甩了甩头,噗噜噜打了个响鼻。 “它叫什么?”封晓问牵着马的马夫。 “回小公爷的话,它原来叫碎玉,我家六少爷觉得不吉利,就改名叫月痕,今年刚满三岁,还算匹小马,但是却是我家马场里最好的了,当初从一个大食商人手里买到的,那时候还是匹小马驹,而且左后腿还是瘸的。但我家少爷一眼就看中了,回来后亲自给碎雪看病,原来是后腿下面长了个小肉瘤,割了后再没犯过。”牵马的马夫躬身道。 先前说话的那个郭家仆人接着道:“小公爷,他叫郭户,是我家马场最好的马夫,大家都叫他马头,六少爷怕别人侍弄不好这月痕,就将他也遣了来给小公爷看马的。工钱还是我家给,小公爷平时尽管使唤。” 封晓听完,伸手拍了拍郭户的肩膀,回身对跟出来的管事道:“给郭户找个地方安顿好,以后他就只管月痕,呸,绕口,还是碎玉好听,以后他只管碎玉,别的马不用他料理。在账上也给他开个户,给咱家办事,哪能让别家出钱。”说完,又回头对郭户说道:“不过他马六愿意给,我也不拦着,你就领着双份好了。哈哈……”说着自己先大笑起来。那郭家的仆人和郭户也跟着笑。“好了,我今天就骑碎玉去上任了。”封晓越看越喜欢,现代男人那个不爱豪车?古代没有豪车,但是有宝马,更彰显男儿本色。 将已经配好鞍韂的马卸了,郭户将封晓的马鞍镫具从新配到碎玉身上,银灿灿的马具映着灰白相间的碎玉,更增神武。 封晓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学过骑马,而梦中自己也是个爱马的,家中其实好马也不少,平日更是没少骑乘,因此这时两世的经验一并作用,翻身上马,倒也利索。搬转马头,向着锦衣卫衙门行去。 到了锦衣卫衙门,封晓先去见过了二伯顾赫和锦衣卫指挥副使张学俺,两人都是个交代了几句,就让封晓去了。 锦衣卫衙门分为五个院,前院是大多数锦衣卫官员办公的地方,指挥使顾赫以及中提督周冲、右提督薛岩就都在前院办公,除此之外还有十三科中的检举科、校验科、经济科、人事科也都在这个院中;中院是锦衣卫的武力重地,十三科中的刑事科、秘事科、谍情科、公安科、行动科皆在此处,而指挥副使张学俺则坐镇这里;而后院就是密保重地了,只有一个科在这里,那就是兵备科,由锦衣卫左提督坐镇,也就是封晓的办公地点;左院则是锦衣卫独立监所和风纪、讯问两科;右院则是教练科和锦衣卫校场。 说起来锦衣卫、玉衣卫、暗衣卫都是卫的设置,也就是相当于军级单位,但是都是典型的小衙门大权柄。关键是三卫合起来就是督查卫镇,而且督查卫镇镇抚使只由皇帝兼任,还又不设立镇抚副使,所以三卫虽然隶属于军队体系,但实际上却只听名于皇帝。 再来根据锦衣卫操典,锦衣卫可以仅仅依据怀疑就对军政官员进行调查,甚至在只有少量证据的前提下就可以对高于自己三级的官员进行问讯。也就是说封晓这个提督,就可以在只有少量证据的前提下直接对军队总镇总镇抚使、兵事阁各参事或者各部尚书、政事阁各参事、尚书进行问讯,而正副指挥使更是皇帝以下无人不可调查问讯。 权利需要制约,这是封晓的父亲在大明首先提出来的,在他爷爷建立了三卫后,他只是给这个猛兽套上了一个加锁,那就御史寺。本来大明建立之初,并不设御史职位,因为在封建明看来,御史只提意见不提建议的设置非常没有效率,只会对实际施行人造成掣肘,因此中国封建制度确立后的统一王朝中,第一次没了御史的位置。但是封文胜确认为没有监督,只会造成权利的腐化,在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加上新王朝的初建,很多地方的确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造,因此中央集权就会更有效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平及经济建设的逐步完善,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就会造成权利的滥用或者不科学的使用。所以封文胜主导建立了三寺——大理寺、御史寺、宗正寺,这就是三寺制度。 三寺里的御史寺行使监督权和问责权,对政务及军队体系的各项决策进行监督及问责,但这个问责是事后问责,就是不管是政务还是军队体系的政策决议在执行过程中,御史台是没有权利干预的,监督也仅仅是记录政策决议在实施过程中的各环节出现的问题及反馈的意见,在事后问责时作为证据使用。而一旦政策决议出现问题,那么在事后问责过程中,御史院就会将监督执行过程中的证据拿出来,对责任人进行追责,该是决策者的问题找决策者,是执行者的问题找执行者。 三寺里的大理寺就相当于现在法院,它的建立,正式剥夺了行政及军队官员的案件审理权。这是首次将司法权独立出行政体系的一次尝试。 最后一个宗正寺则和历史上各朝各代的宗正寺不同,主要是负责提起公诉,相当于现代的检察院,同时对执法及司法体系中出现的问题进行监督及纠正,只是因为其衙门刚好设立在元朝大宗正府原址上,所以沿用了官署名称。 因此锦衣卫的权利虽然受御史院的监管,但那也是执行后的追责了,所以锦衣卫的权利可见一斑。 封晓来到自己的办公地点,这个地方有个名字叫火花堂,锦衣卫历任左提督都提出过意见,火花和火化一个音,又是整天舞刀弄枪的锦衣卫官员,这名字太不吉利。但这里是大明曾经的火器研究院,当初几乎所有的新式火器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因此火花堂的名字一直没有更改,而是沿用至今。 封晓倒是不太在意,火花火化的不过是心里的问题,自己这瘦弱的身体上阵打仗?打架都不见得能赢几个人,所以还是留给武力强盛牛人来完成吧,自己就老老实实的做个安静的文化人好了。 火花堂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杏花,现在正开的鲜艳,绯红色的花朵显示着这些花是经过改良的观赏型,但是到真应了火花堂的名字。 走入火花堂,偌大的厅上正中一张大案,案上摆着公文筹签、印信笔墨。大案的背后是一幅猛虎下山图,但又和传统的猛虎下山图不同,下山猛虎居然浑身浴火,想来也是当初火器研究院时留下的。猛虎下山图之上是一块匾额,上书维新日恒。 在大厅两侧各有三张书桌,书桌之后是两排架子,上面各种卷宗记录堆得满满当当。 此时六张书桌旁站着四个人,左侧一个,右侧三个,三人都是青衣打扮,只在左臂上一条飞鱼缠绕,这是锦衣卫文职的服装。四人见到封晓到来,都抱拳行礼,口称属下。 这四个人都是锦衣卫文案,当初封晓的爷爷封建明在大明建立之初,改革官制,将官吏一体,都纳入到公务员体系,吏不再是由官养着的私人雇佣。而锦衣卫的日常文书及行文,也都有专门的文案来完成。现在在火花堂办公的四人就是封晓的专属文案,相当于秘书一职。 本来封晓的职位应该是六个文案辅佐,但上一任左提督姜彻升任锦衣卫指挥副使并上调兵事阁,也需要用人,所以就同时上调了两个用得顺手的文案,只给封晓留下了四个人。还有两个空缺,自然需要封晓自己提拔选任了。 这留下的四个人分别叫做黄武、周贤、蒋国朝、郑秀。封晓觉得既然是姜彻留给自己的,那么用着也可以放心,便和四人见过礼,让他继续忙他们的事了。 之前的封晓是个过得浑浑噩噩纨绔子弟,当了武备科佐领后,也没到衙门来过几次,因此虽是锦衣卫老人,却根本没有自己的班底。除了顾赫派给自己的十二名亲卫外,就只有姜彻留给自己的这四名文案了。封晓觉得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培养自己的亲信,但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封晓今天刚上任,因此来串门的不少,先是自己的表哥,锦衣卫右提督薛岩,和自己的二姐夫锦衣卫中提督周冲,这两人都是封晓至亲。一阵祝贺寒暄后,周冲说道:“你二姐不在京里,不然你醒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回家看你的,我和石头(薛岩的昵称)也是昨天才回来,本打算今天一起过去看看你,结果你小子直接就来了衙门,倒显得我们失礼了。”封晓赶忙谦让,说哪有让二位兄长看自己的道理云云。 封晓的二姐是京畿总镇教练科总领,更是新建的特种武备团总教官,现下正带着部队在京城周围某个深山里拉练。这特种武备团可是根据封晓爷爷的设想,经过十几年筹备才建立的特种部队,因此封晓的二姐封昕作为总教官可谓任重道远,所以封晓并不怪自己的二姐。而二姐夫周冲和表哥薛岩前些日子都去了外地公干,因此也没能在封晓醒来的第一时间去看他。 寒暄家常后,两人都是大忙人,也没久待,只说晚上散了衙一起吃饭。 两人前脚才走自己手下掌管的五科总领和佐领们就来了,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直属领导,这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其中心态最为微妙的莫过于两人,一个是武备科总领刘克,一个是教练科佐领马晋。 刘克是以前封晓的上司,现在却变成了下属,虽然知道封晓的背景,但是心内也不免唏嘘。而那马晋则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当着风纪科的下官让封晓给来个下马威,这再次见到封晓,也是尴尬无奈。 封晓对几人先是威严的督促然后又温言勉励了几句,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让几个总领佐领心内感慨,当初的纨绔一转身就成了混迹官场许久的老油子,这封家的种真是让人无语。 待众人走后,又有其他各科总领佐领到来问安恭贺,封晓也一一打发了去。 总算安静了,封晓坐在火花堂正位上,细细思量自己今后的行止,一副宏图就这么在他脑子里渐渐成型。 第二章 夏风弱、汗如雨 在现代做过副科长的封晓,结合了这大明纨绔子的灵魂,思维变得极为敏捷细腻。锦衣卫左提督的日常工作,在几位文案介绍了各种章程和工作流程后,封晓的工作变得极为有效率,用文案周贤的话讲就是之前的姜彻姜提督一天的工作,到了封晓手里不出两个时辰就完成了。 但姜彻毕竟已经调离了将近一个月,留下了大量的事情积压着,而封晓也不着急,每天只抽半天时间完成这些积压的工作,新近的则随来随处理,其他时间都用来翻看之前档案卷宗。 转眼间十来天就在封晓翻看档案卷宗的时候过去了,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而且是异常的热,还没数伏,但是感觉就像是三伏天似的了。封晓平日里就怕热,这种天气自是难受,还好锦衣卫衙门有冰窖,每日里都有人将大块的冰破了,分到各厅室以此降温避暑。 这一日同样炎热,太阳晒得地面扬尘,封晓却准备外出了,因为自进入锦衣卫衙门,坐上这提督之位后,他就打算扶植培养自己的亲信,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他这些天翻看之前的卷宗档案,就是为了在以往的人事、案件、内参中查找可用之才。 招呼了两名亲卫,便向外走去。这两名亲卫都是顾赫派给他的,但是封晓还是在当初派给他的十二名亲卫中进行了甄选,只有这两个人封晓觉得可以完全放心,一个叫褚青山,一个叫鲍同。 褚青山本身家里也是贵族,不过是垫底的贵族。他爷爷在开国时被封了个安亭男的爵,当过一任巡城兵马司的管带,后来战伤发作去世得早。而褚青山的父亲虽然因为他老子战伤发作而亡,得了继承爵位,但却是个泼皮无赖的性子,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不几年就将本就不算丰厚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后来竟然赌钱把宅子都输了,气的他老婆带着刚满十岁的褚青山回了娘家。穷困潦倒的他最后冻死在了城门洞里。褚青山的娘带着褚青山回了娘家,但是褚青山的舅舅也不算好人,在褚青山老爹冻死后,竟然将他妹妹卖给了一个卖肉的瘸子。虽说新的大明规定不得进行人口买卖,但是现代社会还有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发生,更何况这只是有所改变的大明呢。结果褚青山的娘逮着个间隙就带了褚青山逃了,那卖肉的瘸子自是不干,伙着几个人就追了出来。正要被追上的当,遇到了封晓的大伯顾喆(也是封晓爷爷的义子,但是成年后被封建明逼着认祖归宗,继承了滕国公的爵位,虽然没有做官或者从军,但是却开了一家在大明数得着的大商号),正义感超强的顾喆当然路见不平一声吼,救下了褚青山娘俩儿,并收留了他们。而后来更是托弟弟顾赫给褚青山谋了个锦衣卫的差事。 这褚青山本身的遭遇造就了他沉稳的个性,平时话也不多,但是办事儿麻利,封晓觉得身份背景可靠,且人也算能干,就打算仔细培养。 这鲍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鲍家虽然不是贵族,却是大户,在蒙元时就是大都城的富贵人家,家里经营着一家不小的皮草行,还有几只驼队,专做西北的生意。这鲍同的父亲是最早一批投入封文胜门下的学生,仗着封文胜教授的知识,自家皮革的质量提高的很快,又通过封文胜的指点,最早开始资助船队,探索南洋,也是最早在南洋建立种植园的人家之一。所以这鲍家可以说是封家的嫡系。而这鲍同文不成武不就,还好上面有个哥哥,不然他老爹能愁死。只能托了封家的关系,塞进了锦衣卫。但进了锦衣卫的鲍同却仿佛鱼入大海,居然混的有模有样,其根本就在于他的机灵活泛。封晓也正是看中他的这一点,才打算将他留在身边培养。 这褚青山沉稳干练,鲍同则机敏油滑,这二人相得益彰,搭配在一起,倒也给封晓帮了不少的忙。 封晓带着褚鲍二人首先来到的是锦衣卫衙门左院。虽然鲍同非常狗腿的给封晓打着把油伞遮阳,但是短短几百米的路程,还是走的封晓汗流浃背。锦衣卫的衣服材质不错,夏装是麻的,非常透气凉爽,但是一样还是让人受不了,只因为这天气。封晓甚至觉得现在的气温肯定超过四十度了,关键是一丝风都没有,别说树梢旌旗了,连地上的尘土都不见动静。 走入左院,先是一排平房,这是风纪科和讯问科办公的地方。穿过平房中间的门洞,后面就是锦衣卫的监所,这里不是监狱,而是那些被锦衣卫抓捕了,但还没有判刑的嫌疑犯关押之所。这监所分三层,第一层就是地面上的一层三排联座平房,大大小小几十个监舍,这里的监舍还算整洁干净,通风也好,分为两个区域,一个是给普通的犯人准备的,另一个是给京城附近的军中违纪的军人预备的。第二层就在地下了,夏天闷热,冬天湿冷,没有几个人能在里面出来还活蹦乱跳的,住在这里的犯人多是叛国、间谍、谋反等涉及国家安全的大罪嫌疑犯。第三层则更深入地下,却没有监舍,只有询问室,这还是当初封文胜的设计,原因就是这样做可以给这些个嫌疑犯以强大的心理压力,在不动刑的前提下尽快打开问讯的突破口。 顺着已经有些斑驳掉漆,甚至某些地方已经开始腐朽的铁楼梯下到地下二层,阴暗的环境,加上燥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的就是压抑。封晓这个锦衣卫提督下到二层都感到无比难受,想必那些个被带到这儿来问讯的嫌疑犯们更是难熬,心理素质低的,甚至都不需要问,估计自己连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能招出来。 封晓来这里是找一个人的,这个人叫夏轩,是下层的牢头,锦衣卫轻骑右督尉,本来是刑事科下属刑侦处刑侦二组的游击,但是他非常不会做人,三句话必得罪人,搞得整个刑事科都不待见他。但是他的心思全在破案上,不管是多么扑朔迷离、错综复杂的案情,到了他手上都能轻易的侦破。就是仗着这份能力,他才在如此不得人心的情况下升任了游击。而只要他破了案子,其结果就是功劳被别人占了大头,而他也知道自己在锦衣卫内的处境,所以也不争这名利。 但是有一次他又侦破了一个大案,别人还是按照惯例把他放在功劳簿第五的位置上,第一当然是刑事科总领,下面二三的位置分别是两个佐领,而关键是第四的位置,以往都是某个权贵或官宦子弟,而这次则变成了一个犯人。这个犯人恰恰是这个案子中排第三的案犯,大明律里明文规定有重大立功表现的犯人可以减轻处罚,为了减刑,所以才给他请功。但实际上这个犯人根本没立过功,把他放在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家里用了大量的金钱开路。 自己亲手抓捕的犯人居然顶了自己的功,这次夏轩不干了。他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将整个案件的原始卷宗和报功的功劳簿直接送给了当时主管刑事科的中提督廖子玉。这廖子玉是果毅候廖永忠的孙子(历史上廖永忠的爵位是德庆候),也是勋贵家出身,看到锦衣卫内竟然有人贪赃枉法,非常气愤,上报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彭庆龙,彭庆龙是唐国公彭胜的儿子,同样是勋贵出身的他一样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锦衣卫内。结果从上至下,大大小小掉了二十几个锦衣卫官员的脑袋,而那个要报功的犯人家里则因为贿官之罪被罚没了家产。 这事的始作俑者夏轩则被闲置了下来,新任的刑侦科总领忌讳他,同僚也更加的排挤他。终于因为一次意外,他主抓的案子出了个不大的纰漏,结果差点丢了锦衣卫的差事,好在他以往的功劳还在,加上彭庆龙的关照,他只是被发配到了锦衣卫监所当了个牢头。 三层的空间不大,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各有七八个房间,靠铁梯的地方一道铁栅栏门将里面隔开。陪着封晓下来的监所监管(监所的所长,最高长官),推开二层的铁栅栏门,请封晓进去。走廊上大部分房间都敞着门,只有靠头上的一间门是关着的,封晓推开向里面一望,只见不大的空间里放着四张木床,三张都空着,只有一张上光板铺着个席子,上面躺着一个赤膊而卧的人。这个人只穿了一条犊鼻,双手枕在脑后,一条腿伸直,一条腿蜷起,听到门口的动静,只是歪了脑袋看了一眼,就继续仰头对着房顶发呆。 走入房间,封晓突然觉得一阵清凉扑面,和外面的温度形成极强烈的反差,差点让封晓以为这个房间里安了空调。 封晓很是好奇,进了房间,没管躺在床上的人,而是四处打量了起来。进到屋内,封晓发觉不仅室内的温度比外面低好多,而且还有一阵阵凉风扫过。仔细寻找,终于封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封晓的父亲封文胜在设计这个监所的时候,考虑到了地下会出现冬冷夏热的情况,越向下情况越严重。所以他设计了一个自循环的风道。每个房间都有两条通风道通向地面,只不过一条是直的,开口在房间顶部,一个是斜型的,开口在房间靠近地板的墙面上。利用烟囱效应,将房间的热空气抽出去,而这个房间里在进风口处,还放了一盆碎冰,现在已经有一半化为水了。 结束了观察的封晓对身后挥了挥手,褚鲍二人和带路的监管都识趣的出去了,走在最后的鲍同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封晓来到床前,左右看了看,房间没有凳子椅子之类的让他可以坐的家具,只好转身走到对面的光板床前,也不管脏或不脏,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叫夏轩对吧?我是新任锦衣卫左提督封晓,怎么样?起来和我谈谈?”封晓坐下看躺在床上的夏轩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先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马上就是无双大公了,京里有名的纨绔。”夏轩没有打算起来,继续保持姿势躺在床上说道。 “哈哈哈……”封晓听完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就好,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要不我怎么看你待得挺惬意呢?” “放屁!放臭屁!这地方鬼才愿意待呢!”封晓的话让夏轩一下子炸了毛,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没人愿意在这待着,这地方叫监所,关的是可能犯了错的人,但看管的人却是绝对犯了错的人,不管是国法家规,还是某些人的忌讳,总之,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罪。” 说完,夏轩斜着眼睛看了封晓一眼,然后低垂着头打算躺下继续看房顶。 封晓那能让他如愿,说道:“那你真打算在这混一辈子了?现下有个机会让你离开这里,你干不干?” 听到封晓说有机会让他离开这里,夏轩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嘿……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又怎么样?外面不过是一个更大监所罢了。” “呵呵,你说的也许很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可能有罪的,外面的人未必比这里面关着的人干净多少。但是你还有个儿子不是吗?听说你儿子和你一样,非常聪明,今年快十五了吧?你儿子明年就要上博物学院吧?就算能拿全额奖学金,但是第一年的食宿费用还不是要你拿,你不是勋贵,没有食禄,这里每个月多少薪水?七扣八扣下来能剩下四五元就不错了吧?再加上你一家老小的开销,到明年你儿子入学时,你能凑够那八十元的食宿学杂费用?如果你不想点办法,我想你儿子就不能继续读书了。”封晓早就想好了切入点,这个夏轩能力有,但是性格上除了情商低以为,还有些问题,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太过矫情。 第三章 忽来大霖急如瀑 听到封晓提到自己的儿子,一脸麻木的夏轩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一点点的落寞悲哀。 “那又能怎么样?我就算官复原职,甚至你给我升个一级,一年的时间也不过能多个四五十元,我母亲年迈,且身体一向不好,每个月光汤药费就少说也要七八元,多出来的钱顶多让我不用四处筹借,但想要攒够梓桐明年的食宿费用,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虽然有了些想法,但是夏轩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既然来了,就是需要你出来帮我。不仅仅是官复原职,而且我可以在南城封家的琉璃厂中给你三分的干股,怎么样?这样令堂的汤药费和你儿子明年的食宿费用是不是够了?”封晓既然来找他,自然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该如何打动他也自然有了打算。 “此话当真?”夏轩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眼中放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当然,我堂堂锦衣卫提督还能骗你不成?”封晓看着坐起来的夏轩,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你需要我做什么?”夏轩的性格虽然个色,但是人却不笨,而且极为聪明,封晓给予重利,要办的事自然也不简单。 南城的琉璃厂有三个大股东,第一个是郭家,第二个是号称南洋第一大地主的周家,而第三个就是一分钱没出,只是给了个配方的封家。而这个琉璃厂做出的各色琉璃(玻璃),远销海外,随着几大船队在中东、地中海诸国被奉为尚品。琉璃厂一年的销售过百万,虽然外人不知道琉璃厂的利润,但是估计也在几十万上下。三分的干股就是百分之三,每年最少也有近万的收入,别说是自家母亲的汤药费用和儿子的食宿费,一年的红利甚至可以在京城闹市买下几个不小的铺面。这么大的利益,自然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不会小。 “我需要你帮我办个案子,这不是你的长项吗?”封晓自有打算,但是现在还不是讲明的时候。 “什么案子?”是啊,什么案子需要悬赏上万?但是一听是办案子,夏轩不自觉又精神了几分。 “干系不小的案子,回头我再和你细说。”看到因为自己没有明说而有些犹疑的夏轩,封晓继续安慰道:“不用怕,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你都不会被抛出去做替死鬼,而且如果你做好了,可就不是简单的升一两级官那么简单了。” “好,干了。”夏轩稍微一琢磨,狠狠的点头答应了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的道:“不过你要先兑现你的承诺。” “哈哈哈……”封晓先是仰头大笑,然后饶有趣味的打量正夏轩,笑骂道:“你个泼皮无赖货,我堂堂锦衣卫提督,无双大公,会骗你那万把元的股份?行了,回头我让人把文书送到你家里。你先在这里待两天,到时自有人会通知你调任的,不过提前和你说下,不会让你直接回原来的刑事科,不出意外,你会先调到教练科,而且不是游击,会让你任教练科佐领。你准备准备吧。”说完,封晓起身走到夏轩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而去。 锦衣卫教练科因为是二线,所以只设有一个佐领,就是之前的马晋,而如果要让夏轩升任,那么马晋要嘛进官,要么降官,所以封晓才会让夏轩等着。出了之前的问题,封晓自然不可能给马晋升官,所以要让夏轩补位,他首先就要拿下马晋。 出了监所,封晓没有回火花堂,而是带着褚鲍二人直奔前院,要拿下马晋,总要和自己的二伯,锦衣卫指挥使顾赫打个招呼。 顾赫对于封晓要办理马晋的事情早有准备,只是叮嘱要办就办得彻底,别留手尾。 领了“尚方宝剑”的封晓再无顾虑,招了马晋火花堂问话,自己却带人直奔城南锦衣卫教练科作训大营。 出了崇文门向东南不远,就是大营所在,这地方叫南大窑(注1),修建外城时此地为砖窑厂,后来荒废了,变成了烂水坑。锦衣卫选地建立作训大营时看中了此地,经过平整改造,变成了如今的锦衣卫作训大营。 锦衣卫教练科的总领和佐领不在此地办公,只有需要时才会过来,因此这里真正的管理者是教练科作训组管带。 现任作训组管带叫刘畅,家里并不是勋贵,但有个妹妹找的男人却不错,给马晋的父亲信阳候马祥做了外室。而这刘畅也是也算锦衣卫的老人,是大明三十二年锦衣卫扩招时进来的。在锦衣卫里混了小二十年,还有个侯爷妹夫,才混到管带一职,可见也没什么本事。 封晓来到大营不多时就出来了,回城的人里少了褚青山,但也多了几个人,包括作训处管带刘畅,只是此时刘畅虽然骑着马,但是却双手反剪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块包布,被两个锦衣卫裹挟着一路直奔城内。 回到火花堂,一进院,就看到站在太阳地里等候的马晋。之前封晓传了马晋到火花堂问话,但是自己却出城去了作训大营,所以马晋自然见不到他,又不敢转身回去,只好在太阳地底下晒着。此时的马晋已经晒了少说两个时辰,身上麻制的飞鱼服已经湿透了,顺着衣服下摆不停地向下滴着汗,汗滴落在院子中的青石板上,仿佛发出了“滋”的一声,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也幸好这马晋自幼习武强身,不然此刻决然不会还能站着了。 马晋此刻已经头昏眼花,全凭着一口气在撑着,其实上次在街上见着封晓,他不以下属之礼参见,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再加上他当时维护的还是封晓未来的妹夫,所以心下却也没太把封晓当回事。但是没想到封晓居然一丁点面子都没给他留,自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瞧他。这么些天来,除了封晓刚上任时和大伙一块见了一面后,就再也没有传召他,这让马晋心里反而更没了底,因为他不知道封晓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此刻被封晓传来问话,他便留这个心,哪知到了才发现封晓并不在,但是上官传来问话,他却是不敢私自走了,留给封晓把柄,所以只能等着。关键是锦衣卫虽然是内卫,但是也隶属军队体系,这火花堂就是封晓这个左提督的节堂。这节堂可是军事重地,相当于战时的帅帐,未经传唤,外人谁敢擅入?进进不得,退也退不得,马晋只好在院子里晒着。 就在马晋摇摇晃晃仿佛立马就要倒下的时候,封晓回来了。带着鲍同自马晋身旁走过,斜眼瞥了马晋一眼,封晓对着他招了招手,然后自顾自的走进了火花堂的正厅。 眼前发黑的马晋没有看到封晓的手势,还在那不停地摇晃,直到后面跟上的几个封晓自作训大营带出来的锦衣卫看不过去,路过他时,用手抻了抻他的袖子,他才缓过神来,见到自己的下属给他打着颜色,顺着眼光看去,便看到走在前面的封晓,赶忙紧赶着几步跟上,一时走的快了,站着的时候又太久,步伐竟有些踉跄。身后跟着的几个作训大营的锦衣卫以及此刻在院中的其他文书或杂役,见到堂堂锦衣卫佐领居然如此狼狈,看向封晓背影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多了一丝敬畏。 进了火花堂,封晓没搭理马晋,接过下属递上来的凉毛巾,擦了把脸,鲍同又拿着一把浮尘替封晓掸扫身上的灰尘。收拾干净了,封晓坐上堂内的主座,端起刚送来的凉茶,喝了几口,才隔着高大书案,对着门口招了招手,两个跟着的锦衣卫便将那管带刘畅押了进来,没用两人使力,那刘畅双膝一软,自己便跪了下来。 封晓一只手前臂撑着书案,半侧着身子对下面刘畅问道:“刘畅,你可知罪?” “大人,冤枉啊!小的冤枉啊!”那刘畅嘴里的包布已被取出,又见自己的外甥站在一旁,胸内一直哆嗦着心才多少放了些下来,此刻听到封晓问话,便大声喊起了冤枉。 “冤枉,好,我且问你,上月二十三日京东路佐司堂官赵舒可是到你的大营送过补给?” “上个月二十三日……好像是……”刘畅斜着眼睛抬头看了自己的外甥马晋一眼,嘴里含糊的答道,还没等得到马晋的指示,“啪”的一声大响惊得他赶忙低下了头。 手里拿着惊堂木的封晓,看了看跪着的刘畅,又看了看站着的马晋,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想来你也不会忘记,我再问你,整个大营现有多少人?” “这个……这个……小的得回去查了册子才能回大人的话。”刘畅再也不敢抬头,只能继续低着头含糊应答。 “放屁,你个作训大营管带居然不知自己所管大营人数?好,我来报给你听,你下属教练队教练二十四人,今日轮休三人,实岗二十一人。教导队军卫一百三十六人,现有七人轮休,十一人外执,实岗一百一十八人。政训队文书杂役一十八人,轮休两人,实岗一十六人。学员队学员八十九人,四人请假未归,实岗八十五人。加上你这个管带,两个管带副官,下面四个组的四个游击,四个游击副官,这十一个人有三个今日轮休,所以实岗八人。一共二百七十八人,实岗二百四十八人。我说的可对?”每日作训大营都需要早晚点名,每次点名的人数都需报入锦衣卫衙门备案留档,因此封晓能一口气报出了锦衣卫作训大营的人数,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是!是!大人好记性,就是二百四十八人。”虽说封晓报出了人数不奇怪,但还是惊得刘畅汗如雨下,因为说难听点,自己这个直属长官居然不如顶头上司清楚自己的大营,说出去这真是一桩大罪过了。 “好,你也说现在实岗二百四十八人,那我们等着好了。”说完便不再理会跪着的刘畅和站着的马晋,自拿起桌上的一卷案宗看了起来。 等了不多时,留在后头的褚青山回来了,进了大堂,径直走到封晓旁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放于封晓跟前的书案上。 封晓看了看褚青山带回来的纸,嘴角一挑,问跪着的刘畅道:“你刚才也说了你们大营现在实岗二百四十八人,为什么我的护卫刚刚点名只有一百一十三人呢?说!”封晓说着说着音量渐大,最后一个说字已经是厉声喝出了。 这最后一个说字自封晓嘴中吐出,仿若一道炸雷炸响在了刘畅耳边,吓得他一哆嗦就瘫软在了大堂上,只是一个劲的打摆子,嘴里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封晓的一个说字,不仅仅是听在刘畅的耳边仿若炸雷,在场的所有人都觉的那就是一道炸雷,连堂外树上的知了都停了嘶鸣。就是封晓自己都吓了一跳,还好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有些疑惑而已。这时突然一阵大风吹入堂内,将之前的燥热一扫而空,天经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接着就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滚滚而来,这时大伙才明了,原来刚才正巧有一道雷声混合在了封晓的最后一个‘说’字上。 雷声过后,风也越吹越大,院子里竖着的几面大旗被风扯得呼啦啦作响,天也越发的阴沉,仿佛乌云已经压到了房顶。 本来的闷热被一阵大风吹散了不少,炽烈的阳光也被乌云遮挡,此时不过未时刚过,但阴沉的好似入夜。有麻利的杂役将灯火点上送进了火花堂,随着噼啪作响的灯火而来的是一阵叮咚声,但没几声叮咚之后就是一片嘈杂的哗哗声。 从第一声霹雳之后,到大雨倾盆,不过顷刻间的事情,封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瓢泼大雨飞流如爆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看着外面的大雨沉思了一会,封晓便按下此事,转身回来坐上正位继续之前的问话。 “每日报上来的书册上是二百多人,但是现在点名则只有一百来人,这少了的一多半人在哪里?”封晓拿起褚青山点名的纸,对下面已经瘫软一滩的刘畅问道,见他只是哆嗦,并不答话,便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 封晓不再理会刘畅,而是对着褚青山打了个手势。 褚青山见封晓打了招呼,便对门外喊道:“进来吧。”话音刚落,外面便走入两人,一人身穿锦衣卫服色,另一人则穿着便衣。 二人进堂后,便单腿跪下行礼道:“标下锦衣卫教练科作训组管带副官何鹏(郑虎),参见提督大人。” **************************************** 注1:南大窑这个地名是作者杜撰的,这地方就是现在的龙潭湖公园。历史上明朝在修建外城时,此地的确是砖窑,后来变成了臭水沟,但明朝实际上修建外城所需的砖石应该是指修建城墙时所用,而本文中北京外城是没有城墙的,所以这里的砖窑还应不应该存在就不好说了,但是遍观明清两朝,京畿护卫军队驻地,大多离当时的京城较远,不管是丰台房山等地,还是更远的卢沟桥、昌平甚至居庸关等地。适合训练且靠近内城,且范围够大而没被其他军队衙门占用的,仿佛只有此地了。因此望各位读者莫要介怀深究。 第四章 狡兔多窟,妙语引传 封晓免了二人的礼,问道:“你二人即是作训组管带副官,那么可知道作训大营的人数?” 那穿着锦衣卫服色的何鹏躬身答道:“标下知道,整个作训大营共有二百七十八人。” 那何鹏说完,旁边穿便服的郑虎白了那何鹏一眼,撇着嘴抢道:“什么二百七十八人,那不过是花名册上的一个数而已,你敢说实际人数吗?” “这……”何鹏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同僚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拆台,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不过看上面封晓的脸色,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辩解道:“实际人数和在册人数不符倒是有的,比如退伍的军卫人虽然走了,但手续还没下来,所以自然还在册子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借调的、调离的、殉职的等等,因此实际人数与在册不符在各军中都是有的,况且……” “住口!”封晓没等何鹏说完,大声斥责道:“好多的借口,我现在先不问你,郑虎,你来说。” “是,大人!现在整个锦衣卫大营在册应该是二百七十八人,但实际人数却相差极大,只有不足二百人。何鹏所说倒是实情,只是不过沧海一粟,十来人而已。就这十来人还有大半是刘畅刘大人故意压下来不办的,就是为了应付之后查处的烟雾罢了。”郑虎躬身答道。 “那是哪个队的人员差了最多?”封晓继续问道。 “回大人,空额的目的是吃空饷,别的军旅自然是那个队伍薪饷最多,那个队伍空额最大。但我们锦衣卫作训大营却是意外,因为薪饷最多的是教练队和政训队,但人员基数太小,因此反而空额最小,只有两人调离后未从花名册中除掉。第三高的薪饷自然是学员队,但学员队的人数不由我们控制,所以是真正的齐装满员,没有空额。空额最大的反倒是薪饷最低的教导队,因为多是军卫,且人员减少于日常作训并不妨碍太多,因此空额最大,半年前也就是在我休假之前,教导队军卫就只有不到五十人了。”郑虎的回答让何鹏无奈苦笑,而跪在地上的刘畅则已经摊成了烂泥。 “郑虎,你身为管带副官,作训大营如此空额,你该当何罪?”虽然是问罪,但封晓的声音却并不严厉。 “回大人,标下身为作训大营管带副官,如此空额,自然身负要责,但标下也是无奈而已。”郑虎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当初那刘畅刘大人刚刚当上作训组管带时,便借故开革了三十余名教导队军卫,但是却不上报,标下便与其争论,结果吵到了马大人那里,马大人却将标下一顿好骂,标下自是不服,但到了前教练科总领徐科徐大人处,徐大人却也只是安抚于我,叫我安守本分便是。标下自此心灰意冷,便借着老娘病重,请了长假在家侍奉。” “如此说来,倒也有情可原。”封晓仿佛自始至终都不打算难为这郑虎,挥手让他站立一旁,又转头对何鹏问道:“何鹏,你也是管带副官,你可知罪?”这声音就要严厉的多了。 听到问罪,何鹏可不敢如郑虎般站立表述,赶忙跪下道:“标下知罪,但标下同样有苦难言啊大人。”说完,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双手举过头顶,继续回道:“大人,这是我这半年多来的空饷所分份额,一分不少皆在此处。” 褚青山接了过来,放在封晓面前书案上,封晓将之打开,稍稍清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四百元。便继续对何鹏问道:“你说你有苦难言,什么样的苦,你且说来。”声音已不如之前严苛。 “回大人,刘大人……刘畅坐上作训组管带后,郑大人与其发生了冲突,结果被逼得只能告假在家闲复。好在郑大人家境殷实,不靠这个差事也能度日,但标下不成,标下家境自幼贫寒,且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一家老小都靠标下养活,如果不遂了刘畅的心愿,标下自是也将如郑大人般告假了,那标下的一家老小可就要活活饿死了。因此只好与其沆瀣,但分给标下的空额份例,标下一分未动,全在这里了。”说着说着,竟流起了泪来。 见到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心酸,封晓觉得即可气又可笑,但也没有继续为难这何鹏,说道:“起来吧,一个大老爷们,哭的像个娃娃,丢人。”待得何鹏站起,又问道:“我再问你,现如今你们作训大营共有多少人?” “回大人,现如今作训大营实际人数为一百三十八人,其中教练队在册二十四人,实缺四人,只有二十人;政训队在册一十八人,实缺五人,只有一十三人;学员队最整,八十九人只实缺一人;缺的最多的就是教导队,军卫只剩下六个人了……”何鹏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教导队时,几不可闻。 “好!好!好!好得很!马晋!”封晓先是连说三个好字,脸色也气得铁青,突然将矛头转向了一直没有理会的马晋,一声大喊,让刚刚缓过来的马晋一哆嗦,赶忙上前躬身听训。 “马晋,你身为教练科佐领,我且问你,他作训大营空额如此,你可知罪?”封晓此时怒目圆睁,用手指着马晋喝问道。 “属下不知,那作训大营在外城,属下每日也仅是以报上来的人数核点,并不知空额如此。如果非说属下有罪,那也仅是失察而已。”马晋此时也意识到,今天封晓就是拿他开刀,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空额一事。其实他马晋倒的确知道作训大营有空额,但是并不知道空额如此巨大,几乎整个固定军卫都是空的。 见到马晋还在狡辩,封晓声音放缓,问道:“那当初郑虎和刘畅的官司打到你处,你如何处理的?” “那刘畅是因为作训大营教导队军卫操练懈怠,值守疏忽,因此开革,只是由于其刚刚上任,诸事繁杂,未及上报,郑虎便不依不饶,抓住上司的小漏洞大肆攻伐,殊不可取,因此将郑虎呵斥了一顿。属下自觉并未做错。”马晋拱手答道。 封晓见马晋回答的滴水不漏,便继续说道:“好,你自觉并未做错,我再来问你,你可知我为何先问那刘畅当初上月二十三日京东路佐司堂官赵舒送补给的事情吗?” “属下不知。”明知道有坑,但是马晋也不得不顺着封晓回答。 见马晋配合,封晓微微一笑,自书案上拿起一份文书,说道:“这便是上月二十三日那京东路佐司衙门送来的回执留档,上面明确写了送入京南锦衣卫作训大营的补给数量,上面也有你的签押,你可还记得?” “属下的签押,属下自然记得。”马晋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好,这上面写的补给数量你可仔细验看过?”封晓继续问追击道。 “属下的差事,属下自是不敢马虎,都仔细验看过。”马晋被封晓连续的问话搞得已经额头见汗。 “好,那我问你,这补给可够二百四十多人吃用一个月的?”封晓追问道。 “自是不够。”马晋顺着封晓的思路想着,仿佛已经了解了其目的,反而放松了下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那你如何不问,岂不知这些补给不够大营吃用,如果不是人员不足,那不都得饿死吗?”封晓的声音又渐渐高了起来。 “我自然知道。属下听闻大人近日来一直翻看锦衣卫内的文案,不知大人可知道自元月起,我教练科便在京东通州至京南东安等地拉练,此事已上报前任左提督姜彻姜大人,并记录在案,封大人没看到吗?八十多名学员加上教练军卫,一百多人都在京南拉练,大营内自然不会留那么多人了,京东路的补给也自然只会送大营需要的部分了,而剩余的,也自有拉练的部署支领而已。这些大人不知道吗?”马晋用一种近乎戏谑的表情看着封晓,反问道。 “哦!?”封晓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还有此事?” 马晋见到封晓惊愕,心下更是放心:“自是有的,此事有据可查,大人一查便知。” “哦!是吗?那好,我再问你,自是有拉练一事,何人主持?”封晓见马晋渐渐嚣张,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此事乃我教练科本年头等大事,自是由我本人亲自主持。”马晋答道。 “你亲自主持,那我问你,拉练选择地点为何?科目又是什么?”封晓继续问道。 “自通州南至东安一地,划为军管,主要拉练的是侦缉搜索,穿插迂回。”马晋对答如流。 “通州南至东安一地,那不是要几百里范围吗?有必要这么大吗?”封晓继续问道。 “自是需要,自前年福建海贼案未果至今,锦衣卫内上下皆以为耻。百多里山地丘陵让人家几十个海贼穿插突袭,不但未抓捕到疑匪,反而差点被海贼袭了大营,因此去年顾指挥使大人特意提点此事,今年刚过了年,便开始特训拉练。”马晋如此答道。 “那几百里的军管,可有地方配合?”封晓继续追问道。 “自是有的,京畿巡抚衙门、北直隶巡抚衙门、京东路佐司衙门和通州知州衙门都有报备,且东安县还派了巡城兵马司的兵士协助我们封道盘查。”马晋从容答道。 “一县的巡城兵马司不过三十来人,封锁道路,盘查过往可是足够?之前姜提督在时没向京畿卫戍军衙门请调吗?”封晓皱着眉问道。 “自是足够,我等拉练多选在人口稀疏之地进行,巡城兵马司的兵士也不过是在定点位置盘查警示,并不需如缉拿要犯时周密,三十来人绰绰有余。因此当时姜大人并未请调京畿卫戍军协助。”马晋顺着封晓的问话答道。 “哦!原来如此,但是如此一来为何不将拉练所在放于京城北边?哪里山高林密,不是更能有效果?”封晓看似仿佛乱了阵脚,也接受了马晋的解释,只能继续胡乱找个理由继续发难。 “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此次的科目需要穿插迂回,就是要在平原丘陵低地布防追索,因此反而不是要有山才行。”马晋的回答的看似合情合理。 “嗯!那已经拉练了四个月,且现在突降大雨,还需要继续吗?”封晓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自然,作训大纲已报备,需要拉练半年。况且不论刮风下雨,自是要有始有终,毕竟抓捕罪犯时可不管你是刮风还是下雨的。”马晋继续答道。 “好,等的就是这句。”封晓一拍桌子,声音自是又有所提高,“既然需要半年,那么为何刚刚我手下点名时学员全在大营,那么何人在拉练,在哪里拉练?” “这个……虽是拉练,但也需要间歇修整,现在就正是修整之期。”马晋突然发现,好像自己之前想错了,作训大营空额不过是个引子,即便查实了,自己不过是个失察之罪,而封晓的最终目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刚刚跳下去的那个大坑——京南拉练。可是又不能就此认输,毕竟不知道封晓到底掌握了多少。虽说这事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就怕协查,但是官场上的事不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怎么到了封晓这里就要穷追不舍呢?真查起来就不怕再揪出已经进了兵事阁的姜彻? 封晓继续紧逼道:“好,好一副伶牙俐齿。你狡辩也没用,我来说与你听,作训大纲我看了,修整之期本无可厚非,但你大纲之上写的明确,即便修整,也是就地修整,不需回大营整顿,以便训练连续接战之力,可是现在却是所有学员回归大营,我倒要问你,你监察之责何在?你口口声声说此事是你本年最着紧的差事,可你却从未去过拉练之地,或者说,自始至终就根本没有什么拉练,不信可以传召学员来,一问便知。荒诞军务,玩忽职守,你罪责难逃。此其一。其二,我之前问你,当初姜大人可曾申请调派京畿卫戍军衙门的军卒协助,你答道没有请调,那么为何封锁道路的不是东安县的巡城兵马司衙门的兵士,而是京畿卫戍右师的军卒。你暗自串联,私调兵士,你们是要谋反吗?就这两点,你也不用回教练科了,来啊,给我绑了,押入监所,你等参吧。” 随着封晓话音一落,褚青山则带人将马晋按住捆起,不理他的嘶喊,推了出去。 至于刘畅,同样被押入监所待参。本来告假在家的郑虎,则被封晓任命暂代教练科佐领一职,而何鹏则将功赎罪,戴罪立功,暂代作训组管带一职。 封好参本,着人经兵事阁递入大内,封晓可不想节外生枝,而且这事儿还没完呢。 第五章 朝堂群魔舞 一场雨哗啦啦下了起来,一下就是连着十来天,由暴雨变成了大雨,又由大雨淅沥成小雨,但就是不停。 这一日,阴沉了十来日的天终于放晴,大早上的太阳就又开始发挥它久违的威力,本来清凉的空气又开始燥热,街上被路人带来的污泥已经干涸,随着路人的踩踏,变成为弥粉。 突然城南方向一阵骚动,两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泥渍,脸上也是灰尘满面,又被汗水冲刷成一道道的沟壑。两名骑士的背上都绑着一面旗子,旗子在遥远的路途中已经同样被尘土与雨水洗涮的污秽不堪,但还勉强可以看出上面的“急报”两字。 京城见多识广的百姓看到这两人,纷纷闪避,虽然狼狈,却也没有出言辱骂,只是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自顾自的在骑士留下的烟尘里收拾因为躲避而混乱的物事。 自两名骑士入城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大大小小的官员自各个衙门涌了出来,都凑到政事阁一探究竟。 政事参相王瑞努力的迈动着自己的老腿,在两个书吏的搀扶下快步走入政事阁。 此时政事阁内人头攒动,还不停的有人赶过来。政事阁及十部三寺两院的各位主官(注1),大多已经到了,税政参事卢浩与财政参事谢渊凑在一起,低头交换着意见;行政参事张敬则如疯魔般嘴里嘟囔着什么;农政参事孙希捧着一杯茶在发呆;户部尚书向智生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礼部尚书田衢在闭目养神;刑部尚书杨大祥不停地翻着一本册子;政事副相郑欣、商政参事刘贺礼、工部尚书蒋成和吏部尚书王方确还没来。众官百态尽于此刻展露无遗。 众人见到老相爷进来,全都站起身迎了过来,但是却都没说话,只是看着王瑞,等着老相爷发话。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王瑞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走入政事阁,来到自己主位坐了下来,便再也不发一言。 税政参相卢浩实在看不过去了,走到王瑞身前,躬身道:“老相爷,河南大水,现在千里泽国,您到是给拿个主意啊。” “老相爷能有什么主意,不外乎救灾、赈济、修葺水利等等,都有章程,按着办就是了。这次不过是一省大水,怎么大家伙就像是丢了魂了呢?”说话的不是王瑞,而是礼部尚书田衢。 “田尚书说的是啊,文胜公不在了,大家伙就没了主心骨了?平常倒没什么,怎么一遇到事就都乱了阵脚呢?”王瑞也顺着田衢的话道。 “话不能这么说,老相爷!”这次发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工部尚书蒋成,“先文胜公去年就说了,河南必有大祸,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勘测西北边界的事情耽搁了,去冬就不会让宋庆失望而归,有了新修的洛河渠加上从新设计施工的颍河、卫河水利,哪里来的今年的大水?” 蒋成说完,还不忘瞪了向智生一眼,然后展开手里一张地图,继续说道:“而且田尚书说的也不对,章程是死的,可事情却千变万化的,就比如这次河南的大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打开的地图上比划着。“西边淹了卢氏、永宁,东边新乡、获嘉、汤阴、安阳一线水泊滔天,南面的南召至沈丘道路、桥梁损毁无数。我还特意问过送急报的驿使,他们是从保定府接报送达的,直到进了京天才放晴,这一路上道路十分泥泞,马匹行人勉强通行,河洛路的各路商旅现下大多被困在邯郸,进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我来之前刚问过钦天监,他们说京里的雨虽然停了,但自顺德向南直到淮河,最少还要七八日才能开天。” 随着蒋成的手指,几乎将整个河南都围了起来,最后顺着潞安向下一划拉,接着说道:“还好这条晋豫国道是去年修的,急报上说倒是完好,而且地势稍高,周边倒还算清爽。”说完,看着田衢那皱起的眉头问道:“就是不知道田尚书要如何通过这一条国道救助河南六百万口百姓?” 田衢皱着眉不说话,刚被蒋成瞪了一眼的向智生则抢着说道:“你蒋成蒋尚书说的倒轻巧,要不是你们工部拖延散漫,河南四路国道怎会只剩下一条?” 蒋成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向智生,开口诘问道:“大明四十四年,我们工部核准,财部批复的安洛国道筑路款一百一十三万;大明四十五年,我们工部核准,财部批复的京汉国道河南段筑路款一百三十八万;还是大明四十五年,同样是我们工部核准,财部批复的郑徐路国道筑路款八十四万,这些钱都被那个不要脸的截留了?倒是我们工部驳回了三次的洛河坝、伊河坝以及颍河水库的工程,怎么没钱到能开了工?” 向智生本来只是想借着道路被毁为难一下蒋成,没想到反而将自己绕了进去,被蒋成问的哑口无言。 “好了,现在还没到追责的时候,先看看怎么赈济吧,估计再过一会,皇上就要召集大伙朝会了,都想想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怎么回话吧。”政事副相郑欣走入政事阁,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商政参事刘贺礼及吏部尚书王方确。 果然郑欣的话音刚落,门外就有尖利的太监嗓音喊道:“皇上传召,政事阁及十部三寺两院主副官员内朝觐见。” 所有人赶忙整理朝服,依次向乾坤殿(注2)行去。 到了乾坤殿,皇帝韩绌已经在等着了,正背着手在御案后面踱步。御案前左右分别坐着国柱院院长皇帝的亲叔叔肃亲王韩裕晏,国基院院长吴科,大理寺卿张绪,御史寺卿王思筹,宗正寺卿黄光泰,锦衣卫指挥使顾赫,玉衣卫指挥使陆瑾,暗衣卫指挥使东方建章、大明帝国银行总值柜封雪清和帝国文化博物学院掌院使刘继轩。这些人身后则站着钦天监、江河总道、水利院和总粮道等衙门的官员。 待得政事阁来的众人进了乾坤殿,先向皇帝行了礼,又分别和左右官员见了礼后,然后则按官职次序坐在了御案两侧,但都闭口不言,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做起了庙里的菩萨佛像。 本就不耐烦的皇帝看到众人的表现,气的火冒三丈,拿起御案上的一卷书又重重的放了回去,发出砰地一声大响。但是再看下方众人,仿佛这声音就是蚊子放了个屁,根本无足轻重。 有些泄气的韩绌颓然坐回了龙椅,抬手将一封急报扔给了政事参相王瑞,指着下面的官员道:“这是第二封急报,刚刚送来,你们看看吧。” 手忙脚乱的接过急报,王瑞展开看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凑过去一起观看。 待王瑞看完了急报,颤巍巍的将之合起,随手递给了身边一人,哭丧着脸步出人群道:“老臣已趋耄耋,自感近来身体沉珂日重,特请辞官修养,望陛下恩准。” 韩绌抬头望天,只有这样才能隐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骂声。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皇帝对下方王瑞道:“王相年事以高,既然请辞,朕自然不忍留难,政事且不必挂怀,想来众爱卿皆具才情,些许小事不过顷刻间便可解决。既如此,左右,将王相搀出去,好生送回家去。至于辞官一事,待稍后再议。”嘴里的话语刻薄的很,显然已经出离了愤怒。 王瑞拱了拱手,待要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开口,摇着头叹着气被两个小太监搀了出去。 本来就处在观望的众人,见老相爷直接辞了官,便更是闭口不言,只是传看这第二封急报。 下面没人开口,韩绌却不能再等了,直接点名,头一个就是户部尚书向智生:“向爱卿,此次河南大水,你们户部赈灾可有了章程?” 向智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上前奏道:“回皇上,臣在来之前已经吩咐过了,按照惯例,就近由直隶、山西、山东、陕西、江苏、湖北等省清盘仓储,筹措赈济粮食,同时派人知会了财部与农部相关衙门,筹措后续赈济钱粮与复耕所需种子、耕具等物资。” 韩绌问的挺有水平,因为挑对了人,随着向智生话音一落,和他不对付的工部尚书蒋成就直接发难:“皇上,向大人此言差矣,刚才在政事阁,臣就已经说过,现如今河南一省道路损毁严重,且大雨未停,即便各省筹措了赈济钱粮,也难以运送入豫,此其一。其二,赈济是很重要,但现如今最重要的还不是此事,而是河南大小河道拥堵,大雨连绵之下,臣恐黄河危矣。” “危言耸听!”说话的是刚刚赶来的吏部尚书王方确,快步进来的王方确向着皇帝行完了礼,转身对着蒋成说道:“自大明四十一年起,你工部就先后请调款项无数,仅河南水利工程款项就过千万,到如今一场十几天的雨就能造成黄河水患?你蒙谁呢?” “王大人慢着责难,蒋大人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水利院总工张睿排众而出,走了出来。“本来河南就是治黄的主省,投入千万并不为多。前几年河南连年大旱,大家只是认为河水少了,水患小了,其实不是。河水小了,流速自然就慢了,而河沙沉积却更速,河道也更见淤堵,如今突然一场大雨,河水猛增,而河道已不堪重负,如不慎重,黄患就在眼前。” 韩绌觉得张睿说的在理,回头问江河总道巡道司立宁:“张爱卿所言是否属实?” 司立宁出班回奏:“蒋大人与张大人所言非虚,河南水道却是如此。” “我记得去年还拨了四百万给河南河道,他们拿钱打了水漂不成?”礼部尚书田衢问司立宁道。 司立宁见田衢问话,先是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回田大人,根据河南河道报上来的年报上所说,去年虽然河南还是大旱,但汛期还是下了几场雨的,只是范围较小,雨量也不大,但是就这么点水量,居然还是冲垮了洛河坝与伊河坝,两处坝体坍塌,不仅仅是阻了洛河与伊河,还将土石冲出几百里,几乎堵塞了河口。去年拨下的四百万都不够清理河道复建水坝的。勉勉强强清理了近一半的河道,结果今年就出了这么大的水患。” “你胡说!”向智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指着司立宁的鼻子道:“你也说了那么点水,好好的大坝怎么能说毁就毁了呢?你这可是欺君,一定是你们河道上贪污截留了,找的好借口啊!”指责完江河总道,回身对韩景林拱手道:“皇上,臣请皇上治罪江河总道司立宁,妄言欺君,臣还请治罪河南河道官员,贪渎腐墨。” “向大人,你说江河总道妄言欺君,河南河道贪渎腐墨,你可有证据?”玉衣卫指挥使陆瑾阴着脸问道。 “证据,那自是你们玉衣卫的差事,查就是了。”田衢接着陆瑾的话说道。 “好一个查就是了!”刑部尚书杨大祥走了出来,对着韩绌拱手道:“臣请皇上治罪户部尚书向智生,贪功渎职、玩忽职守、草菅人命。臣不需要劳烦玉衣卫查证,臣自备证据。”说完将之前一直翻查的册子双手捧过头顶,递向皇帝。 自有太监将册子接过,送至韩绌身前。皇帝翻开册子,发现是河南历年的年报抄录,有几页被折了角,翻开一页,里面用笔勾勒了一些内容。仔细看去,发现都是向智生任河南巡抚期间,兴修水利的奏报。接着再翻,竟是水利院巡察河南时针对新修的三处水利的评估奏章。继续翻着,还有工程事故和善后事宜的奏报等等,如果单看一段,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放在一起看,整件事情的大至脉络就显得清晰起来。 韩绌越翻越怒,最后干脆将册子隔着御案直接扔到了向智生脸上。吓得向智生双股颤颤,冷汗直淌。 韩绌没理向智生,而是转头诘问陆瑾道:“陆瑾,我问你,他向智生自河南巡抚一路到户部尚书,前前后后八九年,这些工程也有五六年了,你们玉衣卫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纰漏你们为什么没看到?” *********************************************** 注1:十部是吏、户、礼、工、刑、农、商、税、财、行。三寺是大理寺、御史寺、宗正寺,两院是国柱院和国基院。 注2:从元建大都到清的紫禁城,皇宫内都没有叫乾坤殿的地方,这地方是作者杜撰的。之所以要杜撰这么个地方,是因为随着行政军队体系的改变,以前的朝会等制度已经不合时宜,所以要改变的话就从议事的地点开始吧。乾坤殿,天地大事所决之处。 第六章 白蚕借系言千羽 随着韩绌的诘问,陆瑾出列躬身行礼,却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站着。 水利院的张睿这时却出来奏道:“皇上息怒,陆大人其实早就知道此事,而且他们玉衣卫会同锦衣卫也早就开始了调查,到去年年底陆大人到我们水利院讯问河南三处水利工程中技术问题时,已经几乎可以定论了,是下官恳求陆大人暂缓办理,他们玉衣卫才未及时处置此事的。” “你的恳求?为什么?难道此事你也有参与?你拿了多少钱,才互通陆瑾以自包庇?”韩绌也是气晕了头,张睿是水利院总工,封爵勤勉伯,还是帝国博物学院掌院副使。而且这张睿还是开国元勋吴国公张盛的二儿子,而他的大哥,世袭了吴国公爵位的张冕更是经营着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大商号流苏轩。同时流苏轩里还有这张睿不小的股份,因此要说张睿为了点钱贪赃枉法,在场的没有一个相信。 最关键的是韩绌还没登基之前也在博物学院上过学,而张睿还是他的导师,平时韩绌也经常向张睿询问请教,都是以弟子礼敬之的,哪知今天却说出这么一番气话来。 张睿听到皇帝的诘问,先是扬天长叹一声,一手撩起衣袍,跪倒在御案跟前,深施一礼后,拱手道:“臣之所以恳请陆大人暂缓,是因为臣与江河总道司大人、钦天监王大人仔细考量过,今年九成以上河南出现水患。而河南一事,涉及河道、水利人员众多,案情重大者百余人。如果陆大人当时发动,则这百余人自是身陷囹圄,但我水利院与江河总道却一时拿不出这百多个官员来填补。没了这些人,多条水道的小患就可能酿成滔天巨祸。这便是臣请陆大人暂缓的理由。”说完,摘下头上的官帽,将之放置于身侧,又躬身一礼道:“臣自二十三岁入仕以来,自始紧小微怀,不敢忘忽骄慢,公事尽谦,恪尽职守,未曾贪墨一文,疏忽一事。今日既然见疑于陛下,自请裁撤官职,以备玉衣、御史查处。”说完扣了一首,站起身来,转身就向外走。 其实韩绌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只是放不下脸子,这时见张睿居然打算弃官待参,也顾不得心里那点皇家体面了。起身绕过御案,抢上两步拦住张睿,双手举过头顶,向着张睿深施一礼,说道:“老师慢走,学生初登大位,又遇到如此大事,心下急火操切,说话做事缺了分寸,望老师原谅。莫说此间之事,便是将来,学生也有诸般问题希望老师解答。总之都是学生的错,老师莫要因为学生的莽撞之言而弃学生而去啊!老师!”说完,双手把住张睿的双臂,眼中竟然已经含着泪水了。 张睿见到皇帝如此,也是眼中含泪,把着韩绌的双臂道:“皇上……”叫了一声皇上,便哽咽起来。 韩绌松开张睿的手,走到他之前跪拜之处,俯身拾起地上的官帽,又转身走回张睿身前,双手举着,亲自将之戴在了张睿的头上,还仔细的摆了摆正,又理了理官帽上的飘带。给张睿复了冠后,韩绌搀着张睿走回他之前站立之处,然后又退后两步,深施了一礼,才再次走回御案之后。 对于皇帝的一番做派,田衢、王方确相互对视了一眼,似在通过眼神交流什么。孙希则面带讥肖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人发觉。顾赫则低着头,看不得实切。封雪清还是一副恬淡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陆瑾还是黑着脸,不过没人在意,因为就算是他成亲的那天,他也是这幅面孔。蒋成和司立宁倒是走到张睿身边,无声的安慰了一下。卢浩、谢渊、张敬、杨大祥等人则一脸木然。郑欣手捋胡须,笑眯眯的看着皇上,而韩裕晏也是面带微笑。至于东方建章,那是一个极度没有存在感的人,就算站在你身边,大家也会自然而然的忽略他。 回到御案后的韩绌,首先对着陆瑾温勉道:“陆爱卿,朕错怪你了,你做的对,只是以后是否可以提前奏报一声呢?不然下次再有类似之事,朕要如何自处?”话音不高,但言辞中却有诛心之语。 陆瑾之前没有为自己辩解,但这时却出言解释道:“回皇上,臣其实之前奏报过,去年腊月十三日,臣曾上书提到河南水利一案,并附上了暂缓处置的意见及原因,陛下难道没看到过吗?” “腊月十三日?怀庆,将去年腊月十三的奏报找来。”皇帝疑惑的对旁边的小太监吩咐道。 等着那叫怀庆的小太监去找奏报,皇帝对陆瑾道:“你的奏报朕没见到过,这点朕不会记错,但既然爱卿说了当时有奏报,那么就一定有,这事有古怪。”皇帝说着,转头对顾赫说道:“顾爱卿,一会怀庆拿来奏报,你和他一起查找,如果的确没有,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赫出列躬身领命,然后退了回去,只等那怀庆取来奏报。 吩咐完顾赫,韩绌便不再理会,转头问蒋成道:“刚才蒋爱卿言道,恐怕河南此次要有****?那该如何处置?” “臣自去冬便和水利院张大人,江河总道司大人、钦天监王大人等多次商议,皆认为****几可必现。现今具河南河道与水利院的奏报看来,此次****就在十几日内,决堤之处大约在开封以下这几处。”蒋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地图打开,用手指点着地图上开封附近的几处位置,然后说道:“此次****可以说是天灾,也可说是人祸,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治河。前两年和先文胜公聊起黄河时,他便说道,黄河近来必有大患,百年内改道已不可变,然任其自行肆意蹿流不是道理,截疏堵导才是根本。自那时起,臣等几人便开始着手安排改道事宜。只是今年黄河水势太过,并不是疏导的好时节,况且前些年拨往河南的水利工程款项都有截留挪用,好在自宋庆宋大人上任以来,多方筹措维护,才将以前的准备做好了三四成。如果没有今年河南的大水,这些个事尚可缓缓图之。本来钦天监预测今年河南有大雨,但也不至于到了黄河决口的地步,可是哪想到洛河坝与伊河坝会如此不堪,裹挟大量坝体砂石汇入黄河,本就淤堵的黄河不堪重负,只能自北岸开口泄流。而如果任由黄河北岸决口自泄,看今年的水势,莫说河南,直隶、山东、山西皆会糜烂,如果让黄河北侧夺了海河入海,则京畿危矣。”说着还不忘瞪了一眼在一旁发抖的向智生,然后又顺着地图大至位置划出一条线,直至淮河,继续说道:“我等讨论的结果就是先在此处开口,自决黄河,然后疏导其由此处改道,经开封,考城(注1),归德(今商丘)、砀山、龙城(今徐州萧县)、宿迁、清河(今淮安市淮阴区)一线入淮(注2),夺淮河水道入海。现下安徽和江苏(注3)巡抚衙门与河道之前都打过招呼。且这两年,河南、江苏、安徽三省都多有准备,此次所说还有欠缺,但却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荒谬!”国基院院长吴科喝道:“你将黄河决口,途径多地,夺淮入海,可想过这些地方的百姓如何吗?小儿误国!” 随着喝骂,老夫子步出人群,对着韩绌双手高举,长揖一礼,几乎以手触地,不得不感叹其腰骨柔韧,不似七旬老者。待得行礼完毕,老夫子转头对蒋成道:“汝自己也说诸事准备不齐,怎可如此建议?庶子开了口子却让百姓受苦,居心何在?” “那不知老夫子如何教我?”毕竟人家年纪那么大了,被他叫做小儿、庶子,蒋成也没法和他太过纠缠。 “我如何能教你,只是你所言之事太过荒谬,不可道理。汝决堤改黄一事祸国殃民,陛下仁慈,不予理会,小儿切不可自误下去了。”老头摇头晃脑的到真像是在教训学生。 他的一番话说的蒋成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老夫子即无他策,妄加否定在下的建议,我虽不敢自比大禹,但治理****之心天地可鉴。况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导黄入淮,否则一旦黄河决口,就不是现如今这导黄入淮所经之处,而是整个半壁江山都将成为泽国。” “荒唐,什么只有一途,不过是小儿无能罢了,汝妄想自比帝禹,岂不知圣人之道庶子焉能成谋?”老头继续批判蒋成道。 “吴老此言差矣!”反驳吴科的是刘继轩,出班行礼,然后说道:“圣人之道在于宣,立身以求效法。先文胜公曾言,圣人之圣,因之榜样。吾辈学习圣人言论,效仿圣人行止,这不正是读书人的本分吗?吴老是当世大儒,自幼便苦读圣人之言,怎可讲出‘圣人之道庶子焉能成谋’如此荒谬之言论?” 吴科骂蒋成讲的荒谬,而刘继轩又骂他吴科讲的荒谬,气的老头胡子都翘起来了。这吴科其实刚接任国基院院长,还是在封文胜死后。他之前自诩学识过人,被尊称当世大儒,两院刚开时,便有当地官员去他家中请他出山,他自持身份,并不理会,后来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出来了,结果大家又不带他玩了。但是自封文胜去世后,国基院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几位老院士被革,然后是老院长被逼辞官,新推举的院长便稀里糊涂的变成了这位大家一直排挤的吴科了。 此次朝会,是吴科第一次参与,本来老头是打算有一番抱负的,但是开始大家讨论的是大水赈济之事,他插不上话,后来又是互相攻讦,他又不肖参与。好容易出现了一个机会,结果刚出来呵斥两句,就又被人给顶了回来。 “桑蚕铸茧,得道不过白蛾,安敢言谈千里大鹏之事!”说话的是商政参事刘贺礼,他斜着眼睛看着吴科,极没有风度的撇着嘴奚落道。之所以他这时候出来说话,就是因为原来国基院的老院长正是他的亲哥哥刘贺仁,同时刘继轩还是他的族叔。 吴科快被气疯了,刘继轩还好,同样被称为当世大儒,学生遍布朝野,也是大明朝最有名的读书人之一。但是刘贺礼是谁?商人之子,据说只不过念过几年蒙学,后来拜入封建明门下,成了他的学生,但是一心只攻研锱铢之事,圣人言论弃如敝履。 “庶子安敢辱我!”老头哆嗦着用手指着刘贺礼,大声斥责道:“不论学识才情,单说年纪,吾之年纪堪比汝之祖父,汝安可如此无礼……” 还不待他说完,刘贺礼便打断道:“这里是朝堂,不是你家炕头,你张口庶子闭口小儿的称呼当朝尚书,你怎可如此无礼?” “你……”老头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转身对着韩绌道:“皇上,老臣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啊,小儿……他刘贺礼如此辱骂老臣,老臣没脸再在这朝堂上立足了,老臣自请辞去国基院院长一职,望陛下恩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准!来啊,将老夫子搀出殿去。”韩绌倒没犹豫,立马就准了吴科的请辞,还吩咐直接将他架了出去。 本来就是做个样子的吴科,听到皇帝直接准了自己的请辞,一下子愣住了,心里说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应该再三挽留,把臂安抚的吗?怎么直接就准了呢?还没等理清状况,就有旁边侍候的小太监冲过来架起老头走了出去,一直到出了乾坤殿,老头才缓过神来,回头大喊:“皇上!老臣……老臣还有话说啊!” 但朝堂上的诸位哪里还有空理这穷酸老迂腐呢,大家都在沉思蒋成刚才的提案,考虑其中的利弊得失。 财政参事谢渊出来对蒋成问道:“蒋大人,不知你这提案可有具体预算?黄河改道入淮,迁徙百姓安置耗费几何?沿途水利兴修加固耗费几何?如若你们计算偏差,改道不成,又有何对策?具体所需耗费又有几何?” 随着谢渊的问题,大家几乎已经不再考虑是否应该执行这个提案,而是在考虑该如何执行了。 *********************************** 注1:今天的兰考县,但是考城和如今兰考还是有区别的,因为黄河泛滥的原因,历史上兰考多次变更县治与辖区,因此这里的考城并不完全等于兰考。 注2:黄河故道在明朝公元1494年之后逐渐形成,文中提到的导黄入淮考虑沿袭了部分黄河故道的地理情况,但也稍微有些变动。 注3:历史上明朝是没有江苏、安徽两省的,一直到清朝中后期才将江南省一分为二,变成了现今的江苏与安徽两省。但是由于两省人口基数较大,农工商业也较为发达,因此提前将之分为两个省,名称沿用现今称谓。 第七章 可笑喋喋无多叙 听到谢渊询问,蒋成回答道:“谢大人问的好,黄河改道之事我等从前年就开始筹划,水利院的张大人和江河总道的司大人前年、去年连着亲自去了河南、江苏、安徽三省三四次,实地考察,并在各地留有专人重点考察测绘,这才有了现如今的方案。而且引导黄河改道如此大事,古今未曾有过,怎能不计算周全。”说完,指着地图上之前划出的黄河改道路线继续说道:“这条路线经过多方验证,应是当下最佳选择,但也做了预案,这条路线分为九个节点,哪里如果出现偏差都由下一个节点进行补救,因此看似一条路线,实则是几十条路线汇总而来。” 合上地图,蒋成继续说道“这个方案自前年开始筹谋,去年年底开始实施,按原来的打算用两到三年完成,可是如今不成了,只能提前进行了。” 接着蒋成接过司立宁递上来的一个册子,翻开看了一下,对众人说道:“这是江河总道和水利院合计做出的预算,黄河改道工程分成了四期,第一期已除河南外完成了八成,剩余部分所需款项合计一百三十四万,这其中还有四十八万前两天财部已经拨付了,其余部分也以独立的工程申报过了,只是今年五月底前就要到位。第二、三两期要在今年年底前完成,这是最大头,共需要四千七百二十八万。本来不需要如此急迫,当初设计时考虑的时间是分三年完成,三省每年分别投入不超过六百万,结果现下黄河马上就决堤了,只能将两期同时进行了。第四期就可以缓行,只要明后两年内完成即可,不过是加固、疏通、引导的后续工程,耗费合计四百二十二万。” 说完,又从刘继轩处接过一个册子,然后打开翻看了一下,还和刘继轩低声交流了几句,接着道:“这是文化博物学院勘察拟定的黄河改道沿途民户迁徙规划,本来按照规划,应该是分两批完成,今年秋后进行第一批一十八万户的迁徙,第二批明年秋后完成,共七万户。两次合计迁徙民户二十五万户,共计一百七十二万口。按每口五分地加二十元安置费用计算,迁徙安置费用为三千五百五十八万元。人口迁徙安置省份为河南、江苏、安徽、山西、山东五省,迁徙路途所耗费用本来只需要一千一百三十二万,但如今河南大水四漫,迁徙困难,白白增加了不少于四百万的费用,而且因为事起仓促,之前的费用最少还需增加四成以留备用。” “也就是说不算后续增加的,就需要一万万左右?除去明年与之后所需,仅仅是眼下最着紧的关头就需要调动九千多万?”谢渊的脸色白的吓人,急切的追问道。 “是的!”蒋成也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我就是神也变不出这一万万啊!”谢渊的脸色苍白,摇着头,颓废的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提前说,非要等到这么个节骨眼才跳出来要钱,你知道现在国库有多少钱吗?我就算将库底给你翻过来,也不过七千多万,这其中还有一千万是要给外六镇的今年下半年的军饷、兵备费用,这是死事,谁都不能动,再来就是各衙门下半年的岁银、俸禄,加上杂七杂八的开销,我这里就近能动的不过五千四百余万。但是别忘了,河南的大水还需要赈济,那是三百余万百姓的生死啊。这么算下来我能给你的不过四千来万,剩下的将近六千多万的大口子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填啊?” 韩绌听谢渊说完,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才这么点?我记得去年报上来的仅仅商税一项就有近八千万,海关据说也有四千万的进项,这还不算盐铁茶煤等等的专卖盈利,现在不过五月,你们国库怎么会就剩下七千来万呢?” 谢渊苦笑一声道:“回皇上,前年和去年年初,因为西南用兵,战时签下了八千二百余万的赤字,当时急需的四千余万可是挪用的之前十几年的国库结余。今年年初到五月,战时与火器商号签下的合同,到期的也已经还了三千多万。还有最近五年,国道计划也在进行,每年都要耗费三千余万,如今到了路铸科账上的两千余万还能要回来不成?再加上今年上半年,仅仅工部批复的工程款就支应了四千多万。这一来二去的林林总总,仅上半年五个多月,国库支出去就有一万两千多万。到今年年税、海关关税交割还有将近两个月,而专营盈利要到年底才能入库。现在我这里剩下七千多万已经很不容易了。” “税部这边能不能将今年的赋税提前进缴?”韩绌又向税政参事卢浩问道。 “收税这边的话嘛,商税大头都是半年一缴,现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提前征收,其他的零星散税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派不上用场。海关那边倒是可以支应一下,不过也不过大几百万而已,具体数字我需要回去查了才能清楚。但按照上半年的情势看,破千万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农税,嘿!那个听说五月收取的?别说本朝,自古都没有过。”卢浩也是苦着脸回道。 “各项专卖盈利到五月可以挪出大约七百万左右,这还是因为新茶刚过,手边有了点余钱。”商政参事刘贺礼没等人问,自己就站出来说明了。 “两边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万,还有五千来万的大口子呢,哪里还能找来这么多钱?”韩绌觉得头昏脑涨,本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轻松,最富裕的大宋朝都没自己有钱,哪知道一场大水,就让本来富裕的流油的国库捉襟见肘了。再想想蒋成的说法,本来可以分几年缓缓进行的,但就是因为人祸,才不得不在如今仓促上马。越想越气,扭头看向已经躲在人群后面的向智生。 眼看着皇帝要向向智生发难,王方确走出抢道:“回皇上,微臣倒是知道哪里能找出如此多的钱来。” 听到王方确说出可以找出钱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王方确见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开口说道:“皇上,大家怎么忘了文胜公留下的聚宝盆了呢?” 聚宝盆?大家都一头雾水,韩绌也没好气的说道:“王爱卿,好了,别卖关子了,说说那个聚宝盆是什么?” “呵呵!”王方确不紧不慢的答道:“就是咱们封大掌柜的帝国银行啊。”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转头看向了封雪清。 见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封雪清不紧不慢的走出来,说道:“回皇上,帝国银行可以出这剩下的五千万……” 还未等封雪清说完,王方确接着说道:“好!封掌柜爽利,果然是大公爵之后,国家栋梁……” 王方确还待再说,被封雪清用手拦住,然后说道:“出是能出,但这不是白出,只能是贷,借贷的贷。而且是贷给财部的,财部将来是要还的。” 封雪清这番话说的大家都皱起了眉头,田衢更是怒目相视,开口说道:“荒唐,你帝国银行是不是朝廷的衙门,如今正是用你之时,你居然提借贷,这血印子钱你也敢放?你不怕你老子封老公爵爬出坟墓来找你吗?” “田大人!注意你的言辞!”田衢提起封建明,最先不干的不是封雪清,而是顾赫。 顾赫还待发作,被封雪清抬手按住了。封雪清走到田衢跟前,说道:“家兄在世时建立的帝国银行,恰是为了今天这等情况。所以这钱银行可以出,但是是借贷而不是支付。我帝国银行是朝廷的衙门,但是我银行内的钱款却不是朝廷的,而是千百万家百姓的。钱虽然是用于百姓,但这是朝廷的本分,不是百姓的本分。” “钱币是你银行印的,你出多少就印多少便是,哪里来的那些个啰唣。”王方确对封雪清的话鄙薄道。 “王大人不懂得经济之道就不要乱讲,那钱币是随便乱发的吗?”卢浩站出来道。 “你当你家里给孩子过家家的花钱呢?一部尚书居然如此无知,你还有脸立于朝堂之上?要不要我找几个博物学院经济堂的娃娃来给你上上课啊?”刘贺礼却没有卢浩的好口德,奚落道。 谢渊、蒋成、刘继轩等人看向王方确的眼神都有些戏谑,顾赫更是笑出了声,郑欣、杨大祥、张敬则皱起了眉头,就连田衢、孙希等人都不住的摇头。 一句话引来众多反应,这让王方确没有想到,他是书院出身,没有进过博物学院,在朝堂上属于典型的书院派,经世济民之道都是通过圣贤之书学来的,其实并非完全不懂,只不过是想逼迫封雪清罢了,但是没想到一时口快,说了错话。 朝堂上自从博物学院建立起,便成了几派分庭抗礼之势。