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诛人叛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飞升台上方,墨云翻涌,雷蛇狂舞。第五道裂空天雷挟着灭世之威悍然劈落!我元神剧震,天道威压下识海浑浊,道基之上已然遍布裂痕。下一道……怕是撑不住了。 心念未落,异变陡生!不远处,我那结发百年的道侣紫苑,玉指翻飞如蝶,瞬息间结出繁复法印,朱唇轻启,声音却冰冷如九幽寒泉:“众长老、护法听令!助我启动——『六狱围杀阵』!” 话音未落,嗡鸣骤起!以我为中心,方圆数百丈虚空瞬间被无数猩红光线切割、笼罩,一张巨大而狰狞的血色阵网凭空凝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锢与杀伐之气。阵外,十几道熟悉的身影——我昊天宗的长老、护法们,早已森然列阵,将我合围其中,目光或闪躲,或冰冷,再无半分往日恭敬。 剧痛与震惊撕扯着心神,我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目光穿透血光网格,死死钉在紫苑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声音反而沉静得可怕: “紫苑……为什么?” 百年道侣,倾心相待。无岸海域,此间何等凶险的秘境,何等稀世的天材地宝,只要她开口,我陈修缘何曾皱过眉头? 紫苑闻言,脸上非但无半分愧色,反而扬起一抹近乎癫狂的讽笑,她踏前一步,衣袂翻飞:“为什么?陈修缘,你闭关百年,当真瞎了眼,聋了耳么?!自你接掌昊天宗,推行那狗屁不通的‘止戈大道’,宗门百年无人突破!多少天骄俊杰大限将至,只能在绝望中闭那十死无生的死关!” 她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野心与怨毒,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稀缺的修行资源,本就是靠杀伐、靠掠夺抢来的!你那套假仁假义的势力分配,不过是自缚手脚,断我宗门生路!” 她话音未落,阵外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最老的护法踏出一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浑浊老眼中满是刻骨恨意:“陈修缘!数十年前,我家小儿寿元将尽,突破所需的‘九转化婴丹’,本可凭实力在斗仙大会上一搏生死!是你!是你一纸令下废除大会,断了他最后生机!你口口声声减少死伤,实则将资源尽数收归己有,中饱私囊!我儿……我儿他含恨而终啊!”他嘶吼着,枯槁的脸上青筋暴起。 我眉头紧锁。闭关前,我将“止戈大道”的具体推行交给了紫苑,但核心资源分配,我特意叮嘱务必维持旧例,甚至削减了自己三成宗主供奉,确保供给充足。斗仙大会取消后,那些作为魁首奖励的顶级丹药,确是按计划划拨给了事务堂,作为弟子击杀大妖、完成高危任务的额外奖励…… 这些资源,流向了何处?! 目光猛地再次射向紫苑。只见她唇角那抹阴谋得逞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如同淬毒的罂粟花,艳丽而致命。答案,不言而喻。 心口像是被冰冷的利刃狠狠剜过,百年情谊,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我望着她,疲惫与悲凉交织,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呵……百年情深,终究是……喂了狼心狗肺。” 当年若非我冒死将她从魔宗炼狱救出,她早已沦为他人炉鼎,魂飞魄散。这百年,我耗尽心力助她突破瓶颈,登临化神……如今,却换来她在我历经雷劫的绝命时刻,布下这必杀之局! “陈修缘,认命吧!”紫苑得意地娇笑起来,十指一收,那血色阵网骤然向内紧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恐怖的绞杀之力瞬间加身。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如同欣赏笼中困兽:“硬抗五道天雷,元神重创,再陷这‘六狱围杀阵’,便是真仙也插翅难飞!这阵法会一寸寸碾碎你的道行,抽干你的神魂,滋味……可不好受呢。我劝你,趁早自毁元神,还能少受些炼魂之苦。” 一股狂暴的怒意直冲顶门!我猛地抬头,眼中厉芒如电,周身残存灵力剧烈震荡,发出低沉的轰鸣:“紫苑!你就不怕我此刻自爆修为,拉尔等一同形神俱灭?!” 阵外,一名长老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向紫苑传音,声音带着惊惶:“宗……紫苑宗主!我等修为浅薄,若他当真自爆……” “慌什么!”紫苑冷冷打断,甚至懒得看那长老一眼,随即,她缓缓垂下眼睑,目光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落向飞升台下那云雾缭绕、殿宇连绵的昊天宗:“哎哟,陈宗主~”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甜腻中浸满剧毒,“瞧瞧你脚下,那里可还有数百名对你敬若神明的无辜弟子呢。你若自爆,这方天地……别说人了,便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连同你陈家祖祖辈辈积攒的这份累世基业,都将……灰飞烟灭!” 她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我心:“你,陈修缘,舍得吗?”顿了一顿,她红唇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哦,对了。你不是信奉那‘止戈大道’吗?今日,不正可以你之身,证你之道?多么……完美啊。” 紫苑,化神初期。若单打独斗,她绝非我全盛时期对手。但此刻……天雷重创在前,六狱围杀阵禁锢在后,阵中那无数古老而恶毒的封印禁制流转不息,隔绝天地,锁死虚空。此阵凶名赫赫,传说连真仙入内,也难逃陨落。 绝望的冰冷蔓延四肢百骸。罢了……当真是……无力回天。 但我那洞天福地之中,尚有陪伴我数百年的灵宠,有诞生于炼器炉火、奉我为主的器灵……需回去将其遣散,他们不该落入这些豺狼之手! 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恨意,声音沙哑而疲惫:“罢了……放我一丝神魂出阵,我便……自毁元神。” “识时务者为俊杰,妾身……佩服!”紫苑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灿烂的笑容。玉指轻点,血色阵网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仅容发丝通过的缝隙。 我闭目凝神,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神魂丝线,艰难地挤出缝隙,随即如同惊弓之鸟,瞬间遁入虚空,消失在天际。 “紫苑宗主!”先前传音的长老见状,急声道,“为何放他一丝神魂离去?斩草不除根,恐留后患啊!” 紫苑慵懒地收回手,把玩着指尖一颗流转着七彩霞光的温润玉丸——正是那号称无岸海最强的护身至宝「凤凰蜕」。她瞥了那长老一眼,眼神幽深莫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李长老,六狱围杀阵固然能慢慢磨灭他的道行,可若他在阵中道心彻底崩碎,不管不顾地自爆呢? ”她将「凤凰蜕」在指间转了个圈,霞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我嘛……有这‘凤凰蜕’护体,或可逃过一劫。只是不知……诸位长老护法身上的保命法宝,是否也这般……好使?”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道神魂消失的远方虚空,语气笃定而残忍:“况且,区区一丝残魂,无根浮萍,又能如何?无岸海的天地灵压何等恐怖,不出三日,必将魂飞魄散!” 第二章 夺舍重生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那一丝淡金残魂,带着元神将灭的悲凉与滔天恨意,终于遁入他经营数百年的洞天福地——昊天秘境。 往日生机勃勃的仙家胜境,此刻也因主人的陨落而蒙上灰败。陈修缘的神魂波动扫过:豢养在灵泉边的“九色云鹿”发出哀鸣,化作流光自行破开空间禁制,遁入莽莽群山;盘踞在火山口的“赤炎蛟”最后望了一眼秘境核心方向,低吼一声,撞破虚空壁垒消失无踪;栖息在古木上的“青鸾”清唳穿云,洒下点点清辉,振翅飞向天际…… 无数珍奇异兽,感知到主人道陨的气息,遵循着最后的意志,纷纷撕裂空间离去,以免落入仇敌之手。 而那些诞生于炼器炉火、或由天地奇物蕴养出的器灵,此刻更是悲恸莫名。一柄悬浮的湛蓝古剑嗡鸣震颤,剑灵显化出模糊人形,朝着神魂方向深深一拜,随即光华内敛,沉入剑冢深处;一座玲珑玉塔塔尖垂落霞光,塔灵无声啜泣,最终收敛所有气息,遁入地脉核心…… “去吧……莫要回头。”陈修缘的神魂发出最后的意念,疲惫而决绝。 就在神魂即将彻底消散,准备履行对紫苑的“承诺”自毁之际——珍宝架上,那枚如一节指骨般大小、润泽生辉的“太虚龙骨戒”,骤然发生了剧变! 戒指上原本栩栩流转的宝光瞬间熄灭,仿佛蒙尘。更令他心头一震的是,那个由他魂血温养、已然诞生出懵懂灵智的戒指器灵——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那节龙骨本身!它竟褪去了戒指的形态,重新化作一截不足寸许、却散发着古老、苍茫、仿佛来自鸿蒙初开时气息的原始龙骨!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太古凶兽苏醒,自那截小小的龙骨中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即将崩塌的洞天福地! 一个雌雄莫辨、却带着万古沧桑与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陈修缘即将溃散的神魂核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大道轰鸣:“悠悠岁月,弹指亿万年……本座这一指沉眠的朽骨,竟在你这蝼蚁般的小辈手中得以复苏……此乃,你无量量劫中,最大的机缘!” 那龙骨中的“前辈”意志,霸道绝伦,无视陈修缘残魂的虚弱,瞬息间便洞悉了他残存的记忆与正在遭遇的灭顶之灾——飞升劫中断、道侣背叛、宗门围杀、元神将灭…… 同时,它那超越此界法则的古老神识,更如利刃般刺破了笼罩在陈氏血脉之上、那层正在急速崩解的“强运”迷雾,直视其本源: “哼!蝼蚁之争,却也扰人清梦……嗯?这血脉诅咒……倒有点意思。”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随即又化作冰冷的洞察: “原来如此!千年前,尔等陈家一介老祖,不甘于族运衰微,竟以某种禁忌秘法,契结此界天道,献祭了后世子孙的‘未知潜能’与‘自由命数’,换取了一份‘上苍庇护’!” “此庇护,强夺天地气运加持你陈氏一族,保你家族千年之内,风调雨顺,人丁兴旺,英才辈出,宗门强盛!所求者,无非是赌这千年强运,能催生出一位足以踏破虚空、飞升上界的真仙!以此仙缘,抵消借贷之因果,甚至反哺家族,绵延更久。” “然而——”龙骨前辈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对愚昧赌徒的嘲讽: “千年之期,弹指即过!你陈家虽有你这惊才绝艳之辈,触摸到飞升门槛,却终究……功败垂成!” “契约已成,时限已至!天道无情,借贷必偿!尔等陈家享用了千年的‘不属于自己’的强运,如今连本带利,便是清算之时!” “此乃‘天道反噬’!非是寻常劫难,而是源自法则层面的清算!你陈氏血脉,便是那契约的抵押品与偿还物!血脉枯竭,族运崩散,所有与陈家关联紧密之人、物、气数,皆在清算之列!修为倒退、心魔丛生、天灾人祸、宗门倾颓……直至血脉断绝,根基尽毁!这便是‘上苍庇护’落幕后的无尽深渊!” 那声音带着洞悉一切因果的漠然:“你陈修缘,身为当代陈家最杰出者,承载着此代的‘运’与‘债’,更是冲击飞升这契约关键点的执行人。你渡劫失败,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天道反噬之力,此刻正以你为核心,如燎原之火,疯狂吞噬着你陈氏一族的根基与未来!你那些闭关的祖辈,你宗门的基业,甚至依附于陈家的旁支……皆在劫难逃!” “哼,愚昧赌徒,妄图以凡俗血脉窃取天机,终究是镜花水月,反噬己身!”随即,那声音化作不容置疑的裁决:“罢了!你累世所结善缘,供奉此骨,勉强算得一丝因果。本座便予你一线‘生机’,斩断此界枷锁! 话音刚落! 那截太虚龙骨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光芒的深邃幽暗!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陈修缘那即将自毁的残魂,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强行扯入龙骨内部一个无法形容的、仿佛独立于诸天万界之外的微小“洞天”! 紧接着,龙骨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微光,无视洞天壁垒,瞬间沉入下方浩瀚无边、灵压恐怖的无岸深海!它如同游鱼,又似陨星,在足以碾碎寻常真仙的深海灵压中穿行,速度却快得超越了时空的感知! 不知沉潜了多久,跨越了何等距离,龙骨裹挟着陈修缘的残魂,最终坠向一个灵气稀薄的下界凡尘。 …… 同一时间,下界,一个贫瘠村落。 一间简陋茅屋内,灯火摇曳,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个妇人正声嘶力竭地生产,面容扭曲,汗水浸透发丝。 “哇——!” 一声微弱却尖锐的啼哭响起。产婆粗糙的手捧起一个浑身皱巴巴、沾满血污的婴儿。 就在婴儿落地的刹那!一道凡人无法察觉的、源自此界轮回法则的微光闪过,欲将那婴儿初生孱弱的“人魂”接引入轮回之河。 “哼!区区凡胎浊魂,给我滚开!”龙骨中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带着无上威压! “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龙吟,在茅屋上空炸响!那无形的轮回接引之光,竟被这声龙吟硬生生震散!婴儿那刚刚凝聚、脆弱不堪的“人魂”,如同风中之烛,瞬间熄灭! 下一瞬!龙骨洞天内,陈修缘那被禁锢保护着的残魂,被一股蛮横到极点的力量狠狠撕扯!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冷酷无情:“小子!记住这份痛!这是你欠本座的!去吧,往生轮回,夺此庐舍!” “啊——!”灵魂被强行撕裂、塞入陌生肉身的剧痛,远胜飞升雷劫!陈修缘的意识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扭曲的时空洪流吞噬。 当意识再次艰难凝聚,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束缚、与虚弱! 耳边,产婆那带着浓重乡音、毫不掩饰鄙夷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哎哟喂,哭都哭不利索,瞧这瘦猴样!老隋家的,不是老婆子我嘴毒,你家这娃儿……怕是个灵脉天生闭塞的废胎哟!想拜入仙门还是好好培养那俩大娃娃吧” 废胎!灵脉闭塞! 这两个词如同九天劫雷,狠狠劈在陈修缘的意识上! 第三章 一念正邪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前世,他是昊天宗主,化神巅峰,半步飞升!何等惊才绝艳!何等呼风唤雨!今生,竟沦为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人?! 巨大的屈辱、滔天的恨意、以及对命运荒谬的暴怒,瞬间冲垮了初生婴儿脆弱的精神! “呃…啊!”他本能地想要嘶吼,发出的却只是微弱如猫叫的啼哭。但那双初睁开的、本应浑浊懵懂的婴儿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九天的、属于陈修缘的冰冷火焰! 他用尽这具新生躯壳所有的力气,将两只小小的、皱瘪的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柔嫩的掌心!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愤怒中,一片混乱翻涌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稚嫩的灵台。然而,一个更加阴冷、诡谲、带着无尽恶意与蛊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正是那本该“消失”的戒指器灵!它竟未被抹除,反而与龙骨中那恐怖存在有了某种联系,或者……被其改造? 那器灵的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幸灾乐祸和疯狂的赌徒兴奋:“嘻嘻嘻……陈修缘!看看你这副模样!用这具凡胎泥偶之身,杀回那仙魔纵横的无岸海?找那贱人复仇?颠覆那狗屁天道?嘻嘻嘻……本座与你打个赌!” “赌什么?”陈修缘的意志在灵台中冰冷回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赌你——千年之内!”器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千年之内,你若能重临巅峰,踏碎紫苑那贱人的头颅,掀翻那狗屁昊天宗,杀上无岸海之巅……本座便认你为主,助你撕天!” “若败了呢?”陈修缘的意识如寒潭死水。 “败?”器灵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那自然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这缕残魂印记,都将成为本座重铸灵躯的养料!嘻嘻嘻!” 它笑声骤停,语气变得无比怨毒与贪婪,仿佛透过陈修缘的灵台,直视那冥冥中镇压无岸海的恢弘意志:“但若你成了……嘻嘻……便要替本座,撕碎那狗屁的‘无岸海天道’!将它……生吞活剥!以报万古镇压之仇! “聒噪!”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自洪荒尽头传来的龙吟,骤然在陈修缘意识最深处炸响!这声音源于那截融入婴儿心脏、散发温润金芒的太虚龙骨。 龙骨内,那存在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哼!本座道是何种怨念盘踞此骨,原是吾当年破天之时逸散的一缕魔念所化。借骨残韵与你供奉怨气,滋养成形。” 其声陡然宏大苍茫: “陈修缘,听清!吾乃上古洪荒,九霄真龙!昔年强破九天禁制,逆天而行,终致龙躯崩毁,龙魂重创!吾之本魂,已遁入虚空幻界,重塑真身。此间龙骨,不过是一缕残存分魂,连同些许破碎记忆与本能罢了。” 声音微顿,透出几分天意难测的意味: “此骨碎末飘零万界,被此界天道意志捕获,竟‘化’作一份机缘,落入你手,受你供奉……呵,天道玄妙,祸福难料。你之供奉,确为唤醒吾此缕分魂之引。” 随即,声音转向对陈修缘的冰冷评判: “然,陈修缘,你心中唯余焚天之恨!此恨如渊,已蚀魂髓!以此心境,纵轮回千世,道心亦如浮沙聚塔,终将崩塌!何以复仇?何以撕天?” 真龙分魂之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天道的冷酷与规划: “与其让你这被仇恨扭曲之魂,污浊此具尚有无限可能之庐舍,不若——” “‘陈修缘’此名,连同尔之记忆、仇恨、痛苦,尽归吾骨!以此为冢,葬你过往!你便留于此骨之中,‘看’着这具承载你天资的躯壳,如何重开天地,踏上一条全新的、不受前尘所累的通天之路!此乃斩断,亦是新生!更是……对你执念的最终‘见证’!” 就在那坚韧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即将贯穿陈修缘残魂、剥离其记忆的瞬间! 陈修缘那被滔天恨意浸透的意识,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源自存在本质的尖锐质疑与不甘!这质问并非针对背叛,而是直指真龙分魂安排的根基: “看?见证?”残魂的意识波动剧烈震荡,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与迷茫, “若‘陈修缘’不再是他……若这新生之‘我’,不再是我……那所谓的‘复仇’,纵使成功,血染昊天,踏碎紫苑……又与我何干?!那还是……‘我’的复仇吗?!!” 这声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真龙分魂沉寂万古的怒涛! “放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蕴含着洪荒龙威的怒喝,如同亿万雷霆在陈修缘意识核心炸裂! 那真龙分魂的声音充满了被蝼蚁质疑忤逆的震怒与极端的不耐: “蝼蚁小辈!不识好歹!吾予你一线生机,允你见证新生,已是念你供奉因果!竟敢质疑吾之决断,纠缠于‘我’之虚妄?!” “何为‘你’?何为‘他’?皮囊、记忆、执念……不过皆是虚幻泡影!唯力量与结果永恒!他能以你的根骨、承你的因果、行你的复仇之路,便是你存在的延续!便是天道轮回的昭彰!” “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真龙分魂的怒意化作实质的镇压之力,比之前强横了何止百倍! “既然如此执着于你那可悲的‘自我’……那便给吾——彻底沉寂吧!” 随着这声蕴含无上龙威的敕令,那截太虚龙骨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仿佛能禁锢时空的暗金色光芒!无数比发丝更细、铭刻着古老龙纹的法则锁链,自龙骨核心迸射而出,瞬间穿透陈修缘残魂的每一寸意识! 不再是剥离!而是彻底的——封印! “呃啊——!!紫苑!昊天!!我……”陈修缘残魂最后的不甘与呐喊,连同他所有的记忆、情感、对“自我”的执着……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瞬间冻结、凝固!被那无数暗金龙纹锁链死死缠绕、拖拽,最终彻底拉入龙骨最核心、最幽暗、连时光都仿佛停滞的永恒囚笼之中!再无一丝声息,只余下冰冷的死寂。 婴儿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小脸煞白,仿佛承受了某种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大创伤,旋即陷入深沉的昏睡。那双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下,再无半分属于“陈修缘”的痕迹,唯有生命本能的微弱起伏。 龙骨深处,那真龙分魂的余怒似乎还在回荡,最终化作一声冰冷到极点的低语,只回荡在空寂的封印囚笼之外,也不知那被封印的意识能否“听”见: “哼……待这新生之‘他’,有朝一日真能重返无岸海,踏碎仇雠,颠覆乾坤之时……本座再‘放’你出来,让你亲眼‘看看’!看看你执着不放的‘自我’,在绝对的力量与注定的结局面前……是何等渺小可笑!” “嘻嘻嘻……” 一道扭曲、癫狂的笑声骤然刺破灵台的寂静!那被真龙分魂点破为“魔念所化”的器灵,竟趁着封印陈修缘后的短暂空隙,挣脱了一丝束缚! 它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短促而致命,带着纯粹的毁灭欲: “老泥鳅!你封他作甚?让他疯!让他恨!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变成‘别人’!那才叫……有趣!” 话音未落,它的语调陡然拔高,浸透了对整个世界的极端憎恶: “这污浊下界!蝼蚁遍地!无趣!恶心!” “不如——”它的声音瞬间森寒到冻结灵魂,“放一丝寂灭龙威!血洗人间!屠戮殆尽!重归死寂!这才叫……痛快!!” “孽障!安敢妄动!” 真龙分魂的怒喝裹挟着无上龙威轰然压下!一道纯粹的金色枷锁自龙骨深处迸发,瞬间将那疯狂叫嚣的魔念器灵死死缠绕、拖回深渊! 灵台内,死寂重临。 茅屋中,油灯昏黄。初生的婴儿沉沉昏睡,唯有心口处,那截沉寂的龙骨微微闪烁着神秘金芒,仿佛镇压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灭世火山。 第四章 石缝惊雷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十六年后,渊国腹地,青林村。 晨雾湿冷,压得人喘不过气。隋谦将第三担水重重撂在灶房门口,水花溅湿了打着补丁的粗麻裤脚。他直起微酸的腰,用同样粗糙的手背抹去额上混着泥灰的汗水。木桶的吱呀声惊醒了院里啄食的鸡,扑棱棱飞开。 他生得不高,骨架也细,十六岁的年纪看着比同龄人瘦小一圈。常年劳作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皮肤是风吹日晒的麦色,带着点洗不掉的尘土感;五官平平,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不大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鼻梁上横着一道去年砍柴时被树枝划破留下的浅疤,像一道凝固的叹息。这张脸是扔进人堆里便寻不着的平凡,带着与生俱来的、近乎木讷的老实神态。