当初有个封文胜,学院派便开始迅速成长壮大起来。十部三寺的官员里,卢浩、刘贺礼、黄光泰本身就是学院出身,蒋成、谢渊、张绪则兼着学院的教授。十三个衙门,学院派占了近一半。而下级官员中,这个比例更大,将近七成的官员出自各个学院。但是书院派呢?只有王瑞、田衢、孙希和他王方确。而且王方确还是封文胜去世后,原吏部尚书郑欣递补为政事副相,才成了新的吏部尚书的。至于郑欣、杨大祥、张敬、王思筹加上一个向智生则是传统的读书人,这里面细分的话,郑欣、向智生和王思筹还是勋贵出身,郑欣更是当今皇后郑怡蓉的亲爹,所以面对学院派的团结,这些被着重打压的书院派大人们真是举步维艰。 书院派出身的王方确还未成为吏部尚书时便瞧不起学院派,尤其瞧不起的便是商人出身的刘贺礼。如今卢浩说的还算好听,但是被刘贺礼奚落,他的脸上却挂不住了。他也走上前去,跪倒在地,学着张睿之前的做派,摘下官帽,放于一旁,对韩绌说道:“皇上,臣自幼苦读诗书,习练圣人之道,如今被一末流之民攻讦,臣自觉有愧圣人教化,自请辞去吏部尚书之职,望皇上恩准。”说完便深扣一礼,趴俯于地。 韩绌觉得自己太阳穴处青筋快要爆裂了,自王瑞开始,接着是张睿,然后是吴科,现在又来了一个王方确,都跳出来辞官,这是在逼宫啊。气急攻心的皇帝就要准了王方确的请辞,却不想一旁的郑欣咳嗽了一声,出来道:“王方确!你如此矫情,难道也是圣人教你的吗?卢大人和刘大人有说错吗?你不懂就要学,须知知耻而后勇,知不足而奋进,方为圣人子弟,还不起来。”说完,竟亲手将王方确掖了起来,并俯身将官帽拾起,戴在了他的头上。 “王爱卿怎如此不知轻重,算了,朕就当你刚才没说过。”韩绌见郑欣出面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顺着郑欣给的台阶走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王方确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他想起了刚刚被架出去的吴科。现在被郑欣拽了起来,自然也不好继续矫情,也就坡下了驴。 “说你脸皮厚,还真是够厚,被我这末流之民奚落了,居然还好意思继续留在这儿。”刘贺礼倒还是继续不依不饶的,要是能将王方确撺掇的也辞了官,那他一个朝会就挤兑走了俩人了。 “好了!你也是堂堂商政参事,一部堂官,如此气量难道就是先文胜公教导的吗?”郑欣见刘贺礼还在叫嚣,便出言责备道。 郑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刘贺礼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甘。 见没人再继续捣乱,谢渊则出列对韩绌道:“启禀皇上,那银行设立之时,先文胜公就和臣等讨论过其运转流程及诸般事务,只是刚才事情急了,微臣等一时竟没想起来。如今多亏王大人提点,那银行借贷一事便是此时筹措银钱的最好办法。臣愿借贷,请皇上准请。”说完躬身等候皇帝的旨意。 第八章 叱喝乱谈嘻嘲处 皇帝韩绌正在考虑谢渊提出的借贷一事,田衢又站了出来说道:“皇上且慢答应!”阻住了皇帝,便转向封雪清道:“封掌柜,我且问你,即是借贷,便有期限、抵押、利息,那么期限多久?抵押何物?利息几许?” “田大人说的不错,即是借贷,自然要有期限、抵押、利息,按去年我大明税收之资,五千万元只需半年便可还清,但考虑多种事务所耗繁杂,因此定为五年分期归还便可。抵押之物当初家兄在世时便讲过,可以将两年海关关税作为抵押,借贷之后,五年内如不能如期归还,则将两年的海关关税截留,归还银行。至于利息,由于是事关民生,我们银行则只考虑损耗,定年息百分之四。” “贪婪!贪婪啊!先不说你抵押海关关税,仅仅定息百分之四,就是每年两百万,你打的好算盘啊,果然不愧掌柜之名。” 封雪清还未答话,刘继轩走到田衢身前,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捧着递于田衢,并说道:“次册书是先文胜公所著,成书不久,斯人已逝,近几日才校对刊印成册。内里所论之事便是资本二字,书名也是这《资本》二字。田大人不妨一读,待读过之后,便知资本虽然铜臭,却威力巨大,实乃国计民生之重事。”说完转过身来对在场众人继续道:“何为资本?说的直白即是做营生的本钱。你有了这资本,就能用这本钱置买田地、种子、骡马、耕具以耕种;有了这资本你就能购置店铺、器具以经营;有了这资本,你就能买到牛羊、猎枪、渔网以渔猎畜牧。那么没有这资本呢?你什么都干不了。就好比如今,我们有了这资本就能治理引导黄河改道归淮,而没有这资本,就不能成事,只能任其自行决堤漫流,横祸千里。” 站在中央的刘继轩看了一眼周围各人的反应,接着说道:“银行自民间吸纳存款,然后将之集中利用,这种行为先文胜公在这册书中就有提到,称为资本运作。这种资本运作的目的就是将闲散资金归纳总结,集中起来办大事。但是这资本运作也是有成本的,支付给储户的利息、银行人员的薪酬、旧币回收印制新币等等行为都是有所损耗的。资本转贷和土地租用是一个道理,田大人家里也有田地出租给佃户耕作,难道田大人家里不找这些佃户收租吗?既然田大人家里的田地需要因为租赁而产生佃租,那么为什么银行的资本借贷给国家就不能收取利息呢?” “那怎么相同,田地耕种一季,便耗费一季的肥力,旱地四五年,水田也不过七八年就需要抛荒养护,所以佃户交付的佃租实际上就是田地肥力的消耗。”田衢还在低头翻阅刘继轩给他的书册,孙希这个农部的主官便站出来反驳道。 “照孙大人的说法,佃租是因为消耗了田地的肥力,然否?”这次没用刘继轩,谢渊站出来反问道。 “然!”孙希的回答倒也干脆。 “那孙大人岂不知‘地越种越薄、钱越用越少’吗?大明三十二年,一亩上等水田不过十一二元,现如今已经涨到二十元上下了,地还是那块地,为什么价钱却涨了呢?还是大明三十二年,官米售价一石一元零二百文,现如今是多少?你们农部刚刚出了旧米,两元一石。这钱如果不是越来越不值钱,你们农部出米为什么要涨价?(注1)”谢渊的声音越来越高,将孙希问的哑口无言。 学院派这次可谓大败亏输,田衢自知所谓的经济学说不甚了了,因此当刘继轩拿出封文胜的遗作后便不再言语,孙希也被谢渊问的哑口无言,更不要讲刚才因为说错了话被众人耻笑的王方确了。 而传统派则坐山观虎斗,并不打算出头,刚刚解了王方确的围,也不过是制衡之道。 韩绌看了看郑欣,见郑欣向他点了点头,便对封雪清道:“好!朕同意借贷,不过抵押物要换一换。” 封雪清问道:“不知皇上打算换成什么?提前说下,要是不值那五千万元,我们银行可不收的。” “呵呵,那是自然,姨母切不可欺负外甥儿啊。”韩绌也顺杆上,接着封雪清的玩笑话直接叫起了姨母。一句半玩笑半认真的话让朝堂上有的人大笑出声,有的人则紧锁眉头。 待众人安静后,韩绌正颜道:“那海关关税乃国家之利,不可轻于,朕决定将朕的这座皇宫抵押给银行,封掌柜以为如何?” 韩绌的一句话引得朝堂震动,几个老臣甚至扑了出来跪倒在地,抢头号哭,大喊:“皇上!使不得啊!皇上!使不得啊!” “朕心已决!尔等无需多言!这事朕就打算乾纲独断了!”韩绌挥着手说道。 “皇上且慢!这个皇宫,臣不收!”封雪清打断了皇帝的话说道。 “不收?为何?难道朕的这个皇宫还不值得五千万吗?”韩绌对封雪清喝问道。 “皇上,如果您没将这皇宫抵押给银行,那么他是咱大明的皇宫,莫说五千万,就是五万万,五十万万它都值。但您将它抵押给了银行,如果到时候不能还款,那么这个皇宫还是咱大明的皇宫吗?既然不是,那么只能按照这地方的所在位置,面积大小、建筑用料、所费工时、折旧损耗等等普通建筑的方式来计算了。臣初步估计,这个皇宫还真不值五千万!”封雪清一番话将原本嘈杂的朝堂震得落针可闻。 封雪清虽然不打算收皇帝的皇宫作为抵押,但是她的出发点竟然真的是以这皇宫的价值来计算的,这让一众朝臣情何以堪啊。 “皇上,除了这皇宫不值五千万外,还有一点,臣也不能收。”封雪清没管朝堂上的反应,继续说道。 “还有什么?”韩绌也被封雪清震到了,问的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按照大明二十八年先皇时制定的《皇权内章》中所著,这皇宫前的外朝是皇上及两阁众位大臣办公之所,归国家所有。进了奉天门,内里便是前后两宫,这是内宫,是皇上及后宫家眷生活居住所在,归皇家所有(注2)。而银行借贷给的是国家机构财部,不是皇家,因此,抵押之物也必须由国家所出,皇家的东西不能替国家担保。” 其实《皇权内章》的产生,便是当初封文胜为了限制皇权,同时将皇家与国家分开而设立的,只不过这二十多年来,大家出于各种原因,多少会忽略这个内章的某些内容。现如今封雪清从新提出《皇权内章》,除了学院派的各位,其他的人脑中才会想起《皇权内章》中关于皇国分离的相关法案。 “皇上,臣认为封掌柜所言有据,望皇上收回成命。如果皇上要一意孤行,那我们国柱院将以违法为由封还圣旨。”就在众人尴尬之时,肃亲王韩裕晏出班说道。 “这该如何是好?海关税利乃国家重器,朕万万不会同意将之抵押的。”韩绌没想到自己的叔叔会站出来阻止自己。 “其实臣自封掌柜提出《皇权内章》之时,便已想过。”韩裕晏对皇帝说道,接着又转身问封雪清道:“封掌柜,不知你们银行是只给国家借贷呢还是谁人都可借贷?” “只要符合借贷规则的个人和机构,我们都会同意借贷。”封雪清公事公办的回答道。 “好,那么皇家是否有借贷的资格呢?是否符合你说的借贷规则?”韩裕晏继续问道。 “当然!皇家当然有借贷资格,也符合借贷规则。”封雪清继续充当她的职业经理人角色。 “那就好!”说着,韩裕晏再次转向皇帝道:“臣有一策,献于皇上。不需财部向帝国银行借贷,而是改为由皇家向银行借贷,抵押之物当然不可是皇宫了。臣建议将皇家以皇家商号的烟酒专卖之权若干年限作为抵押。这烟酒专卖虽说也是重利,但不像那海关税收,即便抵押出去,与国家体面也是无损。如果银行同意借贷,则皇上再将这笔钱……嗯,这笔资本转贷给财部,但无需抵押,只需财部支付利息既可。皇上以为如何。” 韩绌还未回答,郑欣已经站了出来,对皇帝说道:“臣认为肃亲王所言大善,臣附议。” 随着郑欣的奏请,张敬、孙希、杨大祥、王思筹等人皆出班请奏附议。 “既然如此,那么封掌柜以为如何?”韩绌见众人附议,便转头问封雪清道。 “臣同意,但烟酒专卖之权不像海关税收,每年收入随节气、年景、市场等诸多因素影响,并无准确数据,同时银行是不参与工商农牧经营的,即便这抵押之物最终归了银行,银行也是要拍卖出去的,因此不可像海关关税作为抵押般有其年限,而是直接以烟酒专卖之权全额抵押,不知皇上是否同意。”封雪清回道。 “这个……”皇帝还有些犹豫,边看想了一遍的郑欣,见郑欣微微点头,便继续说道:“既如此,好!朕同意。” “如此甚好,臣回去后今天内就将借贷文书送入大内,交于皇上,待皇上签署之后,便可分批支付到账。”封雪清躬身行礼后对皇帝说道。 “分批支付?为何不一次付清?你分批到账要如何计算利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孙希听到封雪清说要分批到账,还是忍不住出来诘问。 “孙大人,你可知五千万大明币有多少?虽说已经使用纸币,但一张一元纸币重五分四厘,一万元纸币便有五十四斤重,五千万元就是二十七万斤。这是重量。一张一元纸币长五寸五分,宽三寸三分,厚约一厘,一万元厚约一尺,五千万元按一排十张,一列五张,堆起来就有十丈多高(注3)。孙大人是打算用麻袋背呢?还是用筐端?”刘贺礼又跳出来奚落道。 “刘大人说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五千万银行内现在应该有,但是也不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再加上国库所需也是由帝国银行支取,所需要的几千万,大部分也是现款,这样的话,帝国银行就需要在短时间内聚集大约一万两千多万大明币以资腾挪。而这笔钱还绝大部分不是在京畿使用,而是在黄河改道就近。银行将现金调拨各处还是需要时间。最后还有一点就是这笔钱并不是都是马上就用,有一部分可能十天半个月后用,有些则是一个月后用,再有就是两个月甚至更久以后用,银行现在都支付到位了,我们财部就需要由现在起支付利息,这不划算,因此分批到账,由到账之日开始分批计算利息是最为经济的。”接着刘贺礼的话,谢渊也出来解说道。 以前的朝会,大部分关于财经的事情都是封文胜决断,大家也都十分信服,除了个别情况外,封文胜根本无需向别人解释什么,而事实也证明,绝大多数封文胜做出的决定都达到了预计,即便极少数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达到,也接近了预计效果。 现如今封文胜去世了,朝堂上没有了一个绝对权威,田衢本来还想要在这个后封文胜时代努力一把,结果自己这边的人对经济之道可以用孤陋寡闻来形容,不但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丢了一次又一次的脸。看着羞愧无地的孙希和王方确,田衢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没了田衢等人的搅乱,接下来各司其职,讨论如何移民、如何决堤、如何疏导、如何用款、如何协调等等事宜也就顺畅了许多。 待到众人大略商议完毕后,日头已过了头顶,有些偏西了,皇帝没放众人回去,传了御膳房的精致茶点,分与众人。众臣子谢过皇恩,各自接过吃喝,一边吃着,还在一边小声敲定细节。 **************************************** 注1:其实谢渊说的问题按现代来讲叫做通货膨胀,而通货膨胀和土地肥力损耗绝对不是一种情况,这里不过是偷换了概念而已。但是因为当时资本主义还处在初始阶段,根本没有人对社会经济学及政治经济学进行深入的研究,只在学院内有限度的进行了分析总结,所以现在看来非常浅显的道理,当时的人却认为不可思议和不能理解。 注2:其实历史上被称为前朝的地方应该是包含太和殿等三大殿在内的区域,但现在改为了奉天门和午门之外,承天门(今天安门)之内的区域。 注3:由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纸张不可能做到如今的程度,还要考虑纸币在使用过程中的防伪、磨损、携带等问题,因此文中大明发行的一元纸币厚度大约是0.33毫米,是现代人民币厚度的三倍还多。 第九章 言路不守,司表尤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顾赫,带着被皇帝打发去取奏本的太监怀庆自殿后转了出来,一脸杀气的他手里攥着一册奏本,走到御案前,躬身施礼,然后奏道:“启禀皇上,皇上之前让臣和怀庆公公一起查找奏本,臣等没找到,但是顺着奏本的线索,臣查到了一事,皇上请看。”说完,将手里的奏本递给皇帝,然后继续说道:“这不是之前蒋大人的奏本,但却是臣的奏本,可这奏本是臣三月十八日递上来的。臣还一直纳闷,并不是太大的事情,为什么皇上迟迟没有定夺?原来此奏本根本就没到皇上跟前。”说完扫了一眼殿上群臣,说了一句有如惊雷的定语:“这奏本是有人私自截下了!” 顾赫的话之所以震撼,就是因为自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当初《皇权内章》未订之前,所有的行政体系的奏本都是由政事阁行政副相负责,军事体系的奏本由专门负责的提举参事完成转递,拥有独立奏报权利的奏本则直接送达,都是送到御园司礼监。 后来《皇权内章》订立,御园被乾坤殿取代,设立秘书处、顾问处和宿卫处之后,各类奏本直接交由秘书处运章(注1),而秘书处运章则会给予各送交奏本的衙门或个人一个回执。然后由运章对各类奏本进行整理,按照事务紧急情况分批送到皇帝面前。虽然是分批,但根据规定,皇帝对奏本的批复不得超过三天,紧急和加急的时间限制更短。如果遇到事情特别繁复或皇帝实在拿不定主意,也会将该奏本封存,并由运章通知送交该奏本的衙门或个人,并说明情况。但就是这种情况,皇帝也不能将事情拖着不办,而是根据实际情况期限延长十天至两个月不等。 不说之前御园时代,就是后来秘书处设立的这二十多年间,运章换了七八个,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别说是私自截下,就是延误都没有发生过。 顾赫交给皇帝查看的奏本不是什么紧急事件,只是一般的事务呈报,皇帝看过后的批复也不过就是“看过了”“知道了”此类。因此顾赫虽然近两个月没有接到奏本的回复,也没有注意。但今天按着皇帝的要求一查,居然找到了之前自己的奏本,顾赫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因此直接带着奏本来到乾坤殿上报。 乾坤殿上诸人听完顾赫的定语,一时间群情激愤,原因就是不管是那一派,自己的奏本被私自扣押,都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他们的政治诉求全部体现在奏本上,在《皇权内章》订立之后,只要是需要提交皇帝批复的奏本都是他们权利之外但关系重大的部分,要想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则这奏本就是唯一途径。但是现在居然被人私自截下,这种情况任何一个官员都没法接受。 “好了!安静!这事儿朕会处理,众爱卿稍安勿躁。顾爱卿,你去给朕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哪个环节那个人出了问题,绝不轻饶!”看到殿上诸人嘈杂繁乱,群情激昂,韩绌赶紧出言安抚。 顾赫领了命正要出去,陆瑾抬手拦住了,黑着脸对皇帝和顾赫说道:“皇上!顾大人!臣记得当初的臣的奏报虽然也是没有发还,但是秘书处却送来了回执和奏情(奏本上报没有发还的情况说明),奏情上写的是‘帝:朕知道了!注:由于陛下气愤,一时打翻墨盒,污了奏本,因此不予发还。’的说明,同时还有陛下的私章文书印信、秘书处的印信,因此臣并未怀疑。但现在看来,这事的问题怕就处在秘书处,顾大人侦查需向着这个方向。” 顾赫分别对着皇帝和陆瑾一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乾坤殿上众人再也没有吃喝的心情,也不交谈说话,都等着顾赫的侦查结果。 皇帝也不再说话,只是让乾坤殿当值的太监们给没有座位的各位大人搬来凳子,毕竟已经站了大半天,此时连坐着的诸位大人都有些萎靡,更何况这些一直站立的人呢。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顾赫疾虎虎的带着几个锦衣卫走了进来,进来后带着几个跟进来的锦衣卫向皇帝躬身施礼,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挥一挥手,跟进来的几个锦衣卫两人一组冲入人群,直接就将包括向智生在内的四个人双手反剪,也不理他们呼号,直接推了出来。然后顾赫再一挥手,门外又推入了七八个人,加上殿内押出来的四人,都推着跪在了御案前。 待锦衣卫将这几人按着跪好了,顾赫才拱手对皇帝说道:“回禀皇上,私自截下奏本一事,臣已查清!”说着,用手指了指跪着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乾坤殿内众人都认识,正是秘书处运章苏乐和掌印张浩存。然后顾赫继续说道:“秘书处运章苏乐受人指使,私自截下奏本,且伙同秘书处掌印张浩存私用国章,伪造奏本回执、奏情,甚至直接对奏本进行批复。” 顾浩的话音刚落,郑欣怒目分张,走出来道:“皇上,此二人如此大胆,罪当不赦,但幕后主使之人才是国家蛀蠹啊。”又转头对顾赫道:“顾大人,你刚才说他二人受他人指使,是何人指使?莫不就是这向智生?” “郑相莫急,那背后主使之人虽有他向智生,但还不是主谋。”顾赫安抚了一下郑欣,转头对皇帝说道:“臣自得陆大人提点,知悉此事纰漏多半出自秘书处后,便带人直奔此地,第一个找的便是他苏乐,这厮倒是个嘴硬的,居然将事情全部揽上了身,死活不提背后之人。臣又着人去提张浩存,这痞赖货更甚,要不是臣的人去的及时,他就闻讯自尽了。臣知道事态紧急,便封锁了整个秘书处,又分别提讯众秘书,凡是接触奏本之人皆在审查之列,果然还是有人交代了,只是此人位低,不得接触背后之人,只知道可能是朝堂上某位大佬。臣再细问,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也是托了皇上洪福,本来案子到了这里有些难以快速侦破,却不想臣的锦衣卫封锁秘书处却封住了一个人,这个人本来臣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结果还是臣的下属有心,将这人给查了出来。”说完,指着一个跪着的人道:“这位想必有些大人认识,他便是户部牧场司佐司官向智强,我们户部尚书向大人的族弟。这些人所受贿赂皆自帝国银行行转,以为倒个两三次手便不知出处。嘿嘿!”说着,不自觉笑出声。 顾赫笑完,自怀中取出几份单子,走到封雪清跟前,说道:“清妹请看,这些可是你们银行行转凭证?”又拿出一些单子交于封雪清,继续问道:“这些可是取款凭证?” 封雪清接过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也笑了,然后转头对皇帝和在场的众位官员道:“皇上,这些人自作聪明,以为将钱款自银行提出,然后再存入行转至别的账户,便无迹可寻了,岂不知,家兄自建立银行之日起,便想到了办法,同时叮嘱我们,银行且不可为经济之罪成事为径,须知经济之罪甚可大于兵祸。现如今这大明币上每一张皆有暗印,且每张不同,行转之时又有转入转出账户明细,所以他们这取款凭证上其实已经注明了当日提取款项的暗印,而这些现钞被这向智强再存入另一账户时,也有记录,最后再行转入这些个涉事官员的账户,都有记录。这些单子看的还不完全,回头我将银行分账誊抄送至锦衣卫衙门,以佐证据。” 顾赫接着封雪清的话道:“这些个人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还是不如先文胜公智慧,这边露出了马脚,别人或许嘴硬,但这位向尚书的族弟却是个脓包,一审便全都招了,只不过他提到向智生虽是指使者,但幕后还有人参与,他却不知是哪个了。我见时候太晚,便紧着带了已查实的嫌犯回来复命,后续还需仔细查索。当下该如何处置,望皇上明示。” 一部尚书都是被指使之人,那他背后是何人,这真是匪夷所思了。甚至有几个人的眼神已经不自觉的飘向了郑欣和韩裕晏的身上。 郑欣有些后悔自己先跳出去发难了。老相爷王瑞辞官,他这个副相很可能更进一步,因此心下不自觉的认为自己应该代替百官发声,这才在顾赫未完全说明的时候就跳了出来申斥,现下到让人觉得他有贼喊捉贼的嫌疑了。 和郑欣比起来,韩裕晏的嫌疑要小的多,因为他虽然在位置上的确可能指使向智生,但他还是国柱院院长,只要掌控好国柱院,奏本即便被皇帝批准了,到了国柱院能不能通过还不是他说了算,因此他要截留奏本,的确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看到众人议论,皇帝韩绌发话了:“好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妄加议论,否则以诽谤朝臣之罪论处。顾爱卿,这事就着你侦办,望不负朕和众爱卿的期望,早日查出幕后之人。侦办过程中,上至亲王宰辅,下至庶民百姓,任何人你都有权直接拘押提审,大理寺张爱卿,回头你补个奏本,直接交给怀庆,朕立马就批,授予顾爱卿临机专断之权。”见张绪出班领旨后,接着对身边的太监怀庆说道:“你是负责监察皇家事务的总领太监,这事你也有责任,先罚你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接下来你要着重配合顾爱卿对此事侦办的事务,你可听清了吗?” 怀庆躬身领命,脸上并无任何惶恐悲戚之色。说起来这怀庆是韩绌自小的伴读太监,就算是个太监,却是皇帝身边的铁杆亲信。年龄虽然不大,但是为人聪慧,处事老练,因此二十多岁就成了大内总领太监。皇帝虽然罚了他的俸,但是派他协助顾赫,那就是真心要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了。 皇帝看着下面跪着的诸人,继续说道:“免去向智生户部尚书之职,同时免去这些个混账东西的职务,一会皇叔不忙走,旨意起草后你直接就给批了吧。”见韩裕晏点头后,继续说道:“至于这些个大明朝廷的蛀虫就交给顾爱卿了,不必等全案查清,查实一个,诉讼一个,审办一个,全部罪加一等处置,顾爱卿、张爱卿、黄爱卿你等可听清了?”三人赶忙出班领旨。 韩绌接着对满朝群臣说道:“今天一日,我朝堂之上就少了一个参相、一个院长和一个尚书,后面还不知道要牵连出多少。郑爱卿你且暂代参相之职,户部侍郎邱通邱爱卿暂代户部尚书之职,国基院限十日内推举新的院长,院长之职暂由副院长胡舍胡爱卿暂理。” 说完叹了口气,对怀庆说道:“你除了协助顾爱卿之外,这秘书处之内清扫更替之事你还需着紧办理啊。在秘书处查处更替完成之前,你着专人负责奏本呈报之事吧,要是紧要的你亲自报来。”怀庆躬身领命。 最后,韩绌对陆瑾道:“陆爱卿,你对河南的河道与水利一众官员讲,此次大事着他们好好办差,有大功者赦,有功者降三级处罚,尽职者降一级处罚,还有贪赃渎职者,罪加三级。”陆瑾躬身领命。 突然有些泄气的韩绌没有再留诸人,挥了挥手便散了朝,只是还没忘记叮嘱诸人加紧办理黄河改道与河南赈灾之事。 出了乾坤殿的众位官员都觉得最后这事有点虎头蛇尾,雷声大雨点小。建国五十多年都没发生过的大事,虽然揪出了一个户部尚书,但是居然后面还有人。皇帝虽说也吩咐了要彻查,且派出的人员也显得很重视,但众人就是觉得有口气憋着吐不出来,觉得皇帝有些应付的态度在里面。 也有些人觉得这事要是放在平时,足以造成朝野震动,但是现下却是这么一种情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在等着大家,那就黄河改道。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前无古人,很多直接或间接参与此事的官员都不自觉的加紧了脚步,心下忐忑。 ****************************************** 注1:官职名,专门负责管理各类呈送给皇帝的奏本的类似秘书的职位。 0-1行政系统 中央设政事阁(类似现代******系统), 设政事参相一人, 政事副相一人, 农政参事一人(副总理级别,主管农业), 商政参事一人(副总理级别,主管商业), 财政参事一人(副总理级别,主管财政), 税政参事一人(副总理级别,主管税务), 行政参事一人(副总理级别,主管行政), 吏、户、礼、工、刑五部尚书。 政事阁下属十部三寺两院及三总道。 十部:十部是过去的六部去除兵部后的吏、户、礼、工、刑,加上新设立的农、商、财、税、行五部,合称十部。新设立的五部由各参事直接管理,不设尚书,而以前的五部则继续由五部尚书管理。各部的副官统一称为XX侍郎。 改革后的旧五部职能和之前有了较大的差别: 吏部:吏部的变动不大,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相当于现代中央组织部与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部分权利。 户部:户部是变动最大的一部,过去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现在剥离了田地、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只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相当于现代国土资源部与民政部的合体。 礼部:礼部的职责几乎未变,管理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相当于现代教育部、外交部和文化部的组合。 工部:工部以前的职责为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机器制造工程(以前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现在被剥离了),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无不综理,并主管一部分金融货币和统一度量衡。现在的工部加入了交通运输方面的职责,蒸汽机车即将诞生,这也是工部的主要职责,同时因为纸质货币的出现,工部将铸币的权利移交到了新设立的财部。现在的工部就相当于现代的科学技术部、工业和信息化部、发改委、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交通运输部、铁路局、水利部等部门的集合,之所以涵盖现代如此多的部门职能,原因在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使得很多事务无需单独设立部级管理机构。 刑部:过去主要职责是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现在则剥离了法律的审定权,只保留执法权,但是权力又有所提高,因为各地剥离了行政官员的侦破审理案件的权利,而特别设立巡城兵马司(这个巡城兵马司并不完全等同于历史上明清时期的同名官署,而是相当于现代公安局的衙门)均隶属于刑部。同时刑部还负责刑事案件的起诉,即作为公诉方。所以刑部就相当于现代的公安部、国安部、司法部、最高检察院等部门的集合。 新设立的五个部门: 农部:负责天下田地、牧场、林地、农耕、渔牧、林猎等职责,相当于现代农业部、林业局等部门的大部分职责。之所以将农林牧副渔从户部管辖独立出来,是因为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业大国,独立出来就可以将事情做细、做深。 商部:负责天下商业事务,独立于户部之外就是因为自宋朝起,商业税已经占到国家税务里很大的比重了,而随着封建明穿越后带来的科技飞跃,也造成了新兴资产阶级的产生,按现代话将就是GDP中原来占统治地位的农业一家独大的情况被工商业分化成各占半壁江山的现状。还有就是封建明其实有意的在培养资产阶级这一势力,因此将商业划分出来也就是应有之意了。 财部:就是相当于现代财政部的职责。 税部:现代税务总局、海关总署等部门的集合,将税收独立出来,就是为了改变中国历代以来的税务乱局,改变拍脑袋立税目的荒唐事情。 行部:读xing,同刑音,主管行政。这个行政并不同于广义的行政,而是特指。职责为监督、指导中央的行政命令在各地方的执行,同时负责对行政命令执行后的效果进行评估反馈。除此之外还负责中央的档案管理、文书处置等工作。中国古代很多朝代都设有布政使一职,按字面意思就是排布政事的使者,但是主要的职责却不是字面的意思,而是负责一省的财政、民政。中国历代都是精英政治,文官体系都是被“读书人”这一阶层独揽。而历史上的读书入仕需要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刻苦,但是却往往脱离了实际。这样的人当了官,自以为圣贤书中的道理就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了,因此很多政令法规往往都是源自拍脑袋而来。而且中国古代文书往往晦涩难懂,加上古文中又多有歧义,如此一来,一条政令下放到各省、道、府、县后就会根据各级官吏自己的理解加以变动,因此上就出现了一省有一省的方法,一府有一府的情势了。而这个方法和情势却不是因为结合当地实际情况进行的变更,而根本就是各级官吏自己再拍脑袋的产物。再加上古代并没有一个专门负责政令贯彻情况的部门,而是将政令执行的督查与各级官吏的监察结合在一起来完成的。所以不管中央的政令法例正确与否,到了下面就一定会变得似是而非。可是你又不能说地方官吏错了,因为他的理解就是这个样子的。除非从上到皇帝宰相尚书,下到具体负责的官吏差役,都只针对某一事情自始至终的关注,稍有偏差立即指出矫正,才会较为完整的体现中央的思想。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所以皇帝或最上层的大人们不可能将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每一条政令都如此尽责的督办。那么一个人或几个人不成,就单独设立一个部级单位来管理政令的执行,这就是当初封文胜对官僚体系的改革之一。 十部之外还有三寺(主官叫卿,比如大理寺的主官叫大理寺卿。副官叫少卿,比如大理寺的副官叫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最高审判机构,相当与现代最高法院。完全独立于之前的所谓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三司体系,完全独立,并将刑部的审理权收入,负责全国案件的审理职责。大理寺下设各级程法堂,比如一省的就叫XX省程法堂,一府的就叫XX府程法堂,行使各级审判权。 御史寺:又称御史台。和历史上的御史台不同,不在行使“风闻奏事”的权利,而是行使监督权和问责权,对政务及军队体系的各项决策进行监督及问责,但这个问责是事后问责,就是不管是政务还是军队体系的政策决议在执行过程中,御史台是没有权利干预的,监督也仅仅是记录政策决议在实施过程中的各环节出现的问题及反馈的意见,在事后问责时作为证据使用。而一旦政策决议出现问题,那么在事后问责过程中,御史院就会将监督执行过程中的证据拿出来,对责任人进行追责,该是决策者的问题找决策者,是执行者的问题找执行者。御史寺下设各级巡察御史,比如一省就设立XX省巡察御史,一府就是XX府巡察御史等等,行使细化到各级单位的监督与问责权。 宗正寺:又称按察使司。宗正寺同样不同于历史上同名的官署,职责绝对和管理皇家事务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行使公诉权,相当于现代检察院,同时还对执法及司法体系中出现的问题进行监督及纠正。本来原名是按察使司,但因为建立时选择官衙位置恰好在元朝的大宗正府原址上,加上都是隶属法律体系,因此便称为宗正寺,原名反而没人叫了,到了最后连官方文书上也称为宗正寺了。宗正寺下设各级刑讼堂,比如一省的就叫XX省刑讼堂,一府的就叫XX府刑讼堂,行使各级公诉权。 然后是两院(主官称为院长、副官叫副院长,所属皆为院士): 国柱院:很像资本主义国家议会制的上议院,与英国的贵族院最为接近。但此时仅仅只是意义大于权力,毕竟没有经过改变,现阶段也仅仅只是封建王朝向君主立宪过度的初级时期,皇权虽然被限制了,但还是很大的。成员全部为亲王、郡王衔的皇族和伯爵以上的勋贵。本来原始设置的初衷是为了制衡下议院型的国基院的,结果由于各方势力的角逐,变成了摆设。后来经过封文胜的改革,将国柱院变为了制衡皇权的机构。没有下设机构,只有一个国柱总院。 国基院:当初封建明设立两院的初衷是为了效仿资本主义制度,但是因为各方势力拉锯扯皮,最终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地方。国基院最初设立时的职责是就是立法,但各方实力角逐的结果就是这个权力变成了建议权。国基院院士为各地按人口统计比例选出的代表(可不是现代投票选举啊,而是地方官员推荐,国基院工作人员及其他地区的院士进行走访调查,最后确定是否通过,先是成为各省的国基院院士,然后再由这些各省的国基院院士推举分别出来成为国基总院的院士),主要为各地有名望的士绅、退休官吏等。 两院的现在的运行模式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由国基院院士提出建议,如果大多数院士通过,则呈报给皇帝,由皇帝决定是否采纳,如果决定采纳,就送交国柱院,由国柱院投票决定是否真正执行,如果投票没有通过,则被驳回,送回给皇帝。国柱院有三次否决权,如果第三次否决后,皇帝还要执行,则必须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国柱院院士投赞成票,否则将永远封存,不予执行(也有特例,书中会详细介绍说明)。 第二种是由皇帝提出,交国基院投票,只要有三分之一投票通过,即可以转递国柱院进行表决,表决的方法同第一种。 最后是三总道(主官叫巡道,副官叫佐道): 江河总道:相当于现代水利部和海事局,拥有水利部的大部分权利,但没有防汛抗旱指挥的职责。因为江河流域很广,而且往往是两省交界地标,所以将江河的管理直接提出来设立副部级的衙门。同时,随着大明朝的海上活动增加,江河总道还接管了海事职责。江河总道在各省设立的直辖部门叫做xx河道,比如河南就是河南河道,江苏就是江苏河道等等,靠海的省份的河道衙门还负责当地的海事,主官叫巡察。 盐铁总道:负责管理国家专营的盐、茶、烟、酒、矿石等国有资源的生产运营。相当于现代国家盐业集团、烟草集团等等国企的合体。但是只负责生产和总售,不负责分销环节。本来最初设置时还打算将粮食与食用油划入,但是后来考虑到不管是粮食还是食用油的原料都可以作为种子使用,因此便将这两大类留在了新成立的农部里,没有划出来。各省设立盐铁分道,简称盐道,所以小说中出现的盐道并不是原来历史中的盐道。 路桥总道:新设立的衙门,管理国家修建的国道和桥梁,现在只负责管理养护,不负责建设,将来会将工部的道路桥梁建设的权利划归路桥总道管理。还负责某些路段和桥梁收取过路费的职责。因为蒸汽机车的研发是工部的主要职责,因此将来铁路的建设与运营可定也会由工部划归到路桥总道衙门的。各省设立的直属衙门简称路道。 地方上设省、畿(读ji,基音)、府(州)、县(路)等行政单位: 省:等同与现代的省,各省分化不做细表。省的最高长官叫做一省巡察慰抚使,简称巡抚,尊称抚台,政府文书除特殊情况外则统一称巡抚。和历史上清朝的巡抚不同,这个巡抚不负责军队事务。例如河南一省巡察慰抚使就是河南巡抚、安徽一省巡察慰抚使就是安徽巡抚等。 畿:只有北京、金陵、成都、泉州四城,北京称为京畿、金陵称为南畿、成都称为内畿、泉州称为海畿。级别同省,主官也叫巡察抚慰使,简称巡抚。畿由于地域等原因,下面不设府,而是直接管辖州和路。 府:相当于现代的地级市,但又有区别,由于生产力发展的原因,人口聚居密度没有现代这么大,虽然本文中出现了资本主义初级时期的工厂,但是由于时间及文化差异,同样不可能出现大规模人口自然迁徙(由农村进入城市),所以府所在的主县并不能称为市,甚至连现在一个区都没法比。府属省直接管理,府的主官全称权知府事,简称知府。 州:和府的级别相当,但是一般是独立存在,不辖管县,比如北京附近的通州,就是一个州,但下属并没有县一级单位存在。州也隶属于省或畿管理,主官全称权知州事,简称知州。 路:历史上出现过路这一级的行政单位,但是这里却和历史上的路不同,是提出来特指的,路的级别高于县但小于府,一般都为京师、金陵等人口密集,辖区广阔的大城所设立的特殊行政单位,一般包含两到四个县,比如京东路就包含三河、大场(就是今天大厂回族自治县)、香河、东安(现代的廊坊市安次区)四县。主官全名叫做某某一路事务佐理有司,简称佐司。 县:最低级的行政单位,隶属府或路管理,主官全称权知县事,简称知县。 各级地方衙门都下设除三寺两院三总道直辖部门外的政事阁内十部的所有衙门,名称分别是省下的厅(如农厅、刑厅等,主官叫监厅官,副官叫佐厅官)、府州下的科(如农科、刑科等,主官叫理科官,副官叫佐科官)、县下设组(如农组、刑组,主官叫差办),畿和路下不单设各衙门。 0-2军队系统 军队分为内卫及野战两类,内卫包括皇家卫队系统及各地方卫戍部队,野战包括各地方机动部队及边防军。中低级军官军衔统一,少将及中将则分为龙虎两种,龙为内卫部队,虎为野战部队,因为少将和中将是军队的主力指挥官,以龙虎区分的目的是为了强调职能。 军衔: 擎国柱石大将军(大将)、 龙虎上将军(上将)、 龙庭将军或虎山将军(中将)、 龙啸将军或虎威将军(少将)、 左亭校(上校)、 右检校(中校)、 承威校(少校)、 左护尉(上尉)、 右都尉(中尉)、 游学尉(少尉)、 伍士(伍士为带兵的最低级长官军职,带领一伍,一般由老兵或者有较高学问及技能者担任,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军士长,还有不带兵的技术兵种军职:长弓士、游骑士、善牧士等)、 健卒(入伍一两年或更久,但是还没有资格成为伍士的士兵)、 游卒(已经退伍或改编后从新应招入军队的士兵)、 新兵(刚入伍的士兵)。 这个时空会在军衔前加上军种,军种则分为神机(火器步兵)、骁骑(骑兵或快速反应部队)、玄甲(装甲兵,至于装甲请参考作品相关武器篇),以上三类统称马步(这里面有个问题要说一下,那就是只有镇或以上军职在授衔时可以加上马步,其他的只能取实际兵种作为前缀),江河(内陆水军)、远洋(外海海军)、岸防(顾名思义就是陆地上防守的,但隶属于海军的编制,主要在海岛及港口),以上三类统称为海路,用法通马步等前缀。 除此之外还有轻骑军种,相当与现代特种部队或特殊部门,御林军、内卫和锦衣卫、玉衣卫、暗衣卫(暗衣卫由于工作性质特殊,执行外勤工作的人员有军衔,但不公布,自己也不得彰显)都在此列。 军职: 中央设兵事阁(这个明朝没有兵部,而是设立兵事阁,兵事阁直接对皇帝负责,同政事阁并列,但是没有对军队的直接指挥权,只有对皇帝进行建议权,同时还要保障军队的日常运转,其职能可以参考现代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国防部部分职能): 设兵事参相一职(现代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 马步参事一人(陆军总参谋长+陆军部部长)、 海路参事一人(海军总参谋长+海军部部长)、 军政参事一人(总政治部主任)、 武备参事一人(总后勤部部长)、 火器参事一人(总装备部部长), 军法参事一人(军事法庭首席大法官)、 军学参事一人(军事院校校长)、 提举参事若干(作战或作训参谋,正、副军级)。 兵事阁下属六部两院,分别是: 总参谋部(主官是兵事参相,副官叫兵事尚书)、 总军政部(主官是军政参事,副官叫军政尚书)、 总武备部(主官是武备参事,副官叫武备尚书)、 总火器部(主官是火器参事,副官叫火器尚书)、 马步军总部(主官是马步参事,副官叫马步尚书)、 海路军总部(主官是海路参事,副官叫海路尚书), 军法总院(主官是军法参事) 军事学院(主官是军学参事)。 地方常设十大总镇,相当于现代的大军区,总镇分为内四镇和外六镇。 内四镇分别是: 京畿总镇(总部在北京)、 江南总镇(总部在金陵即现代的南京)、 陕甘总镇(总部在西安)、 东南总镇(总部在泉州); 外六镇为: 辽远总镇(总部原来设置在辽阳,后来随着国道的修建,北移到努尔干即现代的俄罗斯境内黑龙江下游东岸特林地区)、 岭南总镇(总部在广州)、 海疆总镇(总部原来设置在台湾,后来随着远洋的逐步探索,移到海关即现代的关岛)、 远北总镇(总部在和林即现代蒙古国哈尔和林)、 西北总镇(总部亦力巴里即现代新疆伊利地区)、 西南总镇(总部原来设置在大理,后来西南战争胜利后移到达卡即今天孟加拉国达卡地区)。 除了十大总镇之外,还有一个衙门叫御卫总镇,统辖御林军镇、皇庭卫镇以及精英卫镇。 总镇下设镇,镇分为野战军镇(集团军)和卫戍军镇(各省军区),一个野战军镇包含三到四个军(或者卫,军的同级单位,某些特殊的单位会叫做卫,比如皇庭卫镇下辖的内廷卫和皇城卫,还有锦衣卫、玉衣卫等),一个卫戍军镇则包含一省的地方卫戍部队。 一总镇下辖五至十个镇(根据地理位置及战区职能不同所辖部队也不同),设总镇抚使一人(大军区司令员)、总安抚使一人(大军区政委,施行监军职责)、总镇抚副使两人(大军区副司令员)、总经略使一人(副总参谋长)。 一镇设镇抚使一人(省军区或集团军司令员)、安抚使一人(省军区或集团军政委,施行监军职责)、镇抚副使两人(省军区或集团军副司令员)、经略使一人(军区或集团军参谋长)。 一军包含三师二营,三师为常备左中右三个师,二营为直属营和机要营,设指挥使一人(军长),监军使一人(军政委,监军职责),参谋使一人(军参谋长),指挥副使两人(副军长),参谋副使两人(军副参谋长)。 一师包含三团二营三连,三团为常备左中右三个团,二营为火炮营和斥候营,二连为直属连和特务连。设提督官一人(师长)、监督官一人(师政委,施行监军职责)、详略官一人(师参谋长)、提督副官两人(副师长) 一团包含三营二连,三营为常设左中右三营,二连为直属连和侦察连,设总兵官一人(团长),监事官一人(团政委,监军职责),总兵副官二人(副团长)。同时团也是野战部队最基本的平时驻扎单位。 一营包含三连二排,三营为常设左中右三连,二排为直属排和侦察排,设管带官一人(营长),管带副官二人(副营长)。 一连包含三个排一伍,三个排还是左中右三个连,一个伍是机枪伍,装备明式机枪两挺,设游击官一人(连长),游击副官一人(副连长)。 一排包含三个伍,设排标官一人(排长)。 一伍包含六到十二人不等(一般战斗部队是五名士兵+伍长,而一些特殊单位则编制较大)。设伍长一人(班长,不算军官,由伍士担任)。战斗部队的一伍配备明式步枪五支,明式手枪一支(伍长装备),火雷(手雷)每人三个,特殊单位还有特殊配备。 卫虽然等同于军的级别,但是官职和架构设置有区别,卫的最高指挥也是指挥使,副职不叫副使,而叫指挥佐使。指挥使下设左中右三个提督官,级别为师级,每个提督官掌管若干个科。 卫下设科,科的级别不是师而是团,也就是说卫的下级单位比卫本身低了两级而不是一级。主官叫总领官,副官叫佐领官。 科下是组,级别等同营,主官也叫管带官,副官也叫管带副官,组下不再设置机构,但同样有级别,包括游击官、排标官等。 锦衣卫、玉衣卫、暗衣卫三卫隶属于特殊单位督查军镇,属内卫,而督查军镇虽然属于军队序列,但是直接由皇帝管辖,皇帝还兼任督查军镇镇抚使,同时三卫指挥使、指挥佐使都有权利参加朝会, 能被称为锦衣卫(或者玉衣卫、暗衣卫)的都是军官,最基层的则被称为锦衣军士(玉衣卫相同,但暗衣卫没有军士),军衔最低都是伍士一级,来源都是各军种中经过审核通过的老兵。 0-3皇家系统 皇家系统是封文胜限制皇权运动胜利的产物,几乎将皇室利益与国家利益完全分离。皇室系统主要由三处两殿一会一监组成。 三处是秘书处、顾问处和宿卫处: 秘书处:设司政、司兵各一名(相当于主管行政和军事的专职秘书),秉笔(起草文书工作的秘书)、承印(掌管各类印信的秘书)、尚宝(管理皇室、勋贵册封档案的秘书)、运章(管理各类奏本的秘书)、行事(管理皇帝在乾坤殿的生活秘书)各一名,之下则是统一称为秘书的官员若干,不设定额,根据实际需要增减。 顾问处:设政事顾问、军事顾问和秘事顾问各一人,下设顾问若干,没有定员,同样根据实际需要增减。 宿卫处:设行止指挥(负责管理皇帝及直系皇室成员的贴身侍卫)、车驾指挥(负责皇帝及直系皇室成员出行时护卫)、破击指挥(负责针对皇帝及直系皇室成员安全相关的情报收集)各一人,各指挥分别负责一个独立部门。 两殿分别是乾坤殿和怡和殿。 乾坤殿:既是宫殿名也是一个机构名,负责皇帝日常工作以及朝会的专门机构,设司殿和值殿各一名,下设杂事和出勤若干,根据实际情况增减,但均由太监出任。司殿的职责就是负责乾坤殿日常维护和殿内陈设的布置;值殿的工作则是负责朝会的流程安排和服务。 怡和殿:同样既是宫殿名也是机构名,设司殿和值殿各一名,下设杂事和出勤若干,根据实际情况增减,但均由太监出任。怡和殿是各类庆典或祭祀使用的宫殿,还是皇帝接见藩属国和外国使节的地方。司殿和值殿的职责和乾坤殿司殿值殿类似。 一会是皇室管理委员会,负责整个皇室的资产管理。没有主官,一般为皇后直接管理,如皇后空缺,则由皇帝指派皇室成员管理,但一般不负责具体事务。下设皇家商号、帝国皇家军事学院、帝国皇家文化博物学院、帝国皇家水利院、帝国皇家工程院、帝国皇家医学院、帝国皇家宫室所、帝国皇家园林所等机构。现在管理内监的是太后封云清。 一监是内监,负责管理皇室成员的日常生活起居的机构。内监主官是总管太监一名,副官是总领太监若干名。机构成员几乎都是太监,下设部门太过繁杂,就不一一详细介绍了。 0-4勋贵系统 一、爵位: 按照封建明的意思,爵位都不应该世袭,爵位的分封是为了表彰有功之臣,而他们的儿子孙子如果有功于国的话大可以再封,要是没有功劳凭什么要让全国人养着这些不干事的人呢?但是架不住几千年的封建势力的根深蒂固,因此才有了新的大明的爵位分封制度,这是建国后第一个各方势力相互政治妥协的产物。 封地:分为国、郡、县、亭、户五个等级,只是划分食禄的等级而已,并不同于实际历史上的封地,所有爵位都是荣誉象征,不具备实际权利。国食禄一万、郡食禄五千、县食禄一千、亭食禄一百、户食禄十。食禄都是指一年能从国库领取的实际钱物总和,开始单位是贯,后来改为两,再后来改为元。 皇室爵位: 男性:不异亲王、亲王、郡王、皇室、太子(****)、御子(皇子)、世子、贵子 不异亲王:世袭罔替,书中只有一个人被封此爵位,韩林儿的长子韩珪(gui,发归音),他本来是太子,后来在战场上受伤,少了一条腿,因不愿有碍皇家体面,因此自请退位,才使得后来韩珏成为了大明第二任皇帝,他则被封为了不异亲王,意思是同皇帝一样,并无异处。食禄三国,就是三万。 亲王:每传一代降一级,食禄一国,一万。 郡王:每传一代降一级,食禄一郡,五千。 皇室:不会再降了,亲王和郡王传至此便不会再降了,但别人也不会称呼他们为王爷或殿下了,尊敬的会称呼一声阁下。食禄一县,一千。 太子:皇位继承人,食禄一国,一万。 御子: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但未被封为太子的皇子,食禄一郡,五千。 世子:王位继承人,亲王之子,郡王之子不是世子,因为郡王死后,王位是不会传下去的。食禄三县,三千。 贵子:未被册封的亲王之子,食禄一县,一千。 女性:大国主、国主、郡主、县主、翁主、皇女、贵女。女子的爵位都不世袭。 大国主:皇帝的女儿,大国主的意思是大国公主,比如主角的母亲在嫁给主角父亲之前被封为吴国公主,但大婚时被追加了越国地域作为封地,却没有取消吴国公主的封号,因此两个封号合并变成了江南公主。食禄两国,两万。 国主:皇帝的女儿,国公主,比如还是主角的母亲之前的封号吴国公主。食禄一国,一万。 郡主:皇帝的女儿,郡公主,比如文中郭岑的奶奶就是莱阳公主。食禄一郡,五千。 县主:皇帝的女儿,县公主,比如龚浩的母亲就是九溪公主。食禄三县,三千。 翁主:亲王或郡王的女儿,根据最后封地大小,食禄一郡至一县不等,五千至一千。 皇女:未被册封的皇帝的女儿,食禄一县,一千。原来说皇帝女儿不愁嫁,现在说皇帝的女儿一定封,意思就是说皇帝的女儿只要成年了就一定会被封为公主,只不过封地多少而已,当然早夭的不算。 贵女:未被册封的亲王和郡王之女,食禄五亭,五百。贵女是可能当一辈子的,这个真的不是一定会被封为翁主的。 其他不能继承皇室爵位的皇室子女,还有一个爵位,叫做皇裔,就是说具有皇室血脉,食禄按户计算,但不会达到十户,也就是说最高只有九户,就是九十。 本来书中的大明已经传到第四代皇帝了,皇族已经近百人了,但是因为《皇权内章》颁布,将皇室与国家在利益上基本区分开了,设立了皇室管理委员会机构,专门管理皇室事务。其中自国家利益中分离出了一部分专营项目,作为皇室发展的基础。所以皇室的日常开销,其实主要还是靠皇室管理委员每年的红利。 非皇室成员的爵位: 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勋六级,封地食禄等同于皇室,也同样没有实际权利,仅仅是作为食禄划分等级存在的。 公爵:大公、传国公、国公、郡公、县公、誉公。 大公:只有一人,就是封建明,世袭罔替。食禄三国,三万。 传国公:世袭罔替,不会传一代降一级,食禄一国,一万。 国公:第一代不降级,以后传一代降一级,但国公降至誉公即不再降级。食禄一国,一万。 郡公: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食禄一郡,五千。 县公: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食禄一县,一千。 誉公:郡公和县公降级中没有这一级,只有国公降至此位置为止,食禄一县,一千。 侯爵:传国侯、列侯 传国侯:世袭罔替,不会传一代降一级,食禄一郡,五千。 列侯: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封号不代表封地,食禄三县至一县不等,三千至一千。 伯爵:不细分级,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封号不代表封地,食禄一县,一千。 子爵:不细分级,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封号不代表封地,食禄五亭至一亭不等,五百至一百。 男爵:不细分级,传一代降一级,降至勋爵为止,封号不代表封地,食禄一亭,一百。 勋爵:最低级的爵位,没有封号,食禄一户,十。 爵位承袭只有一人,后来又加上了可以传位女子,但必须是直系女儿。其实由于封建明、封文胜两代的努力,加上的确涌现出很多女性人物,因此,书中的女性地位相对有所提高,大致地位大家可以参考民国初中期的女性地位。军队体系中,封月清已经做到了副指挥使,就是副军级,中将军衔,还被封了清誉男的爵位,但她还不是军队系统中最高的女性,以后书中会提到一个女性,兵事阁里的大佬一位。但相对于军队体系,政事阁内女性的地位还相对较低,最高的也不过是一司的司长。因为帝国银行是独立于政事阁运行的,因此封雪清不算是政事阁体系下的官员。 二、勋贵: 本书中大明建国后的功勋名单:时间为大明肃清了外敌的大明七年(公约1370年) 时封大公爵一人: 无双齐天大公爵:封建明 时封传国公两人: 魏国公:薛显 滕国公:顾时 时封国公十三人: 齐国公:徐达 赵国公:刘齐 韩国公:常遇春 楚国公:邵辉 燕国公:蒋兴 秦国公:李新 鲁国公:龚达理 宋国公:俞通海 虞国公:胡廷瑞 曾国公:段鹏 曹国公:郭英 沛国公:向路南 越国公:郑荣 追封国公六人: 晋国公:卓绍 唐国公:彭胜 荆国公:唐胜武 卫国公:俞庭玉 信国公:周德兴 吴国公:张盛 时封传国侯三人: 吕国侯:陆仲亨 沈国侯:华云龙 邓国侯:张希卿 以上十八人(不算封建明和追封的六个国公)合称十八国柱。 因为大明律法早期规定非大军功不得封公,因此文官系统除了一个彭胜因为以文官之身,指挥死守当时的都城亳州二十余天,而被追封了唐国公外,其他没有一个被封为公爵的,但是有四个人被封为了传国候。 文传国侯: 宁国候:李善长 荣国侯:宋濂 温国侯:刘基 安国侯:汪广洋 这四个文臣与被追封的唐国公彭胜,合称五国基。加上之前的十八国柱和其他被追封的五位国公被合称为大明二十八开国功勋。开国皇帝韩林儿还效仿唐朝凌烟阁绘像,也在前宫勤政殿设立了一个大屏,屏上挂功臣画像,以彰显其功德。 而以上这二十八家再加上文武三十七位列侯就是本书中提到的勋贵一派的基础。但实际上最顶层的二十八家里就需要剔除一些人,比如俞廷玉和俞通海是一家;卓绍、周德兴没有后代;邵辉、胡廷瑞、段鹏因为三公案被杀了,即便后来恢复了爵位,但是不管朝野都已经没有影响力了;向路南早早的就背叛了这一派系;文官体系中除了宋濂外的三家又各有打算,并不和武将体系一条心因此。这才会出现如果封晓选择面对时,王伯手里的那份真正可信的人的名单了。虽然封家还是勋贵一派的领袖,但封建明给封晓的信里面,却告诉他如果不愿意参与官场的尔虞我诈,就可以放弃这个名义上的领导权的原因也在于此。 第十章 心思与君述 乾坤殿虽在前宫,但毕竟是办公之所,消息封锁还没到水泼不进的地步,因此自然有消息灵通之人提早知道了内里讨论的结果。一时间围在宫门前的众路探子四散而去,回各自衙门报信去了。 此时的封晓在干吗呢?他此时正和龚浩、韩绰、郭岑三人在听曲看戏,既是真的听曲看戏,也是借喻的手法,他们在这里一边喝着小酒听着小曲,一边听手下来来回回的报告自宫内传出的消息。 封晓等人听曲的地方叫青玉苑,隶属礼部教坊司,位置就在东苑大街(现南池子大街)的位置,穿过太庙就是外朝。这地方能存在算是朝堂上几派较力与妥协的成果。不管是封建明还是封文胜对烟花之地都极为排斥,甚至不止一次发起禁娼的提议,但是都被两派给顶了回来,而且理由无不神圣的冠冕堂皇。谁能想到,一群道貌岸然,以君子自居的读书人,在许多国家大事上抗衡不过两人,却在这处处透着肮脏龌龊的地方取得了胜利? 封晓来这个地方,当然不是认同自己祖辈政敌的思想和理念,而是这地方确实是离大内最近的落脚点。各部衙门当然也很近,可是要进衙门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己这个锦衣卫提督还好说,领着内廷卫总领职衔的龚浩也还成,但是只有爵位没有官职的韩绰和一身白丁的郭岑却是轻易进不了的。 四人此时就在青玉苑的前厅二楼的一个隔断里坐着,大厅中央台上一对妙龄少女弹唱着曲子,咿咿呀呀的,封晓听不明白,只是曲调还算婉转动听,便也耐着性子听着。 四人的手下家人时不时的跑上来在几人耳边耳语几句,然后又急火火的跑下去继续打探。得了回报的众人也将听到的消息拿出来分享,但几人身份特殊,说出来的话都当玩笑,可这玩笑中又带着几分认真。而在二楼其他座位里的客人,则派人在四人周围探听消息,然后再次传播。 就在朝堂上有了一个结论之时,一个下人跑上了楼,趴在郭岑耳边耳语几句后并没有就此下楼,而是站在一边等着郭岑的吩咐。 稍稍思考了一下,郭岑招过这个下人,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下人拱了拱手,就跑下了楼。打发了下人,郭岑对其他三人道:“最新的消息,咱们顾指挥使查实了主使之人是向智生,但他还不是最终主事者,后面还有人,至于是谁,现下还不知道。” “嘿嘿!莫不是你那三叔?”龚浩调侃着韩绰,其实也有试探之意,但是粗人就是粗人,竟没考虑非常明显的一些浅显道理。 “肯定不是肃亲王,他要扣下奏本很容易,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手尾容易丢下不说,还容易误会。他可是亲王,除了国柱院外再插手其他朝政,不怕人家说他心怀叵测、意图篡位吗?”郭岑替韩景林解释道。 “我三叔肯定不会这么做,当初皇祖父还在世时就说过,父皇这一辈里最聪明的就是三叔,但他心性恬淡,不喜繁杂,他要想当皇帝当时就当了。所以在他心里其实谁坐在皇位上都成,只要不是他就行。当初舅舅设立两院时,父皇第一个想到的国柱院院长便是三叔,亲自上门请了再请才算让他答应,这些年大家也看到了,一百件事中他能说出一两句话就算多的,所以打心眼里他是事情越少越好,哪里会自找麻烦。”韩景林也替自己的三叔辩解道。 “那能是谁?难道是已经辞了官的王瑞老头,或者是郑欣?”两人的解释打消了龚浩对韩裕晏的怀疑,但是也将他的好奇彻底勾了起来。 “王老相爷也不像,那就是个老好人,当初文胜公还在的时候,他就是出来和稀泥的主,如今文胜公不在了,遇到了大事,他自知肯定要夹在几派中间受气,他还自知自己没那个能力调和,再加上郑相的资历能力远不及文胜公,文胜公能以副相之职驾驭朝堂,他郑欣却不成,因此王瑞老相爷辞官让位也是既定之举,不然皇上也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了。而郑相是咱们皇帝最亲近仰仗之人,他要左右朝政,只需着紧着皇上就万事大吉,干嘛非得行险?所以也肯定不是这二人。”郭岑的分析视角独特,且分析入理,听得龚浩目瞪口呆。 韩绰听到郭岑的话里对郑欣和皇帝都没多大的恭敬,心下有些不喜,毕竟皇帝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在场的三人对皇家而言却位置特殊,只能拉拢不能怪罪。因此只是脸上有些发冷,却并没说什么。 郭岑看到韩绰的脸色稍差,便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又挥手让下人将左近打探的人赶开了一些,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景安,咱们是一起打小光屁股长起来的,不提家室,单说咱们这份情谊,就不是别人能比的。你虽然是郡王,但是你觉得你最终会怎样?你的才能大家心下清明,但是你的身份却让你不可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最终不过是和你三叔一个样子,当个国柱院的摆设,管少了人家就如说你三叔那样,也叫你撒手王爷,管多了就惹人非议,说你个擅权奸王,你喜欢那个?” 见韩景林低头沉思,郭岑继续道:“景安,你身在皇家,这是你的大幸,也是你的大不幸。” “他是皇弟,怎么就是大幸,怎么又是大不幸了呢?”龚浩被郭岑说的迷糊了。 “身在皇家,自小锦衣玉食,不管是之前在宫里还是之后在学院,我受到的都是最好的教育;身在皇家,离朝堂咫尺,自小便耳濡目染,深悉朝堂波云诡谲,此是我的大幸。但身在皇家,除了坐上那最高之位,便再无临朝处政之可能,如果我是如三叔般心性恬淡无争或如四哥六哥那般胸无大志,纨绔不堪也还罢了,偏偏脑子里对大明有无数思虑理想,这便是我的大不幸。”韩绰说完,仿佛将心下一块大石放下,长长的出了一口,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按说他这话有些太过大胆了,话里话外居然对那至高之位有染指的想法。但几人其实都知道,他并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因为他是韩绰。 一直没说话的封晓拍了拍韩绰的肩膀,拿起酒壶又将他面前的杯子注满,然后说道:“景安之大幸大不幸说开了不过是三个字罢了。” “那三个字?”好奇宝宝龚浩永远都是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最佳捧哏。 “放不下!”回答的居然是韩绰自己。“就是放不下啊!我如能如三叔一样看开了,也就放下了,看如今的三叔,养养花,种种草,写写字,吟吟诗,轻松写意,好不自在。” “还有一样你没说,就是咱们这个肃亲王最爱干的,那就是生生孩子。”郭岑又跳出来调侃道。 一句话说完,龚浩哈哈大笑,封晓也不禁莞尔,韩绰更是将手里的筷子扔了过去,“你这个泼皮无赖货,长辈也拿出来调笑,小心传到三叔耳朵里,剥了你的猴子皮。”韩绰扔完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就是看不得你那自怨自艾的样子。”说完自怀里掏出一本书,隔着桌子扔给韩绰,说道:“这是你舅舅,文胜公辞世前交于我父亲刊印的三本书中的一本,本来打算今年刊印完毕后发行,但如今文胜公不在了,我父亲说这时候抛出去太过惊世骇俗,朝堂上又没有他老人家镇着,因此压下来打算暂缓发行的。你先拿去看看吧,想来内里会有你需要的答案。” 韩绰接过书册,只见封面上写着《党争、政党》四个字,就要打开观看。却被旁边的封晓一手压住,说道:“你回去看,这书里的内容正如马六说的,有些惊世骇俗了,切记现今不能让别人看到,不然又是一场风波。我老爹在世时还好说,如今没人能压得住,同样的话,他说和别人说,不一样!”后三个字封晓加重了语气说道。 见封晓说的郑重,韩绰也不敢怠慢,取出一块绢帕将书包了,放入怀中,又端起酒杯,对着郭岑一举,仰头干了。 接下来,众人继续喝酒听曲,下人们也不停的上楼回报。不多时,台上自一对妙龄少女换成了一位半老徐娘,唱的不再是江南俚曲,而是换成了鼓书。 唱一段,说一段,讲的竟然是封晓爷爷封建明建国时的故事。加上鼓书所唱的京腔京韵,封晓几人便认真听了起来。 一段书唱完,众人轰然叫好,郭岑更是封了个大红包,着人送过去打赏。 那唱鼓书的徐娘接到如此一个大红包,谢过观众后还亲自来到封晓他们所在的隔断里特意致谢。 打发了徐娘的几人正继续低声交谈,突然发现外面变得极为安静,几人差异之下,便也停了说话,打算看看外面为何如此寂静。 因为几人所在隔断位置很好,正对着中央舞台,光线、距离都是最佳,但却看不到上场位置,因此等了一下,才见一位素白色装扮的少女缓缓走过,登上舞台。 封晓自度也算见过世面,莫说前世影视网络上美女也见过无数,便是之前,自诩京城第一纨绔的他也算阅美无数,但台上的少女却也让封晓惊艳。 峨眉淡扫,细目缱绻,玉鼻瑶柱,樱唇贝齿,身材纤细,自有一股风流,不禁让封晓以为红楼里的黛玉出画而至。 少女上的台来,一直低垂的眼睑稍稍抬起,环视了一圈座下诸人,浅蹲一礼,口开莺吐:“众位客官,奴家虹裳,头次登台,为众位恩客献曲一首,扰了众位的清听,还望原谅则个。” 说完又蹲了一礼,转身走入身后不知何时送上的桌椅,桌子上还放着一张古琴。 坐下后稍稍调了调,虹裳便将葱管般的玉指放于琴上,一时间仙翁之声渐起…… 封晓自知并不懂古乐,更不知这琴技如何,但少女的琴声自传入耳中一刻起,封晓心下刚刚还有的那一点槽烦便烟消云散,内心只剩下平安宁静。 一时间整个青玉苑内一片安静,便是那树上的知了都停了嘶鸣,静静的听着。 曲子无名,且很短,众人刚觉入梦,琴声便戛然而止。仿若一道美食,尝了一口,便被撤下一样,青玉苑内众人立起嘈杂。连刚刚停了的知了都凑热闹般更加卖力的烦躁起来。 少女稍稍稳了稳心神,起身走到台口,浅蹲一礼后,静静的望着台下诸人,刚刚还嘈杂的二楼,立时安静了下来。虹裳才开口说道:“刚刚一曲,名为《清心咒》,是奴家自古谱中觅得,但并不完全,奴家鲁钝,只能稍加增补,却不得全貌,因此才显略短。教导奴家的嬷嬷说,可以将曲子重复,便也算是成了一曲。但奴家认为,此曲意境幽深,再起一遍只是画蛇添足而已,因此才只弹一遍,短是短了,但意境犹在。众客官以为然否?” 也不待众人回答,虹裳便转身招呼杂役上来收拾桌椅琴具,竟是要打算下台了。 “小姐莫急!”正这时,一个声音唱了出来,只见一个斜对着封晓几人的隔断之中,站出来一位青年,光头没戴帽子,面如冠玉,皓目郎星,却是一表人才。只见青年不仅出声阻拦,更是起身来到了台口,申臂阻住虹裳的去路,开口说道:“在下江南孙子冲,刚才小姐一曲,惊为天人,孙某不才,于音律一道也多有涉猎,不知可否有幸于小姐相交,此后共谱伯牙子期之美谈?” 还不待虹裳答话,另一个声音自孙子冲所在隔断里传出:“孙兄不必如此费事,赎了小姐回府,日日夜夜交流琴技不是更美。”说话之人也是个青年,同样的俊美非常。听到这青年的话,孙淼孙子冲很是高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两人一起向虹裳看去。 第一章 册交情 牌换命 看到虹裳眉头紧皱,张口打算婉拒,新出来青年赶忙打断道:“小姐不知我这兄弟名声,他可是人称江南三公子之一的孙淼孙子冲,其父便是当今农政参事、晋阳候孙希孙大人。其才情之盛无数人推崇,一篇《钱塘赋》更是被当世大儒吴科吴老夫子赞为大明第一妙文章。小姐委身孙府还委屈了不成?”说完便招呼青玉苑的苑主道:“老王呢?老王过来,虹裳小姐身价几何,速速报来,我等这就给你结了。” 那青玉苑苑主老王一脸愁眉,哀求那青年道:“邢公子,你饶了小的吧,这虹裳不比别个,她的父母是因当年三公之案被充卖的官奴,而虹裳也是生在我们教坊司的,因此也算官奴。这官奴赎买的规矩我不说邢公子也是知道的,您就是出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卖啊。”(注1) “官奴吗?”那邢公子一听这虹裳是官奴,心下也有了犹豫,但抬眼见到孙淼看着虹裳的眼神,心下一横,咬牙道:“成了,不就是官奴吗?我回头就着人去户部开具文书,撤了她的奴籍,这总成了吧。赶紧说个价,磨磨唧唧的好不麻烦。” 他话音刚落,郭岑站起来道:“邢越,你好大的口气,户部是你家开的?你说要出脱籍文书就出脱籍文书?你老子不过是户部一个佐司,你居然就敢口出如此狂言。” 郭岑之所以站出来,一个原因是因为孙淼是孙希的儿子,另一个原因则是见到了封晓眼神中惊艳,这在之前从没见过。既然那邢越可以为了孙淼出头打算赎买虹裳,他也可以为了封晓赎买。 奚落完邢越,郭岑对青玉苑的苑主道:“老王,我们家每年可都有直接赎买官奴的名额的,没那个闲工夫和大理寺还有户部衙门蘑菇,我家里本就缺个乐师,这虹裳姑娘我买下了,开个价……” 还没说完,封晓起身拦住了他,走出隔断,对着虹裳深深一礼。众人以为他也如孙淼一般向虹裳表达仰慕之情时,封晓收了礼,开口道:“姑娘恕罪,我那兄弟就是个直性子莽撞的,得罪姑娘之处,还望姑娘海量,饶了他吧。”说完又是一礼,然后转头对着郭岑道:“还不给虹裳姑娘赔罪!” 郭岑还真是个机灵的,一愣神,便明白了封晓的意图,当即紧走到虹裳跟前,也是躬身一礼,道:“姑娘恕罪,在下也是见到那孙淼、邢越二人轻慢姑娘,一时心急,才出言莽撞的,还望姑娘息怒,大人不计小人过吧。”他郭岑在一个官奴面前自称小人,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了。 那邢越本来打算反驳郭岑的,但没想到封晓站了出来,他不认为自己斗不过郭岑,但是封晓他是千万不敢得罪的,只是心下着急,没能帮孙淼赎买了虹裳,与他要求之事恐怕多有波折。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封晓站出来居然是替郭岑给虹裳赔罪的,而且还让郭岑亲口对虹裳认了错,一时间竟是头脑发晕,不着边际了。 虹裳不认得郭岑和封晓,但是刚才郭岑的话语也听得清清楚楚,敢直面嬉嘲户部佐司公子的人,家里肯定也是非富即贵。这样一个人居然当面给自己赔罪,吓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待郭岑说完,又要行礼,赶忙双手收腰,深深一礼,说道:“公子折煞奴家了,公子所言并无得罪奴家之语,谈何赔罪。公子莫再出赔罪之言戏耍奴家了。”说着,已经眼圈微红,竟是要哭出来了。 封晓一见此情,心里微微一叹,对虹裳道:“我兄弟的确得罪了姑娘,你受他一礼实不为过。”见虹裳泪珠都已经转了起来,便继续说道:“姑娘莫急,听在下把话说完。姑娘是个才情出众之人,怎么也做小儿女状?你虽是官奴不假,但家祖及家父早就反对奴隶一事,家父更是著有《万民》一册,以教化大众,内里就说过‘生即存天理,位分高低,德分贵贱,而性命无差异’之言。之所以会有官奴赎买之例,是因为株连之罪无不可恕,赎买便是恕罪之意。我兄弟之言赎买,将姑娘当做货物般问价,这便是罪。此其一。开国各家勋贵家里皆有官奴赎买名额,就是因为勋贵是为万民表率,以财力赎罪株连,彰显朝廷体恤,弘扬贵族贵德之举。然赎买之后,本应脱其奴籍,还其自由,以为庶民,这才是赎罪之本意,但我兄弟言之将姑娘买回以做府内乐师,未得姑娘首肯,私自决定姑娘去留,这便是其罪之二。” 封晓站在厅内,环视左右,侃侃而谈。那虹裳姑娘却没止住眼泪,而是呆呆的看着封晓,待封晓说完,才突然跪俯于地,将头埋于伸出的双臂上,呜咽着道:“公子之心高雅,德行崇至,奴家代天下官奴,给公子叩首了。谢公子为官奴正名。”虽然封晓在这里所说的话并不能真的替天下官奴正名,甚至在场就有无数人心存鄙薄,但封晓说的时候眼神坚定,自有一番气度,且言内之意表露无疑。别人也还罢了,虹裳却是心下真的感激无比。 封晓见虹裳行此大礼,赶忙用手虚扶,说道:“姑娘快快请起,切不可行如此大礼,我刚才所言,有人会认为是沽名钓誉,但却是在下肺腑之言,姑娘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那青玉苑苑主老王自是认得封晓,见封晓尴尬,赶忙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扶起虹裳,而虹裳在起身之前还是对着封晓拜了三拜,才让丫鬟将她扶了起来。 封晓见虹裳已经站起,虽然泪痕犹在,但已经止住了哭泣,便又说道:“刚才听闻王苑主说道,你是出生在教坊司的,你家父母便是当年三公案株连之人,不知你是哪家之后?” 一提到自己身世,虹裳又禁不住哽咽,但强自隐忍,说道:“回公子的话,奴家姓段,是前曾国公之后。” 一听说姓段,是前曾国公之后,龚浩啊的一声站了起来,紧走到虹裳跟前,拱手一礼,说道:“姑娘是曾国公之后,那段鹏段老公爷是你何人?” 听到龚浩问话,虹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还是坚定的答道:“回公子,段老公爷正是家祖。” “啊!”不仅龚浩,连一旁的封晓和郭岑都吃了一惊,“程继勇!老匹夫!该杀!”说着龚浩就撩起前襟大步向楼下走去。刚自隔断出来的韩绰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龚浩,但身材高大力气也不小的龚浩岂是文弱的韩绰拉的住的,被带得一个趔趄,好悬摔倒。还是封晓发令,褚青山鲍同二人出手,才将龚浩拉住了。 封晓赶到龚浩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个牤牛,你要干什么?去找那程继勇拼命?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还不给我老实待着。” 郭岑也赶过来安慰龚浩,韩绰自始至终都抓着龚浩的胳膊没撒手。 封晓转身问虹裳道:“姑娘自称前曾国公之后,可有证明?” 听到封晓问话,虹裳自怀内取出一块铁牌,躬身递于封晓。 封晓接过一看,只见铁牌锈迹斑驳,有些年头了,但保存甚好,显然经常拂拭摆弄。铁牌正面两只猛虎一上一下首尾衔接环绕,中间一个虎字;背面一行铭文:南京路行军大总管龚,其后还有虎牌辖令四字。封晓认得这是军队改制前的虎牌,相当于以前的调兵虎符。但军队改制后,这东西已经没有用了,失去了调动军队的功能。 旁边龚浩一把抢过,自怀内取出另一块虎牌,形制一样,只是背面的铭文变成了淮南路行军大总管段的字样。 虹裳被龚浩抢夺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开口说道:“我娘和我讲,这是当年我爷爷的虎牌和人家换来的,当年还有一份金册,但抄家时被抄走了。说是交册如交情,换牌……” “如换命!”龚浩不等虹裳说完,抢着说道,接下来不用龚浩解说,封晓等人已经对这虹裳姑娘是曾国公段鹏的后人身份确认无疑了。 说起来那曾国公段鹏和龚浩的爷爷龚大力是莫逆之交,段鹏还曾经在战场上替龚大力阻挡过飞矢,也正是因为这一箭,段鹏受伤极重,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旧伤时常发作,因此在建国后逐渐淡出了军界。 当年三公案其实是一桩奇案,三十年前,封建明刚刚去世,封文胜刚醒,有人向皇帝告密说楚国公邵辉、虞国公胡庭瑞(注2)和曾国公段鹏三人谋反,当时的皇帝也是韩绰的祖父韩珏(jue,发决音),便着大理寺卿程继勇审办此案,仅仅三天,便告侦破。韩珏便下旨,念在三人有大功于国,赐白绫毒酒,以留全尸。除了邵辉的两个刚出满月的孙子邵文邵武,胡廷瑞的一个刚满七岁的儿子胡嘉,还有段鹏那已经十二岁但是有些痴呆的儿子段克敌外,三家二十二口直系子孙,全部问斩。其余三家近百口被充入各司为奴,终身不得外赎。另外受到牵连的还有赵国公刘齐(注3)、宋国公俞通海(注4)、安远候赵霖、平江候汤和(注5)四人,皆被贬黜。 而当时传国公薛显(注6)和顾时(注7)、韩国公常遇春(注8)、传国候陆仲亨(注9)都已经去世,鲁国公龚大力、燕国公蒋兴、秦国公李新、曹国公郭英(注10)、越国公郑荣、传国侯华云龙(注11)正在外地领兵,京里除了涉案及被牵连的五位国公外,军队一系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齐国公徐达(注12)、沛国公向路南、传国候张希卿三人。但是徐达当时身患重病,事发时已经不能起身了,而那个向智生的老爹向路南则选择了保持沉默。只有老侯爷张希卿一个人在朝堂上、三法司等地奔走呼号,希望可以挽救老友的性命。奈何势单力孤,文臣一系都知道这是皇帝要削封氏一系在军队的权,因此也大多保持观望,只有当时的政事副相传国候宋濂(注13)在朝堂上站出来说了几句话,也被大理寺卿程继勇等人羞辱的体无完肤,羞愧的无地自容的老相爷当即请辞了政事阁副相之职。 待得外地的几位国公以及十几位侯爷用为封建明奔丧的名义回京之时,三公案已经尘埃落定,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贬黜了。回来再多的人也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了。 在封建明的国葬典礼上,老侯爷张希卿哭的像个孩子,任人怎么劝都没劝住,竟就这么哭死在了国葬典礼之上。接着传出了另一个噩耗,齐国公徐达听到三公案的最终结果后,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世了。 而后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无奈,郭英和龚大力将三法司主审官员打了一个遍,结果两人被逼辞了军职。秦国公李新被调往了SX就任陕甘总镇总镇抚使,华云龙被调往了成都,就任巴蜀总镇总镇抚使。越国公郑荣被调出了军队体系,改任刚成立的农部参事。燕国公蒋兴则自己请辞了军职,举家迁至辽东。其余各位侯爷不是被分发至各省军镇就是在兵事阁当了个闲差。只有一直没发声的向路南虽然也调出了军队体系,却接任了政事副相之职。 一场震惊朝野的三公案竟然就在封建明的国葬筹备期间,短短的十几天就完结了,死了三个国公,贬黜了两个国公两个侯爷,最后还气死了一位国公哭死了一位传国侯,免职了两个国公,降职了一个国公一个传国候,调离了一个国公,一个国公一个副相辞了职。而这事的起因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举报。 ************************************************** 注1:官奴是大明朝唯一承认的奴隶身份,但是只能官家使用的奴隶,个人禁止拥有。封建明和封文胜都极力主张废除奴隶制度,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人口买卖还是不能完全禁止。同时由于两人的努力,祸不及家人已经被广泛接受和实施,只是有两宗大罪不在其列,其一是谋反,第二是叛国,第三是谋逆(这里的谋逆不是“十恶不赦”里的谋逆,特指针对皇室的迫害活动,这个罪名里就包括阴谋刺杀、伤害皇室成员、诬蔑皇帝的名声等)。这三宗罪名还是会将案犯的家人被变卖为奴,只是这个奴是官奴。将国家承认的奴隶限定在官奴里,也算是一种政治妥协的产物,因为官奴较私奴更有保障,不至于轻易便被处死迫害。而官奴在规定里是允许赎买的,但是赎买是有规矩的,因为官奴只能官家使用,因此在被赎买的同时将脱离奴隶身份。但官奴都是因为其是罪犯家属或后代而成为官奴的,因此这个脱籍的工作必须得经过大理寺审核,到户部管理户籍的部门开具相应文书才能办理,相当于变相的赦免了官奴的罪责。 注2:胡廷瑞:历史真有其人,为了避讳朱元璋的字,改名胡美,洪武年间被封为豫章侯、临川侯。 注3:刘齐:历史真有其人,南昌战殁,后追封彭城侯。 注4:俞通海:历史真有其人,俞庭玉之子,卒于平江军中,后追封豫国公。 注5:汤和:历史上真有其人,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时排位第七,信国公。 注6:薛显:历史上真有其人,被封为永城候,死后被追封为永国公。他还是文中封晓二姑父薛程的父亲。 注7:顾时:历史上真有其人,被封为济宁侯,还是文中封建明的义子顾喆、顾赫的父亲。 注8:常遇春:这个不用说了吧,被封为鄂国公,死后被追封为开平王。 注9:陆仲亨:历史上真有其人,被封为吉安侯。 注10:郭英:历史上真有其人,被封为武定侯。还是文中郭岑的爷爷。 注11:华云龙:历史上真有其人,被封为淮安侯。 注12:徐达:这个也不用说了吧,被封为信国公、魏国公,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排位第二,后因为李善长获罪,而排位第一。死后被追封为中山王。 注13:宋濂:历史上真有其人,其实也不必多说了吧。 第二章 细问三公 彷徨少人应 经过一次三公案,将开国功勋打压的一蹶不振,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死了的人是没办法了,但是涉案的三家还有近百口人在各司为奴呢。虽然被打压了,但是余威还在,况且还出了一个妖孽一样的封文胜,通过这些勋贵的关照,虽然不能将这些官奴赎买,但照顾一下生活还是问题不大的。这种情况直到原来主审此案的程继勇当上了户部尚书为止,他特别嘱咐下属,三公案案犯家属必须着重看顾,甚至将他们隔离开来,不再允许私下探望照顾。名义上是一切以官家制度为准,不得徇私,实际上他就是要将这些人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好彰显其一举扳倒一大群国公的伟绩。此时各家便断了和三家后人的联系。 在封文胜渐渐成长起来后,通过一系列运作,二十年多前成功让皇帝颁布了限制皇权的《皇权内章》,然后又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努力,八年前终于将官奴制度改革,各家可以将三公案中涉案三家的后人赎买出来了。 但是当年迈的龚大力带着厚厚的大明币和希望前往户部,赎买老友的后人的时候,时任户部尚书还是程继勇。他告诉老公爷的答案是当年一场大火,三家的后人都被烧死了,无一人生还,而记录官奴的文档也在那把大火中付之一炬。龚大力的火爆脾气哪里能忍,当时就在户部大堂上和程继勇厮打了起来,但一来龚大力年纪大了,七十多岁的人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二来这里毕竟是户部大堂,差役文案能看着自己的主官被打而不顾吗?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龚大力被户部差役卫士给架了出去。 回到家中的老头连气再急,一口血喷了出来,就倒了下去,临死还不忘拉着家人的手嘱咐一定要找到老友的家人,他坚信他们还有人在世。当年刚刚十一岁的龚浩就在旁边,看着天一样的爷爷就那么倒下来,那种震撼至今还记忆犹新。 自小便失去父亲的龚浩,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爷爷就是他的天,老公爷豪爽耿直的性格也影响的龚浩的成长。突然有一天,自己的爷爷倒下了,而且不是被敌人打到的,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被龚浩深深的埋在了心底。同时被他埋在心底的还有那罪魁祸首程继勇。 龚浩虽然鲁莽,但并不傻,当年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大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脉络。当初老公爷之所以急火攻心,正是因为他自己的愧疚,没能救下老友,又没能保住老友的血脉,此时听到那虹裳自称是曾国公段鹏的孙女,才知道当年老公爷的这份愧疚居然是来自一番谎言。这才是真正让龚浩无法接受的事情。当年自己的爷爷倒下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继承了龚家人火爆脾气的他,积压了七年之久的情绪一下子便爆发了。 安抚了龚浩,封晓转头对在场的观众道:“今天就到这儿了,大家都回去吧,接下来锦衣卫要在此办案,不相干的还要在这里打算瞧个热闹的话,小心本官将他带到锦衣卫衙门,让他瞧个够。” 在场众人虽然非富则贵,但面对锦衣卫还是非常怵头的,谁也不想没事被锦衣卫盯上。听到封晓的话,便一股脑的冲出了青玉苑。那王苑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尴尬的站在那看着众人离去。便是那孙淼和邢越几人,也没多做纠缠,安静的随众人一起离开了。 见到已经清了场,封晓对王苑主道:“你苑里还有多少官奴?都叫出来。”见他听完有些犹疑,封晓继续道:“我现在和你说话的身份是锦衣卫提督,你是打算让我着人封了你的青玉苑吗?” 那王苑主连忙躬身行礼,口称不敢,转头吩咐将后院官奴都带出来。 这教坊司出来的官奴除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和两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外,大多都是花季少女,一排站了十几个,倒是燕瘦环肥,一时间倒也有了争奇斗艳的味道。 封晓大至扫了一眼出来的官奴少女,问道:“本官是锦衣卫左提督封晓,现下找你们来问话,你们要如实回答。” 锦衣卫的威名在官奴之中是非常有威慑力的,听到封晓自称锦衣卫提督,吓得众人全都跪了下来,甚至有人跪下后就瑟瑟的打起了摆子。 见到众人如此害怕,封晓说道:“都站起来回话,本官找你们问话,并不是你们犯了错,而是要查一桩案子,你们如果知情,需如实回答。如果能为本官破案立功,本官会帮他脱了奴籍,以资奖励。你等可清楚了?” 听到封晓的话,众人心下多少放了些心,但还是非常紧张。 封晓着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台口,开始向众人问话:“你们中有谁是当年三公案的犯官家属?莫怕,我等皆是当年三公故旧之家,若真的是三公案三家后人,自会替其赎买,已还身份。”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哪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战兢兢走出来跪地道:“刚才大人自称锦衣卫左提督,姓封,可是先建明公后人?” “老人家请起。”封晓站起身,双手将老头搀了起来,接着说道:“本官姓封,先建明公他老人家正是家祖。” “啊!”老人被封晓搀起来后,在听到封晓是封建明的孙子时,吃了一惊,然后把着封晓的手臂哭道:“老奴……老……小……我……我叫胡嘉,前虞国公胡廷瑞之子!呜……”说完呜咽着哭了起来。刚才一句话连换了三四种自称,最后还是用了我字。 待听到这个老人竟是虞国公胡廷瑞之子时,几人也是吃了一惊,当年三公案时,这胡嘉不过七岁,如今三十多年后也不过四十上下,正值壮年,但看老人面貌分明便是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人了。 龚浩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听到这老人是胡廷瑞之子时,便自旁边搬过张凳子,上来自封晓手中接过老人,扶着坐在了凳子上,开口说道:“世叔快快请坐,小侄是先曹国公龚大力的孙子龚浩。” “啊!”老人又是一惊,仔细端详龚浩,仿佛要在龚浩的脸上看到故人的面容,开口道:“你是忠信哥哥的儿子?”老人口中的忠信便是龚浩老爹的名字,因为几家交好,大小就在一处玩耍的。 其他官奴见老人已经认了,又有三人出来承认是三公之后,只不过都是旁支,再无三家直系了。但郭岑和龚浩两人还是将这几人带了过去,仔细讯问。 封晓见没人再出来认了,便接着道:“你等既不是三公之后,那可知道三公之后的消息?如果消息准确,我等自会重谢。” 剩下的官奴们左右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表示不知,封晓也没就没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让鲍同给剩下的官奴一人发了点钱,并叮嘱王苑主,这些钱是给官奴的,他不许动。封晓之所以还要特意叮嘱王苑主,是因为根据法律,官奴是没有私产的,他的一切都属于官家,甚至包括生命。 这时,郭岑走了过来,低声对封晓道:“刚才虹裳姑娘和胡叔叔以及另外两位三公后人和我们说了一些事情,你来听听。” 封晓点了点头,走到几人身前,郭岑对几人道:“虹裳姑娘,胡世叔,两位妹妹,麻烦你们将刚才对我们讲的事再对三生讲一遍。” 四人对视一眼后,虹裳先开了口:“家父名讳上克下敌,乃先曾国公末子;家母也是官奴身份,原本是段府伺候大伯母的小丫鬟。听家母讲,当时因三公案获罪,得各家照拂,初时并未送入教坊司,而是进了户部官定局,平常不过做些织造之事,到没遭什么罪。像大伯母、大姑姑等人还有人侍候照料起居。因家父思绪混沌,当时也准许和各女眷同住。再后来大伯母通过托人疏通,将家母对配(注1)于家父,望可以给段家留个后。 但就在奴家八岁时,突然有一天,官定局的主事换成了一个叫做刘余通的人,他不但将家父发到了教坊司斗武局,还将大伯母和大姑姑以及家母等人发到了教坊司锦苑局来。后来听家母讲,就在同一天,户部官定局、官造局、官耕局、官经局四处官奴堂舍大火,烧死了不少的人。当时家母还庆幸我等被换了地方。 然而自此之后,便再无人来看望过我等,锦苑局的主事王烁也对我等多方刻薄,动不动就打骂羞辱,大伯母就是因为不堪受辱,一条麻绳吊死在了锦苑局司声堂的大厅里。大姑姑更是被那主事侮辱了,投了井,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一直痴痴呆呆的。而且那王烁还不许我等自称三公之后,如有违反就要打死。有个邵家的小妹妹和教她弹曲的嬷嬷说了一句自己姓邵,就被那王烁吊起来打了三天,活活打死了……”说到最后,虹裳已经泣不成声了。 虽然听过一次,但龚浩再听之时,还是气的直哆嗦,鼻翼张缩,青筋额现。郭岑眉头皱着,眼中带火。就连韩绰都听的唏嘘不矣,只是还没忘记拉着龚浩的胳膊。 接着胡嘉和另外两个三公后人也都说了,讲的和虹裳相差仿佛。 封晓自虹裳开始诉说之时,便一路听一路低头沉思,待众人都讲完了,封晓抬起头来,张手叫过那王苑主,问道:“那王烁现下在哪里?” 那王苑主答道:“回小公爷,那王大人前些日子升了官,调到吏部查科司当了佐司。” “哦!调走了!”说完,封晓看着这王苑主嘿嘿一笑,突然对着他深鞠一躬。 这一下不要紧,不但那王苑主吓的跪倒在地,连郭岑龚浩韩绰三人都吓了一跳。 封晓双手将王苑主搀了起来,说道:“你当得这一礼,这一礼不是我对你行的,而是代表着当年二十四家功臣行的,你于我等有恩,你受得起。”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郭岑,恍然大悟的他也走上前来,拍着王苑主的肩膀道:“谢了,老王,别家我不敢说,我郭家欠你这个人情了。那匹夫王烁调走了,这锦苑局的主事先下是何人?” “回郭爷的话,先下这锦苑局的主事还空着呢。”已经有些明了郭岑话里意思的王苑主,眉梢处已经带着喜色。 果然,听到这锦苑局主事还空缺,郭岑直接对王苑主道:“如此正好,你就回家等着接任这主事一职吧。” 龚浩还是丈二的和尚,拽了拽旁边明显也已经明白过来的韩绰,问道:“这老王怎么就于咱们有恩了?” 韩绰拍了拍他的的胳膊,解说道:“那王烁显然是受了程继勇那厮的吩咐,才特意苛待三公之后的,他既然对众官奴都下了封口令,对自己的下属们如何会不吩咐?下封口令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不打算让你们这些家勋贵知道吗?那程继勇程大尚书十几年将户部经营的水泼不进,你们在户部里可还有一点眼线?只要他们内部不露口风,你们哪里知道还有三公之后活着?” “那现下不就知道了吗?”龚浩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驴货!”韩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龚浩,直接骂上了。 龚浩也不着恼,更没了刚才的戾气,笑嘻嘻的对韩绰躬身一礼,道:“请景安教我。” “这王苑主是不是那王烁的属下?是不是也得了王烁的嘱咐?那刚才是不是又是他自己亲口说的虹裳姑娘是三公案犯属之后?这么马虎肆意是不是要得罪那王烁一系?”韩绰没有直接回答龚浩的话,而是连问了四个“是不是”。 龚浩只是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不上心,并不是真的傻,此刻韩绰四个“是不是”问出来,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系。点了点头,也走到王苑主身前,说道:“我龚家也欠你这个人情。而且你放心,要是那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敢来找你麻烦,你就差人到龚家报个信,我不劈死他们我就不配叫龚浩。” 那王苑主得了郭岑的许诺,此时龚浩又站出来保证了他的安全,心下对于道出三公后人信息这个赌博似的决定,大感庆幸。 ********************************************** 注1:封建社会的家奴和官奴并不禁止婚姻,只是不能自主而已。而家奴和官奴婚后所生后代的身份,还是家奴或官奴。这里虹裳的父母是在各家维护下,由长辈指婚的,在管理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这种婚姻是正常的。 第三章 解怨沽名心如镜 封晓见那王苑主已完全心服,便开口说道:“这四人我们要带走,手续交待回头自有人和你交接,你还需将这四人的身份文书准备好。刚才答应你的主事之职,一两日便会调你上任,但你上任后需仔细整理档案,这事还没完,想来你也清楚。” 王苑主躬身领命,那再无半点迟疑。 封晓和三人一商议,韩绰不适合参与处置这些三公案后人,龚浩家里没有长辈,只有郭岑和自己家里合适安置四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这四人由封晓带回封家暂时安置。 封晓对三人道:“我有个想法,这是个机会,当年三公案若干疑点,三十年过去了,我觉得是时候翻一翻了。” 韩绰皱着眉没说话,郭岑只是点了点头,龚浩却在一旁大声附和。 看了三人的表现,封晓对韩绰道:“景安你须知道,三公案不光是打压功勋一系那么简单,当年告密之人很可能就是程继勇一党,他成就了不畏强权,拉下了勋贵的美名,却让太宗皇帝担上了戕害功臣的罪名,大殡后谥号就只有个怀字,这不是你皇家子弟之耻吗?” 韩绰点了点头,对封晓道:“你说的对,我读过当年皇祖父的一些手札,当时他老人家只是想削一下权,之所以搞的这么大,我和皇上也觉得是有人将皇祖父架上去的。但三生,如果这事儿最终真的落在皇祖父的身上,我求你就不要再翻案了,还有九铭和陆亨,我这里谢过了!”说完对着三人深深一礼。几人见韩绰说的殷切,眼中也满是期许,便都点头应下了。 其实这事儿一旦发动,绝不是封晓几人说停下就能停下的,因此对韩绰的恳求,也不过是道义上的许诺而已。韩绰自己心里也明白,但是如果没有了为首的封家的继续推动,皇室想要做些什么弥补还是会容易很多,所以才有了他这番恳请。 拍了拍韩绰的肩膀,封晓继续道:“那好,现在景安你就进宫,将事情如实告知皇上,然后听听皇上的想法。九铭,你将虹裳姑娘,世叔和两位妹妹送到我家,和我娘交代一声。陆亨你直接回家,告知世伯事情经过,然后分别联络各家,但是说清楚,出面的只能是我们小一辈,长辈们这事儿万不可参与。我这就回锦衣卫衙门,开始着手此事。晚上都到我家来,咱们再碰碰头。”吩咐一番,四人便散了,各自办事,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场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只是风暴的方向连扇动翅膀的封晓等人都不是很清楚了。 皇宫御书房之中,皇帝还在气头上,散了朝会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但是连着四个人辞官的举动以及堵塞言路的罪行,加上黄河决堤的风险,使得皇帝心中的焦躁始终不见平息。 拿着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的皇帝正在烦闷之中,听到禀报说青州郡王韩绰觐见,正想找人倾诉的他赶忙将韩绰招进了御书房。 韩绰进来见了礼,刚要说话,却被皇帝拉住了:“皇弟来的正好,朕快被憋疯了。”说完,拽着韩绰的手坐了下来,然后开始将朝堂之上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韩绰静静的听着,这些事早在青玉苑时,他便已经得知,但此时听皇帝道来,却是更加仔细详尽。而且他听到的消息都是手下人自朝堂上官员多方传递出的结果,传递之人多少杂糅进了自己的心思想法,此时由皇帝的角度再听一遍,倒也让韩绰心内多了一番感触。 皇帝滔滔不绝的讲了半个时辰,吐出了一口气,自觉心中烦闷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这时才想起韩绰是主动进宫,并不是自己招入的,便稍带些羞涩的咳嗽了一声,以掩盖尴尬,然后问道:“朕光顾着说了,倒忘了问皇弟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皇兄,臣弟刚刚和三生九铭他们在青玉苑饮酒,发现了一件大事。”见皇帝露出好奇的神色,便继续说道:“臣等发现了当年三公案犯属的直系后代,此事还不打紧,关键是他们说出了当年是先被分配到他处后,户部四局才发生的大火。” “什么?”皇帝一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趟,转身问韩绰道:“他们说的可是实话?” “那犯属直系后人出示了一件物事,九铭认得,还有则是这里面那个青玉苑的苑主参与在内,想来多半是真的。”韩绰答道。 “如此说来,那程继勇当时连父皇都骗了啊……”皇帝说完,抬起头,看着御书房顶上的那条盘龙,默默的出神。 “当初,就是在这御书房里,我也在一旁听着。父皇打算大赦三公案后人,却被那程继勇阻挠了,缘由说来好笑,竟是‘子尚不言父过,鄢可以妇仁之心而费大辟’!还有就是糊弄那几个去赎人的老国公的话也对父皇说了。嘿嘿,如今看来,这个‘过’很可能就是他程继勇的,那他岂不是成了父皇的父亲吗?老匹夫!万死不足惜!”皇帝就这么抬着头看着穹顶说道,最后的言语里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低下头,看着同样一脸怒容的韩绰,皇帝对他道:“这事你负责给我盯紧了,着三生查仔细了。如果事情属实,嘿嘿,就给他定个谋逆大罪,将他的家人也发作官奴,看他如何感想。” 另一边,封晓从青玉苑出来,并没回家,而是直奔锦衣卫衙门。刚到衙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告知顾赫正在找他。 进了顾赫的节堂,只见顾赫正在和几个锦衣卫交代什么,封晓便没打扰,而是立在门口静静等待。 顾赫对几个锦衣卫交代完了,挥手打发了几人,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封晓,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封晓等人退出节堂,他才走到顾赫跟前,抱拳行礼。 抬手免了封晓的礼,顾赫也没废话,直接对封晓道:“今TC会的事想必你也听到了一些,皇上让我主查截留奏本一事,交给你如何?” “还是算了吧,那截留奏本一事背后显然还有大人物,我现下的分量还有些轻,某些事情还不如让姐夫周冲和表哥薛岩出面更加容易。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这事办好了,不仅能告慰已故的各位长辈,还是我扬名立威的好机会。”封晓拒绝了顾赫的提议,并说出了理由。 顾赫听到封晓说还有一事竟然能和截留奏本一案相提并论,便感兴趣起来,问道:“哦?何事经让三生如此着意?” “三公案!”封晓并未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三公案?你要翻案?”顾赫听到是三公案,首先想到的就是翻案,心下也是一惊。 “不错,不仅仅是翻案,还要扳倒几个大人物。今天我和九铭他们去了青玉苑,为的是离朝堂近一些,也好就近打听消息,但不想却遇到了三公后人,实打实的三公后人。自他们的话中得知当年的大火蹊跷很大,很有些查头儿。”封晓解释道。 “三公还有后人?”顾赫听完,大吃一惊,不过毕竟是手握锦衣卫权柄之人,讶然之色一闪而过,继续道:“当年大火的确蹊跷,那时我还是中提督,指挥使是老祖宗的侄子唐国公彭庆龙,他的意思也是要彻查,只是后来先皇将他招入宫中,回来后便无奈将之放弃了。你如今要翻案,从这里着手倒是对路,但是皇上哪里怎么说?” “景安已经进宫了,先皇之所以阻挠表叔,原因就在于老爹正逼着他签署《皇庭内章》,他急需那程继勇一党的支撑,所以明知道他程继勇屁股不干净,也不能在当时查处。其实看当时先皇的表现,他也想翻案,毕竟太宗皇帝当时很可能是被人给架上去的,不过就是为某些人的崛起做了垫脚石罢了。大殡之后更是被人安了个‘怀’字做谥号,于皇家脸面着实不好看。”封晓对顾赫分析道。 顾赫皱着眉头想了想,对封晓道:“你要翻案这事可行,只是你需小心仔细,那程继勇是什么人你不清楚,虽然已经致仕,入了国柱院,但是其为人老辣狠毒,阴险狡黠。这样一个人,他为何会留下三公后人给人口实,露出破绽?要知道他可是做了足足十五年的户部尚书啊,再说听你之意留下的三公后人竟有几人之多,那就不是因为疏漏而漏网一两人了。这点你可想过?” “想过,那程继勇既然最终做到过政事参相一职,便不是易于之辈。这个口子我倒觉得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但如此就说是程继勇故意布下的陷阱,还为时过早。因为如果是程继勇故意留下,那为何不在老爹日盛的时候发动?反而在他老人家去世后才出现?还有就是我觉得那上调到吏部查科司的王烁挺有意思,因为具那青玉苑苑主老王讲他是俸了王烁的命令才封口的,这么看这王烁很可能是在保护三公之后。但是听虹裳等人讲他日常所为,又不似如此,所以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封晓接着对顾赫解析道。 见顾赫听完后,低头沉思,封晓接着道:“但要查办此事,我需要用人,现任刑侦科总领常路办事是个能人,带兵也没的说,但就是不会查案子,反正他也是临时主理刑侦科,不如就将他调到教练科人总领吧。” 抬眼看了封晓一眼,顾赫微微一笑道:“本来就是让常小二有个晋升的途径,他是不是办案子的材料我还是了解的,好吧,就如你所请,将他调任教练科总领,让他去练兵。那刑侦科总领你打算用谁?” “夏轩!我已经将他从监所调出来了,现在暂代教练科佐领,那是个查案子的好手,不用可惜了。”封晓显然早就有了腹案。 “嗯!夏轩查案子是真有一套,别说锦衣卫,放眼三卫和刑部,还真没人比得过他,就是这个人性子太过古怪,你自认能调教好他?”顾赫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调教他什么?调教他如何圆滑做人?要是如此,他也就不是夏轩了。我不认为我能调教他,但我认为我能用好他,这便成了。”封晓自有自己的一套用人之道。 顾赫听完,点了点头,道:“好!我明天就着人下两份调令。” “大伯且慢!”封晓阻住了顾赫的话头,接着说道:“那刑侦科佐领现只有张盛一人,我打算让褚青山任另一佐领之职。张盛办案还是可以的,就是因为出身贫苦,所以处事难免过于谨小慎微了,因此他不适合参与三公一案。但是还有一事是皇上早就交代的了,却适合他来处置。这事儿便是那樟楠不分之事。而调褚青山任另一佐领,我是看中他办事稳妥,处事周全的性子和那夏轩正好互补,给夏轩做个副手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停了一下,封晓继续道:“还有那教练科的郑虎,现在代理教练科佐领一职,不如就将他扶正了得了,还有那作训大营管带,也可以交给那何鹏主理。” “这不是大事,好!就如你愿,明日一早我就签发受命并上报皇上,他们也无需等宫内批复,直接就职既可。”顾赫也没拖沓,直接就答应了。 接着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封晓便离开了顾赫的节堂,回到了自己的火花堂。 先招来夏轩,告知其将升任锦衣卫刑侦科总领一职,然后将自己今日所闻详细告知,并着他和褚青山一道彻查此案。又吩咐鲍同带人拿了秘传排票去刑部秘密调阅当年三公一案和户部官奴监舍失火一案的全部卷宗,着重叮嘱要机密行事。 将各人所需注意事项一一叮嘱仔细,已到了掌灯时分,封晓这才带着亲卫回了家。 第四章 仔细分派 封晓刚一到家,就得知龚浩送人过来就没走,郭岑和韩绰也都已到了,不仅如此,郭岑还带了好几个人一起过来了。 一进前厅,只见主位上坐着自己的母亲江南公主,下面坐了一排小辈,龚浩、郭岑、韩绰自不必说,还有前文提到的被左家赶出门的李正奎,郭岑的大哥郭崇,大伯顾喆的长子顾林辰,二姑姑家的表弟薛崖,三姑姑家的表哥刘元信,大姐夫曹栋,工部尚书蒋成的长子蒋玉,荆国公唐家的唐川,齐国公徐家的徐盛,吕国侯陆家的长子陆文祥,邓国侯张家的张孝武等人。 封晓进的厅来,先给江南公主问了安,又和众位亲友打过招呼。而江南公主一见儿子回来了,便起身会后院去了。待众人起身恭送江南公主离开后,分宾主落座,李正奎急赤火燎的站起来开口道:“三生你打算怎么办?我这次从西安过来,老爹就仔细交代让我要多多打听三公后人的消息。如今你这边有了眉目,又打算翻了三公案,有什么算计快些说来让我等知晓啊。” 拍了拍李正奎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座位上,封晓的大姐夫曹栋开口说道:“小李子稍安勿躁,三生既然将我等召集起来,必然已经有了计较,我等只需听他吩咐便是。” 张孝武也站了出来,对封晓道:“当年我爷爷就是哭死在封公的令堂上的,根本就是这三公案的缘由,来之前我娘就交代了,三生你要人我家出人,要钱我家给钱,一切以你马首是瞻。”说完竟对着封晓一躬到地。 封晓赶忙起身扶起张孝武,其实说来,这张孝武和众人关系并不太近,他爷爷去世的早,而他的母亲以女子身份继承了传国侯的爵位,他爹也是入赘进的张家,因此他自幼多受人诟病。且他为人十分上进要强,和众多纨绔并不一路。此时得到郭岑的报信,竟然也来到这里,可见其家对三公案的怨念颇深。 听到张孝武表态后,其余几人也纷纷站起来表示同仇敌忾、团结一心的决意。 安抚了众人后,封晓开口道:“三公案一定要翻,先不说那些个冤死的亡魂,我等活着的各家这些年也是那耻辱柱上的笑柄,便是皇家,也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刀俎而已。”说完,还看了一眼韩绰,见他眼中也含着怒火,便继续说道:“这事其实光是我们这些个小辈,肯定不成,但诸位长辈又不能到前台来冲锋陷阵,因此就需我等从中联络串联,各家使力。到时候如果这事出现反复,各家也都是小辈出面,转圜的余地也大些。” 说完,抬手止住了毛躁的李正奎,接着说道:“现下首要之务是将三公后人系数寻到救出,这事我来找人,崇哥你和林辰哥两位筹钱,我寻到一位,你二人就赎买一位。” 见二人欣然应允,封晓对李正奎道:“你别在京里待了,这事你需尽快回去告知世叔,并且着人通知蜀中的华家。” 李正奎急道:“我已派人火速赶回家中,将这事儿禀报家父,想来他老人家自会着人通知华家的。我就不用回去了吧?” 低头沉思了一下,封晓道:“也好,那你就和崇哥、林辰哥两位一起筹钱吧。”只要不让李正奎回西安,能参与此事,他就满足了。至于分派什么任务,他到并不在意。听到封晓吩咐,便痛快的答应了。 封晓看着韩绰,犹豫了一下,才道:“景安,你现在能出现在此,想来皇上也已经同意了翻案之意,那皇上的具体意思是什么?” 听到封晓问话,韩绰并未反感,因为他明白封晓问话的意义,如果仅仅是他和封晓、龚浩与郭岑四人,这话封晓是绝不会问出来的。但如今问了出来,其实就是为其他人问的,问的也不是他韩绰如何自处,而是皇家对这事的态度。 稍一思量,韩绰道:“皇上的意思是只要有真凭实据,不管是谁,该杀的杀,该办的办,绝不姑息。但是这事一旦发动,绝不是我等能完全掌控的。因此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要借此事裹挟众意,逼迫皇室,皇上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韩绰这话说的有些郑重,但是他也有他的考量,这事一旦开始,最终必然会扳倒几个朝野重量级的人物,因此皇室虽然想就三公案翻案一事为家祖正名,皇帝也想就这事刷一下存在感,但却绝对不想成为又一次被人裹挟绑架的傀儡。 韩绰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是众人听完却也放下了心,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心想要为三公案翻案的,心思都很单纯,并不打算以这事来达到政治目的。其实这也是封晓不打算让各家的长辈出面的原因之一。这些被召集起来的人,除了他封家的亲眷外,就是对当年三公案最上心的几家了,显然是经过了郭岑老爹郭勋的筛选。 见气氛有些压抑,薛崖起身笑道:“裹挟圣意,我等怎么敢?既然我等不敢,那敢做的人又关我等何事?到时候让皇上打他屁股也好,杀他脑袋也罢,我等只管看着就成了。” “也不是不关我等的事,这事的确需要提前做好应对,如果真有人借此事出手左右朝局,便不是我等发动此事的初衷,到时候说不好还会牵连无辜。那时候我等要如何自处,小崖你想的太简单了。”说话的是刘元信,他在礼部车架司为官,是在坐的人里唯一在政事阁下属衙门任职之人,对朝堂风动非常敏感。 吐了吐舌头,薛崖道:“表哥教训的是,小弟想的太过简单了。” “其实也不用太过着意,如果不能搜罗到足够的证据,这事儿自然只能在暗地里进行,那样的话谁跳出来都是众矢之的,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就摆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了。这阴谋摆在明面上,还能叫阴谋吗?而这事一旦最终摊在明面上,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候我们全都抽身而出,只让该管的三生出面,他们锦衣卫该怎么办自有规矩,也不会被人左右,即便御史寺和宗正寺有人插手,他们锦衣卫硬抗下来都成,更不要说还有二伯坐镇呢。”曹栋是在坐众人中年纪最大的,考虑问题也更加稳妥。 “大姐夫说的不错,这事最后肯定会有人跳出来的,只看我们三人今天这么巧合遇到此事便可知道了。只是背后之人的目的还不清楚,是要借此事扳倒某一个甚或某几个人物,还是要陷害我等,这都不得而知了。不过无所谓,我还真没太把这些个暗处里的老鼠臭虫当回事。”封晓说出此话,言语中自带一股气势。 “我已经着人调查此事了,其实这事不是蹊跷而已,而是破绽漏洞百出,只是大家伙投鼠忌器,没人仔细查处而已。挑出毛病,找到证据问题不大,因此从现在开始,便需要仔细斟酌办理了。”封晓接着说道。 “小崖,表哥让你代表薛家来这里,除了你家在京里只有你们两个之外,还有一点便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所以我也交给你一个任务。”封晓对自己的表弟薛崖道。 听说有任务交给自己,本来以为只是到这里当个传声筒的薛崖非常高兴,喜笑颜开的道:“但凭表哥吩咐。” 封晓对薛崖交代道:“你身在军事学院,三公案涉案三公皆是将门,你们的教材里还有很多他们的战例,你们学院的风气又最是自由,这就是势,我给你的任务就是要你去学院导势。先将三公案给重新炒热起来。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组织串联,将这事闹到大街上。至于如何做,何时做,下来我再和你仔细交代。” 叮嘱完薛崖,封晓对刘元信道:“表哥我需要你做件事。” 刘元信起身拱手道;“三生交代便是。”这刘元信并不是封晓的亲表哥,而是三姑姑封雪清夫妇收养的孤儿,虽然自己做到了车架司佐司的高职,但是始终对封刘两家感激非常,日常和两家之人交往都是自降身架的样子。 “表哥无需多礼,这样就太过生分了啊,要是让三姑姑知道了,还不打我屁股啊。”封晓托住了刘元信的手,玩笑道。 见刘元信无奈苦笑着收了礼,封晓接着道:“表哥,你们车架司是整个政事阁下属衙门消息的集散地,我需要你做的和小崖一样,也是要造势。”对刘元礼就无需像对薛崖一样叮嘱仔细了,毕竟在官场混了七八年,比不得薛崖一个学生。该如何处置,刘元礼自己当能办妥。 待刘元礼应承下差事,封晓又对曹栋道:“大姐夫,请您调御林军一个连先准备着,日常时值不要安排了,要做到随用随到才好,而且这事还需要保密。调兵协同的文书我会着人尽快发给你,什么时候我要用人,您就什么时候调动,可以吗?” “问题不大,我明天就着手安排。”曹栋答应道。 然后封晓有给其余人等各自安排了差事,看似各不相干,但其实都在封晓的掌控之下。 众人又商议了一下,封晓也知道大家都需要将众人商议之事回家禀报各自长辈,因此也就没留大伙吃饭,便各自散去, 送走了众人,封晓向后院走去,路过一座院落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阵琴声,封晓听得分外熟悉,正是自己白天听到的虹裳所奏之曲。便不急着会自己的小院,而是来到琴声传出的院落门口。 没有打门,就站在门外清听,跟着他的仆人也打着灯笼候在一侧,不声不响的。 待得一曲终了,封晓还未自意境中出来,院子的小门咿呀一声打开了,虹裳俏生生的立在门内,看着封晓。 偷听被人抓了个现行,封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虹裳一礼,道:“在下孟浪,妹妹莫怪。” 见到封晓尴尬的样子,虹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封晓福了一福道:“公子言重了,奴家不敢当。” 封晓听虹裳叫自己公子,自称奴家,眉头皱了一皱,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你也不是官奴身份了,如此称呼不妥。” 虹裳低下头,细声细气的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公子?又该如何自称呢?” 封晓看着低下头的虹裳,接着身后仆人手中的灯笼,看的影影绰绰,但离得如此之近,虹裳身上的一缕幽香还是钻入了封晓的鼻中。暗暗压下心头的一抹悸动,封晓道:“妹妹当可以兄称之,或随我妹妹们叫我哥哥也可,至于自称嘛,奴家绝不是我等人家应有的,妹妹既可自称一个我字或以身份对称都行啊。” “那……小妹自当遵从哥哥之意。”虹裳抬头瞟了封晓一眼,又快速的低下了头。 “妖精啊!”封晓被虹裳一眼瞟得险些难以自持,匆匆一礼后,转身向自己的小院快步走去,凭怕走慢一步就做出些逾礼之事。 锦衣卫衙门开足了马力,三个案件同时进行,但境遇却大不相同。 过了中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封晓所住的听香苑因为草木繁盛,原本翠绿的植被也渐渐泛黄,因此更显萧瑟。 而这些时日里,封晓除了在锦衣卫衙门主理两宗案件外,其余的时间大多会在自家后院里,听虹裳弹琴。两人的感情也逐渐升温,但封晓总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虽然前一世有过恋爱经历,但并不完美,甚至现在竟有些淡忘,封晓觉得自己当初也许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吧,和那个学妹在一起,大多应该出于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作祟。不论古今,漂亮的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炫耀的资本。 和虹裳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封晓发现虹裳就如那正在逐渐泛黄的秋意一样,正在对封晓越来越疏离了。 正当他打算采取些措施的时候,一件大事却扯断了他的如意算盘。 第五章 皇敕普天庆 时间流逝,转眼自当日朝会已过去两月有余。这两个月里自HNJS等地时时传来消息,黄河改道一事虽事起仓促,但也起到了应有之责,并没有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现如今黄河水道已基本定型,黄泛区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南北交通早就恢复,运河也开了水。总之各处的奏报都是喜讯。 而截留奏本一事,锦衣卫却陷入泥沼,虽也抓出几个人物,但始终不见背后之人。所有人等都将责任推于向智生身上,而向智生自进了锦衣卫监所,便一言不发,显然要将这事全揽在自己身上。自此这事便悬在这里不上不下的了。锦衣卫指挥使顾赫为此非常愤怒,但却束手无策,好在皇帝韩绌并没有因此事责怪,也并未给顾赫限期,并且还替顾赫顶住了一些来自御史寺的责难。 还好三公案一事,在封晓的运筹下,开展的非常顺利。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将三公后人赎买出了四十多人,而后一个月,又赎买出七人。算上虹裳等四人,前前后后一共有五十六人被赎买出来了。最近十天,已经被翻了几遍的户部档案里再也找不出任何与三公案有关的记录了。而三公案与户部官奴监舍失火案的证据收集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管是学院里还是官场上,都流动着一波暗流,由学生和底层官员击起的一丝丝涟漪,渐渐汇聚成波浪,这道波浪现在已经有向巨浪发展的趋势了。 但是进了九月封晓等人却只能将三公案先放一放了,因为此时的封家一片忙碌。其实何止封家,几乎整个京城勋贵都在忙碌,甚至皇家也在忙碌。而大家忙碌的对象却不在京城,而在南方金陵,封家的老祖宗今年七十九了!按照古人做九不做满的习俗,七十九即是八十大寿。 皇帝早在中秋之时,就颁布帝命,封家老祖宗彭靖大寿之期为国庆日,举国为老太君贺。除此之外,皇帝还在帝命中告知天下,到时候皇帝要亲赴金陵,为老太君贺寿。其实官场上诸位都心知肚明,皇帝贺寿倒是真的,但还有个目的是考察黄河改道之情。 敬老之意古便有之,更何况彭靖还是先齐天无双大公爵封建明的夫人,当今皇帝的外祖母,传国公薛程的岳母,唐国公彭庆龙的姑姑。先皇还在世时,上朝都无需多礼,先皇反而要给她老人家行礼。在官场民间的声望更是盛隆,被称为大明第一老人也不为过。 九月二十二便是她老人家的生辰,不说那些和封家交好的勋贵,便是那些封建明、封文胜以前的政敌,这时候也忙着准备给老太太贺寿之事。 本来封家因为是自己家老祖宗过寿,理应提前动身的,但是因为黄河改道的事,大家都觉得今年肯定赶不上回南京给老祖宗祝寿了。可是没想到皇帝居然颁布帝命说要亲赴金陵,大家的心思都活分了。虽然皇权被限制了,但皇帝开了口,难道还能是吹牛的不成?那毕竟也是皇帝金口啊。偏偏皇帝还卖起了关子,提前一点口风都没有,更是派出皇城卫将京城至通州一路守的严严实实,凭怕走漏消息。而且皇帝要去,这事儿就麻烦了,因为封晓、顾赫,封晓的表哥薛崇、薛岩、刘元信,姐夫周冲、曹栋不是锦衣卫就是御林军,甚或是掌管车马随驾的车架司官员,而这几个部门都是必须跟随皇帝同行的。因此江南公主封雪清等人八月底陪太后先一步启程,而封晓他们就要等到九月初七才能随皇帝一起动身了。 其实封晓一直无法搞明白,从京城到金陵要走多久,只是觉得如果按照自己往日骑马的速度来说,最少也要一个来月,但人多了一起行动,他就真没有什么概念了。 江南公主和封雪清等第一批先行的人被太后带人接走了。封晓只好看着同样也疑惑的老妈等人坐上了太后的车辇,直奔城东而去。但随行的居然没有封晓的三姑父大明文化博物学院掌院使刘继轩,这就让封晓抓到了一点点线索。 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七,整个京城内外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处门市彩旗飘扬,碎花漫天。自皇城至崇文门再至通惠河码头(注1),一路封路戒严,等待皇帝车架通行。 封晓天没亮就起来了,带着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自家车队,汇入到皇家车队之中,而他则带着鲍同来到皇帝行在附近。顾赫早早的就立于行在一旁等候,见封晓到了,便招手将他叫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让他在一旁等候。不一刻,锦衣卫指挥副使张学俺、右提督薛岩、中提督周冲也分别到来,几人会合一处,都静静站立等待。封晓并未如其他四个锦衣卫大佬一般,低头顺目,而是四处张望,只见各处都是以衙门为单位,一小堆一小堆的人员凑出来的小圈子。 随着一声尖锐的报号,封晓渐渐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一身盛装的皇帝在一众近臣的陪同下自行在出来,登上銮舆,抬头挺胸,对着前方一个跪倒在地的小太监一摆手,转身坐入车厢,整了整袍服,便静待起驾。 小太监领了命,躬身向后退了九步,才转身飞奔起来,只听得一声高耸入云的喝声传来:“起驾……”,整个仪仗才开始缓缓前行。 封晓等人待銮舆起行,才转身走到自己的马匹旁边纷纷上马,跟随仪仗向城外移动。 封晓在马上也没闲着,四处打量着随行队伍,不一会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学院派出身的文职官员,都是骑在马上,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在銮舆左近,而其他不管是书院派还是传统派,绝大部分都是坐车的,而且由于各家情况不同,车架也不相同,有四马的,有两马的,当然也有一马的,甚至还有用骡子、老牛拉车的。这些形色各异的马车自然不可能速度统一,更别提排出齐整的队形了,稀稀拉拉的拉了老长,前面銮舆都出了皇城,后面还有大半的车辆没有起步呢。 其实这一次皇帝出行,是大明建国以来头一遭,大家都没经验,随行的人员也是杂七杂八的,没个统一调度,混乱难堪自然是应有之景了。 被身后的鲍同在马上扯了扯衣袖,回过神来的封晓一抬头,发现前面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通惠河码头就在前方。皇帝等銮舆停稳,便下得车来,向码头走去。封晓等人也都下马跟随。 来到码头上,才发现原来已经停满了各色船只,龙船、楼船、兵舰都有不少。皇帝不等别人,带着亲随直接上了龙船,然后有人安排其他到了的官员分别上船。 封晓跟着顾赫等人来到码头跟前,按照安排上了船,在船头众人分了手,各自回了自己的船舱。 封晓进了分给自己的船舱,八尺来长,五尺多宽,一张床一张小桌就占了绝大部分空间。房间不大,只供封晓一人使用,这还是因为封晓承袭了无双大公爵爵位的,不然一个提督在这满眼朱紫的船队里还真是不起眼。就好像他姐夫和表哥两人,虽同是提督,就只能挤在比封晓这间大不了多少的两人间里了。 其实封家自己也有漕运客船,而且也非常豪华舒适,但他这次不是私自外出,而是跟着皇帝行走,是公事。关键是他虽然是大公爵,但此时的身份却只能是锦衣卫提督。所以当王伯提出为封晓准备客船的时候,封晓拒绝了,他决定跟着锦衣卫众官员统一行动。 随封晓一同进来的还有鲍同,他先将封晓的行礼放入床下,又起身替封晓铺好了床,等候封晓吩咐,听完封晓嘱咐尽量不要打扰他后,这才转身退了出去。看到鲍同退走,并带上了门,起早了的封晓有些困乏,便靠在床上打盹。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船身一动,显然已经起航了。 坐起来用双手抹了一把脸,算是清醒过来的封晓透过舷窗,发觉外面已经近午,算算时间,自封晓上船道船队开拔,竟然足足用去了半天时间。 虽然没有睡实在,但靠了一会儿,封晓也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借着这难得空闲时光,封晓理了理脑子中的思路,开始考虑如何应对将要发起的三公案翻案一事。何时发动?怎么发动?发动后各方的动向都一一仔细思量揣度。 这一思量便不知时间几何了,待思考告一段落之时,舷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斜斜的照进船舱。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即鲍同的声音传来:“大人,您醒了吗?午饭我给您送来了。” “进来吧。”伸了个懒腰, 鲍同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米饭,两碟小菜和一碗汤。将托盘放在小桌上,鲍同转身走到门口,自等在门口的锦衣卫手里端着的一盆清水里捞出一条毛巾,仔细拧干后送到封晓跟前。伸手接过毛巾,封晓简单的擦了擦脸。再抬头时,鲍同又递过来一条毛巾。封晓斜了鲍同一眼,接过毛巾擦了擦手,随手将毛巾甩给了他。没搭理谄笑着的退出门去的鲍同,封晓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待一顿饭吃完,鲍同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见封晓放下碗筷,便进来送上漱口的清水和铜盆,还亲自端着铜盆接着封晓的漱口水。等封晓漱完了口,鲍同才端起托盘,退了出去。不大功夫,鲍同又端着一个托盘进了船舱,将托盘放下,端起里面的茶盏递到封晓面前。封晓接过,拿起盏盖,只见几片嫩芽衬着一汪绿水在盏中打着旋,茶香扑鼻而入。耳旁还有鲍同解释的声音:“大人,这是小的家里在江南的庄子上,今年雨前才下来的新茶,请您尝尝鲜。” 轻抿了一口,口齿含芳,回香留颊,的确是好茶。满意的点点头,封晓看着躬身一旁的鲍同道:“你和老褚都是一起跟着我的,前些日子他升了佐领,你却还是个游击,你没有想法吗?” “回大人,不瞒大人说,小人开始还真有些想法,但后来回家老爹一句话说醒了小的。”鲍同躬身道。 “哦?什么话?”封晓也来了兴致。 “他老人家说我身在福中不自知,大人留我在身边,这恩情比给我个提督还要大。我回头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小的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别说一个佐领,就是个管带副官小的都当不好。到时候办不好事情,不但小的自己倒霉,大人脸上也没光,只怕再难得大人庇佑,那才是得不偿失呢。”鲍同老老实实的说道:“况且,在大人身边,小的也能狐假虎威一把,借着大人的势,真比别处衙门的提督还要风光呢。” “呵呵……”一番话把封晓说乐了,用手点着鲍同的鼻子道:“我的势那么好借吗?小心压垮了你的脊梁。” 鲍同的腰又弯了弯,恭敬的说道:“大人说的是,但小的别的能耐没有,单就这脊梁软,大人的势压下来,我再弯着点就能承担着了。” “哈哈……”封晓大笑出声,指着鲍同的鼻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笑骂道:“好你个虎皮滑油里的东西。” 骂完了鲍同,封晓见天色兼晚,又觉得有些气闷,便对鲍同说道:“好了,不和你蘑菇了,出去透透气。”说完起身走出了船舱。鲍同则跟屁虫一般的跟着封晓来到了甲板上。 上了甲板,封晓极目四顾,虽然船舱里开始掌灯,但其实天色并没有完全黑下来,夕阳挂在天边,余晖洒在远处的运河的河面之上。 船队里各船闪出的灯火,映在河面上,宛若一条火龙,而将要落山的残阳便是火龙追逐的龙珠。 锦衣卫的船只非常靠前,和皇帝的龙船仅相隔一条兵舰。所以封晓站在船头,视野很是开阔,运河沿岸的田里青纱舒卷,本来正是高粱收获之时,但由于皇帝南巡,因此两岸提前戒严,农家只能等帝驾过后再来收获了。 ******************************** 注1:通惠河是元朝开凿出来联通运河的,不是很宽,文中在崇文门外不远设立一个通惠河码头,就是方便交通而已,大家可以认为是明朝又继续拓宽了。 第六章 乱权臣,战南靖 转了一道河湾,船队进入通州运河地界,本来东西走向的河道开始向南延伸。 几条小艇快速在船队中穿插,其中一条正好自封晓所站之下行过,艇上两名艄公,奋力扳浆,小艇如飞鱼一般扫过河面,上面一个官员模样的青年人喊道:“各船听下,再走十里,通州漕运码头抛锚,停船修整。”并连喊三遍,声音高亢激昂。 封晓心下无奈,这半天时间,才走了六十多里,这还是顺流而下的原因,运河上还要走两千多里呢,这能在十多天时间内赶到? 无奈也没办法,封晓拍了拍身前的栏杆,回身走入了船舱。 回到船舱的封晓又和鲍同说笑了一会,有人来报,顾赫传他去商讨帝驾南巡的事宜。 来到一间大舱内,除了封晓,其余锦衣卫巨头都已经在了。这次皇帝南下,事起仓促不说,还没有成例,各衙门都非常挠头。好在各类事务大多可以遵循制度,加上十几天准备,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章法。 南巡陪驾的锦衣卫并不负责保卫工作,只是随行而已,但是其侦缉谍情的职责还是让顾赫非常慎重。这次南巡陪护本来只需要顾赫加上一名提督就可,但是三个提督全是封家老祖宗的直系晚辈,所以留下的只能是指挥副使张学俺了,他会在帝驾到达通州后返回京城,坐镇锦衣卫衙门。 几个人就最近南方各路传过来的谍报进行了整理分析,然后讨论起来。虽然事务不多,但也颇耗精神时间。 讨论完正事,自有人送入茶水,几人开始闲聊打发时间,自然而然便讲到了这次帝驾南巡的组织安排工作,虽然有些许不顺,但是也好歹完成了,几人都为礼部侍郎杨淮捏把汗。因为说起来他算是“自己人”。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礼部尚书的责任,就在中秋皇帝颁布帝命之时,礼部尚书田衢就着手筹备此事,但是没有现成的章程可循,又没法套用前朝的规矩,田衢那些天急的如热锅之上的蚂蚁。结果幸好一道任命救了他,国柱院通过了郑欣递补政事参相一职的任命,而多方权衡较力的结果就是他田衢暂时递补政事副相一职。他到干脆,拍拍屁股直接去上任了,把一个乱七八糟的烂摊子丢给了递补上来的杨淮。 这杨淮到有些本事,居然将帝驾出巡的事情在十来天的时间内完成了,虽然还有诸多瑕疵,但是鉴于时间太过急迫,不管是皇帝韩绌还是政事参相郑欣都非常满意。可是杨淮将事情办的还算圆满,却让田衢、孙希等人心下无奈,原因就是这杨淮是封文胜的学生,文化博物学院第一批学员。 本来田衢是礼部尚书的时候,着重打压过杨淮。这个副手田衢用的并不喜欢,只是分派了他理藩和外朝的工作。但不想随着陆路与海路双线发展,来到大明朝的藩属和外朝使臣越来越多,一时间理藩司和外朝司便成了礼部最火热的部门,到后来各使臣竟然只知道侍郎杨淮而不知道他尚书田衢了。 这如何能忍,整个书院派集体努力,居然真的因为一件外邦送给杨淮的礼物,而将他罢职在家待参了。杨淮私下里也找过封文胜诉苦,但封文胜却告诉他这是个机会,让他稍安勿躁。 没想到封文胜一语成鉴,没了杨淮打理的外朝司被田衢瞎指挥的一团乌烟瘴气。杨淮待参之后,田衢将外朝司的官员更换了不少,大部分都是书院的少壮派,哪想到这些个书生却闹出了一个大事故。原来当时前一年内蒙大雪,冻死牛羊无数,京内羊肉便自然贵了起来,给各国使节准备宿处膳食的驿馆正是刚换上来的书院书生,自以为是的以猪肉代之。结果一天被孟加拉苏丹国的使臣在驿馆厨房内发现了猪肉,而且正在被用来给他们烹制晚餐。信奉******的使臣众人极度愤怒,通过驿馆向礼部发出抗议,结果得到了田衢的一句评语:“何物不可果腹?以膳食小礼而废国家大礼,寡民小国之态矣。”还让人将使团驱逐出了驿馆。 受到莫大屈辱的孟加拉苏丹国使团回了国,在下了船踏上他们国家的那一刻,那使臣竟然倒毙在了港口上。随着从港口到都城,一路上护送使臣灵柩的使团的众人的讲述,激起了整个孟加拉苏丹国全国的愤慨,民意推动朝局,苏丹他们也认为大明亵渎了真主,决定对大明宣战。 历史上无数次的事情证明了,虔诚的******在战场的勇猛,他们联合帖木儿(注1)的******一起对大明开战了。 他们先是兵分两路,一路十万大军向东迅速攻占了大明的藩属国陈朝(越南),然后向北攻取崇善县城(GXCZ市直逼五缘县(今WM县另一路二十五万人自车里(今YN西双版纳)一路向北,围困昆明。由于之前孟加拉苏丹国和帖木儿均向大明称臣,藩属凭依,西南总镇的重点都在乌斯藏奴主叛乱的事情上。再加上两国自谋划到起兵不过二十来天功夫就到了昆明城下,因此打了西南总镇一个措手不及,调动兵力、配备补给都需要时间,待得准备齐整,昆明竟然丢了!时任YN巡抚是坎塔(封建明的白族学生,也是大明朝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高官之一),带领昆明不足千人的卫戍部队坚守四昼夜,最后壮烈殉国。 西南总镇当时在东南部边境附近的军队不足一个镇,加上卫戍部队也不过两万多人,面对三十多万******,虽然占据武器装备和战术优势,但架不住后勤补给仓促,打完了子弹的明式步枪还不如烧火棍,一时间,西南地区烽烟四起,战火弥漫。 消息传入京城,让一众朝中大佬目瞪口呆,出自田衢之口的寡民小国居然骤起三十多万兵士到大明境内攻城略地来了。 然后就是一群书院派大佬开始对兵事阁诸人开始攻歼,指责兵事阁徒耗国帑,却养了一群废物点心。而且坚决不信入侵之敌有三十万之众,只是指摘西南总镇推脱过失、谎报军情。时任兵事阁兵事参相荆国公唐全正被骂急了,直接在乾坤殿指着田衢的鼻子问他为什么一个多月前才派来使臣觐见,而且还在京城大肆购物的藩属之地突然反了?那反了的孟加拉苏丹国国力如何?兵备多少?当场问的田衢哑口无言。只得喏喏的回了句“不过是些个寡民小国而已。”气的唐全正差点在乾坤殿上演全武行。 直到招来外朝司的官员一问,大家才清楚,那孟加拉苏丹国和大明比当然是小国,但其国土也有YNGXGZ三省之地大小,人口更是破百万,且全民皆兵。而他的盟友就是在西北和大明打了多年的帖木儿帝国的分支,现如今控制了原来天竺大部分地区,人口更是近千万。同时外朝司官员还讲解了******的生活习俗,猪肉居然能进入为******准备的膳食,这就和将大明朝的臣民的父母祖先的尸体,从坟里刨出来扬掉一个罪过。 先皇韩裕炅听完讲解,气的当场掀了桌子,一块猪肉居然引发了一场大战,现在就战死了一位巡抚和近万士兵,这个罪过实在太大了。当时书院派在朝内还稍稍占据上风,自政事参相王瑞以下众人联合以辞官力保田衢,才使得他留在了政事阁内。但代价也同样不小,书院派的旗帜人物田衢虽然留下了,可是先皇也就坡下驴的恩准了属于书院派的税政参事和刑部尚书的请辞。以二换一,这个结果几方都很满意,这就是政治。 其实大明当时国力之强,武备之盛,左近已罕有敌手。要不是田衢在外交上白痴的行为,即便西南两家联手,也不够大明军旅屠戮的。当大明朝缓过神来,组织兵力正式开打以后,不到一个月就收复了失地。又用了半年,就帮陈朝复了国。接着一年后,将孟加拉苏丹国直接推平,将国境推至印度洋沿岸。而另一个对手帖木儿苏丹中途请降,保留了自德里以南的大部分领土。 这次战争史称西南战争,虽然大明打赢了,并且趁机吞并了大片的领土,但是耗费也颇为不少。几乎将之前十几年的结余国库存款消耗殆尽。好处自然不少,不说南亚次大陆的物产丰饶,仅仅是在印度洋多了一个出海口,就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就在几个人闲聊的起劲儿的时候,船队到达了锚地,停船修整。停靠锚地是通州漕运码头,这地方除了货栈就是仓库,仅有的两家小旅店也不能让皇帝居住,因此皇帝和众位官员斗居住在船上。封晓正打算和众人告别,会自己船舱休息,突然一个小内监跑过跑了进来。躬身一礼后,对封晓道:“小公爷,皇上命奴才招您到龙船上去。皇上的意思是让小公爷一路随行伴驾。” 和顾赫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转身随着小内监通过小艇来到了龙船上。 这龙船极为阔达,长约五丈,宽也有近三丈,平底双层。船上雕梁画柱,彩幔轻舒,放眼望去金红满眼,别无他色。 进入船楼,只见皇帝已经脱下了礼服,只着贴身箭袖,腰里匝一条明黄玉带。头上也除了冠,还将头发披散开,只用一条抹额束了,整个人慵懒的摊在软塌上,说不出的随意散漫。 见封晓进了仓,斜靠在软塌上的韩绌坐起了身,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座位,对封晓道:“三生来了,过来坐,咱们兄弟说说话。” 封晓拱了拱手,接过旁边宫女端过来的毛巾,擦了把脸,就坐到软塌旁的椅子上。韩绌见封晓随意的态度,也很高兴,对封晓说道:“自你醒来,咱们兄弟还没时间好好说说话,正好趁这次南下的机会,你就近随驾,咱们好好交流一下。”说完起身自身旁的小桌上端过一盘干果,亲手端到封晓旁边的几上,接着说道:“这是辽东皇庄新进来的松子,御膳房用梅子沁了再焙干的,到别有一番风味,你尝尝。” 封晓站起来双手轻托皇帝端过来的干果盘,随着皇帝的手慢慢放在几上,然后才开口道:“现今倒是吃松子的时节,不过那边也刚下来吧?这就进了宫?这皇庄的主持倒是个伶俐虫儿。”说完自盘子里抓起一把松子,只见每颗都开着小口,也烘焙的火候恰当,轻轻一捏,外壳便爆裂开来。 韩绌端了干果过来,却并未回去坐着,而是在封晓面前踱起了步。“呵呵,你可知道这人是谁?”见封晓答对随意,便咧嘴玩笑问道。 封晓抬头看着面前踱步的皇帝,稍一思量,便道:“辽东皇庄的主持不是罗池吗?他啥时候有这个聪明劲儿了?”说完封晓也有些兴趣了。这罗池他很熟,因为他是自己母亲的姐姐宿迁公主的小儿子,年龄和他仿佛,也是京城纨绔中的一个。正因为很熟,因此封晓才知道那不过是个纨绔子第,说不学无术有些冤枉他,但绝对不是个有心思的。往年辽东松子采摘都是八月底开始,到十月底的时候才会送入关内,他封家在辽东也有庄子,这事从来都是如此,因此在九月初就看到了新松子,才有些奇怪。 见封晓也有了兴趣,韩绌笑的像个新奇玩具同伴称赞的孩子,开口替封晓解答道:“那罗池哪有这个心思,他那个主持不过是个摆设,因为前年把韩阳侯纪费的小儿子给打了,算是被发配到的辽东,他可干不出这么有成色的事情。我专门找人查了一下,这事真是有人替那罗池出头,而这个人其实是你们锦衣卫的,或者说未来是你们锦衣卫的呢。” 我现在人在外地,明天一更可能要很晚,但是大家放心,一定会更的,坚决不断更! 第七章 多虑一丝,帝侯才双并 “哦?我们锦衣卫的人?那怎么跑皇庄去了?”封晓一听这么伶俐的人儿居然是在锦衣卫中,兴趣大增。 韩绌也抓了一把松子,回身坐到软塌上,开口说道:“她叫幽影,女真人,她爹叫幽联素,是原来辽东皇庄的管事,后来皇庄的主持年纪大了,朕就准了他回关内养老。待到罗池接任时,一直都是这幽联素代管的。那罗池倒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己啥都不懂,去了居然能安安稳稳的做主持,把一切事物都交给这幽联素管理,也算难呢。” 一边说着,一边磕着松子,一番话说完,一小把松子也只剩下壳了。旁边小太监托着一个匣子,见皇帝磕完了松子,近走两步来到皇帝身前,弯下腰,双手举起手里的匣子。韩绌将松子壳随手扫进了匣子,伸手指了指封晓身前的小几。 小太监转身走到封晓面前的小几旁,将封晓磕完的松子壳自几上扫入了匣子。然后对着皇帝和封晓躬了一下身,倒退着回到之前站立之处。看到面前被清扫干净的小几,封晓没了磕松子的兴致,抬起头等着皇帝继续。 看着封晓有些期待的眼神,皇帝韩绌很有成就感,就不再继续卖关子,开口说道:“前些天那幽联素带人进山采摘山货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只能在家修养。他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便是这幽影。幽联素断了腿,皇庄大小事务罗池又管不了,便落在了这个女娃娃头上。哪知道这幽影倒有些本事,居然把皇庄管理的比他老爸在时还要好。 前些天宫里收到了这松子,比往年早了一个多月,但不仅质量不差,而且还处理的干干净净。负责接收的是怀庆,这样的事情他自是高兴,便以内监的名义嘉奖了辽东皇庄。那罗池到有自知之明,居然并没贪功,把这幽影报了上来。我接到他的奏报之后特意让人去查了一下,更没想到的是,这女娃娃居然已经过了你们锦衣卫考核,过了年就会到你们锦衣卫报到了。” 一个小小的女贞皇庄管事之女,皇帝绝不会轻易关注,即便这个女子有些能耐,但是此刻也难入皇帝法眼。可是偏偏他就被皇帝关注了,而且特意提给了封晓,这里面的意思,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封晓也没打算继续揣摩圣意,开口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韩绌也没啰嗦,直接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这个人可以重用。”说完,皇帝起身站起,在封晓面前踱起了步,然后突然转身盯着封晓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我想让你做一件事,就是整顿三卫!” “我?我分量不够吧?”封晓差点被皇帝吓到,整顿三卫是那么容易的吗? “景安这些天一直在回报你们之前三公案的大至进展,我很满意。到时候你主导办了三公案,资历和声望就都够了,到时候再来整顿三卫,再有你家里和朕给你撑腰,没有办不成的道理。”皇帝就站在封晓面前,很有气势的摆了摆手。“关于三公案,还有些细节上的问题。现下你手里有多少证据了?能不能直接揪出程继勇?” “扳倒程继勇不过顺带,不是最终目的,他不过一个过了气的致仕副相,扳倒他没大意思。三公案翻案的最终目的一是敲山震虎,展示皇家和勋贵一脉的联手之势;二是替当年被冤枉之人讨一个公道,展现大明朝廷知错能改的态度;第三嘛,嘿嘿,我就是有点私心了,您这个年轻皇帝加上我们这群年轻的勋贵,正好趁着这机会站上台。”封晓对皇帝答道。 其实自皇帝通过韩绰的口将意思带出来那一刻起,封晓就明白了年轻皇帝的那种进取之心。现如今朝堂上看似学院派独大,但其实从国基院的动态中,皇帝也看到了那股暗流。再加上楠木被换及奏本截留两案,一只无形的大网压得年轻的韩绌心中充满不安。现在看来,这张网针对的一定是勋贵体系和皇家,但是幕后主持之人是谁,不管是皇帝还是封晓都想不出来。 面对隐含着的威胁,两股看似强大的势力相互合作便是题中之意,只不过年轻的皇帝没有找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人,而是找了同样年轻的封晓来结盟,就能看出他的心思了。不管是欺负封晓年轻,少不更事,还是打算利用皇帝和封晓亲属的关系,增加筹码,都应该是坐镇后方的信任政事参相郑欣的主意。 既然如今两家需要联合,那封晓也没必要对皇帝藏着掖着,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等要站出来不需要拿谁开刀,打击面也不需要扩大,该办的办了就成。只要我们站出来,发了声,不管是朝堂上的大佬们还是他们身后的势力都要掂量掂量。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但是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不好掌控,还需要皇上主持。” 听了封晓的话,韩绌坐回软塌,低头沉思了一会。封晓也不打搅,端起茶盏,透过龙船的舷窗,欣赏着运河码头的夜景。 仔细权衡之后,韩绌抬起头对封晓道:“好,这次站出来的都有谁?你先和我说下,咱们一起斟酌,看安排到那里合适。” 放下茶盏,封晓对皇帝道:“我是一定要站出来的,只有我站出来才能让我身后的人安心。但是我还不能离开锦衣卫,这里是根基,所以我打算升一下,前提是让张叔进兵事阁。” “张学俺吗?为什么不是二舅舅进兵事阁?”皇帝问封晓道。 “二伯还不能动,张叔没有二伯的杀气,镇不住朝上那群大佬,所以升他为锦衣卫指挥使不成。不如让他进兵事阁,正好替代马上就要致仕的孙大人,递补军政参事一职。”考虑了一下封晓的解释,韩绌也觉得封晓说的不错,便点头同意。 封晓见皇帝同意了第一个提议,便接着道:“第二个要站出来的是三姑姑家的表哥刘元信,他的去处好说,直接升了做礼部侍郎就是。” 不等皇帝接话,封晓继续说道:“第三个是西北李家的李正奎,那小子在西安府有个户科佐科的值事,正好调入户部办差。” 听到封晓提到李正奎,韩绌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别怪我说得难听,那就是个草包,你怎么会让他站出来?” 看到皇帝脸上露出的表情,封晓并未吃惊,李正奎在纨绔圈子里是颇有些个名气,说是草包一点不冤枉。但是封晓还是解释道:“让李正奎进户部是我们早就想好了的。先不说之前的户部就是铁板一块,就说向智生当了户部尚书以后,安排进去的人连他自己全是废物,最后让人卖了都不知道,还替别人死扛。”停了一下,见到皇帝点头,封晓接着说:“小李子的名声是个草包,但是其实他不是,挺精明一人,就是稍有些毛躁,但想来历练一下还是能成事儿的。之所以会传出他草包的名声,是因为那小子总和他老爹对着干。在西安那一亩三分地儿上,秦国公要干的事很容易干成,但反着来却很容易干不成。这就是他名声的来源。” 韩绌听完挑了挑眉毛,对封晓道:“你接着说。” 见皇帝听得认真,封晓便继续道:“那李正奎的名声不好,参进户部相对容易得多,就如那向智生一般。而且他名声不好,进了户部别人防他也不如别人那么严,反而便于他行事。” 韩绌身体微微前倾,两**叠,伸出右手食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沉吟良久,开口道:“既然你觉得他合适,那便是他。还有吗?” “第四个就不是勋贵中人了,京畿巡城兵马司南城分营中连左排排标邓路达。”封晓说道。 皇帝看向封晓的眼神中带着戏虐,说道:“一个小小的排标你拿到这里和朕讲?你就是要升他做总兵都很容易吧?” “皇上圣明独照,他一个排标要想升级,哪怕是越级晋升,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他要去的地方……”封晓见到皇帝眼中的戏谑,也就假模假样的抱拳拱手的拍着马屁。 拍掉了封晓拱着的双手,韩绌没好气道:“知道你家看不起皇室,但朕好歹是你表兄,就不能稍微尊重点?” “这可冤枉死了,皇上,你这是要臣一家老小的性命啊!”封晓继续夸张的说道。 “行了,再来我就让人将你扔进这运河里喂鱼,让你做个河里的大公爵,欺负龙王去。”韩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封晓,只得瞪起眼睛,色厉内荏的威胁道。 封晓见皇帝真的有些不高兴了,便也知道分寸,说道:“皇上,你是真的冤枉我们家了。我们不敬畏皇室,只敬畏皇权,不尊重身份,只尊重为人。”说完还站起身来,对着皇帝深深一躬,没等韩绌反应过来,便自顾自的的起身坐了回去。 见皇帝面色稍霁,封晓接着道:“皇上,您不要看不起小小的排标,此人可是三公案翻案的重要一环。他是我思来想去,最合适之人。” “哦?他如此重要?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韩绌听封晓说的郑重,好奇的问道。 “不错,皇上,这人是我在市井之中遇到,稍一接触,便觉此人口才不错,思路清晰。”当下就将自己遇到邓路达的情景向皇帝描述了一番,然后接着道:“后来又着人去专门调查了一下,发觉此人却是可堪造就。因此我才决定将这重要一环交于他完成。我打算如此……这般……再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封晓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道。 韩绌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又开始律动,好一会之后,才道:“你这计划有些大胆冒险了,但如此出其不意,倒也不失兵家正奇之谋。好,就如此办。那你打算将来把他安排在哪里?” “我之所以要他来办这件事,就是看重他的口才,既如此,他便无需留在巡城兵马司厮混了,最好的去处就是商部经略司任佐司之职,让他去对付那帮满脑子铜臭的商人去。”封晓当然早就想好了邓路达的去处。 “嘿……亏你想的出来,他要真如你所讲,口才了得,让他去应付那些个油头滑脑的商贾倒是正合适。”皇帝听完封晓的解说,想想到时候的情景,不自觉笑出了声。 封晓之前就想过到时候的情景,此刻见皇帝发笑,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结果引得皇帝笑起来没个完了。 总算是笑完了,韩绌摸了摸眼角,擦去笑出的眼泪,伸手拍了拍封晓的肩膀,说道:“嘿!朕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好像自朕当上了太子的那一天起,朕就没这么放肆的大笑过了。”说完,竟一脸的悠远。 就在封晓担心皇帝什么时候能结束回忆的时候,韩绌却并没沉浸多久,转为正色道:“好了,你这边已经有四个人出来了,朕这里再给你添几个。” 说完,自软塌的靠垫下拿出一份册子,打开看了两眼,对封晓道:“朕打算让现任JX巡抚腾济源入政事阁,京畿卫戍军镇镇抚使换成兵事阁提举参事伍孝勋,空出来的位子让方陆担任,御史寺卿王思筹调任礼部尚书,御史寺卿一职由郑安怀担任。嗯……还有HN巡抚交给张赦,盐铁总道巡道让杨大瑞担任。至于怎么处分你来考虑。” 封晓听着皇帝的安排,越听眉毛挑的越高,最后当皇帝告诉他怎么办到还需他来处理之后,终于炸毛了:“皇上,这三公案我不翻了!”说完站起来对韩绌拱了拱手,开口说道:“天色已晚,臣告退!”说着不等皇帝答应,转身便向龙船外走去。 韩绌被封晓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听明白了之后一口气直充头顶,站起身来大声喝到:“来人啊!给朕将他拿下!” 第八章 淡分鼎食霜露泞 听到皇帝竟然招呼人要拿自己,封晓突然转身面对韩绌,盯着他的眼睛道:“皇上!表哥!你真要拿我?” 龙船外值守的御卫听到皇帝呼唤,呼啦啦进来一大批,但仔细分辨了皇上要拿之人时,却全都停了动作。齐刷刷的看着皇帝,似是没听到之前韩绌的命令一般。 看到众卫士的表现,韩绌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一下子摊坐在了软塌上,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对着一众御卫无力的挥了挥手,他们如蒙大赦,呼啦一下散了出去,比进来时的速度还快。 待人都退了出去后,封晓鼓着腮帮子走回到之前坐着的位置,一屁股坐上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样子气的不轻。只是背对着皇帝的后背已经全都被汗水打透了。 皇帝和封晓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韩绌闭上眼睛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抬头对封晓道:“你耍什么性子?你觉得朕的提议不妥,你可以提出来嘛?怎能如此不分轻重,不顾体面?” 见皇帝给了台阶,封晓也转头对韩绌道:“非是我不顾体面。”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黄帝手里的册子,接着道:“这册子谁给您的?他要干什么?还有,你们当我是谁?全是政事阁、封疆大吏一级的官员调动,让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提督来筹谋,说出去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韩绌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开口说道:“你不同意可以商量吗?哪能一言不合甩手走人呢?” “皇上,这事商量的事情吗?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但是您要的价都到了九天之外了,我还怎么还?”封晓的气还有点不顺的道。 皇帝听完,说道:“我这册子上的人怎么了?这个案子你翻了,政事阁内必定有人落马,腾济源如政事阁顺理成章了,京畿卫戍军镇的镇抚使按理早该调动了,还有礼部尚书田衢肯定成为政事副相,那空出来的位置安排人……” 韩绌指着册子一个一个和封晓解释,但封晓却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皇上,您觉得您这册子上的人事任命,有哪个在国基院里能通过?就算国基院能通过,国柱院能过吗?要是都能通过您找我干嘛啊?您自己下到帝命不就完了吗?” 皇帝被封晓问的有些不自在,心说还不都是你老爹的关系,要不然他这个皇帝怎会当得如此心累。但是牢骚只能在心里发,该说的却只能是:“朕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吗?” “哎……”封晓叹了口气,对皇帝道:“皇上,我不知道这个册子是谁给您的,但是我要告诉您,能给您这个册子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幼稚可笑到极点的政治白痴。” 封晓这话有些重了,但自《皇权内章》颁布之时起,朝堂上有个封文胜把着,各家都安守本分,只要封文胜决议的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结果养成了朝野诸公的懒散癖性。如今封文胜去世了,朝堂上没有一个有足够威信和能力的人来镇场子,各家各派都纷纷冒头开始发表声音。但是多年的思维惯性,一旦让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独自决断,居然就出现了如此的政治白痴。 这放在现世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两家合作,一家的要求一百块回报,另一家居然要一千块回报。这要是两家实力相差悬殊,或者诉求多的一方起主导地位也成。但现实情况是主导的一方是以封晓为首的勋贵一派,而从实力对比上看,皇家还要逊色于勋贵派系。这个主张封晓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哪位新上任的政事参相郑欣的主意。 说到郑欣,就不得不说说他老爹前越国公郑荣。这郑荣当初上过私塾,还当过蒙元衙门的书吏,算是大明开国武将中学问较高的一位。后来参与封建明等人的军队,因为战功,建国后被封为了越国公。但是他却算是勋贵里的异类,感情上讲,他和其他武将一同出生入死,结下了很深的袍泽之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心里又有着传统读书人的那种愚忠的情节。他会为了当年三公案和皇帝力争,但是也会因为封建明和封文胜对皇权的限制表现出不满。正是这种矛盾的性格,让皇家对分化勋贵体系找到了一丝缝隙。当年三公案之后,别的开国功勋,被杀的被杀,被罢的被罢,他郑荣却仅仅是调离了军队。 郑欣继承了他父亲的忠君思想,他最大的政治理想就是回复宋朝那种皇权至上,但又能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想状态。 恰恰是他这种幼稚的政治理想,将他和皇室捆绑在了一起。但他这种理想毕竟太过幼稚,因为自从封建明建立大明朝之后,就在多方面的限制皇权,而直到封文胜推动《皇权内章》的诞生,绝大部分政治参与者都多多少少的接收到了这方面的实际利益。没有人愿意将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人,所以如果要回复皇权,那么他们挑战的就是全天下的利益既得者。 除此之外,由于封家在主持朝政的几十年里,大肆筹建起蒙学堂,将整个大明朝的文化程度硬是拔高了好大一截,大明四十四年礼部做过一个统计,大明版图内,识字人口超过了七成。文化的普及,结果就是如今的百姓已经不像一百多年前的大宋朝那样可以随意愚弄了。 整个政府高层,都还在适应后封文胜时代带来的变化,加上本身政治理想的不切实际,造成了郑欣等人在政治运作上的不成熟。其实不仅仅是郑欣等人,整个朝堂之上,能被称为合格的政治家甚至政客的一个没有,包括学院派。 当初在朝堂之上运作改黄归淮之事的那次朝议,一个个如同黄口小儿般的表现,封晓接到消息之后,内心即对这些个朝堂大佬儿极度失望,他们很多人的表现甚至不如郭岑和韩绰。 封晓从来就没有低估过古人的政治智慧,但是同样也没有高估过。纵观华夏几千年历史,充斥的各种朝堂纷争,尔虞我诈,很多时候都充分体现出高超的政治指挥。但同样造就了无数的如王安石一般政治白痴。但这些都是需要分开来看的。 现如今的大明朝堂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并不具备代表性。当各利益集团的在朝堂上的代表们适应了没有一个绝对声音的时候,百家争鸣,将重新激发起中国精英阶层那深入骨髓的政治智慧。学院派经过封文胜的不断引导,政治理念相对较为清晰,但上面有封文胜这把遮风挡雨的大伞,他们就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虽然鲜艳璀璨,但是没经历风雨,一样需要锻炼。 眼下这郑欣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居然在和封晓的政治交易中提出了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条件。封晓当时表现的气愤异常,起身离开,其实表演的成分居多,而且更是在试探皇帝的底线。他和皇上都知道,如果封晓真的离开了,那么两派也就彻底撕破了脸。可是这个时候,皇室比勋贵及学院派更需要盟友,而且他们又不能和可能是幕后黑手在前台代表的书院派媾和。因此他们其实比谁都更愿意发动,让朝堂热闹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朝野占据更为有利的地位。 只是那位天真的政事参相大人却高估了自己一派的实力,或者说高估了皇权在现实中所代表的权力。一只拴上铁链的老虎,再凶猛强壮,也不过是被人们观赏之物罢了。看着曾经啸傲山林的百兽之王如今的模样,人们不过是感叹一声:“它可真吓人啊!”而已。至于威慑,只要我不靠近铁链范围之内,你又能耐我何?而郑欣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封晓,他认为一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敢和皇家撕破了脸吗?更何况他和皇家还有这至亲之情。 因此封晓赌了一把,堵得就是皇家此时不愿也不敢和朝堂明面上最大的势力对立,结果他赌对了。皇帝韩绌是不可能让封晓离开的,他一时气急攻心,要拿下封晓,当时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认为不能让封晓离开。但是当封晓面对皇帝时,或者说面对皇权的威压时,表现出的决绝,一下子让韩绌冷静了下来。 此时听到封晓调侃出主意的人,脸上一红,随手将手里的册子仍在软塌之上,然后问封晓道:“那三生你认为该如何?” 稍稍思考了一下,封晓道:“腾济源入政事阁问题不大,户部尚书一职可以让他担任,现任户部侍郎邱通可以去JS任巡抚,调JS巡抚赵成路到JX任职。” 听到封晓安排了腾济源的去处,皇帝很高兴,但也有些疑惑的道:“为何将邱通安排到JS而不直接安排到JX封晓苦笑一声,解释道:“皇上,那腾济源到了JX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官绅一体纳税。您别告诉我这不是您和郑相的意思。那腾济源本来就是户部侍郎,他调任JX巡抚就已经有些压不住的趋势。既然入了政事阁,那这事要是不交给有资历、能压得住的人,难道还要再从京里派个京官去办吗?” 韩绌的脸上又是一阵热辣,自己这边的事都需要封晓考虑,皇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封晓接着道:“伍孝勋接任京畿卫戍军镇镇抚使也好办,老镇抚使余贤致仕既可。但是还需要安抚一下,他儿子余成现在御林军中任职,升个提督副官还是问题不大的。”停了一下,瞄了一眼韩绌的表情,接着道:“那提举参事之职也可以给方陆,但是之前伍孝勋所管辖的京畿总镇交接事宜,则要交给姜彻,他方陆只需管理参赞军事之责即可。” 见皇帝点了点头,封晓继续道:“礼部尚书给王思筹也可以,但是杨淮要任御史寺卿。” 皇帝听到要让杨淮人御史寺卿后,打断封晓道:“不可,杨淮离开了礼部,要是再来一次西南战争,朝廷怎么受得了?” 封晓听完,双手一摊道:“那有什么办法?杨淮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这次都该升任礼部尚书的,但是您却给了王思筹,你们不怕寒了真正办事之人的心吗?” 