然而,若有人细细瞧他此刻望向村口祠堂方向的眼神,便能在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窥见一丝深埋的、如同石缝里顶出的草芽般的倔强——那是对自身境遇的不甘,被重重压抑着,却从未熄灭。 祠堂方向人声鼎沸。这青林村,是二十年前老村长寻得的“盘龙坳”风水宝地,举村迁移后,新生儿罕有无灵脉者,村子日渐富庶,倒是成了传说的“仙苗村”。近日,附近“青岩城”十年一度的‘灵脉测试’开启,而渊国宗门位于前列的“玄雾宗”仙长会途径青林村。故引来许多外乡人,盼着自家孩子在此“仙地”早早被选中。 大哥隋信,高大英武;二哥隋智,斯文聪慧。他们早早便去祠堂等候仙长。隋谦刚放下扁担,隋父就大步走来,一把夺过空桶,“哐当”顿在地上。 “还杵着作甚?当门神啊?”隋父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渣,眼神锐利如刀,刮过隋谦的脸,“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哥俩的前程在眼前!你个…你个没灵脉的,杵这儿除了添堵还能干啥?滚去后山!那堆柴,晌午前劈不完,看老子不抽断你的腿!”他挥手驱赶,像赶一只碍眼的苍蝇,可那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不甘与痛楚——凭什么?凭什么这狗屁风水,就偏偏谦儿… 巨大的委屈和熟悉的刺痛攥紧了隋谦的心。他耳根滚烫,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那股倔强在父亲冰冷的目光下疯狂涌动,最终化为死寂的灰烬。他深深低下头,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转身默默走向后山。背影瘦小,却挺得笔直。 后山的劈柴声单调沉闷。祠堂那边隐约传来的欢呼(定是大哥二哥被测中了)像钝刀子割肉。心口那块异物,此刻烫得如同烙铁,灼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一个疯狂的念头疯长:去青岩城!自己去测!万一……万一是我的灵脉特殊呢? 他猛地丢下柴刀,朝着青岩城的方向狂奔而去!像一头挣脱无形枷锁的困兽。 ————— 青岩城,云来居茶楼,二楼雅座。 雕花木窗半开,将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与喧嚣的人声过滤进来。茶楼临街,视野极佳,正是观察明日测灵大会前夕、各方少年才俊汇聚青岩城盛况的好位置。 雅座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一身月白云纹内门袍服的云璃,正百无聊赖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那碗价值不菲的“云雾灵茶”。茶汤清冽,灵气渐散,她却只搅得茶沫纷飞,小嘴微微噘着,显然心思不在品茗上。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同样制式但纹饰更显精炼的玄色劲装青年。青年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气息沉凝,赫然已是练气大圆满之境,距离筑基不过一步之遥。正是大长老弟子,云璃的师兄——林逸。 “师妹,这‘玄雾灵茶’乃采自宗门后山千年古茶树尖,三蒸三晒,辅以晨露炮制,一年也不过得数斤。师尊特意让我带些下山予你品尝,你怎地如此糟蹋?”林逸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无奈。他看着云璃搅动茶汤的动作,仿佛那些被浪费的不是珍贵灵茶,而是他的一片心意。 云璃闻言,更是烦躁地把银匙往青玉盏里一丢,发出清脆的“叮”声。她抬起灵动的眸子,没好气地白了林逸一眼:“知道啦知道啦!师兄你都念叨八百遍了!不就是一碗茶嘛!喝下去能涨多少修为?还没小雾喷口雾气有趣呢!”她说着,顺手将肩头趴着的蜃龙幼崽“小雾”抱到桌上。小雾周身薄雾缭绕,好奇地伸出粉嫩的舌头,想去舔那灵茶,被云璃笑着按住了小脑袋。 林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温和取代。他耐着性子道:“师妹,师尊让你我下山,正是要你体会这凡俗不易,知晓资材珍贵。你看这楼下芸芸众生,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命如蝼蚁,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尝到一滴蕴含灵气的清水。我等仙道中人,更应珍惜福缘,岂能如此…暴殄天物?”他的目光投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群忙碌而卑微的蝼蚁。 “蝼蚁?”云璃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逸眼神中那抹居高临下的漠然,秀眉顿时蹙起。她虽被娇惯得不懂珍惜灵茶,但对“蝼蚁”这个词却本能地感到刺耳。“师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楼下那些人怎么了?他们不也在努力活着吗?开店的、卖艺的、赶路的…热热闹闹,多有意思!凭什么说人家是蝼蚁?”她指着楼下一个正吆喝着卖糖人的老汉,老汉脸上深刻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你看那老伯,笑得多开心!他的日子,未必就比咱们在山上闭关枯坐差!” 林逸被云璃顶撞,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师妹天真烂漫,别有一番可爱。他摇头失笑,带着一丝纵容:“师妹心性纯善,自然是好。但这仙凡之别,乃是天道法则。凡人生老病死,不过百年,浑浑噩噩,所求不过温饱。而我辈修士,求的是长生大道,夺的是天地造化,两者岂可同日而语?在他们眼中,我等便是云端仙人。既在云端,俯视众生,称一声‘蝼蚁’,又有何不妥?” “强词夺理!”云璃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懒得再理他。她只觉得师兄这番“云端蝼蚁”的论调,比那碗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灵茶还要让她不舒服。她抱着小雾,将目光投向窗外,赌气地看着楼下的人间烟火,寻找着能反驳师兄的鲜活例子。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趴在云璃怀里的小雾,突然猛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嘶嘶”声,周身薄雾剧烈翻腾起来!它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目光死死盯向楼下街市的某个方向,传递出一种混合着兴奋、好奇和一丝本能敬畏的情绪! “小雾?”云璃一惊,立刻顺着小雾的视线望去。 只见楼下不远处,街角的位置,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大群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央似乎发生了争执,隐约传来喝骂和推搡的声音,气氛紧张。 而就在这混乱的中心,云璃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古老得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这气息…与宗门里那头成年蜃龙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似乎更加…原始?霸道? 是龙气?! 云璃心中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宽大袖袍中那把从不轻易示人的“翅隐”短剑——剑身正在微微震颤,发出只有她能感应到的低沉嗡鸣!这反应,比面对宗内蜃龙时还要强烈! “下面怎么了?”林逸也察觉到了人群的骚动和小雾的异样,皱眉问道,语气依旧带着俯瞰尘世的淡漠。 云璃却顾不上回答他。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灵动的双眸穿透人群的缝隙,急切地搜寻着那股奇异气息的来源! 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刹那,人群中央的冲突爆发了! 一个瘦小却异常悍勇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一个被推搡的华服商人面前!面对三个明显练过武、人高马大的凶悍汉子,那瘦小身影竟毫无惧色,嘶声怒斥着什么!紧接着,其中一个凶徒狞笑着出手,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抓向少年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瘦小少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竟精准地扣住了凶徒的手腕!下一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和凄厉的惨叫,那凶徒竟被少年硬生生拧脱臼手腕拽倒在地! “咦?!”云璃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杏眼睁得溜圆。那少年爆发出的力量和那份悍勇,绝非寻常!更关键的是,就在那少年爆发力量的瞬间,云璃袖中的“翅隐”短剑猛地剧烈一颤!那股精纯古老的龙气波动,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 另外两个凶徒怒吼着扑上!少年虽拧倒一人,但面对两人合击明显力有不逮! “师兄!快看!”云璃急切地回头喊林逸,手指着楼下。 林逸慢悠悠地踱到窗边,目光随意地扫过楼下混乱的场面,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无聊:“不过是凡俗蝼蚁间的斗殴罢了,有何…”他“好看”二字还未出口,异变再生!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疾驰而入!林逸的瞳孔微微一缩——是宗门负责此次招徒的孙执事!只见孙执事并指如剑,指尖青芒微闪! “噗!噗!”两声轻不可闻的闷响。 那两名扑向少年的凶悍贼人,身形猛地一僵,眉心各自出现一点殷红,随即眼神涣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直挺挺地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快!狠!准!人命如同草芥般被轻易收割! 周围人群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和惊恐! 林逸看着这一幕,嘴角反而勾起一丝习以为常的弧度,淡淡点评道:“孙师叔出手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竟敢在仙城闹事,死了也是活该。倒是那少年…”他目光落在尘埃落定后,依旧挡在商人面前、浑身紧绷、眼神带着惊骇与茫然的隋谦身上,“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他微微摇头,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可惜是个凡人。 云璃却没听林逸说什么。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楼下那个瘦小却挺直了脊梁的少年身上,看着他茫然中带着不屈的眼神,感受着袖中“翅隐”短剑那尚未平息的微弱震颤,以及心口那丝若有若无、却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古老气息… 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她看着孙执事走向隋谦,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带着他离开了人群。云璃灵动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浓厚的兴趣和探究之色,在她眼底悄然滋生。 “师兄,”云璃忽然转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骄纵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明日测灵大会,我们也去玄机阁看看热闹吧?也许…今年会有不少‘有趣’的人呢。” 林逸看着师妹突然转变的态度,虽然有些莫名,但只要师妹高兴,他自然无有不从:“师妹想去,师兄自当奉陪。”他宠溺地应道,并未察觉云璃眼中那抹不同寻常的亮光,正投向楼下隋谦消失的方向。 第五章 赤心迷途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孙执事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他走到惊魂未定的富商面前,富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指着被隋谦拧脱臼、此刻瘫在地上哀嚎的高大凶汉:“仙…仙长…钱袋…在他怀里…” 孙执事隔空一抓,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从瘦高汉子怀里飞出,落入富商手中。富商千恩万谢,连滚爬爬地跑了。 “小兄弟,品性正直,不畏强横,倒是个好苗子。”孙执事的声音带着激赏,他走到隋谦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我猜你可是来参加灵脉测试的?…你这体魄,不简单啊!随老夫来。”他不由分说,带着还有些懵的隋谦,离开了这片狼藉的街市,走进了附近玄雾宗包下的一间清雅客栈。 客栈内,灯火摇曳。 孙执事安排隋谦在客栈一间简朴的客房住下,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和简单的饭食。他转身拍了拍隋谦的肩膀,温声道:“今日之事,你且不必多想,好好梳洗歇息。“ 见隋谦欲言又止,孙执事捋须笑道:“明日辰时,老夫亲自带你去玄机阁参加玄通测灵。记住,测灵时需心无旁骛,将手掌平贴测灵石即可。“他走到门前又回头叮嘱,“今晚莫要外出,玄雾宗在客栈四周布有阵法,若有异动自会知晓。“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鹤唳,仿佛在呼应这番嘱托。 隋谦默默地吃着饭食,味同嚼蜡。白日里那股突如其来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狂暴力量,还有孙执事那轻描淡写间便夺去两条人命的恐怖手段,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他心头,让他阵阵发寒。他摸了摸心口,那异物此刻沉寂下去,但那种被强行灌注力量、身体仿佛成为提线木偶般的诡异感觉,却挥之不去。 推开客房的木窗,清冷的夜风灌入。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青岩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洒下清辉。隋谦倚在窗边,望着那轮明月,心中却是一片混乱的泥沼。明日的测灵…会是什么结果?那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刚才自己奋不顾身冲出去救那富商,那一瞬间的冲动,究竟是源于本心的侠义,还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驱使着?他反复回忆着那一刻的感受,那种身不由己、热血冲顶的爆发感,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控着他的身体和情绪。焦虑、迷茫、恐惧…种种情绪交织,让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窗棂。 “笃…笃笃…” 一阵轻微而略显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隋谦纷乱的思绪。 “谁?”隋谦警惕地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老道赵守拙,方便进来聊聊吗?”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隋谦愣了一下,赵守拙?是孙执事提到的那位赵道长?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玄雾宗外门管事灰袍的老者,正是赵道长。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平和,气息有些晦涩,透着一股暮气。他对着隋谦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 “打扰小友了。”赵道长声音温和,自行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和敞开的窗户,最后落在隋谦写满困惑和焦虑的脸上。“老道就住在隔壁,方才听孙执事提起小友今日义举,心中感佩,又见小友房内灯亮着,便冒昧过来叨扰几句。” 隋谦有些局促地请赵道长坐下:“道长言重了…小子只是…一时冲动。” 赵道长摆摆手,示意隋谦也坐下。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慢啜饮着,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天边那轮明月,缓缓开口:“一时冲动?老道活了一百四十余载,见过太多人,也见过太多所谓的‘冲动’。有人为财,有人为色,有人为名…但像小友这般,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对三个明显练过武的凶悍贼人,明知不敌也敢挺身而出…这种‘冲动’,可是稀罕得很呐。” 他转过头,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直视着隋谦,带着深深的好奇和探究:“老道很是好奇,小友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什么让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救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要知道,那可是会死人的。” 赵道长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隋谦心中那个充满困惑的盒子。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急促,“道长,不瞒您说,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奇怪!看到那富商被推倒,贼人那么凶…我应该是害怕的!可当时…就像有人在我背后猛地推了一把!一股热血…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就冲上了头!身体…身体好像自己就动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后果!”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赵道长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明月,声音变得更加苍凉悠远: “一百四十多年啊…老道我,俗家姓赵,道号守拙。下等灵脉入练,水土驳杂,勉强能修行。蹉跎至今,才堪堪练气后期…如今,大限将至喽。”他的语气平静,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隋谦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一辈子,”赵道长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在宗门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见了机缘,掂量掂量自己这微末道行,不敢争,怕死;遇了不平,想想后果,不敢言,怕惹祸上身…就这么窝窝囊囊,唯唯诺诺了一辈子。多少次静修出神,想起年轻时也曾有过几分热血,也曾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可最终,都止步于‘避祸全身’这四个字,败给了自己的怯懦。错过了不知多少能让我更进一步、甚至突破瓶颈的机会,也…把自己活成了如今这幅自己都嫌弃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隋谦,那眼神里有几分敬佩,也有一丝近乎长辈的劝慰:“孩子,你有这份赤子之心,有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这很好,真的很好。比老道强了百倍。但…仙路艰难,荆棘密布,更充斥着无数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有时候,做个凡人,未必不是福气。” 赵道长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娃娃,守着几亩薄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这其中的踏实、温暖与满足,未必就比那虚无缥缈、动辄身死道消、甚至迷失自我的长生大道差啊。至少…不用像老道我这般,临了临了,满心都是‘如果当初…’的锥心之憾,和对自身怯懦的…无尽悔恨。” 隋谦听着赵道长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渴求与忐忑:“道长,您刚才说自己下等灵脉入练,尚且能修行至练气后期。那…若是一个人根本没有灵脉,是否就完全与仙途无缘了呢?” 赵道长闻言,微微一愣,目光深邃地望向隋谦,似是要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无灵脉而欲修行,这条路,可比常人艰难百倍千倍啊。在渊国,乃至整个修真界,修炼之道主要分为灵脉修炼与炼体体修两途。灵脉修炼,自是依仗天生灵脉,吸纳天地灵气,滋养肉身与神魂。而炼体体修,则是锤炼肉身,以凡人之躯,逆天而行,追求肉身不灭,力能扛鼎之境。” 隋谦听得入神,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那…体修之路,是否可行?即便艰难,也总好过毫无希望。” 赵道长轻轻摇头,神色复杂:“孩子,体修之路,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是一条几乎断绝的死路。渊国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练体入道之人。即便是传说中的那些体修大能,也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任何功法存留。体修,需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且每一步进展都极为缓慢,稍有不慎,便是肉身崩溃,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到这里,赵道长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慈悲与无奈:“老夫知你心有不甘,但仙途渺渺,强求不得。无灵脉之人,若想修行,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今日所展现出的勇气与品性,已是难能可贵。或许,做个凡人,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才是你的最佳选择。” 隋谦闻言,神色黯然,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他紧紧握住拳头,仿佛要借此给自己增添几分勇气:“道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但我就是不甘心。我隋谦,不愿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即便前路再艰难,我也要试一试,哪怕只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 赵道长看着隋谦坚定而执着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敬佩。他轻拍隋谦的肩膀,声音温和而坚定:“孩子,既然你已做出决定,那老夫便不多言了。