听完封晓的指摘,韩绌的脸第三次红了,喏喏的道:“这……那就不能有个两全的主意吗?” “哎……”再次叹了口气,封晓道:“通过上次西南战争,难道皇上还没看明白吗?外交之事本就是国家政策之重,如今随着二许的船队回归,一起来的还有风冷撒的使者。我们和那欧罗巴(注1)之间,和波斯(注2)之间的交往越来越密切,如今的西方还没有那个国家可以和我们大明相提并论,但是今后呢?一个小小的孟加拉和帖木儿余部都能逼得咱们手忙脚乱的,到时候要是出现了某个国家壮大到能和大明并立之时才筹谋就已经晚了。虽然那个时间可能是咱们的孙子甚至重孙子才能看到,但是难道皇上想让后人骂我等目光短浅,不思进取吗?” “那三生认为该当如何?”韩绌皱着眉头问道。 “分!”封晓回答非常简洁,就一个字。 韩绌是郑欣教导出来的,政治上还很稚嫩,但他毕竟是个聪慧之人,不然也成不了皇帝。所以封晓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结合之前皇帝的问题是如何安排杨淮,因此封晓这个“分”字所代表的含义,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明白了封晓的办法,但是该如何操作,韩绌还是一头雾水,问封晓道:“你的意思就是将礼部分开?这点到是可行,但如何操作呢?” ******************************* 注1:欧罗巴一次源于闪语,而中国自古和现代欧洲的交往大多通过中东地区,因此当真正直面欧洲的时候,欧罗巴一词便顺应了中东地区的称呼。 注2:中国历史上对中东及小亚细亚等地区的称呼,其实中国古代对外国势力都是一知半解,地理位置等等更甚,对中东地区一直称呼波斯,因此文中波斯并不是指近代伊朗地区,而是泛指整个中东地区。 第九章 百色乱眼 封晓其实对于如何拆分礼部,心中早就有了腹案。 此时见皇帝问到,封晓也就和盘托出了:“其实要说拆分各部,我老爹做的最多,就拿户部来说,本就是各方势力角逐之地,先是农部,然后是商部和大明帝国银行,十年前又分出了财部和税部,如今的户部已经和前朝差别巨大了。要拆分礼部,我们可以借鉴我老爹的办法。当初他是怎么分的户部,如今我们就怎么拆礼部。毕竟礼部不如户部那样牵扯的多,而且还无需直接升为部,降半格,前朝也有相应的官署,我们只需将礼部分为一部一寺即可。” “你是说鸿胪寺?”皇帝听到前朝有官署设置,又是以寺为名,一下子就想到了。 “对,就是鸿胪寺,我们甚至不需作甚修改,只将礼部中外朝司、理藩司和苗裔司移过来就成了完整的鸿胪寺了。” “好,这事朕来办。你接着说。”皇帝见封晓已经解决了三个人选问题,有些兴奋。 “王思筹任礼部尚书,但是御史寺卿却不能让郑安怀担任,正好杨淮调出来组建鸿胪寺,那郑安怀就去礼部当侍郎吧。御史寺卿我有个人选,就是有些麻烦。”封晓对之前皇帝提出的意见做出了修改道。 “哪一个?有什么麻烦?”皇帝见郑安怀被安排成了礼部侍郎,心下也很满意,待听到封晓提出一个人选,却说有麻烦,好奇的问道。 “华锦鸾!”封晓说完端起茶盏,慢慢的用盏盖滤着盏内的茶沫子。 “嗯!?”皇帝听到这个人名,一下子有些愣怔,脑海中努力回想这是哪一个? 见皇帝好像想不起谁是华锦鸾后,封晓道:“现任SC巡抚佐官,先沈国侯华云龙之女,世袭传国候爵位的女侯爷。” “原来是她。你不提,朕几乎忘记了这位女传国候了。但为何是她?”韩绌听到封晓解说,才一下子想起来这华锦鸾是谁。 封晓又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封晓今天不知道叹的第多少口气了。强打精神,说道:“这位华侯爷虽是女子,却不是个简单人物,能以女子身份做到巡抚佐官一职,便是证明。咱大明朝上下,只有这么一位寺级(注1)女官,可不像军中,女将军就能找出七八位来。”停了一下,看皇帝若有所思,便继续道:“况且,她父亲华老侯爷当初之所以会被派往SC也是因为这三公案,而咱们这次翻案,也必须给他们华家一个交代,这是其一。其二文臣体系不像武将,自始至终都存在一股子酸臭,咱大明建国六十年了,可是有多少事就这么在政事阁里被无辜消磨。自我老爹去世之后,现如今要做点事多难,皇上您估计也深有体会,互相推诿扯皮,没有一丁点效率。华家这位女侯爷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她进御史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她的监督,各位老大人们再不能光说不练,来那些个假把式了。” 听封晓说完,韩绌点了点头,但还是颇为犹疑的道:“雷厉风行,手段厉害的不止她一个,为什么非要她来?如果她是男子,倒也好办,但关键她是女人呢!” “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个传国候。没有这么一个传国候的爵位,谁能压得住朝堂上这些个大佬?难道非要将西安的秦国公李源李老公爷调回来吗?但是他回来您把他安排到哪?到时候恐怕郑相都得退位让贤。”封晓见皇上犹疑,不得不继续耐心解释道:“没了头上的爵位,贸然提拔一个新人,能力、魄力都可能足够,唯独资历、威望压不住人啊,那调上来有何用?” “郑相不能退,好吧,就让沈国侯华锦鸾担任御史寺卿一职。”皇上现下最不能缺的就是郑欣了,所以皱着眉头答应了下来。然后示意封晓继续说。 “HN巡抚宋庆现在还不能动,所以张赦去不了HN到了明年SX巡抚倒是可以让张赦担任。”封晓接着道:“至于那盐铁总道巡道刘迅,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的,所以杨大瑞,可以到吏部任侍郎,原吏部侍郎宋贤改任刑部侍郎。” 韩绌听完,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可以,但SX巡抚姚鲁和刑部侍郎袁驰怎么办呢?” “那姚鲁和袁驰在三公案里都有手尾,所以这次他们跑不了。”封晓解说道。 皇上和封晓又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仔细斟酌了一些细节,韩绌便吩咐左右带封晓到龙船内休息。 封晓离开后,屏风隔断里转出了新任政事参相郑欣和行政参事张敬两人,看情形这两人是封晓到来前便躲在后面了的。 向皇帝见过礼,郑欣张敬两人分别落座,张敬接过小太监送上来的茶,开口说道:“这封家难道真是神人转世不成?我等漫天的要价居然让他轻轻松松就安排的妥妥帖帖的,哎……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何止啊,如果单单是安排的妥当,也还罢了,关键是我等提出的条件虽然极为苛刻,却将咱们的人安排的最是合理。但现下看来,他封三生这么一分派,好像是替咱们安排好了,但其实最大的赢家是勋贵和学院派啊。”郑欣摇头叹气道。 “嗯?怎么会?”韩绌和张敬疑惑的问道。 “嘿嘿,这便是他封晓的厉害之处,只不过不知道是他临时起意还是早就有所打算而已。”郑欣停了一下,见韩绌和张敬都听的仔细,便继续道:“腾济源是按照咱们的意愿进了政事阁,但是他邱通却捞了个JS巡抚的封疆之缺。我们本来打算让伍孝勋接任京畿卫戍军镇镇抚使后,让余贤最后再努把力,暗地里推进兵事阁的,没想到让他封晓给直接安排致仕了。关键是你还说不出话来。” 说完,郑欣摇着头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接着道:“方陆进了兵事阁,但估计那封晓也早知道是田衢等人安插的钉子,虽然可能不知道真正谋划的是咱们,但是他已经在提防了。再加上如今伍孝勋的分管给了姜彻,这下子咱们在兵事阁的话语权不增反降了。” 郑欣一边说着一边又摇了摇头:“王思筹成了户部尚书,看似咱们占了大便宜,但其实呢?杨淮跳出来成了将成立的鸿胪寺卿,还从SC调回来华锦鸾成了御史寺卿,两个寺卿换一个尚书,怎么看他们都没吃亏。宋庆和刘迅不能动我们当然知道,提出来张赦和杨大瑞不过是想将二人推上来而已,封三生倒是如了我们的愿,但是却给安排去了SX和吏部,还把宋贤从吏部的大泥坑里拉了出来,真是好算计啊。” 抬头看到张敬若有所思,而韩绌则露出不解的目光,便继续道:“SX是他们学院派的第一块试验田,现任SX巡抚佐官的是唐国公彭庆龙的大儿子彭越,如果不是因为年纪问题,估计这SX巡抚早就是他的了。张赦到了SX只能是被架空的命,便如那姚鲁一般。那吏部是书院派的天下,宋贤那么一个精明的主在那里都被挤兑的无从招架,杨大瑞能比他宋贤强多少?” 听完郑欣的解析,张敬端着茶盏一个劲的摇头感叹,而韩绌则呆呆的出神。 看到自己的话有些打击了年轻的皇帝,郑欣却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之前他封晓的要求咱们还需要跟着办,看似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位置,但其实里面的必有玄机,除了一个刘元信升任礼部侍郎是为了推上杨淮一事外,其他的我还没看出来。这么一来,这次他封三生接着咱们的漫天要价,虽然没有来个坐地还钱,却玩起了借梯上树的把戏。好算计!好手段!” 皇帝听完郑欣的感叹,整个人又重新摊在了软塌之上。之前感觉自己逼迫得封晓服软,按照自己等人的意思进行分派筹谋,还自得了一下,现在经过郑欣的解说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封晓的算计而已。 此时被人带到龙船舱内的封晓,正在船舱的过道里和人聊天,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州郡王韩绰。 其实在这里见到韩绰是有原因的,刚刚在前舱里皇帝差点让人拿了封晓,听到声音的韩绰便从自己的舱内出来,以便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方便出面调解。 和韩绰交代了几句,封晓便回了自己的船舱,他的行李已经被人搬了过来,在到达镇江之前,除了上岸歇宿外,他都将住在这间船舱里。 龙船自与别的不同,就拿分派给封晓的这间船舱来说,就比他在锦衣卫的官船上那间大了不少。没有心思仔细欣赏船舱的豪华,简单洗漱了一下,封晓便上床休息了。一时半刻睡不着,封晓开始思量今天和皇帝之间的对话。 最后封晓妥协,帮助皇帝筹谋安排,其实正如郑欣所料,是封晓借梯上树的手段而已,只不过这手段却是他临时起意的。 封晓之前听到皇帝交代出来的人事安排,他就知道,那不过是郑欣等人的异想天开罢了,虽说这里面一定有水分,但是这个水分却是郑欣等人想当然出来的。真实情况封晓之前和顾赫、自己的三姑姑三姑父都讨论过,认为将会空出来的政事阁职位有两个,兵事阁的职位有两个,各地巡抚一职有一个,军队中军镇以上的职位有两个。这七个职位中,封晓等人的意思是明着拿到一个,暗里筹谋两个,交代给皇室一系两个,剩下两个推出来让书院和皇室一起来争夺。看似只得到了一小半,但是其实封晓等人所求的这些个都是实缺,皇室肯定能拿到的两个,剩下两个两派必定争个你死我活,两派加深嫌隙,怎么看对勋贵和学院一派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现如今呢?这六个职位里,皇帝的人事安排中,只提到了三个,分别是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和京畿卫戍军镇镇抚使,加上封晓之前提到的一个军政参事,其实郑欣只看到了四个而已。 真正让封晓感觉到郑欣等人胡闹的不是这三个涉及两阁的人事安排,而是这之后的人事变动。先不说HN巡抚和盐铁总道两个本来就属于勋贵及学院派的位置,就是伍孝勋和王思筹调任后留下的空缺,郑欣都打算留给自己人,这是拿勋贵和学院一系当枪使了。 封晓的突然撂挑子的举动,一下子击中了郑欣等人的软肋,因为这事是勋贵和学院一系发动并主导的,具体操作也是这些人,皇室不过是搭个顺风车,因势利导而已。所以一旦封晓不干了,皇室什么都得不到不说,之前的准备与筹谋也全都化为流水了。 关键是这事儿皇室还不能自己发动,因为如果由皇室直接出手,先不谈勋贵和学院派的反应,就说刑部那群官老爷能不能拿到证据都是个问题。所以封晓的行止才一下子让皇帝失了分寸。 见识了郑欣等人的政治白痴,也探到了皇室的底线,封晓心下一个大胆且狂妄的计划逐渐成型了。这才有了之后对皇帝的那番安排。 原本只有七个位置,张学俺入了兵事阁占了一个。该给皇帝的户部尚书和SX巡抚也都给了,但是没想到皇帝还惦记着封晓在暗地里已经手拿把攥的礼部尚书一职。让封晓觉得好笑的是,本就是政事阁的王思筹虽然升了半格,但是同样空出来一个政事阁的位置。封晓再借着之前西南战争的势,压得皇帝同意拆分礼部,结果就是一下子多出来两个职位。送给皇室一个尚书,却一下子换来两个政事阁寺卿。要知道被拆分了的礼部,和掌握了检察权的御史寺比,还真不好判断那个权势更高,再加上一个将要成立的鸿胪寺,这里面可并不是像郑欣所认为的是不吃亏,而是封晓得了大便宜。 再加上上任户部尚书的腾济源空出来的JX巡抚,以及伍孝勋调任后留下的提举参事一职,这下子将原来出现的七个职位一下子变成了十一个,而多出来的四个,一个没跑,全成了封晓的囊中之物(注2)。 ******************************** 注1:之前写行政体系的时候忘记写入文官系统的级别了,现在补充一下。殿:政事参相、副相、国柱院院长、国基院院长,正副一品。阁:五位参事和五位尚书,正副二品。寺:各部侍郎、各地巡抚和三寺寺卿及三总道巡道,正副三品。厅:各部下属各司的经司佐司、各地知府及知州(各路佐司也属于这一级别)、各省下属各厅的经厅和佐厅,正副四品、五品。堂:各司或各厅下属科的理科佐科、各地知县,正副六品、七品。室:各科下属组的差办,最低的官员级别,正副八品、九品。 注2:关于兵事阁的伍孝勋调任后留下的位置,其实并不是给方陆准备的,而郑欣等人让方陆担任,不过是想将兵事阁关于京畿总镇的事务抓在手里而已,但是被封晓识破并移交给了姜彻。但是原来留给方陆上位的位置还在,而且是被封晓埋下了伏笔,将来文中会有具体交代,这里就不一一细表了。 第十章 一曲筹谋定 封晓到现在都觉得好笑,郑欣的安排仿佛是专为封晓设计的,看似将皇室一系的人都推上了高位,但是其实最大的赢家却是封晓。 郑欣等人是自上而下、先高后低的来安排人员调动的,看到了两个尚书的空缺,便急着占位置,可是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只能从已经是政事阁的王思筹和一省巡抚的腾济源处着手了,这便是封晓和他们的区别。 封晓等人在商议人员安排的时候,顾赫也提出来要力争两部尚书中的一个,然后再争取将张学俺送进兵事阁。但是这一提议被封晓否定了,封晓的意思是自下而上、先低后高的来安排。这就是封晓上位然后推动张学俺进兵事阁,同时刘元信任礼部侍郎推杨淮接任礼部尚书的本意。 封晓当时对顾赫等人的解释是:他封晓和刘元信上位很容易,而且出不了锦衣卫与礼部的圈子,所以皇帝一定会答应。但是他们的上位,就必然造成张学俺和杨淮两人的位置变动。这两人都是年富力强的岁数,致仕绝不可能,没有错误也就没有理由对二人进行罢黜。不能退位,那就只能升职了,所以到时候他们进入政事阁和兵事阁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下面顶上面,关键位置还是自己的人,而不会出现人走位空,给别人以可趁之机。 同时和郑欣等人看中位置不同,封晓更看重实际权力。户部被封建明拆分的七零八落,早不符当年的威风,而礼部拆出来外交及民族事务后,还剩下多少实际权力,那就见仁见智了。对于这两个落魄的尚书位置,封晓还真没看上。所以说,腾济源从正三品的一省巡抚成了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说不上多好。同样正三品的御史寺卿王思筹升任了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也没多大的影响。 京畿卫戍军镇看似风光,但其实根本没多少兵权,京城附近驻扎的军队,三分之一隶属于御林军镇和皇庭卫镇,三分之一隶属于京畿总镇的野战军镇,只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直接隶属京畿卫戍军镇,还全部驻扎在密云、居庸关等地,远离京城左近。但这却实打实的是军镇级别。所以伍孝勋虽然丢了兵事阁的权位,却得来了级别的上调。 张赦和王大瑞倒是实打实的升为了正三品,但是本来SX巡抚就是要给皇室一系的,而吏部侍郎也不是个好差事。 反观封晓这边,拥有监察之责的御史寺和将要成立的主管外交加民族事务的鸿胪寺两处,却都是实权衙门,虽然杨淮还是正三品,华锦鸾也仅仅是由副三品变成了正三品,但是一个侍郎加巡抚佐官如何能同政事阁的两位寺卿相比? 还有就是户部侍郎邱通,一个部里的二把手换成了一省封疆,这个好处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还不算,还把原来的JS巡抚赵成路一脚踢进了JX那个乱局里。再加上自吏部抽身出来的宋贤,封晓这次可以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其实郑欣还有一点没看到,那就是封晓真的不一定会主动发难,直接由他来主导三公案的翻案工作。因为封晓还没忘记,那可能的幕后之人。 正是封晓还在思量之际,八九骑快马飞奔而至,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一起来到一艘离龙船不远的大船旁。船上的侍卫接着灯火看清楚来人后,便恭恭敬敬的搭好跳板,请几人上船。 上得船来,为首之人吩咐几句,便只身进入船舱,留下的骑士则分头警戒了起来。 此时大船的船舱内坐着七八个人,正在听一位妙龄少女弹琴,正听得意境委婉之处,突见门帘一挑,闪进一人。 来人身材高大,双手粗大,细腰乍背,狼行鹰视,显然是一位练家子。进来后左右一打量,便走到中间位置上一位亲王服色的中年男子身旁,就要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亲王未等来人讲完,打断道:“景行不必如此,在坐都是我之心服,有话但讲无妨。” 这名叫景行之人虽听亲王如此说,还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舱内众人,只见亲王身旁左右个坐着一位老者,左手一位鹤发童颜,身穿一身道袍,加上一缕雪髯,仿若画中神仙一般;另一位老者则做儒生打扮,脸上尽是灰败之色,却是前些日子请辞了的国基院院长吴科。在两位老者下首分别坐着两位中年人,一位身穿二品参事服色,一位则做将军打扮。再下首,则是三位年轻人,其中一位正是方玄,而另一位则是封晓在青玉苑有过一面之缘的孙淼,剩下一位年轻人则身着玉衣卫总领服色。最后就是被几人围在中间,弹琴的少女,看打扮绝不是歌女舞姬,翠云曼殊,朱钗挽鬓,显然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 这景行进来的突然,便是那神仙般的老道人都被惊得呆了一呆,但那弹琴的少女则仿若目不能见一般,拨动琴弦的手指经未有丝毫慌乱,直到景行大量完舱内众人,才慢条斯理的结束了弹奏。双手自琴上轻轻拂过,止了琴弦颤动,这才缓缓起身,对着舱内众人微蹲行礼后,开口说道:“王爷,道长,吴老夫子,徐伯伯,爹爹及三位世兄原谅,天色已晚,妍儿身子已有些困乏,就不打搅各位商谈正事了,这便告退。”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转身步入后舱。 那亲王见到如此,哈哈大笑着对二品参事道:“彦儒,你生的好女儿啊,不知将来哪家的小子有这福气,能将你的宝贝女儿收入后宅啊?哈哈哈……” “王爷谬赞了,小女无礼,各位原谅则个,我孙希这里给各位赔礼了。”原来这二品官员便是那农政参事孙希。 众人见他赔礼,都摆着手,连说不妨事,不妨事。 亲王调笑了几句后,便对景行道:“好了,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快讲吧。” 景行听到亲王吩咐,便拱手行礼道:“王爷,众位大人,事情办成了。” “哦!这么快?”那老道人惊讶的问道。 “道长有所不知,那封晓这次居然将那夏轩破格提拔了成了锦衣卫刑侦科总领。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但说到查凶办案,无人能出其右。”景行解释道:“我等开始还在暗中帮助锦衣卫取证,但自那夏轩接手之后,自己查到的证据居然比我等主动送出去的还快还多。我怕事情露出马脚,则反过来开始阻碍他办案,结果他还是这么快就全面侦破了四局失火之事。” “此人侦缉之能,果然天下无双!景行,你觉得此人是否可以为我等所用呢?”王爷听完景行的回报后感叹起来,接着又问出了一个关键。 “很难,那封晓给了夏轩南城琉璃厂的三分干股,这么大手笔,咱们虽然不是出不起,但是为了一个刑侦之人,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况且此人癖性乖张,处事草率,实不为人所喜。所以要想他为我等所用,很难。”景行为众人分析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亲王听完景行的分析后无奈的道:“那封晓倒是肯下本钱。” “无妨,不过一个查案子的捕头罢了。”那老道士见亲王游戏无奈,捋着胡子开口宽慰道:“不过既然他们如此快的就拿到了证据,那我等也许提前发动了。” “道长,您觉得我等应何时发动呢?”孙希问道。 “这事儿还需看那封晓,如果此去金陵,到达镇江之前,一路之上他都不做响应,那我们就在镇江水路换陆路之时发动。”老道人决断道。 “哈哈……”亲王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心情很不错,然后对老道人说:“道长,此次事成,全赖道长居中筹划。待得事了,孤答应您的悟真观必定给您建的妥妥当当。除此之外孤还会重重酬谢于您。” 老道人起身致谢,然后道:“此事一旦发动,便不可着意控制,我等诸人都未参与其中,切不可因为妇人之仁而致事情反复。所以到时候不管是哪一个找诸位求援请命,诸位都不可答应。”停了一下,老道人接着道:“这事发动之后,动静越大越好,拉下来的人越多越好。” 徐性武将开口道:“我这边来之前刚和郑欣、杨大祥等人商议过,郑欣他们去见了皇帝,然后皇帝又招了封晓过去。我看了郑欣等人拟定的人事安排。嘿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见众人疑惑,便开口解释道:“他们狮子大开口,一气要了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京畿卫戍军镇镇抚使、HN巡抚和盐铁总道的位置,倒不怕压垮了腰。” 听到武将解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只有那老道人,却皱着眉头沉思。 亲王笑够了,抬头看到老道人的表情,疑惑的开口问道:“道长为何不笑?可是发觉不妥?” “哎……”那老道人长叹一声,道:“没想到那郑欣如此幼稚,他这不是在给那封家等人提供上位的机会吗?”不等众人发问,他接着道:“根据我们在封家那边人的反馈来看,封家其实只盯住了军政参事一职,再加上必定上位的杨淮,人家根本没打算在此事中有多大的动作,结果让他郑欣这一参合,平白给了封家机会。要是我的话,杨淮的礼部尚书肯定不能放,而皇帝那边上任户部尚书的人选不是腾济源就王思筹,这两人不管谁调任,留下的位置都别想再留在皇帝那边。这个位置一定要拿,这样一来,加上军政参事和户部尚书,一下子就拿下了三个。” 老道人停了一下,低头喝了口茶,才接着道:“而且诸位不要忘记,封家那边可是拿着咱们送出去的三公案的所有证据,这样一来,将来谁被拉下马就全在他们心里装着呢。SX巡抚的位置一定会给出去,因为哪里根本没必要实际掌控,彭越四十之前,谁做了SX巡抚都是个摆设。” “那道长认为王方确是否会被拉下来?如果皇帝和封家动手,我们要不要阻拦呢?”孙希听完老道人的解说后,拱手问道。 “孙大人啊,刚才道长就说了,不管是谁,我们只做推动,决不能姑息。别说他们封家和皇帝要办理王方确,我等不能援手,就是他们不动,我们反过来还要主动将那王方确推出去呢。”徐性武将开口道:“我等都知道,那王方确和大人是同年,又都是出自JX白鹿洞,情谊深厚。但还望大人以大局为重啊!”说完站起来,对着孙希深鞠一躬。 孙希见徐姓武将如此,赶忙站起来还礼,然后长叹一声,道:“罢了,个人自有个人的福泽,也有个人的业报,该来的谁也跑不了,就让他去吧。”说完,有些颓唐的坐了回去。 “他们两家分了官位,咱们是不是也该分一分了?哈哈……”亲王见孙希没有异议了,便大笑着开口半认真半玩笑道。 “咱们不着急,他们分他们的,咱们只需抓住两个位置即可。”见大家都露出关切的神清,老道人接着道:“首要便是JX巡抚这个位置。如无意外,郑欣等人肯定会将腾济源调离,最终和封家谈判的结果,不管是进入政事阁还是到其他地方任巡抚,这个位置都会空出来。到那时,不管他们准备推谁来任JX巡抚,都会陷入如今腾济源的尴尬之中,那时我们才是我们发动之时。” 见大家纷纷点头,老道人接着道:“第二个位置是伍孝勋离开后的提举参事之职,位置极为重要,本来按照咱们之前的意思,方大人的位置是东南方向的提举参事,但是那郑欣等人直接给咱们送了一份大礼,这如何能不老实收下呢?其他的就让他们尽管去争吧”说完捻须而笑。 第一章 金浪卷舒南向去 听到老道人所言,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孙淼道:“但是平白将政事阁的位置拱手相让,还真是不甘心啊。” “不妨事!”老道人宽慰孙淼道:“不妨事,我们要JX的目的,就是为了暂缓皇帝的官绅一体纳税。JX田地兼并虽然不少,但决不是最多的,可为什么皇帝选择在JX开始官绅一体纳税呢?就是因为JX工商发展缓慢,即便把JX的农税搞烂了,也不会对全国的税收产生太大的影响。还有据我所知,这事儿还是封文胜的主意。” “哎……”亲王听完老道人的解说,长叹一口气道:“那封家真是我大明柱石,先建明公和先文胜公两代大能,才有了这清平之治的盛世啊。”感叹完了,又若有所思的对孙希道:“那封晓可是还未订亲?不知令媛又是否许配人家?” 听到亲王问话,孙希便知其意,回答道:“不曾许配人家,但小女自幼被我骄纵惯了,当初就答应她,非情投意合者不嫁。” 孙希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亲王的意思,但是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对这事儿的态度。 亲王点了点头道:“那封晓只要是封家的种,谁敢说他将来不能是第二个建明公或者文胜公呢?既如此,令媛心气再高,也许就能被他折了,也未可知啊。” 这话孙希没法接了,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亲王见孙希没有接话,也就不再进逼,对着众人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今天太晚了,都回去吧。” 见亲王逐客,大家便都起身告辞,只有那老道士没有走,想来是就住在亲王的船上了。 孙淼拉着方玄的衣袖,两人便落在了离开众人的身后,待身旁没了旁人,孙淼开口道:“凌清,你和封家的亲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方玄神色暗淡的道:“这门亲事估计不会有了。自那封晓上次在大杂市羞辱于我后,家中给我捎了封信,大意就是本来正在筹备的订婚之事,封家也不再替起了。” 拍了拍方玄的肩膀,孙淼安慰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就他封家那个家教,以及咱们这位封四小姐的风评,我看未必就是佳偶。” 方玄没有说话,苦涩的一笑,摇了摇头,感激的拍了拍孙淼担在自己肩头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向自己的坐船行去。 看着方玄远去的萧瑟背影,孙淼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也朝着离开众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封晓就被龙船的小太监叫醒了,被人侍候着洗漱完毕,随着引导太监,向舱外行去。 到了舱外,便看到皇帝和郑欣两人站在船头远眺,侧着身子的郑欣看到封晓到来,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来到船头,郑欣只是对着他点了一下头,封晓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顺着皇帝的目光极目远望。 只见远处一轮红日正在升起,映着运河里的波浪都泛起了红晕。而远处影影绰绰的驶过来几艘船影。和船队中各船不同之处就在于,来船皆没有挂帆的桅杆,取而代之的是两座烟囱。 见到这个情景,封晓心下便以明了,早先的猜测没有错,文化博物学院真的将蒸汽机船捣鼓了出来。 只是封晓还有一事没看明白,按照这些船只的大小来说,绝对不可能装下这船队中几万号人马,那皇帝又是哪里来的把握可以在十来天内赶到金陵呢? 想到了问题,封晓转头看向了韩绌,但见皇帝脸上满是兴奋,虽极力掩饰压抑,但不自觉颤动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见皇帝此时绝无解答之意,封晓便按下心中的疑虑,静观其变。 这些蒸汽机船一共十二条,两个烟囱突突突的冒着白烟,来的飞快。到了近前,一艘船首漆着红色团龙图案的船减缓了速度,其他十一条船则和龙船擦身而过向后驶去。留下的那条团龙蒸汽机船在宽阔的运河河面上绕了个圈子,让船尾对着龙船的船头,自船尾处甩出几条钢索,让在各船间穿梭的小船运到龙船上。然后十来个工匠上前,将这些钢索固定在龙船的船头上。 这时封晓彻底明白了,原来这些蒸汽机船都是拖船。回首向后看去,只见每隔大约七八条船就有一艘蒸汽机船停下,将各船以钢索同拖船相连。显然这一切都经过了演练,不到半个时辰,各船都已链接完毕。 等十二条拖船全部链接完毕,皇帝一挥手,拖船开始带着船队起航了。看着两岸景物飞速后退,封晓目测船队的行进速度应该在二十多迈左右。这个速度,按每天行驶八个时辰计算,到达镇江不过六七天的功夫,难怪皇帝此前信心满满。 整个船队中不知情者皆被这阵仗惊掉了下巴。看着周围飞退的景物,好多人都趴到了船栏边,大吐特吐了起来…… 自船队换上了蒸汽机拖船,已经行至第五日,路上基本没怎么耽搁,只在各处码头进行食水、日用和煤炭等物资的补给,前一日便已进入江(谐)苏地界。这一路上,沿途各地衙门的迎驾准备,在皇帝敕命送达各地之后,便被紧急而来的另一道敕命叫停了。 再向前走,便是这次改黄入淮的地界了。这次改黄入淮的工程,很大一部分就是依托运河来完成的,黄河自龙城入运河,一路随运HN下,至清河入淮。视察这一段的水利,便是皇帝南巡的第二个目的。 这几日封晓一直陪着皇帝,两人自那晚之后,一直没有再提起三公案之事,相处倒也融洽。 前一世封晓走过运河,只不过是在学校时和同学自驾沿河而行,但是一路上的风景和此刻站在船头观之,又有不同。两世记忆相容,倒也有了一股子虚朦与寂寥之感。 过了正午,用过午膳的封晓和皇帝正在龙船舱内闲聊,有人来报,工部尚书蒋成、水利院院长张睿和江河总道巡道司立宁带领工部、水利院与江河总道的相关官员觐见。刚刚还歪在软塌上的韩绌赶忙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袍,封晓也放下散漫的神清,正襟危坐。 两人刚刚准备好,龙船舱内便涌进来十多个人,对着韩绌躬身行礼,一下子让本来还算宽大的舱室变得拥挤不堪。看到此情景,封晓在皇帝耳边耳语了两句。韩绌听完,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都免了吧,舱内狭小,且气闷的紧,不如众位爱卿都随朕到前面甲板上去,一面看看实情,一面听众位爱卿奏报如何?” 虽是讯问,但皇帝说完,便起身向舱外走去。众人也都无异议,随着皇帝来到了龙船的前甲板之上。 蒋成随在皇帝身边,沿途为韩绌指引各处水利的名称作用,起到解说作用。不一会,政事阁诸位大佬也先后到来,新来的人都没说话,只是对着周围早到之人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随着船队行进,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并且渐渐泛起黄色的泥沙。耳畔也传来阵阵轰鸣。船队越向前行,声音越大,仿佛自那江天一色之地,正有万马嘶鸣奔腾。 又走了一刻钟时,远处轰鸣之声更甚,一直在为众人解说的蒋成突然用手一指远处,对皇帝道:“皇上请看,哪出便是黄河入运河的水口。” 众人随着蒋成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运河西岸开了一道大口子,一股昏黄色的浪涛翻涌而来,拍击着河面。黄河水位明显高于运河,还好此段运河河堤经过加高加固,倒也不予出现溃堤之患。远远望去,高出运河水面近五尺的金浪,一道道席卷而至,前浪拍在运河水面,后浪又打在前浪之上,发出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响,颇有种浩浩汤汤的味道。 封晓也在人群中看着那黄河奔涌,注入运河水道,感觉那沸沸扬扬的金浪如拍击在自己心中一般,心下感叹自然伟力之雄。 突然一声高吟自人群中发出:“九天金河下,七窍赤心前。万流疏浚处,敢叫天换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赋诗之人正是号称诗词大家、闲散王爷的肃亲王韩裕晏。众人纷纷拍手叫好,不知何时上船的穆亲王韩裕昆对着众人道:“好一句敢叫天换颜,这句极好,嘿嘿,但也就是在我朝,要不然皇兄只这一句便会让人给扣上个大不敬的帽子了。哈哈哈……”调笑完了自己的哥哥,穆亲王自己先大笑了起来。 众人听到穆亲王的调侃,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尴尬的韩裕晏无奈的用手点着自己弟弟的鼻子道:“你呀,都快五十的人了,还这么没个正经。”数落完韩裕昆,肃亲王转头对皇帝肃容道:“皇上,这等壮举,前无古人,后少来者,实乃千古之伟业。臣以国柱院院长之职,恳请皇上重奖工部尚书蒋成、江河总道巡道司立宁、水利院院长张睿及相关办差之人等。”说完躬身对着皇帝深深一礼。 众人大笑之余,听到韩裕晏如此说,都正经了起来,纷纷向韩绌躬身附和道:“臣等赞同肃亲王之意,此等有功之臣需大大褒奖。恳请皇上恩准。” 其实无需众人恳请,韩绌在看到黄河改黄的实际情况之后,也知道此等壮举千古未有。而自己在位之时,能有臣子办成了,这种体面,是流芳百世的。就算没有韩裕晏的请功,韩绌也早打算给予几人重奖。 抬手虚扶,让众人免了礼,韩绌对蒋成三人道:“众爱卿有大功于国,朕便给你等授勋。”说完,右手食指在腿侧律动敲击了一会,仔细斟酌了一下,接着道:“你等虽有大功,但毕竟不是军功,蒋爱卿的兄长承袭了燕国公之位,张爱卿的兄长则是吴国公之位,司爱卿的父亲还在世,将来你还要继承那工勤伯的爵位……既如此,朕封工部尚书蒋成为禹王侯,江河总道巡道司立宁家族袭勋升高一级,为工勤侯,水利院张睿为济民侯,其余各有功人等,你三人奏报上来,全部按律加以奖赏。行政部即刻拟命,国基院与国柱院这便批了吧,待到了金陵行在,朕便班旨,众爱卿可有异议?” “皇上且慢!”皆大欢喜的事情,总有人出来搅局,只见礼部尚书王方确排众而出,对皇帝躬身行礼道:“皇上且慢赏赐,臣有一事不明,待臣问过蒋大人、司大人及张大人之后再行定夺。不知可否?” 韩绌对于王方确突然跳出来捣乱,心下不喜,但又不能驳了一部尚书的面子,你的耐着性子道:“王爱卿有何事要问,速速问问来,不要扰了大家观赏这千古奇景的雅致。” 虽然皇帝话里已经带出了警告,但是王方确好像没听到般,行礼谢过韩绌,转头对蒋成三人问道:“敢问蒋大人,为何黄河之水高于运河水面如此之多?那河水水面高了,力量自然大了,这般冲刷下去,两岸堤防可能承受?如要坚守此道,每年需耗费几何?一旦此处溃堤,受灾之地多广?可有补救之策?” 说是一个问题,但他真正诘问之时,却变成了一串问题。众人听的都皱起了眉头,本是大喜的心情也让他王方确搅得七零八落。很多人看向王方确的眼神都有些怨怒,暗怪此寥不知进退,不通人情。 其实非是王方确不懂得察言观色,只是自当日朝会之时,他被众人奚落,丢了面子,今日又见如此盛举和自己没有分毫关联,心下怨怼加上嫉妒,便出言针对,想要打压一下学院派诸人的气势。而且他的做法虽然并不讨喜,但是毕竟打着关心河道水利的安全名义,不管是皇帝还是众位大臣,都没有理由来阻拦干预。 大家虽然不喜王方确此时诘问,但是听到他的问题的确关碍着水道安危,便也都看向蒋成三人,等待他们解答。 第二章 英雄无惧浪淘 蒋成面对王方确的诘问,并未着恼,微微一笑道:“王大人多虑了,此处黄河河水的确较运河水面微高,但这里面是有原因的。”说完,用手顺着流入运河的黄河河道说道:“自此处上溯二十多里,便是此次决黄最大的一片黄泛区,加之黄河一路过来还裹挟了不少小河之水,到了哪里泛成了一个占地千倾的大湖,而引导入运河的这二十多里水道由于事起仓促,只不过挖掘了不到一丈深,三丈多宽。黄河由湖入道,水面突然收紧,自然流速加快。” 说着,用手捋了一下胡须,指着黄河入运河的河口接着道:“为了引黄而入,我们在此处加深拓宽了运河河道,致使运河自淮河引入之水倒流至此处,与黄河之水汇聚,两相碰撞,自然将本来就高出一些的黄河之水托的更高。我等过一会接近水口,便可看到,上游不过三五十丈,水面便回复如初了。” 见众人都随着自己的话翘首而观,蒋成接着道:“此处左近沿岸,堤坝皆加高两丈,以防漫堤。而黄河河道也在拓宽加深之中,但今年大抵是完不成了,因为需到今冬枯水之时,工程才能有大的进展。所以明年这等景象大家是再也看不到的了,各位现下是看一眼少一眼喽!”说到最后,蒋成还开起了玩笑,可见并未将王方确的诘难放在心上。 众人听闻此间景象看一眼便少一眼后,都更加卖力的观看起来,凭怕少看一眼吃亏似得。皇帝甚至吩咐找来了随行的十几位宫廷画师,摆开桌案,现场就临摹起来。众位官员之中,也不乏丹青好手,自告奋勇的占了一张案几,铺开宣纸,起笔留念起来。这一刻,黄河河口的景观便成了主角。本就不讨人喜欢的王方确便再无人理会了,搞得他只能灰溜溜的站在人群里,暗自神伤起来。 因为黄河进入运河这段水流混乱,拖船放慢了速度,待得通过河口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又行了不到一个时辰,船队到达了龙城境内的运河码头。此时这龙城运河码头被兵士围了起来,岸上搭起了长长的席棚,看来今晚大家睡前可以到岸上活动活动。 带船队靠岸停稳,皇帝便带领大家上了岸,只见席棚下摆满了酒席,虽多是瓜果冷拼,但众人也不介意,都找好位置,三五成群,七八一伙的饮酒行令起来。午后那激动人心的一幕,直到此刻还徘徊在众人脑中。 封晓随皇帝一行来到首席,同桌的还有政事阁的诸位大佬和几位亲近的王爷,其中就有韩绰。 算起来封晓和韩绰都是晚辈,虽然坐在了首席,但是却也不便插话,两人只是凑在一起边吃边听众位大佬们高谈阔论,吹牛打屁而已。 待得众人性尽,已经到了二更天。众人大多各自回了自己的坐船,只是皇帝的兴致倒还是很高,也不打算再继续吃喝,而是准备沿着运河走走。 皇帝要夜游,护卫的兵士自然要提前布防,远远的撒出人去,御卫也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在左近伴护。 封晓本来有些困了,但是皇帝有兴致夜游,自己也得跟着,谁叫自己住在皇帝的龙船上呢。除了封晓之外,政事参相郑欣、政事副相田衢、行政参事张敬、农政参事孙希、商政参事刘贺礼和工部尚书蒋成几人也伴随在侧。 深秋的夜里稍稍有些凉,但些许阴冷显然不能清扰皇帝的热情,皇帝带头,众人跟随在后,漫步在运河堤岸之上。耳畔没有静夜里常听到的蛙鸣,反而较远处的黄河河口位置发出的轰鸣还隐约能够听到。此季已近月中,正是月明星稀之时,明亮的月光照入堤岸旁的田野里,隐约晦涩的引人觊觎。耳边微微传来的浪声,更显得四周格外的宁静惬意。 封晓看着运河河面有些出神,丝毫没察觉皇帝等人走远了又返了回来。见到封晓独立发呆,韩绌弯腰拾起一块石子,甩手扔进了封晓面前的运河里。石子不大,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封晓又陷入沉思之中,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封晓直接跳了起来。 见到恶作剧得逞,皇帝哈哈大笑,身后众位大佬也都不禁莞尔。 无奈的摇了摇头,封晓看着孩提一般的皇帝,心下不禁感叹,自己这一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而已。 吓着了封晓,皇帝的游性也尽了,带着众人返回了船队,各人各回各船,倒也不必细说。 又走了三天,船队驶入了长江,航向转而向西。本来众人都以为船队到达了镇江,便会弃船登岸,该走陆路,但是没想到那蒸汽机船居然能够在长江之中逆流而上。如今虽是深秋之际,但是如果溯江而上的话,没有东风,只能靠纤夫拖拽,几十条大船,怕不是要上名纤夫来拉才成?而且纤夫拖拽,每日所行不过十里,到了金陵,估计已经“黄叶落尽,萧瑟风中残”了。 这蒸汽机船却不怕,虽然逆流速度也不是很快,但比之纤夫,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站在船头,看着长江滚滚,封晓一时感慨良多,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三国演义》的开篇词,不自觉的念了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词!好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一首词背完,身后响起一声称赞。原来,皇帝和郑欣来到了甲板之上。刚才发出赞叹的便是这位参相大人。 韩绌却道:“我怎认为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更有味道。” 封晓躬身行礼,迎着二人来到船头,开口道:“这首词并非我所做,而是之前看到的一位杂学大家之作。我确是不敢略人之美的。”指着这浩浩荡荡的长江道:“只是看了这长江之雄浑,有感而发罢了。且我听人言,正所谓各花入个眼,与事物本身无关。诗词亦然,郑相偏好道理,明晰世事无常,名利不过过眼烟云,是非与成败,到头不过黄粱一梦罢了。而皇上却是帝王之位,皇家气象自不必说,天下诸事,与皇上眼中,不过笑谈而已,这是胸襟,是气度。” “好你个封三生,马屁拍的溜顺,其实我倒喜欢‘浪花淘尽英雄’这一句。”肃亲王韩裕晏自船舱中走出来,接着封晓的话头说道。 对着韩裕晏行了礼,封晓倪着眼睛,戏谑的道:“其实整篇词作都是上佳,偏偏只有这句‘浪花淘尽英雄’不好。但却被舅舅喜爱上了,真真是外甥的罪过了。” 韩裕晏被封晓说的一愣,待看到皇帝和郑欣都笑了起来,才反应过来被封晓给涮了,举起手来,作势要打。封晓一边抬起手拦住肃王爷,一边说道:“舅舅且慢,带听我说完再打不迟。” 其实韩裕晏并非要真打,只是做个样子,这时听封晓还有话讲,便起了好奇之心,收回了手道:“快快将来,如果讲的狗屁不通,仔细你的皮子。” 见韩裕晏收了手,封晓整了一下衣襟,开口道:“英雄为何?所谓乱世出英雄,然枭雄者更众。枭雄者趋利,英雄者唯心。好名好利者得名利,唯心唯安者取心安。古有任侠,夹人以自力助人为乐,此便英雄也,非留名以青史,不传说于市井。有大家曾慰我言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因此,留名史书之上者不过枭雄耳。”顿了一顿,抬眼望向远方江天一线之处,用一种空灵缥缈的声音继续道:“英雄非人也,实乃精神之存焉。肉身不过百年,枯骨已现,精神则存于诗书、口诵、言谈、行止之中,虽千万年,不坏不朽也。自此,时光荏苒,不过淘尽了枭雄罢了。”说完,封晓将头抬起,双手背于身后,斜视着前方,做一副高深莫测之状。 封晓的一番话,的确震撼了皇帝三人,韩绌愣愣的看着封晓的背影,突然竟觉得此刻封晓的身形无比高大。韩裕晏则抬头望天,不言不动。郑欣也是呆呆的看着封晓,只是眼中神色复杂。 过了好半天,韩裕晏长出了一口气,摇着头道:“你们封家都是怪胎,你居然说出了‘英雄非人也,’这话,还有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口?有机会三生必要为我引荐,此等高士,生不得见,此生憾事啊!”说完不胜唏嘘。 封晓见韩裕晏认了真,心下反而有些歉疚,心说金大侠还要过五百多年才会降世,舅舅你就死了活着见到他的心吧。 “哎……”皇帝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三生之言,我自牢记,历朝历代皆为侠者困苦,以武犯禁之事屡见不鲜。但今日听闻三生之言,方知那些不过是恶徒也,非为侠者。” 郑欣看着封晓,突然开口调侃道:“依三生之言,史书之上皆为枭雄,然先建明公、文胜公必留青史,此二贤岂敢列入枭雄之林?” 封晓倒是并不介意,开口道:“世人多有误解,自古阴诈狡黠者,奸雄也,非是枭雄,更非英雄。枭者,勇猛桀骜之禽也,枭雄实为敢于争辩之英杰。因此家祖家父名为枭雄,亦不为过。” 听到封晓自认自己爷爷老爹都是枭雄,郑欣一下子愣住了,也不好再继续在这事情上追讨。 郑欣停了,但是有人却不愿意停,王方确不知何时来到了龙船船头,正好听到封晓评述枭雄之语。总以打压学院一派为要事的他,当即开口驳斥道:“荒唐,圣人曾言子不语父过,先建明公及先文胜公那是你一小子可评论的?先不说二贤是否有错,即便真的有过错之处,你作为后辈,鄢可放言诋毁?荒唐至极,荒唐至极!”看他那气的摇头抖胡子的劲头,倒像是封建明封文胜二人是他的爷爷和父亲了。 封晓被他辱骂,心下并未着恼,在他看来,这王方确就是一条疯狗,逮着谁咬谁。书院一派之人,不是迂腐,既是私心过重,要不就如这王方确一般没脑子。封晓时常感叹,为何不来几个厉害的对手,在朝堂上和自己较量一把。 封晓不愿打理王方确,但是韩裕晏开口了:“王大人慎言,刚才三生已经解释了枭雄之意,我等不过多有误解罢了,即便我等没有误解,是他封三生错了,但他所说皆出于本心,对二贤并无亵渎之意。你在这里夹杂不清,反而多有怠慢之处,我看啊,不是三生荒唐,是你王君昊荒唐了。” 韩裕晏这话就有些重了,但他是亲王,身份本就尊崇,再加上还是国柱院的院长,因此王方确挨他的骂也只能听着。 郑欣见王方确受窘,便出来打岔解围道:“好了,我的肃王爷,他封三生是您的外甥,舅舅疼外甥,我等都知道了,眼下马上就到金陵水门了,不如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船准备行止为好。” 韩裕晏对皇帝拱了拱手,算作行礼告别,临走时还不忘瞪了王方确一眼。待韩裕晏走了,王方确也尴尬的向皇帝行礼告退,离开了龙船。 郑欣临走时拍了拍封晓的肩膀,说道:“三生你也快些去收拾行装,我知你要回封家祖宅,近几日便无需伴驾了。好自回去休息,先替我等给老祖宗问声安,道个好。”说完,郑欣也离开了龙船,回自己船上收拾去了。 抬眼看向前方,封晓隐约已经见到了金陵的水门,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奶奶,心下竟也有些畏惧,正所谓近乡情怯便是如此了。 向皇帝行了礼,告了辞,封晓回到自己的船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便坐等龙船到岸。 第三章 金陵多雾尽从肖 船队自离开镇江转入长江之后天色便开始阴沉,进入金陵地界之后更是飘起了毛毛细雨。这细雨来的突然,却给这千年石头城夹带上了一丝风流。 船队沿长江绕过金陵城北,向南自三汊河拐入了秦淮河,由拦江坝水门(注1)进入金陵外郭。换下拖船,众船只靠艄公帆帷又向南行了大约七八里,船队行至秦淮石头城码头(注2)处。此时已近午时,封晓陪着皇帝在此处用过午饭才会继续前行。 而这时的金陵秦淮南码头(注3)上张灯结彩,众多江南各地的官员,都在码头上等待接驾。由于此次南巡船只过多,因此除了皇帝坐船及政兵两阁成员及主要有司衙门的坐船会在此地登岸外,其余随行人员的船只全部分批由别处码头停靠上岸。 自早上天色微明时起,由江(和谐)苏巡抚赵成路和江南总镇总镇抚使薛程率领江南各衙官员皆着朝服盛装,等候在码头外的高处。由于下雨,负责安排接驾事宜的江(和谐)苏礼厅人等在码头外的高处搭建起了席棚,以供众位官员歇息避雨。 此时码头上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注4)。江南礼厅监厅彭超等在码头岸边。码头外围,用围幕遮挡的严实。渐渐日过中天,正等的心焦,忽见一只快艇,飞速而来。彭超上前,艇上一名官员,并未上岸,站在船上道:“巳时刚入秦淮,此刻正在石头城码头歇息午膳,怕不要未时才能到来。” 彭超听了,转身吩咐通知码头外等候诸人,赵成路和薛程少一商议,便决定准备膳食,并着各衙门分别派人回衙署理,稍后再来等候迎驾。前面迎接事宜,全由彭超支应照料。 众人用过午饭,又有随从伴当送上茶点,供各位大人消食解闷。刚至未初,忽见两艘兵舰驶来,并未靠岸,而是开停在码头两侧,只放下若干小艇,缓缓靠于岸边。艇上下来十几名御林军兵士,上得岸来也不讲话,各执仪仗面朝外侧,分左右立于栈桥之上。 少时,又来两艘兵舰,行止与前艘仿佛,只是放下的小艇之上换成了御卫。这些个御卫下的艇来,和御林军交接过后,也是面朝外立于栈桥之上。而交接过的御林军兵士则涌入码头,面朝内岸立于栈桥两侧。 又一会,四条兵舰同至,这一次却并未停于河面,而是靠到了对岸,舰上全是御林军兵士,下舰之后,分成一排,将一里内的对岸站的满满当当。 未时三刻已过,两条彩船到来,停于河中,渐渐乐声而起,恢弘大气。 伴随鼓乐之声,皇帝龙船行来,靠至岸边。先是两排御卫执强挎刀,然后又是各色仪仗,一队队,一列列足有四五十人。待仪仗排满了栈桥。一身明黄奠仪礼服的皇帝才在怀庆的搀扶下,下得船来,身后两名高大太监,各执一顶黄罗盖伞,即充作仪仗,又为皇帝遮雨。封晓因为是随驾,所以并未着锦衣卫官衣,而是身穿大公玉色朝服,领着众位两阁大佬、皇族勋贵跟在皇帝身后下了船,他们可就没有华盖遮顶,只能在雨中而行了。好在雨如发丝,且并不绵密,走下栈桥的一段路,不过刚刚润湿了发髻。 早在彩船到来之时,赵成路和薛程便率领众位迎驾官员来到栈桥外等候。此时见皇帝下了船,便在岸边齐刷刷的躬身行礼迎驾。 皇帝行至栈桥中间时,停了下来,怀庆明了,小跑着来到栈桥外,对躬身行礼的众位官员高声唱和道:“皇帝有旨,众位江南官员免礼。”众人谢恩起身,分列两侧,等候皇帝移步。 见众人都起了身,怀庆又一路小跑着回到皇帝身边,用手虚扶着皇帝,走过栈桥,来至岸上。 赵成路和薛程分两侧陪在皇帝身边,又有官员按级别陪伴跟随皇帝的众位高官,一起向码头外走去。 到了码头之外,有太监过来跪请皇帝登舆。待皇帝登上龙舆,各位官员也分别上了金陵府准备的各类车辆。只有封晓登上了象征齐天无双大公爵的车架。这具车架还是当年开国皇帝韩林儿赠与封建明的,车架之上盘龙游荡,猛虎啸聚,说不出的气派豪华。皇帝的龙舆在前,封晓的大公车架紧随,后面才是其他官员随行。 不一刻,众人来到金陵旧宫(注5),由正阳门入宫,至前朝拙政殿前广场举行奠仪,场面浩大,礼节繁复,盛况之隆就不一一细述了。奠仪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众人才各自散了。 封晓现下还回不了金陵老宅,因为宅子在玄武HB岸,因此要明日才能回去。好在封家在金陵同样有府邸,无需客居。毕竟金陵是大明朝的南都,龙兴之地。 带着鲍同等随行之人回金陵大公府邸之时,小雨已停,但金陵城内竟然起了大雾,几步外提着灯笼的引导之人,在车架之中的封晓眼中也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好在今日是迎驾的大日子,街道早已肃清,不然这大雾之中,还真可能出现问题。 自旧宫出来,不过一条街走完,便转入了金陵的大功坊街,街内形容与京城的仿佛,只是牌楼之上的文字稍有不同罢了。 来至正门,封月清竟亲自带人在府门外迎接。而且除了封月清外,自己的二姑夫江南总镇镇抚使薛程也在。惊得封晓没用人搀扶,在车架刚一停稳之时,便蹿了下来。车架有些高,封晓跳下来后有些踉跄,封月清赶上两步伸手扶住,责备的看着封晓。封晓也不在意,一手挽着封月清,一手挽着薛程,一起向府内行去。 就在封晓回了自家在金陵的府邸之时,随船队南巡而来的某位亲王和自己的心服之人,已经聚集在旧宫旁的一处大宅子里聚集了起来。 此时大宅的内厅里,除了上次在船上之时的几人外,还多了三个中年人和几个年轻人。 亲王还是老样子,随意的靠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只是手里多了一对核桃,呱啦呱啦的转动着。看到众人到齐,亲王拿起一封书信,交给刚刚坐下的孙希,道:“这事京里刚刚快马送到的。六天前,那张学俺率领锦衣卫,得御林军留守部队的支持,连拿了留在京里的官员十三人。随即派出夏轩、褚青山二人带着被捕官员乘坐那蒸汽机船南下,最晚后天就可到达金陵。想来是已经将证据完全整理好了,京里该拿的人也都拿了,这才动身南下。” 孙希快速浏览了亲王交给他的信,随手递给他下首的徐性武将。问亲王和那坐在上首的老道人道:“我等本来准备在镇江转换陆路之时发动,没成想这蒸汽机船居然如此了得,逆水行舟还有这般速度。这倒给我等来了个措手不及,当初一切准备皆没了作用。不知王爷和老道长可有对策?” 亲王和那老道人对视一眼,轻咳一声,开口道:“孤和道长之前谈过,道长也未料到此次竟可沿长江直趋这金陵城下,因此之前安排算是没有用了。” 老道人接口道:“不过倒也不妨事,不过是多谢波折罢了。此次南巡,事起仓促,但那礼部杨淮倒成就了名声,还有那捣鼓出蒸汽机船的文化博物学院。这学院一派倒是多出能吏啊!” 听到老道人感慨,吴科撇了撇嘴道:“不过奇技淫巧耳,非是大道。” 听到吴科鄙薄学院派,下首站起一位年轻人,对着亲王等人行了一礼,然后道:“吴老夫子此言差矣,之前自京里南下,到这江南一地,快马轻骑、日夜不休尚需七八日,要是车辆行礼稍多,怕不要一个多月。可此时如何?众位九月初七动的身,如今不过九月十六,九天时间,就远行三千余里,此等壮举,怎可评为奇技淫巧呢?老夫子有失偏颇了。” 被一个小辈指摘,吴科脸上有些过不去,便要发作,那老道人见到,赶忙起身拦住,对年轻人道:“才捷放肆,吴老夫子乃当世大儒,教导汝等才学尚嫌屈尊,如今汝等有机会聆听教诲,怎可如此不知好歹?还不快向老夫子请罪。” 那被称为才捷的年轻人对老道人极为尊重,听到他批评自己,并要向吴科赔罪,虽然心下老大的不愿意,但还是对着吴科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口称罪过。 吴科见才捷赔罪,也不好对一个后辈深究,但听那老道人责备之语,尽是遣摘年轻人语气态度,而对反驳自己的内容并无评述,显然也是赞成的。再观看厅内诸人脸色,也皆如此,变心下意冷,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 对于吴科的离开,亲王和老道人皆未加阻拦,只是温言宽慰了几句,也是不痛不痒的。 待吴科离开大厅,才捷开口道:“王爷,老师,这吴老夫子不过过了气的国基院长,本身又迂腐不堪,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亲王和老道人相视一笑,最后由亲王开口道:“孤和你老师不过看中他那当代大儒的名气罢了。封家哪里封文胜公虽已故去,但还有个刘继轩,就算不说刘继轩,也还有张睿、魏冉,皇帝身后也有个徐耀。而我们这边不要说和文胜公、刘继轩比肩之人,即便张睿、魏冉、徐耀之徒,都没法抗衡。你和凌清、子冲合称江南三公子,将来或许可以在才学一道上与之对抗,但现如今我等还需要他吴科。他虽迂腐,但他的几个弟子却不迂腐,皆有过人之处。我们拉住了他吴科,那几个人便也会为孤所用。你可明白了?” 听到亲王解说,方玄、孙淼和那才捷三人皆起身行礼,口称自当发奋研读,不让亲王等诸位长辈失望云云。 见亲王一番话,即解说了拉拢吴科之意,又激起了江南三公子的发奋之心,老道人抚须而笑,开口说道:“好了,那吴科不过是个腐儒,我等不要再和他一般见识了,现下来说说当前的局面。” 说完,拿过众人传阅的急报,在手里敲击了两下,然后举起来向众人展示道:“这封急报里可以看出,封家已经等不及回京就要发动了,虽然和咱们之前所料略有差异,但也出入不大。况且到了这金陵,便和他封家的一亩三分地没甚区别。但具体发动时间却是个问题,我等之前的安排全在镇江,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赶来金陵,如果在封家老太君寿辰之前发动,我们准备不足,无法保证最终可以达到预期之功,因此必须给他封三生找点事情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对那才捷三人道:“凌清和子冲都和那封晓有过冲突,这事我便交给你了,我记得你和唐国公彭庆龙的小儿子彭遥关系不错,这次你可借他的名义,拖住那封晓一天。只要后天他不发动,离那寿辰之期愈近,他发动的可能越小。” 才捷听完,躬身行礼答应,口称定不辱使命。 见才捷应承了差事,老道人又对这次新来的一位员外打扮的中年人道:“宏理,这次还需麻烦于你,给才捷创造一个机会。” 那宏理躬身口称不敢,自当全力协助云云。 老道人回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开口继续道:“那封家此次既然已经准备发动了,而且准备得如此周详,只要他们大寿之期前不能发动,那么一定会在寿期之后,离开金陵之前发动。我等却不能随了他们的意,只要才捷拖住了封三生,我们就在三天大寿之期时骤然发难,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起身轰然应诺。一场震撼朝野的风暴也自此成型。 ***************************** 注1:真实历史中从来没有过这么个拦江坝水门,这是作者杜撰的。因为有史料记载,秦淮河在明朝初期直至民国之时,经常性的发生水患和干涸之事,因此在这个时空里,在三汊河口建立了拦江坝,用以调解秦淮河水位,起到防汛抗旱的效果。但是筑起了堤坝就阻碍了交通,三汊河口是进入秦淮河的必经之路,因此在堤坝之上设立水门,也就是应有之意了。 注2:这石头城码头是否真有,作者无从考证,只能按照里程将皇帝歇息午饭的地点放于此处了。 注3:真实时空中的位置是聚宝门外,秦淮HB岸。 注4:这是《红楼梦》里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中描写元春省亲到家时的场景的一段描写。红楼梦是作者非常喜欢的一部小说,这里借这一段来描写皇帝南巡迎驾的盛况,同时借此向《红楼梦》致敬。 注5:这不是南京明皇宫,而是在南唐皇宫的废墟上建立的行宫。在这个时空中,南京从来没有成为过大明的都城,一直都是陪都使用,被称为南都。因此,这里建造皇宫只是作为行宫使用,不管是规模还是选址,都不能按照明皇宫来考据。除了金陵之外,还有西安作为西都,也建有行宫,其余地区就再没有行宫了。 第四章 秦淮脂粉腻 对于在旧宫旁的大宅之中发生的一幕,封晓自然无从得知,但是对于将要到来的风暴,他却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刻封晓和封月清夫妇正在金陵封府花厅对坐商议。封晓手里拿着封月清刚刚交给他的一封信,正在低头仔细阅读。而这封信非常特别,虽然他就是用普通纸张书写的,上面也没有什么特别机密的消息,但它就是非常特别的一封信,因为他是一封通过电报发送过来的信。 说起电报,其实早在三年前,文化博物学院就已经研制成功了。这三年来,博物学院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将电报网络架设于四畿之地,最远的一条是从BJ接到泉州的,也已经联通了。 其实电磁理论非常浅显,有线电报对于现代人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技术难题,但是不管是封建明还是封文胜,除了军工相关的领域,其他方面都采取任其自行发展的态度,只提供适当的引导,却不做决定性的干预。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避免揠苗助长,适得其反。如果他们干预过多,那么这个时空的科技发展就会更加畸形,军工是由于战争的威胁,关系到民族的存亡,还可以进行大幅推进,但是在其他方面,两人做的都只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封建明给出了金属冶炼技术的各种理论,但是如何实现那就是大明朝早期的“科学家”们的事了。同样的情况还有封文胜制造出的三强酸(盐酸、硫酸、硝酸)和火碱,至于接下来化学工业该如何走,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看完了信,封晓仰起头,看着天顶沉思了一会,低下头对风月清道:“这么看来还真有幕后推手了,他们的目的如何?二姑姑可知道?” 封月清和薛程互视了一眼,开口说道:“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但是不管是BJ的锦衣卫玉衣卫衙门还是这金陵的两处衙门,都没有任何消息,这不正常,现在想来,这两个衙门里肯定有他们的人,而且职位还不低。” “也是对方狡猾,看夏轩的信中所言,他已经察觉了有人参与,但却很难拿住对方的手尾,也是他精明,对方不过稍有破绽,就让他发现了。嘿嘿,这个人三生你提拔的好啊!”薛程也接着封月清的话说道。 封晓微微一笑,对薛程道:“姑父你是没见过那夏轩,这个人侦缉一事堪称天下无双,但是为人却非常个色。此次能将事情办理的如此利索,多半还是褚青山的意思。查案子他夏轩是第一,但是办事还需小褚帮忙。初时我还怕那夏轩会自视过高,没法和小褚配合,哪想到这两人倒是天生的搭档。”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封晓还是很有自信的。 正在这时,一名军中校尉走进厅来,附在薛程耳边轻声耳语了两句,然后薛程起身,对封晓和封月清道:“来了两个人,从后门进来的,我去迎一下,你们稍坐片刻。” 见薛程卖了关子,封晓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但只能老实坐着等待。 不一刻,学成带着两人回来了,其中一人五十上下,长得极是威武,一捧络腮胡子,扎里扎沙的张扬着,身穿一袭黑色锦袍,更添刚毅之气。另一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肖高挑,穿着一身灰色布衣,但腰间缠着一条金丝滚边,镶满玉石的腰带却显出来者家中非富则贵。 屏退了下人,薛程小心的关上了窗子,转头对封晓道:“三生过来,我给你引荐。”说完一指黑袍虬髯之人道:“这位是南畿巡抚吕国侯陆源。”又指着灰衣的那位道:“这位是暗衣卫南庭指挥佐使肖建章。” 听到两人的姓名,封晓心下疑惑,那陆源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吗?否则今天迎驾之时为何不见他出现?虽有疑虑,但他还是赶忙站起身来,上前行礼。那肖建章恭恭敬敬的回了礼,而那陆源,却只是斜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封晓。待看的封晓都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那陆源却一撩身上衣襟,快步走到封晓跟前,动作迅速敏捷,哪里像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封晓这下子傻了眼,那陆源看到目瞪口呆的封晓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拍着封晓的肩膀道:“三生不必在意,我如不装病,今日迎驾之时,我哪能不去?我去了迎驾,那皇上必定不喜,而我也不会快活,所幸装病,大家都来得痛快。”听完陆源的解释,封晓哭笑不得。 这陆源是先吕国侯陆仲亨的长子,陆仲亨当年是封建明一手提拔的嫡系,所以此刻见到他儿子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封晓心内如同跑过一百多匹野马,乱糟糟的没个分处。 说起这陆源,真是很有意思,其实封晓当初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十来年前,不到四十岁的陆源将要从南畿巡抚的位子,升入政事阁。可是他上任之前,按惯例是要面圣奏对的,说白了就是要经过皇帝的面试。哪成想当时发生了一件大事,进宫奏对的陆源被晾在了乾坤殿旁的暖阁里,一时竟没人过问。百无聊赖的他正在暖阁里溜达,年方十岁的太子韩绌却闯了进来,见到一位三品服色的官员很没规矩的四处溜达,便出言呵斥。没想到这陆源有个拗脾气,被一个小孩骂了,哪管他是何人,上去架起韩绌,俯身放于自己腿上,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是一顿好打。开始那韩绌还极力反抗,并出言威胁,虽说陆源是三品大员,但是一直在金陵为官,这太子韩绌还真没见过,只当小孩子的威胁是胡言乱语。而且陆源虽是文官,却是武将出身,那是韩绌他一个十岁孩童可以抗衡的?他越是挣扎威胁,陆源打的越狠,不几下就将韩绌打的吱哇乱叫,哭嚎不矣。待得皇帝和政事阁诸位大佬寻声而来之时,那韩绌已经被打的呜咽求饶了。 等到御卫将韩绌救下,小小的太子已经萎靡不堪了。自知闯了大祸的陆源当即跪倒听候发落。本来按照皇帝的意思,殴打太子,等若谋逆,论罪当诛,但好在皇后封云清及时赶到,听完经过后,不但劝皇帝收回处罚,还亲自带着韩绌向陆源赔罪,并感激他教导太子之功。 虽然有皇后说项,但是他陆源进政事阁一事,却再也无人提起,只得回来继续做他的金陵南畿巡抚。没想到这么一个巡抚他一当就当了十多年。 这次皇帝南巡,陆源作为金陵的首席行政长官,必定要去迎驾的,但是有点小心眼的陆源却不想见到皇帝,其实当年十岁的韩绌未必将他陆源记恨于心,但他自己却过不去这个坎,便提前称病不出了。这也是为什么迎驾之时,只有旁省江(和谐)苏巡抚赵成路的原因了。 感觉这个很没溜的长辈如此行径,封晓该有的礼节却不能费。恭恭敬敬的虚扶着他坐入客座。陆源显然非常满意封晓的表现,不住地点头。待坐下后,转头问封月清道:“妹子,三生今年多大了?” 封月清显然早就领教过这陆源的脾性,答道:“三生过了下个月就十九了。” 听到封晓快十九了,陆源搬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不一会,咧着嘴抬头说道:“好!好!好!我家那闺女今年刚满二十二,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便说的就是他们两个。恩,不错,你这个女婿我认下了。” 封晓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这都那和那啊?你闺女二十二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一句女大三抱金砖我就要娶你闺女?那岂不是只要来一个二十二的女人我就要娶回家吗? 封月清和薛程也是无奈苦笑,封月清正要开口,却被那肖建章抬手阻住了。拦下了封月清,肖建章对封晓拱手施了一礼,吓得封晓赶忙起身回礼。这肖建章是封建明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孤儿,当时正好封建明的老部下镇南侯肖克无子,因此便收养了肖建章。哪成想刚收养他不到一年,那肖克居然就战死了,他肖建章便又回到了封府,只是没几年封建明也去世了,老祖宗心念丈夫,便离开京城回金陵老宅久居,这肖建章便也跟着来了金陵。因此肖建章对封家一直感激异常,不仅把封家老祖宗当成亲妈孝敬,且自己总是以下人自居。这才有了见到封晓这个封家未来的家主,他肖建章便一直执礼甚恭的原因。 此刻,他阻住了封月清后,对封晓道:“小公爷,先不提陆家小姐到底如何,便是一桩,这门亲事你也需要暂时答应下来。” “哦?何事需要我暂时答应婚约?”封晓一下子也被肖建章搞蒙了,不明白何事需要他答应婚约。 “我刚刚接到密报,朝鲜王李成桂将其女观澜公主送入大明和亲。之前政事阁诸位大佬不把外交当回事,轻慢之心溢于言表。但经过西南战争之后,却又太把外交当回事了,这一次那观澜公主入朝,仅仅是人家提了个头,这边连和亲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就急急忙忙的给人家回了信。现在倒好,人家真来了怎么办?咱们皇上刚刚大婚不满三年(注1),因此,那观澜公主必定要嫁于诸位王宫贵胄,再加上这里面还有睿亲王韩纯和青州郡王韩绰在,正妃他们绝不敢娶外邦女子,算来算去,年龄合适,身份合适的不过三五位。一一看下来倒是小公爷最是合适了。” “朝鲜公主?”封晓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后世韩剧中的那些个人造美女,接着又想到日后生出的孩子模样,那小眼睛太过魔性,赶忙摇了摇脑袋,将之挥去。 见到封晓摇头,封月清夫妇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皆以为他心内抗拒和亲,因此突然便也觉得那陆源的女儿是个不错的订亲对象了。 以为自己猜对了封晓心事的封月清喜滋滋的开口道:“如此,待明日回了老宅,我定亲自禀告老祖宗,先将亲事订下,以后如何,以后再说。” 自己的姑姑这雷厉风行的脾气让封晓十分无语,赶忙拦阻道:“我的二姑姑,您别忙着乱点鸳鸯谱成吗?我不会娶那朝鲜公主,但是也休提陆世伯家的姐姐,我人都没见过,那能说娶就娶啊?” “要见面还不好说,明日你回了老宅,给老祖宗请了安,晚上便去游一游那秦淮美景,我让我家丫头来给你导游,这不就见了吗?”陆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提封晓安排起了相亲流程。 封晓虽然百般不愿,但是架不住在场四人都有新撮合,最终只能被众人以长辈身份镇压了,订下那明日晚上的秦淮之旅。 被众人岔开了话题,封晓也答应了会去赴约,却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疑惑的对肖建章问道:“我订亲与否和是否要娶那朝鲜公主有何干系?肖叔叔您还没给我解释明白呢。” 肖建章听到封晓发问,便道:“当不得小公爷一声叔叔,直呼建章之名即可。那朝鲜公主谁都可娶,唯独皇家与您不可娶。皇上刚刚大婚,自不必说,睿亲王韩纯和薛大人长女也有婚约,待先文胜公丧期满年之后既可完婚。青州郡王韩绰呢,则是太后之子,皇上的亲弟弟,虽然现下只封了郡王,但亲王之位是早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不敢迎娶外邦女子,给人以口实,所以他定会想办法拒婚。这两位不算,其他的皇室小的太小,老的又太老。除了他们,能选的就不多了,几位国公和传国候的嫡长子了,不在朝的不算,家里没长辈的也不算,有了婚约的也不算,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小公爷您、齐国公徐家的徐盛、邓国侯张家的张孝武,最后还有陆大人家的陆文祥四人而已。那张孝武身份特殊,未必能入政事阁诸位大佬的眼,陆大人又和当今皇上稍有嫌隙,也可排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您和那徐盛了。可是就我所得到的情报来看,那徐盛前段时间一直在追求韩国公家的大小姐,自上次回报来看,这一两天便会上门提亲,什么结果虽不好说,但人家已经是有心上人了的。所以翻来看去,只有您一个候选。到时候政事阁的诸位大佬面子上下不来,必将把您推到前台,甚至给你压上一顶家国天下的大帽子,您是从了呢还是不从呢?“ 肖建章一解释,封晓也开始额头见汗了。 ************************************** 注1:按照《皇权内章》规定,皇帝大婚后的前三年是不能选妃的,必须要过三年才可以,而且还必须是皇后没有生育的情况下。皇帝要想在皇后有生育的情况下选妃,需要到大婚五年之后才行。 第五章 万景凭栏遥 封晓是开始被绕迷糊了,但现在却清醒得很,虽然被肖建章的话吓住了,但还是不肯就此低头,强撑着道:“那朝鲜的观澜公主我不知如何,但是陆家姐姐我同样不知道如何,两边都不知道,都是一般的盲婚哑嫁,我为何要答应和陆家姐姐的亲事?” “三生好了,别说气话,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想将来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哪怕娶得是个平民之女也好过那外邦的公主啊。”封月清提醒道。 其实这点倒应该怪封晓的爷爷封建明,因为封建明是一位典型的民族主义者,这从他的战争经历中就可看出来,对于那些个投降的各个割据势力的敌将,他总是极端大度,建国后封公的诸位之中就有好几位是降将。但是后来不管是对西域诸国的征讨,还是犯境的倭寇,封建明堪称冷血,仅仅坑杀的倭寇就超过了三万人。 而且后来封建明还借用了正史中大明朝的一句话来给大明帝国立下了规矩: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有这么一位开国元勋看着,朝堂上下自然对外族之人避之唯恐不及了。所以封晓要是娶了朝鲜公主,就给了别人在朝堂上攻歼他的理由了。 “小公爷,这陆家小姐我们都是见过的,虽然性子有些野,但是人品才情相貌都是没的说的,就连老祖宗都说当是位奇女子。再说了,如今不过是要您和陆家小姐订下亲事,并不一定就是最终之事,如果将来您觉得实在不合适,到时候退了亲就是。”肖建章宽慰封晓道。 听到肖建章指摘自己的女儿,陆源不干了,开口反驳道:“他敢,他要是敢退亲,就是当着老祖宗的面我也要敲断他的腿。再说我家丫头怎么就性子野了?不过是将门之后,喜好个舞刀弄棒罢了,这就是性子野?那二妹妹可是我家丫头的教习,她不也成了性子野吗?”这地图炮开的,直接把封月清都轰了进来。 封月清看着陆源,无奈的苦笑了起来。他不愿和陆源计较,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那薛程对自己的妻子是又爱又敬的,此刻见陆源炮打封月清,他绝对不能忍,开口道:“老陆,你小心说话,可是忘记我的拳头了吗?” 薛程的话音刚落,封月清便知要遭,果然,一听薛程威胁自己,他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对薛程道:“呦呵,老子当了十多年文官,你真当老子身板也锈了?来来来,咱们出去大战三百回合,输了的人自己跳到街上去大喊‘我是小狗’。你可敢应战?” 封晓感觉自己的肝都疼了,陆源这都奔五十数的人了,却越活越像小孩子。见两人真要凑到一处较力,封晓赶忙冲过去阻拦,但他毕竟没练过功夫,被两个老军汉轻轻一挣,就摔了个坐墩儿。肖建章有心上去拉架,但是自知自己的本事,上去也分不开两人,只会越帮越乱。 还得说封月清,此刻虽然额头青筋直冒,但还是耐着性子上前,一手托住薛程的手肘,一手别过陆源的膀子,稍一发力,两人便各自后退了几大步,分了开来。 分开后的两人都闹个大红脸,薛程还好,毕竟是自己的老婆,但是陆源却下不来台了。封月清看着,叹了口气,上前对路远说道:“小妹知道陆大哥让我,要不我怎是大哥对手,此刻我等还有事商议,切不可再乱发脾气了。” 给了陆源台阶,他自然赶忙下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嘲道:“这十几年文官当得,一把老骨头真生了锈了。老薛,今儿个的事儿是我不对,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哈哈哈……”说完大笑起来。 薛程没好气的道:“你心疼你闺女,不愿听人指摘,那你就胡乱攀咬我老婆吗?算了,那个愿意和你这老东西计较。”说完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封晓这个郁闷啊,人家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了,自己还坐在地上呢,刚才那一下,摔得他屁(和谐)股都成四瓣了。 肖建章走过来扶起了封晓,见他呲牙咧嘴的样子,伸手在他腰腹推拿了几下,封晓感觉除了屁(和谐)股,其他地方倒也不疼了。 一直关切的看着封晓的封月清见肖建章对他点了点头,便松了口气,对薛陆二人道:“你们两个儡货,要是真伤了三生,看你们将来如何面对老祖宗。” 被自己的妻子数落,薛程老脸泛红,低下了头,那陆源尴尬的用手摸了摸后脑,小声嘀咕道:“三生这小身板还真得练练。”直接挨了封月清一记白眼儿。 封晓被肖建章扶着坐回座位,屁(和谐)股传来一阵刺痛,又赶忙站了起来,不等众人开口,便抢着道:“好了,众位不要闹了,小说正事吧。我明日晚间自会去秦淮河赴约,陆叔叔放心。但至于是否订亲,回头回了老宅,就由老祖宗和家母做主吧。” 顿了一下,感觉后边不是那么疼了,便慢慢坐了下去,然后才接着道:“陆叔叔和肖叔叔来之前,我和二姑姑二姑夫谈到三公案一事。”说着拿起旁边夏轩发来的电报,递给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肖建章观看,陆源见状,也凑过来一同看了起来。 封晓也不打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着二人看信。待两人看完信,这才放下茶杯开口道:“关于这幕后之人,二位叔叔如何看法?” 肖建章先是瞪了陆源一眼,才开口道:“我二人本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哪想到被这泼皮一打岔,差点忘了来的目的。”说着又瞪了陆源一眼,才接着道:“我觉得三卫之中皆有他们的人,而且各卫所内的职权还不低。” 封月清听肖建章如此说,便开口道:“哦?何以见得?我等刚才只是分析锦衣卫和玉衣卫内必有他们的人,你们暗衣卫内如何,我等不是很清楚,自然无法猜测。如今你说你们暗衣卫内也有他们的人,这是从何说起?” 听到封月清发问,肖建章自怀里掏出一沓子密报,翻检了一下,挑出一封递给封晓,接着说道:“这封密报是我上午刚刚接到的,暗衣卫北庭鉴谍科总领莫伦现下出了京,只知道南来了,却不知具体行踪。我们暗衣卫处事,很多并不需要上报我们两个指挥使,只需事后知会一下便可,所以他离京之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密报之中却特意提到,之前和锦衣卫联合调查京西四家谍情案时,这莫伦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此时出京,却不交代前案,这就有些怪了。我怀疑此人可能与那幕后之人多有瓜葛。“ 一边听肖建章解说,封晓三人一边分看了他拿出来的密报。待肖建章说完,三人这边也都看完了。 封晓稍一思量,开口道:“烦请肖叔叔详细介绍一下这个莫伦,按密报所说,这莫伦必是那幕后之人一党无误了。” “哦?三生看出了什么吗?”肖建章被封晓如此肯定的语气吓了一跳,之前自己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但如今封晓却如此确定,此中必然大有文章,只是自己没看明白而已。 “还是烦请肖叔叔先讲解一下这莫伦吧,带您讲解完了,我自会给大伙分析我的猜测。”封晓并不打算马上就解释,还是坚持肖建章先来介绍这莫伦。 看封晓坚持,肖建章按下心头疑惑,开始介绍道:“这莫伦今年三十七岁,原是总参谍情司的一名游击,为人很是干练,所以后来暗衣卫成立军情科,便将他借调了过来、那时他不过二十岁左右,这些年倒也搞到不少的各式情报,积功升到了军情四科的佐领。后来的一次行动之中,伤了右臂,虽然调理的不错,但还是落下了残疾,这才调入鉴谍科任总领了。” 封晓听完,还不满足,继续追问道:“那莫伦之前可是负责东北方向的谍报?” 肖建章被封晓问的一愣,继而点头道:“不错,那莫伦正是负责东北方向的谍报,主要是对内的女贞、鄂伦春、达斡尔等部及对外的朝鲜、倭国等的谍情收集。三生是如何得知的。” “如此说来,这人早在刚入暗衣卫之时,便是对方的钉子了。没想到啊,对方筹谋如此之久了。我说这莫伦是幕后之人一党,自有证据,先说第一点。”说着,封晓取过夏轩的电报,递给肖建章,指着其中一条道:“这里是夏轩查实那程继勇七桩大罪中的一条,便是这私通外国,这个外国便是那倭国。夏轩查到的证据是当初倭国室町幕府的将军足利义满送给程继勇三千两黄金和一方六寸直径的赤玉球(注1)。这么重要的情报,如果当时查不到,如今更查不到,但是偏偏当初没查到,如今却查到了。” 封晓如绕口令般的话,众人都明白其中之意。封晓接着道:“加上之前夏轩提到开始有人要将那程继勇卖出来,后来又怕被发现,反着开始阻挠,证明这事肯定是当初这幕后之人命令这莫伦将那程继勇的情报扣下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肖叔叔的密报之中提到,那莫伦最后一次出现,是被京里东便门的哨探确认的,时间是九月初七申时初刻。而夏轩发来电报中特意提到,他们是九月初七帝驾开拔后才去的户部良种司佐司苏健的家中,查抄了最后一批证据,时间正是午时二刻,之后就再也不见幕后推动之人的踪影。这么一算,那莫伦盯着夏轩取完了最后的证据,再从白塔寺附近来到东便门,时间也就在仿佛之间罢了。” “就算时间有些巧合,加上之前一点,也几乎够了。”肖建章听完封晓的解释,开口定语道。 “还不够,我这里还有第三点。”封晓听肖建章下了结论,便出言道:“还有第三点,那就是这里。”说完,封晓用手指着肖建章拿在手里的夏轩的电报继续道:“这里说明,此次夏轩查抄各处所获证据之中,很多证据的出处都指向一个地点,那就是东二门。那是什么地方,肖叔叔比我更清楚吧?” 听到封晓问他,肖建章嘿嘿一笑,道:“不错,那东二门附近是我们暗衣卫的一处私库,主要存放过时的谍情档案。如此说来,这个人就是莫伦?” 封晓接着肖建章的话继续道:“这还不能证明这个人就是莫伦,但是我们再翻回头来看第一点,就会发现,除了那程继勇私通外国等东北方向而来的证据不是出自那东二门外,其他的谍报类证据皆是来自哪里,这说明什么?” 在座之人姐不是傻瓜,即便那看似不靠谱的陆源也不过是脾气乖张而已,不然也做不到南畿巡抚的位置。封晓这少一解说,几人便赫然而通。 封晓等众人消化了一下自己的分析后,继续道:“这幕后之人必定在此次南巡的陪驾人员之中,不然那莫伦也不会在一见到夏轩完成证据搜罗之后,立刻自城西离开,显然是追着船队来了。” 薛程左右看了一眼众人,问封晓道:“那三生认为这幕后之人是何人?” 封晓想了一下道:“具体是谁我拿不准,但是却可以大致圈定一个范围。幕后之人必定具备几个特点,第一,必是身份尊崇之人。第二,既不是咱们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很有可能都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书院派的人。第三此人年岁在五十以上,但不到六十。第四此人隐忍功夫了得,这点从他三十年前发动三公案就可看出端倪。第五,此人和众多势力都能说得上话,关系还都不错。第六,此人既有钱又有势。” 听完封晓的总结,几人面面相觑,因为完全附和封晓以上六点的人,纵观朝野,少之又少,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封晓对众人解释完,自己也有点愣住了,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头脑之中居然可以有如此缜密的思维。仔细回想自己分析的经过,原本让他觉得云里雾里的情况,在看到肖建章的密报之后赫然开朗,大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感觉。此时的封晓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山巅之上,凭栏远眺,四下山脚皆是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但只要有一丝阳光透过云层,他便可以将山下景色一览无余,这种感觉美妙至极。 第六章 巾帼白发才俊意 既然封晓已经划出了范围,那么算来也就那么几个人附和标准,众人只需派人盯紧了这几个人,想来必能堪破其中玄机。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如何分派,如何看顾,如何传递信息等细节,便各自散了。 封晓这一路走来,虽说一直乘船,但船上摇摆,哪里能休息的好,因此待众人离去后,也未多做停留,便洗漱睡下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这才起身。洗漱之后来到前厅,只见一女子背对自己立在前厅门口,听到身后动静,转回身来,看向自己。 封晓抬眼打量这名女子,只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一席湖蓝色女式剑袖,脚上也是一双湖蓝色薄底快靴,手里拿着一支马鞭,头上不戴饰物,仅以一根缎带将长发束起,绑了个马尾,脸上依稀有着自己母亲的影子,只是眉峰斜挑入鬓,更具英气,此女正是封晓的大姐封曦。 当初封文胜过世,封晓昏迷,便只能由封曦代替封晓将灵柩运送回金陵安葬。到了金陵之后,又因为一些原因,封曦调任了暗衣卫西南科总领一职,自此便留在了这金陵城。此刻封曦到来,显然是来接封晓回老宅的。 看到许久未见的弟弟,封曦的眼圈有些微红,但泪珠并未落下。抬手一挑,抹去泪痕,封曦走到封晓跟前,伸出右手,附在封晓的脸颊之上,口中喃喃的道:“我家三生长大了……” 尘封的记忆一下子蹿了出来,这一世的封晓记事之时,封曦已经到军事学院去上学了,日常很少见到,但是比封晓大了十来岁的大姐每次回家,都给封晓带回来无数的零食玩具,而且只要封曦在家,便会将封晓带在身边,看顾爱护之情溢于言表。而封晓小时候也非常爱粘着自己的大姐,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封晓抬手覆住大姐的手,哽咽着道:“大姐近来可好,三生想死大姐了。”说完,一把抱住了封曦,竟哭了起来。 被封晓抱住的封曦用手轻拍封晓后背,开口责备道:“多大的人了,堂堂锦衣卫提督,居然抱着我一个娘儿们哭鼻子,成何体统?” 被封曦调笑的有些尴尬的封晓松开了抱住大姐的双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封曦抬手替封晓拭去了封晓脸上的泪水,宽慰道:“成了,时候不早了,收拾收拾,和我回家,老祖宗她老人家还等着呢。” 封晓收拾心情,姐弟俩把臂而出,到了府门。门外自有下人备好了马匹,封晓的碎玉也从京城被带了过来,此刻也已鞍韂齐备。封曦扳鞍上马,对封晓道:“三生,你这半年骑术可有长进?姐姐我先走一步,看你能否追的上我。”说完,不等封晓答话,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封晓摇头苦笑,只得上马追去。只是苦了那些个下人,本来还有若干行礼正在装车,结果两个主人已经策马而行了,只得分出几人骑马追了下去,其余人等则加快装载。 封晓印象中自己的大姐骑术十分了得,但这一次,她总是只领先封晓两三个马位,并不发力,让封晓追的十分轻松。两人一引一追,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玄武湖畔。今天的天气同样不太好,虽然已近午时,但天阴沉的像是傍晚,湖面上更是升腾起一阵雾气,倒颇有些烟波浩渺的意思。见前面马上就到了湖边,封晓便放缓了马速,哪成想他慢下来了,封曦却没慢,直接冲着湖面飞奔而去,吓得封晓赶忙再次催马急追。 待离湖边不过十来仗距离之时,封晓才看清楚,原来湖面之上居然有一条廊桥,曲延回转,深入湖面烟雾之中。也恰是这烟雾,才使得封晓到了近前,才发现这廊桥的存在。 廊桥不宽,但也不窄,两廊相距一丈左右,足够两马并行。此时封曦已经上了桥,只是看到封晓未到,便也放缓了速度,等待封晓。 这玄武HN北下里足有五里多地,这廊桥还并非直线,左右摇摆曲折,到了北岸,封晓大致估算了一下,最少也有七里之长。过了桥,封晓勒住马头,回首眺望,只见那廊桥伸入湖里,被烟雾遮蔽的忽隐忽现,倒也别具风味。 见封晓停下,封曦也勒住了马,对封晓解说道:“这桥叫锁名桥,是那栖霞山上的一个老道到咱家向老祖宗建议的,具体说了什么别人不知。后来听说,玄武神就叫执名,所以这锁名桥就是锁住玄武的意思,至于为何要锁住这玄武,好想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封晓听的一阵发虚,不明白自己从没来过这金陵,为何这玄武湖上的一座桥居然和自己有关。 “那我可不知道了,你要去问老祖宗了。”说完,调转马头,顺着大路飞奔而去。 见自己的姐姐又走了,封晓只好也催马赶路了。 不一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了一个镇子,镇口有块石碑,上面写着封家集,封晓知道到了地方。见镇中行人不少,两人便勒马渐行。虽然自己从没来过金陵,但是仿佛被一道无形锁链牵引般,封晓居然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自家老宅的大门口。见到姐弟二人到来,家里下人一边上前结果马匹,一边有机灵的小厮飞奔入内报信。 封晓下了马就开始打量自家的老宅,只见自家的金陵老宅虽不如京城的大气,但也有透着一股子江南的风韵。门楼下边八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摇,四根大红立柱分列大门左右,朱红色大门上方金色匾额高悬,牌匾上缠绕着大红色的绸带。过了大门,迎面的巨大影壁上用红绸点缀,正中间还扎了一朵巨大的稠花。转过影壁,满园喜色映入眼帘,到处都是一片红色,但又不同于大婚时的布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寿事将近的样子。 封曦引路,封晓跟随,转朱阁,绕围廊,不一刻行至后院花厅之外,还未入内,便听到内里一阵阵莺歌燕语飘了出来。封晓在厅外停下了脚步,马上就要见到自己从未谋面的奶奶,封晓心内竟有些紧张。面对皇帝或者两阁大佬之时,封晓尚能轻松答对,但此时,心下竟是一片慌乱之境。 封曦上前一步,撩起紫红色流速门帘,摆头示意封晓进去。封晓稍一踌躇,还是迈步进了花厅。 一进厅,封晓反而没有刚到花厅之外时的紧张。抬眼观看,满厅的人中,封晓只见花厅正中摆着的一张软榻,榻上坐着一位老妇人。这个老妇人给封晓的第一印象是瘦小,干巴巴的,显得身上的那件酱色寿纹锦袍都有些宽大。第二个印象是精神,眼睛没有一般老人的浑浊,反而带着意思如孩童般的清澈,腰舒背直,坐姿闲散,如果不是满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封晓一定不会认为这老妇人将近耄耋之年。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词的话,封晓脑中冒出的是矍铄两字。不用问,这便是自己的奶奶彭靖了。 封晓进来时,老妇人身体微微前倾,侧着头好像正在清听谁说着什么,晃见门外进来个人,老妇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移到了封晓的脸上。 待看清封晓的面容后,老妇人先是一愣,然后满面惊喜之色的对封晓招了招手。封晓几步行至跟前,看着老妇人脸上的慈爱,双腿一软,便跪在了老妇人膝前。 彭靖伸手上前,把着封晓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封晓,嘴里喃喃的说道:“像!真像!”嘴里说着,突然一把把封晓搂在了怀里,哽咽道:“我的儿,自打你出生起,我就日日盼夜夜盼,盼着你来金陵看我,终于……终于老天开眼啊,让老婆子闭眼之前能见到我的乖孙儿长大成人啊!” 听到奶奶的话,封晓叫了一声:“老祖宗!”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搂着彭靖嚎啕大哭起来。 其实封晓两世为人,两世的灵魂相容,性格遵从了这一世的惯性,而想法则更多的是前一世的感受。前一世的封晓是个孤儿,从来不知道亲情是何物,如今先是有了母亲,又有了姑姑,今天又先后见到了亲姐姐和奶奶,其中震撼,非与他人道。它可以对着皇帝勋贵侃侃而谈,但是亲情却是他心中的禁地,尤其是长辈至亲。 一个从不曾体会过亲人的爱护的孩子,如今有了至亲疼爱,如此封晓的情绪才一下子爆发开来。 彭靖见封晓如此动容,也不胜唏嘘,强忍泪水,用手拍着封晓的后背,轻声道:“莫哭,乖孙儿莫哭,刚说了像你爷爷,如今怎么如此不更事,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跟了你爷爷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他掉过一滴泪。好了,莫哭,起来,让老婆子再好好看看你。” 彭靖说着,手上用力,封晓不敢执拗,顺着奶奶的力道站了起来,伸手抹干了泪水,暗咬槽牙,将又要流出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强打欢笑的封晓双手把着彭靖的双臂,侧坐在老妇人身旁,见奶奶虽然嘴里说的刚强,但也红着眼圈,语音哽咽,便伸出一只手,绕到她身后,轻轻抚慰着老妇人激动地心情。 周围诸人见祖孙二人情盛,都不胜唏嘘,众多女眷大多恸哭失声,但这些妇人中,封氏姐妹虽都是悲戚满面,但却强自隐忍,居然都为流泪。 彭靖受封晓安抚,心情渐渐平静,抬眼发现厅中诸人结一脸怜色,心下不悦,冷哼了一声,说道:“都给我闭嘴,今日我的乖孙儿来了,那个再敢做这副愁嘴脸,看我不好好收拾于他,真当老婆子不顶事了吗?” 众人本就是为祖孙之情感动而哭,因此老祖宗虽然神态威严,且语出威胁,但众人反而都笑出了声。 见到众人破涕为笑,彭靖也没绷住,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出来。 拍了拍封晓的手,彭靖摇着头对他笑道:“看到了吧,老婆子在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言语的地方了,都没个人怕了。” 封晓知道这是老妇人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的安慰之语,便也笑着说道:“哪能呢,老祖宗放心,他们那个敢不听您的话,孙儿替您收拾他。” 话音刚落,太后开口了:“你个小猴崽子,你想收拾谁啊?” 封晓听太后说完,心下一惊,自进来之后,他的心思便全在自己奶奶身上,竟没发现这听众还有自己的母亲和三位姑姑在。他眼珠一转,扫了一眼厅上诸人,指着站在自己母亲身后的一个花季少女,对封云清道:“我那敢教训你啊,我说的是教训她还不成吗?” 那少女本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此时见封晓指向自己,一扭腰,一跺脚,飞奔到彭靖另一边,搂着老妇人的胳膊撒起了娇:“老祖宗,您可得给孙女做主啊,好久没见哥哥了,他一来居然就欺负暇儿,老祖宗,您得帮孙女教训他啊。” “教训他?”彭靖左边看看孙子封晓,右边看看小孙女封暇,心怀大慰,开口调笑封晓道:“这可是我宝贝乖孙儿,他让我帮他教训你,我是一定答应。,你让我帮你教训他么,那就看你这丫头如何贿赂于我喽……” 老妇人一番话逗得厅上诸人皆破颜而笑,封晓则对着封暇做起了鬼脸,气的封暇噘着嘴,扭过头不理他了。 聚首家话长,温馨情叹短。承欢言开鸾,英杰心儿软。陪着奶奶吃了午饭,又闲聊了一会,不自觉的,天色竟然渐渐暗了下来。 众人正在闲话家常时,外面走进一个丫鬟,在封月清耳边笑着说了几句。听完丫鬟的耳语,封月清起身来到彭靖身旁,又传着小话给了老妇人。 彭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封月清说完,看了封晓一眼,便退了回去。老妇人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对封晓说道:“好了,反正你也得在金陵待些天呢,咱们祖孙有的是时间闲聊,你昨个儿既然答应了人家,今日便不可爽约。那陆家来人了,说是怕你一会去赴约找不到地方,哼!其实是怕你不去。”说完,拍了拍封晓的胳膊,接着说道:“那陆家丫头我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像是进咱封家,做封家媳妇的闺女,你这边去吧。” 第七章 红颜多情易老 封晓无奈,但奶奶发了话,只得辞别各位亲眷,由那陆家派来的人领路,带着几个家仆便去赴约了。 原本自玄武HB岸到秦淮河,要绕过玄武湖和小半个金陵城。但是现在却无需如此,因为封晓来时并未注意,其实那锁名桥是十字形的,而且西端直通一条新近开凿的河渠,蜿蜒南下,河渠名为封渠,既是说明由封氏一脉开掘,又有封锁镇压之意。顺着那封渠轻舟南下,倒也十分迅捷。 来到秦淮之时,已经掌灯,封晓站在小船船头,只见此时的秦淮又与白日不同。此刻封晓所乘之船便是那俗称“七板子”的小船,轻巧灵活,自封渠转入秦淮,也融入了穿梭的船河之中。白日的秦淮是繁忙的,运客的、运货的,都在为了生计而忙碌;夜里的秦淮河也是繁忙的,赶路的、游玩的,为了兴致的忙碌中又透露着悠闲。 两岸渐渐亮起的灯火,迎着幽暗的河水,恰似夜空的繁星,点点闪烁;河里画舫上的灯火也亮了起来,衬着河岸的倒影,仿若翠玉制作的冠冕上的珍珠,影影绰绰。 小船又行了一段,来至一处码头,等候在码头上的一个小厮,见到封晓等人到来,招呼了领路之人一声,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不一刻,领着一群人蜂拥而至。 小船太小,自容不下如此多的人,封晓心内本就对这次赴约有些抗拒,因此并无换船的意愿,就打算看他们如何。 来人多是青年,有男有女,衣饰华贵,显然是一群官宦豪富之后。为首一位女郎,背着灯光看不清面容,但那身量却是极为高挑,绑在脑后一条马尾,随着行来的步伐左右摇摆,灵动之意飞扬而至。众人来到近前,那女郎偏着脑袋打量封晓,见他背着手闲适而立,微仰着头,神色桀骜。 那女郎回头对跟随的众人低声交代了几句,也不用人扶,轻轻一跃,便上了封晓的小船。跟随而来的众人则呼啦啦涌入了旁边的一条画舫里。 没用人吩咐,两条船便解了缆绳,顺着秦淮向前驶去。 女郎来至封晓身旁,和他并排而立。刚才女郎在岸上之时,封晓背着灯火看不真切,只觉她身形高挑修长,但如今来到自己跟前,封晓才发觉高挑都不足形容女郎了。封晓的身量也算高的,按现代标准大约一米八左右,但女郎在他身边只比他稍矮,目测最少也有近一米七五的高度。这个高度的女子在古代真算是凤毛麟角了,古人多爱娇小柔弱,身姿风流的。像女郎这样的,比一般男子都还高的身形,实在是不讨当时的男人喜欢。但习惯了各色高挑女人在电视中晃来晃去的封晓,仅仅是诧异了一下,便恢复了自然。 真实感受到了女子身高,封晓反而有了些兴趣,借着昏黄的灯火,打量起女郎的面容来。这是个美女,只不过是按照现代人的审美观点来评价的,只见女郎脸型瘦肖,浓眉斜鬓,高颧凤目,挺鼻薄唇,竟带着古希腊雕塑中的立体美感。忽明忽暗的光线在女郎脸上留下蚀刻般的阴影,更增加了一份神秘。女郎被封晓盯着看,却并不慌张,仅仅是薄唇轻抿,更显高冷。 打量了一会儿,封晓也觉得如此盯着人家姑娘看,很不礼貌,尴尬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将视线投到了秦淮河上。 见封晓的视线转移了,女郎微抿的嘴唇放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的稍稍上扬。封晓初时的那丝诧异姑娘捕捉到了,但随后的表现眼中尽是欣赏,让女郎同样感觉差异。不说身高的问题,仅仅是自己这长相,不止一个人说自己天生一脸克夫相。记得当年自己及笄之时,也有人家托人请媒,但对方见了自己的面容,便都退却了。 后来陆源请了一位江南地区很有名的相师给自己女儿看相,结果那相师看完之后说道:“锋鼻狭脸、浓眉挑目、尖耳赤发、高颧薄唇,小姐将克夫的面相占了个遍呢。看来此生夫婿无望,即便真有人家敢要,只怕也是孤苦一生的命运啊。”说完也不收卦资,便飘然而去。这相师的话不知怎么的一下子传的满城风雨,巷闻街知道了,结果更没人敢上门来提亲了。虽然家世显赫,却因为这相貌没少遭人白眼,这却激起了姑娘好强的性子,自此便出入皆着劲服,不施粉黛,也不带首饰。每日出门与青年才俊相佐,竟以才学将一众才子佳人收服的妥妥帖帖。 但此刻封晓见了她之后,仅仅微一讶然,而且看来还是因为自己的身高,并不关自己面容的事。因此姑娘心下先是存了一份感激。用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见封晓总是摩挲自己的鼻子,便说道:“你的鼻子挺好看的,别老用手按,按扁了就不好了。”声音既不清脆也不委婉,但是却带着特有的磁性,让封晓感觉骨头一酥。 封晓停了欺负自己鼻子的手,再次转头看向女郎,开口说道:“姐……姑娘想来就是陆家小姐了吧?”虽然这一世的封晓只有十九岁不到,但他前一世他可是实实在在的活了二十七个春秋的,所以面对二十出头女郎,这句姐姐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我叫陆以寒,小字儿……”停了一下,一咬牙接着道:“小字儿安安……”最后两字竟几不可闻,如果不是封晓离得近,估计真听不到了。 前一世虽不敢说情圣,但也交了几个女朋友,加上网络影视中的借鉴,封晓此刻自然不会如榆木疙瘩似得不解风情:“以寒这个名字很好听,但大家伙都知道,不如我就叫你安安吧?” 刚才将自己的小名莫名其妙的说与了封晓,陆以寒已经双颊飞红,此刻听到封晓竟然打蛇随棍上的叫了起来,便连脖颈处都泛起了粉色。好在此时光线昏暗,封晓看不到而已。但这股子羞涩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大功夫就恢复了自然,转头对封晓道:“那我叫你三生吗?” “三生不好,家里长辈,亲戚朋友都这么叫,我有个号,叫乐音。你比我大,叫我乐音可以,直接叫我乐乐也成。”其实封晓哪里来的号,不过是临时胡诌的。 “我还是叫你乐音吧。”再大方也毕竟是个姑娘家,第一次见面,哪里好意思直接叫乐乐。“乐音,我听说过你,京里有名的纨绔,但今日一见,却又不同,到底哪一个是你呢?” “都是吧!纨绔是我,上有穹顶遮头,不惧风雨雷电;左右有城郭护身,怎怕洪水猛兽;下有厚基垫底,哪管碧落黄泉。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纨绔一把吧。”封晓听到陆以寒发问,又像摸鼻子,但想起她刚才的话,生生又忍住了,假装从容的说道:“但后来又有不同,家父辞世,便如天崩地裂,穹落、墙倒、基毁。还怎么当个纨绔?所以如今也是我。” “昨日我爹爹回家后和我说起了你,将你夸成了天神下凡一般,两封密报就让你证出了暗线,好生了得。我自不信,这才答应今日来见见你。”陆以寒轻声说道。 “见到了如何?失望了?”封晓问道。 “虽没看出你有我爹爹讲的那般神通,但也不算失望。”陆以寒对着封晓微微一笑,说道。 “没有失望,那就好,陆叔叔可还告诉了你咱们今日相见的目的?”封晓见陆以寒一直一副恬淡冷清的表情,不自觉的想打破她的外壳,进入她的内心看看。 “说了的。”陆以寒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微抿了一下嘴唇道:“对你我算是满意的,乐音你又如何?”说完竟有些挑衅的看着封晓。 本来想调戏人家一下,哪想到反过来被人家调戏了,但封晓自是比女孩来的要厚脸皮,脸上稍一发烫便过去了,纨绔之心顿起,说道:“安安深得我心,本来之前还不信一见倾心之事,哪知今日却应验在了我自己个身上。” 陆以寒听到封晓自称对她一见倾心,稍有些慌乱,但强自稳住心神道:“刚刚乐音仔细看我面容,可看出了些什么?” 被人家直接点破盯着姑娘看的行为,封晓却无所谓的道:“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字:非常美!” 听到封晓称赞,陆以寒的脸终于红了,微微低下头,说道:“你的眼光倒也独特,打小就没人说过我美的。”说完,想起自己的相貌之苦,竟有些微微的涩意。 “那是他们眼睛瞎了,如此盛世美颜,竟无人识得。”封晓继续恭维姑娘道。 “哎……”姑娘再次听到封晓的话,却没有了心情,强打精神,自旁边船头摘下一盏灯笼,凑近自己的脸旁,面对着封晓坚定的说道:“乐音仔细再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封晓接着灯火再次仔细打量姑娘面容,越看越觉得和前世香江边上某一李姓美女相仿,但陆以寒更加清丽。而且这一借着就近的灯火观瞧,刚才觉得很冷的眼神中竟然泛着秋波,竟给姑娘平添了一份妩媚。不自觉开口说道:“马上的丈夫,灯下的美人。今日方知此语意境啊!” 本来以为刚才灯火晦涩,封晓没看清楚,哪知此时近灯一看,竟发出了如此感叹,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羞涩,不禁美目翻了封晓一眼,轻啐一口道:“呸,那个让你说这些了。”小儿女姿态尽显。 封晓被陆以寒突然露出的媚态搞得一愣,竟然不自觉的凑过去在姑娘嘴边轻轻一吻。 这一吻来的突然,陆以寒竟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挥手,一巴掌抽在了封晓脸上。 本来封晓吻完了姑娘,自己也吓了一跳,刚才完全是不自觉下意识的举动,唐突之极,挨了一巴掌后更是后悔的要死。 但是更没想到的是陆以寒一巴掌打完了封晓,手却没收回来,而是轻轻的抚在了封晓的脸上。凤眼中水雾弥漫,姑娘却紧抿着嘴唇,不让泪水留下。 心头莫名一痛,封晓大胆的伸出双手,将姑娘搂在了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陆以寒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伏在封晓怀中,强忍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喷涌而出,但姑娘还是强自隐忍,不肯发出声音,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竟张口咬在了封晓的肩头。 被姑娘咬了,虽然很疼,但封晓却纹丝不动,静静的抱着陆以寒,任她在怀中发泄。 并非封晓轻浮,实则姑娘的表现,如此接近现代美女的外形与性格,让他一下子忽略了六百年的时空。而且他本身真的对陆以寒产生了一丝情愫。这情愫虽然还不至于让他真的立刻就对姑娘爱的死去活来,但是最起码他已经不抗拒和姑娘订亲了。 小船后面画舫上诸人,见到这一幕,具是惊掉了下巴。诸位江南的青年俊彦更是疑惑,那陆家姐姐何时如此不顾矜持了?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和男子搂搂抱抱的?那个男子是谁?不知道陆以寒的面貌克夫吗?怎如此大胆?他们却不知,现今社会,别说暗中船上,便是那郎朗白昼之下,也自顾自的亲吻者甚众,因此封晓才不在乎如此腐礼。陆以寒也并非不顾矜持,而是从知道自己相貌克夫,并且因为这相貌被人诟病以后,心下自有些个幽怨。这幽怨经过这些年的沉淀发酵,居然让她产生了一丝叛逆,以及对世俗礼法的藐视之情。此刻被封晓抱在怀里,内心竟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哭了一会,姑娘渐渐平复了情绪,轻轻挣开了封晓的怀抱,但封晓并未完全松手,而是双手搭在姑娘的肩上。陆以寒扭了扭身子,见封晓十分执拗,便也随他去了,抬头看着封晓道:“刚才让你看的是我的面容,你没看出什么吗?” 第八章 酒徒弯弓欲断桥 封晓听姑娘还是如此纠结自己相貌,心下疑惑,便再仔细查看,还是没发现不妥之处,便开口道:“你的面容我怎么看怎么美,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啊?” 陆以寒听了,轻叹一口气,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真的没看出来?按我爹爹的说法你聪慧异常,应该不是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不懂了。”姑娘闭上双眼,沉了沉心思,好一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抬头看着封晓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便与你说了吧,我的面相克夫。” “克夫?”封晓还是一头雾水。 看到封晓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陆以寒心下着恼,一脚踩在了封晓的脚面上,疼的封晓龇牙咧嘴的,但是搭在姑娘肩膀上的双手却不见松开。“别和我说克夫你不懂,我的面相不是一般的克夫,江南玄学大师鉴阴阳曾经给我看过像,他说我锋鼻狭脸、浓眉挑目、尖耳赤发、高颧薄唇,克夫的面相我占了个遍,要是谁娶了我,绝对活不过三天。”最后一句却是姑娘因为着恼,自己加进去吓唬封晓的,说完,自是牢牢盯着封晓,看他反应。 封晓自是不知陆以寒的过往,听完姑娘的解释,封晓仰头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荒谬!克夫,我却说是旺夫,什么锋鼻狭脸、浓眉挑目、尖耳赤发、高颧薄唇啊,要我说这是琼鼻、俏脸、黛眉、凤目、俊耳、秀发、润颊、樱唇。”封晓抬起一只手,随着封晓的言语,每说一处,手指便轻抚过一处,待最后拂过了姑娘樱唇后,突然抬起了她的下颌,竟又低头吻了上去。 这次陆以寒没有抗拒,竟伸出手勾住了封晓的脖子,身子也软倒在封晓的怀里。 好半晌,两人唇分,封晓还好,陆以寒却以满面桃红,眼波似水了。 封晓又搂了搂姑娘的肩头,才放开了手,和陆以寒并肩而立,而姑娘也伸手自然的拦住了封晓的胳膊。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船头,谁都没有再说话。 小船缓缓的先前行去,渐渐的,随着小船深入秦淮,河道上的船只越来越多起来。陆以寒用手指着岸边一处道:“前面便是前朝集庆路学,如今的金陵书院(注1),那边厢有家酒楼,是我舅舅家的产业,咱们过去稍坐一刻如何?” 封晓哪有不允,陆以寒回身吩咐了艄公一声,小船便靠在了河边的小码头处。两人携手上岸,哪管世人诧异的眼神。 登岸之后,步行不远,便到了陆以寒舅舅家的酒楼。两人进了大堂,有认识姑娘的伙计上前招呼,引着两人来至二楼,选一靠窗的好位置,安排坐下,布好茶盏干果,就站在一旁听候吩咐。封晓翻开菜单,随手点了几道,又讯问陆以寒要吃什么。两人正在商量,楼下涌上来一帮青年,正是陪着陆以寒来的那群江南才俊。 封晓抬眼一瞅,这群年轻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六男两女。上得楼来,见到封晓两人,便一起涌了过来,同时招呼伙计上酒上菜。酒楼的桌子并不大,仅仅只容四人围坐。但现如今算上封晓二人,却来了八个人,自然是坐不下的。但年轻人不拘小节,两个人青年竟自己动手,将周围的五张桌子挪了过来,六张拼做一张。封晓感叹,原来拼桌之事古已有之。 这几个年轻人和封晓不熟,见他没有主动打招呼之意,便也不再理他,只是拥着陆以寒而坐,却把封晓挤在了桌子角落。封晓也不着恼,只是静静地坐着,但目光始终未离开那高挑的身形。 陆以寒此刻心下只有封晓,却是不愿和他离得过远,虽被众人拥着坐下,却对他们摆了摆手。众人以为她要讲话,便都停了聒噪,静静的打算听她吩咐。哪知陆以寒一言未发,起身来到封晓跟前,竟和他挤坐在一张长凳之上。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终于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俊朗年轻人摇着头走到封晓跟前,无奈的对封晓道:“姐夫,你厉害,我认识我姐十多年了,却从不见她如今日这般样子,姐夫,你好手段。”说完,又凑到封晓耳边稍显猥琐的道:“姐夫的手段是否可以教我两手?让我回头也威风威风。” 虽看似耳语,却声音不小,围坐众人皆听的一清二楚。他这话说的,看似向封晓讨教,其实是在调侃陆以寒。哪知陆以寒并未恼怒,微微一笑,对封晓道:“这是我表弟信都旭,我舅舅家的小儿子,这酒楼就是他家的产业。” “哦?复姓信都还是单姓信?”封晓听到信都旭这个名字,大感意外,便开口问道。 “复姓信都,其实我家祖上不是汉人,是前朝色目人,在前朝从军,结果后来被亲(读qing,庆音)爷爷打败了,便降了,再后来跟着亲爷爷南征北讨的,居然最后还封了将军,当了金陵水军指挥使。因为他老人家的名字有些长,而且拗口,所以先建明公便根据我爷爷的老家赐姓信都了。”听到封晓问起,信都旭解释道。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爷爷的事,封晓顿时觉得与有荣焉,顿时觉得信都旭亲切了许多。同时他还知道了陆以寒之所以相貌如此立体,身量如此之高,原来是因为他的姥爷是色目人(注2)。 而后陆以寒又像封晓介绍了其与几个年轻男女,皆是金陵城里官宦子弟。都是年轻人,此时又是秦淮最热闹之时,气氛自然愈加热烈起来。此时陆以寒当着众位青年,已经没有了和封晓独处时的羞涩,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自有一方气度,看的封晓心下更是爱慕。不一刻,几个年轻人也都已姐夫称呼起了封晓,让他不仅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之时,楼下又走上来四个年轻人,皆做儒生打扮,眼角眉梢自带傲气,上得楼来,目光自然落在了高谈阔论的一群人身上。 封晓也望向上来之人,见四人神态高傲,封晓也不认,所以自然不愿搭理,但是自己这桌却有人站了出来,封晓记得刚才陆以寒介绍过的金陵集庆路佐司之女唤作海灵的。 只见此女站起身来,奔到四人跟前,拉住一人的手道:“裴大哥,近来可好啊?怎么不见雅素姐姐啊?” 那被称为裴大哥的年轻人用手拍了拍海灵的头顶,说道:“最近挺好,一直在书院研读。你雅素姐姐近来忙着修习内经,哪有时间出来游玩。我这不是有几个昔日同窗来了,才出来的嘛。”说话间,对海灵倒是极为和善宠溺。 “裴大哥也是出来逛秦淮的啊,那正好,过来一起坐吧。”说完也不待裴大哥答应,便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众人这里。 那裴大哥也不矫情,随着海灵来到众人跟前,先是和桌上认识的三两人打了招呼,又对着封晓抱拳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江宁裴弘,叨扰各位雅兴了。” 封晓和陆以寒起身回礼,也做了自我介绍。那裴弘对封晓仅仅礼貌的点了点头,却对陆以寒深表赞叹道:“原来癯仙人(注3)在此,仰慕已久,不曾得见,未想今日有缘,自此处见了。” “不敢当,裴兄大才,江南三公子的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陆以寒也恭维道。当初她未传出克夫之名时,三公子之一的孙淼家里也曾经提过亲,但是后来见了面,那孙淼的母亲却恶语相加,对她一顿羞辱。因此他对这同为三公子的裴弘却是并不感冒。 而封晓听闻陆以寒称这裴弘为江南三公子,自是想起那方玄与孙淼,心下已然反感,加上他对陆以寒大献殷勤,虽不知原因,却更多了一份不喜。 如果裴弘知道两人心中所想,估计会大呼误交匪类之语以辩解了。 裴弘回头招呼自己身后的三个好友上前,“这三位都是我昔年同窗,如今都在茅山书院进学。”说完指着一个微胖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尹康尹子良,丹青高手,深得江南书画大家吕秀冲的赞赏,收为关门弟子。”指着尹康旁边的一位道:“这位是柳岳柳和绪。现在江南盛传柳章之说,便是指的我这位好友同窗。”又指着最后一人道:“这位是杨岸杨建学,填的一手好词,这秦淮河上的妓子多有传唱。他三人被世人尊称茅山三贤,想必大家都听过。” 这三人放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追捧,再加上号称江南三公子的裴弘,绝对称得上是青年俊杰,个中翘楚了。但是他介绍完了,反观众人表现,除了那拉裴弘过来的海灵和信都旭外,其他人反而并不热情,虽然都口称敬仰,但敷衍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搞得裴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信都旭抬头白了裴弘几人一眼,开口道:“原来是茅山三闲……人啊,真是久仰了。”说完还假模假式的拱了拱手。 一句话,现场便静的落针可闻,封晓和陆以寒相视而笑,自顾自的喝酒,仿若不知现场的尴尬。 那尹康脾气显然暴躁,听到信都旭出言调笑,冷哼一声,道:“我等便是闲人,又当如何,总好过你们这些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小杂鱼强吧。” “公子哥?小杂鱼?”信都旭听了,并未如尹康所料般恼羞成怒,而是不肖的撇了撇嘴,指着另外几人道:“这几个都是我金陵博物学院的同学,他们一个叫周奋,一个叫刘宇严,最后还有一个叫黄锦,加上区区在下我信都旭,人家给了个诨号,叫做金陵四酒徒的便是。” 这金陵四酒徒的诨号一出口,别说裴弘,就是封晓都吃了一惊。这个所谓的金陵四酒徒可不是说这四个人好喝酒,而是因为他们自起了一个社,叫做酒徒社,自黑做饮酒不知滋味的腌臜酒徒。 那周奋自称叫做老农酒徒,没事最喜钻入农田,与庄稼汉为伍,但就在前年,年仅十六的他居然改良了水稻续种,经他培育的种子,亩产提高了六成,先皇在病中得知此消息,拖着病体,亲笔手书“天下食雄”四字相赠,并破格授勋为神农伯。 刘宇严自号五行酒徒,励志细分天下五行。十四岁上就撰写了《百金谱》,内中详细介绍了二十三种金属的特性。十五岁上又著《辩气方》,竟证得空气有存,且分为四,一曰废气(氮气);二曰养气(氧气);三曰惰气(微量气体,惰性气体),四曰死气(二氧化碳)。书中还提到了证得方法,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自己进行验证。去年更是写出了《化学概述》,奠定了一门新的学科。 黄锦的号是百辩酒徒,他曾经写出《天问解疑》一书,对屈子《天问》提出的很多问题进行了阐述。后来又写了本《续天问》,书中提出了三十三个假设,涵盖了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历史、生物等多门学科,说是留于后人解答。到今天为止已经被证明了九个,而这九个所得到的答案居然都和黄锦的假设相符。《续天问》封晓读过,就是六百年后,这三十三个假设中的二十九个被验证过,但是这二十九个答案中有二十七个都和黄锦提出的假设相符。剩下两个不是黄锦的假设有问题,而是这两个问题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都还处在验证假设阶段呢。 最后一个信都旭则号开水酒徒,前段时间封晓所见到的蒸汽机拖船的原始图稿,就是这信都旭所绘,而现在博物学院和工部联合搞的火车项目,更是一开始就是由信都旭提出来的。 这四人的外号如此有名,结果搞得别人都不记得他们的本名了,这也是封晓刚听到他们介绍自己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原因。 这金陵酒徒社本来就是封晓这次金陵之行要去的地方之一,没想到今天四大酒徒齐至,自己还成了他们的姐夫。 *************************************** 注1:金陵书院即是现在的夫子庙,本来就是供奉孔夫子的地方,大明建国后,封建明、封文胜父子两人大肆兴建各类学院,致使各地纷纷效法,一时间办学之风甚嚣。这金陵的夫子庙变就地取材,变成了传统儒者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了。 注2:前文提到过,封晓的爷爷是个民族主义者,有朋友看到这段提出来过意见,说既然封建明是个民族主义者,他的孙子就不应该想要娶一个拥有色目人血统的女子为妻。我说他错了,他说的那个不叫民族主义者,而是汉族主义者。民主主义者的这个民族是指的华夏民族或者叫中华民族。具体的解释大家可以自己百度,这里不细说了。 注3:癯仙就是梅花,陆游的《射的山观梅》诗之二中写到: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那有此癯仙。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十回里说:凝情待久,无限恨、癯仙知否? 第九章 轻藐布答案 当信都旭的话音落下,裴弘等四人皆是一脸尴尬,尤其是刚才骂四人是小杂鱼的尹康。 不仅仅是尴尬,尹康现在羞愧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酒楼随便见到四个年轻人,居然是名贯天下的人物。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物,自己居然在人家面前藐视人家是小杂鱼。 就在四人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陆以寒伸手一拍信都旭的后脑勺,开口说道:“哼!四酒徒?好了不起吗?” 本来一副桀骜表情的信都旭被陆以寒一巴掌拍的没了脾气,转向自己的表姐,陪着笑脸,一副狗腿模样的道:“姐!姐!我的亲姐,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了不起啊。”说完屁颠屁颠的站起来,接过伙计正好送上来的一盘牛肉,摆到陆以寒跟前。“这是您最爱吃的卤水牛肉,我昨天就吩咐他们了,特别给您准备的。” 那狗腿模样看的封晓一阵愕然,哪还有一丁点享誉全国的青年俊彦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陆以寒的表弟信都旭,那还好说,但看自陆以寒说完后,全都一副噤若寒蝉表现的另外三人,封晓就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刚刚确定了关系的准未婚妻另眼相看了。 见封晓瞟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疑惑与玩味,陆以寒心下泛起一丝小窃喜,对着刚刚还一副骄傲小公鸡样子的四人道:“其实按理说呢,你们四人都算是大明朝有数的青年翘楚了,但是如果因为这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恐怕,你们今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听到陆以寒的教训,四人都站起身来,躬身受教。黄锦端起酒壶,给陆以寒的酒杯满上酒,还没忘记封晓,顺带这也帮他将酒杯填满。放下酒壶,黄锦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对着陆以寒道:“寒姐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说完一饮而尽,拿起酒壶给子的酒杯满了,又端起来陪着笑脸道:“寒姐,昨日孙师出的问题,我等回去想了一夜,实在是没想出来,但听闻寒姐已经想出,还请不吝赐教,就教给弟弟们吧!”说完端着酒杯深鞠一躬。 听到黄锦向陆以寒求教之前学院教授出给几人的问题,信都旭四人都连忙站起了身,端起酒杯,一起对陆以寒躬身行礼求教。 陆以寒见四人如此,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要开口解答。却不想被那杨岸抢了话:“不知癯仙人解出的何题?竟将四大酒徒都难住了,不知我等是否有兴,可以聆听一二呢?如果我等不才,能够解答,也算是我等此来金陵不枉此行。如果我等解答不出,癯仙人再将答案公布,我等回去也好有个谈资,对别人言讲,听过癯仙人的教诲。” 周奋比较实在,没听出来杨岸是在挑衅找茬,以为他真的是想求学问,没等别人说话,抢着道:“题面倒也简单,就是问有兵二十,四人一排,何多几排?” 他话音一落,裴弘四人都露出羞怒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周奋的性格,感觉四酒徒都打不上来的题不应这么简单,因此觉得是那周奋奚落四人。黄锦当场就要发飙,却被裴弘一把拉住了。 见到四人如此表现,信都旭等人都知道他们想简单了,不自觉的脸上带出了轻蔑的表情。裴弘看到四人脸色,心下仔细一盘算,突然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竟也起了研究之心,伸手拿起一只筷子,在自己酒杯中沾了沾,便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尹康三人见裴弘郑重,都凑过来观看,待见到裴弘在桌面上画出的图案,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都不禁露出皱眉苦思起来。 他们的表现封晓看在眼中,对那裴弘的印象有些感官,心说盛名之下,这裴弘果然有些水平,另外三人,却也不过如此。 信都旭等人不理四人皱着眉头钻研,聚过来围着陆以寒和封晓继续高谈阔论,但却不提让陆以寒公布答案了,显然是想给四人留出思考的时间,如此看来,四人倒也十分厚道。 几人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结果裴弘红着脸道:“我等苦思半天,只想出了这个方法,可得十四行,不知离答案还有多远?” 信都旭看着裴弘在桌面上划出了自己的方案,撇着嘴不肖的道:“这个图我们拿到答案就想出来了,你们还用了半个多时辰,还以为你们能想出多少条呢?”说完,也像裴弘一般,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面画出一副草图,接着说道:“这是我等昨天分手时想出来的,十六行。”说完,待众人看清了,也不顾脏,用手摸了一把桌子,又画了一副,接着道:“这是我等昨日回去后苦想半天才想出来十八行画法,但教授昨日出题时就说了,表姐已经解出二十条了,我等最少也要道二十条才能算过关。今日又苦思了一天,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增加了。”说完丧气的将手里的筷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裴弘四人见到两幅草图,都脸色苍白,颓然叹道:“家师早就教我说:‘万事万物,愈简愈难’,前时总是不解,今日方知此乃真理之言。”说完,起身对着四人一礼,道:“四位大才,裴某叹服!”黄锦的三人也不情愿的起身表示佩服。 虽然折服了裴弘四人,但信都旭四人并无兴奋之情,黄锦又接着请教陆以寒此题何解,这次就连裴弘等人也露出了关切之色。 陆以寒见黄锦追问,也没推脱,伸手拿起信都旭的筷子,在他的杯子中沾了酒,三两下在桌子上画了起来。画完了,也像信都旭一般,随手将筷子扔在了桌子上。一个动作,却和信都旭不同,一个丧气,一个洒脱。 众人都凑过观看,海灵还一条条的数出了声:“一条、两条、三条……二十条!真的是二十条啊!寒姐姐太厉害了!”说完还欢快的拍起了手。 裴弘四人仔细看这桌面上的图解,心内无不感叹,竟可如此解答,也随着众人表达了对陆以寒的敬仰之情。但那杨岸却是个好面子,心眼小的主,看着今天这面子十越丢越大,心下不忿,突然自人群中看到了封晓,眼珠一转,突然开口道:“癯仙人之智世所罕见,四酒徒也是青年魁首,我等皆都信服,只是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自我等到来,便不理不睬,想来必也是有大学问之人,却不知此题是否也有教我等?” 封晓没想到那杨岸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挑了一下眉毛,抬手压住陆以寒暗中拦着自己的手,说道:“在坐皆是当世青年一辈之中的高才,我却自认不是,因此才没贸然同诸位打招呼。但看诸位之前的表现,现下再得杨兄问起,我却也不好再告知姓名了。”说完端起身前的酒杯,低头喝了一口,才接着抬起头,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对杨岸道:“因为你不配!” 听到封晓说杨岸不配知道他的姓名,那火爆脾气的尹康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封晓的鼻子道:“好!好!好!你还真看不起我等江南众多书院了,你即说我等不配,这题你来解,你要是解得出来,我尹康今日在此立誓,我……我……”连说了两个我,却不知要如何立誓才显得有气势。 裴弘也对封晓之言气愤异常,但他其实心下知道封晓是谁,这次相遇也不是偶遇,而是提前就有了安排的。这时见尹康受窘,心下突然有了计较,便起身拍了拍尹康肩膀,对着封晓一抱拳,接着尹康的话道:“这位仁兄,既然你瞧不起我等,我等也不问您姓名,但是请你来解这道题,如果你解开了,我等自是甘拜下风,您说出个条件,我等无不遵从。但如果您仅是借着气势欺诈我等,嘿嘿!您能和金陵四酒徒坐在一起,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即便您不说,大家也早晚能知道您是谁,到时候即便我等不说,这楼上诸位也都不是聋子、瞎子,传扬出去,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封晓其实心下已有打算,见这裴弘相激,正好给了封晓借口,便斜靠着椅背,轻蔑的道:“好,不就是解道题吗?这有何难,只是不知我真个解出来了,你等到底要如何?” 裴弘还未答话,尹康抢着道:“我等自是尊您号令,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裴弘被尹康抢了话,心下暗自埋怨,但是又不能当面出言责备,只好赶紧开口补救:“不错,自是这个理,但是我等皆是江南书院中的小辈,如果您真能解出这题,我等自会如尹康兄所言,遵从您开出来的章程。明日在金陵书院有个书会,九大书院贤达聚首,兄台如果解出此题,我九大书院之中也有诸般高才,自会帮我等讨个公道。只是不知兄台既然看不起我等,是否有这个胆量瞧不起天下英豪?” 封晓听闻明日还有个书会,心下更是欣喜,自己的打算更加可以实施。但是答应也有答应的说法,既然自己开始就将姿态摆的甚高,此刻自是不能轻易放下身段:“天下英豪?笑话,九大书院虽然也算精英荟萃,但是就敢放言代表天下英豪,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好,我现下便解开此题,明日再去会会你口中的天下英豪便是。”说完拿起陆以寒扔下的筷子,沾着信都旭酒杯中的酒,刷刷刷的在桌面上画出了草图。也是随手将筷子一扔,却显得霸气十足。 又是海灵:“一条、两条、三条……二十一条!二十二条!二十三……二十三条!天啊!居然是二十三条!” 陆以寒仔细看着封晓的图案,心下翻腾,自己事自己知,这道题当初她解了一个月,最多也就是那二十条,之前她还担心封晓丢丑,怎会想到封晓居然真的解出来,而且封晓还是在顷刻间就解出了二十三条的答案。再抬头看向封晓,眼内以全是崇拜之色。 她陆以寒因为外表被歧视,因此便刻苦钻研学问,每日皆与青年才俊为伍,互相切磋印证,几年时间就闯出了癯仙人的名号。如果他仅仅是因为身份,那么除了信都旭因为姐弟的关系外,其他三位酒徒如何会对她如此信服,就是因为在学识一途,四人皆自觉不如她,因此才会对她如此尊敬。但此刻没想到封晓竟在自己一项引以为傲的才学一道上胜过了她,加上之前二人已经相互接纳,所以她非但不会嫉妒封晓,反而为得胥如此而欣喜了。 其实这道题在现代是一道流传了几百年的世界性数学难题,到今天为止,也不过证出了二十三条而已(现代来讲这道题说的是树而不是兵,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自己搜索这道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封晓大学时恰好关注过,并且将答案记了下来。而且,封晓还知道,这道题在现代,从十六条到被证到二十条用了几百年时间,并且这个二十条的答案还是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完成的。所以封晓对证出了十八条的信都旭等人就已经非常佩服了,更不论用大脑证出了二十条的陆以寒了。想到这个拥有堪比计算机大脑的美丽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未婚妻,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仔细数了又数,确定是二十三条之后,裴弘四人脸上便全无血色,一片死灰。裴弘更是心下震惊,本来他根本不相信封晓能解开这道题,自看到陆以寒的答案后,裴弘惊为天人,感觉这应是人心力之巅了,心下还暗自为她的克夫相貌可惜。他原来的构想是想让封晓先出个丑,然后再以到书院听讲的理由将封晓带入书会,这样明天一天,封晓都没有时间发动三公案了,正可以回去和自己老师交代。但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封晓解开了问题,虽然最后等于是合了他的心意,去参加书会,但是却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十章 天公誓比高 被封晓一巴掌扇的有点晕的裴弘好半天才缓过来,起身对着封晓深鞠一躬,心有不甘的开口道:“我等输了,愿赌服输,你有何说法,我等照做便是。” “给我斟上一杯酒吧。”封晓淡淡的说道。 仅仅就是让镇上一杯酒,裴弘等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弘不确定的道:“只是斟上一杯酒?” “当然,不然你等还能干吗?”封晓的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说道。 “尔敢!”尹康此时可谓怒发冲冠,已经拿在手里的酒壶,随着双手颤抖,泼洒出大片的酒水。 “好!好!好!”裴弘连说了三个好字,对着众人一拱手道:“我等今日技不如人,甘愿服输,明日江南书会,还望众位不吝赐教。”说完,对着尹康、杨岸、柳岳一摆手道:“我们走。”说完四人转身怒冲冲的下了楼,连海灵呼唤之声也是不理,身后传来信都旭等人的大笑之声。 陆以寒白了封晓一眼,问道:“乐音为何如此小心眼?那裴弘四人虽然桀骜,但是未必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些书生意气罢了,何必如此戏耍他们呢?” 封晓拿起酒壶,给陆以寒和自己把酒杯都满上,端起来对姑娘说道:“算上今日的裴弘,江南三公子我都见过了,说实话,这裴弘比那方玄、孙淼都要强上不少。我今日戏耍与他,安安一位仅仅是针对他裴弘吗?”封晓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之酒,没等陆以寒发问,接着道:“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何人吗?不,他知道,明日那场书会,想来他的本意就是要我参加的,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书会一定是皇上敕命传到江南之后才发起的吧?”说完看向信都旭等人。 见信都旭等人点头,封晓接着道:“所以说,这书会是做给皇帝看的,是写给皇帝的自荐信而已。”说完又是一口干了自己的酒。 陆以寒见他又干一杯,便拿起酒壶替他斟满,然后问道:“这些我们都能看出来,你还没说为何如此小心眼的奚落那裴弘等人呢。” “我不过是陪着他演了出戏,他知道我是谁,却不道破,而是顺着我的话激我,既如此,我干嘛要给他好脸色看。再者,他邀我去参加明日书会的目的也很不单纯,我纨绔之名甚盛,他怎能不知,既如此还百般心思的要我参加,嘿嘿,这是要拿我做祭啊。”封晓端起酒杯连干了这第三杯。 信都旭听完,不解的问道:“姐夫?那裴弘知道您的身份,邀请您去参加,想来明日皇上肯定也会被书院出身的某位大佬邀请,一并前去,但如何能说您是被拉去做祭的呢?”说完端起酒壶,就打算给封晓满上,结果被封晓拦住了。 阻住了信都旭斟酒,封晓将酒杯倒扣在了桌子上,说道:“温酒斩华雄的故事你等可曾听过?” 众人皆是摇头,海灵最是天真烂漫,此刻见封晓要讲故事,便拍着巴掌道:“姐夫快讲,灵儿最爱听故事了。” 封晓见状,拿起酒杯稍微用力的扣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开口讲道:“那是在后汉三国当时,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前一日孙坚因那袁术不肯发粮,乱了军心,被华雄劫营而败。袁绍便招众位诸侯商议,那袁绍道:‘今者孙文台败于华雄,已经挫动锐气,为之奈何?’诸侯并皆不语。忽有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袁绍大怒,问道:‘谁敢去战?’袁术背后转出骁将俞涉道:‘小将愿往。’袁绍大喜,便着俞涉出战。不一刻,有人报来:‘俞涉与华雄战不三合,被华雄斩了。’众人大惊。太守韩馥举荐道:‘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袁绍忙令出战。潘凤手提大斧上马。去不多时,飞马来报:‘潘凤又被华雄斩了’。众皆大惊失色。袁绍叹道:‘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言未毕,阶下一人出列大喝道:‘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众人观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巨钟,立于帐前。绍问何人。公孙瓒道:‘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袁绍又问现居何职。公孙瓒道:‘跟随刘玄德充马弓手。’帐上袁术大喝道:‘汝欺吾众诸侯无大将也?量一弓手,安敢乱言!与我打出!’曹操急忙上前阻止道:‘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试教出马,如其不胜,责之未迟。’袁绍不喜道:‘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曹操道:‘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那关公冷喝道:‘如不胜,请斩某头。’那曹操亲斟热酒一杯,送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则道:‘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关羽手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后人有诗赞之曰: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咚咚。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说完,将酒杯又是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 “好!”酒楼之上众人皆大声叫好,海灵儿更是拍着巴掌,兴奋的手掌都拍红了,早忘了他那个裴大哥不幸而走的事了。 一段三国,说的封晓口干舌燥,身旁的陆以寒体贴的送上一杯茶,封晓接过,对他展颜一笑,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黄锦摇着头道:“姐夫,我算是服你了,差点我还就当真了。” 海灵一头雾水的道:“不是真的?那关公不是武圣人吗?斩个华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黄锦还是摇着头不说话,封晓道:“这就是民间传说,出处早就不可考了。而且这华雄还真不是关公斩的,杀他的正是我前面所讲到的那被华雄打败了的孙坚。” 黄锦这次点头道:“姐夫说对,那华雄正是孙坚斩杀了,我想我懂姐夫的意思了。” 那海灵还是不解,见状黄锦解说道:“之前说那华雄斩击败了孙坚,后来又杀了俞涉和潘凤,不过是说他武力强横,但那关公出世,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么厉害的华雄斩了,不是更加厉害?这便是姐夫说的做祭之举。” 封晓拍了拍黄锦的肩膀,说道:“不错,我虽然以纨绔之名著称,但我是无双大公爵,号称当世武神文圣的封家之后,将我封家踩在脚下,拉下神坛,成就他们的威名,便是他们打的主意。嘿……还算计,却是好没胆!” 海灵真是个好捧哏,听封晓说完,又继续问道:“他们怎么没胆了?他们不是约了姐夫明日赴会的吗?” “你还真是个好奇宝宝!”封晓感叹,但还是耐心解释:“家父在世之时,他们一共举办过六次书会,却从不敢邀请家父参与,为何?就是因为他们怕了家父。结果我老爹一死,他们便急着跳出来,打算拿我这个纨绔后辈做垫脚石,这不是无胆匪类之行吗?” 众人见到海灵听完封晓的解释之后,做一脸的恍然大悟状,无不莞尔。 陆以寒问封晓道:“那你明日去不去赴会?” “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他们想那我做垫脚石,我却偏偏要把他们当成过墙梯。”封晓自信满满的道。 “如此,我等明日午后必定陪姐夫您一起赴会,咱也给他演一出温酒斩华雄。”听到信都旭张罗,众人都大声称好。 “好,我本来还打算给他们来一出单刀赴会呢,既然你们愿意陪我去,那咱们就给他来个诸葛亮舌战群儒。”封晓自是不能抚了信都旭等人。 海灵的心思却没在这,听完封晓的话后问道:“那单刀赴会和诸葛亮舌战群儒又是什么故事?姐夫快点将给我们听啊。” 封晓自不忍让这可爱娇憨的少女失望,便将那关云长单刀赴会和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故事讲了一遍(这两个就不写了,不然该说我骗字数了。) 讲完两段书,时候已经不早,众人也都尽兴,约了第二日一同去赴那书会后,便各自散去。 封晓自是要将陆以寒送回南畿巡抚府邸,到了陆家大门口,封晓陆以寒两人又墨迹了半天,好在明日即可相见,便依依不舍的分了手。 因为明日还要赴会,今日再回祖宅就太晚了,因此今日还是要安歇在金陵城内的封家府邸。送了陆以寒回家后,封晓的酒劲有些上来了,想起今日晚间种种,心下竟有些飘飘然。 虽然刚刚分手,但那陆以寒的倩影还时不时闪在封晓眼前,他心下自嘲,已经两世为人的自己居然也成了患得患失的小男生。 回到金陵城内的大公府,封晓并未休息,而是进了书房,写写画画起来。 之前陆以寒问他明知道去哪书会,要遭众人围堵,却还要去,当时封晓表现的成竹在胸,这是有原因的。 那江南各书院聚首,必定众多大儒高士到场,再加上一定会到的皇上和满朝高官贵胄,书院之人要想难为他封晓,必然要从学问一途入手。诗词歌赋都是小道,定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而且就算出现,比人家多了六百年知识积累的封晓,自然也是不怕,大不了也做一回那剽窃之人罢了。 经世济民之道,书院之人只会清谈,要不是古人赘言,不合时宜,要不就是沙上城池,经不住推敲。哪怕是有一两条治世良策,也架不住古今中外众多著作多有涉猎的封晓挑刺。 更不可能是学院派的根本,自然科学,再说这个时代虽然已经由于封家两代人的引导,但是很多学问还流于表面,并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所以封晓就算只有学到高中的理科知识,想来也能应付一二。 如果要赢封晓,书院派只能是从奇字入手,问一些似是而非的,玄之又玄的问题,再加上引经据典,这才有望战胜新时代教育体制下的优等生封晓。 而封晓此时做的,就是一边回忆江南众书院最近几年冒出来的人物,一边在纸上记录写画。回忆的时间越来越长,写写画画的的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在封晓傍边堆起了几十张纸。写下最后一字,封晓搁笔而笑,拿起一沓纸张,设想明日情景,竟不自觉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张口吟道:“凭栏酒热消,五石借吉蒿。回头见灯注,天公誓比高。”吟完,将纸张随后一洒,转身除了书房。 此时,金陵城里又一处书房之中,那裴弘正向老道士讲说今日之事。待裴弘讲完,老道士闭目沉思不语。 半晌,方睁开眼睛,问裴弘道:“你能确定那封晓所解之题,之前并不知晓?” 裴弘回想了当时的情景,答道:“弟子可以确定,当杨兄问陆以寒所出何题之时,那封晓眼中也露出了兴趣,显然之前并不知道。后来我等虽然心思都在题上,但弟子还是对那他多有主意,未见其他人向其教导解说。” 那老道人听完,抚须而笑:“如此说来,这封家的传说还真是神乎其神啊,一个战神、一个文圣,他封晓要成什么呢?一神一圣,难不成成魔?哈哈哈……”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裴弘尴尬之余,只得陪着自己的师傅干笑了两声,算是应景,然后等老道士笑完了,说道:“那封晓如此,明日书会之上,我等准备是否发动?还请老师示下。” “当然要做了,他们书院的脸随便丢,反正又不是咱们的丢人。”老道士无所谓的说道。 裴弘更尴尬了,因为他今天你已经丢了一次人,明日如果发动,他会不会丢第二次还真不好说。但是老道士已经交代下来了,自己还需招办就是。 老道士见裴弘应允,便正色道:“才捷,你须知道,门户无所谓正邪,事情无所谓对错,手段无所谓光暗,心肠无所谓善恶。那封晓到底是否有真本事,只看明日……” 第一章 笑看群儒粉墨 封晓一觉睡到大天亮,洗漱完了,发觉已经近午时分,便带着人直奔金陵书院而去。 封晓并未直接进书院,因为此次书会要在未时开始,先是祭孔大典,然后才是书会正题。而且昨日分手之时,和陆以寒及信都旭等众人已经约好,午时到昨日的酒楼相聚,然后同赴书会。 离着酒楼正门还有段距离,封晓便看到酒楼二层的窗旁,站着一个俏丽的身影,正是陆以寒。两人目光自空中相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爱恋。姑娘突然一阵羞涩,转头闪进了楼内。 封晓不紧不慢的来到酒楼门口,还未下马,就听到听到一个声音:“三生你好不厚道,有这等热闹事居然不叫我们。” 循声望去,正是龚浩、郭岑、韩绰三人。看架势,这三人也是出来游玩的,没想到这里碰到。封晓下马,几人感情深厚,自是无需多礼,一起拥着走上了酒楼。 来到二层,只见楼上居然没有一个外人,在坐皆是昨日封晓见过的,而且,二楼的十几张桌子,都被拼凑在了一起。封校想到此地是那信都旭家的产业,也就没有惊讶,想来是他们不喜别人打搅,因此才将这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 封晓引着三人来到众人跟前,相互介绍,见是封晓引来的,信都旭等人也不见外,不久就调笑戏骂在了一处。 龚浩是个实诚人,只顾着和信都旭等人吹侃,不从注意,但是那郭岑是何等人,仅一打量,就看出来封晓和那陆以寒的不同,便开口调笑道:“呦,三生刚到这金陵,就结识了红颜,还有没有,招呼来介绍给我,让我也享受享受这秦淮脂粉的甜腻。” 面对郭岑的调笑,如是一般女子,自是羞愧无地,早早遁走了,但这陆以寒却不一般,对着郭岑大方一笑,拿起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然后说道:“早听乐音提起过你,京城有名的马六便是。你养马无数,别人只当你爱马,其实却是怕马的,所以养马壮胆而已,可是?” 本是调笑两人的郭岑被被陆以寒揭了底,脸上一阵飞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掩饰尴尬。结果喝的急了,一口呛了上来,咳嗽不断,更引得众人大笑。 那韩绰拍着郭岑后背,替他理气,却没跟着众人调笑,而是一手扶着郭岑后背,一手拽了拽封晓的袖子,示意离开一下,有事情背着众人言传。 封晓纳闷,但还是借着解手的档口和韩绰一起离开下了楼。 两人来至酒楼后巷,韩绰见左右没人,便对封晓道:“那陆家小姐人品如何,我却不知,但是她的面相……”看着封晓似笑非笑的表情接着道:“她的面相克夫,三生你可知晓?” 封晓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韩绰的肩头,说道:“你可知我之家事?” 韩绰不明就里,答道:“自是知道。” 封晓接着道:“既然景安知道我的家事,如何不知我家从不信这个的?” 韩绰还待再说,却被封晓阻住,说道:“好了,知你是为我担心,但是此事无需多言,我自有打算。” 见封晓态度坚决,韩绰也不好深说,只得开口道:“好吧,你自有打算就好,我知你是个有主见的,我的话你未必会听,但此事还需谨慎……” 见封晓皱起了眉,韩绰叹了口气道:“好好!我不说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楼上,分别落座,郭岑已没有了之前的尴尬,在韩绰耳边轻语道:“你和三生说了那陆家小姐的面相之事?” 韩绰点了点头,有些郁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郭岑则继续道:“我也看出来了,却不说,你可知为何?” 韩绰斜着眼睛看着郭岑,摇了摇头,等他答案。 郭岑也没卖关子,直接道:“先不说三生能不能听你的劝,就说这神鬼之事,卦相之说,你什么时候见他们家在乎过了?当初有人给先建明公批命,说他切不可去河(和谐)南,否则必遭横难。结果呢?建明公不但去了,还在河(和谐)南大败脱脱,一举歼灭黄河以南的蒙元大军。先文胜公更不用说,亲自动手拆了那南粤女巫神像,那巫祝说建明公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结果呢?人家不但又活了十多年,还把一个瘴气之地变成了岭南豪城。你觉的啊封三生会在乎一个区区克夫的相貌?” 听到郭岑的话,韩绰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举杯对着封晓和陆以寒示意,两人也端着酒杯应了,都干了自己的酒。 知道下午的书会有个大热闹,因此众人此刻都是谈话为主,喝酒都有节制。 未时快到之际,龚浩便张罗着散席,好去参加那书会。众人拗不过他,只得散了,一同前往金陵书院,参加书会。 此时金陵书院之外,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好在因为一会有重要人物要来,四处皆有军士把守。封晓等人挤过人群,自正门通报,经人引导进入了书院之内。 此时祭祀还未开始,众人都在等待皇帝等人到来。今日非是孔子诞辰,按理没有祭祀,但是书院一派却于今日组织书会,并设置祭祀,就是要对皇帝彰显传统儒学的精髓。同时也是对学院一系所谓的新派儒学的一次挑战。 今日祭奠之礼,出自周礼,按照日为三祭的规矩来的,卯时初刻晨祭,未时二刻午祭,戌时三刻晚祭。 不一刻,帝驾来到,两阁重臣也都到了,金陵书院山长刘孝凌便宣布午祭开始。这午祭这次祭孔的重头戏,主祭人自是金陵书院山长,刘孝凌站于列前,整衣冠、净手面,正步来到孔子香案前上香鞠躬,后行三献之礼。所谓三献,分初献、亚献和终献。初献帛爵,帛是丝绸,爵指酒杯,由正献官将帛爵供奉到香案后,刘孝凌宣读并供奉祭文,而后全体参祭人员对孔子像五鞠躬,齐诵《孔子赞》。亚献和终献都是献香献酒,分别由亚献官和终献官将香和酒供奉在香案上,程序和初献相当。 这里面有点尴尬,为什么呢?原因就是这三献之礼,本来应该有在场身份威望最高之人做初献官,然后再又身份威望次之之人为亚献官和终献官。 此刻在这里的那个人有皇帝身份尊荣?那个的威望可以比肩刘继轩?但是这三献之人却不能落在皇帝和刘继轩身上,因为两人都出身学院。 最后绞尽了脑汁,磨破了嘴皮,才请动吴科担任初献官,亚献官和终献官也选择了两位江南各书院的山长担任。身份最尊崇的皇帝和威望最隆重的刘继轩都成了看客。 随着轩悬之乐、六佾之舞退去,这午祭大典算是告一段落,接着便是今日真正的重头戏,书会论文了。 这书会举行之地便是金陵书院内的内经场,一个十分阔达的院子,地面铺着青砖,四周围着松柏,倒也庄严肃穆。 每人领了一个蒲团,围着中央的高台而坐。皇帝也不例外,只是位置靠前,坐于高台左近。 说是高台,不过一尺有余,但人坐于地上,望向台面之人皆需仰头,自然便显得台子很高了。 那刘孝凌已经换下祭祀之时的礼袍,此刻身着藏青色儒服,立于台上,见众人坐好,先是诵读了一篇祝文(文章其实已经写了,但是还是不拿出来的号,省的又说我拿文言文卖弄文字),然后道:“今日天下群英汇聚,我等也需效仿先贤,切不可敝帚自珍,独一家之言塞听路。”顿了顿,见下面诸人皆一副认真之态,便继续道:“如此,今日书会开始,有请当世鸿儒,吴科老夫子讲经。” 那吴科迈着八字步上台,和刘孝凌拱手为礼,然后开始骈四俪六的开讲了,至于他讲的什么,封晓一句没听进去,自顾自的和陆以寒在台下眉目传情来着。 吴科讲完了一篇经文,停了一下,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道:“我这便先来个抛砖引玉,昔日子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何以当解?”说完,老夫子翘着胡子下了台。 一位江南某书院的讲席还是什么的人上了台,又是一大篇引经据典,最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然后转身下了台。再一人上去讲题,再出题,如此这般,像走马灯似得换了七八个人上台,每人讲了一堆废话。 下面个书院的众人自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是包括皇帝在内的众多学院出身的却听得昏昏欲睡,只觉满嘴的天南地北,就是没一句说人话。 此时又一人讲完,却并未如前人般出题下台,而是直接对找上了刘继轩:“刘掌院被尊为当时大儒,继先文胜公后学坛领袖,在下有一事不明,刘夫子可愿教我?” 封晓等人见有人直指刘继轩,心下都是一震,暗道好戏来了。 刘继轩本来听着这些人讲经破题,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他虽是学院掌院,但是也算是传统读书人出身,后来认识了封文胜,两人便对学问一道共同探讨,相互为师,这才有了今日成就,因此对于书院众人的引经据典,他倒是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此刻听到别人请教,为人方正的刘继轩生性随和,便起身连道:“不敢当请教,共同讨论便是。” 那人见刘继轩答应,便开口问道:“昔日有兽曰白泽,知天下万物,敢问刘掌院,这白泽先下在哪?”问完,也不等刘继轩答话,起身便下了台。 一句话问的刘继轩一愣,暗底下更是骂开了娘,心说你们都好好的讲经,怎么到了我这里你问我神怪,当我是那街边茶肆讲书的不成? 不过毕竟涵养在这摆着,刘继轩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来到台上,左右环视一圈,不紧不慢的开口道:“白泽之属,神兽鄢……不过夫子代为心思所属而已……代之入天地万理,则求思而知变化之属矣!(本来也是写了三四百字的一段,现下删了,只留这两句,意思意思得了)”意思就是说那白泽不过是古人的一种比喻,至于比喻的事物呢,便是我们发奋求知的内心动力,所以那白泽现在就在我们心里。 刘继轩讲完,四处叫好声四起,到真像是在街边茶肆讲书的先生了,弄得他哭笑不得,还好他算是厚道的,根据流程,随口提了个问题,便下了台。 他下来了,自有人上去讲解,然后在提问题,如此又轮过了三四人,这次上台的是个年轻人,封晓认得,正是那孙淼孙子冲了。 孙淼上台之后,也是讲解了前人所提问题,然后转身对着封晓发起了难,对着封晓拱手当胸为礼,开口道:“在下有一难题,多方讯问,皆不可得答案。先文胜公自成一家,号千年一出之圣人,想来封氏一脉也是家学昌隆,封小公爷定可为我解答,不知封小公爷愿意卖我薄面否?” 封晓听到矛头最终还指向了自己,便懒洋洋的站了起来,一副纨绔不肖做派,脚下不丁不八,上身微微后仰,斜着身子,双手抱拳垂于腰间,随便晃了两晃,敷衍之情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孙淼见封晓如此,怒气在脸上一闪,但想到所谋之事,便强自隐忍,继续拱手垂头做恳求之状。 封晓见他忍耐,便开口道:“请教之事你算是问对了人,我封家一人便可随意解答,更何况你问的是我,有什么不明白之事,尽管说来,我与你解答。哎……早说了你们书院不成,总教些没用的学问,徒自耽误人啊!”说着说着,还摇头晃脑的叹息着,仿佛真为书院中为学子误入歧途而担忧。 一众书院的老学究们气的胡子直抖,但却都暗自咬牙,并不出来指责,心道:“先容你嚣张一时,待一会你答不出问题,丢尽了脸面,倒是在于你一并清算。” 封晓虽故作轻浮,其实私底下早将在场众人神色看入眼中,心内早有丘壑,暗自道:“今日便叫你们领教一番六百年的知识差距,我也学一学诸葛亮,来一出舌战群儒。” 第二章 冷言众丑熙攘 孙淼见暗封晓如此无礼,内心怒火中烧,但还强自镇定,并不发作,只是冷冷的道:“好!封小公爷肯为我解答,自是再好不过,请小公爷听好:昔日公孙龙子曾做一论,曰:离间白?余苦思经年不得解,求小公爷教我。” 离间白是公孙龙的著名论调,和“白马非马”都是作为诡辩论的精髓而流传千古的。公孙龙说:“视不得其(石)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者,无白也”;“得其白,得其坚。见与不见谓之离。一二不相盈,故离。离也者,藏也”(《公孙龙子·坚白论》)。意思就是说,按照人们通常的看法,一块坚硬白色的石头可称之为坚白石。但公孙龙认为用眼看就不见其坚硬,只见其白色,用手摸则不觉其白色,只觉其坚硬,所以只有白石或坚石而没有坚白石。坚和白是分离的。公孙龙承认石是客观存在着的被人感知的对象,承认事物的不同属性要通过人的不同感官去感觉,认识到事物内部属性的差异性。 封晓听完孙淼的话后,一步三摇的走上了台,走到台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孙淼,见他还保持着躬身请教之态,突然伸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扇的孙淼捂着脸原地转了一个圈。这内经场显然在建造之时就考虑了收声之效,加上封晓这一巴掌显然没有留力,所以“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全场,听得台下书院众人跟着缩了缩脖子,脸上仿佛也被封晓扇了一耳光般火辣辣的。封晓这一巴掌来的突然,不仅仅孙淼,台下众人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都想像不到,这封晓居然在这书会现场动手打人。 封晓对被他一巴掌扇蒙了的孙淼问道:“疼吗?” 孙淼此时还处在懵懂之中,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封晓又转身问台下诸人道:“疼吗?” 