记住,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要坚定信念,勇往直前。至于体修之法,虽渊国内已无任何存留,但修真界广阔无垠,或许在其他地方,还有一线希望。” 说到这里,赵道长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玉简,轻轻放在桌上:“这是老夫年轻时外出游历所得,内中记载了一些修真界的秘闻与传说。虽不知其中是否有关于体修的线索,但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你且收好,待明日测灵之后,再做打算吧。” 隋谦接过玉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对着赵道长深深一揖,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与感激:“多谢道长指点迷津,隋谦永生难忘。” 第六章 玄通鉴灵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次日清晨,晨雾微冷。 通往玄机阁的青石路上人影稀疏,孙执事步履沉稳,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仙门洞开,机缘有限。各大宗门收徒皆有定数,非是妄念堆叠便可填满道场根基。”他目光扫过远处被霞光笼罩的殿阁,继续道,“那些灵脉绝佳的仙苗,自是各派竞逐的焦点,灵丹、法诀、师尊垂青……诸多优渥皆可许下。纵是那驳杂的下品灵脉……”孙执事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现实的冰冷,“……亦非全无入门之机,只是九成九者,终将消磨在洒扫庭院、照看丹炉这等杂役琐事之中,大道仙途,终成泡影。” 玄机阁内庄严肃穆,巨大的测灵殿穹顶高耸,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威压。殿内人头攒动,足有数百名寻求仙缘的少年少女,排着蜿蜒的长队,在几块巨大的、流转着各色光晕的测灵石前紧张等待。空气中充满了期待、焦虑与失败后的低泣。 测灵殿二层回廊上,各大宗门的招生执事依次而坐,按照宗门排名先后挑选弟子。沉香木案几上的鎏金名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从首座天痕剑宗到末席青松门,座次排列暗含百年宗门气运之争。 孙执事带着隋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来到二层回廊的一处蔽室内。这蔽室是宗门弟子才能踏足的地方,环境清幽,与外界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孙执事拂袖沏开灵雾茶,茶汤里浮沉着几片会发光的嫩芽。 “我玄雾宗,在渊国也是名列前茅。”他指尖轻点茶杯,水面顿时浮现玄雾宗七十二峰的虚影,“我们宗门多以术法真决修炼,但阵法、符箓、豢灵等奇技杂学,亦有涉猎。若是你得过测灵之试,入我玄雾宗门墙,定能得到不错的栽培。” 二人正交谈间,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惊呼。透过蔽室的窗户望去,只见一块测灵石上冒出了浓郁的灵光,光芒璀璨夺目,显然是有灵脉极佳的弟子出现了。 只见那位引起轰动的少年,在测灵石前略作犹豫后,竟直接选择了淬星剑宗。淬星剑宗以剑修炼器闻名,其宗门弟子多以剑为伴,追求剑道的极致。 孙执事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洞穿了千年世故,沉声道:“此人上品灵脉,择淬星剑宗而去,九成是宗门哪个老怪的血裔在凡间开枝散叶,仙苗反哺宗门。”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沉香木案,声音冷冽如剑锋淬寒,“淬星剑宗对此等弟子,何止重视?简直是倾尽灵脉底蕴也要堆出个真仙来!”孙执事说到这里,也是激动不已。 他站起身来,对隋谦说道:“我们也下去吧,看看今年的测灵大会还能有什么惊喜。”说罢,孙执事便带着隋谦离开了蔽室,向着测灵殿中央的测灵石走去。而隋谦的心中,却因为刚才的所见所闻,泛起了层层涟漪,对即将到来的测灵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此次玄通鉴灵大会由玄雾宗主持,孙执事作为玄雾宗代表,便行了方便,带着衣着朴素的隋谦直接穿过人群。玄雾宗的灰袍修士见状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启动了测灵石。 巨大的测灵石光华流转,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二层那些正在观望的宗门管事们,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后排等待的人群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有人羡慕,有人不满,但更多的是对这位神秘少年的好奇。 “那是谁?凭什么插队?” “孙执事亲自带来的,莫非是哪位道长提前相中的天才?” 议论声嗡嗡响起。 隋谦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带着赵道长昨夜话语留下的复杂心绪,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颤抖着将手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石表面。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沉寂如死水,连一丝最微弱的光晕都没有泛起。它安静得如同最普通的顽石,在周围其他测灵石不时亮起的各色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时间仿佛凝固了。偌大的测灵殿,落针可闻。 接着,死寂被引爆。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毫无反应!一点灵光都没有!” “我的天!我还以为孙执事带了个什么宝贝疙瘩来,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笑死人了!连最下等的杂役灵脉都没有!也敢来玄机阁丢人现眼?” “孙执事怕不是老糊涂了吧?哈哈!” “快滚下去吧!别浪费仙石灵气!” 刺耳的哄笑声、嘲讽声、鄙夷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测灵台淹没。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台上那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少年。那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对“废物”的极致践踏。 孙执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涨得通红,尴尬和失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他万万没想到,昨日那爆发出的力量…竟与灵脉毫无关系?这少年…竟真是一个毫无修行资质的凡胎?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隋谦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只有那无尽的嘲笑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灵魂上。他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测灵石是烧红的烙铁。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讥讽、或怜悯、或纯粹看热闹的脸。赵道长昨夜的话,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希望彻底淹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将他吞噬。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包括脸色铁青、尴尬无比的孙执事,只是僵硬地转过身,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下测灵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穿过那依旧喧嚣、充满恶意的嘲笑声浪,逃也似的冲出了玄机阁那沉重而冰冷的大门。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置身无底冰窟。 在他冲出玄机阁,汇入街市人流时,测灵殿二楼一处不起眼的回廊栏杆旁,一个穿着玄雾宗服饰、身形窈窕的身影,目光一直平静地追随着他。看着隋谦失魂落魄、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般消失在街角,面纱下,那双灵动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更深的好奇、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始终在暗中观察着这个心藏秘密、显露怪力却无灵脉的少年。 隋谦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麻木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玄机阁沉重的嘲弄声浪依旧在耳畔嗡鸣,测灵石那死寂冰冷的触感仿佛还黏在掌心,擦不掉,洗不净。 每一步都拖沓沉重,仿佛脚下的土路变成了黏稠的泥沼,要将这个无用的累赘彻底吞噬。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烙印着一个巨大而无声的标签——“废物”。 就在这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随即是数道清越悠长的破空之声! 隋谦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卑微的渴望抬起头。 只见玄机阁方向,数道璀璨的流光正撕裂湛蓝的天幕,疾驰而过。那是御剑飞行的仙门弟子!他们身姿挺拔飘逸,衣袂在高速飞行中猎猎作响,道袍上绣着的各色宗门徽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移动的星辰。剑光或青碧如竹,或炽烈似火,或沉凝似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轨。 每一道流光之下,都稳稳托着一位或几位少年少女的身影。他们紧紧抓着前方仙师的衣袍边缘,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兴奋、骄傲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映照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是属于天之骄子、踏入仙途的荣光。 隋谦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流光异彩。他看到了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之前排在队伍前列的一个,此刻正激动地指着下方的村落山川,兴奋地向驾驭飞剑的仙师说着什么。那仙师面带温和笑意,姿态从容潇洒,俨然已是俯视凡尘的姿态。 “嗖——!” 又是一道更为迅疾的金色剑光掠过,剑身仿佛由熔化的黄金铸就,气势非凡。上面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年,衣饰华贵,正是之前在测灵殿引起不小骚动、身具上品灵脉的天才人物之一。 流光很快远去,只留下一片令人怅然若失的清鸣余音,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灵气波动。 隋谦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天际,直到眼睛被日光刺得发酸,才猛地垂下头。 喧嚣彻底远去,只剩下风吹过田野的沙沙声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巨大的反差如同一柄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方才还在同一个地方,承受着最极致的羞辱与践踏,转眼间,同批的人却已踏上云端,乘风御剑,向着那令人仰望的仙门而去。他们的人生从此迥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凭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宣泄的痛苦和不甘。喉咙里堵得发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苦涩涌上眼眶。 “我真的……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凡人吗?” 第七章 溪畔惊鸿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隋谦也不知走了多久,抵达村前那条清澈的小溪时,他停下脚步。溪水中倒映着一张清秀却写满失意与疲惫的脸,皮肤粗糙,眼神黯淡,胳膊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猛地冲上头顶!他低吼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向溪边一块半露的坚硬岩石! “嘶——!”钻心的剧痛从指关节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清澈的溪水里,晕开一丝刺目的红。石头纹丝不动,只留下几点微不足道的白印。果然…自己连一块石头都奈何不了!废人!彻头彻尾的废人! “噗嗤…”一声清脆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突然从溪对岸传来。 “小傻子。”一个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却带着高高在上的骄纵,“修炼可不是你这么练的。想一击碎石?先把你这身软骨头练硬了再说吧。” 隋谦猛地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只见溪对岸一个穿玄雾宗服饰的少女抱剑而立。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不高,却姿态轻盈,怀中是一柄样式奇特的金色长剑,剑格处雕琢成展开的金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她小脸莹白如玉,眉眼灵动,琼鼻樱唇,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那微微上扬的下巴和眼底流转的漫不经心,透着一股被娇宠惯了的傲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那块刻着“玄雾宗内门”的玉牌,以及她肩头趴伏着的一只奇异小兽——形似幼鹿,却头生微凸的玉角,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的雾气,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隋谦。 少女正是玄雾宗大长老之女,灵兽使云璃,她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牢牢锁在隋谦身上,尤其是他心口的位置。她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慢悠悠地开口: “喂,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啊?”她语气娇蛮,带着理所当然的优越感,目光却锐利如针,“倒是你…你心口藏着什么东西?从昨日在城中,我暗暗观察,就觉得你不对劲,那股子…嗯…味儿,隔着老远就飘过来了。现在更烫了吧?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 隋谦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她怎么知道?!心口的秘密此刻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仙门少女一语道破!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滚烫的源头和心中的秘密一同捂住,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戒备,那原本木讷老实的神情被撕开,露出底下深藏的警惕与倔强——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毛发的幼兽。 见隋谦的反应,云璃眼中兴趣更浓。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脚尖在溪边青石上一点,身姿轻盈如燕,竟直接跃过数丈宽的溪面,稳稳落在隋谦面前,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那肩头的蜃龙幼崽“小雾”也发出一声好奇的低鸣。 “遮什么遮?让本小姐瞧瞧!”云璃娇叱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竟直接伸出纤纤玉手,迅捷无比地按向隋谦紧捂的心口! “你干什么!”隋谦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后退格挡,但云璃的动作快如闪电,哪里是他一个凡人能躲开的?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掌已经结结实实按在了他滚烫的心口位置! 就在接触的刹那—— “铮——!!!”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金石的剑鸣骤然爆发!并非来自云璃怀中那把显眼的金翅长剑,而是源自她宽大的云纹袖袍之内,那把‘隐翅’短剑!极其刺目的金色锋芒在她袖口一闪而逝!同时,她怀中的“金翅”剑也剧烈震颤起来,剑身嗡鸣不止,仿佛遇到了某种令它极度兴奋又极度忌惮的存在,竟自行出鞘三寸有余!龙吟般的颤音响彻溪畔! 云璃脸上的骄纵和玩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她触电般收回手,连退三步,绣鞋踩在溪边湿滑的鹅卵石上,差点踉跄摔倒。袖中的异动被强行压下,但那道一闪而逝的金芒和她煞白的脸色,已说明了一切。 “龙…龙气?!如此精纯霸道的龙气?!”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隋谦的心口,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你一个毫无灵脉的凡人…体内怎会有…?!” 话音未落,隋谦心口那一直被压抑的滚烫感,仿佛被云璃的触碰和那金翅对剑的刺激彻底引爆!一股难以想象的古老、威严、仿佛来自洪荒初开的气息,猛地从他胸前爆发开来! “轰——!” 刺目的金光瞬间将隋谦整个人包裹!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溪水倒卷,岸边的碎石簌簌滚动,林间飞鸟惊惶四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威压弥漫开来,让云璃肩头的蜃龙幼崽“小雾”发出一声恐惧的哀鸣,瑟瑟发抖地将头埋进云璃的颈窝! 在这令人窒息的金光和气浪中,隋谦的意识仿佛被卷入风暴中心。他恍惚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灵魂深处激烈争吵——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这小废物连块破石头都砸不碎!气煞我也!!”一个戏谑轻佻、充满了不耐与暴躁的声音尖叫道。 “闭嘴!”另一个苍老威严、蕴含着无上意志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前者的喧嚣,“时机已至!躁动何益?!” 剧烈的灵魂撕扯般的痛苦淹没了隋谦。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是云璃那张布满惊骇、煞白如纸的俏脸,以及她袖口深处,那再次不受控制般、极力想要挣脱束缚、透出一点恐怖金色锋芒的……‘隐翅’剑。 当晚,隋家柴房。 隋谦在冰冷的干草堆上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心口那要命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充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生了根。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破旧的窗棂缝隙洒进来。 他撑着坐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回忆溪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个玄雾宗的仙门少女…她袖子里那道可怕的金光…还有体内那两个争吵的声音…是梦吗?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柴房斑驳的土墙,借着清冷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竟凭空多出了几行歪歪扭扭、仿佛用尖锐之物仓促刻下的字迹: 「体修三要: 一炼皮肉,二锻筋骨,三铸脏腑 明日寅时,溪边巨石后 ——你祖宗」 字迹潦草狂放,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轻浮劲儿,尤其是落款处那个画得极其夸张、正吐着舌头的鬼脸,更是充满了戏谑和挑衅的意味。 隋谦盯着那行字和鬼脸,瞳孔收缩,呼吸都停滞了。这绝不是梦! 第八章 命淬玄渊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寅时的溪边,夜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寒意刺骨。隋谦盘膝坐在那方巨大的溪石之后,背脊挺得笔直,单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冰冷的露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战。他呼吸绵长而刻意,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仿佛要将那片虚无凿穿。昨夜的鬼脸刻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在意识深处。 “时辰到了。”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炸开,轻佻、戏谑,带着一种万事万物皆可嘲弄的疯癫意味,“小傻子,眼珠子瞪出来也瞧不见祖宗真容!” 几乎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意志降临,沉凝如山岳,瞬间压过了那癫狂的声音。隋谦眼前的空气骤然扭曲、波动,两团浓郁的光雾凭空凝聚,悬停在他面前尺许之地。 一团是纯粹到极致的暗金,深邃如星核,流转着古老而沉重的意蕴,仅仅是存在,便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滞涩,溪水的流淌声似乎都微弱下去。另一团则是不断变幻翻滚的深紫,边缘蒸腾着扭曲的暗红烟气,内部仿佛有无数张痛苦嘶嚎的面孔在挣扎,透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与毁灭欲,每一次翻涌都搅动着周围的夜色,发出无声的尖啸。 隋谦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冻结了血液,然而他那张被溪边寒风刻下浅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崩裂。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搁在膝上的双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滔天巨浪。 “咦?”那团深紫雾气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传出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和更浓的兴味,“倒有几分定力。老泥鳅,你瞅瞅,这小废物居然没吓得尿裤子?有点意思!” 暗金光雾中,那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敲打在隋谦的灵魂上,却并非针对他:“聒噪。吾名,玄晖。”这宣告简短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随即,那威严的意念转向隋谦,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心性尚可。蝼蚁之躯,能面异象而不溃,堪为一线之基。” “玄晖?”深紫雾气嗤笑一声,翻滚得更加剧烈,“装模作样!小废物,你祖宗我还没个名号呢!嗯…”雾气骤然向内收缩,仿佛在凝神思索,随即猛地膨胀开来,带着一股宣泄般的戾气,“烬渊!就叫烬渊!烧尽这狗屁天道,填平这污浊渊海!哈哈!好名字!合该是我!” 玄晖的金雾微微流转,对烬渊的自封不置可否,只是那无形的威压似乎又沉凝了一分。他直接切入核心:“隋谦,你之凡胎,本无望仙途。然吾存于汝心骨,此乃汝无量量劫中,唯一逆天改命之机。珍之,重之。”话语冰冷,没有半分情绪,却字字如锤,砸在隋谦心头。 烬渊的紫雾猛地扑向隋谦面门,又在咫尺之遥处险险停住,声音尖利急促,带着赌徒般的狂热:“听见没?小废物!天大的馅饼砸你头上了!还不快跪谢祖宗再造之恩?别辜负了这身‘好’根骨!赶紧给祖宗我练起来!撕天!撕了那天道!” 未等隋谦有任何反应,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裹挟着古老蛮荒的气息,粗暴地冲入他的脑海!剧痛瞬间炸开!无数闪烁着暗金色泽的玄奥符文、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人体经络走向图、以及一种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沉重律动感,硬生生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是《九霄龙狱锻体真章》的入练总纲与第一境“铸铁境”的运转法门!口诀艰涩拗口,带着龙吟般的古韵,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撕裂血肉、重铸筋骨的力量感。 “盘膝,守意,引周身散逸之气劲,聚于脐下气海!念吾传你之诀!”玄晖的声音直接在烙印处响起,如同敕令。 隋谦强忍着头颅几乎要裂开的胀痛,依言闭目,竭力摒弃一切杂念,尝试着去感应玄晖所说的“周身散逸之气劲”。时间在冰冷的溪畔缓慢流淌,从寅时到日上三竿,又从正午滑向黄昏。他枯坐如石,汗水浸透又风干,留下白霜般的盐渍。然而,体内空空如也。没有热流,没有气感,更没有所谓的“力劲”。只有心口那截龙骨,在每一次他尝试催动口诀时,发出微不可查的温润金芒,随即又沉寂下去,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玄晖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磐石,再未有任何指引,只是沉默地悬于识海。 “废物!蠢材!榆木疙瘩!”烬渊的咆哮在隋谦脑海中掀起狂风暴雨,紫雾在他识海里疯狂冲撞,幻化出狰狞的鬼脸,“口诀刻你脑子里是当摆设的吗?聚气!聚气啊!你那一身软肉里的劲儿呢?被狗吃了吗?现在!立刻!给祖宗我动起来!到那瀑布底下,爬也要爬下去!” 她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逼迫:“指望在这破石头后面坐化成佛?做梦!体修的路,就是拿命去填!去熬!去把那点可怜的人味儿都榨干!灵修?不过是些软骨头!靠着天地施舍点灵气,躲在洞里画符念咒,根基虚浮得像纸糊的!神识再广有屁用?法宝再多也是外物!哪像体修厚实,自身便是天地!一拳一脚,打碎虚空!无视灵气,喂炼己身!你这废物,连这点痛都吃不了,趁早跳河里淹死干净!” 极端的羞辱和烬渊描绘的体修图景,如同冰火交织,刺激着隋谦。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那点仅存的木讷彻底被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取代。他一声不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深山瀑布下。 瀑布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冰冷刺骨的水流从百丈悬崖上砸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击在隋谦赤裸的脊背和肩头。他咬着一根坚韧的藤蔓,整个人浸泡在瀑布冲击形成的深潭边缘,只露出头颅,承受着那无休止的重击。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巨锤砸落,骨骼在**,内脏仿佛要移位。寒意如无数钢针,穿透皮肉,直刺骨髓。 岸边,烬渊幻化的紫雾小人盘坐虚空,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黑气。随着她手指轻弹,那些黑气无声无息地钻入潭水,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黑色小虫。这些毒虫无视湍急的水流,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隋谦浸泡在水中的皮肤上,疯狂地噬咬!剧痛、麻痒、冰冷、重压……数种极致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 “闭气!沉下去!感受你的皮!你的肉!你的骨头!它们在叫!它们在反抗!那就是力!抓住它!聚拢它!”烬渊的声音穿透水声轰鸣,尖利如锥,带着疯狂的煽动。 隋谦猛地吸足一口气,松开藤蔓,整个身体沉入冰冷的潭底!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耳膜剧痛,眼前发黑。毒虫的啃噬在深水压力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往骨头缝里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死亡的阴影清晰可怖。他在黑暗中拼命挣扎,用意念去对抗、去感知身体每一寸的痛苦与反应,试图捕捉玄晖所说的“力劲”。 ———— 第九章 渊瞳照妄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剧痛! 云璃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瞬间被无法形容的灼热和碾压撕扯成亿万碎片。溪边那一幕在她眼前炸开,定格——那凡俗少年胸前爆开的,并非预料中的邪祟妖气,而是纯粹到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煌煌龙威!暗金色的光芒霸道地撑满她的视野,每一缕光芒都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伟力,沉重得要将她渺小的存在彻底碾碎。 袖中,那柄从不示人的‘隐翅’短剑彻底疯了!它如同被囚禁万载终于得见天日的狂龙,剑身在狭小的袖内空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嘶鸣!剑鞘根本困不住它!恐怖的金色锋芒如同实质的尖针,疯狂穿刺着云璃的臂骨筋络,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悸动,要破袖而出,扑向那龙威的源头!那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朝圣的狂热! ‘隐翅’若是放出,这凡俗少年或她自己…必亡其一!源于本能的预感游荡在脑中! “不…可…能!”云璃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银牙几乎咬碎,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调动起练气中期所有的灵力,死死锁住袖口,纤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双灵动的眼眸在刺目的金光中死死圆睁,带着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骇然和近乎偏执的求证欲,试图穿透那毁灭性的光团,看清那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没。意识消散前,唯有无处不在、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焚成虚无的龙威,以及袖中‘隐翅’剑那不屈的、撕裂般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仿佛被巨锤碾过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臂,经络如同被烈火灼烧过,残留着撕裂般的酸麻。耳边是模糊的、焦急的呼唤。 “师妹!云璃师妹!醒醒!你怎么样?” “璃儿!我的璃儿!快让爹看看!” 眼皮重逾千斤。云璃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刺目的天光让她眩晕。视线模糊晃动,渐渐聚焦。一张写满焦虑的俊朗面容近在咫尺,是师兄林逸,他正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想将她扶起,却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推开。 “林逸,退开!”一个低沉威严、蕴含着磅礴怒意与后怕的声音响起。 云璃的视线越过林逸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如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身影。玄色道袍上绣着繁复的云海雾松暗纹,面容清矍,眼神却锐利如电,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磅礴灵压,正是她的父亲,玄雾宗大长老,金丹巅峰大修士——云沧澜! 林逸被那股柔力推得踉跄后退几步,脸上带着委屈和无辜:“师叔!我…我感应到追踪禁制被抹除就立刻赶来,刚到溪边就看到师妹她…” “追踪禁制?抹除?!”云沧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怒意几乎化为实质的威压,让溪边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林逸!我将璃儿安危托付于你,你就是这般看护的?!竟让她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山野岭!还抹除了你设下的禁制!若非她身上有老夫赐予的金翅对剑护持灵台一丝清明,及时引动了老夫留在剑中的神念烙印…”云沧澜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小脸,心有余悸,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唯有眼中后怕与怒火交织翻腾。 他不再理会一脸惶急、欲辩无词的林逸,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云璃。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但那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金丹巅峰修士的神念瞬间扫过女儿全身,确认除了灵力透支、神魂受龙威冲击震荡外,并无根基损伤,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然而,当他的神念扫过云璃紧攥的右手袖口时,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古老、虽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龙气残留,让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走!”云沧澜不再迟疑,甚至没看林逸一眼,脚下灵光一闪,一柄通体青碧、形似巨大松针的飞剑凭空出现。他抱着云璃踏剑而起,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虹,瞬间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林逸一人呆立溪畔,脸色阵青阵白,望着那深潭边狼藉的痕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他心悸的威压残余,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与一丝被迁怒的憋闷。 玄雾宗,落霞峰顶,云璃的闺阁“漱玉轩”内,灵气氤氲如雾。珍贵的安魂香在紫铜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雅气息。云璃躺在柔软的天蚕丝云锦被中,意识依旧沉浮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里。 无边的黑暗中,一点暗金骤然亮起,随即迅速膨胀!它不再是溪边那毁灭性的爆发,而是以一种浩瀚无垠的姿态铺展开来。她“看”到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凝固的星辰与破碎的界域构成的混沌虚空。而在那虚空的中心,盘踞着一个无法窥其全貌的庞然巨物! 那是…龙! 并非凡间画册里那种张牙舞爪的蛇形生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大道的具象!一片片鳞甲皆由暗沉星辰熔铸,闪烁着冰冷而永恒的光泽,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躯在虚空中缓缓舒展,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引着无数星河的明灭生灭。巨大的龙首低垂,一双比星海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眼眸,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淡漠地、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她这个渺小如尘埃的意识。 没有威压,没有声响。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最本源的、令人窒息的渺小感。在那双龙眸的注视下,云璃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念头都无所遁形,卑微得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时间、空间、乃至自我存在的意义,都在那目光下变得模糊不清。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苍凉与…难以企及的尊贵,深深烙印在她动荡的神魂深处。 第十章 蜃龙破禁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唔…”一声细微的**从云璃唇间溢出,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 “璃儿!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云沧澜立刻俯身,金丹修士强大的神念再次仔细探查女儿的状况,确认神魂震荡已平复,才长长舒了口气,但脸上的凝重和后怕丝毫未减。 云璃缓缓睁开眼,眸中残留着惊悸与茫然,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那虚幻的龙影,却只触到父亲温暖的手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浩瀚真龙气息,还在意识中激荡回响,让她心神摇曳,几乎忽略了周遭。 “璃儿!你吓死爹了!”云沧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又夹杂着浓浓的心疼,“你怎可如此任性妄为!居然独自溜走?还抹除了你林逸师兄设下的追踪禁制!你才堪堪练气中期!那点微末道行,在这凶险莫测的修真界,遇到任何一点意外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他握住女儿微凉的手,语气急促:“爹都听林逸说了!你跑到那荒僻溪边做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凶险?那残留的气息…”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云璃的眼睛,“若非爹让你带上这对‘金翅’古剑,里头有爹炼入的一丝神念,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你灵台一点清明,并引动剑中‘金翅’秘力御敌…璃儿,爹爹怕是…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到最后,这位金丹巅峰的大修士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云璃看着父亲眼中那深切的担忧和后怕,心头一暖,那浩瀚龙影带来的震撼稍稍退去。她张了张嘴,溪边少年胸前爆发的暗金光团、袖中隐翅剑的疯狂、以及那毁天灭地的龙威再次冲击脑海,但话到嘴边,看着父亲焦灼的眼神,又咽了回去。那太离奇,太难以解释,她自己也尚未理清头绪。 “爹…我…”她声音沙哑微弱。 “好了,不必说了。”云沧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次是爹疏忽了。从今日起,你就在这‘漱玉轩’静心养伤,同时闭门思过,勤加修炼!不突破到练气后期,不准踏出此峰半步!” 就在云沧澜神念彻底扫过云璃紧攥的右手袖口时,那股残留的、精纯到令他心悸的龙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识海。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心念电转:‘这气息…古老威严,远超凡界龙裔,定是化形龙族所留!唯有渡过天劫、蜕尽凡躯的真龙,方能将龙息内敛至此境地!璃儿啊璃儿,你究竟是何处触怒了此等存在?天幸其未动真怒,若它真有杀心,只消一念龙息喷吐,莫说你小小练气之躯,便是金丹修士在此,也定当瞬息化为齑粉!’这念头一起,他背上瞬时沁出一层冷汗,仿佛亲眼目睹女儿在那等毁天灭地的力量下灰飞烟灭的惨状。 他袍袖一挥,数道闪烁着玄奥符文的玉符飞出,精准地落在漱玉轩四周的廊柱与门户之上。嗡鸣声中,一层淡青色的、流转着云雾纹路的巨大光罩凭空出现,将整座漱玉轩连同周围数丈的花园都笼罩在内。 “这‘玄冥镇海幕’是为父亲手所布,金丹以下,休想撼动分毫!璃儿,这段时间不要外出了,潜心修炼!”云沧澜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眼神复杂,蕴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青色道袍消失在禁制光幕之外。 禁制合拢的微光映在云璃还有些失神的眼眸里。闺阁内重归寂静,只有安魂香袅袅的青烟无声盘旋。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柔软的被面,脑海中,那浩瀚星空中盘踞的洪荒真龙虚影,与溪边少年惨白脸上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以及父亲离去时那沉重忧虑的背影,反复交织、碰撞。 神识探查下,禁制光幕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动着青色符文的琉璃碗,将漱玉轩与外界彻底隔绝。云璃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灵玉地板上,走到窗边。窗外,落霞峰熟悉的景致依旧,灵松苍翠,流云舒卷,几只仙鹤优雅地掠过远处的山涧,但在那层淡青色的光罩扭曲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如同画中之景。 父亲担忧的面容和严厉的禁令犹在耳边,但此刻,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扩散开来,压过了所有顾虑。那溪边爆发的、纯粹到令她灵魂颤栗的龙气!那在昏迷深渊中惊鸿一瞥、仿佛由星辰铸就的洪荒真龙虚影!还有那个明明毫无灵脉、却能在如此恐怖龙威下爆发出惊人力量、眼神像狼一样狠厉的凡俗少年!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超越她过往所有认知的巨大谜团!一个可能触及到古老禁忌、甚至关乎大道本源的秘密!让她如何能安心待在这华丽的囚笼里,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按部就班地打坐练气? “小雾!”云璃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 趴在窗边软塌上、正无聊地吞吐着薄雾的蜃龙幼崽闻声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疑惑的轻鸣。 云璃快步走到它面前,蹲下身,压低了声音,眼神灼灼:“帮我!我知道你能联系上‘雾影’爷爷!让它悄悄过来一趟,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爹爹!” 小雾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有些犹豫,玉角上的雾气微微波动。 云璃见状,立刻加码,语气带着诱哄:“帮我这次,下次我去‘百草园’,定给你偷…不,给你带最好吃的‘玉髓果’!三颗!不!五颗!” 听到“玉髓果”,小雾的眼睛瞬间亮了,薄雾欢快地翻腾起来。它不再犹豫,闭上眼,头顶那对小小的玉角骤然亮起柔和的七彩光晕,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以它为中心,穿透了那层看似坚固的“云锁千重禁”,朝着玄雾宗后山禁地深处、那片终年被浓郁幻雾笼罩的区域传递而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对云璃来说却如同煎熬。她焦躁地在禁制光幕边缘踱步,目光不时扫向窗外。终于,漱玉轩外花园角落的灵雾,毫无征兆地浓郁起来,翻滚着,如同拥有生命。雾气中,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缓缓凝聚,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慵懒和浩瀚如海的威压。两颗如同巨大灯笼、闪烁着迷离幻彩光芒的眸子在浓雾中睁开,无声地看向禁制内的云璃。 “小云璃…扰龙清梦,所为何事呀?”一个低沉、浑厚,仿佛带着万壑松涛回响的声音,直接在云璃和小雾的心底响起,正是玄雾宗镇宗神兽之一,活了不知几千年的成年蜃龙——雾影。 云璃心脏狂跳,强压激动,隔着流转的青色光幕,手指急切地戳向禁制:“雾影爷爷!快!破开它!就一会!我有非出去不可的要紧事!” 雾影那巨大的幻彩龙眸在光罩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揶揄:“哦?云沧澜那小娃娃布下的‘云锁千重’?啧,金丹巅峰的手笔,倒也算看得过眼。不过嘛…”它巨大的头颅在雾中微微晃动,带起一片迷离的光晕,“强破动静太大,会惊动他。老夫倒是有个取巧的法子,能无声无息开个‘门’…不过嘛,这消耗可不小…” 云璃立刻会意,斩钉截铁:“下次!下次我去‘万古寒潭’那边,给您采两株…不!三株三百年份的‘玉髓芝’!”她已顾不得那地方连金丹巅峰的父亲也需谨行慎入的风险了。 “唔…三株三百年的玉髓芝…”雾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慵懒,巨大的幻彩眼眸眯了眯,“小丫头倒是识货,知道老夫就好这一口…罢了,看在小雾的面子上,也看在那玉髓芝的份上…” 话音未落,只见浓雾中,雾影那庞大如山的头颅微微前倾,朝着禁制光幕轻轻一“吹”。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极致空间扭曲之力的迷离吐息拂过。那流转着强大符文、坚不可摧的青色光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接触吐息的地方,光线诡异地扭曲、折叠,无声无息地“融化”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不断波动的七彩“雾门”。 “去吧,小丫头。记住你的承诺。”雾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庞大的身躯在浓雾中缓缓隐去,“这‘门’,只能维持一刻钟。” “多谢雾影爷爷!”云璃大喜过望,抱起小雾,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那七彩流转的雾门。身体如同穿过一层冰凉的水膜,瞬间脱离了禁制的束缚!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迅速弥合的雾门,将父亲严厉的禁令抛在脑后,体内灵力运转到极致,朝着记忆中青林村的方向,足踏剑光,化作一道金色长虹,呼啸而去! 第十一章 赤血映道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落霞峰的禁制光幕在身后悄然弥合,山间的清寒之气迎面扑来。云璃足踏金翎剑光,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撕开沉沉的暮霭,朝着青林村方向疾驰而去。心中那点对龙气的探究之火,被父亲责骂的委屈、自身禁足的憋闷,以及后山禁地惊见真龙虚影的余悸交缠着,烧得比剑芒更炽。 刚掠过一片幽深的山谷,飞剑速度略缓,前方莽莽苍苍的原始密林如同墨绿色的巨毯铺展到天际线。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她肩头的蜃龙幼崽“小雾”,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细微的低鸣。这鸣叫不似平日玩耍的轻快,带着一种清晰的指向性。 云璃心头猛然一悸,立刻悬停剑光。只见小雾头顶那对小小的玉角微微亮起柔和的七彩光晕,一丝极淡却不容忽视的薄雾正不受控制地从它小巧的鼻孔中溢出,并非随意散逸,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般,顽固地指向下方那片更为幽深、更显湿冷的密林方向! 那方向…并非直奔青林村! 云璃瞳孔骤缩,凝神细察。空气中,那熟悉的、令她神魂战栗的威压感已经淡到近乎虚无,若非蜃龙天生对气息的极度敏感,又曾在溪边近距离接触过那股爆发,恐怕连这一丝引动小雾异样的“痕迹”都难以捕捉。 但这丝痕迹残留的方向,却清晰地偏离了通往村庄的路径,蜿蜒着深入了那人迹罕至、凶兽潜藏的蛮荒深处! “找到了!”云璃眼中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光彩,之前的彷徨与憋屈瞬间被强烈的兴奋和探究欲取代。果然是那个方向残留的痕迹!他根本没有回村子,而是钻进了这片危机四伏的莽林! 云璃收敛气息,借助小雾天生对环境的隐匿能力,如同一抹轻烟在密林间穿行。心中那份对龙气源头的好奇和探究,驱使着她不断深入。然而,眼前猝然撞入的一幕,却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她那颗被宗门保护得太好的心上。 前方一处狭窄的、布满湿滑苔藓的断崖下,几株赤红如火、叶片形似爪牙的奇异小草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中,散发着微弱的火属性灵气——是赤焰草,一种炼制低阶火属性丹药的辅料,价值不高,却也需数十年份。 而就在这几株赤焰草旁,三具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倒伏在血泊里,尚未完全冷却。两个穿着粗陋兽皮、满脸风霜的散修汉子,一个心口被利爪掏穿,另一个喉咙被飞剑割裂,双目圆睁,凝固着死前的惊愕与不甘。稍远些,一个穿着稍好些、但也只是寻常布衣的修士,背靠着一块岩石,胸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致命伤却在眉心一个被火球术烧灼出的焦黑孔洞,脸上残留着贪婪得手后瞬间被偷袭的扭曲。 几株赤焰草,有两株被粗暴地扯断,草汁混着鲜血滴落。还有一株相对完整的,被一只沾满泥血的手死死攥着,至死未松。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法术残留的焦糊气息。几只食腐的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哑鸣叫。 云璃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脸色瞬间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不是没见过争斗,在宗门演武场,切磋斗法点到即止,胜败分明。但眼前这种为了几株并不算顶级的灵草,用最原始、最卑劣的手段偷袭、搏命,最终同归于尽的场景,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那凝固的狰狞表情,那刺目的鲜血,那被死亡玷污的灵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蹭着她娇生惯养的心神。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失声惊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在云来居茶楼,百无聊赖地搅动着那碗价值不菲、灵气氤氲的“云雾灵茶”,甚至觉得不如小雾喷出的雾气有趣…那被她随手浪费的几滴灵茶,蕴含的灵力,恐怕就远超这几株染血的赤焰草!而这几株草,却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冰冷的现实感,伴随着巨大的不适和隐隐的愧疚,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修真界的底层,远比她在云端俯瞰时所想象的,要残酷百倍、千倍!资源…原来真的需要拿命去填!她此前挥霍的,竟是别人拼死也难求的珍宝! “嘶嘶…”肩头的小雾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琉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密林深处,传递出一丝警告的气息。有东西被血腥味引来了。 云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不再停留,甚至不敢再看那血腥的现场,抱着小雾,身形更快地没入更幽暗的深林。只是这一次,她疾驰的身影里,少了几分单纯的骄纵与好奇,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对修真世界残酷法则的认知。那几株染血的赤焰草,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她的心上。 循着小雾对空气中那丝微弱却精纯龙气的敏锐感应,云璃在莽莽林海中艰难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穿过一片浓密的荆棘,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是一处绝地。 一面巨大的、近乎垂直的黝黑崖壁矗立在眼前,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崖壁顶端倾泻而下,如同天河倒悬,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潭,溅起漫天冰冷的水雾。寒气逼人,连空气都仿佛冻结。 而就在那瀑布冲击潭面的边缘,在飞溅的冰冷水花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云璃看到了他。 隋谦。 他几乎不成人形。赤裸的上半身布满青紫交加的淤痕,那是被瀑布巨力反复锤击的印记。无数细小的伤口遍布其上,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伤口被冰冷的潭水泡得肿胀发白,边缘翻卷,隐隐能看到里面蠕动的…那是烬渊引来的噬骨毒虫!他整个人半跪半泡在刺骨的潭水里,只有头颅竭力扬起,露出水面,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冻得乌紫,牙齿死死咬着一段早已被涎水和血水浸透的藤蔓,身体在巨大的水流冲击和毒虫噬咬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痉挛着。 他在修炼?!这是一种云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近乎自虐的残酷方式修炼!每一次瀑布的冲击落下,都像一柄巨锤砸在他背上,将他砸得猛然下沉,呛入冰冷的潭水。而他,又凭借着那咬死的藤蔓和一股令人心悸的、近乎野兽般的狠劲,挣扎着将身体重新撑起,迎接下一次毁灭性的冲击!如此周而复始。 没有灵光护体,没有丹药辅助。只有血肉之躯,对抗着天威般的瀑布和钻心蚀骨的痛苦。他的眼神,透过弥漫的水雾,空洞地望向虚空某处,里面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却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的阴霾重重笼罩,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湮灭。 云璃站在崖壁上方,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忘记了呼吸。冰冷的瀑布水汽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袍,她却浑然不觉。她见过宗门天骄在灵气充裕的洞府中打坐吐纳,见过师兄师姐们为了突破瓶颈闭关苦修,也见过演武场上为了胜负拼尽全力。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修炼”!这根本不是在求道,这是在用血肉之躯,一寸寸地丈量地狱的深度! 为了什么?一个被玄机阁判定为毫无灵脉的凡人,如此疯狂地折磨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是那渺茫到近乎不存在的体修之路?值得吗?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悸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敬意,在她心中翻腾。她看到了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人,一个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努力”的人,尽管这努力看起来是如此的徒劳,如此的痛苦,如此的…令人心头发堵。 溪边那爆发的龙气,昏迷中那洪荒真龙的惊鸿一瞥,与眼前这少年濒临崩溃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影,在她脑海中轰然碰撞。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触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悄然在她心湖深处漾开。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被父亲禁足的“委屈”,与这同龄少年所承受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云璃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抱着小雾,身形轻盈地飘落,落在距离寒潭数丈远的一块稍显干燥的岩石上。没有刻意掩饰气息。 巨大的水声轰鸣中,隋谦似乎并未察觉有人到来,依旧沉浸在那无边的痛苦地狱里。 云璃看着他那双在痛苦中依旧燃烧着不屈、却又被绝望冰封的眼睛,红唇微启,清脆的声音穿透了瀑布的咆哮,清晰地送到隋谦耳边,语气不再是溪边的骄纵,也非玄机阁回廊上的兴味,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 “果然是你。” 第十二章 道浊于心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一天,两天……隋谦不知道自己在这地狱般的苦修下熬了多久。皮肤被水流砸得青紫肿胀,胸膛又被毒虫啃噬得血肉模糊,伤口在冰冷的潭水中泡得发白溃烂。饥饿和寒冷侵蚀着最后的气力,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玄晖的《九霄龙狱锻体真章》口诀在脑海中早已念诵了千万遍,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心口龙骨的金芒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炽热,丝丝缕缕的暖流不断散逸出来,融入四肢百骸,却又如指间流沙,无法抓住,更无法凝聚。 绝望,如同深潭底部最沉重的淤泥,一层层将他包裹、拖拽。道心?那点被烬渊唾弃的、被玄晖漠视的、属于凡人隋谦的最后一点坚持与不甘,此刻也在这无尽的痛苦与徒劳中,寸寸龟裂,濒临彻底粉碎。 “废物…终究是…废物…”一个嘶哑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认命般的灰败。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刺目的天光撕开沉重的黑暗。隋谦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托着,缓缓浮出冰冷的寒潭水面。水流的轰鸣依旧震耳,但那股几乎将他碾碎的冲击力和噬骨的麻痒,竟诡异地暂时远离了。他剧烈地呛咳着,浑浊的潭水混合着血沫从口鼻中涌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剧痛伤口。 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越过飞溅的水花,定格在悬停于潭水上空的身影上。 月白云纹玄袍,金翅长剑流光溢彩,肩头趴着那只雾气缭绕的蜃龙幼崽。云璃微微蹙着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她肩头的“小雾”对着他心口方向,发出短促而疑惑的“嘶嘶”声。 “果然是你。”云璃的声音穿透瀑布的咆哮,清脆依旧,却少了往日的骄纵,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郑重,“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体修之路?” 隋谦喉咙里嗬嗬作响,想反驳,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仅存的那点火星彻底淹没。是啊,虚无缥缈…自取其辱罢了。 云璃看着他眼中彻底熄灭的光,沉默了片刻。她忽然伸出纤纤玉手,探向腰间一个绣着精致云纹的储物袋。葱白的手指在袋口灵光微闪的空间入口处停留了一下,秀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回春丹…不对,那是治内伤的…生肌膏?好像也不对症…这瓶是…哎呀,怎么这么多瓶子,都长得差不多…” 只见她手指在储物袋里翻搅了好一会儿,神识探入又退出,脸上带着一种与身份不符的、略显笨拙的苦恼。最终,她似乎终于确定了目标,手指灵巧地夹出了三个不同材质的小玉瓶——一个青翠欲滴,一个莹白温润,一个赤红如火。 “喏!”云璃手腕轻抖,三瓶丹药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稳稳地落在隋谦趴伏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冰冷的岩石上,“青瓶内服,治内伤固本;白瓶外敷,收敛伤口生肌;红瓶…驱虫解毒,赶紧把身上那些恶心玩意儿弄掉!看着就难受!”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动作却干脆利落。 隋谦艰难地抬起剧痛的手臂,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玉瓶。冰冷的触感下,是丹药散发出的、令他精神都为之一振的浓郁生机灵气。他抬起头,看向悬于空中的少女。这一次,他眼中除了麻木的痛苦,终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困惑和…松动。“她为何要救自己?甚至赠予丹药?” “隋谦。”他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我叫隋谦。”这是他在绝境中,找回的一点属于“自己”的证明。 云璃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又迅速压下,下巴依旧习惯性地微扬:“知道了,隋谦。”她顿了一下,语气竟奇异地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我…叫我云璃就行。”这近乎平等的称呼许可,对于她这位玄雾宗大长老的掌上明珠而言,已是破天荒。 她目光再次扫过隋谦心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喂,隋谦,你之前…在溪边,那股子龙气呢?藏哪儿去了?快让本…让我看看!”她驱使飞剑降低高度,绕着刚从水中挣扎着爬到岩石上、正艰难尝试打开药瓶的隋谦飞了两圈,一双灵动的眼睛如同炬火般在他身上扫视,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似乎想戳戳他那布满可怖伤痕的胸膛。 隋谦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戒备!那截龙骨和寄居其中的恐怖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后的依仗。他死死盯着云璃,喉结滚动,剧烈的思想斗争在眼中翻腾。 云璃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柳眉倒竖:“干嘛?捂那么紧!当本小姐稀罕碰你啊?”她收回手,双手叉腰,佯装生气,声音拔高,“说!是不是骗我?故意弄出点动静糊弄人?现在怎么一点气息都没了?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把你扔回这寒潭底下去!” 就在云璃“气势汹汹”地质问,隋谦嘴唇翕动,犹豫着要不要吐露一丝真相的刹那—— “吼——!!!” 数声狂暴凶戾的咆哮,如同炸雷般从瀑布上方的密林中响起!腥风扑面!几道巨大的黑影带着浓烈的妖气,如同离弦之箭,撕裂水雾,朝着潭边的两人猛扑而下!利爪闪烁着寒光,獠牙滴落腥臭的涎水,赫然是几头被此地血腥气和云璃灵力波动吸引来的二级妖兽——鬼背妖狼! 云璃脸上的佯怒瞬间化为真实的惊骇!她几乎是本能地右手一挥,口中娇叱:“隐翅,出鞘!” 然而,袖中空空如也!没有熟悉的剑鸣,没有那令她安心的冰冷触感!她这才猛然想起,溪边那惊魂一幕之后,她因担心‘隐翅’对隋谦体内龙气的异常反应再生变故,特意将它留在了漱玉轩的剑匣内,随身只带了这对金翅剑中的辅剑——‘金翎’!此金翅长剑主护法,剑身坚固异常,铭刻诸多防御、清心、破邪符阵,对术法符箓等灵力攻击有奇效,但…对于妖兽这等纯粹依靠强横肉身和利爪尖牙的蛮力扑杀,其效果大打折扣! “糟了!”云璃脸色煞白!眼看着一头最为雄壮的妖狼已扑至头顶,腥风已扑到面门!她只能仓促间将脚下的‘金翎’剑猛地向上一撩!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金翎’剑身爆发出璀璨的金光,符文流转,硬生生挡住了妖狼的致命扑击,将其蕴含巨力的爪子格开!但剑身上传来的恐怖反震力道,却让云璃娇躯剧震,脚下飞剑一阵不稳,险些将她掀落!她只觉得手臂酸麻,气血翻涌! 另一头妖狼狡猾地从侧面袭来,利爪直掏她腰腹!云璃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中,手忙脚乱地在储物袋上一拍! 霎时间,灵光如同沸汤般炸裂喷涌! 一张明黄色的“庚金剑气符”被她胡乱激发,数道凌厉金光飞射而出,却因她心神大乱、灵力操控不稳,大半射偏,只有一道擦着妖狼的后腿飞过,带起一溜血花,激得那畜生更加狂暴! 碧玉小盾仓促涨开挡在身前,“咚”一声闷响剧颤!被妖狼狠狠撞得灵光疯狂摇曳! 赤红的“离火珠”脱手甩出,“轰隆”一声巨响——火浪却大半轰在了隋谦脸旁的岩石上,碎石如雨炸飞!燎焦了一片无辜灌木,呛得她自己连咳数声! “火球术!”云璃情急之下,双手掐诀,体内练气中期的灵力疯狂涌动,一个脸盆大小的炽热火球在她掌心凝聚。然而,她平日里练术法多是敷衍了事,此刻仓促施为,那火球歪歪扭扭,轨迹飘忽,竟朝着…隋谦旁边的岩石砸了过去! 轰!碎石飞溅!差点把刚挣扎着坐起的隋谦重新掀进水里! 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云璃看着自己打出的歪七扭八的法术,扔得毫无章法的法宝符箓,感受着体内因胡乱催动而飞速消耗的灵力,再想到以往遇到妖兽,总有师兄林逸或是其他护卫第一时间挡在前面,自己只需躲在后面象征性地丢个法术,甚至只需看着…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原来离了长辈的庇护,离了那些强大的追随者,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啊——!!烦死了!”羞愤交加之下,云璃彻底被激怒了!大小姐脾气爆发,也顾不上什么章法技巧,更忘了心疼那些价值不菲的消耗品。她猛地将储物袋口扯得更大,双手如同泼水般,将里面能激发、能扔出去的东西一股脑地往外掏、往外砸! 一时间,瀑布寒潭边,灵光如同节日焰火般疯狂炸开! “轰!”“嗤啦!”“砰!”“哗——!” 冰锥符、雷光符、缠绕藤蔓的种子、能爆开毒雾的漆黑珠子、甚至还有几块闪烁着宝光的、明显是炼器材料而非攻击法宝的矿石…乱七八糟,五光十色,铺天盖地般朝着那几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法宝洪流”砸懵了的妖狼倾泻而下! 法术的爆鸣、符箓的撕裂声、法宝的撞击声、妖狼惊恐痛苦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震得整个山谷都在颤抖!烟尘混合着水雾冲天而起,灵气乱流搅得一片混沌! 当最后一道刺目的金光闪过,烟尘缓缓散落时,寒潭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几缕青烟袅袅升起。云璃也不知是激发了哪张高阶符箓,那几头凶悍的二级妖兽,连同它们立足的岩石地面,已然被这简单粗暴的“富贵轰炸”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第十三章 绝渡逢舟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一片死寂。只有瀑布依旧轰鸣。 云璃站在飞剑上,胸口剧烈起伏,脸颊酡红如霞,额角细汗涔涔,鬓边几缕青丝湿漉漉贴着耳廓。望着下方被法宝犁过的焦土,一股强烈的虚脱混杂着巨大的荒诞感攫住了她:这就是…胜利?靠这种泼水撒钱的方式? 她缓缓降下飞剑,落在焦坑边缘,离隋谦几步远的地方。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向那个挣扎着靠在岩石上、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 “咳…”云璃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气势,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看…看什么看!本小姐收拾几只小妖,还不是手到擒来!” 隋谦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又扫过那一片被法宝犁过、惨不忍睹的地面。最终,他垂下眼帘,声音嘶哑却平静:“多谢云…云璃小姐救命之恩。” 他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嘴角抽搐:“此恩…隋谦记下了。若有机会…”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眼神重新变得灰暗而疲惫,“我该回去了。挑水…砍柴…才是我的命。” 他拖着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朝下山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影萧索而绝望。