信都旭等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听到封晓讯问,大声答道:“疼……” 封晓点了点头,回身对孙淼道:“你为什么觉得疼?” 此时刚刚反应过来的孙淼一侧脸颊已经肿起,原本十分俊美的脸上一片狰狞,听到封晓问话,怒道:“肌肤受侵,血肉造奸怎会不疼?但是小公爷为何打我,今日如不给在下个交代,我……我与你没完。” 封晓根本没理会色厉内荏的孙淼,转头又问台下信都旭等人道:“我又没打你们,你们为什么会认为疼?” “声响巨大,脸庞肿起,自然很疼了。”信都旭代表众人接话答道。 封晓点了点头,又转回来对症孙淼道:“疼痛是由肌肤之侵,血肉被奸造成的,是触觉感应。但众人并未受这侵奸,为何知道你很疼?他们听到了声音,看到了红肿,所以便知道了你很疼。这是听,是看,却不是感觉。” 说完不再理会孙淼,转身对台下众人道:“那公孙龙不过一巧言令色,诡辩机强之辈,也好被称为子?”封晓虽然嘴里贬低公孙龙,但其实心下还是对古人保持着足够的敬仰,此时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达到应有效果而已。 封晓贬低了公孙龙,接着道:“我等仅见石之白,不可见石之坚,荒谬!十足荒谬!设一力士举宝剑击石,剑崩而石存,你知其坚否?你可曾触碰石头?视可见其白,无需触碰,仅观之亦可知石之坚,安可说离间白?” 封晓一番论述,台下众人皆惊,因为从来没人有人从诡辩之说本身进行攻破的,因为诡辩之所以称为诡辩,便在于他将理论剥离、限制、互证相互结合,堵住了论点本身的逻辑漏洞。但是封晓却说仅仅是看,就能知道石白石坚,这就直接将诡辩存在的根本击碎了。但其实封晓这里面用了另一个诡辩之术:强借。公孙龙的论述是静态观察的结果,而封晓却将动态实验的结论强借过来,这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但是在现今这个根本不知道对称逻辑学为何物的大明朝,封晓这一番论述却让人哑口无言。 其实关于离间白的论证,在现代社会已经有了非常系统的哲学论述,但是其中涉及了很多的超越这个时代的哲学及自然科学的论据,所以封晓并不打算使用,而是用诡辩来对付诡辩,用似是而非对付似是而非了。 孙淼听完封晓解说,捂着脸杵在那呆愣了半天,才醒悟过来,用手掩面,灰溜溜的下了台,惹得台下学院一派众人轰然大笑。 还未等封晓如前人般出题下台,台下又站起一人,拱手问道:“余乃茅山罗鑫,敢问小公爷,在下有一题,小公爷可愿指教?”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要难为封晓的,别人都是一答一问,到了封晓这里,却都跑出来提问,根本不给封晓喘息的机会,这是要车轮战了。 台上封晓却不以为意,抬手示意那罗鑫将来。 罗鑫执礼甚恭,拱手道:“前些时我观先文胜公遗作,偶察一事,百思而不得解,请小公爷教我:先文胜公自诩儒家新解之徒,圣人教导执两用中,然我观先文胜公所为,行事皆有偏颇,非用中之径,何解?” 封晓微微一笑,左右寻摸了一下,拿起一根插在高台边上的长挑灯杆,这灯杆八尺来高,一头还套着琉璃灯盏。封晓拿着灯杆,在手里掂了掂,下台走到罗鑫跟前,将灯杆交给了他。 罗鑫开始见封晓拿着灯杆走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封晓打人打上了瘾,刚才不过一巴掌,这次难不成要拿灯杆打人了吗?却不想那封晓仅仅是将灯杆交来,罗鑫不明就里的接过灯杆,迷惑的看着封晓。 封晓对罗鑫道:“你一手将灯杆平举,不可掌握,托起便成。”说完就这么看着罗鑫。 罗鑫依言施为,那灯杆一头有个琉璃灯罩,虽不甚大,却也有些分量,要想平托起来,罗鑫还是费了些皱着,左右平衡,终于找到重心,将灯杆平托于胸前。 封晓问道:“刚才如你所言,圣人教导执两用中,你为何不取正中,却将手靠近灯罩之处呢?” 说完不待罗鑫答话,转身又上了台子,开口对台下众人道:“我们托一灯杆,尚需权衡左右,平复轻重,处事之所也同此理。那灯杆横放,一头轻,一头重,单手托起,必须查其受力均衡之处,此处谓之重心。均衡之物重心在中间,非均之物,重心则在一侧。这是浅显至理。圣人之言用中,所指便是这重心,而非事物正中之处。家父处事,便是因势利导,找准了事物的重心,因此虽看似偏颇,其实正是圣人用中之意。” 封晓话音一落,信都旭等人轰然叫好,其声音之沸,可掀天盖。 那罗鑫托着灯杆,若有所思,他身旁另一人站了起来道:“先祖建明公乃军神临世,想来小公爷也必是家学渊博,在下有一军旅征战之问,望小公爷解答。”说完拱手为礼,等候封晓答复。 封晓却撇了撇嘴道:“今日此时,我与你一儒生在此讨论战阵之事,便是赢了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学那赵括之流罢了。我虽不才,却不肖为之。你如当真要问,他日咱二人可各提一哨人马,对峙疆场,到时你的问题自会有个分晓。”说完,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接着道:“然我承袭无双大公爵位,兼领锦衣卫左提督之职,你如要与我对峙疆场,却不知你是要提兵造反谋逆呢,还是要背弃祖宗,投敌卖国呢?” 这话封晓说的可就诛心了,但是他自知自家事,虽然比别人多了六百年的学识积累,但这战争一道却非寻常之事。封晓所读过的兵书不过《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最多再加上一本《三国演义》的话本小说,可是此时在场众人不乏兵士大家,他那三两水倒出来,不过徒增笑尔。所以这个问题,封晓是万万不能让对方问出来的。 那人听闻封晓居然指摘他祸藏莫逆之心,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脸色苍白,用手指着封晓,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袖抖手,离席而去。 台上的封晓也不着急,接着等着别人提问,果然,见那人离开,又有一人起身问道:“封三生!好利的一张嘴,我且问你,前时听闻,你在长江之上论述侠之一字,多加赞叹,可不知,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之说吗?” 封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此一言出自《韩非子》五蠹之说,你怎不讲出前一句?” 那人听完,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韩非在《五蠹》中将儒者列为国家蠹虫一类,认为儒者是国家的蛀虫,于国于民都没有用处,反而是家国****的根由。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偏颇,但是却也有他的道理。但是身为儒家学子的那位,居然用自己师门老对头法家的学说来攻击封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句话把自己都给坑里面了。 提问之人一脸羞愧,掩面而走,又引得学院一派响起一阵轰然之声。 此时封晓面带微笑,随意的站在台上,却显出一派大家风采,俯视之姿,仰长之态,皆从容淡定之形。 书院一派又一人被封晓说走,都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方有一人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封小公爷今日之言,他日定当传颂,封氏一脉可谓我大明基柱。在下有一问题,可否请小公爷代为解惑?”不等封晓接话,便自顾自的道:“天无目,何可视天下?天无足,何可行万里?天无首,何可知万物?天无口,何可言天道?还请小公爷教我。”说完又坐回人群之中,埋没于众生之间。 封晓心下感叹,本来以为开始便是这类问题,哪想到居然上来问的都是哲学问题。封晓虽然本科学的是文史了专业,但是研究生的课题却选择的是中国古代哲学研究,结果就是书院一系自以为犀利的问题,却撞上了封晓的枪口。此时面对如此问题,封晓也不慌张,昨日晚间在书房之内,封晓便将今日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仔细分析了一遍,这道问题同样没有逃出封晓所料。 有了准备,封晓从容答道:“万物皆有灵性,无目可视,无足可行,无首可知,无口可言者甚众。为何独独要将天提出来问?” 封晓反问,却不见有人出来解答,看来那人问完,便算完成使命,就不打算再冒头了。 见无人解答,封晓却也不在意,接着说道:“鼹鼠无目,却可查视幽冥;蟒蛇无足,却可游走草莽;书本无首,却可尽知万理;战鼓无口,却可响彻云霄。天虽无目、无足、无首、无口,却为何不能可视、可行、可知、可言?” 又是一阵喝彩之声群起,封晓回身行礼致谢,倒似此处是专为他一人开的道场一般。 书院之人此时已满是灰心丧气之感,之前众人责难,居然成就了封晓之名,这和众人之想相去甚远。没办法,到了这个时候,更要有人站出来,只要有一个问题难住了封晓,便多少可以解决今日尴尬。 果然,见年轻一辈无人敢出来应答,某位书院教习或者山长、院训之类的老者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封氏家学,自成一体,今日得见,三生之幸,老朽有一难题,非为请教,只是说出来与封家后辈探讨一二。” 哪知封晓听到他说完,对他摆了摆手,道:“你既倚老卖老,便无需说了。同辈请教,我自解答,你既然言道,出题探讨,学术一道,咱们便是平辈。你现如今还端着年岁渐长的架子,那便不说也罢,省我些口水,你也无需放下身段,折了面子。” 第三章 冷语残言宿雀位 谁也没想到封晓居然如此对待老者,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那老者也被封晓噎得好不难受,但还无从反驳,自己已入花甲,此时跳出来难为一个后辈,本身就会让人有觉得大欺小之。如今又被封晓当众说了出来,自己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了。 还好此老脸皮够厚,只是稍一犹豫,便躬身行礼道:“老夫当年曾以弟子礼求教于先文胜公,如今咱们平辈论交,探讨学问,也无不可,如此,我便厚颜相问了。万物皆生有先随,而后繁衍于焉,如鸡生蛋,蛋又化鸡,自此生生不息,方有今日之繁复。今有一事不解,鸡先有或蛋先有?” 又是一道哲学问题,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千年,到六百年后的时空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但是如果这道题是其他人问的倒也罢了,但是被一个儒家学者问出来,封晓却有了一个稳妥的答案来解答。 这里面就要提到一个中国古代哲学问题了,那就是“名实之争”,“名”就是名字、定义、概念,“实”指实际的事物、现象等客观存在,这一争论在古代先秦就已经产生了。 先秦诸子百家之中,绝大多数都认为“实”决定“名”,“名”仅仅是人们对“实”的一种约定俗成称谓,而这种称谓还会随着时代变迁而产生变化。其中墨子认为,事物发展,有其自身规律,有无名份,事物都是该怎么发展还怎么发展,不会对其产生影响。 但是只有儒家学派将“名”放在高于“实”的位置上。孔子就提出了“正名”的说法,强调需要用礼法来规范名称,强调名副其实的重要性。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指出如果名不副实,则事物发展必将受到影响。 这就是名实之争的本质,而此时既然是由儒家学者提出了问题,封晓便可利用儒家的学说进行阐述,然后给出儒家必须承认的正确观点,因此缓缓答道:“自然先有蛋,而后有鸡。” 老者听到封晓如此轻易便给出答案,自然穷追猛打的问道:“汝言先有蛋而后有鸡,那蛋由何而来?” 封晓饶有兴趣的看着老者,微微一笑,道:“龟生,蛇生,鸟雀生!” 封晓如此解答,不仅仅是老者,所有儒家之人全都愣住了,龟生的叫龟(和谐)蛋,蛇生的蛇蛋,鸟雀生的自然是鸟蛋、雀蛋了,都是蛋,虽然封晓有点咬文嚼字的感觉,但毕竟说的没有问题。因此书院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那老者只得又一次躬身问道:“封先生所言不错,我等疏忽,此题应问鸡先有而或鸡蛋先有?” 封晓又是一笑,撇了撇嘴道:“如此说,那自然是先有鸡而后有鸡蛋。” 老者总觉得封晓还有后手,但也不得不继续追问道:“既然先有鸡而后有鸡蛋,那鸡从何来?” 封晓看着老者,始终保持着微笑着说道:“蛋中来。” 这时老者注意到封晓说的鸡是从“蛋中来”,而没说是从“鸡蛋中来”。他先是一愣,接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只是这念头如此缥缈,他居然没能抓住。此刻他也知道不是仔细思量的时候,便只能按照套路顺口问道:“那蛋从何来?” 封晓嘴角的角度更大了:“你这老夫子好有意思,我刚才就说了,蛋是龟生、蛇生,鸟雀生。”一句话说完,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提问老者身旁站起一位身材高大的红袍老者,这老者不仅身着红袍,连面色也是赤红,只是不知是被封晓气的,还是天生如此。此红袍老者站起身来,指着封晓道:“小儿口利,按汝之说,我也可说那鸡蛋是龟生,蛇生,鸟雀生了。如此不知所谓,你当天下学者都如你般无知吗?” 封晓见到这个红袍老者自己跳出来找骂,便戏谑的道:“那我倒要请教了,鸡蛋为何叫做鸡蛋?” 封晓话音一落,那提问老者刚刚心下闪过的一丝念头便清晰起来,他拦住红袍老者,拱手对封晓深鞠一躬,道:“先生大才,曾几道拜服。” 说完,他伸手拉了拉身旁的红袍老者,就要退回人群坐下。不想那红袍老者甚是执拗,竟摔脱了曾几道的拉扯,犹自不愿坐下。曾几道无奈,只得自己转身坐了回去。 这曾几道并非无名之辈,不仅仅学问一途,名声显赫,而且还对于天文数术之道颇有研究,算得上是江南儒门的领军人物之一。但此刻他竟称封晓为先生,且以弟子礼敬之,引得众人无不侧目。 封晓见曾几道如此心胸,心下也对之前的无礼有些报赫,同样躬身一礼道:“老夫子胸怀宽广,且心思九窍,封三生拜服。” 那红袍老者见封晓对曾几道前倨后恭,对自己却始终态度轻蔑,不由更是悸动,虽然心下也对封晓所问有了感觉,知道掉进了名实轮转的大坑,但此时已如在弦之箭,只能避重就轻的对封晓回答道:“蛋可孵鸡,自然便是鸡蛋。” 封晓摇了摇头,对红袍老者道:“人常说,儒者闭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此时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竟到了四肢不侵,五谷不分的地步,好意思自称夫子?汝竟不知,鸡蛋有素,无雌雄同处,亦可为卵?而素鸡蛋无精,是孵不出小鸡的。”说完还一个劲的摇着头,唏嘘不矣,仿佛真为读书人忧虑一般。 红袍老者被封晓说的无地自容,好在他天生红脸,此刻到让人觉得他心下坦然,并无气恼之感,无不感叹老者养气功夫了得。 但是接下来,老者二目圆整,用手指着封晓,口唇发紫,无话可说。突然发出“呃”的一声,仰面便倒。 红袍老者身边几人赶忙围拢过来,有人用手掐着人中,有人则手抚老者后辈,但是老者却不见苏醒。众人忙活了一会,却见见老者无甚动静,用手一探他鼻息,已经没了进出。 这下子书院一派炸了锅,没想到红袍老者竟被封晓一番言论连损带骂,羞愧而死。一些年轻冲动之辈就要冲上来动手,还好此刻皇帝及诸位朝堂大佬在场,一众御卫上前,将这些个热血之人拦了下来。 而封晓看到,老人倒地,也吓了一跳,跳台子凑了过去。他到跟前时,众人已经发现老者没了呼吸,有人甚至抱着老者的尸体痛哭流涕。 封晓见状,分开人群,挤了进去,他虽没学过医,但是不管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都接受过急救培训。他之前见老者面色潮红,便觉得很有可能老者血压较高,此时突然倒地,多半是因为羞怒攻心,造成心脑血管急性疾病造成的。 分开人群,用手按住老者颈部动脉,发觉已无动静,封晓便推开老者身边诸人,将他身体平放地上,开始做起了心肺复苏之术。 好一通忙活,老者竟然又“呃”的一声,活了过来。 随着老者“复活”,刚才还在不依不饶的书院诸人,皆都安静了下来,跟随皇帝身边的御医也被传召了进来,此刻方来到老者身边,自封晓手中接过老者,稍一检查,自随身药箱之中拿出一瓶丹药,倒了两粒,送入老者口中,却不让咽下。然后又取出针灸包,开始为老者施针。 一番施救之后,御医着人将老者抬下,便来到皇帝跟前,回奏道:“这红面老者患有心疾,想来刚才气血攻心,导致心脏骤停,全赖小公爷出手,施以心肺复苏之术,方才让微臣有了抢救时间。” 书院众人听闻老者获救,多亏封晓出手,也都无话可说了。本来在曾几道叹服之时,这个问题便已经有了解答,是那红袍老者心下不甘,硬要出头,才招来封晓奚落。而他自己本有心疾,此时受激,便引发了旧病,怨不得别人。但刚才封晓的话太过气人,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是什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是个人被骂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位爱惜羽毛的老夫子? 所以如果那红袍老者今天真个出了意外,那封晓虽然无罪,却也要落个尖酸刻薄的名声。 如今老者已无大碍,封晓今日的举动便没了瑕疵,一人独辩书院群英,想来不久就会流传市井,被寻常百姓广为颂扬了。 但是封晓今日封神,踩着的却是江南众多书院这块垫脚石,还是他们主动送过去给封晓踩的。本来是在黄地面前挣脸面的事情,结果独独成就了封晓,正可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就在书院众人还在苦苦自哀之际,封晓本来都打算走回陆以寒、信都旭等人身旁之时,突然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付,又转头走上了高台,引得众人疑惑的目光又都转向汇聚道了他的身上。 封晓站在台上,环视一圈,顾盼之姿盎然一道。 轻轻嗽了嗽嗓子,封晓开口说道:“今日本是书会,天下群儒汇聚之时,学问激发之地,如此,在下不才,但有一问,请教诸位学者。” 说完,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然后站正身子道:“《孟子》有云:有德者王。然,社稷之名更替,皆为有德者乎?既如此,何以有德者王,而应王者有德也。此处不明,望各位生解答。”说完,不理会满场的寂静无声,便转身下了台。 封晓提出的这个“有德者王”和“王者有德”便是儒家学说中的最大悖论。不要说如今,便是几百年后,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统一的观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查找了解,这里就不多做赘述了)。 书院众人,全都低头不语,封晓的一个问题,是真的难住了在场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学院诸人。 封晓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根本不理自己的一个问题所带来的震撼。 其实封晓本来无需非要上台再有此一问,这样做反而显得他太过得理不饶人,有些过于气盛。但这却恰恰是封晓有意为之,包括之前对书院众人提出的问题,所表示的不肖与奚落,都是封晓刻意的想要表现出来的。 前一世的普通公务员,虽然优秀,但放在时代大潮中,不过沧海一粟,并不是极端出众,加上孤儿身份,自然养成了谨慎内敛的性格。这一世呢?倒是足够嚣张,但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嚣张都嚣张在表面上。可是两世灵魂相容,性格却成了既不像前一世的谨慎内敛,也不如这一世的嚣张莽撞,而是两相取中,结合的天衣无缝。 本身以封晓此时的性情,也做不出如此事情,但是他时刻记得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有一双无形大手在推动着他,所以他才做事处处都表现的如同之前一般,嚣张有余,而沉稳不足。这也正应和了围三缺一,故布漏子之道。 众人沉静很久,接着内经场上便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初时很小,但渐渐的已有嚣燥之情,但就是不见有人上台解答。金陵书院山长刘孝凌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上台一番旁征博引,讲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勉强算是把场面圆了回来。 但是大家都知道,刘孝凌所讲,不过仅仅是将场面维护住了,但是封晓的问题,却几乎没有深入涉及,更没有解答出来。 皇帝和郑欣等人见刘孝凌将场面控制,便都离开了,这书会也就在封晓的问题下草草的收了场。 封晓也随陆以寒、韩绰等人走出了金陵书院,来到了街上。众人都被刚才封晓风采所折,游性很高,便一起逛起了金陵城。 封晓和陆以寒挽着手臂,走在人群之中,都是一副恬淡表情,突然陆以寒探头在封晓耳边说道:“今日我陪你会你家祖宅,好几天没见到老祖宗了,今天便顺便过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封晓自是高兴,伸手搂上陆以寒的柳腰,便要亲吻。 哪知陆以寒一把推开他,对封晓说道:“你今日如不好好漱口,便不要亲近于我。”说完,笑着追上了坐在前面的海灵。 封晓这才想起,刚才给红袍老者做心肺复苏之时,用过人工呼吸,当时情急,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后背竟起了一层疙瘩。 第四章 得志中山便成狼 封晓被陆以寒推开,心下回想当时为那红袍老者做心肺复苏之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封晓虽然心下有些别扭,但也仅仅是一想便罢,并未影响他的好心情。 伙着众人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上乱转,仔细看着这六朝古都的繁荣,封晓心中一片平和喜乐。 今日的金陵和以往又有不同,由于皇帝和两阁大佬的到来,引得更多的人来了金陵,使得本就繁华的大城,如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众人皆是非富则贵,街面上虽然人群众多,但是有专业人员随行,倒也在街面上行进的游刃有余。先不说各人带来的仆役家丁,就是鲍同等锦衣卫随从,皆着便衣,分散于各处,隐隐形成一个圈子,将众人围在中间。也不见他们用力,左右稍稍一分,便将人流自封晓等人身旁隔开,竟无一人可以靠近。 看到此情此景,封晓心下感叹,后世的保镖们倒是应该多学学自己的这些个锦衣卫下属,他们既保护了自己,又不像后世保镖那样张扬,不但没打扰到自己等人游玩的兴致,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自己一行人人数众多,又大多衣饰华贵,相貌不凡,如果再加上保镖的围护,那就干等着被围观吧,哪里还有如今的情形,可以看到金陵繁华景象。 正在众人说说笑笑,四处游戏,不知不觉来到了金陵书院的后街,这里如今就如清末民初的天桥一般,多有摆摊卖艺之人出现,因此更见热闹。突然前方一处人流塞阻,而且声音喧哗,显然有事发生。 这一下到引起了众人兴趣,左右虽多有杂耍百计,但都不见如此声势,想来表演之人应是不错,便在随从护佑之下向那里移动了过去。 到得近前,只见此处已经围满了人,轰然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想来是看到了精彩之处。 挤进人群,只见一大圈人围了个大场子,中间两男一女三个人真的正在卖艺。两个男人是一老一少,老头大概五十多岁,半白的头发,但脸色红润,深秋之际,上身却只穿一件坎肩,还敞着怀,露在外面的腱子坟起,虬扎盘结;那少年也就十六七岁上下,虽嫌稍瘦,但身上肌肉匀称,线条分明。那个女子是位少女,也是十七八岁年纪,虽称不上绝色,但也清秀可人,身材比少年还要高些,穿一身淡红色女式箭袖,袖口摞起,露出一小节小麦色的手腕。 此刻那少男少女正在场中交手,少女手中一条花枪上下翻飞,少年则一手持刀,一手护盾,两人战的难分难解,好不热闹,围观众人看到精彩之处,报以轰然叫好之声。 两人武艺如何,封晓不甚了了,但身旁有个懂行的,便转头问龚浩道:“此二人武艺如何?” 龚浩正看的津津有味,听到封晓发问,便回答道:“这一对少年男女应是打小便开始习武的,那少女的枪法传自河北燕氏,现如今能有此造诣者已经不多了。那少年的刀盾之术十分难得,刀法里有梅花刀和八卦刀的影子,但又有所不同,合盾之术更加有意思,地躺门、岳家军备、藤牌门的招数都有。他如今用出来的,却不是任何一门的功夫,显然是经过高人融合之后的术法了。” 封晓听的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问龚浩道:“比你如何?” 龚浩一愣,嘿嘿笑着说:“对上少女,如是比试,五招之内可胜,如生死相搏,最少也要一刻钟才能拿下。那少男虽然年岁更轻,但是功夫扎实,显然有名师教导,我和他对上,还是那句话,比试的话十招……嗯……十五招吧,多半就拿下了,生死相搏真不好说。我没经过战阵,但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但我料来,应是见过血的。你没看到和少女交手,他手底下是收着的吗?” 那少年是否有留手,封晓自是看不出来,他左右找了找,挥手叫过来鲍同,问道:“这次带来的人手,谁的功夫最好?” 鲍同听完,自封晓身后拉过一人,对封晓道:“他叫焦勇,是这批人里手底下最为厉害的了,所以才安排在您跟前附近。” 那焦勇本来一身便装,相貌普通,身材也是中等,如不是被鲍同拉出来,封晓竟不知他是锦衣卫的人。那焦勇被拉出来后,躬身对封晓行了个礼,便站在一旁等候封晓吩咐。 龚浩见到焦勇,眼前一亮,抢在封晓之前问道:“焦健是你何人?” 封晓本来打算让这焦勇也来评价一下场中两人的功夫,但没想到被龚浩抢着问出了一个人名,也好奇的看着焦勇。 那焦勇见封晓也是一副疑问之相,开口答道:“焦健正是家兄。” 听到焦勇的话,龚浩嘿嘿一笑,对封晓道:“这个可是你的亲近之人了,而且还是内家拳的高手啊。”说完,又是嘿嘿一笑,不等封晓发问,接着道:“那焦健是二姐姐的师傅焦敞焦老爷子的大儿子,二姐姐的大师兄,号称黄河以北第一拳师,一身游龙八卦掌的功夫已趋化境。” 龚浩口中的二姐姐就是封晓的二姐封昕,京畿总镇教练科总领,京畿总镇总教官,这次更是把新组建的特种武备团整个拉到了金陵附近,就是为了给自家的老祖宗贺寿。 听完龚浩的介绍,封晓反而有些愣住了,不是说这焦勇和自己的关系,而是自己姐姐的师兄弟,想来能力都不会差的,为何如今会在锦衣卫内默默无名?还会跑来给自己当起了保镖? 焦勇见封晓愣神,心下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自己解释道:“小公爷,我家祖传五门绝技,一人一生研习一门已经无可求了,家兄研习的是游龙八卦掌,虽名为掌法,其实内中含有手眼身法步,刀剑枪弓锏十法。师姐学的是潜龙于渊,主要是近身搏杀和隐藏伏击之术。而我修习的叫盘龙劲,最适合的就是近卫保护之责。其实我领着咱们锦衣卫公安科佐领的虚衔,这次南巡,我们公安科无需保卫皇上,顾指挥使便着我贴身护卫小公爷左近,以保万全。” 封晓点了点头,这时场中两人各耍了个架势,那少年一声高喝,一刀断了少女的花枪,表演自此结束,引来围观众人高声叫好。这叫好的声音惊醒了封晓,让他想起了招来焦勇的目的,便开口问道:“哦,差点忘记找你之事,你觉得这对少年男女功夫如何?” 焦勇转头看了一眼场中正在忙着收钱的少男少女一眼道:“那少年资质极佳,且有名师指点,历练历练,三十之前必成一代名家。那少女虽然此时看来不如少年,但那是因为她练错了功夫,燕氏一脉的枪法相传来自隋唐时的罗家枪,本是战阵枪法,讲究的是刚猛威吓,一个少女练起来,自然先天上便有不足,如今能有这般水准,当真是难得的了。想来如果遇到名师,修习一套合适的功夫,将来成就未必在那少年之下。” 封晓听完点了点头,又问那老者之情:“那老者又如何?” 焦勇看了一眼老者,笑着说:“那老者和这对少年男女的关系如何,我不知晓,但他不过一个普通武夫罢了,并无特别之处。” 一直在陪在旁边的韩绰听了焦勇的解说,再看老者那健硕的身躯,不解的问道:“那老者身材魁梧,筋肉虬结,怎么反而倒是普通武夫呢?” 龚浩替焦勇解说道:“那老者的身体练废了,这等身材必然灵活欠缺,速度缓慢,和人对阵,只有挨打的份,而无打人的能力了。武学一道,讲究的是全势均衡,一点突出。意思就是说你各个方面要均衡发展,不能有明显的短板,同时要有自己的特点,要么力大,要么速快,再不然耐力持久,总之要成为高手,都是如此的。” 焦勇点了点头道:“龚小公爷讲的不错,那老者最多是个外门强者,和普通武者对攻,还可仗着体壮力大占些个便宜,但是一旦遇到高手,便真如龚小公爷所讲,只有挨打的份了。” 听完两人解说,韩绰也点了点头,道:“万法不离其宗,我明白了。” 这时那少男少女已经敛好了钱,退了下去,那老者走至场子正中,抱拳拱手道:“今日小老儿带着一双儿女,初到金陵贵地,摆下这场子,献艺于此,望各位高义,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老儿谢过了。”说完又是一个罗圈揖。 作完了揖,老者望着一圈的观众,接着道:“刚才小老儿的一双儿女表演了一套功夫,承蒙诸位贤达捧场,小老儿现下就给各位来个钉板碎石的小把戏,以谢众位高义。” 说完,身后的少年少女拖过来一块钉板,密密麻麻的四五寸长的铁定竖起,看的人毛骨悚然,那老者打了一趟拳,双手收腰,扎着马步,显然在运气,只见本来微微泛红的脸色上涌起一片潮红。他转身躺在钉板上,少年搬起一块石板,放于老者胸口。随手抄起一柄大锤,吐气开声,嗨的一声喝,轮锤便砸。啪的一声响,老者胸口的石板碎裂开来。那老者也没用人搀扶,噌的一下蹿了起来,对着围观众人展示后背的钉印,又引来一阵欢呼。 这种表演,封晓前一世看的多了,反而不觉得如何,但是看身旁众人,多是面色潮红,激动万分。 老者刚才的演出的确引得观众情绪沸腾,那钱如雨水般的泼进了场中,一对少男少女欣喜的四处捡钱,那老者则不住地对众人作揖行礼,表示感谢。 就在这么个时候,突然一锭金元宝投掷在了少女身前。少女脸上一喜,俯身捡起,再抬头时,见身前已经站了个人。此人看外貌二十上下的年纪,手里骚包的拿着把扇子,生的倒也算眉清目秀,只是一脸的痞气,身穿一身嫩粉色开敞,斜着脑袋,垮着身子,流里流气的。这个年轻人身后则站着十几个壮汉,皆做下人家丁打扮,但人人表现轻浮,一脸的厉色。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家,但少女还未感觉,只知道刚捡了一个金元宝,少说也有五两左右,如今身前之人看着就是豪门之人,便不自觉的认为这锭元宝是这个年轻人扔下的。因此,少女上前,深蹲一礼,感谢道:“多谢公子高义,小女子谢过了!”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那年轻公子却不让少女如意,抢前两步,拦住少女的去路,开口调戏道:“小娘子慢走,在下刚刚一见小娘子,便已倾心。小娘子不如随我回家,给我做个外室如何?何必在此卖艺为生呢?看这一脸的香汗淋漓,我都心疼了。”说完,竟自怀中取出一条手帕,抬手要为少女擦汗。 见这年轻公子伸手调戏,那少女当即柳眉竖起,抬手叼住了公子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右手反剪在了身后,疼的那公子吱哇乱叫。 封晓看着这情形,心下愕然,没想到这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的狗血桥段居然让自己遇到了。这桥段虽然狗血,但是冯晓还是打算管上一管。经过龚浩焦勇二人解说这少年男女的身手,他已经起了爱惜之情,打算看有没有机会收到手下呢。这正不知道如何结交呢,如今却遇到了如此情景,却也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借口。 正当封晓打算上前之时,却被陆以寒一把拉住了。 陆以寒在封晓耳边轻声道:“乐音稍待,此人不比旁人,我非是要阻你,只是此人身份需要让你知晓。”面对封晓不解的目光,陆以寒接着道:“此人也姓封,叫封时,是忠烈伯封文苑的儿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封晓一眼。 听到此人身份,封晓一下子愣住了。此人算起来还是封晓堂兄,那忠烈伯封文苑便是封晓的堂伯。而他们家这个忠烈伯根不是因为军功,而是因为封建明的关系才得以封赏的。没想到,如今仗着封家的势力,竟然做出如此之事,正应了那句话: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封晓再回想起在京城之时,那些个跟随方玄的封家下人,再联系到此间情景,封晓心内突然一下赫然开朗。回手拍了拍陆以寒拉住自己的手,封晓撇了撇嘴,心内感慨:自来到这个时代,两次遇到欺压良善之事,却不想都是封家人所为,这事当真可恨可悲!但是今日,自己必须要管一管,不说这两个少年男女是自己打算招揽之人,仅仅是封家的名声,就不能让这宵小玷污。 第五章 八极靠山梁 此时场中被少女叼住腕子,反剪背后的封时已经停止了哀嚎。封晓转头看过去,原来他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高挑之人,同样单手将少女反剪封时的手腕抓住,用力一扭,不但让少女松了手,还反将她的手臂扭了过来。 那少女并未惊慌,顺着高个子反扭手臂的力道一个空翻,卸了力道的同时,还不忘一脚蹬向高个子的下巴。 那高个子身手着实了得,见少女居然一个倒踢紫金冠的招式,空翻还不忘攻敌,仅仅用一只手护在颈部,向下一压,居然硬生生止住了少女空翻的劲头。少女翻腾半路被阻,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直接又落了回去。 好在此时那少年赶到近前,并未理会少女被,而是伸出右手两指,直接一记双龙抢珠,攻向高个子的双眼。那高个子还不撒手,刚才压下少女的左手一番,挡在眼前,算是破了少年的招数。 哪想到少年的两指仅是虚招,衬着此刻高个子眼睛被自己左手挡住,那少年左手一探,逮住了高个子拿住少女的手腕脉门,同时飞起一脚,踹向高个子的小腹。 脉门被拿,高个子半身发麻,用不出力气,心下便知要遭,待自挡住眼睛的手掌下方看到踹来的一脚时,他反应也快,撒手、塌胸、收腹、后退一气呵成,虽然还是会挨上一脚,但却能卸了大半的力道。那少年反应也是不慢,见对方后退,便松了手,顺着力道改踹为踏,脚踝转动,脚面绷直,脚尖结结实实的蹬在了对方小腹之上。 高个子啊的一声大叫,向后噔噔噔的退了十多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卷曲,如同一只虾子。 从少女反剪封时手臂,到高个子解围反扭少女,再到少女空翻后踢被挡,最后到少年出脚踹退高个子,说来用了不少字,但是其实不过一眨眼睛的功夫。那卖艺的老者此时方才来到跟前。 到了近前,老者抱拳拱手,对着封时等人一个劲的陪着不是,显然还抱着息事宁人的打算。 封时这边见自家公子收了欺负,出头的人也被打了,一个个都挽袖子撸胳膊,拥了上去。 封时此刻刚刚回过神来,指着卖艺的老少三人道:“给我打,除了那个小娘子外,这两个都给我把腿打折。”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十几个家丁便都一拥而上,和卖艺的父女三人开始动手。 这些个家丁之中,大多数都只是身强力壮之辈,并未修习过武艺,其中只有三人明显是练家子。其中分出两人和那少年对上,另一人则和少女动手,其余之人皆与老者互殴。 封晓这时却不忙着现身了,而是问龚浩道:“刚才被少年踢飞的那人和这三个会功夫的,武力如何?” 龚浩撇了撇嘴道:“刚才被踹飞的那个是茅山派的功夫,专讲究小巧擒拿之术,对上那少年的铁桥硬马,本就吃着亏,一上手还过于拖大,如果开始就放开少女的手臂,和少年对敌,虽然必败,但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另外那三人还不如他,这两个围攻少年的,最多再有三五招,就必败无疑。和少女对上的那个,胜在耐力持久,还有把子力气,那少女想拿下他还需不少时候,但也就是早晚之事。” 果如龚浩所言,那围攻少年的两人,其中一个稍不留神,被少年一巴掌扇在了脖颈处,一个侧歪,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另一人见此情景,本就有些难以招架,此刻更是手忙脚乱起来,结果被少年一个侧踢,正中肋下,吸着凉气退出了战圈。 那少年也不追击,翻身一脚,踢向了和少女动手之人,那人本来功夫就不如少女,此刻被少年偷袭,这一脚正踢在后腰处,向前抢了三四步,便扑落尘埃,挣扎了两下,却怎么也无法站起身行。 而围殴老者的战团也已经分了胜负,那老者虽然看着身材高壮,但毕竟年岁不饶人,气力自然不如年轻之人,而且围攻他的有十来个人之多,虽只是些青壮,并无高手,但是也架不住人太多了。所以,他虽然打倒了几人,但也被几个仆人缠住了手脚,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那少年男女这边结束了战斗,立即冲了过来,那些仆役虽然可以仗着人多欺负老者,却怎么也不是这二人的对手,被打的哇哇乱叫,抱头鼠窜。 不一刻,众仆人皆被一一打倒,再无一人可以站起,那少女转身走向封时,柳眉倒竖,银牙紧咬,显然是打算找封时的麻烦。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闪出两人,一人黑袍,一人蓝袍。黑袍人赶了两步,来至少女身前,挡住她的去路,蓝袍人则站到了封时旁边,护卫之意任谁都看得出来。封晓听到身后的焦勇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咦?”正待回身讯问,那少女已经动上了手。 见到有人拦住,少女也不答话,劈面就是一掌。那黑袍人翻手一拨一扣,就将少女迎面而来的一掌拿在了手里,开口说道:“姑娘且慢,我家公子虽然对姑娘多有冒犯,但是刚才也得了教训,还望姑娘就此罢手吧。” 那少女却是个火爆性子,打出的一掌被人家轻轻松松拿住,更是怒火中烧,开口道:“我呸……他刚才让手下打我们的时候,怎不见你们出头?此刻却来架梁子,好无道理?”说完,空着的另一只手握拳而出,还是直奔黑袍人的面门。 黑袍人被少女说的脸上一红,见她又是一拳攻来,拿着对方右手向前一送,便将少女推了出去,那打来的一拳自然也落在了空出。 龚浩看到这一手,眼神一亮,不自觉的说道:“好身手,好一招推杯换盏。”却不想身后焦勇用略带尴尬的声音说道:“这次龚小公爷可错了,那一招虽然看似推杯换盏,但其实却是顺水推舟。” 龚浩一愣,仔细想了想道:“不错,是我看错了,虽然都是推力,但是顺水推舟里有着借力的劲头,我一时倒没看出来,还是焦师兄眼毒。” 焦勇很是尴尬,开口解释道:“非是我眼毒,而是这一招顺水推舟是出自我家的。” 其实此时江湖门派众多,各家都有个家的特色,一招同名的招式用出来,大致虽然差不多,但是内里用劲、泄劲等等暗地里的功夫却着实不同。而且对敌之时,各种招式都是临机应变,已和套路大不相同,所以龚浩认为这招是推杯换盏,也没有错的太过离谱。而那焦勇也解释了,他之所以能分辨这两招的不同,皆因为那黑袍人所用的招式,正是他们焦家的招式。 龚浩没反应过来,封晓却已经有了心思,转头问焦勇道:“这二人一现身,你便发声疑问,可是认得他二人吗?” 焦勇道:“回小公爷,这二人我还真认得,黑袍的叫马渠,是个回子,那蓝袍人叫廖顺,这二人都是家兄的徒弟。学的和在下一样,都是盘龙劲。但是我却不知,他二人何时竟成了您封氏旁门的护卫了?” 几人正在说话的当口,场中情势又有不同,那马渠已经又和少年动上了手。 这次两人都是高手,那少年或掌或拳,或蹬或踢,攻的不亦乐乎,而马渠则一直采取守势,一双手掌上下翻飞,将少年的各路攻势一一挡下,当真是守的密不透风。 那少年见久攻不下,居然下了狠心,一路行险,突然栖身而上,一个踏步转身钻入马渠右侧空门。虽然被少年近身,但马渠并未慌张,一个是少年虽然进了自己空门,但是也转身斜对自己,另一方面自己的左手已经探出,要是少年不躲,一拳必然擂到他背上。 但是就在此时,只见那少年右肩一沉一送,竟然整个后背靠在了马渠怀里,一下子将马渠靠出去一丈多远,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铁山靠!八极拳!”龚浩和焦勇见此情景,同时发声惊呼。 封晓听闻八极拳的名字,也是一愣,后世还在学校读书之时,他曾经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兴趣班,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武术,不过封晓觉得自己学的那些不过是后世改良的体操型武术而已。虽然封晓学了武术,但并没提高他多少战斗力,可是却也了解了一些著名流派的历史,比如太极、咏春、大小洪拳等等,同时还有这八极拳的历史。按照封晓的记忆,这八极拳应该是创始于清朝,而如今听闻这个名字,他多少有些诧异。 龚浩和焦勇却没理封晓的诧异,两人自顾自的讨论起来,龚浩道:“我之前看书,以为这八极拳在前朝已经失传了,如今又见到了,焦师兄,你觉得这是八极拳的铁山靠吗?” 焦勇道:“潜腰、竖背、沉肩,和传说中的铁山靠一般无二,应该是了。但他之前欺身进步却是用的游龙步,并非八极步伐。” 龚浩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也许只有这一招或几招,而非完整传承了?” 焦勇道:“也不一定,当初家父就说过,传说之中,八极威猛,然步伐过于简单,大多直来直去,少了些灵动。但如今看着少年用来,结合游龙步近身,就多了诸般变化。因此,也有可能是有高人对八极拳做了改良。” 龚浩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就说得通了,再说,那八极拳存于传说,真正模样,我等皆未见过,到底如何,自然金平猜测,也许这游龙步就是八极拳中演化来的也说不定。” 这次轮到焦勇听完点了点头。 这时场中的马渠已经在廖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只是用手抚胸,脸色潮红,刚要说话,嘴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口血喷完,刚刚还泛着潮红的脸色顿时变为煞白。 廖顺皱着眉头,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家公子部队,但如今我师兄也被你们打了,可愿意放手?” 那少年虽然打赢了马渠,但脸上并无兴奋之情,反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做错了事情。那少女和老者也在少年身旁低声埋怨着他,对于廖顺的问话,竟然无从理会。 那廖顺讨了个没趣儿,但强自忍下,一手扶着马渠,一手搀着封时,就要转身离去。躺了一地的家仆,也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跟随自家主人,也要钻入人群之中。 封晓看到事情如此解决,虽然少了他与卖艺三人接触的一次机会,但是对于事态的结束也还算满意。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再也没有热闹可瞧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又出来了一伙人。 领头一人拦住封时,开口道:“时哥儿这是怎么了?这金陵城里受了外乡人欺辱,居然灰溜溜的转身就走?这可不是您平时的做派。您且放心,这个场子,我王洛替您找回来。”说完一挥手,身后走出一人,身材不高,但显得十分敦实。 这敦实之人来到少年身前,开口道:“八极拳都出来,想来小子你和那邋遢道人是有些渊源了。如此甚好,某家山(和谐)西李耀,今日就先教训了你这小杂毛,回头再去找那老杂毛的晦气。” 说完,也不再废话,双手齐出,一拳捣向少女,一拳挥往老者,双拳之后还跟着一脚,这一脚直趋少年膝盖。这李耀一出手就直奔三人,想来手下真有些厉害。 少女腾身后退,躲过了李耀一拳,那老者架起双手打算硬接。少年却知道厉害,抬脚点向李耀踢来的那条腿的足三里之处,又伸手一封,竟引得打向老者的一拳偏往一旁。 龚浩这次没用封晓发问,直接开口道:“这李耀是山西五台山南山寺传人,一身金刚八锁的横练功夫,刚才这一手,便知练得是童子功,手下不弱,反正我估计是打不过他。他口中的那邋遢道人,却不知是哪个?”说完看向焦勇。 焦勇接着龚浩的话说道:“听那李耀口气,这邋遢道人定是前辈高人,而且听这李耀所言,和他们南山寺一派还有些恩怨,如此想来,我倒是有一人选,只是……” 龚浩听道焦勇解说,脱口而出:“张三丰……” 第六章 翻云鬼神莫测 龚浩说出“张三丰”的名字,封晓心内一动,因为他记得自己老爹留给自己的信里面提到过,送给爷爷父亲两辈《三世书》的那个道士,就号称是张三丰的徒弟。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心下更是在意,这对少年男女一定要收到自己麾下。 焦勇听到龚浩叫出了名字,点了点头道:“龚小公爷和我想的一样,但是那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先下是否尚在认识,谁也说不好啊!” 几人说道此处,皆没了再谈下去的兴趣,都转而关注场中变化。 那李耀此时和少年已经过了十几招,开始少年还能和他有攻有守,不相上下。但这十几招一过,李耀的拳路一变,大开大合,拳上挂风,呼呼山响。那少年也就渐渐只能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就连封晓这不懂行的,也看出了少年的窘态,一拍焦勇的胳膊,示意上前帮忙。 焦勇对封晓点了一下头,转身向两人交手之处走了过去。 焦勇这一出头,先是马渠廖顺一阵诧异,接着那李耀的余光也扫到了步出人群的焦勇。 李耀此时正攻的兴起,突然余光扫到了步出人群的焦勇,他也认识,心下便是一惊,一掌扫向少年面门,将他逼退,然后纵身后跃,离开了战圈。 李耀停了手,转身对着焦勇,开口道:“这不是京城焦二爷吗?没想到您也来了金陵。”说完抱拳行礼,但始终带着一份戒备。 焦勇回了礼,说道:“李爷近来可好,未曾想,能在这金陵城里见到。” 那李耀听到焦勇问好,开口说道:“焦二爷不在京城享福,跑到这金陵来所为何事?算了,您的事情我也不想打听,但此时之事,难道焦二爷是要架梁子吗?” 焦勇听到李耀问话,微微一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更何况此间之事还与我多少有些关系。”说完用手一指被廖顺搀扶着的马渠接着道:“被打伤的马渠是在下师侄,可是在下并不打算追究了,这样说来,李爷还要继续吗?” 未等李耀开口,那替封时出头的王洛开了口:“李耀,还废什么话,连他一块打了就是,打死了我替你顶着。” 那李耀本在犹豫,此刻听到王洛开了口,苦笑一声,对焦勇道:“按说您焦二爷开了口,这个面子某家自然是要卖的。可是某家与这少年本就有仇,而且现下身在南畿卫戍军镇镇抚使王天举王将军府中效力,这王公子开了口,是无论如何都要照办的,那就说不得,只有得罪了。” 李耀说完,那王洛再次开口道:“废话还真多,赶紧打发了他们,都告诉你了,打死了我给你顶着,我不成,这不还有时哥儿的呢吗?” “好大的口气,这王法是你家定的吗?”随着一声大喝,封晓众人自人群中行了出来。 说话的封晓众人皆不认识,但是陆以寒却都知道,毕竟是南畿巡抚的千金,还有着癯仙人尊号的女才子。 王洛虽是纨绔,为人却十分圆滑,他说是替封时出头,其实却是另有目的,但此刻见到陆以寒早没了平日的清冷,反而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随在封晓身旁,他便知道要坏。 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对着封晓拱手为礼道:“在下王洛,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这时候刚刚缓过劲儿的封时一看王洛有服软的迹象,不知道哪根筋冒错了,突然蹦了过来,开口道:“管他是哪个,这次我家兄弟也来了金陵,那可是无双大公爵的,就是亲王都不如他。再说了,此次我家老祖宗做寿,连皇上都来了,王洛你害怕个鸟来?还是那话,管他是哪个,你都给我打折了腿。” 他话音落下,却见和封晓同来的诸人都是一副憋着笑,却不敢笑出来的表情,那王洛看的心下更是一惊,他已经大至猜出了封晓的身份,如何还敢动手。 那封晓听道封时所言,脸色铁青,对着跟随的家仆一挥手道:“将这个辱没祖宗的畜生的腿给我打折了。” 跟随封晓出来的家仆都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封晓心下一冷,转头看向了鲍同。那鲍同何等人,仅仅封晓一个眼神,便招呼锦衣卫随从一拥而上,将封时按倒在地。 封时手下的家仆见状,纷纷上来抢救,却那里是锦衣卫精锐的对手,几个照面就被打的落花流水。马渠廖顺到时也想上前,却被焦勇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只得央央的退到一旁。 鲍同见封时被按倒在地,转头看向封晓,见封晓眼中厉色一闪,便抬起一脚,正踹在封时左腿膝弯旁边。咔的一声响,封时的一条左腿膝盖就被鲍同踹碎了,他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两眼一番,昏了过去。 众锦衣卫将昏倒的封时丢给他的家仆,就退至封晓等人身后,仿佛刚才出手的根本就不是他们一般。封时和他之前所带来的家仆之前没注意,此时他们也看到封晓身边所带的仆役随从,皆出自封家祖宅和金陵城内的大公府,怎会还不知道封晓的身份。他们想将断了腿的封时带走,但封晓没发话,他们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了,只好架着封时躲在一边,静待事态发展。 刚才封晓听到封时所言,竟将他拿出来作为为非作歹的靠山,这一世的纨绔心中那一丝戾气,也就自然冒了出来,此刻见封时断腿,这一丝戾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 他立着眼睛看向王洛,平静的问道:“王公子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那王洛见到封晓居然将自己的堂兄一言而断腿,已经吓得额头冒汗,此时再听到封晓问话,双腿颤抖,居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一边叩首一边道:“小公爷饶命,小公爷饶命啊,小的冒犯了小公爷,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但请小公爷看在家祖曾经追随过老公爷鞍前马后的份上,扰了小的这次吧!” 陆以寒在身后拉了拉封晓的袖子,封晓转过头,就迎上了一双美目。这双眼中,封晓居然在一刹那接收到了众多的信息,心中那丝戾气也突然之间烟消云散,这种感觉实在奇妙,非言语可以表述。 深吸一口气,封晓对王洛道:“你今日所为,往好了说叫做不分青红皂白,往恶了说,叫助纣为虐。还好今日未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不然,将你也打断条腿,想来王将军也不会怪罪。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家,三个月内不许出府,还要抄写一百遍《礼经》。” 那王洛赶紧磕头谢恩,爬起来带着随从灰溜溜的跑了。 其实封晓没有资格惩罚王洛,不管是从律法上,还是人情上。但之前封晓根本没有表露身份,王洛也不过是猜出来的,所以封晓对于王洛的惩罚,完全是他自愿接受的,至于为何,封晓已经想得明白了,这边先卖个关子,后文自会详述。 处理完封时王洛之后,封晓来到卖艺的三人跟前,用手一指还晕着的封时,开口道:“此人是我堂兄,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三位海涵,我代他给三位赔礼了。”说完对着三人深鞠一躬。 那三人被封晓这一礼弄得手足无措,还好老者走南闯北的稍有些见识,赶忙又是还礼,又是连称不敢当。 封晓行完了礼,起身问道:“敢问三位大名,在下是否有幸可以知晓?” 那少女一派娇憨之态,见封晓人长得高大俊朗,还自有一份气度,心内已有些好感,听到封晓讯问姓名,开口道:“不敢当得大名,我叫袁慧,这是我弟弟袁毅。”说完有拉过老者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义父袁涛。” 听到袁慧介绍了各自姓名,封晓又对三人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袁氏三杰,在下封晓,京城人士,今日我家兄弟对三位多有冒犯,在下打算设一席薄酒,聊表歉意,不知可否有幸,与三位高义同席?” 那少年却疑惑得看着封晓,问道:“你叫封晓?可是无双大公爵先文胜公的儿子?” 封晓听到少年发问,心下一愣,下意识的接口道:“先文胜公正是家父,不知小哥为何发问?” 那少年见封晓承认,喜形于色,开口道:“您真是封小公爷?太好了,我等此来金陵,为的就是找您。” 说完,自行礼中翻检出一个盒子,地给封晓道:“这是家师让我交给您的,还说我们姐弟于您有缘,见到您之后,只需将这个盒子交给您,然后便留在您的身边听从您的吩咐。” 封晓心下暗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是打算招收这兄妹二人,但怎么他们就自己送上门了呢?” 疑惑之间,封晓打开盒子,只见其中放着一本书,书名赫然便是《三世书》。 除了这本书外,还有一封信,封晓抖开信封,拿出信笺,展开一看,只有一行字:“见书当知有缘,兄妹留待身边。”落款是“三丰”。 封晓微一思量,便将信笺放回信封,连同《三世书》一起放入怀中,将盒子随手交给了鲍同。然后看了一眼周围,见围观众人居然还未散去,而场子中间,卖艺的各类器械也散落的七七八八,便开口对三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场所,你们收拾一下,稍晚,我在金陵书院正门外的文贤楼摆宴,咱们边吃边聊。” 三人也不矫情,答应了下来,便开始动手收拾散落一地的家伙事。封晓随手打发了封时带来的仆役,让他们将他带回家去,便和三人告辞,带着众人向着来路走了回去。 那文贤楼便是封晓之前去过的信都旭家的那座酒楼,之所以选择此处,一是因为从哪里可以直接坐船回祖宅,而是因为哪里是信都旭家的产业,说起话来比较方便。 众人一路向回走,一路交谈刚才袁家三人和封时王洛等人对战的情形,又说道之前那袁涛表演的钉板碎石的绝技。 韩绰又有疑惑,问道:“那袁涛这等手段,要是何人对上,刀枪不入,待对战之人力竭,不就任这老者予取予求了吗?看刚才他与人对战,一人便打倒了六七人,这还不是高手?” 未等龚浩焦勇解释,封晓站出来说道:“他不算高手,和他对战的那些个不过普通家丁而已。至于那钉板碎石,不过是用了些个物理学问而已。” 封晓说完,看到不仅仅是韩绰,便是信都旭等金陵四酒徒都露出不解的眼神,只得继续解说道:“你看那钉板,每一颗钉子都很锋锐,但是众多钉子组成钉板,便增加了受力的面积……嗯……就是钉子和身体接触的地方多了。再加上老者多年练习,肌肉凝实,皮肤宽厚。如此一来,这事便没那么稀奇了。” 听完封晓的话,这次那黄锦却插入进来道:“但是那巨锤砸下又如何呢?一般人怕不是要被砸的骨碎筋折了吧?” 封晓听完,用手拍了拍黄锦的肩膀,道:“中间不是有块石板吗?那石板将巨锤的力量分散开了,再到身上,虽然力量不小,但只要是一个身体强壮之人,问题都不会太大,九铭就完全可以。”说完,对黄锦和信都旭等金陵四酒徒道:“这里面有个问题,叫做压强。这压强才是影响两个物体相互作用的最终结果。压强就是一个特定尺寸的面上受到的力的大小。力量如果一定,这个面越大,那么压强越小,反之,力量恒定,这个面越小,则压强越大。针破布匹,刀剑锋利便是这个道理。” 封晓一番话讲完,众人都露出敬佩的目光。那信都旭摇着头道:“哎……早听说你们封家人是神人降世,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有些个靠谱。” 封晓一个爆栗摊在信都旭的头上,说道:“哪里来的无稽之谈,这世上怎会有什么神人!” 说完突然想到自己怀内的《三世书》,封晓心里突然一阵恍然…… 第七章 覆雨等闲皆惊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文贤楼,呼啦啦涌上二楼,支走了别的客人,再次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 酒菜刚刚摆上,便有伙计引着袁家三人上得楼来。 招呼三人坐下,大伙一起饮了一杯酒,封晓放下酒杯,开口问袁毅道:“袁少兄,不知您师傅是哪一位高人?可否赐教?” 那袁毅显然是第一次喝酒,一杯下肚,满面通红,辣的直吐舌头,袁慧赶忙给他加了几口菜吃下去,才好了一点。听到封晓发问,他没急着回答,而是自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开来,低头看了一眼,才说道:“师傅说,您和他老人家有缘,将来自会相见,到时候您就知道他是哪位了。” 封晓听到袁毅的回答,继续问道:“那不知令师是否告诉你跟着我要做些什么?” 袁毅有低头看了看册子,才回答道:“师傅说,我随您左右,一是护卫您的周全,二是替您打架,三是请您帮我寻找一个人。” 封晓见袁毅一直在翻册子,心下诧异,但还是按下好奇,接着问道:“那不知你要找何人?” 这次袁毅翻着册子,看了半天,最后还伸手挠了挠后脑,吭哧了半天也没说话。最后实在憋得急了,直接站起身,将册子交给封校道:“这俩字我不认识,您自己看吧。” 封晓接过册子,心下一阵无语,低头打量,只见册子不厚,也就十来页的样子,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内容则是一番问答。封晓再仔细看时,只见第一段问答,正是自己刚才所问的第一个问题,而第二段则是他问的第二个问题,下面还有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封晓刚刚问出的那个。而第三问的答案则是一个人名,叫做“宓颦”。看到这个名字,封晓顺口念了出来:“密颦”。 旁边和他一起看册子的陆以寒听到封晓读出来名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人家这个宓,可不是读‘密’,而是读‘福’,人家叫宓(读福音)颦。” “宓颦,你找她为何?”信都旭听到袁毅要找这个人,便开口问道。 未等袁毅开口,封晓直接拿着册子读道:“那宓颦可能知道我们……嗯……袁氏姐弟的身世。” 众人听完封晓解答,都一脸的不可思议,那黄锦问道:“这册子竟然全有答案?” 封晓低头又看了一眼册子,一脸无奈的对黄锦道:“这上面说,大部分有。你刚刚的这句问话这上面也有。” 这下众人都来了兴趣,黄锦从封晓手中接过册子,对众人道:“你们快问快问,我看看这上面是否真这么神。” 信都旭是最爱热闹的,开口问:“天有多高?” 黄锦看着手里的册子,一脸兴奋的道:“这上面有,你刚问这句这上面有,我看看答案啊。”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翻看手里的册子,然后抬起头,对着信都旭一脸踌躇的表情道:“这个答案有,你确定要听?” 信都旭点了点头,道:“当然要听,快些说来。” 黄锦见信都旭坚持,便哈哈大笑道:“册子上说了,想知道天有多高,叫你自己上天问去。” 信都旭一听,伸手抢过册子,翻了开来,不一会,一脸颓废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随手将册子交给了一脸希冀的刘宇严。那刘宇严翻看完了,一脸呆滞,册子则被周奋抢了过去。 袁毅见到自己的册子被抢来抢去,居然一脸的无所谓,只是甩开腮帮子大吃特吃。一边吃着,还不忘招呼自己的义父和姐姐多吃,别人都在震惊之中,他们三个则埋头吃喝。不一刻,一桌子菜几乎都进了他们三人的肚子。 最先自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是封晓,见三人将一桌饭菜打扫的差不多了,赶忙招呼伙计,继续添酒加菜。 封晓也无需再问袁毅三人,自己翻看册子,几乎将事情搞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下反而对袁毅的师傅更加神往,居然可以提前知晓众人疑问,这份未卜先知的能耐,颇有点神仙中人的意思。 但此时封晓心下有个疑问,便对信都旭问道:“刚才听你话里的意思,那叫宓颦的人你认识?” 信都旭听封晓问起,便解说道:“那宓颦之前相当有名,十多年前,是这秦淮河上最最有名的歌姬,无人可出其右。如今这秦淮之上还流传着她的许多传说。” 黄锦接口道:“没错,以前常听家中长辈提起,现在这秦淮上的画舫之中,有个秦淮三莺,但是和那宓颦想必,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七嘴八舌的为封晓这个外地人,解说当年这金陵城里,秦淮河上的风流韵事来。 原来二十多年前,金陵已经成了江南第一大城,而且随着封建明对于大明商业的改造,重开丝路,拓展海航,各类豪商巨贾之辈层出,竟然大有将天下财富聚集于中华,中华财富聚集于江南之势。 当时东南西北的四路客商汇聚于金陵,这群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出手豪奢,挥金如土。他们的到来,自然引得这秦淮之上每日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当时流传出一句话:腰缠十万下扬州,不够秦淮饮一瓯。可见当时这秦淮河上是如何的消金蚀骨。 这宓颦便是出现在此时,她一现身,便引得无数文人骚客追捧,原因无他,此女相貌极美,身段风流,兼且诗词歌赋无不精通,连她的伴当都是当时别处画舫的头牌水准。 而且她为人聪慧,按现代话讲,极懂得营销策略,深知男人心思。她的画舫叫做“三千瓢”,取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典故,意为天下美好,皆在此处。而且她的画舫之上每日仅接待三位客人,你可以有才,可以有名,可以有权,更可以有钱,但正应了那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但为何数量是三人呢?按她的话讲,一人太孤单,两人易嫌隙,三人成鼎足,四人杂无章,所以她才每日直接待一批客人,而数量必须是三位,正好凑足她所谓的鼎足之数。 其实这里面就有了个学问,一人的确能突显客人尊贵,但是来客上得画舫,左右皆是三千瓢的人众,他花费多少,全凭心思。两人之间最易起攀比之心,你花费一百,我必多出一百,如此往复,两人的心思反而容易都放在了斗气上,回去之后思量,难免产生懊悔之情,这便不足取了。而三人同往,虽有较量,但有他人介入,也不好太过。这样一来,三千瓢即可以多赚些缠头,同时还能让客人满意,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你再有营销手段,本身如果没有吸引人之处,也就失去了根本。这宓颦不仅歌喉委婉,而且极为有才,很多三千瓢的客人离去后,都对她大为赞叹,竟将她和当时号称大明第一才女的封家的三小姐封雪清并称。还引得当时很多封雪清的仰慕者的抗议,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但是直到十八年前,封文胜赴了一次三千瓢的夜宴之后,对人感叹道:“此女之才,家姐不及也。”此事才算有了定论。虽说封文胜可能因为谦虚,自认姐姐不如宓颦,但是如果那歌姬没有真才实学,封文胜也不会如此自谦。 但是如此佳人,却在十六年前,发生了一场惨祸。而此事还和陆以寒的父亲陆源有关。 那时陆源刚刚由金陵建邺路佐司调任南畿巡抚佐官,得意之时,便邀请好友同僚同游秦淮。那一晚他们在秦淮之上对酒当歌,恣意抒怀,正高兴处,却突然听闻秦淮之上一画舫内传出惊呼,隐隐传来,竟似有人行凶杀人。 当时陆源的画舫之上,在坐大多都是官员,听闻秦淮河上可能发生命案,赶忙听了饮酒,吩咐向那发出惊呼惨叫的画舫靠了过去。 待众人到了近处,才知晓,这出事的画舫,正是那三千瓢。三层船楼的画舫上此刻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自舱内奔出呼喊,又有人被挤得掉入河中,一时间,船上船下嘈杂纷嚷。 陆源一面派人招呼过往船只搭救落水之人,一面带着好友同僚,搭上跳板来到三千瓢之上。 进的舱内,只见大厅之上桌翻凳斜,嘈乱非常。厅内还有三人,两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浑身浴血,卧于血泊之中,另外一名男子则披头散发,瘫坐在舱内一角,手中还拿着一把短刀,刀尖之上还有血珠滴落。而那女子则俯卧于地,身周倒无血迹,只是不知生死。 自有人上前将持刀男子擒住,陆源吩咐着专人看押。又有人前去探查卧在血泊之中的男子和俯卧在地的女子,回来向陆源禀报道,男子已经没了气息,身体都发凉了,而那女子只是昏倒,初看到无大碍。 陆源久居金陵,自然知道这三千瓢如何,这两个男子,必是来此的客人,按照三千瓢以往的惯例,这些个客人身份就没有一般二般的,非富则贵。他陆源刚刚升任南畿巡抚佐官,就遇到了这种事,心下十分恼怒,正巧金陵巡城兵马司总兵到了,便将此事交给了对方,并仔细叮嘱,一定要将此事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这事本来看似不过是一起酒楼妓寮之内寻常斗殴致死之事,只是因为牵扯了三千瓢,才变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 但是没几天之后,巡城兵马司却将案件直接移交给了金陵锦衣卫所,这一消息一出,满城哗然。锦衣卫虽然也管刑事案件,但大部分都是特殊案件,比如跨省作案的流寇,案情匪夷所思的悬案,牵连火器的命案等等,当然还有一类便是涉及高官贵戚的案件。而此案之中,显然不会是流寇巨匪所为,案情在老百姓看来也并不复杂,更未涉及火器,如此分析下来,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涉及巡城兵马司惹不起的人物了。 这案子一到了锦衣卫,陆源就没权利过问了,但好在金陵锦衣卫所的协理提督和陆家颇有渊源,因此案情多少也能知道一些。 可是陆源能通过关系了解一些,普通百姓哪能知晓。锦衣卫办案子,顾忌着陆源,还有情可原,哪里理会百姓的感受。所以这个案子自进了锦衣卫衙门,便没了官方的消息,却多了无数种谣言,每一个和别人诉说之人都信誓旦旦,仿佛亲历。 这谣言越传越玄,传了半年之后,竟然传出了涉及了皇家的谣言,说是三名客人之中,未曾露面之人是位亲王。这下子,连锦衣卫都不淡定了,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佐使的彭庆龙亲自来到了金陵处理此事。 接手案件卷宗之后,众人只知道彭庆龙自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闷了一整天,出来之后,对左右感叹道:“世事无常,竟如此令人扼腕。” 随后,锦衣卫衙门破天荒的公开了案情,原来当日和往常一样,有三位客人上了三千瓢,那凶手和死者皆是客人死者叫高建,是泉州海商,家资巨富,在泉州众多海商之中,都能排入前十之列。而凶手名叫荀生,是江南名仕,做的一手好诗,填的一手好词。这二人是因为饮酒之时,多喝了两杯,酒醉之后起了冲突,结果那荀生失手杀了高建。两人互殴之时,不小心碰到了一旁陪客的宓颦,结果将她误伤。 但是这个公布的结果,不但未能平息谣言,反而使得谣言愈加炽烈,原因无他,还是因为那第三个客人的身份。 本来按照往例,这事冷处理一下,过段时间也就过去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锦衣卫将案件交给宗正寺之后,却出了问题,原来宗正寺认为锦衣卫交付的案件卷宗事实不清,打回从查,而锦衣卫认为此事已经清楚明了了,无需继续,然后两边就打起了口水官司,十几年之后,这案件居然还未曾送至大理寺审理。而那当时的一代名(和谐)妓宓颦,也一直被锦衣卫看押,居然不曾释放。 这事儿说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但封晓心里却又泛起了无数的疑问,按说锦衣卫众的事情,自己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但是这个案件,封晓在刚刚就任左提督之时,翻查了无数卷宗,按理说这种悬而未决的案件,封晓理应看到,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封晓是知道今天才听闻。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 第八章 庶身薄命寒露透 虽然对于当年的案子心下还有诸般疑惑,但在场众人估计知道的内幕也是有限,所以封晓如果要想知道最终答案,那就只有回了锦衣卫内慢慢查访了。 不过仔细想来,那袁毅的师傅,显然早就知道封晓会对这事感兴趣,而且他现在是锦衣卫左提督,还很有可能在近期升为锦衣卫指挥佐使,因此让封晓来追查此事最为合适。 而且仅仅一个名字,就让封晓提起了兴趣,先不说对袁毅的招揽,就是自己的感觉,这个人和这件事,封晓也要过问。 心内明了封晓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袁毅道:“令师真乃神仙众人,我等钦服。希望如册子中所说,将来有缘得见。” 袁毅对着刚上桌的菜肴继续狠填,塞了满嘴的事物,居然还能开口道:“师傅说能,你们将来一定能再见到。” 此时众人都没了吃喝的兴趣,传阅了一遍袁毅的册子,他的来历也大致清楚了,无需多问。最后将册子还给袁毅之后,众人便各自散去,信都旭、黄锦、海灵等人,自是各回各家,龚浩等三人今天本就打算要去封家祖宅,给老祖宗请安便留了下来。 那袁毅姐弟二人的义父袁涛则抄起了卖艺的家伙事,直接回了客栈,说是明后日便要离开金陵,回家乡去了,这些都在册子中有所解答,封晓也不意外。 送走了众人,封晓则带着陆以寒、龚浩等人和新收的袁氏姐弟,上船直奔封晓祖宅。一路无话,众人回到祖宅,已经快二更时分了。 回到祖宅,本以为老祖宗应该已经睡下了,但没想到,刚到门口,边被告知,老祖宗在前厅等着他呢。 封晓一面吩咐下人给陆以寒、龚浩等人安排客房,一面领着众人穿廊过户,来到前厅。 既然老祖宗选择在前厅等候,那么不用问,一定是因为还有外人,而发生了今天白天的事情,这个外人也呼之欲出了。 果然一进大厅,老祖宗已经在主位上等着了,而陪在副位的,除了自己的母亲江南公主和三位姑姑外,还有一身风尘的二姑夫刘继轩和三姑父薛程。再看向客位,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的富态中年人和被自己打折了一条腿的封时,以及另一个和封时长相极为相似的十四五岁的少年。 本来坐在主位上的老祖宗彭靖一脸的冷峻,但见到和封晓进来的诸人之后,脸色渐渐舒缓了下来。免了众小辈的礼,然后一个个问候家里长辈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副慈祥老奶奶的做派。 江南公主给封晓递了个眼色,然后指着坐在客位的中年人和封时道:“还不快见过你堂伯和兄长兄弟。” 封晓很听话的对着中年人施了一礼,但是封时,却仅仅拱了拱手。 待和众人寒暄之后,老祖宗发话,让大家都坐了。封晓本来也打算坐下的,但是屁股刚刚挨着椅子,老祖宗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哼……三生你还敢坐?你今天做的好事每个交代,今天老身我就将你的腿个打断。” 封晓听完老祖宗的话,便顺势站了起来,想要伸手摸一下鼻子,突然想到陆以寒之前的话,便将举了一半的手顺势挠了挠下巴。 封晓走到封时跟前,吓得捆着夹板的封时缩了缩脖子,一副猥琐的样子,封晓对着他冷冷一笑,说道:“你还真有种,做了今日白天之事,居然还好意思来我家告状。要不是过几日便是老祖宗寿辰,我今日就不是打折你一条腿了,而是直接卸了完事。” 听到封晓还在威胁封时,老祖宗一顿手里的龙头拐,气道:“小畜生,每个尊卑大小,你堂伯还在那里坐着呢,你如何敢如此放肆?”说完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封晓听到老祖宗生气,赶紧走过去安抚道:“老祖宗息怒,您要是气出个好歹,我这个堂哥可就万死莫赎了。”明着是安抚老人家,其实还是在奚落封时。 那中年人见封晓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堂伯放在心上,鼻子里冷哼一声,却不发言。封时则是被封晓吓破了胆,也不敢发话。 只有那和封时极像少年开口道:“老祖宗息怒,今日之事,并不怪三生堂哥,是家兄做事太没个规矩。”说完,站起身,对着封晓一躬到地,然后说道:“我和父亲今日带着家兄前来,本就不是告状寻衅的,而是来给堂哥赔罪的。” 封晓还了一礼,然后问道:“刚才是为兄失礼了,还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 那少年又是一礼,开口道:“小弟单名一昭字,当年老祖宗给起了个涤绍的小字。堂兄叫我小昭或者涤绍皆可。” 封晓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叫你涤绍好了,不知涤绍你如今可曾进学?” 封昭道:“现在金陵问话博物学院研读,师从九章先生,如今已到了三年级。” 按照惯例,各地文化博物学院都是招收十六岁的学生,学期四年,所以毕业之时,大多年及弱冠。但是也有例外,比如一些天资极佳,聪慧过人之辈,比如那方玄,还有这封昭,都可以提前入学。此刻封晓看来,这封昭如今年纪不过十五岁,竟然已经读道博物学院三年级了,看来应该也是天才一属。 封晓亲热的拍了拍封昭的肩膀道:“不错,看来涤绍天资极高,在学院之中要好好学习,让人家看看咱们封家不止有你兄长那样的纨绔高粱。”说完看到封昭一脸的尴尬,便哈哈大笑起来。 而此时,那封时见封晓对封昭如此亲热,不满的嘟囔道:“有甚了不得?不过一庶出的野种罢了。”虽说是嘟囔,但是声音却不小,至少在坐诸人皆听的清清楚楚。 那封昭年纪虽小,但养气功夫倒是不错,听到自己的哥哥出言侮辱,居然只是紧抿嘴唇,双手握拳,却不发作反驳。 封晓听到封时的话,心下瞬间了然,其实封晓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堂伯有两子,而这个次子就是外室所生。封晓之前的作为,其中七分真情,三分做戏,因为的确对这封昭十分欣赏,同时也为了之后的打算铺路。 其实中国历来都是讲究一夫一妻制的,只不过允许男人纳妾。包括皇帝在内,能被称为妻子的仅有一人,其余皆是妾氏奴婢而已。 但是自封建明时起,便对这一制度进行了改革,男人只有一为妻子当然不变,但是其余诸妾滕皆不作为合法亲眷,不受律法保护,只是律法之上并未向如今的法律一样定为违法而已。但考虑皇家颜面,皇帝可以有一后三妃的设置,但比起历代帝王,这个大明的皇帝只能算清心寡欲了。 除了以上这些外,大明律法里还规定,如过非要纳妾的话也成,平民只需缴纳百倍常税(每年需要交纳的税款,类似现代的个人所得税,但不分级别,统一为收入的百分之五,主要针对的是地主和商贾)即可,但是官员要想纳妾,就要割除公职,而有爵位的则需降一级爵位,而且勋爵(还有誉公)不在此列。 但是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妾滕不在受到律法保护,甚至官员和有爵者纳妾还要被处罚,但是下面为了食色之情,却也有了应对。那就是外室。 所谓外室就是没有合法婚姻手续,却与已经有妻子的男人以夫妻关系居住生活的女人。既然已经有了专属的称谓,便也成了默认而已。 这封昭的母亲便是封晓堂伯封文苑的外室,所以封时没有说错,他还就是个庶出。 其实这封氏另一系的由来,还要从封晓的爷爷封建明说起。 虽然封建明是独子,但是封建明的父亲一辈却还有兄弟两人。后来封建明穿越了,并且迅速的夺取了起义军中的主导地位,改造军队,研发火器,南征北战,打下了大片的领土。直到他带领义军来到金陵,那时的金陵还不叫金陵,而叫集庆,其时已被朱元璋打了下来。 理论上,或者名义上来说,朱元璋还是隶属于韩林儿的属下,所以代表韩林儿的封建明,理所当然的便成了朱元璋的上司。 但那朱元璋是谁?一代枭雄,怎会甘心人下,所以竟然秘密的将封建明的叔伯都绑了来。当朱元璋将封建明迎接入城之后,还设宴款待。 只是宴无好宴,席间竟然劝封建明杀了韩林儿,好拥兵自立。封建明怎会不知他朱元璋的心思,当场拒绝,并且大骂朱元璋背义之举。朱元璋恼羞成怒,当场翻脸,招出提前埋伏好的兵士,欲要加害封建明等人。 后来的事情具体如何,外人无从得知,但是封建明却带着龚大力等众将杀了出来。不仅如此,此时两方军队已经混在一处,本是朱元璋打算暗害了封建明之后,便于掌控,哪想到会被封建明逃出生天。结果如此一来,混在一处的两方军队就在城里大打出手。 那朱元璋倒行逆施,竟引得自己人临阵反戈,加上封建明的军队占据武器和道义优势,因此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最后封建明带兵将朱元璋及其死忠的手下围困在了紫金山上。那朱重八也是个狠人,推着封建明的两个叔伯来到阵前,当着封建明的面,给一刀杀了。朱元璋这一代枭雄,落得个逃脱兵败身死的命运,还搭上了个被主而嗜的名声,最终被钉在了大明朝建国的耻辱架上。 虽然封建明穿越之前和自己两位叔伯家就没什么来往,但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长辈,且是因为自己而死的,心下多少有些歉疚。好在自己的大伯的妻子,在他被抓之时机灵,带着封建明刚刚十岁不到的堂弟逃过了一劫。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明建国后,无需封建明自己提出来,那些个想着加官进爵的人,便主动提出为封建明的两个叔伯追封。因为只有封家的亲属都受了封赏,他们才好舔着脸跟着凑热闹。 正是因为如此,封建明的大伯被追封为忠烈侯,由他刚刚成年的儿子直接继承,他的二伯被追封为了勇烈侯。 封建明大伯的这个儿子,可能是因为当初亲眼见到自己父亲被抓,受了惊吓,所以身体一直不好,年仅四十来岁,就去世了。由他的儿子按照大明律法降一级继承了忠烈伯的爵位,这人便是现在厅中的封文苑。 这封文苑继承了爵位,原本一直老老实实的在金陵城外生活,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大本事,所以既没有为官,也不曾经商,只是踏踏实实的做一个闲散的爵爷。 但是二十多年前,事情发生了变化,原因就是分建明的妻子,封家的老祖宗彭靖因为受不了自己丈夫的离世,所以离开了京城,回到老家金陵来生活。 这事儿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彭靖是谁?齐天无双大公爵的夫人,唐国公彭庆龙的亲姑姑,当时皇帝和传国公薛程的丈母娘。