那场短暂而震撼的法宝烟花,并未照亮他心中的黑暗,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仙凡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看着他这副彻底认命的模样,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为了一个渺茫希望而承受的恐怖伤痕,再回想起自己刚才那番“手忙脚乱”的“表演”,云璃心中那点因胜利而升起的别扭情绪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不甘。 “站住!”云璃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隋谦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云璃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她仰起小脸,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却仿佛背负着万钧重担的少年,眼神异常明亮:“隋谦!你不是不甘心吗?你不是想拜入仙门、去修炼吗?” 隋谦身体微震,缓缓抬起头,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我承认,我…我之前小看了你把自己搞成这样的决心。”云璃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炼体修炼…我确实不懂。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属于她的骄傲和底气,“我认识懂的啊!小雾的爷爷——雾影爷爷,你不知道吧?它可是我们玄雾宗的镇宗神兽!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蜃龙!它老人家见多识广,连我爹都经常向它请教!我小时候缠着它讲故事,就听它提过一些上古体修大能的事迹!虽然…虽然具体功法它不一定有,但它肯定知道一些体修入门的关窍!总比你在这里把自己活活折磨死强吧?” 她看着隋谦眼中那点微弱的火星似乎有重新燃起的迹象,立刻趁热打铁,小手一挥,脚下的‘金翎’长剑再次绽放出柔和的金光,悬浮在离地尺许处。 “跟我回玄雾宗!”云璃踏上飞剑,朝隋谦伸出手,下巴微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做我的…嗯,手下杂役!惊蛰苑正好缺个打理药圃、搬搬抬抬的!包吃包住!更重要的是——近水楼台!有机会,我就带你去见雾影爷爷!” 她见隋谦还在犹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砸懵了,嘴角勾起一抹骄纵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喂!还等什么呢?难道真想回去挑一辈子水,砍一辈子柴,像滩烂泥一样烂在那个破村子里?!你自己看看这一身伤!” 云璃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穿了他心底那层名为‘认命’的冰壳,将他最深的不甘彻底点燃!他那双原本被绝望冻结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灼人的光亮!身体止不住地微颤,连一身伤口传来的剧痛,竟也被这狂涌的情绪暂时压了下去! 他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上了那柄流光溢彩的飞剑!动作笨拙而急切,引得飞剑一阵轻微摇晃。 “站稳了!掉下去本小姐可不捞你!”云璃轻哼一声,语气却并无多少责备。她催动灵力,‘金翎’剑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稳稳地腾空而起! “抱紧我腰!”云璃的声音混在呼啸的狂风中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飞剑加速,想摔成肉泥吗?!” 隋谦刚在飞剑上站稳,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耳根瞬间滚烫。他看着前方少女纤细却挺直的腰背,鼻尖萦绕着一种清雅淡然的幽香,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如同擂鼓!那是一种混杂着对仙家手段的敬畏、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以及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亵渎的紧张与悸动。 他颤抖着伸出手臂,极其僵硬地、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云璃的腰肢。隔着柔软的月色云纹衣料,能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温热和一丝紧绷。这一抱,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唯一的希望,也抱住了令他心慌意乱的源头。飞剑骤然加速!强烈的推背感和失重感再次袭来,隋谦吓得死死闭上眼睛,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脸几乎埋在了云璃的后背上,全身僵硬得如同石块。耳边只有罡风呼啸,心跳如雷,哪里还顾得上去俯瞰那脚下飞速掠过的、芸芸众生的凡间百态? 云璃感受到腰间骤然收紧的手臂和身后少年僵硬紧绷的身体,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抿直。她集中精神驾驭飞剑,金色的流光划破长空,朝着那云雾缭绕的玄雾仙宗疾驰而去。只是无人看见,少女莹白的耳廓,也悄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不知飞了多久,当脚下飞剑的速度终于平缓下来时,隋谦才敢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眼前豁然开朗。 数座插入云霄的奇峻孤峰如同撑天石柱,巨大的青石台阶如同自云端垂落的玉带,一级级盘旋而上,没入缭绕的灵雾深处,望不到尽头。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灵光闪烁。仙鹤清唳,悠然盘旋于山涧流云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每一次呼吸都令人心旷神怡,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磅礴、威严、仙气缥缈!与青林村的破败、深林瀑布的险恶,完全是两个世界! 玄雾宗!真正的仙家福地! 隋谦被眼前这从未想象过的恢弘景象彻底震撼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环在云璃腰间的手臂都不自觉地松开了些。先前御剑飞行时的所有紧张、羞窘、心跳加速,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震撼心灵的仙家气象冲击得荡然无存!他完全忽略了来时路上,那惊鸿一瞥间本该看到的、被飞剑远远抛在脚下的凡尘村落、阡陌田野、芸芸众生…此刻,他眼中只有这片云端仙境,只有这条看似近在眼前、却又不知隔了多少重天的…仙途! 第十四章 一览玄雾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云璃并未驭使金翅飞剑在山门广场落地,那流光溢彩的剑身陡然拔升,裹挟着劲风撕裂云雾,载着她与隋谦化作一道流虹,直贯入玄雾宗七十二峰的苍穹之下。罡风猎猎,吹得隋谦破旧的麻衣紧贴皮肉,也让他第一次得以从这云端绝顶之处,俯瞰这片仙家气象。 “看那边!”云璃清越的嗓音穿透风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点自家瑰宝的骄矜,纤指遥点。下方一座奇峰赫然在望,灵雾如乳白色锦缎般缭绕峰腰,峰顶隐没在更缥缈的云霭深处,只透出丝丝缕缕洞府开启时逸散的精纯灵气光晕。“那是翠微峰,宗门弟子炼气闭关之所。其内凿有无数洞府静室,灵气之浓,几近凝液,乃是磨砺神魂、冲击瓶颈的上上之选。”隋谦凝目望去,但见峰壁光滑如镜,隐有符箓暗纹流转,整座山峰如同一块巨大的、吞吐天地精华的灵玉,散发着清冽而厚重的压迫感,令他胸腔内凡俗浊气都为之一涤。 飞剑似灵禽般流畅滑过一道弧线,掠向另一座更为挺拔、气势沉凝如古岳的巨峰。“再往前便是凌霄峰,”云璃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对知识殿堂的庄重,“宗门传承之根本所在。峰内矗立着九层青玄玉铸就的藏书阁,非止功法秘籍如恒河沙数,便是上古失落的道卷残篇、乃至某些禁忌孤本,据说也尘封于最隐秘的‘无字玉璧’之后。”峰体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智慧的书香与清冷禁制光晕中,无数道若隐若现的符文锁链自塔顶垂落,无声诉说着此地的森严。隋谦的目光骤然炽热起来,那凌霄峰在他眼中,已然化成了一座由道途真解堆砌而成的无上宝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剑势微转,一股混杂着浓郁草木异香与奇异烟火气的热风迎面扑来,几乎让人口舌生津。“那边,”云璃的语调难得地柔和下来,似带着一丝亲昵,“便是药王峰了。看那峰顶吞吐不息的七彩丹霞,是大型炼丹房‘赤鼎阁’昼夜不息的炉火灵光。峰腰至山脚,层层叠叠被庞大禁制笼罩的,便是宗门根基之一的‘惊蛰苑’药圃。万千灵药于此吞吐日月精华,有些珍品叶片上凝结的露珠,凡人饮下一滴便能延寿十载!”她眼波微动,似乎想起了苑中某种心爱灵植。隋谦默默点头,心头悄然盘算,目光扫过那片被浓郁灵雾包裹、生机盎然如同碧玉翡翠般的区域,一丝对丹火玄妙的模糊憧憬悄然萌发。 “瞧!”云璃的声音忽而带上一丝神秘的低语,引导隋谦望向一座奇特的孤峰。那山峰陡峭如削,通体黝黑如玄铁,表面天然生成无数繁复莫测的沟壑纹路,更有道道玄奥莫测、明灭不定的能量光流在山体表皮下隐晦游走。“灵纹峰!符师阵师的心血荟萃之地。洞府中日夜不息篆刻的,不仅是画符黄纸,阵法罗盘,已然精研至金石灵玉、甚至虚空本身的铭文!或引动九天雷火,或挪移乾坤困锁强敌,化天地伟力为己用,一念生灭,诡谲难测。”云璃寥寥数语,却为隋谦推开了一扇通往诡秘玄奥大门,令他心头凛然,对那灵纹交织的禁地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与敬畏。 流光不断穿梭于这七十二峰构建的恢弘画卷。云璃驾轻就熟地指点着各峰功用:幽兰峰清幽雅致,专为女弟子辟设;云隐峰肃杀深藏,宗门戍卫如铁鹰蛰伏;主峰山门广场更是煌煌气象,与壮阔的演武堂、丹室缭绕药云、器室蒸腾火气的侧殿群相接壤,无声昭显着玄雾宗统御一方、万载不坠的磅礴底蕴。 最终,那道横亘天地的金光流虹划破云层,开始沉降。眼前景象一变,一座被虬结如龙、流淌着幽蓝微光的千年灵松密密掩映的侧峰映入眼帘。飞剑如倦鸟投林,无声无息地滑入遮天蔽日的松荫之下,稳稳落在一方青玉铺就的庭院之中。古松苍劲,松针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将峰顶衬得幽深静谧。 飞剑轻盈地落在一处青玉铺就的雅致小院中。院中奇花异草,灵气盎然,一汪小小的灵泉汩汩流淌,雾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草木香,沁人心脾,与青林村那混杂着泥土和炊烟的气息截然不同。 脚踏实地的瞬间,隋谦紧绷的身体晃了晃,脚下虚浮,仿佛还残留着飞行的失重感。飞剑的震颤彻底消失,坚实地面带来的安全感却未能驱散他因紧张而紧绷的本能。那漫长飞行中死死环抱云璃腰肢的双臂,此刻依旧僵硬地停留在原位,仿佛长在了那纤细的月白云纹布料上——这是他在万仞高空唯一的依凭。 “咳、咳。”两声刻意放重、带着提醒意味的清脆咳嗽,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隋谦如同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浑身猛地一僵!仿佛大梦初醒,巨大的窘迫感瞬间炸开。他几乎是惊跳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原先下意识紧搂着云璃纤腰的手也如被火烧般松开,两手因为长时间全力紧绷而显得异样僵硬,手掌处还残留着衣料的柔顺纹理和那份几乎烙进皮肤的、属于少女躯体的温热触感。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那难以忽视的灼热。 云璃步子轻盈,月白云纹的衣袂飘飘,走进那灵松伟岸的阴影里,回眸对隋谦道:“此处便是落霞峰了。”她顿了顿,目光微转,掠过峰顶一处更为缥缈的殿宇轮廓,语气带着一丝自然而然的底气,却又隐去了几分,“宗门大长老云沧澜的居所便在此峰,”她似是不经意地抬手,指间方向隐约可见青瓦飞檐掩映于灵雾,“嗯…峰顶那片稍小的院落,则是我的住处。”言语间点到为止,并未点破云沧澜的父女关系,只留一丝令人自行揣度的余地,仿佛不愿让这凡俗少年觉得她凌驾于云端。 “小姐回来了!”一个穿着浅绿色侍女服饰、面容清秀的少女闻声从厢房快步走出,对着云璃恭敬行礼,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隋谦,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审视。那目光如同细针,刺在隋谦破旧的麻衣和满身的狼狈上。 云璃随意地摆摆手,指着隋谦,语气恢复了惯有的骄纵,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小梅,带他去杂役房安顿。以后他就是本小姐新收的侍从,专司…嗯,打理‘惊蛰苑’的药圃和搬运些粗重器物吧。给他找身像样的杂役衣服,这身破烂,看着碍眼。”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隋谦沾满泥污草屑的裤脚。 “是,小姐。”小梅应道,转向隋谦时,脸上那点恭敬瞬间收敛,换上了属于内院管事侍女的标准冷淡,下巴微抬,“跟我来吧。” 落霞峰的杂役房位于山阴一处僻静的角落,几排低矮的石屋紧挨着山壁,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与惊蛰苑的清雅灵气相比,这里如同另一个世界。 小梅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是简陋的通铺,光线昏暗。几个穿着灰色杂役短衫的汉子正围着一张破木桌低声说话,见有人进来,立刻停下话头,目光齐刷刷地投来,带着好奇、漠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喏,你的铺位,最里面那个。”小梅指着通铺尽头一个紧邻着冰冷石壁、光线最暗的位置,语气平板无波,“被褥自己去库房领。衣服在这。”她将一套同样灰色的、粗粝扎手的杂役短衫和布鞋塞到隋谦怀里,布料粗糙得如同砂纸。“记住,惊蛰苑卯时初刻点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峰内规矩,不该去的地方别瞎逛,不该看的东西别乱瞧,惹出祸事,没人保你。”交代完毕,她不再看隋谦一眼,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门被带上,杂役房内短暂的寂静被打破。几个杂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隋谦身上扫视,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洗得发白的破旧麻衣、以及怀里那套刺眼的灰色杂役服。 “哟,新来的?怎么这副德性?被山下的野狗撵了?”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嗤笑一声,语气轻佻。 另一个瘦高个,眼神透着市侩的精明,接口道:“看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扛得动惊蛰苑的灵土筐么?别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高枝儿了吧?”话语里带着明显的酸意和试探。 隋谦沉默地抱着衣服,走到通铺尽头那个最阴暗潮湿的角落。他无视了那些或嘲弄或审视的目光,将粗硬的杂役服放在冰冷的铺板上。手指拂过那粗糙的布料,触感冰冷而陌生。 他缓缓坐下,背脊依旧挺直,靠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窗外,是玄雾宗内门清冷的月光,洒在远处灵气氤氲的山峦和隐约可见的华美殿宇轮廓上,仙气缥缈。而杂役房内,只有油灯昏暗的光晕,映照着几张麻木或刻薄的脸,以及弥漫不散的阴冷霉味。 隋谦闭上眼,竟能感知到心口深处,那截沉寂的龙骨,却在此刻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星火,悄然渗入他那因过度透支而濒临崩溃的四肢百骸。与此同时,识海深处,烬渊那压抑着怨毒的狂笑,如同夜枭般低低响起,而玄晖冰冷的意志,则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寒铁,沉沉压下。 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陌生感,伴随着对未来的茫然与一丝隐秘的兴奋,瞬间攫住了他。玄雾宗…他,一个毫无灵脉的凡人,真的能在这里,找到属于他的那条路吗? 第十五章 峰顶彻悟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落霞峰顶,漱玉轩外,那层流转着青色符文的“云锁千重禁”如同巨大的琉璃碗,将清雅的院落与外界隔绝。灵松的幽蓝微光透过禁制光幕,在庭院中投下斑驳的光影。云璃站在一株虬结的古松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松针,目光却穿透禁制,投向远处云雾缭绕、如同巨兽蛰伏的凌霄峰轮廓。 脚步声沉稳地自身后传来,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引而不发的磅礴灵压。云沧澜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玄色道袍上的云海雾松暗纹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流淌。他看着女儿略显沉静的侧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审视。过了些许时日,璃儿似乎有些不同了。 “爹爹。”云璃闻声转过身,脸上没有往日的娇嗔或任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沉静。她迎着云沧澜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璃儿,”云沧澜走到她面前,声音温和,“禁足思过,可有所悟?那溪边之事……其中蕴含的煌煌天威,远超此界认知,纵是金丹修士,沾上一缕也恐有性命之忧!”他面色严峻,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深沉的后怕与担忧:“这等存在,绝非你能揣度!若日后再有感应…切记!速退!不可有半分探究之心!更不可逞强靠近!此等凶险,妄自牵扯,谨记!谨记!” 云璃迎上父亲锐利的目光,眸中后怕犹存,却强自镇定,声音不复往日骄纵,带着难得的沉静:“爹…我知错了。”她声音微颤,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仿佛那毁天灭地的龙威仍在激荡。 二人沉默良久,云璃冰凉、微微汗湿的小手,猛地伸过来,紧紧攥住了父亲云沧澜宽厚却因怒意而略显僵硬的手掌。她没有再试图强装镇定,而是抬起头,那双曾骄纵灵动的眼眸此刻水光氤氲,带着一种被险境淬炼过的、近乎透明的坦诚愧色,“爹爹,我想清楚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以前是璃儿任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自幼在宗门长大,受爹爹和各位师叔师伯、师兄师姐呵护,从未真正体会过修真界的残酷,更不知晓那些看似寻常的资源,对底层修士而言,是何等珍贵难得。”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落霞峰的灵雾,看到了深林中那几株染血的赤焰草,看到了寒潭边少年血肉模糊却不肯倒下的身影,也看到了自己面对妖狼时手忙脚乱的狼狈。一股强烈的决心在她眼中凝聚:“璃儿如今才堪堪练气中期,道行卑微,心性更是稚嫩不堪。这般下去,莫说追寻大道,便是自保都成问题。若再遇溪边那般凶险,难道次次都要靠爹爹留下的神念烙印救命么?” 云沧澜静静听着,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了一圈圈欣慰的涟漪。他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间褪去几分骄纵、多了几分沉稳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那溪边的惊险,竟成了璃儿破茧的契机。他原本严峻的神色变得舒缓,眸中的厉色渐渐消融,化作深潭微澜般的温和,声音里蕴着难以言喻的欣慰:“好,好。璃儿,你能有此觉悟,爹爹…甚慰。” 云璃感受到父亲的肯定,心中微暖,继续说道:“所以,璃儿想向爹爹告假一段时日。这漱玉轩禁制虽好,终究是庇护。璃儿需要离开这里,真正静下心来,巩固根基,磨砺心性,将所修习的法术、符箓,一样样练至纯熟,而非贪多嚼不烂,临阵慌乱。” 她目光转向凌霄峰的方向,带着一丝恳求:“爹爹,我想去藏经阁。墨昀师叔掌管阁务,学识渊博,我想去他那里多翻阅些功法典籍,尤其是基础的灵力操控、术法精要,踏踏实实地学,不再好高骛远。”她口中只提基础心法,实则心念全系藏经阁最深处那方被玄奥禁制笼罩的无字玉璧——传闻玉璧之后遗留有上古大能的天经古卷,若能到手,或能撬开隋谦命数! 云沧澜看着女儿眼中那份难得的认真,沉吟片刻。他深知女儿天赋绝顶,天品水木双灵脉,以往正是因着这份天赋和宠爱,才让她学得庞杂而不精,亦不专于修炼。如今她主动提出要沉心巩固,确是正途。 “嗯,”云沧澜缓缓点头, 袍袖轻轻一挥。笼罩着漱玉轩的“云锁千重禁”光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即光芒敛去,禁制无声解除。清新的山风夹杂着松香和远处药圃的草木清气,瞬间涌入庭院。 “你能明白精纯一道胜过博采众长,这很好。”云沧澜语重心长,眸中的厉色如冰雪遇日般消尽,化作深潭水光般的温和,声音里蕴着深切的欣慰,“我辈修士,灵根天赋固然重要,然心性与根基,方是攀登大道的基石。贪多求全,样样稀松,反不如精研一门,登堂入室。藏经阁浩瀚如海,去找墨昀师叔也好,切记莫要再如从前般走马观花,选定方向,便需沉心推演。” “璃儿明白!”云璃眼中闪过亮光,郑重应下。 就在这时,云沧澜腰间一枚温润的青色玉符忽然亮起微光,并发出低低的蜂鸣。他眉头微蹙,神识探入玉符,片刻后收回,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宗门急务,爹爹需即刻往‘砺剑谷’一行。”他抬手一招,一道青光自其袖中飞出,迎风便涨,化作一卷非帛非纸、边缘流转着古老星纹的青铜色巨大书卷,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浩瀚苍茫的气息——正是他的飞行法宝“沧溟图卷”。 云沧澜踏上图卷,图卷表面浮现山川虚影,载着他缓缓升空。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松下的女儿,眼神温和:“璃儿,好生修习。若有疑难,随时传讯于爹爹。” “爹爹慢行。”云璃仰头应道。 沧溟图卷化作一道青蒙蒙的流光,瞬间撕裂云层,朝着砺剑谷方向疾驰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图卷之上,罡风猎猎,吹动云沧澜的玄色道袍。他负手而立,眉头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方才解除禁制时,女儿就站在禁制之外…这似乎没什么不对。禁制解除前,她自然是在里面的。可不知为何,他神识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仿佛有一瞬间的认知偏差——刚刚在松树下与他说话的璃儿,那位置…似乎刚好就在禁制边缘之外? 这个念头如同水面的涟漪,一闪而逝。云沧澜摇了摇头,许是近日宗门事务繁杂,心神略有损耗。璃儿就在落霞峰,有他布下的诸多后手,能出什么事?定是自己多虑了。他将这丝微不足道的疑虑抛之脑后,催动图卷,加速赶往砺剑谷。 看着父亲消失在天际,云璃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她长长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刚才面对父亲时的沉稳瞬间消散了大半,灵动的大眼睛里重新闪烁起狡黠和急切的光芒。 “好险好险…”她小声嘀咕着,心有余悸。金丹巅峰神识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父亲没有先行探查禁制情况,让她在禁制之外蒙混过关。也幸好雾影爷爷的手段足够高明,连爹爹都未能察觉禁制曾被短暂开启过。 她走到院中的灵泉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泉水倒映着她依旧带着些许稚气却已悄然蜕变的脸庞。深林中散修为几株赤焰草自相残杀的惨烈,寒潭边隋谦承受非人痛苦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倔强…这些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不行!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不能再依赖他人!”云璃握紧了小拳头,眼中燃烧起斗志。父亲说得对,根基要打牢!法术要练精!等自己实力强了,想去哪就去哪,要打就来! 不过…在那之前… 她眼珠一转,一抹狡黠的笑意爬上嘴角。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那个“大麻烦”!隋谦体内的龙气秘密,还有他那条渺茫到近乎绝望的体修之路…既然答应了给他一线天光,总得做点什么。 “先去藏经阁!”云璃念头方动,目光便投向静置于灵玉案几之上的金翅长剑。 “嗡——锵!” 长剑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般的悠长颤鸣!雕翅剑格金芒骤亮,仿佛沉睡的龙雀骤然苏醒,流线型的剑身应声浮空而起,悬于少女身前,微微震颤,荡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金涟漪。 云璃足尖轻点灵玉地面,身形若蝶,飘然踏于剑脊之上。指尖掐诀一引,金色剑光烈烈煌煌,骤然暴涨!她如一道撕裂晨雾的纤细金虹,挟着风雷般的微啸,直射向连接主峰的万丈索桥方向!山风猎猎,卷动玄雾云纹的衣袂翻飞如旗,其势迅疾灵动,远胜穿林灵雀。 第十六章 百草急掇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凌霄峰,九层青玄玉铸就的藏书阁巍峨耸立,流淌着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浩瀚书卷气,缭绕着氤氲不散的清冷禁制流霜。云璃步履轻快地穿过一层层微光流淌的禁制光幕,对着门口那位须发皆白、正捧着一卷兽皮古卷看得入神的老者脆生生唤道:“墨昀师叔好!” 墨昀抬起眼,见是云璃,古板的面容舒展开,眸中泛起慈和:“是小云璃啊,怎有空来师叔这儿了?莫不是又寻得了什么新奇话本?”言语间,对这位大长老千金的“前科”了然于心。 “哎呀,师叔!”云璃娇嗔,随即努力板起小脸,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璃儿这次是来正经求取功法的!爹爹可是严令璃儿需精研一道,再不似从前那般贪多图快了!”她刻意咬重了“正经”二字。 墨昀捋须,眼中睿智的光芒一闪:“哦?那不知云璃师侄想寻哪方面典籍?术法?符箓?抑或阵法初解?” “嗯…那个…”云璃眼珠滴溜溜一转,悄然凑近些许,眸底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好奇探询,压低声音问:“师叔,咱们这藏经阁里...可藏着那种...就是...无需灵脉也练得的法门?好比...上古体修的路数?” “体修?”墨昀微微一怔,缓缓摇头,语带无限惋惜与苍茫,“体修之道...霸道绝伦,亦凶险莫测,早已断了传承。纵我玄雾宗立宗万余载,藏书浩如烟海,也难寻那自成天地的体修法脉了。上古之时,或有凡躯撕天裂、肉身搏龙之传说...然也终不过故纸堆中几行晦涩呓语,难窥堂奥。此道...凶险莫测,今已成绝响矣。” 云璃心一沉,虽早有预料,亲耳听墨昀师叔如此断言,仍不免失望。隋谦那条路...当真被封死了吗?她不甘的目光,又飘向藏书阁最幽深处,那被重重玄奥禁制守护、传闻中金丹长老亦难轻易踏足之地,眼波流转间满是憧憬与试探:“那...师叔,那传说中的‘无字玉璧’...其后方,当真封存着上古失落的无上道卷么?那里头...会不会...有体修的真传?” 墨昀哑然失笑,曲指在她光洁的额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记:“你这丫头,心思倒是活络跳脱!那无字玉璧乃本宗至高秘藏,非宗主与大长老联诀,万难开启。至于其间所藏是否道卷,是否关乎体修...”他顿了顿,睿智的双眸似能看透人心,“纵为师叔,亦难窥其奥妙。莫再存念想,当脚踏实地,先择一适合己身之途,精研方为正道。”他抬手指向旁侧灵力莹然的玉简书林。 云璃暗自吐了吐丁香小舌,知晓再追问也是徒劳。她佯作认真地在基础术法区域徘徊,最终拈起一本记载着最基础功法《清微导引诀》——给初初引气入体、根基未定的弟子打熬灵力所用。于隋谦而言,大概...聊胜于无?“就这本了,师叔!璃儿省得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方为根本!”她将玉简递出,努力让语气显得笃定而虔诚。 墨昀瞧着那枚连外门弟子稍习几日便会弃之如敝履的玉简,再看看云璃一脸“大彻大悟”的表情,眼底笑意更深,却也识趣地未点破,只颔首为她拓印登记。 就在云璃攥紧玉简准备告辞时,墨昀突然捻须沉吟,浑浊的眼眸似有所悟。他轻“咦”一声:“方才断言体修已绝,恐有武断...这几日整理古卷,仿佛瞥见几行零星记载,甚是模糊...或许真有些冷僻线索。”他看向云璃,放缓语速,“只是那堆故纸蠹蚀严重,翻检需时。你若不死心,过些时日再来,待师叔仔细翻找,或许能寻出点苗头。”他留下这线渺茫余地,眼神深处却暗藏一丝难以言明的闪烁。 云璃黯淡的眼眸倏地亮起,当即转身对墨昀郑重一揖,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欣喜:“多谢师叔指点!璃儿过些时日必来叨扰师叔!” 攥着那枚如同鸡肋、冰凉刺入掌心的《清微导引诀》玉简,云璃心头仿佛压了块沉石。雾影爷爷...对!雾影爷爷!念头方起,立刻又被另一重忧虑压下——不行不行!还欠着它三株三百年的玉髓芝呢!此刻去寻它问这渺茫无望的体修之事,那头老龙精,还不定要敲下多大一笔竹杠?指不定勒令她将整个“百草园”的奇珍都搬空才作罢!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青丝都被风吹乱了几缕。 正踌躇间,一股炽烈浓郁的药香,裹挟着丹鼎特有的烟火气猝然被山风卷来,直钻入鼻。云璃下意识抬眸望去,目光触及药王峰顶赤鼎阁方向吞吐流转、映照得天际一片绚烂的七彩丹霞。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如同旱地惊雷炸响在她脑海—— 洗髓丹!! 眸中刹那间亮如星辰!是了!洗髓丹!纵无灵脉,此物虽无法逆天改命重塑灵根,但古籍有载,其蕴藏的磅礴生机与温和药力能透入骨骼经络,微调灵脉属性,提升其对某种天地灵气的亲和之力!万一...万万分之一的可能...隋谦那“铁板一块”的无灵脉之躯,被这几十瓶洗髓丹的洪流猛烈冲刷之下,竟真能冲开一丝极其细微的罅隙呢?哪怕只能牵引到一丝丝稀薄的天地灵气,也总强过他做一个彻底绝望的凡俗吧?体修之路若真如墨昀师叔所言已成绝响,那么...另辟蹊径,用此法替他撬开灵修的一线微光,或许便是此刻唯一的指望! 此念一生,如燎原之火,瞬间燃尽了方才的沮丧。云璃毫不犹豫,立时调转方向,驾驭着脚下金光熠熠的金翅长剑,如一抹金色流矢,风驰电掣般朝药王峰赤鼎阁划去。凭借大长老掌珠的身份和那浑然天成的骄横气势,云璃自是畅通无阻,熟门熟路地闯入了负责配发各峰基础丹药的“百草厅”。 “王执事!洗髓丹!”人未至,清亮的声音已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响彻厅堂。云璃脚步站定在柜台前,小手一挥,气势端的是“豪气干云”:“速取三十瓶与我!” 柜台后,身着褐色执事袍的王执事脸皮猛地一抽,露出惊愕又无奈的苦笑:“云…云师侄,这洗髓丹虽是筑基之下弟子常用以固本培元的丹药,炼制所耗时日药材亦不少,这般大的数目,一次取用,恐…”话未说完,眼前光影一闪,“啪”地一声清响,一块温润剔透、铭刻云纹玄雾图腾的身份令牌已被云璃掼在光洁如镜的柜面上。 “莫要罗唣!本小姐有急用!爹爹严令我需打熬根基,此丹正是打根基必备之物!速取来便是!”云璃秀眉微蹙,语调不容置疑。 王执事看着那令牌代表的如岳压力,哪敢再言,只得默默转身,动作麻利地将三十个贴着同样“洗髓丹”朱砂标签的莹白小玉瓶,无声地码放在柜面。 云璃看也不看,宽大的储物袋灵光一闪,便如巨鲸吞水般将所有玉瓶尽数纳入囊中。她满意地掂了掂沉甸的储物袋,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有劳了,王执事!”话音未落,衣袂翻飞,人已如一道金霞流光,“呼”地一声卷出了百草厅,只余下一阵香风和王执事嘴角尚未敛去的、深深的苦笑。 攥紧了鼓胀的储物袋,少女足下步伐愈发轻快,朝着落霞峰杂役房方向行去。夕阳熔金,将她的侧影在云径上拖曳得细长。唇畔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眼眸亮得惊人。 ——至于这三十瓶洗髓丹下去,隋谦那堵塞的灵脉是否真能被冲开一丝缝隙,还是如同泥牛入海、最终落得个“暴殄天物”的笑谈? 呵,那便不是她云大小姐此刻费心思忖的问题了!管他呢!总比坐看他烂在青林村里强! 第十七章 尘砾囚途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金翅长剑撕裂云层,载着隋谦降落在落霞峰杂役房前时,那点初窥仙门的震撼很快被冰冷的现实覆盖。小梅管事的冷淡目光,同屋杂役们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窃语,潮湿阴冷的通铺,以及那套粗粝得磨皮肤的杂役短衫,都像一盆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因云璃援手而燃起的微小火苗。 距离那日被云璃带回玄雾宗,已过去半月有余。云璃居所“漱玉轩”位于峰顶,禁制森严,杂役不得踏足,他再未见过那位骄纵又带着几分神秘的仙门少女。 云璃赠予的三瓶丹药,他并未全用。 那青瓶内服的固本丹药,他只服了半粒,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便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几乎将他连日来寒潭炼体透支的亏空与暗伤抚平了大半。 白瓶外敷的生肌膏,他只取了黄豆大小的一点,涂抹在几处深可见骨、被寒潭水泡得发白的伤口上。药膏触体清凉,随即化为灼热,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结痂,麻痒难当,不过一日光景,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竟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至于那赤红瓶子的驱虫解毒丹,他根本未曾动用,那些噬骨毒虫在离开瀑布寒潭后,似乎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早已自行消亡。 这药效之神奇,远超隋谦想象。心中对云璃的感激更甚,若有半分机会,定要报答。同时也对仙凡之别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如此神药,若在凡俗,足以引发一场腥风血雨,而在云璃眼中,怕不过是随手可弃之物。 身体的创伤迅速痊愈,但心头的迷茫却愈发浓重。玄晖与烬渊自那夜在寒潭边惊鸿一现、烙印下《九霄龙狱锻体真章》后,便彻底沉寂。无论隋谦在深夜如何于杂役房冰冷的铺板上尝试感应心口龙骨,默诵那艰涩拗口的锻体口诀,甚至偷偷寻无人处以拳击石,试图引动一丝力劲,都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回应。心口那截龙骨温润依旧,却仿佛成了真正的死物,连之前偶尔散逸的暖流都消失不见。 隋谦如同被设定好的傀儡,精准而麻木。寅时未至,杂役房的木门便被执事弟子粗暴拍响,催促着睡眼惺忪的杂役们起身。隋谦被分配在“惊蛰苑”,负责照料一片名为“青霜藤”的低阶灵植区域。每日的活计繁重而单调:以特制的灵泉水浇灌藤蔓根部,动作需轻柔均匀;清除藤叶间滋生的、专吸灵气的“噬灵蚜”,需耐心配合特制竹签小心翼翼剔除;搬运沉重的灵土筐,将药圃边缘板结的灵土更换成刚从灵矿运来的、蕴含微弱土灵气的“息壤”。 云璃杳无音讯,杂役们的世界与修炼弟子,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隋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惊蛰苑里最勤勉也最沉默的影子。他不仅完成自己分内的活计,还常常主动帮同屋或相邻药圃的杂役分担。搬运最重的灵土筐,清理最脏污的角落,值守最熬人的夜班。起初杂役们还带着审视与疏离,但见他手脚麻利,任劳任怨,从不抱怨,那份朴实与勤恳渐渐消融了隔阂。 “隋小子,收手喘口气!那堆土明日再说!”一个叫老李头的杂役,是这里资历最老的,看着隋谦汗流浃背地将最后一筐沉重的息壤码放整齐,忍不住招呼道。 隋谦抹了把汗,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没事,李伯,顺手的事。” 几个杂役围坐在田埂边短暂的歇息,啃着干硬的杂粮饼。老李头咂咂嘴,叹道:“你小子,这么拼命,是想着攒灵石换那《清微导引诀》吧?” 隋谦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旁边一个精瘦汉子嗤笑一声:“老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新来的,谁不是冲着这个?寒来暑往,苦苦死熬,俸禄能攒四枚下品灵石,攒个几年,就能换那入练心决!万一…嘿嘿,祖坟冒青烟,引气入体成了练气士,那可就是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脱了这身灰皮,成外门老爷了!”他语气带着明显的自嘲和调侃。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杂役接口,语气更显世故:“做梦呢!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下品灵脉?百中挑一才混进宗门当个杂役,已是天大的福分!还想着修炼?”他拍了拍隋谦的肩膀,力道不小,“小隋啊,听哥一句劝,趁早熄了这心思。攒点灵石,兑换些金银细软,等年纪大了,或者干不动了,下山去,当个小财主,娶几房媳妇,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比啥都强!那劳什子心决,不是咱们能碰的!” 隋谦沉默地嚼着饼,粗糙的饼屑刮过喉咙。他突然想起青岩城客栈中,那位同样下品灵脉、蹉跎百年才至练气后期的赵守拙道长。赵道长眼底深处那份不甘与锥心之憾,那份在寿元将尽时对自身怯懦的悔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隋谦脑海。与眼前这些已彻底认命的杂役相比,赵道长那坚韧的求道之心,是何等难能可贵!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古朴玉简——赵道长临别所赠,言及或有修真界秘闻传说。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在深夜摩挲它,试图找到开启的方法,或注入意念,或滴血其上,甚至对着月光照看,玉简都毫无反应,温润冰凉,仿佛只是一块寻常玉石。他迫切想知晓其中内容,唯一的指望,似乎只有再见云璃时向她请教。 “嘿,你们还别说,”老李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前些年,咱这儿还真出过一个不信邪的!叫王二愣子,也是下品灵脉,比咱们还倔!硬是咬着牙,省吃俭用,熬了整整三年!三年啊!一颗灵石都没舍得换吃喝,全攒着!最后真让他换到了那《清微导引诀》!”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连隋谦也竖起了耳朵。 “然后呢?”精瘦汉子追问。 “然后?”老李头摇摇头,脸上露出惋惜又带着点后怕的神情,“然后就魔怔了呗!得了功法,如获至宝,活也不好好干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捧着那黄麻纸册子,眼睛都熬红了!嘴里念念叨叨,说什么‘气感’、‘周天’…可捣鼓了快两年,屁都没放一个!人越来越瘦,眼窝深陷,跟个鬼似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疯了!大半夜在杂役房又哭又笑,胡言乱语,说什么‘看见了’、‘都是假的’、‘天道骗我’…最后竟要拿头去撞那测力用的玄铁桩!被惊动的杂役总管张黑脸赶来,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骂了句‘废物点心,执念入魔,留你何用!’,直接让人拖下山去了!听说…后来在山下哪个破庙里,没熬过冬天就冻死了。” 一股寒意顺着隋谦的脊背爬升。心境…竟能导致如此可怕的走火入魔?仅仅是因为无法引气入体,执着太深,便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玄晖烬渊的消失,云璃的杳无音讯,前路如同被浓雾封锁,赵道长玉简无法使用,同僚们认命的劝诫,再加上王二愣子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种种思绪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心中那点倔强的火星越缠越紧,几近窒息。前路…哪里是前路?心底的质问回响无声。几年后下山安身,做个凡人富家…是最好归宿?这答案悬在混沌的思绪里,填不满疑惑,也带不来清晰,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空茫。 夜深人静,杂役房鼾声四起。隋谦躺在冰冷的铺板上,睁着眼,望着窗外被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玄雾宗夜空。星光黯淡,云雾沉沉。心口龙骨沉寂如死,玄晖烬渊仿佛从未存在过。巨大的迷茫与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潭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开始怀疑,寒潭边那惊天动地的金光,那烙印在脑海的锻体真章,是否只是自己濒死时的一场荒诞幻梦? 第十八章 烬燃破樊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这夜,玄雾宗上空铅云密布,闷雷在厚重的云层深处隐隐滚动,酝酿着一场倾盆暴雨。杂役房内空气沉闷,混杂着汗味与潮湿的霉味。隋谦辗转反侧,白日里老李头讲述的王二愣子疯魔惨死的画面,与自身渺茫无望的前路反复交织,令他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突然! “嗡——!” 一声低沉到近乎虚幻、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口炸开!那截沉寂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太虚龙骨,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滚烫!并非之前那种温和的暖流,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硬生生摁进胸腔!剧痛瞬间攫住了隋谦,他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心口,牙关紧咬,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紧接着,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两股意志,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洪荒凶兽,蛮横地冲撞进他的脑中! 暗金色的光雾与深紫色的怨气氤氲翻滚,瞬间充斥了狭小破败的杂役房。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将窗外酝酿的雷声都压低了数分。同屋熟睡的杂役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鼾声瞬间停止,陷入更深沉、更不自然的昏睡之中。 “哼!蝼蚁就是蝼蚁!区区数日不见,心境便已摇摇欲坠,几近溃散!废物!”烬渊那尖利刻薄、充满怨毒与不耐的声音率先在隋谦脑海中炸响,深紫雾气剧烈翻涌,幻化出狰狞的鬼脸,对着隋谦的意识疯狂咆哮,“就凭你这点心性,也想炼体脱凡?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省得污了本座的眼!” “聒噪。”玄晖那宏大、苍茫、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紧随其后,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烬渊的喧嚣。暗金光雾沉凝如山,散发着亘古的冰冷。“隋谦,汝之心境,确已如风中秋叶。然此非汝此刻当虑之根本。” 隋谦强忍着心口灼烧般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般的冲击,艰难地在脑中凝聚意念:“这些时日…你们去了何处?为何沉寂至此…一丝回应也无!”剧痛扭曲了他的喘息,断断续续的意念近乎嘶吼,“那龙狱真章…我日夜苦思,尝试催发…却连一丝力劲也抓不住…这究竟…是为何?!” “去了何处?”烬渊嗤笑一声,紫雾幻化的鬼脸露出嘲讽的表情,“本座与老泥鳅就在你心口这块朽骨里!何曾离开?是你这废物躯壳太过孱弱闭塞,神魂感知迟钝如顽石!若非今夜此界天象异动,引动一丝游离的雷灵之气,撼动了这破屋的浊气屏障,加之你心神激荡,情绪波动剧烈,我们怕是还被你这身‘臭皮囊’隔绝在外,不得与你沟通!” “住口!”玄晖那沉凝如万古寒渊的声音碾过识海,暗金光雾沛然压下,烬渊的咆哮戛然而止。冰冷的意念扫过隋谦的识海,洞悉了他这几日的经历与困惑。“蝼蚁之躯,凡俗琐事,徒耗光阴。汝之困惑,吾已知晓。” “困惑?”烬渊嗤笑,“不就是练不成吗?有什么好困惑的!练!往死里练!练到骨头渣子都榨出油来,自然就……” “非也。”玄晖打断烬渊的咆哮,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漠然,“人族肉身,孱弱如蝼蚁,有其极限壁垒。吾之《九霄龙狱锻体真章》,源自太古龙族本源,其霸道酷烈,非寻常人族血肉之躯所能承载。强行催动口诀引动‘力劲’,非但无法入练‘铸铁境’,反而会先一步撕裂汝之经络,崩毁汝之脏腑,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此言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隋谦意识之上!原来…并非他不够努力,不够拼命,而是这功法本身,对人族而言,就是一条绝路?!那寒潭瀑布下的自虐,岂非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徒劳? 巨大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哼!”烬渊的紫雾翻腾得更厉害了,带着不甘的怨毒,“老泥鳅!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害得这小废物白遭罪!” 玄晖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波:“吾亦未曾料想,此界人族肉身根基,竟已退化孱弱至此。远古之时,或有身具荒古血脉之人族大能,可凭强横体魄承载此法,然今世…难觅其踪。” 隋谦的心沉到了谷底。难道…体修之路,对他而言,真的彻底断绝了? “至于汝体内龙气消散之因…”玄晖的意念转向另一个困惑,“产下之时,吾骨便已融入汝心。十六载光阴,龙骨本源虽沉寂,其散逸之龙息,却无时无刻不在悄然淬炼汝之筋骨,点滴积累,沉积于汝四肢百骸深处,如同深潭蓄水,已达凡躯所能容纳之极限。” “青岩城中,汝为救那凡人富商,气血翻涌至极致,生死关头,无意间冲开了体内沉积龙息通往‘力劲’转化的微妙通道,故能爆发出远超常人之悍勇,拧断凶徒手腕。此乃气血本能引动,非汝之功。” “而后,溪畔遭遇那身怀‘金翅对剑’的少女。”玄晖的声音微顿,似在回溯当时情景,“那对剑材质非凡,蕴含一丝远古天鹏金翅之精粹。天鹏与真龙,乃太古宿敌,其气息天然相冲,杀伐之意强烈。剑中金翅精粹感应到汝心骨龙息,敌意勃发,其锋锐杀伐之气如同引信,瞬间引爆了汝体内已达极限、却因凡躯壁垒而无法转化的沉积龙息!龙息失控爆发,外泄流失大半,方有那溪畔金光冲霄之象。” “若汝当时已踏入‘铸铁境’门槛,便可运转《九霄龙狱》法门,将爆发的龙息尽数吸纳转化,淬炼己身,修为必可突飞猛进。可惜…”玄晖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遗憾,“汝未能入门,壁垒未破,龙息只能白白流失,徒呼奈何。” 真相竟是如此!隋谦心中五味杂陈。青岩城的爆发是生死关头的本能,溪畔的失控则是因金翅对剑的刺激。那流失的磅礴龙息…本是他踏入体修大门的钥匙,却因自身未能入门而消散于天地间!痛惜、懊悔、不甘,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那…如今该如何?”