他老人家来到金陵坐镇,封家旁系自然也水涨船高,到后来封月清调任了玉衣卫指挥佐使,署理玉衣卫南庭衙门之后,封文苑这个忠烈伯也水涨船高,突然变得热乎气来。 加上封文胜不可能让自己老娘受苦,所以在金陵城内开设了好几家产业,而这些产业大多还都有他封氏旁系的股份。 身份提高了,手里的闲钱也多了,这人的脾性也变了。原来本本分分的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野心反而越来越大,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奢靡。 除了封昭的母亲,他封文苑还养着三房外室,封晓的堂兄妹差不多有十几个。而这些的根本,便是他封文苑的身份。 封晓不反对让自己的亲族过上好日子,适当的照顾偏袒也是可以的,但是作为后世的过来人,封晓内心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仗势欺人之辈,所以你可以被照顾,但不能仗着自己家的势在外面为非作歹。 今日白天,在金陵城里,封晓的内心极端的愤怒,不仅仅是封时当时的所做所为,而是封晓结合之前封家的下人在京城的砸车行为,封晓看到了一股子邪气,出自他封家的邪气,这才是封晓真正不能容忍的事情。 第九章 小厮偷听暧昧窗 刚才那封时小声嘀咕奚落封昭的话,声音虽然不大,大厅内众人还是大多都听到了。 封晓白天那股子火气又窜了上来,指着封时的鼻子厉声喝问道:“你倒是嫡子,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上你嫡子的身份?” 说完封晓自怀里取出一张纸,对这封时念道:“大明四十八年,你强买闲街九记酒楼,对方不愿,你便派人将对方绑架至城外五里庙,以其妻女要挟,逼得对方签了合约,你只花了一百五十元便将那三层酒楼买下,好大的能耐。” 抬头瞥了一眼面色苍白封时,封晓继续道:“大明四十九年,你和郁南伯之子章幕合谋,在白记商号强行入股三成,仅出三百元。还是大明四十九年,你强赎秦淮赵苑画舫头牌,人家不愿,被你逼得投河自尽。大明五十年,你和玄武路佐司衙门税务争执,竟将对方打的三月不能下床。大明五十一年,你随你母亲钱氏将你父亲的一处外室给抄了,但是你居然色胆包天,将你父亲的侧室给侮辱了。” 合上手里的纸,封晓抬头对封时道:“还用我继续念吗?这上面那一条不能治你的罪?你是嫡子?哼……” 封晓说完,满厅皆惊,老祖宗彭靖眯着眼睛问封晓道:“这些东西哪来的?是你们锦衣卫查到的?” 封晓转身对老祖宗道:“那里用我锦衣卫去查啊,这些东西不过是我晚上在酒楼的时候,吩咐鲍同去查问的。那鲍同根本没出半条街,在街面上随便一问,就搜罗来他封时的大小恶性四十余件。鲍同倒是个仔细的,并未确信,只是记录下来,然后又派人分别去了锦衣卫和巡城兵马司衙门核实,这才有了这张纸上这确凿的大恶七件,小恶十四件。”说完将那张纸递给了老祖宗查看。 彭靖接过,带上花镜,仔细的逐条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将写满封时罪恶的纸张随手丢在了地上,然后对着封文苑道:“你养的好儿子!” 那封文苑刚忙站起身来,颤抖着道:“老祖宗息怒啊,小侄罪过,都是小侄的罪过,是小侄教子无方,还望老祖宗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回去之后,我定当好好管教,一定让他改过自新,之前的种种绝不再犯。” 封晓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江南公主见到,呵斥道:“你堂伯讲话,你怎可如此无礼?” 封文苑此时早没了之前的嚣张,开口拦着江南公主道:“无妨!无妨!” 封晓却冷冷的并不领情,而是又从怀内取出一张纸,对着封文苑道:“堂伯好脾气啊!但这好脾气为何对寻常人家用不出来呢?”说完抖了抖手里纸张,接着道:“这张纸上一共列了您的大罪十八,小罪三十七,堂伯是否让我读出来呢?” 此时的封文苑一头冷汗,颤着手哽咽道:“三生!你就饶了老夫吧!” 封晓将手里的纸张递给老祖宗,冷哼一声,道:“封昭这孩子不错,忠烈伯的位置就禅给他吧,您就踏踏实实的在家做个富家翁吧。嘿嘿……庶出又如何?我封家就没那个传嫡的规矩。”封晓冷冷的看着封文苑道:“您也可以不禅,那是您的自由,不过自此之后,我齐天无双大公爵府和您这忠烈伯府便再无丝毫瓜葛,我会直接将此事张榜示众。” 说完,拉过封昭,对他道:“我会为你提出保爵提案,国柱院那里我去疏通。你毕业之后,如想入仕,我家还有名额,保你直入中枢,如果你想经商,泉州二许船队、京里咱家的商号还有大伯和郭家的所有货物,在这江南之地全凭你经销。之后有任何问题,你皆可到祖宅来直接找老祖宗。但是!你需谨记一条,万不可仗势欺人,如果你做了,被我知道了,那么你们这个忠烈伯也就不要再留着了。” 那封昭虽然聪慧,但毕竟是个十四五的孩子,如今突然被一个大馅饼砸在头上,还有懵,听完封晓的话,他只剩下点头的份了。 封晓见封昭此时表现,也不在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对封文苑封时父子道:“今日太晚了,我就不留堂伯和堂兄了,至于封昭,今日便宿在老宅了,我还有话和他交代。您回去的路上,小心天黑路滑。”说完对着门外高声喊道:“送客!” 那封文苑父子灰溜溜的走了,一直绷着脸老祖宗彭靖哈哈大笑出声,对封晓道:“我的乖孙子,好!好!好!” 封晓笑嘻嘻的走到老人跟前,侧着身子坐到老祖宗身边,说道:“今日之事,孙儿做的可对?” 彭靖又是一阵大笑,道:“对!对着呢!”说完,脸露慈爱之色,伸手抚摸着封晓的头顶。封晓赶紧低头含腰,将脑袋低下,方便瘦小的老人抚摸。 老祖宗看着封晓,一脸的缅怀之色,开口道:“你在京里做的那些个事,我之前也有耳闻,今日看你处理此事,老身他日地下见了你爷爷,也有脸去交代了。” 不等封晓开口,老人拍了拍抓着的封晓的手,接着道:“看你行事,颇有你爷爷当年的凛然正气,但是却不像他那般迂腐。而比起你的父亲,你又多了一份果毅。但你做事,看似有些随性了,这不好。”见封晓打算开口解释,彭靖拦住了,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需说出来。我说的随性,并非是你做事嚣张、不留余地,而是其他的地方。”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封晓。 稍一疑惑,封晓便明白了老祖宗的意思,点着头对彭靖道:“老祖宗的话,孙儿明白了,也记下了,今后行事,自会克成谨严,完善秉持的。” 见封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老祖宗十分高兴,又大笑起来,说道:“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孙儿!”说完,转头看向下面和封晓同来的诸人,道:“你的这些个小伙伴今日来看老身,我自心下宽慰,这几****就不要出去了,躲在家里张罗张罗,别把家里的一摊子事情都交给你大姐。” 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唉……本来不过是老婆子随便找了的借口,想让你们都回来看看我,结果却成了如今的局面。皇家的脸面还是要给的,算了,随他去吧。” 封晓肃然领命,又陪着老祖宗说了些笑话,眼见老太太的精神有些困乏,便都散了。 第二天一早,封晓便开始忙碌,自大姐封曦手里结果了筹备老祖宗大寿的各项事宜。 其实彭靖八十大寿的准备,早在年前便开始筹备,只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很早就能准备好的,比如寿庆当天的饮食,再比如礼堂布置等等,都需要在这一两天内安排。再加上之前早就开始准备之事此时的收尾工作,真忙的封晓脚不沾地。 好在龚浩郭岑韩绰等人都伸手帮忙,倒是减轻了封晓不少的压力。 和封家祖宅,此时的一派繁忙热闹不同,金陵城里另一处院落里却十分清闲,甚至有些冷清。 原本这个院落仅住着三个人。一个管理花草的老人和一个中年厨娘,以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斯。 前几日这里终于有了些生气,住进来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但是加上新住进来的四口不过七人,偌大的三进院子里,这几个人并未给这个院子带来多么的热闹。 送他们来的人仅仅和老花匠与厨娘交代了两句,便匆匆而去。这一家四口被安排住在了后院,几天了都不见出过门,一日三餐皆有厨娘照应,日常用品也都是小厮帮助采买。 今天正好那家妇人让小厮去帮她买了针线,说是要缝补衣服。这小厮名叫洪二,是这院子主人家的家生子,因为为人机灵,所以被派在这个院子里,做那日常洒扫,采买的伙计。 这洪二倒也麻利,不一刻就将那妇人所需之物办妥,还得了那店家的好处,本来还有一件事物要穿过小半个金陵城才能买到,但没想到还未转过街角,便遇到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挑担小贩,居然让他将东西买齐了。即买到了东西,还不用跑路,洪二自是心下喜欢,兴冲冲的回到后院,打算将所购之物交给妇人。 进到后院,只见正房的房门大开,洪二便走了进去,却不见人。左右一寻摸,发现东厢房门紧闭,内里仿佛有谈话之声,便来到门前。 正要拍门,突然听到房内传出话语道:“那胡家的两个小崽子,你灌完药了?” 然后是那妇人的声音:“已经灌完了,此刻睡得像死狗一样。” 洪二心下不解,便停了手,继续听起了墙根。 只听到房内那男子又到:“那洪二你打发出去了?可引得他起疑?” 房内那妇人答道:“不会,那小子虽有些小聪明,但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嫩毛小崽子,不妨事。” 先前说话的男人哼了一声道:“不可大意,此事主人筹谋良久,切不可在此时出了纰漏,否则,就不仅仅是你我的性命堪忧,连咱们的家人也不会好过。” 那妇人嘻嘻笑着接口道:“我自省的,那洪二这些天被我打发出去了好几次,我还提前做了安排,让那店家多给他些好处,他巴不得我每日都派他出去采买呢。” 那男人沉闷的答应了一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低沉,门外的洪二没听清楚,只是听到那妇人接着道:“不碍的,我要他去帮我买玉蚕蜀丝,那东西不值钱,但是不常用,所以要到城西秀街那边才有的买,这一来一去,最少也要过了午才能回来。” 男人又是沉闷的嗯了一声,说道:“如此甚好,你觉得后天之事,你有几分把握?” “放心吧,那小子不过一洒扫小厮,又没多少见识,我让他如此这般采买几次,他贪着那店家给的好处,只怕还巴不得多派几次呢。”那妇人的声音倒是高亢,显然并不怕有人偷听。 见妇人说的如此笃定,男子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渐渐提高,说道:“如此最好,这事办成了,你家那口子提为管带,只怕都是少得了。到时候,人家见了你,都得叫你声管带娘子了。” 妇人嘿嘿一乐,道:“管带娘子又不比别人多个脑袋,倒是你,等这事成了,只怕一个总领都是屈了你的才,给你个提督倒是应该应分的。” 那男子听完,哈哈大笑,说道:“哈哈,好我的于三娘,你这张小嘴,除了会侍候男人,还如此的会说话。好!到时候我要真成了提督,之前答应你的风冷撒手镯,定不会少你的。” 于三娘听到男子调笑,先是娇笑着慎怪,待男子又许了好处,又变成了撒娇。一时间,靡靡之音自房内传出,听得洪二这个初哥面红耳赤。 过了好一会,男子喘着粗气的说道:“你个害人的妖精,差点让你害死,难怪你男人外号叫蔫猴,整日价被你如此征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房内传来于三娘不依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不堪入耳的调笑。只是这次没多久,那男子便开口道:“好了好了,我一会还有正事,刘管事午前会过来,交代后续的事情。” 那于三娘显然还意犹未尽,不情愿的道:“吊起了老娘的胃口,你又退了,好不恼人。” 男子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待事情成了,将你家那口子随便找个犄角旮旯一打发,咱们还不是有的是好时候。”说完嘿嘿的淫笑起来。 于三娘先是不依的骂了男人几句,然后突然叹了口气,道:“那洪二虽然毛嫩,但还是挺精神的,就这么让他去送死,倒有些怪疼人的。” 那门外偷听的洪二听到于三娘此话,心下大吃一惊,一瞬间冷汗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第十章 诡谲肆漫桩 本来以为自己被于三娘支开自己,给孩子灌药,都是为了方便和男子偷情,哪想到从于三娘嘴里听到自己竟会有性命之忧。 正在洪二被吓得面色苍白,背脊淌汗的时候,屋内那男子笑骂道:“你个浪蹄子,莫不是看洪二年轻,又生的俊俏,也想尝尝味道?” 于三娘娇嗔的嘟囔咒骂了几句,然后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我能看得上吗?我觉得可惜是因为他应该姓胡。” 男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他毕竟已经成人,不见得能听咱们的。再说了,咱们有那两个小崽子,仅仅是帮咱们证明个身份罢了。具体发动还是需要咱们自己来。” 于三娘叹了口气,道:“哎……本是高爵贵胄之后,现在寄人篱下不说,还要丢了性命,好在他不知自己身份,死了也就当结束了苦难吧,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嘴里念了几句佛,接着又是一叹:“哎……算了,不提他了,对了,昨日那金陵书院举办的书会之事如何?我听那厨娘张嫂讲,那封晓舌战群儒,好不威风,可有此事?” 那男子沉默了一下,道:“确有此事,那封家这次可被传得更加神了,那封晓当时在台上的风采,我是亲眼所见,不仅江南三公子之一的孙淼被他驳的哑口无言,连几位当世大儒都说不过他,那九江书院的程老夫子竟给当场羞死了。” 于三娘“啊”的一声惊呼出口,道:“那程老夫子一代大儒,竟让他封三生给羞死了?” 男子听自己所述引得于三娘惊呼,便得意的道:“是啊,那程老夫子被羞死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更加神奇,那封晓竟施展术法,将那已经没了气息的程老夫子给救活了。” 于三娘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差异的道:“那封三生竟有这般本事?” 男子道:“可不是怎么得,那封晓是谁?封家的小公爷,他封家的种能有差吗?” 那于三娘突然颤抖着声音道:“如此一来,主人和封家作对,这次更是在砸封家脸上的面子,抢封晓嘴里吃食,这……这能成吗?我怎么突然心下打鼓了呢?” 男子听闻于三娘泄气的话,笑着道:“怕什么?莫说封三生不是神仙,变真是神仙,咱们不是还有道长呢吗?你啊,做些下作隐晦之事,你是本事,便是见血杀人,也不在话下,但毕竟是个女人,整天怕个鬼神之事,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那于三娘显然被男子诉说之前封晓诸般神奇之处吓到了,喏喏的道:“是!是!咱们这边还有道长呢!” 其实不怪于三娘如此不顶事,先不说她毕竟是个做肮脏营生的人,天生就对鬼神之事避讳慎重。就说那封家之前在市井上流传的诸般神奇,就让那些个愚夫愚妇们敬若神明了。此刻想到自己一方的对头竟然是如此之人,也难怪于三娘心下胆怯。 男子接着开口道:“估计这会刘管事已经到了,我去迎一迎。你且收拾收拾,莫让刘管事责骂。” 那于三娘答应了一声,屋内又传出男子下地穿鞋的声音,显然是要出来。 洪二吓得脑袋如斗大,他左右看了一下,发觉厢房南侧窗下角落堆着一蓬蒿草,还有几十块瓦片。这些东西都是前几天修葺后院屋顶时剩下的。还未来得及清理,一家四口便住了进来,带他们来的人交代了,没有事情,不要打搅,所以便留了下来。 此时洪二显出了年轻麻利的劲头,一转身,一塌腰,一个健步就钻入了蒿草之下。 他这边刚刚藏好,便听到厢房开门的声音,然后那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看那背影,却不是住进这后院中那一家四口中的那个男人。 洪二本打算趁着男人离去之时,从侧门离开,哪成想他刚要钻出蒿草堆,那于三娘却自房内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单子,在门口噗噗的抖了起来。好容易抖完了单子,进了厢房的于三娘又将所有的窗户打了开来,这一下,屋内屋外皆是一览无余,吓得洪二再也不敢动弹。 不一会,之前出去的男人带回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看男子恭敬的神态,想来这便是他口中的哪位刘管事了。 到得厢房门口,三人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屋,房门都没关,而那男子更是斜靠在了门口,一边说这话,还一边向院内打量。 由于房门和窗户都开着,所以屋内众人所讲之言,皆入了藏在蒿草之中的洪二耳中。 只听那刘管事问于三娘道:“于家娘子在此可住的习惯?但有所缺,尽管吩咐下人就是,无须客气。” 于三娘连称住得好住得好,然后才道:“多劳刘总管费心挂念着,在此一切顺心。只盼着能将主人交代的事情早些办好,我等心内倒也踏实。” 刘管事一乐,说道:“我刚才听王重和我说了你们这边的安排,想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后天那封家老祖宗寿辰之际,便是发动之时。” 门口的男子,想来便是那刘管事口中得王重,他听完刘管事的话,开口道:“刘总管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刘管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自是信得过两位,你家主人和我家大人既然将事情交于你们,自然也是信得过的,但是毕竟此事重大,我还有几句话需要问的明白。” 王重和于三娘皆道:“理应如此。” 刘管事听到二人答应,便接着道:“那胡家两位遗子先下如何?交代给他们的话都记熟了吗?” 于三娘道:“刘总管放心,那两个小崽子我都调教好了,到时候保准不会出错。” 刘管事听完,点了点头,道:“那洪二如何了?” 于三娘答道:“我这几天每日都打发他去采买东西,那商家铺子也着人安排了,每次或多或少的给些好处,他心下不知道有多美。到时候发动之时,再打发他去远处采买,他也不会推脱。” 那刘管事有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又转而问王重道:“那刺杀之人如何安排的?” 王重道:“已安排了专精刺杀的人就位,还找了金陵城里的泼皮刘癞子,到时候他会带人和洪二起冲突,咱们的人再趁机出手,要了那洪二的性命。然后自有那刘癞子担下干系,与我等可就么什么事情了。”说完嘿嘿的阴笑起来。 那刘管事听完王重的话,皱着眉问道:“那刘癞子到时候如果被捕,不会告发寻他滋事之人吗?” 王重答道:“刘总管放心,找那刘癞子的人虽是咱们的人,但是本身明面上的身份也是个泼皮,而且他找那刘癞子并非是直接就说寻那洪二的晦气。而是要找那洪二要去的店铺的麻烦,只是发动的时机选在洪二在场之时。到时候即便追查起来,也不是针对洪二,最终结果,他不过是个倒霉鬼罢了。” 刘管事接口道:“事情了了之后,再让咱们的人向西北一遁,这事儿就成了。不错!不错!你们安排的不错!” 王重和于三娘听到刘管事赞赏,都心花怒放,于三娘道:“我们办事,刘总管您就放心吧,过会儿我亲自下厨,给您炒两个小菜,您今天中午就留在这儿用了午饭再回去吧。” 刘管事笑着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个空闲,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一会儿我就还要回去复命,你们的功劳,我自会和我家大人还有你们诸人禀告,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等这次事毕,我做东,宴请你们,到时候咱们再把酒言欢便是。” 王重和于三娘二人听到刘管事说会向自家主人报功,都对着刘管事千恩万谢。 那刘管事拦住二人道谢,接着道:“有功必赏,这是我家大人的惯例,但是有过必罚,也是他老人家的规矩,所以你们办事还需仔细着。” 见两人点头应了,刘管事接着问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发动之时,于家娘子自然是要前往的,但是事后你如何脱身,可有计较?” 于三娘答道:“已经安排好了,发动之后,我与那胡家的两个小崽子自然会被安排到一旁等候,到时候我就用散帕迷晕了看护之人,带着两个小崽子来到玄武湖边,哪里我家那口子已经安排了船只等候,到时候顺着他们封渠直入秦淮,到时是换船还是登岸,自然都随我等的心意了。” 刘管事听完,笑着点头称善,又开口问了些杂七杂八的安排。待三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那刘管事才起身告辞离开了,王重和于三娘一起将他送至大门口,这才转身回来。 路过前院之时,突然听到那老花匠张老头嘀咕道:“洪二这死崽子,刚明明看到回来了,去不知道又跑到哪里躲懒疯玩去了,回头一定得禀告老爷,好好收拾收拾这懒骨头。” 王重和于三娘听完,相互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惊,飞快的向后院跑去。 一进院,便看到东厢房旁边的一堆蒿草散乱,显然是被人翻动了。王重眉毛竖起,冲入屋内,不一刻提着一把尖刀出来,向着侧门方向追了下去。 却说那洪二,听闻刚才的事情之后,吓得不敢动弹,缩在蒿草之中,结果有听闻了更多的内幕。待那王重于三娘二人送那刘管事出门之时,他再也不敢停留,爬出蒿草堆,向着侧门跑去。 但是一到侧门,他就傻了眼,原来侧门被一条铁链栓了,上面一把硕大的铁将军把门,几乎断了洪二逃亡之路。 这侧门里面是这座宅子的花园,之前从不上锁,仅在内里用门栓插上完事。但今天不知为何,竟然被锁住了。洪二如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起了磨。突然一眼看到了旁边的一个狗洞,那狗洞不过一尺见方,甚是狭小,但此时对于洪二来说,却犹如康庄大道一般,一下子让他心内安定了起来。 洪二来到狗洞旁边,稍稍比量了一下大小,没有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而是脚前头后的钻了进去。 但那狗洞毕竟太小,虽然洪二年纪不大,身形也没长成,但却有个******,结果狗洞直接卡在了洪二的胯骨上,任凭他如何用力,就是不见挪动分毫。 此时有后院传来人声,接着就是急促促的脚步声,显然已经被人发现,那洪二脑袋一闪,由狗洞退了出来,同时还不忘将狗洞附近的杂草理了理,看似仿佛有人自此出钻洞而出。 接着那洪二一转身,躲在了侧门旁的假山之后,这花园本就不大,这假山也不过就是一块稍微巨大的太湖石所做,七八尺高,三尺来宽,勉强躲住一个人而已。 这边厢洪二刚刚躲好,那王重便提刀而至,见侧门上的锁完好无损,便左右打量起来,结果一眼便看到了狗洞。 王重快步来到狗洞跟前,微一扫量,便知道有人自此处钻爬过,再抬头扫了一眼花园,并未见到有人,心内便认定了那洪二是自这狗洞之中钻了出去。 其实,他只要在向旁边走上一步,便可见到躲在假山之后的洪二,但王重此时心内已经有了计较,也不多做停留,自怀内摸出一把钥匙,上前开了侧门。 这侧门之外正好是个丁字路口,顺着宅子外墙,一条横路向两边伸展,正对侧门还有一条巷子。左右一看,左右巷子没个人影,便顺着巷子追了下去。 待脚步声渐渐不闻,洪二便自假山后面转了出来,直奔侧门而去。 就在洪二赶到侧门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哪里走!”原来是那于三娘到了。 洪二此时已经到了侧门之旁,回身见到于三娘追来,随手抄起身旁的门栓,欺那于三娘是个女子,就打算反抗。 哪想到,那于三娘见此情景,竟然笑了起来,一甩手一把飞刀直奔洪二面门而来…… 第一章 风声咽 洪二见只有于三娘一人,便抄起门栓打算反抗,但没想到那于三娘竟有一手飞刀的本事。 眼见一刀飞来,洪二下意识的一躲,飞刀擦着洪二的耳朵飞了过去,钉在门板上,刀柄还在不停地颤动。 虽然洪二躲得快,但还是被刀口带到了,耳朵下面便开了个大口子,几乎被削掉了他半个耳朵,一股血喷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 洪二啊的一声叫唤,扔下门栓,转头就跑。他知道那王重是延着正对侧门的那条巷子跑的,因此他出了侧门,向左一转,便顺着院墙跑了下去。于三娘一刀并未命中,又自后腰拽出两把,左右双手各持一刀,随后出了侧门,跟着洪二的背影追了过去。 那洪二来这院子已经两三年的时分,左近地形多为熟悉,三转两转便将于二娘转没了踪影。 虽然已经看不到于三娘的身影,但是洪二还是不敢怠慢停留,借着地形熟悉,他尽捡小巷歧路,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走。 跑出来七八条街,洪二进到一条小巷之中,仿佛一些店铺后院,巷子中对着些个杂物破烂。这才靠在墙上歇了口气。但是一口气还没歇完,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洪二下意识的一缩身子,隐身在一堆杂物之后,透过杂物缝隙,向巷子口看去。 只见那开始便走错了的王重出现在了巷子口,他探头向巷子里略一张望,便快步走了过去。洪二刚松了口气,突然见到那王重又转了回来,顺着墙根低头寻找这什么。 洪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发现半副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还顺着袖口凝结成血滴,时不时的向下滴落。 发现了这个问题之后,洪二吓了一跳,强自压下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再抬头时,那王重已经在七八步之外了。洪二一咬牙,抄起身边的一张破烂桌子,举过头顶,扔向了王重。 王重此时正低头寻找洪二滴下的血迹,没成想那洪二就在左近。突然见到一片黑影袭来,下意识举刀一劈,哗啦一下,将桌子劈了个四分五裂。 虽然桌子被劈碎了,但是紧跟着桌子后面的还有一物,王重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躲不掉了。好在这王重也是个好手,连忙低头耸肩,就打算硬抗。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王重撞上的东西十分柔软,竟一下子罩了个满头。 那王重被罩住头脸,两眼不能视物,心下一惊,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单刀,一手抓住罩头之物,用力一扯,就想将那物事扯下来。却不想那东西十分坚韧,兜住了王重的头颅,竟然一下没扯动。而且随着王重的扯动,那物事的一侧贴在了他的脸上,只觉一片滑腻,引得他心下一阵毛躁。 好容易取下罩住头颅之物,王重一看,心下一阵反胃,那居然是一块油布,只是上面一片油渍,散发着一股恶臭。 气恼的扔下油布,左右再找,哪里还有洪二的身影。气的王重一跺脚,顺着巷子继续追了下去。 此时洪二已经跑远,而且他还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稍微一卷,便兜头一裹,将伤口捂住。他内衣之上虽然也沾染了不少血迹,但总算不再向下滴沥,这便断了王重于三娘追索的痕迹。 又转过两条街,洪二来至大街之上,此时已经过午,此处虽不是主街,但街上的行人也是不少。人一多,洪二心里的胆气也渐渐大了,便向街口走去。 刚刚走至半途,突然见到街口处设了一个哨卡,又有身穿巡城兵马司号衣的兵士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见到官兵,洪二心下一喜,快步便向哨卡走去,但走到离哨卡十多步远的地方,他却停了下来。原来他看到盘查之人手里居然拿着一张画像,借着对方张开细看的功夫,洪二一眼就认出来,那画像正是自己的。 那洪二心下清楚,从他逃离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这巡城兵马司如何便能按图查人?随后又想起在屋外蒿草之中听到,那刘管事所言,他们家大人。想来,这幕后主使之人必是那官场上的无疑。 既然无法确定这巡城兵马司到底是敌是友,洪二便不敢冒险,转身走入旁边的一条巷子,就打算绕过哨卡。 转了半天,洪二又来到一处借口,这次他加了小心,身子并未走出,而是先抬头向外张望。这一看不要紧,原来那街口之处也设立了一个哨卡。吓得洪二赶紧缩回巷子内,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直到天色擦黑,洪二也没走出去,整个一大片区域已经被巡城兵马司包围了起来,各个向外的路口皆被设卡封锁了。 洪二看着天色渐晚,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心下害怕,但却觉得这事可行。想好了,便去做,这就是洪二这个半大小子的人生哲学。衬着渐渐朦胧的光线,洪二竟向来路走去。 天色最终完全暗了下来,洪二摸索着来到了逃跑出去的侧门旁,伸手试了试,没有听到门内传来铁链的声音,想来仅仅是用门栓别上了,而没有上锁。又把着门缝向里看了一眼,也不见花园内有人走动。 洪二回来的路上就捡到了一片铁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如今正好拿来溜门。用铁条别开门栓,洪二轻轻推开侧门,又小心的将门关上,上了门闩。猫着腰,蹑着脚,小心翼翼的向内走去。 此时这三进院落显得格外安静,洪二摸索着顺着梯子上了中厅的房顶,伏在房上四处观看,只见前院一片漆黑,中院仅仅是花匠老张头和厨娘张嫂的房间传出灯火。再向后院看去,也是一片黑暗,洪二正在纳闷,一转眼突然发现和他逃走的侧门相对的那个跨院里的小楼亮着灯。 自房上小心翼翼的爬下来,洪二蹑手蹑脚的进了跨院,来到小楼后山,隐隐听到二楼房内有谈话的声音传出。 这小楼原本是给小姐预备的秀楼,但是因为这家早就另置新宅,所以这里好久没人居住了,平时多是张嫂前来打扫收拾,但是一些搬搬抬抬的重活,还是要洪二来此帮忙。所以这里他还是非常熟悉的。 小心的左右看了一眼,没发觉有人,洪二便打算上楼,但是他没走楼梯,而是顺着后山墙角的梅花墙漏向上攀爬。 来到小楼后墙的二楼,洪二踩着栏杆,一伸手,勾住滴水檐的横木,栖身坐在了横担出来的梁上,借着外檐的空隙,蜷身缩在了里面。这倒是一处非常好的藏身之地,由于天色昏暗,如不是走到近处抬眼仔细观看,很难发现哪里还有个人。 这秀楼由于好久无人居住,所以前段时间吊顶坏了,也未着急修葺,这时候到方便了洪二向内探看。洪二藏好了身形,摊手推开镂空的隔板,透过坏了的棚顶,向屋内看去。 之间此时屋内有七八个人,一个中年黑须的官员模样,正襟危坐在上首,下首陪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在修着指甲,他身旁则站着那上午来过的刘管事。官员对面,于三娘和王重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自那于三娘筛糠一样的身体,不难看出此时定是恐惧之极。在他们二人身后,还站着四五条劲装大汉,添胸叠肚,一看就是干练之人。 此时那官员模样的的人正在问话:“王重!于三娘!你二人在暗衣卫里混了这些个时日,居然摆弄不好一个半大孩子,还有何脸面在这里矫情?” 于三娘吓得扑倒身子,不住颤抖,那王重却昂着头答道:“此间之事,却是我等失误,该领什么样的责罚,我等接着便是。现下最紧要的是要找到那洪二,不能因为我等的过失,让主人运筹多年的计划有失。” 那年轻人听完王重的话,拍了拍手道:“说的好,还好你心里还有我们这些个主子,到了此时还能为着筹谋着想。嗯……念在你为我家效力多年的份上,这次的罪过暂且给你们记下,如果那洪二最终跑了,那你们该受的责罚一点也逃不了。” 王重听完,躬身对着年轻人扣了一首,道:“要不是我这身子还有用,无需主人发话,现在我就割了这脑袋放在主人案前。此次如果真的因为我等之过,让主人的筹划有个闪失,我自会将全家十三口的性命赔给主人。” 那年轻人听完,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锉刀随手仍在旁边的茶几上,对身边的黑须官员道:“刘大人觉得如何,我家出来奴才怎么样?” 那刘大人显然对年轻人十分忌惮,听到他发问,拱了拱手道:“王爷家的奴仆自是有调教的,卑职心服。” 那年轻人嘿嘿一笑,对王重道:“行了,起来吧,多大的事,那洪二不过一半大小子,还是奴仆出身,能有多大本事?但要不是刘大人及时安排巡城兵马司四处设卡盘查,估计这会再也休想找到那洪二的踪迹了。王重、于三娘,还不快谢过刘大人。” 听到年轻人吩咐已经站起身来的王重于三娘二人,赶忙对刘大人拱身答谢道:“多谢刘大人仗义援手,我二人感激不尽!” 那刘大人摆了摆手,道:“如今我虽派人将这附近九条街巷全封了,但那洪二此时身在何处,还需仔细查找。” 王重道:“我已经通知了许可,他正带人赶过来,有他负责巡查那洪二的下落,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刘大人听完,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有那‘狗鼻子’许可过来,在这方圆不过九条街的街坊内查找一个人,想来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就怕时间来不及。”说完,有转头对年轻人道:“小王爷,不知道王爷可还有后手安排?如果不能在后天之前找到那洪二,该如何是好?” “刘大人放心,老仙师早就有安排,如果到时候没有找到那洪二,却有后手留备。”那小王爷满不在乎的道。 “哦!?”刘大人听完,却并未放下心来,开口问道:“不知我可否听闻一二。” “告诉你一些也无妨,如果明天没有找到洪二,那还有后手。他不过是个三公直系后人的身份,将他当街打死了,让事情闹大,好来发动计划罢了。” 停了一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接着道:“到时候就算没有他,或者只拿到个死人,也还有别的发动手段。现下只怕一事,便是让那洪二走脱了。” 刘大人不解的道:“他走脱又如何?没有证据,他也无法胡乱攀咬,到时候咱们还不是能摘个一干二净?怕他何来?” 小王爷难得的神清有些肃穆,开口道:“如今还不知道那洪二知道多少,如果仅仅是人走脱了,倒也无所谓,怕就怕他走脱了,却落在了封家的手里。” 小王爷说完,转头问王重道:“那洪二到底对咱们的计划知道多少?” 王重仔细回想上午情形,回答道:“我们当时并未讲述具体事情,现在想来,就是刘管事来了之后,我们的谈话稍稍涉及了一些筹划的细节,但是相互之间都并不相干。想来那洪二即便知道些什么,也多半较为零碎。” 小王爷皱着眉头道:“万不可大意,万一真叫那洪二逃了,那就真的有些棘手了……” 刘大人还是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为何如此怕那封家知晓?如今封文胜不在了,他家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顶头,那太后久居深宫,京里能量庞大,但到了金陵,能有多少作为还很难说。封月清虽然执掌玉衣卫南庭,但是不过是个没太大心机的,即便知道探查,到时候我们已经事成,还怕她如何?先下封家最有心思的封雪清,却是个银行掌柜,跑去了管钱,我就不信那铜臭屙渎之物能左右朝堂?” 小王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正这时,一阵风吹来,将窗户都吹开了,刮得屋内灯火一阵摇曳,原来是起风了。 听到外面呜呜咽咽的风声,小王爷的脸色更加的阴沉起来。 第二章 东藏西躲无平夜 小王爷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我父王筹谋良久,本来打算等到那文胜公过世之后再慢慢发动,谁想到那封家真是妖孽,居然又出了个封晓封三生。”自他话语之中,多少有些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那刘大人微微一笑,宽慰道:“无妨,小王爷多虑了,那封三生近些日子的确风头甚劲,但不过是些学问上的事情,这学问是学出来的,但是办事,他还不一定怎样呢。再说王爷筹谋此事几十年了,咱们有心算无心之下,料那封三生便真有些能耐,也没那个时间准备吧。” 小王爷看了刘大人一眼,道:“但愿如刘大人所料吧。”说完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顶发呆。 刘大人见小王爷突然情绪低落,也不再理会,转头对王重道:“你尽快安排那许可查找洪二之事,既然王爷已有后手,那万不得已,先杀了便是。” 王重看了一眼小王爷,见他不知可否,便躬身领命。 那刘大人接着道:“我虽可安排巡城兵马司封锁道路,但是最多也就只能到明日酉时,过了戌时,怕会让人起疑,所以你们还需早作后手。” 王重点了点头道:“我等自会安排,再次谢过刘大人补救援手之恩。” 刘大人摆了摆手道:“无需多礼,我等皆为王爷办事,这些个事情自是应当应分的。” 小王爷停止了思考,听到两人对话,转头对刘大人道:“刘大人无需自谦,他日父王事成,刘大人自是大大的功臣,该有的封赏,自是少不了刘大人的。” 那刘大人听小王爷许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赶紧躬身致谢。 止住了刘大人行礼,小王爷说道:“如今事情已经出了,王重、于三娘你二人现下也不必过多自责,先将接下来的事情给办好了即可。刘大人明日里也需做些准备,巡城兵马司那边除了封路,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明日戌时一过,就撤了吧。” 见几人都答应了,小王爷接着道:“现时也不早了,大家都各归各处,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说完伸了个懒腰,带着那几个劲装大汉下了楼。 刘大人也没停留,又和王重交代了几句,便也带着刘管事走了。王重和于三娘稍一收拾,便也吹熄了灯火,锁了房门下楼去了。 顷刻间,刚才还在筹谋的小楼内,就只剩下洪二一人。再也不见动静之后,洪二自横梁上下来,蹑手蹑脚的来到二楼窗户旁,一扇一扇的试过去,还真有一扇内里并未拴住。 自窗户翻进二楼,洪二来到原来的绣房之内,驾轻就熟的自柜子里拿出一条棉被,往身上一裹,找了个角落缩了进去。自午前开始躲藏逃跑,担心害怕,加上脖子耳后的伤势没少流血,洪二实在困顿难忍,此刻放松下来,不一刻就睡着了。 再醒来之时,天光已经大亮,洪二透过窗户看看日头,大约已经是巳时了。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洪二又缩回了之前睡觉的角落,心下思量:“昨日听那个劳什子刘大人讲,今日酉时便会撤了哨卡,到时候我再离开这金陵城。只是我能去哪里呢?” 这洪二不过是个家生子,活了这十七八年,连金陵城都没出过。如今这等杀身之祸突降,他能有如此表现,已经实属不易了。 洪二心内仔细打算,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双眼漫无目的的在秀房内四出乱飘,也没个主意。正无处计较的功夫,突然见到墙上的一副画像,洪二知道,那是当年非常流行的一幅画,叫做《开国鸿宇图》,画的是开国之时,定都京城的盛景,这幅画便是当时众多临摹之作中的一副。 眼睛扫到画像之中,伴在太祖皇帝韩林儿左右的众位开国功勋,洪二心下突然赫然开朗:“对啊,昨日听他们所言,我仿佛是那三公案中胡家的直系后人。前些天就听闻了,京里京外的十多家勋贵四处寻找三公案后人,想来多半是要搭救,我不如投靠他们去。” 转头又一想:“但是人家问我,我怎么证明自己便是那胡家后人呢?我该怎么办?对了,听他们昨日商议,显然是大有打算,还多半是针对那封家,我不如便将我昨日所听闻之事告知,即便不能证明我是胡家后人,但那封家正宗一直风评不错,想来就算不能于对待三公后人般,也多半会保我性命。对,便如此办。” 有了打算,洪二心内更加踏实,他便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静等天黑。 如今已是深秋时分,天黑的很早,申时一过,天便已经黑了。洪二待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洪二在秀楼里有寻摸了一番,做了些准备,这才离开了小楼。又仔细观察了半天,见却是没有动静,方小心谨慎的自侧门溜了出去。 左转右转,洪二来到了街上,左右人流渐多,他便小心的汇入人流,向北边走去。 来到一处街口,果然哨卡已经撤了,待过了路口,并未见道有甚异样,洪二提了一天的心才算放下。 他不敢再行走在大街之上,闪身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继续向玄武湖方向行去。 转了两条巷道,洪二来到一条仅容三人并行的窄小巷道,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接着一个声音道:“嘿嘿嘿……小子,还真让我好找啊。” 脖颈子发凉的洪二慢慢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人正是那于三娘,另一人便是刚才发话之人,干瘦干瘦的,一双手臂还特别长,仿佛马猴成了精一般。 那于三娘一脸的冷酷,手里拎着两把飞刀,一步步向洪二走来,嘴里说道:“小崽子害人不浅,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老娘跟你一个姓。” 见到于三娘逼近,洪二下意识的一步步后退,突有所感,回身一看,只见巷子的另一头闪出一人,正是那王重。 这一下,洪二吓的魂飞魄散,但总也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寻到自己的。 于三娘并未停步,继续向洪二逼近。那洪二左看看,右看看,一咬牙,转身向着王重冲了过去。 两人渐近,那王重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提刀在手,只等洪二冲到近前,便一刀结果了他。 正在王重准备出刀之时,那洪二突然自怀内取出一物,抖手扔向王重,那王重也未废话,还是一刀劈向来物。却不想所劈中的事物一触即碎,里面一蓬灰色粉末四散,一下子竟将站在下风口的王重的眼睛眯了。 王重心下着恼,这已经是第二次着了洪二的道,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按着之前洪二的位置和速度,一刀劈了下去。没想到,那洪二好像知道王重眼睛不能视物后的反应似得,扔出事物之后,竟停了下来。待他一刀劈过,洪二一矮身,就打算自王重身边窜过去。 王重虽不能视物,但于三娘眼睛没有问题,见洪二打算自王重身旁穿过,便开口提醒道:“左边!” 以那王重的功夫,再加上此处巷道窄小,洪二自他身边而过,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王重经过于三娘提醒的这一刀的。但是也亏得洪二命不该绝,那王重一刀竟然劈在了空处,而那洪二则自他身边溜了过去。 原来于三娘见那洪二向着王重左侧过去,便张口喊了左边。但那王重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听闻于三娘喊道左边,心内却多了个想法,人在紧要关头,说出左右,多半是按照自己的方向所言,此刻王重和于三娘两人对面而立,那于三娘的左边自然就是王重的右边,所以王重那一刀却是向着自己的右侧砍下的,平白让洪二逃得性命。 王重一刀走空,心下一紧,接着回身就是一刀横掠,这一下连接的极为快速,那洪二只觉得后背一凉,已经被花开了一道大口子。 洪二被这一刀吓得不清,但心下反而更加清明,顾不得后背疼痛,咬着牙向前拼命跑去。 于三娘和马猴一般的人撇下还自流泪揉眼的王重,撵着洪二的后影,追了下去。 哄而此时哪敢停步,撒开双腿,在巷子里左奔右突,没命似得狂奔。身后于三娘和那马猴也紧追不舍,任凭洪二如和麻利,也未能甩开两人。 又跑了一阵,洪二只觉自己胸内如焚,一颗心都快自喉咙里跳出来了,双腿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异常。洪二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身后两人仍然紧追不舍,竟有追上之势,洪二一咬牙,转身奔着大街而去。 刚刚蹿到大街之上,洪二便撞到一人。那人正半回着身,向身后众人讲解这什么,说的口沫横飞,好不得意,却不想突然自旁边小巷之中冲出一人,撞了个满怀。 被洪二撞到之人显然没有准备,加上洪二亡命奔逃,这一下竟将那人撞到在地,哼哼唧唧半天没爬起来。 洪二也不好受,本来就已经跑到极限,此时一撞,也倒在地上捯起了气,说什么都爬不起来了。 于三娘和那马猴一般的家伙也自巷子内窜了出来,突然见到与洪二相撞之人,也是一愣。 原来,被洪二撞到之人虽身着便服,但是和他一起的二十几个人中,却有一大半都穿着锦衣卫服色,而前面领头的两人,更是身着锦衣卫总领一级官服。此刻这群人见巷子中窜出了两人,手里都拿着凶器,变也纷纷拔出武器,和两人对峙起来。 那被撞到的人,怎么说也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所以没一会便缓过劲来,爬起后看都没看于三娘和那马猴般的家伙,而是对这倒地不起的洪二就是一脚,只是这一脚还有些分寸,随在气恼之下,却也没太用力。踢完了,泄了气,那人开口问道:“你个冒失鬼,大街上乱跑什么,这也就是撞到了大爷我,要是撞到老弱妇孺,看你如何收拾?” 洪二被这一脚踢得也缓过劲来,爬了爬,好容易坐起身来,一抬头就看到众多执刀的锦衣卫。见到锦衣卫,洪二凭空来了一口勇气,大声喊道:“我是三公之后,他们要杀我!” 他这一喊不要紧,那带头的两人互相一换眼色,众锦衣卫便将于三娘和那马猴似的汉子围了起来,只等领头之人发话,便将二人拿下。 正在这时,巷子里又跑出一人,正是王重,他自巷子中一边跑还一边擦着眼睛。待来到大街之上,见到此情景,也是一惊,却也不着慌,对着领头两人一抱拳,开口道:“自己人,且慢动手。” 听到来人叫嚷自己人,带头的两人又是一换眼神,其中一个年轻人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回话。”手却不易察觉的按在了腰间明式手枪的搭扣上。 王重硬着头皮上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自怀内取出一块牌子,递到了拦在两个领头之人身前的锦衣卫手里。 那锦衣卫将牌子递给开始发话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结果一看,只见牌子是面铜牌,一看便知是管带职衔的腰牌,腰牌正面刻着“内军”两字和三颗三角,背面刻着“暗衣”和“轻骑”四字,原来是暗衣卫的人。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将身前的锦衣卫支开,对王重道:“你们暗衣卫什么时候如此招摇了?这么明火执仗的追索是要闹那般啊?” 王重苦笑一声道:“此人关系重大,我等也是没有办法,这次回去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责罚呢,还好被众位锦衣卫的兄弟撞见,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年轻人拦住王重的行礼道:“不忙谢,此人刚才口称三公之后,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重又是苦笑一声道:“此人乃是西南密谍,我等追索经年,才将他抓获,怎料此人如此狡诈,竟然趁人不备,让他逃了。此刻见到众位锦衣卫的兄弟,他又知道众位一直在苦苦查询三公后人的消息,因此才开口声称自己便是,好逃脱了我等追索罢了。” 那锦衣卫领头的两人中年龄较大的一位听完,冷笑一声,道:“查询三公后人的是众多勋贵之家,我等追查,却不知他和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王重听到那年长之人讯问,一下子便知要遭。果然,那人话音刚落,十几个锦衣卫一起动手,便将三人悉数拿下。 第三章 无平夜 王重、于三娘和那马猴似的汉子皆被锦衣卫轻易擒住,三人并未反抗,轻而易举的便被反剪双手送到领头两人身前。那王重开口道:“这位锦衣卫的大人,我等真是暗衣卫中之人,不信的话,大人可以派人拿着我的腰牌,到金陵暗衣卫所查验便是。” 那年长之人说道:“我自会派人去查验,你等到底是不是暗衣卫的人都不重要,只凭你知道我们追查三公一事,哼哼……” 年长之人并未继续说下去,但是底下的意思王重依然明了。 那王重认命般的低下了头颅,却趁着押着他的锦衣卫不注意,双臂一用力,竟让他挣脱了出来。 在王重挣脱的同时,那马猴似的汉子双肩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再恢复时,他已从押住他双臂的两名锦衣卫中间闪到了两人身后。在两人还十分诧异的时候,他借着两人拉拽之力,身子腾起,双脚分踢两人后腰。那两个锦衣卫只是普通的刑侦人员,虽也练习过拳脚,但显然不是这马猴似得汉子对手,被踢的当时就撒开了双手,向前扑倒。 挣脱了束缚的两人,王重直奔于三娘,那马猴般的汉子则直逼领头两人,瞬间到了两人面前,冲着那年长之人就轰出了一拳。 这两人见那王重等人脱身,那马猴一样的瘦小汉子竟然还直奔自己而来,都吓了一跳。好在他们身后转出一人,轻轻一伸手,捞住了他冲出的一拳,顺势一扭,便再次将那马猴般的汉子擒住。 那边厢,王重已经救下于三娘,见那马猴似的汉子再次被擒,招呼了于三娘一声,转身就向外冲去。那于三娘一看形势,脱手就是两把飞刀,一刀直奔还坐在地上的洪二,一刀却奔着那马猴般的汉子而去。 擒住那汉子的锦衣卫距离洪二太远,根本来不及救援,只能先伸手抄下射向自己擒住之人的一刀。 还好洪二身边有一个刚才被他撞到之人,那人虽然功夫不见多好,但是反应却快,见到一刀向着洪二飞来,他也知道这人十分关键,竟然扑住洪二向旁边一滚。结果这一刀竟插在了他的肩膀之上,疼的他嗷嗷直叫。 那王重手下果然有两下子,竟然被他一人打倒了四五个锦衣卫,扯着于三娘就要逃脱。 就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原来是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拔出了手枪,对着于三娘和王重就是两枪。 那于三娘后心处溅起一朵血花,直接扑倒在地,双腿蹬了两下,便就此不动了。而那王重关键时刻,心下灵光一闪,居然转了下身子,那一枪竟然只是由他的肋侧擦过了。 而随着两声枪响,本来还在一旁围观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四散奔逃。 那年轻人待要再次开火,王重却已经混在人群之中,负伤闪入刚跑出来的巷子里了。待锦衣卫众人分开人群追索过去,那王重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衣卫众人正要按照地上血迹追寻,却听到远处传来马蹄之声,不一刻便有一队军士到来,为首一员大将,身穿黑色罩甲,坐在马上,神色桀骜。但看所来队伍服饰,明显分为两批,一小队身穿巡城兵马司号衣,另一队则是标准的军队制服。 扫了一眼现场情景,见其中竟有锦衣卫在此,那将军稍一犹豫,还是下了坐骑,走到锦衣卫众人跟前,抬着下巴问道:“谁是领队?” 那领头的两人走了出来,那年轻人冲着将军一抱拳道:“下官锦衣卫刑侦科佐领褚青山。”接着一指那年长之人道:“这位使我们总领夏轩夏大人。敢问大人军职?” 原来这伙人正是刚刚赶到金陵的夏轩、褚青山等人。他们比封晓晚了七天出发,但也是坐的蒸汽机船,由于没有路途之上各种琐事耽搁,反而仅仅比帝驾晚了三天就到了。 他们因为是乘船而来,那鲍同迎接他们之时,本打算带他们游历一下这六朝古都,脂粉之地,所以也就没有准备马匹,因此他们这才会一路走来,而未骑马。 而之前被洪二撞到之人,正是前去迎接他们的鲍同,此刻他肩头还插着一把飞刀,施救之人不敢轻易拔出,怕伤了筋骨血脉,只是连着露出的刀柄一起缠裹起来,暂时止住了血。那鲍同已经疼的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了,此时正被刚刚被他救起的洪二搀扶着站立一旁。 那将军一听竟是锦衣卫的总领和佐领,神色渐渐放缓,回了一礼道:“本官南畿卫戍军镇左军指挥使杨力。刚才可是你等开枪?” 褚青山回答道:“我等刚才在此捉拿嫌犯,结果遇到拘捕,因此才开的枪。” 那杨力听完褚青山回答,抬眼看了看现场,点了点头道:“既是锦衣卫捉拿嫌犯,这边不是我等的职责了,但是你们在闹市当街开枪,这又该如何?你等可知此刻陛下驻跸在这金陵城内,如果惊了圣驾,便是你们顾大人也担待不了吧?” 按照大明律例,执法之人,不管是巡城兵马司还是正规部队,甚或锦衣、玉衣、暗衣三卫,都规定非特殊情况严禁在城市之内动用火器,以免伤及无辜。而且大明对于火器的管理极为严格,民间之内绝少拥有,所以真正需要动用火器的时候少之又少。 而此时的金陵城更是由于皇帝驻跸的原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要不然也不会让杨力这等一军指挥使亲自上街巡察了。夏轩褚青山等人当街开枪,本来就犯了忌讳,此时又遇到了一位将军,这事也就有些棘手。 听到杨力诘问,那夏轩撇了撇嘴道:“什么时候我们锦衣卫办事需要你一个卫戍军指挥使指手画脚了?” 那杨力听到夏轩之言,当下便黑了脸,伸手一挥,令手下军士将众锦衣卫包围了起来,然后才开口说道:“好大的威风,今天我们还就要管一管你们锦衣卫了。”说完,对手下道:“啦啊,都给我带回去。” 夏轩还待再说,却被褚青山拉住了。褚青山向前一步,也同样黑着脸开口道:“扬大人且慢,你要拿我等,凭的是那条?” 那杨力被褚青山一句话给诘住了,虽说锦衣卫当街开了枪是不对,但是要说该管,也是他们锦衣卫另一个部门风纪科的事情,他一个卫戍军的指挥使,这事还真么权利。 不过这杨力也算是混迹军旅的老油条了,眼珠一转开口道:“本官拿你们自有道理,如今便告诉你,别后头说我滥用职权。” 说完对着身旁之人低头耳语了两句,那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突然一指被押着的马猴似的人道:“诶呀,这不是胡大哥吗?”说完对着杨力大声道:“这胡大哥我认识,他是暗衣卫血谍科的暗探,之前我们打过交道,如今怎么成了罪犯,大人,想必这些个锦衣卫是假的。” 夏轩和褚青山本来在冷冷看着这两人的表演,但是那下属突然指认那马猴似的汉子是什么暗衣卫血谍科的暗探,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自觉的有些戏谑。 本来杨力就是交代让自己的下属胡乱指认一下,说那被捕的汉子是官家中人,以此来给这些歌锦衣卫按个罪名而已。哪想到下属居然多了心思,觉得如果是普通之人,锦衣卫未必理会,将来打起官司来将人招来一核实,自己和长官都要担着干系。所以不如将那人按在暗衣卫里,这样即便将来查起来,暗衣卫也会因为此人身份,而不需理会。那时候他也能摘得干净。 杨力听到下属将人指认为暗衣卫的血谍科密探,心下也自赞赏,点了点头,对夏轩和褚青山等人道:“如此说来,你们倒真的很有可疑,这边跟我走吧,莫要反抗,否则,特殊时期,格杀勿论。” 夏轩冷哼一声道:“本来你还没什么干系,不过如今你的下属居然认识人犯,那不好意思了,这便将你和那指认之人一并拿下吧。” 杨力觉得夏轩这话说得十分滑稽,因为在场的锦衣卫不过二十多人,而他杨力带来的卫戍军和巡城兵马司的军士足有两百多人,他居然大言不惭的在此时喊着要拿人,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长得。 杨力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拿下本官的。” 正在杨力洋洋自得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还未等他回头去看,身旁不知何时突然闪出两人,双手一拢,抹住双臂,跟着下面一脚踢在他两腿的腿弯处,就将他按到在地。而刚刚出言指认的那个下属也没跑了,同样被人给拿住了。 那杨力心中纳闷,心想这事怎么回事啊?自己带来的军士呢?只是此刻被人强按在地上,不能回头,自然无法看到。只是低着的头颅,见到身旁按住自己的两人衣服下摆,也是锦衣卫服色。 此时那杨力的身后,他带来的二百多军士全都分开两旁,束手而立。分开之处走入三人,当先一人身穿军服,五十多岁上下,腰里的玉制腰牌映着灯火,现出闪亮亮的三颗星辰。左右两人,一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赫,另一人四十多岁年纪,同样一身戎装,只是腰牌上只有一颗星辰而已。 顾赫对着上前行礼的夏轩和褚青山等人微一点头,指着那上将军军衔的老者道:“这位是东南总镇总镇抚使彭庆虎彭老将军,还不快见礼。”又指着另一个中年人道:“这位是南畿卫戍军镇的镇抚使彭庆雄将军。” 这彭庆虎是前唐国公彭胜的二儿子,现在的唐国公彭庆龙的弟弟,也就是老祖宗的侄子,那彭庆雄则是他的堂弟,同样是老祖宗的侄子。 听完顾赫介绍,夏轩和褚青山赶忙上前给老将军见了礼,两人都笑着还了礼。 那夏轩又在褚青山的提醒下,给顾赫赔了越权指挥之罪。 顾赫哈哈大笑道:“无妨,三生可是对你夏轩青眼有加,今日借着他的面子,让你指使一次又有何妨,便是我心下真有不顺气,我也自会找他麻烦,你却放心吧。”一句话说完,引得两位彭将军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待三人笑完,褚青山又躬身对顾赫道:“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和两位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顾赫微笑道:“也是我的等来得巧,二兄(顾赫是封建明和彭靖的义子,因此称呼彭靖的侄子彭庆虎为兄,后面称呼彭庆雄为小弟同样是这个原因)是来金陵给老祖宗拜寿的,今日午后正巧刚到,我便和小弟一起前去迎接了的。二兄多年未回这金陵城,一回来,便想好好的四处看看。哪成想半路上就听到了你们放枪,这才赶过来看看的。” 褚青山又连忙凑到顾赫身前,小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出来,那顾赫听完,点了点头,又和彭庆雄低声交代了两句,才对夏轩褚青山二人道:“好了,既然遇到了,就一起走吧,你们也无需去那金陵锦衣卫所了,直接带着这个自称三公之后的人和那个人犯连并这杨力二人,一起去老宅吧,这里的事情交给小弟处理就好。”说完领着众人向着老宅而去,只留下彭庆雄处理善后。 众人心下轻松,说说笑笑的走了一阵,那玄武湖已在眼前,众人正待上桥,突然金陵城里一声巨响传来,众人虽离的很远,但声音传到,也震得心下颤摇。回头看去,只见金陵城西北方向上一片火光冲天而起,众人离得如此之远,居然都能感到那火势猛烈。 顾赫一脸惊容,颤抖的道:“如此声势,难道是新出的野战巨炮?” 彭庆虎久在军旅,自然更加清楚,沉着脸道:“野战巨炮不会有如此声势,应是提前埋好的炸药,而且用量必然不少。而且看那火势,必然还用了火油等助燃之物。那是何处?” 顾赫道:“看位置仿佛是车架司暂时驻扎之地。” 那彭庆虎一愣,道:“车架司?为何是哪里?” 夏轩则皱着眉头道:“看来今夜是不会平静了……” 第四章 酌情度势 众人互望一眼,都加快速度向老宅赶去。 还未到桥中,只见封晓带了一队锦衣卫和封家下人快马而来,两方自桥上相遇,封晓也未下马,直接就在马上急着说道:“速去旧宫,金陵城里有变。” 说完一催碎玉,当先向金陵城内而去,顾赫等人听到封晓所言,都是一惊,夏轩褚青山等锦衣卫接过下人递过的马匹,纷纷上马,跟着封晓而去。顾赫等人则继续赶往祖宅,倒时再看情形决定行止。 不一刻封晓已经进了金陵内城,只见处处都有人奔走呼号,竟似战乱城破之景。 夏轩眼尖,策马来到封晓身旁,道:“有人煽动闹事。”说完用手指着远处一人。 封晓顺着夏轩的手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家仆服饰之人大声疾呼,只是离得远了,封晓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但是见他虽然四处乱跑,但却只在一个范围内转悠,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向着一个方向奔跑。 封晓一挥手,几个锦衣卫催马而至,将那人拿了,带了回来。 来到近前,只见这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被锦衣卫拿了,浑身抖似筛糠,封晓问道:“你四处煽动,所为何来?” 左右立时喝到:“还不快快将来。” 那青年本就害怕,被众锦衣卫一喝,直接吓得堆做一摊,要不是被两个锦衣卫架着,已经无法站立了。 听到封晓讯问,他战战兢兢的道:“回……回……回大人的话,我家主人让我到街上说有人叛乱,已经……已经……” 封晓见他说的吞吞吐吐,已经不耐,一鞭子抽了下去,正中他的脸颊,一道血痕飞起,那青年一声惨叫,呜咽不止。 封晓抽完了一鞭子,接着厉声问道:“还不快说,已经怎样?再不说,我着人扒了你的皮。” 那青年本是吓得说不清楚,此时被封晓抽了一鞭子,反而说话都利索了:“是!是!我家主人让我们到街上大喊有人叛乱,已经杀了皇上和两阁重臣,现在要血洗金陵!” 封晓听完大吃一惊,道:“你所言可属实?” 青年道:“小的不知道啊,只是家里老爷吩咐,小的不敢不从,但事情真假,小的委实不知啊!” 封晓不再发问,吩咐将他看好,催着碎玉向着旧宫方向而去。 待封晓到了旧宫,发觉旧宫内外虽然明火执仗,四处守卫森严,但是是护卫之人都是一脸震惊,这才放下了心。 守门之人见封晓到了,赶紧吩咐将宫门打开,让封晓等人进去,还未关门,顾赫等人已经追了上来,两方汇合一起向宫内走去。 到了旧宫之内,只见各人皆行色匆匆,但却各行其是,并不显慌张。 来到皇帝临时议政之所,一进门,就见不小的殿内人头攒动,着实来了不少人。 挤过人群,封晓和顾赫等人来到前面,只见正有一员将领宰相皇帝和政事参相郑欣与兵事参相****城(徐达这个时空的儿子)禀报着当前情况:“南畿卫戍军镇右军负责今日晚间防护,他们刚刚换防,便遇到西北方一队叛军的攻击。因为事起仓促,仅仅只大略查探了一下,应该有两个师的兵力,皆是普通兵士号服,未见番号标识,暂时还无法确定所属。” 韩绌一脸愤怒,问左右道:“东方建章和顾赫还没到吗?” 顾赫听闻皇帝叫他,赶忙上前道:“微臣在!”但却不见东方建章答应,想来是还没来。但是众人都不免心下疑惑,那东方建章作为大明最大的情报头子,此时还未赶到,只怕事有蹊跷。 韩绌看着顾赫,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道:“顾爱卿,这些叛军从何而来?为何事前你们锦衣卫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顾赫苦笑一声道:“回皇上,我锦衣卫谍情科在南方诸省早就裁撤了,这是先皇的意思,你难道忘了?” 韩绌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道:“哦!朕想起来了。”说完又对顾赫道:“是朕错怪了顾爱卿,顾爱卿莫怪。” 说完,韩绌有看了一眼周围众大臣,道:“之前有谁见到东方爱情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就是没人做声,眼见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有一人走出来道:“回皇上,臣早上的时候见过东方指挥使,他说有事要出城,正好是臣在北门值守,所以臣是那时见到东方大人的。” 韩绌连这人的名字都喊不出来,印象中仿佛是巡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官,他皱着眉头道:“那朕刚才问你,你为何不答?这半天你在想些什么?” 那人一脸的无辜道:“回皇上,臣是昨夜值守北门的,早上快要换班的时候,也就是寅时未过见到的东方大人。那时候到如今都过去大半天了,臣实在不知这中间竟没人见过东方大人啊。” 皇帝听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又问左右:“那东方建章出城,可有人知道去干什么了吗?”结果又是一片寂静,看的韩绌的额头青筋直冒。 就在韩绌马上就要发作的时候,突然外面冲入一群人,推开阻路的人群,来到了皇帝跟前,只见那东方建章竟然被人给抬了回来,而抬着他的几个人,也是人人带伤,甚至其中一人的左臂都断了半截,破碎的衣袖还再淌着血水。 此时被人抬进来的东方建章本就青白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胸前一片赤红,但看情势已经做了包扎,只是看那被染成血色的绷带,就知道伤情有多严重。如果不是他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痉挛,怎么看都是一个死人。 韩绌见到东方建章终于来了,但却是被人抬来的,而且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心内就是一阵发凉。还好****城警醒,虽然也被东方建章的情形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反映了过来,高声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韩绌听到****城的喊声,也回过神来:“对!太医呢?快传太医!” 皇帝一喊,众大臣都跟着大喊“快传太医!”一时间满殿的传太医之声不决,听的封晓一阵撇嘴。 其实太医早就在殿外候着了,此时听到叫声赶忙分开人群来到近前,仔细检查了东方建章的伤势,回身对皇帝说道:“启禀皇上,东方大人是被火器伤了心脉,自脉象上看,并未伤及根本,然则‘左近之侧,余力有存,烟见可视,酌情有余’,再者堪肆就地……” 不等他说完,韩绌上去就是一脚,正中太医胸口,开口骂道:“混账东西,你只需告诉朕东方爱卿伤势如何,哪个要你在这里背医书了?你没看旁边还有人断了条手臂吗?还不一边禀告东方爱卿伤情,一边赶紧给爱卿疗伤。” 那断臂大汉倒也硬实,断了条手臂还将东方建章抬了回来,进了殿放下东方建章之后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用右臂卷着左臂剩余的破烂衣袖死死按住伤口,虽然脸色苍白,冷汗横流,但就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那太医连滚带爬的跑到断臂大汉身边,自药箱之中取出止血药粉,就向上敷,但只要伤口没了按压,那献血便喷涌而出,将刚敷上的药粉冲的七零八落。 看着太医颤抖的双手,断臂大汉身边和他一起将东方建章抬入大殿的一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推开太医,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一条布条,用力在断臂上方扎紧。众人眼见着刚刚还流淌的出血渐渐被止住了,那人才再次于要报之中取出一个纸袋,用牙要开,将里面淡黄色的粉末敷在了断臂处。 也该这太医倒霉,他本不是这次跟随皇帝南下的太医院成员,而是这旧宫里的值事太医。这次来到金陵,多是北方之人的随行宫人,很多人都水土不服病倒了,结果让跟随的太医人手紧张了起来,这才征调了旧宫值事太医来帮忙。本来他还打算利用这次近驾的机会给自己挣个好前程,哪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见自己的差事被人抢了,还好没忘记另一件事,赶紧对皇帝道:“东方大人并无大碍,弹子穿胸而过,前后伤口贯通,且并未伤及重要脏腑。伤口前小后大,但背后之创也不过铜子大小,之前已经处理过了,血液止住了。” 跟着封晓一起来的彭庆虎在太医查看完东方建章的伤口后,也走过来看了起来,这时站起来道:“明式三型手枪,近距离射击,对方是军队?” 那替断臂大汉包扎之人站出来道:“将军好眼力,不错,正是明式三型手枪,当时开枪之人距离东方大人不过五六步远。” ****城问这人道:“你是何人?东方大人是如何出的事?” 那人躬身道:“回参相大人,卑职是暗衣卫特科总领魏珏,今日凌晨我们接到西南科密报,说金陵长江水师之内有人暗自盗卖火器,而且数量巨大,恐有重大阴谋。因此东方大人便找暗衣卫指挥佐使霍宇讯问,毕竟霍大人是镇守江南的南庭主官。但是霍大人却没找到,东方大人便知有事,特命特科上下出动打探,而他自己则带着卑职等三十三人直接出城。 “到了那长江水师提督大营,那水师提督吴宪倒是配合,对东方大人提出的问题条件都一一满足。结果就在东方大人准备留下几人查案之时,突然一个亲兵拔出手枪直接就打中了东方大人,我等在抢救护卫之时,那亲兵竟未反抗,而是直接饮弹自尽了。 “当时我等查看东方大人伤势,发觉只是贯通之伤,便决定将大人的伤势简单处理之后,就护送回城,任那吴宪如何挽留,我等都不敢再继续留在他的水师提督大营了。 “那料想我等刚刚回城,又出了麻烦,走到六街巷附近之时,突然哪里发生爆炸,还好在进入那条窄街之前,东方大人清醒了一小会儿,我们才停留了一下,所以爆炸之时,我等还未深入,不然如今不会有一人存活。 “但就算如此,爆炸之后,我们三十三人之中当场被炸死了七人,十多人负伤。接着爆炸的便是伏击,天太黑,只能根据开火的火力点判断,对方最少有一个连,我等只有手枪,被对方压制寸步难行。无奈,只得留下重伤之人断后,其余人等护送大人绕了老远的路途,这才回来。” 这魏珏所述虽然简单,但是其中凶险,众人皆能想象,同时也知道了那金陵东北的爆炸由来。 这时之前和彭庆虎顾赫一起的彭庆雄却皱着眉头道:“不对,这事不对,那爆炸应该不是为了要炸东方大人的,他们是赶巧遇到的。”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彭庆雄,韩绌问道:“彭爱卿此话怎讲?” “爆炸之时臣在不远,按那爆炸的威力来看,最少使用了一百多斤的炸药。而且看起火源头,爆炸之地并不在六街巷之上,而是在那窄街旁的郭氏货栈之内,而哪里当时正驻扎着此次随驾南巡的车架司各队车马。所以臣说不是针对东方大人的,而就是要炸车架司驻地,而且是在车架司进驻之前便安排好了炸药的。不然百多斤炸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低下要如何安放?”彭庆雄解释道。 众人听完都点头称是,彭庆雄的解说相当合理,就连那将东方建章抬入的几人也纷纷点头,心内则暗自神伤,原来人家根本就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自己倒霉一头撞上去的。 彭庆雄接着道:“现在不是追问东方大人为何被袭,而是眼前要如何做。我等现下两眼一抹黑,对方是谁?有多少人?他们接下来要如何打算?而最终的目的又是如何?这些问题才是当下最着紧的。” 彭庆雄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又是一阵枪声,接着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高声奏报道:“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最少两个师,对旧宫发动攻击了……” 第五章 乱街声裂 这次没用皇帝,老将军彭庆虎上去就是一脚,将跑进来的报信的小太监踢得一溜跟头。 跟着小太监跑进来一个御卫首领,躲过滚倒在地的小太监,还对着他冷笑了一声,才躬身对韩绌道:“皇上,外面来了一队叛军,人数约莫在两个师,八千来人。不过通过观察很像是后备师,战术素养低劣。还好之前彭将军带来了两个连的兵力,不然仅靠我们这一个连的御卫加上两个营的御林军,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旧宫四面的。” “两个师?哪里来的这些个叛军?天上掉下来的不成?”郑欣对御卫怒道。 “从哪里来的叛军我不知道,但是……”御卫首领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现下东南西三面都有叛军,只有北面没有叛军。” 听到那御卫首领禀报完,彭庆虎接过话头道:“东南西三面皆有敌人,唯独背面不见,嘿嘿就是不知道是围三缺一之策,还是其他的阴谋。不过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我们就这点兵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守到天亮。还有一事,末将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城北爆炸到如今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了,但是除了咱们这里,其他地方皆无异象,那么旧宫左近的御林军、皇庭卫、还有驻扎城外的近卫军和南畿卫戍军镇的其他军旅在哪里?为何见到如此变故还不见来援?” 韩绌温言闻言色变道:“难道……难道……那些个军旅也参与了……” 彭庆虎说出的,其实是在场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而且根据表象,这其中的缘故在表面上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彭庆虎虽然是问话,但其实话里的含义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晰了。只是这个含义却并非人人都愿意接受,因此彭庆虎问出来,再加上皇帝的推断之语,大殿之上一片慌乱,甚至有人痛哭出声。 其实自这个大明建立,还从未出现过叛乱,如今的情形,大家都心下着慌,没个主意。再者人逢大变,多会向坏的方面考虑,而那最坏的情况大家虽心下有了猜忌,但却无人敢说出来。所以当皇帝按照彭庆虎的问话推断出所谓的结果之后,才会让大家心下惊慌。要知道,如果那些个军旅都参与其中,那在场的这些个人的下场可就很难说了。 这个时候封晓站了出来高声喊道:“大家切莫惊慌!那些军旅并未参与其中!” 封晓这一声仿佛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众人都停了嘈嚷,愣愣的看着封晓。 “咳!”封晓清了清嗓子,对殿内众人说道:“大家莫要惊慌,那些个军旅并未参与此事。如果他们参与此事的话,那么攻打这旧宫的就不会是后备师了。” 说完停了一下,等众人消化了一下自己的论据,才接着道:“就算他们参与其中,也并非大家所想的那样。而且不管是城内的御林军、皇庭卫,还是城外的近卫军和南畿卫戍军镇的其他军旅,互相之间各不统属,甚至很多军队来自北方,这么一来要串联这许多军旅起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再说这些个军旅,御林军这次来的是龙骧师,皇庭卫来的是朱雀师,都是皇家内卫。那龙骧师提督是魏国公薛程之子薛崇,我的表哥;那皇庭卫朱雀师提督是徐相爷之子徐凤;近卫军指挥使是迁渊侯苗瑞;而南畿卫戍军镇镇抚使是彭庆雄。那个敢说这些人谋逆?说出来你们自己信吗? “再者说彭庆雄彭叔叔就在此地,龙骧师提督薛崇之前还在我封家祖宅,听闻城内出事,才和我一起出来的,我直接来了旧宫,他却带人奔了城南龙骧师驻地。”说完,封晓特意看了一眼兵事参相****城。 那****城还未答话,人从中走出一个中年人,尴尬的道:“咳……那个,末将苗瑞在此,这次叛乱末将却是并不知情。” ****城点了点头道:“小儿也和老臣同时自家中出来的,他也是直奔军营而去,只是为何到此时还未见动静就不是老臣能猜到的了。” 彭庆雄也出来解释道:“爆炸发生之时,臣正带着南畿卫戍军镇左军的两个连和一哨巡城兵马司的人马回在钟山的临时驻地,但听到城北爆炸之声,便率队赶了过去,结果走到半途,突然和一队人马相遇,大约也有一营左右,双方互相开火,皆有死伤。对方明显不是野战部队,战力有限,不到一刻钟便被我带人击溃,后又听到旧宫这边有交火的声音,这便带人赶来应援。到了这里才知道叛军已被打退了,但是现下我也被困在了这里,至于部队动向,我之前并未听闻任何谋逆的风声。” 封晓见到众人都有了解释,便开口道:“如此说来,这些个军旅根本就不是参与了叛乱,而是这次我们没有任何防备,这才着了道。再来说为何龙骧、朱雀两师到如今都没有动静?想来是因为对方早就防着事发之时我们调动部队,对叛军进行围剿,他们是提前部下了后手而已。至于说是什么后手是什么?这个凭空可就真猜不到了。” 众人听闻封晓解说,刚才还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复,皇帝韩绌长出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可是我们总不能老是这样两眼一抹黑吧,现下来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对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封晓接口道:“对方是谁过后再查便是,至于打算也好猜,估计是……” 还未等封晓说完,一声巨响自殿前的广场上传来,接着一阵灰尘从大开的中门涌了进来。 就在韩绌还在惊异之时,彭庆虎一纵身已经到了韩绌跟前,一把拉住皇帝衣袍,稍一用力便将他揽在了怀里,顺势一扑,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只是韩绌在下,彭庆虎在上。在彭庆虎扑倒皇帝之时,还不忘大喊一声道:“炮击!” 听到彭庆虎的喊声,众人纷纷有样学样的扑倒在地,慢了半拍的封晓也被鲍同一把带到了地上。 果然,就在众人刚刚倒地之时,第二声炮响传来,这次比上次更近了一些。 但是这炮打完,彭庆虎却哈哈大笑着松开了皇帝,站了起来,一面扑打身上的灰尘,一面道:“没事了,没事了,哎……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那是虎踞炮,这里距离最近的外围前沿也有最少五千余步,那虎踞炮最多也就能打个四千多步远,就算他们改制了弹药,也打不到这里的。” 众人听完,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皇帝也在怀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分开人群走到门口,向外观看。 只见果如彭庆虎所言,殿外广场之上两个弹坑,一前一后,距离大殿最近的也相距五百多步。 就在众人观看弹坑之时,又一发炮弹打到,这次还不如第二次打的远,目测距离大殿足有八百多步,结果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彭庆虎摇着头道:“这些个痞赖货,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练出来的兵,如此不顶事,莫说建明公在世之时,便是文胜公还在,他们也不让这种兵士上场的。”说完还不住的摇头喟叹。 顾赫哈哈大笑着道:“好了我的老哥哥,您可别发如此感叹了,如果外面真是精锐,那可是有两个师的兵力呢。咱么这边才多少人?他们要是精锐,那咱们可就真的被包了饺子了。” 就在众人看着弹坑发笑之际,先是南面,然后是东面枪声密集了许多,还伴随着一阵阵的爆炸声。一名军官浑身浴血,急速奔跑过来,众人惊疑,待那军官到了跟前,借着殿前的灯火,众人看到他虽然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但却面带喜色,顿时刚刚再次提起的心都放了回去。不用他讲,众人都晓得是援军到了。 果然,那军官禀报,南面来了一只军队,直插叛军背后,只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来者是那支部队。这军官还未讲完,自东面又来一人禀报,东面也来了一支军队,正在背后与叛军交战。 众人这才彻底的放下了心。韩绌突然来了兴致,一是敌人乌合,二是来了援军,皇帝便打算到旧宫城墙之上看看战况。 这个提议一下子让众人吓得不轻,这可不是过去的战争,那时一支强弓的射程不过二百多步,而且准头有限,可是如今随便一支步枪的射程都在五六百步以上,而且精度极佳。如果再有狙击手埋伏的话,隔着战场射杀皇帝简直轻而易举。因此众人多方劝阻,才让韩绌打消了亲临战场的念头。 皇帝不去,封晓更不打算去了,自家事自家知,他封晓上战场就是个白丁,连刚才听闻彭庆虎示警而扑倒的反应都还没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大人速度快。这要真的上了战场,还不定怎么着呢。子弹有没有眼睛,万一自己挨了一发,那封家可就断了后了。 此时众人算是彻底踏实了下来,内有精兵阻敌,外有强援夹击,大家都凑成东一堆西一堆的闲聊了起来。 旧宫外围的枪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只剩下零星而短促的爆炸声时不时的传来。东南两侧个奔来一哨人马,来到近前,东侧的正是徐凤,而南侧人马带队的正是薛崇。 二人上前向皇帝见礼,同时开口道:“臣薛崇(徐凤)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韩绌赶紧上前搀起二人道:“两位爱卿救驾及时,何罪之有,两位辛苦了!” 薛徐二人对望一眼,薛崇开口道:“皇上,此处非是久留之地,臣请皇上移驾!” “嗯?”韩绌疑惑的道:“两位爱卿不是将叛军击退了吗?又让朕移驾,这确是为何?” 薛崇接着道:“皇上,现在这金陵城里到处都是炸药陷阱,我等之所以会来的如此之晚,就是因为一路沿途多处排查,行军缓慢,九条街我们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 那徐凤也接口道:“是啊皇上!我在来此的途中一共查出炸药埋藏点二十余处,多是埋在临街店铺之中,每个埋藏点多则上百斤,少则几十斤,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搞到如此之多的炸药的。” 薛崇等徐凤说完又道:“还有就是我来次途中遇到了东方大人之前派出去的特科密探,他们回报说原本应该驻扎在当涂的勇烈军和原本驻扎在溧水的勇啸军都开到了金陵附近,永烈军的前军已经距离金陵不足二十里了。” 由东侧过来的徐凤也道:“我也遇到了特科密探,句容方向的勇毅军也在向金陵靠拢。加上薛大人的消息,恐怕除了勇烈、勇啸、勇毅三军之外,勇字军中的勇猛、勇英两军怕是也有异动。” 这五支勇字军可不是之前的后备师,那是真正的野战军,军力之盛还要强过南畿卫戍军镇的军旅。 听闻叛军真正的主力竟然如此之众,韩绌眉头皱了起来。 郑欣道:“勇字军镇的镇抚使是临安伯唐雎,要说他叛乱了,这不太可能吧?” “没有皇帝手谕,也无兵事阁签押,更没有调兵关防,私自擅离驻地已经就是叛逆了。”****城咬着牙恨恨的说道。 “如此一来,事情就棘手了啊!”郑欣的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 彭庆虎道:“当今最要紧的是对外尽快接手布置金陵城防,对内肃查叛乱奸细,两方面都要历时动手。” 薛崇道:“舅舅放心(薛崇的继母封月清是彭庆虎的表妹),外甥已经分了两个团分别去接管南门和西门了。” 徐凤也道:“我也安排了一个团去了东门,只是咱们人手还是有限,那城外的近卫军和南畿卫戍军镇是怎么回事?” 彭庆雄摇头苦笑着道:“我被困在这里,现下南畿卫戍军镇还留在城外的两个守备军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是不知道。城内的那个军也不满员,大约只有两个师不到,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彭庆雄的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到城内连着响起了四五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声势经不比第一次的小多少…… 第五章 古关难退千兵泄 伴随着爆炸声而来的是各方面的消息,这些消息有好有坏,皇帝和两阁重臣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原来这些个爆炸都是针对来源部队的,有些是因为无法排除或者时间紧迫而就地引爆的,而有些则是被叛军引爆的,目的就是迟滞来援之军。 结果到天微微泛白之际,之前差点被认为是参与叛乱的众路军旅全部集结在了金陵城里。而且城内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叛军存在了,只有零散的叛军士卒分散躲藏在民居店铺之内和援军展开了巷战。 更方面的情况都汇总到了旧宫,原来除了离得较近的龙骧、朱雀两师外,城内的另一支军队是南畿卫戍军镇左军,半个多军的部队在来援的路上也发现了埋藏的炸药。这时候就看出各支部队的素质来了,龙骧、朱雀两军各排除了大小二十余个爆炸点,八九条街的距离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可是南畿卫戍军镇左军人更多,遇到的只有不到十个爆炸点,距离旧宫也不过十二条街,但是到达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驻扎城外近卫军中的一个师是第三个到达现场的,他们距离更远,但是带队的提督处事果决,能拆的拆,不能拆的直接就地引爆,这也是在叛军被击溃之后所发生的几次爆炸的原因。这次近卫军指挥使苗瑞不在军中,指挥副使当机立断,派出一个师驰援旧宫,一个师扫靖整个XC区另一个师则顺着古城墙移动,到了一个城关便接管一处城防。就这样直到迎头撞上了龙骧师接管部队,然后两军汇合一处,继续接管各处城防。 而南畿卫戍军镇在城外驻扎的两个军就遇到了些麻烦。 南畿卫戍军镇右军本来驻扎在城东南,结果到了秦淮河边打算沿桥过河之时,却被埋伏的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窄小的桥面根本无法让部队展开,而且卫戍军的素质也远远不如野战部队,再加上军指挥使的临场指挥失误,被阻在秦淮HN岸竟然五六个时辰。 中军比右军稍好,他们驻扎在城西北长江边上,只是因为得到消息较晚,且路途稍远,而且到达金陵北门的时候,发现北门已经被叛军占领了。好在对方也是刚刚占据,并未来得及布防,才让中军有机可乘,一举夺下了北门。夺下城防之后,中军指挥使留下一个师守备,带着剩下的两个师总算在天亮前也赶到了旧宫。 同时到来的还有暗衣卫、锦衣卫、总参情报科等各类情报相关机构的情报。当这些情报汇总到了大殿之内,整个围绕着叛乱的迷雾才被揭开了一角。 原来,这次参与叛乱的并非两个师,而是五个后备师,其中三个师是驻扎江宁的金陵卫戍后备军,两个师来自驻扎在金陵附近长江岸边的陆战后备军。那金陵卫戍后备军隶属于南畿卫戍军镇,而陆战后备军则隶属于江(和谐)苏海路军镇。 这后备部队是特殊设置,平时不承担作战和卫护,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训练。他们设立的主要的目的就是为其他部队提供合格兵员,还有新军种的设立的实验性部队。那金陵卫戍后备军便是前一种作用,而陆战后备军则是后一种作用。 所以虽然都是后备部队,但是战斗力却有明显的区别,进攻旧宫的主力是金陵卫戍后备军,这些个新兵蛋子着实让龙骧、朱雀、近卫、御卫等几支精锐嘲弄了一把。但是占领北城门以及在秦淮河阻截南畿卫戍军镇右军的却是陆战后备军,这支实验性质的部队虽然也是新兵,但是所表现出的作战素质却并不比南畿卫戍军镇的老兵差多少,如果不是兵力相差过大,最终战局如何还未可知。 还有一个师的卫戍后备军在金陵城四处散开,分散于各处埋藏有炸药点的地点驻扎,随时引爆阻敌,他们人数分散,更加无法起到实际的效果了,因此在面对已经反应过来的几支精锐的时候,居然只有少的可怜的几处成功引爆了。 再来便是参与此次叛乱的军政官员,主导的竟然是一位亲王,而且还是皇帝的亲叔叔,越亲王韩裕旵(读chǎn,发铲音)。 这韩裕旵算是皇帝比较信任的亲王了,而且在皇族中的众多亲王郡王之中的地位也算极高,仅次于肃亲王韩裕晏和穆亲王韩裕昆两人。但是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却和韩裕晏很像,闲散不羁,沉寂书画,从未给人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谁能想到他居然隐藏如此之深。这次发动,如果不是那卫戍军镇实在废物,两个师居然没拿下只有一个团不到的人把守的旧宫的话,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根据送来的情报显示,这次金陵城内大约被安放了近万斤炸药,而从开始埋藏到发动最少经过了半年的安排。这次越亲王韩裕旵以游玩采风的名义向皇帝请了假出京的,恰巧就是在二月份到的江南,四处游走采风。虽然他本人到金陵的时间仅仅比皇架早个四五天而已,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是他策划的此次叛乱。 虽然众人还是多有不信,但在诸般证据面前,众人也就无话可说了。很多之前和那韩裕旵交好的大臣都心下惴惴,总觉得皇帝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诸般的不信任。 这近万斤的炸药被埋藏在了一百二十多个地点,这需要多大的动静?大明朝的情报机构竟然一丁点消息都没有,这让皇帝和众位大人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这里有个夏轩,他因为封晓的关系,参与到了众多情报的整理工作之中,在众多纷杂繁复的情报里,居然真让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当他拿着这些东西,找到封晓的时候,他正陪着皇帝一边用着午膳,一边筹划针对勇字五军的布放事宜。 虽然来犯的足足有五个军,而且根据现有情报,驻扎在长江边的金陵水师也可能有份参与,但是众人并未太过在意,因为这金陵城防还是足够了。作为江南第一大城,虽然外城的城墙已经拆除,但是在军备充足的此时,新式火器对于城防的依赖已经降到了非常低的一个地步。再加上近卫军、龙骧师、朱雀师和南畿卫戍军镇在内,四个军的兵力也足以保证金陵城不会被轻易攻下。 到时候皇帝和兵事阁的调令发出,各地军队前来勤王,等待勇字五军的注定是灭亡的命运。 所以夏轩再来到大殿向封晓禀报之时,殿内众人虽然紧张,但却不慌乱。 封晓听完了夏轩的讲述,微一点头,便带着他来到皇帝跟前,示意夏轩直接向韩绌禀报。 那夏轩也不怵头,对这皇帝和两阁参相行了礼,开口道:“启禀皇上,微臣已经查出,那暗衣卫南庭指挥副使霍宇参与了此次叛乱。” 说完展示了手里的几分情报,众人一看,发现这些情报并非刚刚送来的,而是自二月份至今的旧报。韩绌抽出一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到: 下属怨蝶密报,今日秦淮码头有一商船,所卸货物有异。抵近查探,由包装内露出之物猜测,很有可能便是前些时日,汉口站传来消息之中所提到的炸药。现请示处置之法。 下面还有批示:“知道了,不可妄动。”署名单字“霍”。 又抽出一份,上面写到: 下属左锲密报,近来,北起二街巷,南至秦淮沿岸,多有动土之事,然报备安排却不见查验,由于涉及皇族产业,现请示是否进内查勘。 回复批示还是:“知道了,不可妄动。”几字。 这两份密报只能显示说霍宇应该知道有炸药还有埋藏之事,但结合昨日他失踪之事,几可确定他参与了叛乱一事。 那夏轩见众人都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却开口道:“皇上,众位大人,这两份不过是说了那霍宇知道炸药一事,但并非就能证明他参与了其中,真正能说明他参与的是这两份。” 说完,他自一叠密报之中抽出两份,拿起一份展开,只见上面写到: 下属长虫密报,昨日怨蝶失联,至今日午时仍不见人,估计已经遭遇不测,恳请彻查。 回复是:“我已派她去往他处公干,因事起仓促,未及通知尔等,现由尔代为传达。” 夏轩见众人看完,又打开第二份,这份却不是暗衣卫内的密报,而是巡城兵马司的交接文书,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巡城兵马司南城分营于秦淮河内发现一具女尸,年约三十五六,浑身****,未造***一刀由后心灌入,刺中心脏而死,未见其他伤痕,刀口清晰平滑,一刀毙命。女尸左踝处有一黑蝶纹身,无其他身份佐证之物。如今遍寻无法寻到认领之人,只得移交化人场火化,特此交接云云。后面还附着验尸时填写的尸格副本。 夏轩再次等众人看完,又拿出一份档案,打开一页,展现给各人观看,还在一边解说道:“这是那暗衣卫密谍怨蝶的档案,其他的我无权查探,只有这一处,明确写着,怨蝶这个代号的来源便是她左踝处的那个黑蝶纹身。而且看这记录,按照巡城兵马司对于无名尸首的处理惯例,这尸体发现的时间应该是在这个代号长虫的密谍发现那怨蝶失踪之前两天。时间上只要再到巡城兵马司查找当时卷宗即可明了。” 这下子众人算是彻底明白了,之前是推测,现如今就是真凭实据了。 郑欣道:“有这个江南的情报头子掌控,难怪我们之前根本就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啊!”说完不住的摇头。 韩绌也摸着额头说道:“当初因为福(和谐)建那边的海寇案,撤销了锦衣卫南庭的设置,如今看来,父皇失策了!” 众人还未感叹完,夏轩又道:“除此之外,微臣还意外的破了前些日子的私扣奏报案。” “哦!?”韩绌一愣,不解的看向夏轩。 夏轩解释道:“当初那秘书处截留的奏报大多是跟HN有关的,当时都认为是那些个问题所致。但这次我看到了一位拥有直奏之权的密谍的奏报副本。” 说完,夏轩抽出一份密报展开来给众位观看,只见内里的内容比之前见到的都多,大至是说发现了金陵城内运输私藏炸药,而且数量庞大,他已经密报皇帝,但回复是秘书处代替皇上的批示,让他就近按照统属,呈报暗衣卫南庭指挥佐使霍宇处置,皇上会另外下旨给霍宇,着他刻意安排。 本来如果不是夏轩提醒,这份密报肯定也仅仅就是认为又是那霍宇私下截留了情报而已,但此时大家都基本清楚了。 不管是向智生还是秘书处参与之人,都从始至终未说过还截留了来自江南密谍的奏报,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真正的目的就在此处。 皇帝此时对于夏轩已经有些赞许了,看着一旁将他引荐的封晓,点了点头,算作勉励。 皇帝和两阁众人一商议,就给封晓升了官,成了锦衣卫指挥佐使,主管锦衣卫南庭重建的工作。不仅如此,还留在京里的张学俺直接进了兵事阁,锦衣卫右提督薛岩升任左提督,夏轩升任锦衣卫右提督,暂管刑事科,并着手接管锦衣卫谍情科。这些任命如今只是临时任命,待此间事了,才会真正成形。 这事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知道了情报上面被糊弄的原因,再来筹谋就多了一份从容。 但勇字军镇如何参与其中,到现在还无法得知,再有就是那越亲王韩裕旵和霍宇的下落,也未曾查到。 到了晚间,那勇字五军终于来到了金陵城外,试探性的和对上的朱雀师交了下手,便退却了。 总算让大家过了个相对安静的一夜,但是第二天清晨,勇字五军系数到达,稍作修整,便发起了攻击,一时间这古老的石头城被战火笼罩了起来。 第七章 石城易困三军血 叛军围困金陵已经过去了三天,那五支勇字军真的不是之前的后备军可比。这三天时间,金陵城内的守军伤亡惨重,甚至南畿卫戍军镇之中有团一级的部队成建制的消亡了。 即便是被称为精锐中的精锐的龙骧、朱雀二师,也已经各自伤亡近千人,初期的乐观情绪也随着伤亡数字的增加,而渐渐远离了城内诸人。 之前派出的求援之人不见回转,更不见援军到来,唯一的好消息也不过就是勇字五军同样伤亡惨重,三天的时间,他们的伤亡也已经接近两万。虽然伤亡的绝对数字高于城内守军,但是架不住基数大啊。 城内一共只有四个军不到的兵力,四万出头,如今伤亡了一万三千多人,减员大大超过了四分之一,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地方卫戍部队,战斗力、装备情况和野战部队是真的没法比。而勇字五军是正经的野战军,还是加强型的,每一军的实际人数都在一万五千多人,五个军加起来近八万人,伤亡近两万也不过是四分之一不到而已。 如此惨烈的战况让彭庆虎等参与过多次战争的老将军都为之动容,看着临时搭建起来的伤病营里那些哀嚎着的年轻脸庞,让前来视察慰问的老将军心内无比难受。 此时外围的战斗还在进行,城南小塘村防线处,是近卫军承天师左团中营驻防之地,如今一个营的官兵仅剩下三百来人,营管带已经殉职,管带副官也只剩下半条命,一发四寸步兵炮的炮弹落在了他的身旁,将他一条大腿齐根炸断,经过简单包扎处理的他,如今只能靠在营部指挥所里指挥战斗。 三十多岁的老兵孙二愣是一名军户,就是所谓的职业军人,如今已经是三等神机士,平日拿的军饷,比他们那个刚从军校毕业的排标都多。 此刻孙二愣正缩在工事里,口述一封家书,旁边刚刚入伍的新兵姚宣在帮他书写。 这姚宣入伍前在学院下属的中学上过学,但因为家里没钱,所以上不了学院,这才跑来当的兵。本来还以为进了近卫军,说出去既好听,还不用上战场的,哪成想居然遇到了叛乱。 写完信的姚宣将信纸小心的折好交给孙二愣,那孙二愣接过来郑重的揣在了自己的怀里。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在里面翻检了一下,拿出一块肉脯,小心的一分为二,将大的一块递给姚宣,两人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啃了起来。 那姚宣啃着有些发硬的肉脯,满嘴的肉香,但是却一边吃一边流下了眼泪。 孙二愣看到姚宣居然哭了,伸手给了他一个脑崩儿,然后道:“多大的爷们儿了?还学娃娃蹦豆子,羞也不羞!” 姚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道:“我想我娘了……” 孙二愣一愣神,神色转缓,道:“是啊,我也想我那婆娘了……嘿!这该死的叛军,老子早晚要打的他们找不到北。”说完,紧了紧怀里的明式五代步枪(注1)。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摸进了工事,吓得姚宣端起了手里的步枪对着门口。孙二愣一把将他的步枪拍下,道:“小心点,是张排标。” 进来的正是孙二愣和姚宣所在排的排标,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去年才从军事学院毕业,叫做张俊,是吴国公张盛的后人,世代将门,因此虽然比姚宣大不了几岁,但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却比很多老军官还要出色。 张俊进来后对着姚宣一笑,被烟火熏得黑炭一般的面庞上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声说问孙二愣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孙二愣微一沉思,道:“刚才他们退下去之后,我大致点了点,老炮和小九挂了,王大头脑袋开了个洞,估计也不成了。赵方、大刘、烟囱挂了点彩,不过都不是大问题。就是炮仗大腿让炮弹炸开了,大夫说可能伤到了动脉,已经抬下去了。如今还能端枪的有十九个人。” “嗯!”张俊点了点头道:“那还不错,等于我们这次才减员了四个人。刚才营部下了命令,我们坚持到入夜,右连就上来换咱们下去。” “当然不错,您看看,这次对面足足留下了十七个人。”孙二愣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工事对面的空地,那里横七竖八的倒着近百具尸体。 张俊笑着拍了拍孙二愣的肩膀,说道:“好了,还有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再坚持坚持,估计对面还得发起两三次进攻。我到马头儿那边看看。”说完猫着腰从工事的另一侧钻了出去,向着下一个工事跑了过去。 但就在张俊刚刚跑出门口不到三步,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这个年轻的排标脖子上冒出一朵血花,人也应声而倒。 姚宣看着刚刚还对着自己微笑的排标就这么倒下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翻身而起,端着步枪向着对面就是一顿射击。 而孙二愣一见到张俊倒下,对着旁边的工事大声喊道:“狙击手,丑时方向,马头儿,给我掩护。” 旁边的工事也响起来枪声,只是明显的比姚宣更有目的性。 孙二愣爬着出了工事,尽量将身体放低,匍匐着来到张俊身旁,先是拿出一个棉布包,用力的按住张俊还在冒血的伤口,然后另一只手拉住张俊肩膀的武装带,死命的向工事内拖。 还好,在他将张俊拖入工事的过程中,对面的狙击手没有再开枪。 这时候工事门口又钻进来一个人,正是外号大夫的医务兵戴坤。进了工事,他和孙二愣一阵忙活,总算将张俊的血暂时止住了,但是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戴坤对着他来的方向一挥手,又一个人钻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折叠式的担架,将张俊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临出工事门口,戴坤回头对孙二愣道:“二愣哥,张排标得抬下去了,还有,刚才我已经将王游击也抬下去了,高副游击昨天晚上就被撂了,左排和右排的排标也没了,所以咱们连现在就是你最大了。”说完深深的看了孙二愣一眼,转身抬着张俊离开了。 听到戴坤的话,孙二愣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自己居然成了全连的最高长官。 想了一下,他拍了拍发泄完了的姚宣,道:“你在这看好了,我要出去一下,一会儿就让人过来帮你。” 说完,钻出了工事,一个翻滚跳到了一堵破墙后面,才直起了腰,奔着后面跑去,路过一个工事的时候,他探头进去看了一眼,见工事内猫着四个人,就随手指着一个胖子说到:“猪头,你去前面第三个工事,秀才现在一个人在哪,你去帮他。娘老子的!全连的当官的就没剩下一个,害的老子还得管人……”骂完了完转头接着向后跑去…… 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右连游击官赵冲带着人来到了防线,迎上来的却是孙二愣。赵冲看到孙二愣就是一愣,问道:“你们王游击呢?” 此时的孙二愣脑袋上缠着纱布,左半边的号衣已经几乎被鲜血完全染红了,原本黝黑的脸庞,在火把的映衬下居然带了一丝苍白。孙二愣没好气的道:“中午就抬下去了,现在全连居然老子最大,他娘老子的……” 赵冲又是一愣神,伸手拍了拍孙二愣肩膀,道:“带着兄弟们撤下去吧,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孙二愣眼圈一红道:“全连还剩下三十二个兄弟……” 赵冲一阵无语,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孙二愣的情绪,况且这次顶上来,自己这八十多人最终能撤下去多少也是个未知数呢。所以他只得再次无力的拍了拍孙二愣的肩膀以示安慰。 龙骧师师部驻地,薛崇一脸的疲惫,端着一杯热水,凑在地图前比划着。龙骧师详略官庞陆走了进来,摘下头盔一把摔在了地上,愤怒的道:“格老子的!都这个时候了,军备司哪里还跟老子玩猫腻,我恨不得一枪崩了他们!” 薛崇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热水递了过去,问道:“弹药没拉回来?” 庞陆接过热水,也不顾水烫,凑过去就是一大口,喝完了则直哈气。缓了一会道:“拉到是拉来了,可他格老子的居然只给了我三个基数。还告诉我说超过五个基数的弹药要上报兵事阁。格老子的!他们怎么直接就给卫戍左军拉了十个基数的弹药啊?还不是因为我没给他红包,他也不怕拿了这个钱他不得好死!” 薛崇嘿嘿一笑,递给他一份报告,道:“你拉着弹药走得慢,这是锦衣卫刚送来的报告,那个管库的官员已经不得好死了,你还得跑一趟,将剩余的弹药拉回来。” 庞陆疑惑的结果报告一看,也摸着头顶嘿嘿笑道:“还真不得好死了!哈哈!好!大快人心,锦衣卫难得办回利索事儿。我这就回去再拉一趟。” 原来就在庞陆拉了弹药无奈会来的同时,锦衣卫得到报告,封晓直接让鲍同带人将那个吃拿卡要的管库官员绑了,没有处刑,而是送到了前线,交给了前线官兵。送给龙骧师的报告只是说他被乱枪打死了,但其实是给他换上了将军号衣,绑在了前沿阵地上,被叛军乱枪打死的。 放下报告,庞陆起身向外走去,结果在门口见到了被人抬了进来龙骧师监督官王鹤。只见王鹤坐在担架之上,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绑着的绷带一片血红,还在不住的向外渗着血水。 庞陆一见,便是一愣,抓着王鹤的肩膀道:“老王,你怎么挂彩了?” 那王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刚才去前线阵地上看了看,谁知道正好遇到了炮击,这不,左腿挨了块蛋皮,军医看了,说没伤到骨头,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时薛崇也走了过来,问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过来,我这就让人送你会金陵城内。” 王鹤摆了摆手道:“没必要,我这点伤还没到需要回去的地步,就是走不了道了,但是给你们看个家我还是能干的。” 薛崇见王鹤坚持,也只能无奈的同意,但还是特别关照在师部里搭起了一个行军床,供王鹤休息。 坐到了行军床上的王鹤对薛崇道:“中团打残了,我刚才上去看了,一个团还有不到八百人,他的防守阵地不好,是个半突出部,被人家两面对着打,能坚持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薛崇道:“嗯!我已经让左团那边抽出了一个连过去支援了,不过他们哪里是关键点,我觉得一个连够呛,我打算把直属连也调上去。” 王鹤点了点头道:“只能这么办了,唉……再这么打下去,拼光了也守不住啊。五天!五天就是极限了!” 薛崇道:“我们吃亏在没有重型火炮上,他们可以对着我们的阵地一阵狂轰滥炸,我们却拿他们的炮兵没办法,现如今炮兵团那边还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就怕让对方的重型火炮盯住了,这么着不是办法啊。” “刚才我在俘虏口中得知,我们对面的换成了永烈军。嘿嘿,咱们一个师先是挡住了勇毅军,接着又挡住了永烈军,说出去都怕没人信。”随着声音,一个大汉走了进来,正是龙骧师提督副官杨陵。 进了师部,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杯热水,杨陵也没多理,端起来一仰脖子就全进了肚子。 薛崇见他喝了自己的水,白了他一眼道:“要喝水下次自己倒。还有你刚才说对面换成了永烈军?” 杨陵道:“是啊,嘿嘿,今天我到右团的阵地上看了看,结果正好他们抓了几个俘虏,我一问,原来他们是永烈军的,昨天半夜完成的替换,所以我们才没发觉。” 薛崇突然皱起了眉头,走到地图前仔细查看了起来,突然将手里笔一扔,哈哈大笑道:“出问题了!对面出问题了!哈哈哈……” 第八章 三军血 果然如薛崇所料,勇字军镇出问题了。 此刻勇字军镇的临时指挥部里,越亲王韩裕旵颓废的蜷身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在小声抽泣。在他的对面,勇字军镇镇抚使唐雎一脸的无奈苦笑着。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位将领,手里拿着一张“帝命”,进了指挥部,这位将领将手里的“帝命”拿到韩裕旵的面前道:“‘皇上’,请您签了帝命,我们要退往江(和谐)西了!” 听到声音的韩裕旵一惊,慌张的抬起头问道:“你叫孤什么?” “‘皇上’啊!”将领撇了撇嘴道:“您已经是皇上了,今日申时末已经发了‘皇诏’,您已经登基为帝了!” 韩裕旵颤抖着用手指着那个将领,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原本苍白的脸色一阵晕红,哆嗦着道:“你……你们这是要逼死孤啊!好!好!好!既如此,那咱们便一拍两散吧!” 说完,韩裕旵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影突然挺拔了起来,对着指挥部里一张桌子的桌角,一头撞了上去。唐雎仅仅是欠了欠身,叹了口气,却最终也没有站起来阻拦。 而那个将领始终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也根本没有出手,任由韩裕旵一头撞在了桌角之上。 但韩裕旵毕竟做了多年的闲散王爷,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一撞,仅仅将额头撞开了一道口子,人却并无大碍。 看着脸上挂满献血的韩裕旵,将领冷笑一声,开口道:“‘皇上’,这是何必呢?你即便归天了,也无关紧要,您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 瘫坐在地上的韩裕旵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而唐雎则仰起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将领再次来到韩裕旵跟前,将手里的“帝命”打开,扑在了地上,又自兜里掏出一支笔,塞到这个倒霉王爷的手里。韩裕旵认命的在那张所谓的“帝命”之上签下了名字,随手将笔扔下,靠在桌子腿上,也学着唐雎一样,闭上了双眼。 将领看了看“帝命”之上的签字,收起走了出去,整个指挥部里又迎来的之前的安静。 随着安(和谐)徽、浙(和谐)江和江(和谐)苏北部等地的各路勤王之师到来,勇字五军在又丢下万余具尸体后,向西南方向突围而出,随着他们的退却,还传出来一道“皇诏”。 “皇诏”上说现任皇帝韩绌为人暴**奢,横征暴敛,两阁重臣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以至于天下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越王韩裕旵以皇叔身份,罢黜韩绌皇位,自立为帝,废除大明历,设年号世元。同时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共起,共同尊奉韩裕旵为帝,讨伐伪君韩绌。 “皇诏”一出,天下大哗,倒不是说这“皇诏”里的内容有多正确,而是这次叛乱太过儿戏了。 叛乱一方发动的儿戏,仅以一个野战军镇的八万多兵力,居然就敢发动叛乱。而且这如此儿戏的叛乱还差点成功了,也不得不说朝廷的蒙蔽。 韩绌在看到“皇诏”的时候居然被气笑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完了,韩绌的眼神转冷,将手里的“皇诏”扔到地上,对着满朝文武说道:“好啊!居然骂朕暴**奢,横征暴敛?好!很好!”说完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众位文武,道:“还有你们,这上面可说了,你们都是些个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之辈啊!说说怎么办吧?” 众人赶忙失礼谢罪,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韩绌又是冷哼一声道:“好!你们不说,朕说!” 说完,接过怀庆递过来的一张纸,看了一眼,道:“你们既然都无疑义,那朕这次就乾纲独断了,别回头你们再事后找朕的麻烦。” 也不等下面诸人回话,接着道:“彭庆虎、薛程何在?” 彭庆虎和薛程出班道:“臣在。” “朕决定成立临时讨逆总镇,下辖安(和谐)徽洪字军镇、万字军镇,浙(和谐)江风字军镇,江(和谐)苏练字军镇,现任命彭庆虎为临时讨逆总镇总镇抚使,薛程为临时讨逆总镇总安抚使。望二位爱卿恪尽职守,精忠已至。”两人躬身领命。 韩绌看了一眼下面诸人,接着道:“肖建章何在?” 肖建章映着头皮走了出来,道:“臣在!” 韩绌看着他道:“那暗衣卫南庭值守霍宇是这叛党一流,但是你同样身为暗衣卫南庭佐使,居然事先未有一点察觉,可谓失职,你就回家待参吧。” 肖建章苦笑一声,将头上纱冠取下,放置于旁,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然后倒退着走出了大殿。 韩绌见他并未声辩,也有些诧异,但此时不是处置的时候,接着道:“封晓何在?” 封晓走了出来,道:“臣在!” 韩绌道:“东方爱卿身受重伤,暂时无法理政,这两个暗衣卫指挥佐使一个刚免了官,一个又是叛乱,但是这情报之务不能没人署理。之前刚升了你做锦衣卫指挥佐使,如今不得不让你暂代这暗衣卫佐使一职。至于将来是让你回锦衣卫还是由你就留在暗衣卫,咱们事后再说。” 封晓躬身领命,推在一旁。 韩绌接着又颁布了几个人事任命,都是关于这次讨逆的后续工作的,众人倒也没有太大的异议。 封晓接了新的差事,又有肖建章这个老人在一旁协助,接手暗衣卫倒也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至于其中细节,倒也不必细表。 彭庆虎和薛程忙着安排讨逆事宜,军队整编,各路协调的工作忙的不亦乐乎。 但这些工作进展顺利,仅仅三天的功夫,这个临时讨逆总镇便开拔了,目标直至退往江(和谐)西的叛军。 勇字五军此时狼狈不堪,在金陵城下损失了三万多人,好容易趁着勤王之军未完成合围突了出来,但是在向JX退却的过程中,被各地军旅围追堵截,好不难堪。 如今好容易到了兴安(今AH省QM县却被安(和谐)徽的万崇军挡住了,任凭勇字五军如何冲关,那万崇军居然如浪中礁石,岿然不动,勇字五军的前景不容乐观了起来。 勇字五军的指挥之人显然也是位明白人,知道自己如果被挡在此地,后面的追兵一两日便可完成合围,到那时,勇字五军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所以他们不得不留下已经被打残了的勇毅军继续攻打万崇军的阵地,一面向黄山山区转移。 但是天不从人愿,就在他们被万崇军挡住的这一天,万嵩军已经由北向南切断了他们逃入黄山的路途,在这里有碰了个钉子,五军只能转道向西北方向发展了。 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其实如果他们开始便向西北,奔着石埭县方向而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结果偏偏先向东南,再转回来,就晚了八秋了。 同样是隶属安(和谐)徽的洪祥军已经入驻此地,结果勇字五军一头撞了上去,被早就做好了准备的洪祥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到此时为止,勇字五军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在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下,这五支军队是插翅难飞了。 而且最为严重的是,勇字五军的后勤出现了问题,此时在大明朝放生的战争,已经和之前任何朝代的战争都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放在以前,一支几万人的武装,即便没了后勤补给,还可以依靠武力就地征粮,然后再与敌人周旋。但是如今的情况却是,这几万人的勇字五军之中,每个士兵手里所剩下的弹药已经不足以维持哪怕是最小规模的一场战斗了。没了弹药,士兵手里的武器连大刀长矛都不如,这让他们如何面对武装到牙齿的临时讨逆总镇军队的攻击呢? 彭庆虎和薛程两人带着四个军镇十七个军的兵力,将已经不足三万人的勇字五军围困在了石埭以东,兴安以北的狭长地带,连打再吓,前后用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便将最后一支顽抗的部队消灭了。 这次看上去十分滑稽的叛乱前后持续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勇字五军阵亡了五万多人,最初参战的龙骧、朱雀二师加上近卫军和南畿卫戍军镇的三个军也阵亡了两万多人,这些还都是直接阵亡的数字,还不包括那些因为重伤而先后离世的。 除了阵亡的兵士,还有平民,在金陵被围的几天时间之中,直接或间接死亡的平民居然有十几万人,更不要说在之后勇字五军向南转移的过程中所伤亡的平民了。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战场不过江(和谐)苏、安(和谐)徽两省的部分地区,但算上士兵和平民,总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人。 后世史学家在评价这次叛乱的时候,用了“血秋”一词。所谓尸横遍野也不过如此了,此次叛乱所产生的深远影响,极大地打击了正在崛起的大明帝国。 虽然叛军已经没有成建制的部队,但是事情的影响远没有结束,不说那些逃入荒野深山的逃兵,就是勇字五军这一路走来所造成的烂摊子,就需要让众位两阁大佬们伤透了脑筋。 破坏永远比建设来的容易,战争的创伤永远是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愈合。 但是这些还是以后需要关注的问题,眼下皇帝韩绌却正为另一件事烦透了心。 韩绌看着封晓报上来的各种情报,一脑袋官司,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封晓道:“三生啊,你说朕到底做错了什么?皇叔为什么要反?” 封晓低着头,说道:“皇上,只有两个字:贪婪!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还有,皇上,我给您的情报里也说了,那越亲王是被裹挟的,并非出于自愿。” 韩绌走了一下眉道:“是自愿还是被裹挟,有什么区别吗?当他成为了叛军的旗帜,被用来收买人心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自裁,这就已经是叛乱了。” 封晓低头不语,韩绌又道:“我知你怎么想的,皇叔是挺冤枉的,这也是为何到如今我还愿意叫他一声皇叔的原因,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当初那封“皇诏”一出,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了……” 封晓道:“那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越亲王的家人呢?” 韩绌自书案后站起身来,左右踱着步,显然也下不定决心真的按照叛乱对待韩裕旵的家人,但是身为皇帝,他却必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这个交代未必正确,却必须能让绝大多数的人满意,同时也要为后来的效仿者提供一个警示。 踱了半天的步,韩绌也下不了狠心,最后无奈的一叹,对封晓道:“三生,这事你来安排吧,必须要能交代的过去。”说完颓废的坐回了椅子上,自嘲的对封晓道:“朕不够狠心,做的这个皇帝是不是也不够格啊?” 封晓却抬起了头道:“皇上仁慈,这是天下百姓之福,怎么会是不够格呢?” 说完,封晓停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言语,接着道:“皇上,还有,既然越亲王和唐雎都是被裹挟的,那么这真正的主谋要怎么处置?” 韩绌听到这里,脸上之前的悲悯一扫而空,冷冷的道:“三生,我现在谁都不信,你去给我查,能裹挟皇叔的必然也是皇族,而且还是朕的近亲!你去给朕把他揪出来!我倒要问问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封晓听完皇帝的吩咐,躬身领命,道:“现下看来,这主使叛乱之人和那三公案的幕后之人未必是一个人,但这样的话反而更加的麻烦了。臣自当竭尽全力,争取早日将这些个阴谋小人揪到皇上面前,让皇上问个明白。” 韩绌听完,未知可否,对着封晓摆了摆手道:“如此便好!朕累了,三生你回去吧,哎……老祖宗的寿辰也给搅合了。” 封晓对着韩绌躬身一礼,退了出来。 第九章 皇旗尤竖 金陵城内一处大宅之中,坐着一群一言不发,面沉似水的人。 王爷阴沉着脸不说话,老道人则端着一杯茶水慢慢的抿着,而其他人则同样一脸的暗色。 最终还是王爷打破沉默,咬牙切齿的道:“不要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做出来的混账事,不但打乱了咱们的全盘计划,还直接让咱们安在暗衣卫内的那些个人全都漏了出来。” 老道人则慢条斯理的接话道:“无妨的!王爷,无妨的。虽说咱们的全盘计划都被搅乱了,但是皇帝那边也没做成不是。只是便宜了封家,那封晓不但去了暗衣卫,而且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掌控,这才是最大的麻烦事。” 孙希问老道人道:“道长,那封家做大和皇帝势力大涨不都是一样的吗?” 老道人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那封家势力如今看似和皇帝同体,但其实内里矛盾无可调和。皇帝是要将权利拿回来的,但是封家却要将皇帝的权利继续分散掉,这是根子上的矛盾。如今他们之所以会合作,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露了马脚,让他们看到了威胁。不管是封家还是皇帝,在我们没有完全冒出来,见到真正目的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裂的。除非他们之中有一方是真的笨蛋。” 孙希点了点头道:“那道长,您认为如今这场叛乱是谁主导的那?为何不管是我们还是皇上都一丁点没有察觉呢?” 听到孙希的问题,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倾听的表情。 老道人捋着胡子思索了一下,开口道:“看事情前后安排,以及叛乱发动,还有军旅调动等等情况,此事幕后很可能就是湖(和谐)北那帮子人搞得鬼。” 见众人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老道人接着道:“首先你们看一下这次涉事的这些人。那暗衣卫指挥佐使霍宇是湖(和谐)北人、勇字军镇安抚使杨平是湖(和谐)北人,提管陆战后备军的王霄是湖(和谐)北人,南畿卫戍后备军的孟凡宇是湖(和谐)北的女婿。还有那个倒霉的越亲王的御卫统领高健也是湖(和谐)北人。 “几乎所有的领导者都是HB人,再加上之前和皇帝一系对抗的最热闹的还是HB人的喉舌王翰(JX税厅值厅官,就是一省税务部门的临时领导,之前提到过,怕朋友们忘记,再提个醒),大家还看不出来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从老道人的嘴里大致明白了幕后的可能之人。 王爷闷闷的问道:“那不知道长认为我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呢?还有咱们的人丢了那洪二,估计这会儿肯定是落在了封家人手里,该如何补救?” 老道人开口道:“王爷,无须担心,时候我仔细问过经手之人,那洪二并不了解太多,最多也就知道个大概,而至于隐与后面的咱们,更是半点不知。再就是那被抓之人也不过就是个外线,他只知道他的上线,至于上线的后面是谁,他也并不清楚。所以这事我们到无需在意。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老道人说了一半,话音一转,王爷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老道人伸手向下按了按,道:“没事王爷,并非什么大事,我只是有些担心那封晓能不能查到一些个咱们不知道的事,毕竟咱们在这金陵之内也做了不少的安排,我怕的是到时候他们按图索骥,会发现什么。” 说完,捋着胡须低头思量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也并非什么大事,咱们的安排多是在外围的,即便他查到了,我们只需将中间之人或调离或灭口,基本上很难牵扯到咱们,所以问题不大。” 众人点头称是,那老道人又说道:“至于咱们今后的打算吗,那就是什么都不做。现下各处查的都紧,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先来个静观其变就是了。” 孙希道:“道长说得对,咱们还真不能乱来,到时候别自己的事情没安排好,却被牵连进了这次叛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道人点了点头,道:“孙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因为之前的安排,如今向外摘还来不及,切不可再参合进去了。” 说完摇了摇头道:“唉……这次的叛乱来到真不是时候,但是对HB那帮子人来说,这时候倒是拿捏的很准啊,只是他们过高的估计了自己队伍的能力,唉……” 老道人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到仿佛是真为这次叛乱失败而懊恼。 王爷道:“道长,你叹什么气啊?他们叛乱要是真的成了,咱们可能也得出事。他们败了不是正好吗?” 老道人道:“其实我本来以为就算他们反叛不成,多坚持几个月还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咱们可以运筹的事情就多了。但是没想到最终的结局这么早就出来了。” “那是他们废物!”一直在下首听着的小王爷开口道。 老道人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废物,是咱们大明的哪位齐天无双大公爵太厉害了!” 小王爷听老道人提到了封建明,心下疑惑,问道:“那封建明都死了三十年了,他再厉害又如何能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啊?” 老道人又摇了摇头道:“小王爷有所不知啊,那封建明当初建立了如今这新式军旅,便知道有今天这一幕的。” 见众人都是不解,便接着道:“那封建明建立了新式军队,却将火器研发、生产、运输单独列为一部。这火器的根本咱们认为是火药,有了火药,甚至后来改良了的所谓炸药,便可无忧了。 但如今看来,大家都错的离谱了。本来各支部队日常所需消耗皆有独立部门供给,称为后勤。如此一来,你除非拉着后勤一起叛乱,否则你拿着的不过是一堆烧火棍,便如这次的叛军。 他们倒是提前看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太当回事。按如今各处报上来的情报看来,这次事情筹备不过半年,而勇字五军用了半年的时间,将日常消耗减到了最低,觉得日常减半,那么支应半年时间应该问题不大,最差也不会少于几个月时间。 哪里想到是如今一副局面,平时野战部队征伐,后勤自会跟进,两相并不同属,野战部队自然不知道后勤的运作,如此一来,这勇字五军开始攻坚之战打的有声有色,但是一旦开始行军,没了后勤跟随,其结局就是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罢了。 而这些个事情,早在建明公建立这军队之时,便已经做了考量,没有后勤,叛乱无异于自寻死路。” 众人听得都面面相觑,心下汗颜。 其实老道人看的还算明白,只是还有些问题没有看清楚。 封建明建立了新式军队,不仅仅是将部队的后勤与部队分离,同时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弹药的制造。 配方和工艺对于匠人来说,那是命根子,藏着掖着,凭怕别人知道。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却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才好,这便是两个阶层的差别。 为什么呢?因为两个阶层的追求不同。匠人追求的是财富,有了财富才能安身立命。而配方和工艺是带来这财富的源泉,所以匠人将配方和工艺视为自己的聚宝盆,给了别人,那再创造的财富就不是自己的了,所以绝不会轻易予人。 但是读书人不同,他们求得是名,配方和工艺对他们来说是作品,只有拿出去给别人看到,自己才会获得名声,所以如果他们发明了配方或改良了工艺,一定会第一时间立说著述,广而告之,以期能是之发扬光大,青史留名。 封建明建立的后期体系之中,各种流程规章只在内部流传,设定了非常严格的保密条例,对于装备的长期存储,远途运输都有一套非常完善的方案。而在没有机械化运输作为基础的时代,领先了近百年的武器系统所带来的就是后勤的重要性被无数倍的放大了。 举个例子,解放战争时期,我国战场上使用的武器自动化程度极低,即便如此,后勤的压力都极为严峻。甚至淮海战役的时候出动了近七百万(一说五百四十三万人)劳力进行后勤运输,以保证六十万战士在前线作战。也就是说一个战士身后要跟着十多个人力来保证后勤。 而此时的大明军队基本列装了明式四代步枪,这可是半自动步枪,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仅仅一袋烟的功夫就能打光身上携带的所有弹药,此时的后勤重要比之之前更是大幅度提升。这也是为何明式二代步枪和三代步枪之间的衔接如此漫长的原因(有兴趣的看一下设定里的武器系统篇)。 所以对于新式部队,卡住了后勤,就能与牢牢的拿住了部队的命脉,如果你非得要反叛也成,但是下场就会像勇字五军一样,灰飞烟灭了。这勇字五军也算是精英部队了,但是结果呢?没了后勤,就像肾功能出了问题的男人,威而不待,不能持久了。 感叹完封建明,老道人接着道:“建明公、文胜公二位大才所思所想,非是我等可以臆测的。” 王爷点头道:“孤就是依了当初道长所言,有那文胜公在的一天,我等所谋之事万难成功,这才隐忍至今的。如今那文胜公也去了,可是这时候看来,隐忍的好像不只是孤家一人啊!” 老道人道:“那封家的声誉太盛,有他家在别人那个筹谋些个事情都要三思而行的。到如今看来,那封晓封三生所作所为,也没得亏了封家的名声。” 这时候王爷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孙希道:“孙大人,令千金不妨多和那封三生接触接触,万一要是成了呢?说不得,能将那封家之人拉拢过来,咱们也就有了个大筹码了。” 孙希还未出言推辞,老道人却说了话:“拉拢不过来的,就好像那封家和皇帝的矛盾是根子上的,封家和咱们的矛盾也是根子上的啊!”说完有摇着头唏嘘不已。 此时的封晓刚刚离开了旧宫,骑在马上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一旁的鲍同刚忙将封晓之前嫌热没穿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封晓理了理披着的大氅领子上的狐毛,揉了揉鼻子,心内也想着正是关键时刻,此时可不能病了。 此刻的金陵城内已没了往日的繁华,一片萧条之景。只见街上到处都是一队队的巡逻兵士,街道两侧,偶尔还能看到没有清理出来的,被炸塌了的房舍。 路过一个街口,一群仆役正在整理一处酒楼,这处酒楼当初被安放了炸药,被急着救驾的近卫军给引爆了。 只见原本三层的酒楼,只剩下残垣断壁,好不凄凉,但是收拾的众人脸上却没有一点悲苦之色,反而兴奋异常。封晓心下不解,转头示意鲍同前去查问。 那鲍却没过去,而是直接对封晓道:“大人,这处房产回头就会换人了,这些清理的仆役都是新主家的人,便宜捡了个如此好位置的大铺面,他们自然喜形于色了。” 封晓一听就明白了,这些个埋藏了炸药的店铺,和这次叛乱肯定脱不了干系,因此锦衣卫那边肯定要查抄封存起来的。到时候那些个有门路的,托托关系找找人,在这些个被充作了官产的铺面里挑选出来一些,以极低的价格买入,便是一笔不错的投资。 想到其中关系,封晓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资本这个东西往往伴随着血腥,如此大难之时,那些个掌控资本的人都能在此处找到缝隙,封晓对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写下一个服字了。 来到内城的城门处,战争的痕迹竟没有留下多少,毕竟叛乱之时,战斗要么时发生在旧宫附近,要么是在城外,所以这旧宫的城墙,反而比城内的街道之上更加的干净了。 封晓不经意的一抬头,一杆硕大的皇旗迎风飘扬,伴着左右十几面军旗,好不威武。如此情景不尽让封晓感慨万千,刚刚看到了资本的精明,如今又见到了封建的威严,自己还真是处在时代的交叉路口啊! 第十章 生息湮灭 叛乱之事还在收尾,越亲王韩裕旵和唐雎随叛军而灭,但是不管是皇帝还是封晓都知道那幕后的人物马上就要跳出来了。 果然,湖(和谐)北巡抚赵晖、湖(和谐)南巡抚蓝旭和江(和谐)西巡抚佐官穆成林先后宣布韩绌为伪帝,拥立韩裕旵之子韩绘为帝,废除之前“皇诏”之中所订立的年号世元,改年号为承志。 随着三省自立叛乱的同时,到达皇帝御案之上的还有来自三省相邻的几个省的巡抚的奏报,其中大部分还都附上了三省以新皇帝韩绘的名义发来的串联同叛的劝降信。 韩绌看完之后,当时就乐了,戏谑的道:“之前以五军之力,都没能打下困守的金陵,如今他们怎么敢以三省之地对抗天下呢?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勇气。” 随后皇帝放弃了立刻回京的打算,就坐镇江南,发出了一些列的指令,指挥平叛。 刚刚还在修整的临时讨逆总镇也不用解散了,直接对两湖和JX发动进攻就可。同时皇帝和兵事阁还调派了广(和谐)东的海字军镇、林字军镇、四(和谐)川的川字军镇、云(和谐)南的苗字军镇、陕(和谐)西的平字军镇与河(和谐)南的洛字军镇共六个军镇二十七个军加入临时讨逆总镇,从多个方向合围叛军所在的三个省。 本来两湖加上江(和谐)西三省,在大明境内是数得着的富裕省份,虽然前文说了,三省土地兼并严重,但即便如此,三省每年的粮食总量也占到了全国整体产量的近两成。 但一隅对抗天下,还真应了韩绌的那句话,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 其实这次叛乱也有好的一面,最起码封晓是如此认为的,与其将来和盘踞在两湖的大土地主之间在朝堂上扯皮,还不如趁着这次叛乱一举收拾了了事。 皇帝和两阁重臣虽然对叛乱比较上心,但是其实并不担心江南糜烂,如今早已经过了秋收,只要尽快平息叛乱,并不会耽误明年的耕种。同时还可以依着封晓的意思在三个叛乱省份开展土地改革,将未来再次发生的土地兼并现象尽可能的杜绝。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和金陵城内众人的预料相差不多,平息叛乱的进程十分顺利,仅仅十多天时间,就已经收复江(和谐)西和湖(和谐)南全境,湖(和谐)北的大部分地域也几经被平叛军旅占据,仅剩下汉口附近一片不大的区域供叛军活动。 而当初三省刚刚叛乱之时,也是拥有五个军镇十七个军的实力,但是如今也仅仅只剩下被打残了的三个军镇不足七个师的兵力了。 之所以战局发展如此之快,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就是跟随叛军的部队,这些个部队大多是当地的卫戍部队,说白了就是还不如南畿卫戍军镇的二线部队。他们之所以选择站在了叛军一边,大多是因为这些军队里从军官到士兵,绝大部分都是三省本地人。从上到下一层层的被忽悠了的。 其次,三省自立叛乱其实是被逼的,金陵的叛乱本身就是盘踞在两湖地区的大地主阶层发动的。当初本来计划的非常好,以为到了江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面,筹谋皇帝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结果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叛乱就被平息了。他们当时离皇帝最近的时候不过隔着一道旧宫城墙,几千步而。但是他们距离成功却是咫尺天涯,最终落了个鸡飞蛋打。 知道自己等人早晚都要被清算,所以大家一盘算,与其等着皇帝来杀,不如直接反了得了。因此才在仓促之下进行了串联谋逆。但是如此仓促起事,不管是军备还是各方面的筹备都不齐整,真正被围剿之时,兵力上捉襟见肘不说,各方调度应援也是一塌糊涂。 最后就是人心,三生叛乱的主力是那些个兼并了大量土地的大地主们,而下层百姓深受他们平日里的盘剥之苦,如何还能拥护他们叛乱?所以自然是喜开家门迎王师了。 这场叛乱最终的结局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就在几十个军的兵力围困汉口之时,那盘踞在汉口的叛军居然投降了…… 投降的原因说起来也好笑,这些个大地主们居然起了内讧,其中有个人是皇帝的姑父,汉江公主的驸马莫宏达。 虽然这莫宏达当初也积极的参与了叛乱,但是最后他见到大势已去,便想起了他那个皇帝侄子。所以他居然串联了一批自认为在事后可以脱罪的人来了个窝里反。他们将以王家为首的两湖最大的一批大地主系数绑了,打着白旗就这么投降了。而三省叛乱也就这么在荒唐中开启,最后也在荒唐中落下了帷幕。 这次皇帝南巡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在平息了三省叛乱之后,帝驾启程回京,而原本要做的事情却被这次叛乱个耽搁了,不过皇帝已经下旨,明年会再下江南,给老祖宗祝寿。 封晓却不在启程回京的人员之列,他被皇帝临走之时又加了个官职:“两湖抚民钦差”。被派了个差事,封晓自然不能随同皇帝回京,两湖的烂摊子还等着他去接手呢。 不过说是烂摊子,其实这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利益,封晓自然知道,那土地改革的事情还要等之后才会出台,但是如今那么多的大地主被抓,如今两湖的田地只是暂时收归国有。 土地的划分归拢自古就有一套私底下的龌龊,之间牵涉之深远,上便能追溯到皇室,下面还勾搭着奸商。 利益是人人都看到的,他这个差事也算是皇帝对错过了老祖宗寿辰的一种补偿罢了。 消息永远比人快,封晓在金陵还未动身,他被任命为两湖抚民钦差的消息已经传遍两湖。 叛乱之后的汉口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九省通衢之地。 这个大明朝的汉口和现世的汉口多有区别,虽然地理位置相同,但是不管是城市规划,还是街路走向都与后世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 汉江边上有一茶楼,名唤望江楼,坐在楼上就能望见不远处的大码头,五湖四海的客旅下了船都会到这地方来坐一坐,因此也就成了汉口消息最是灵通的地方了。 马福家里有间绸缎庄,近些年的生意越来越好,几年下来,他的绸缎生意越做越大,整个两湖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丝绸都是经他的手销出去的。 马福的父辈算是湖广一地比较有名望的,但和大多数两湖的士绅一样,都认为家中有地,心里安逸。十多年前,刚刚自新开办的汉口博物学院毕业的马福却不打算遵循老一辈的传统,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来到汉口,开了一间绸缎庄,没想到一开张生意便不错,还吸引了顺着长江言路采购的外籍商人。仔细斟酌再三,马福便回了老家,将自家的田产全部都卖了,换得的银钱也全投在了绸缎庄上。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过来,十多年的打拼,让他成为了这汉口最大的几个商人之一。 今天辰时刚过,马福便带着两个下人来到了望江楼,这是他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到这望江楼来喝茶。并非这里的茶叶有多好,而是这里的消息最灵通。 马福刚一进门,伙计便熟络的迎了上来,一面拿着毛巾替他掸扫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面对着里面高声喊道:“马爷到,楼上老坐请……”那声音高亢,直冲云霄,楼上楼下听了个真真切切。但是在身旁的马福听来,却只觉得婉转回荡,并不刺耳尖锐。 对着伙计和善的点了点头,身后的下人自怀内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伙计。那伙计高兴地接过,一边向里面让着马福,一边又高声喊道:“马爷赏钱百文嘞……”楼上楼下的伙计听闻,都停下手里的伙计,转身对着马福失礼,嘴里都喊着:“谢马爷赏……” 这一幕在茶楼里时不时的就会发生,大家都习以为常,只有一些外来的客商旅人见到此情此景多少透着些稀罕。 马福在伙计的带领下,走上二楼,于一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手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伙计。伙计接过纸包,凑在鼻子底下一闻,开口道:“好茶啊!您这是今年西湖边上老茶树的雨前啊!得了!您宽坐,我这就给您冲泡去。小点心还是老样子?”见马福点了点头,伙计又接过下人手里的紫砂壶,向楼下走去。 随手摆了摆,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下人施了一礼,转身走到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伙计将茶冲好,连着四碟小点心一起端了上来,还不忘给角落里的两个下人送了两碟瓜子。 看着窗外的江景,用着上好的茶点,马福一个人在茶楼里自得其乐起来。 这时候茶楼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来,一时间迎来送往的声浪见高。而马福所坐的位置十分明显,一上楼就肯定能看到,认识的也都过来打声招呼,喊声马爷。 人越聚越多,或三五成群,或七八相伴,各自凑了一堆闲聊。这时候一桌客人的交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别桌的客人的交谈之声渐小。就连马福都好奇的转过头去,仔细听着。 那桌客人是三个外地商客,一嘴的川东口音,其中一人正在高谈的,就是他家某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是这次平叛的主力川进军的总兵。而他此次前来就是因为得了这个亲戚的消息,说是有大买卖可做。 他这一说却引来了无数的好奇,旁边一桌有个客人高声对伙计喊道:“伙计!给这桌川地朋友上壶雨前,算我账上。” 说完,起身来到这桌,开口道:“鄙人肖建秋,腆为富康号掌柜,大了不敢说,这汉口地界儿上,咱们富康号也算数得着的银号。敢问这位客官,您刚才提到的大买卖可需要用钱?如果需要,您尽管开口,鄙号自会替您筹措。” 那一桌的客人听到这肖建秋卖好,也赶紧起身谢礼,那之前说话的川东商客道:“原来是肖掌柜的,您富康号在下身在川东,却也早有耳闻,号称湖广第一银号。这次的买卖如果需要,到时叨扰之处,还望肖掌柜的多多帮衬。” “好说!好说!”那肖掌柜的笑呵呵的应承着。 就在这时,旁边另一桌站起一人,对着肖建秋道:“老肖,你还有闲心拦买卖啊?谁不知道你们富康号的背后是王家,如今那封小公爷马上就来两湖了,你的屁股擦干净了吗?” 他这一问,直接把肖建秋的脸色问绿了,指着这人的鼻子骂道:“好你个邱毛子,你不去赶你的驴车,跑这里胡吣什么?” 那邱毛子也不着恼,乐呵呵的对那桌川东商客道:“这几位爷,在下邱记运行的邱道理,您的货物要是打算运回川东,那少不得还需要光顾鄙行啊。”说着又乐呵呵的对着这桌客人作了个揖,就是不理那气的直跳脚的肖建秋。 那桌川东商客看着两人,一时间到不知如何圆场了,不过那个之前说话的客商还是站了起来道:“原来是邱东家,不过邱东家,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次要买的货物还真可能麻烦不到您。” 那邱道理本来还乐呵呵的看着肖建秋发笑,哪想到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下一愣,不解的问那客商道:“啊!?那不知客人您的货物为何不需我行运输?难道是已经提前订好了运输商号?” 那川东商客摇了摇头道:“并没有订好运输商号,只是这货物特殊,无需运输商号而已。” 这下子大家兴趣更浓了,那邱道理有不舍的追问道:“那不知道客人能否见告,是什么特殊货物吗?” 川东商客稍一犹豫,便道:“说了其实也无妨的,反正大家早晚都要知道的,我这货物便是那土地。” 一个土地出口,整个望江楼的二楼突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一章 旧事微澜冬太早 当信都旭的话音落下,裴弘等四人皆是一脸尴尬,尤其是刚才骂四人是小杂鱼的尹康。 不仅仅是尴尬,尹康现在羞愧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酒楼随便见到四个年轻人,居然是名贯天下的人物。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物,自己居然在人家面前藐视人家是小杂鱼。 就在四人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陆以寒伸手一拍信都旭的后脑勺,开口说道:“哼!四酒徒?好了不起吗?” 本来一副桀骜表情的信都旭被陆以寒一巴掌拍的没了脾气,转向自己的表姐,陪着笑脸,一副狗腿模样的道:“姐!姐!我的亲姐,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了不起啊。”说完屁颠屁颠的站起来,接过伙计正好送上来的一盘牛肉,摆到陆以寒跟前。“这是您最爱吃的卤水牛肉,我昨天就吩咐他们了,特别给您准备的。” 那狗腿模样看的封晓一阵愕然,哪还有一丁点享誉全国的青年俊彦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陆以寒的表弟信都旭,那还好说,但看自陆以寒说完后,全都一副噤若寒蝉表现的另外三人,封晓就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刚刚确定了关系的准未婚妻另眼相看了。 见封晓瞟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疑惑与玩味,陆以寒心下泛起一丝小窃喜,对着刚刚还一副骄傲小公鸡样子的四人道:“其实按理说呢,你们四人都算是大明朝有数的青年翘楚了,但是如果因为这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恐怕,你们今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听到陆以寒的教训,四人都站起身来,躬身受教。黄锦端起酒壶,给陆以寒的酒杯满上酒,还没忘记封晓,顺带这也帮他将酒杯填满。放下酒壶,黄锦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对着陆以寒道:“寒姐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说完一饮而尽,拿起酒壶给子的酒杯满了,又端起来陪着笑脸道:“寒姐,昨日孙师出的问题,我等回去想了一夜,实在是没想出来,但听闻寒姐已经想出,还请不吝赐教,就教给弟弟们吧!”说完端着酒杯深鞠一躬。 听到黄锦向陆以寒求教之前学院教授出给几人的问题,信都旭四人都连忙站起了身,端起酒杯,一起对陆以寒躬身行礼求教。 陆以寒见四人如此,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要开口解答。却不想被那杨岸抢了话:“不知癯仙人解出的何题?竟将四大酒徒都难住了,不知我等是否有兴,可以聆听一二呢?如果我等不才,能够解答,也算是我等此来金陵不枉此行。如果我等解答不出,癯仙人再将答案公布,我等回去也好有个谈资,对别人言讲,听过癯仙人的教诲。” 周奋比较实在,没听出来杨岸是在挑衅找茬,以为他真的是想求学问,没等别人说话,抢着道:“题面倒也简单,就是问有兵二十,四人一排,何多几排?” 他话音一落,裴弘四人都露出羞怒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周奋的性格,感觉四酒徒都打不上来的题不应这么简单,因此觉得是那周奋奚落四人。黄锦当场就要发飙,却被裴弘一把拉住了。 见到四人如此表现,信都旭等人都知道他们想简单了,不自觉的脸上带出了轻蔑的表情。裴弘看到四人脸色,心下仔细一盘算,突然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竟也起了研究之心,伸手拿起一只筷子,在自己酒杯中沾了沾,便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尹康三人见裴弘郑重,都凑过来观看,待见到裴弘在桌面上画出的图案,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都不禁露出皱眉苦思起来。 他们的表现封晓看在眼中,对那裴弘的印象有些感官,心说盛名之下,这裴弘果然有些水平,另外三人,却也不过如此。 信都旭等人不理四人皱着眉头钻研,聚过来围着陆以寒和封晓继续高谈阔论,但却不提让陆以寒公布答案了,显然是想给四人留出思考的时间,如此看来,四人倒也十分厚道。 几人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结果裴弘红着脸道:“我等苦思半天,只想出了这个方法,可得十四行,不知离答案还有多远?” 信都旭看着裴弘在桌面上划出了自己的方案,撇着嘴不肖的道:“这个图我们拿到答案就想出来了,你们还用了半个多时辰,还以为你们能想出多少条呢?”说完,也像裴弘一般,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面画出一副草图,接着说道:“这是我等昨天分手时想出来的,十六行。”说完,待众人看清了,也不顾脏,用手摸了一把桌子,又画了一副,接着道:“这是我等昨日回去后苦想半天才想出来十八行画法,但教授昨日出题时就说了,表姐已经解出二十条了,我等最少也要道二十条才能算过关。今日又苦思了一天,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增加了。”说完丧气的将手里的筷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裴弘四人见到两幅草图,都脸色苍白,颓然叹道:“家师早就教我说:‘万事万物,愈简愈难’,前时总是不解,今日方知此乃真理之言。”说完,起身对着四人一礼,道:“四位大才,裴某叹服!”黄锦的三人也不情愿的起身表示佩服。 虽然折服了裴弘四人,但信都旭四人并无兴奋之情,黄锦又接着请教陆以寒此题何解,这次就连裴弘等人也露出了关切之色。 陆以寒见黄锦追问,也没推脱,伸手拿起信都旭的筷子,在他的杯子中沾了酒,三两下在桌子上画了起来。画完了,也像信都旭一般,随手将筷子扔在了桌子上。一个动作,却和信都旭不同,一个丧气,一个洒脱。 众人都凑过观看,海灵还一条条的数出了声:“一条、两条、三条……二十条!真的是二十条啊!寒姐姐太厉害了!”说完还欢快的拍起了手。 裴弘四人仔细看这桌面上的图解,心内无不感叹,竟可如此解答,也随着众人表达了对陆以寒的敬仰之情。但那杨岸却是个好面子,心眼小的主,看着今天这面子十越丢越大,心下不忿,突然自人群中看到了封晓,眼珠一转,突然开口道:“癯仙人之智世所罕见,四酒徒也是青年魁首,我等皆都信服,只是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自我等到来,便不理不睬,想来必也是有大学问之人,却不知此题是否也有教我等?” 封晓没想到那杨岸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挑了一下眉毛,抬手压住陆以寒暗中拦着自己的手,说道:“在坐皆是当世青年一辈之中的高才,我却自认不是,因此才没贸然同诸位打招呼。但看诸位之前的表现,现下再得杨兄问起,我却也不好再告知姓名了。”说完端起身前的酒杯,低头喝了一口,才接着抬起头,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对杨岸道:“因为你不配!” 听到封晓说杨岸不配知道他的姓名,那火爆脾气的尹康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封晓的鼻子道:“好!好!好!你还真看不起我等江南众多书院了,你即说我等不配,这题你来解,你要是解得出来,我尹康今日在此立誓,我……我……”连说了两个我,却不知要如何立誓才显得有气势。 裴弘也对封晓之言气愤异常,但他其实心下知道封晓是谁,这次相遇也不是偶遇,而是提前就有了安排的。这时见尹康受窘,心下突然有了计较,便起身拍了拍尹康肩膀,对着封晓一抱拳,接着尹康的话道:“这位仁兄,既然你瞧不起我等,我等也不问您姓名,但是请你来解这道题,如果你解开了,我等自是甘拜下风,您说出个条件,我等无不遵从。但如果您仅是借着气势欺诈我等,嘿嘿!您能和金陵四酒徒坐在一起,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即便您不说,大家也早晚能知道您是谁,到时候即便我等不说,这楼上诸位也都不是聋子、瞎子,传扬出去,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封晓其实心下已有打算,见这裴弘相激,正好给了封晓借口,便斜靠着椅背,轻蔑的道:“好,不就是解道题吗?这有何难,只是不知我真个解出来了,你等到底要如何?” 裴弘还未答话,尹康抢着道:“我等自是尊您号令,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裴弘被尹康抢了话,心下暗自埋怨,但是又不能当面出言责备,只好赶紧开口补救:“不错,自是这个理,但是我等皆是江南书院中的小辈,如果您真能解出这题,我等自会如尹康兄所言,遵从您开出来的章程。明日在金陵书院有个书会,九大书院贤达聚首,兄台如果解出此题,我九大书院之中也有诸般高才,自会帮我等讨个公道。只是不知兄台既然看不起我等,是否有这个胆量瞧不起天下英豪?” 封晓听闻明日还有个书会,心下更是欣喜,自己的打算更加可以实施。但是答应也有答应的说法,既然自己开始就将姿态摆的甚高,此刻自是不能轻易放下身段:“天下英豪?笑话,九大书院虽然也算精英荟萃,但是就敢放言代表天下英豪,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好,我现下便解开此题,明日再去会会你口中的天下英豪便是。”说完拿起陆以寒扔下的筷子,沾着信都旭酒杯中的酒,刷刷刷的在桌面上画出了草图。也是随手将筷子一扔,却显得霸气十足。 又是海灵:“一条、两条、三条……二十一条!二十二条!二十三……二十三条!天啊!居然是二十三条!” 陆以寒仔细看着封晓的图案,心下翻腾,自己事自己知,这道题当初她解了一个月,最多也就是那二十条,之前她还担心封晓丢丑,怎会想到封晓居然真的解出来,而且封晓还是在顷刻间就解出了二十三条的答案。再抬头看向封晓,眼内以全是崇拜之色。 她陆以寒因为外表被歧视,因此便刻苦钻研学问,每日皆与青年才俊为伍,互相切磋印证,几年时间就闯出了癯仙人的名号。如果他仅仅是因为身份,那么除了信都旭因为姐弟的关系外,其他三位酒徒如何会对她如此信服,就是因为在学识一途,四人皆自觉不如她,因此才会对她如此尊敬。但此刻没想到封晓竟在自己一项引以为傲的才学一道上胜过了她,加上之前二人已经相互接纳,所以她非但不会嫉妒封晓,反而为得胥如此而欣喜了。 其实这道题在现代是一道流传了几百年的世界性数学难题,到今天为止,也不过证出了二十三条而已(现代来讲这道题说的是树而不是兵,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自己搜索这道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封晓大学时恰好关注过,并且将答案记了下来。而且,封晓还知道,这道题在现代,从十六条到被证到二十条用了几百年时间,并且这个二十条的答案还是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完成的。所以封晓对证出了十八条的信都旭等人就已经非常佩服了,更不论用大脑证出了二十条的陆以寒了。想到这个拥有堪比计算机大脑的美丽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未婚妻,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仔细数了又数,确定是二十三条之后,裴弘四人脸上便全无血色,一片死灰。裴弘更是心下震惊,本来他根本不相信封晓能解开这道题,自看到陆以寒的答案后,裴弘惊为天人,感觉这应是人心力之巅了,心下还暗自为她的克夫相貌可惜。他原来的构想是想让封晓先出个丑,然后再以到书院听讲的理由将封晓带入书会,这样明天一天,封晓都没有时间发动三公案了,正可以回去和自己老师交代。但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封晓解开了问题,虽然最后等于是合了他的心意,去参加书会,但是却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