隋谦的意识在识海中艰难发问,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人族正统体修功法…何处可寻?” 玄晖沉默片刻,暗金光雾微微波动:“此界体修传承断绝已久,吾亦不知其踪。然,人族正统体修之法,根基在于循序渐进,打熬气血,锤炼皮膜筋骨,虽不如龙狱真章霸道绝伦,却更契合汝等孱弱之躯,或有入门之机。若能寻得,或可破开凡躯壁垒,届时再转修龙狱真章,方是坦途。” “正统人族体修功法…”烬渊的紫雾翻滚着,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哼!渺茫至极!还不如让祖宗我直接夺了这庐舍,省得……” “痴心妄想。”玄晖冰冷地打断,“此路不通。汝若再起妄念,休怪吾将汝彻底封镇。”一股恐怖的龙威在识海弥漫,烬渊的紫雾瞬间收缩,发出一声憋闷的尖啸,不再言语。 识海中重归沉寂,玄晖与烬渊的光雾渐渐隐去,留下隋谦的意识在冰冷的现实里沉浮。 第十九章 云开见鳞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晨曦初绽,药王峰顶的惊蛰苑浸润在薄青灵雾中。 蜿蜒石径上,一位女子正徐步而行,浅绿裙裾拂过缀满露珠的龙须草,步履沉稳得仿佛丈量过千百回。熹微天光勾勒她挺直的脊背和低垂的眼睫,仪态端方如静潭寒松,唯有袖口云纹随抬臂时隐现流转的灵光。 远处丹霞染赤的赤鼎阁蒸腾起袅袅烟火气,药圃里百年玉髓参的馥郁混着新垦息壤的土腥,凝成一片沉甸甸的寂静。 女子行至青霜藤架下,她驻足抬首,目光扫过虬结藤蔓间那个躬身劳作的灰衣身影—— “隋谦!” 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的清亮女声陡然刺破药圃的宁静。小梅管事出现在田埂上,浅绿裙裾纤尘不染,与周遭灰扑扑的杂役形成鲜明对比。她下巴微抬,眼神扫过隋谦满身的泥污,毫不掩饰一丝嫌弃,“别搬了!小姐唤你,即刻去漱玉轩!”语气干脆利落,不容置喙。 “哗啦…”旁边几个正偷闲歇息的杂役,手中半啃的杂粮饼差点掉地上。一道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隋谦身上,惊疑、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漱玉轩?云璃小姐?” “这小子才来不到一个月吧?就惊动了峰顶那位?” “嘿!莫不是前些日子搬灵土时,手脚不干净,碰坏了哪株名贵灵草?” “我看是!瞧他那副泥腿子样,能有什么好事找上门?等着挨罚吧!” “啧啧,有好戏看喽!” 低语与嗤笑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在隋谦背上。他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老李头等人微微颔首,便在小梅冷淡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跟了上去。身后,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影随形,仿佛已预见他被狼狈赶下山去的场景。 漱玉轩内,灵气氤氲如雾,安魂香淡雅的余韵尚未散尽。云璃正背对着门口,在灵玉案几前忙活。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过身,月白云纹的袍袖带起一阵微风,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可算来了!快过来!”她招呼着,目光在隋谦沾满泥土的衣衫和疲惫的脸上扫过,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 案几上,景象令人瞠目。数十个莹白温润的小玉瓶堆叠成小山,几乎占据了半边桌面。每个瓶身上都贴着醒目的朱砂标签——“洗髓丹”!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丹鼎特有的烟火气,霸道地驱散了室内的安魂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震荡的混合气息。 云璃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喏!都给你的!”她拿起最上面一瓶,拔开玉塞,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温润光泽的褐色丹药,不由分说地递到隋谦面前,“快!先吃一颗试试!” 隋谦看着眼前这粒价值不菲的丹药,又看看桌上那座小山般的玉瓶,喉咙有些发干。他迟疑地接过,丹药入手微沉,带着奇异的温热感。在云璃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仰头,将洗髓丹吞入腹中。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云璃一瞬不瞬地盯着隋谦的脸,仿佛要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什么神迹。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洗髓丹入腹,如同泥牛入海。没有预想中暖流涌动的舒畅,没有筋骨轻鸣的微响,甚至连一丝最微弱的灵气涟漪都未曾激起。隋谦的身体依旧沉寂如枯井,那枚蕴含磅礴生机的丹药,仿佛只是落入凡俗胃囊的一粒普通饭食,连饱腹感都欠奉。 云璃眼中的期待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掩的尴尬和更深的懊恼。她有些不甘地咬着下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强撑的意味:“呃…或许…或许是药力温和,一时半会儿显不出来?你…你带回去,每日服用一颗!坚持不懈!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就冲开灵脉了呢?对吧?”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句“对吧”几乎成了气音,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 案几旁陷入一片难言的沉默。只有窗外灵松枝叶在风中摩挲的沙沙声,衬得室内愈发安静。云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份骄纵大小姐的底气,在面对眼前这毫无波澜的结果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向沉默伫立的隋谦,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浓浓的歉意:“隋谦…藏经阁那边,我…我特意去问了墨昀师叔了。”她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墨昀师叔翻遍了阁中典籍,甚至…甚至动用了些尘封的古卷目录…关于体修…一丝线索都没有。他…他说体修之道,在此界早已成为绝响,便是只言片语的记载,也如同凤毛麟角,湮灭在万古岁月中了。” 她顿了顿,似乎想从隋谦眼中找到一丝波动,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沉寂。这沉寂让她心头更堵,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点急切:“不过!墨昀师叔答应我了!他会继续翻找那些最古老的蠹简!他说或许…或许还有些冷僻的记载藏在犄角旮旯里!过些时日…过些时日我再去问他!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找到点什么呢?”她重复着“或许”、“说不定”,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却泄露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渺茫希望。 “还有雾影爷爷!”她像是突然想起,随即又懊丧地垮下肩膀,“可…可我上次求它帮忙,还欠着它三株三百年的玉髓芝呢!那老龙精,最是斤斤计较!现在没还上债,我…我怎么好意思再去问它体修的事?它非得狮子大开口不可…”她越说越小声,头也微微垂了下去,像只斗败了却又不甘心的小孔雀。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的话哽在喉间,最终只是垂首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看着云璃低垂的发丝边那抹细小的耳廓阴影,声音低沉得有些干涩: “云璃小姐……这些日子劳您为我费心至此,这般……这般恩情……实在让隋谦……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璃猛地抬头。 “能让仙门千金如此费心关照,赠予灵药,已是隋谦今生…最大的福分了。”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云璃微愕的眼眸,“之前那三瓶丹药,药效神异,若非小姐所赐,我身上那些伤,恐怕至今未愈。”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份沉甸甸的感激被压在心底,却笨拙地不知该捧出怎样的词句才能尽诉万一。 云璃一怔,脸上懊恼稍减,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脱口而出:“等等!隋谦,你怎么知道我爹是云沧澜?”她随即恍然,下巴习惯性地一扬,带着点“这不明摆着吗”的骄矜,“哦!也对!能住在这落霞峰顶,挨着大长老居所的,除了他宝贝女儿,还能是谁?” “并非猜测。”隋谦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是听杂役房的同僚们说起,峰顶漱玉轩乃大长老千金居所。” “哼!一群碎嘴子!”云璃轻哼一声,随即神情却是一肃,看着隋谦的眼睛,认真道:“不过,隋谦,你听着!本小姐虽然生在仙门,长在仙门,可最烦那些什么仙凡有别、宗门规矩压死人的论调!”她小手一挥,带着一股打破樊篱的锐气,“凡人怎么了?凡人也有凡人的精彩!百年寿元,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安稳喜乐,那也是大道!未必就比我们这些动辄闭关几十年、打打杀杀追求缥缈长生的差!所以,在我这儿,你大可不必把自己看得低人一等,更别一口一个‘小姐’、‘福分’的,听着别扭!”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属于她的骄纵,却也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通透。隋谦望着她,那双经历了绝望与挣扎、比半月前更深沉几分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云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她歪着头,仔细打量着隋谦的脸,似乎想从那片沉稳下挖掘出更多的东西。一个盘桓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喂,隋谦,我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你…你为什么非要踏上仙途不可?甚至不惜把自己折腾成那副鬼样子?”她眼中带着纯粹的不解,如同养在玉盆里的鱼儿好奇岸上的尘土,“长生?御剑?降妖除魔?这些东西…对我们这些生来就在其中的人来说,其实…挺寻常,也挺…无聊的。” 隋谦沉默了片刻。窗外灵松的幽蓝微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几分追忆的神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幼时,约莫七八岁光景。我与大哥隋信、二哥隋智,在村后山坳里玩耍。遇见一位游方的道长。”他眼中仿佛映出旧日山林的葱郁,“那道长仙风道骨,与我们讲述修仙界的浩瀚神奇——御剑乘风,瞬息千里;翻江倒海,移山填岳;更有无数洞天福地,珍禽异兽,奇花异草…还有那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侠义之举。”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仿佛那日的阳光又暖了起来:“道长问我们,可想有朝一日,也如他一般,御剑青冥,逍遥天地,斩尽世间邪祟?我们三兄弟…不约而同,皆答‘想’。” “道长便掏出一块灰扑扑的测灵石。”隋谦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大哥上手,石头亮起微光;二哥上手,光芒稍逊。轮到我了…”他顿了顿,那沉寂的绝望感似乎穿越时空再次笼罩,“石头…毫无反应。道长沉默片刻,并未明言,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飘然而去。” “归家后,父母才告知我们那残酷真相。”隋谦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大哥二哥皆有灵脉,虽非上乘,亦有仙缘。而我…隋谦,自出生起,便是灵脉闭塞,注定凡胎!”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漱玉轩精致的窗棂,投向那片被仙山灵雾笼罩的、遥不可及的苍穹,眼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正因如此…那道长口中描绘的、那片我注定无法踏足的世界…反而成了我心中…最深的执念!长生大道,御剑青冥…那是我隋谦…拼尽一切也想要抓住的光!” 云璃彻底怔住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骄纵与好奇的灵动眼眸,此刻仿佛凝滞了一般,定定地望着隋谦沾满尘土的脸庞。她是生来便在云端的人,呼吸着浓郁灵气,灵丹法宝唾手可得。仙途对于她,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是爹娘、那些前辈们、乃至整个玄雾宗早已为她铺设好的金光大道。御剑飞行、洞府闭关、乃至那遥不可及的长生久视,在她眼中不过如同吃饭喝水般的寻常事,有时甚至觉得枯燥乏味,不如那些新奇话本里的冒险有趣。 她从未想过,对于另一个活在泥土里的生命而言,这“寻常”的一切,竟会是如此遥不可及又璀璨夺目的光!这光,不是资源,不是手段,甚至超越了力量的渴求本身——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向往,是对命运禁锢最倔强的反抗!这份向往,足以将一个人推向寒潭瀑布下的地狱,能让人忍受血肉撕裂的痛苦而不悔!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初窥世界另一面巨大的陌生与了然。这简单的“原来是这样”,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有人拼尽性命、不顾一切去追求的,是她早已拥有、甚至有些厌倦的“日常”。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尘土、眼神却如淬火精铁般的少年,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寒潭边那近乎自毁的坚持。 云璃眼中震动未消,忽又泛起更深的惊疑:“等等!你这份执念...与那日溪边龙气可有关联?“ 隋谦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缓缓点头。既然已坦诚至此,便无需再隐瞒。他将那截融入心脏的太虚龙骨,以及溪边龙气爆发的真相——体内沉积龙息被金翅对剑引动、却因凡躯壁垒未破而白白流失的缘由,原原本本,向云璃和盘托出。 漱玉轩内一片死寂。唯有云璃肩头的小雾,似乎感应到主人剧烈的心绪波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云璃樱唇微张,久久无法合拢。龙骨融心?龙族锻体法门?金翅对剑引动龙息爆发?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她对修真界的认知之上! “嘶——你…!!”云璃瞳孔骤缩,失声抽息,纤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细密的颤栗几乎让她唇珠微微轻颤。那股龙气!何等浩瀚精纯…何等万古苍茫…霸道得、霸道得简直连神魂都在发抖!”她语塞刹那,仿佛被那无形的威压震慑了言灵,眼底却似投入星火的荒原,陡然迸发出骇人的灼热光芒,如同直视了万古尘封的旷世遗宝!情急之下竟猛地倾身逼近隋谦,袖摆带起一阵急促罡风,“喂!隋谦!”语调因过度的兴奋骤然拔尖,“能否…能否请你体内那两位——‘玄晖’前辈,还有‘烬渊’前辈…现身让本…让我一睹真容?”她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带着孩童般近乎贪婪的渴望,直欲触及那禁忌的源头,“一眼!就看一眼就好!” 隋谦面露难色,尝试着在心底呼唤。然而,心口龙骨沉寂,识海深处一片空寂。玄晖与烬渊如同彻底沉睡,再无半分回应。他摇摇头:“似乎…唯有他们想现身时,才会出现。” 云璃失望地“啊”了一声,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不过她那点沮丧向来挂不住,眼珠一转,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下巴,小脸上又堆满了生动的神往:“哼!架子是挺大!不过…”她咂咂嘴,仿佛回味着绝世佳肴,“你是不知道!那日溪边你胸前爆出龙气的精纯厚重…跟我们玄雾宗后山那头活了万载的老蜃龙‘雾影’爷爷…” 她话音顿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又憋不住笑意,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啧啧!雾影爷爷那点龙威,与你体内的龙气相比…怕是连初破龙蛋的幼崽都不如!根本就不是一个纪元的存在!”这念头带来的强烈反差感瞬间冲垮了她的矜持,“噗嗤!”一声轻响后,竟是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地咯咯笑个不停,连带着肩头的小雾也仿佛被这情绪感染,一甩尾巴,欢快地在薄雾里打了个滚儿。 笑声在清雅的漱玉轩内回荡,冲淡了之前的沉重气氛。 就在这时,隋谦忽然上前一步,动作快得让云璃的笑声戛然而止。在她愕然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只沾着泥灰、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一只纤细白皙的柔荑。 “你…!”云璃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又惊又羞,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隋谦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并非轻薄,而是将她的手,稳稳地牵引着,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截龙骨所在之处。 “别动。”隋谦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闭上眼,眉头微蹙,似乎在调动全部心神,去感应心口深处那沉寂的源头。他需要集中所有的意念,去尝试沟通那截龙骨,去引动哪怕一丝微不可查的龙息。 云璃的手掌隔着粗糙的杂役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她脸上红晕未消,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几分,想要挣脱的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神秘仪式感的举动压了下去。她屏住呼吸,也尝试着将一缕细微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手掌接触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一秒…两秒… 就在云璃以为又要徒劳无功,准备放弃之时—— 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古老到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逸出的一缕地火,毫无征兆地从隋谦心口透出! 这缕气息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苍茫!仿佛来自鸿蒙初开,万物之始! “唔!”云璃闷哼一声,娇躯剧震!按在隋谦心口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就在这缕气息触及她神识的刹那,她的识海深处,那浩瀚星空中盘踞的、由星辰铸就的洪荒真龙虚影,仿佛被瞬间激活,轰然降临!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威压感,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灵魂本源!让她瞬间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比星海更古老、更淡漠的龙眸,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再次将她渺小的存在彻底洞穿! 第二十章 仙门凡尘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玄雾宗内门弟子居所“青松院”,环境清幽雅致,灵气远胜杂役区域。一间静室内,蒲团上盘坐着两人,正是隋谦的大哥隋信与二哥隋智。室内灵气氤氲,显然布置了简单的聚灵阵法。 隋信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周身气息比月前在青岩城时凝实了数倍不止。他满意地感受着丹田内流淌的涓涓灵力,嘴角勾起一抹自矜的笑意:“练气三层,总算是稳固了。这上品灵脉的修行速度,确实远非中品可比。”他身材高大,面容英挺,一身玄雾宗制式的青色弟子袍,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一旁的隋智也收了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闻言苦笑道:“大哥,你就别刺激我了。我这中品灵脉,吸纳灵气慢如龟爬,这月余苦修,才堪堪摸到练气一层的门槛,连稳固都还差些火候。与你相比,真是龟兔之差。”他身形不如隋信壮硕,但眉目清秀,带着书生气,此刻眉宇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焦虑。 “勤能补拙。”隋信拍了拍隋智的肩膀,语气带着勉励,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宗门资源丰厚,只要肯下苦功,总有出头之日。况且…” 他话锋一转,指腹缓缓摩挲着腰间悬挂的温润玉珏,眼神投向窗外翻涌的云海深处,声音压得低沉,“阿智,你可知,这便是仙凡之别,灵脉之限!亿万生灵,能如你我这般,得窥仙门,已是万中无一的造化!更要惜福,更要…争!”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前日听内务堂刘师兄言,那‘蚀骨荒域’,三年后便要开启了!四十年方启一次的绝险之地!蕴藏‘地脉精石’、上古灵草,乃筑基大道之无上资粮!” 隋智瞳孔微缩,声音带着惊悸与渴望:“蚀骨荒域?!仅限练气后期至筑基期前修士进入的古域…听闻其内…便是修罗杀场!” “不错!”隋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已预见血雨腥风,“各宗各派、散修大寇,皆会涌入。弱肉强食,杀人夺宝!若无足够实力,进去便是白骨铺路!三年!阿智!”他猛地盯住隋智,“三年之内,你我必须突破至练气后期!为兄替你筹措资源,你我兄弟必须同入禁地,互为依仗,搏那一线筑基之机!这四十年一遇的机缘,错过…怕是终生之憾!” 巨大的压力与诱惑让隋智呼吸急促,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大哥放心!小弟…定当舍命修行!” “嗯。”隋信神色稍缓,那份属于内门弟子的自矜重新浮现。他端起灵茶抿了一口,目光掠过隋智因激动而微红的脸,思绪却仿佛被“仙凡之别”、“机缘造化”这几个字触动,思绪自然而然地带回了那个奠定他们今日地位的起点。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回忆的感慨,也带着对自身“仙缘”的确认: “说起这仙凡机缘…阿智,你我可还记得,月余前,青岩城玄机阁测灵殿内…” 提起入宗,两人思绪不由得飘回月余前。 灵脉测试前一天,青林村祠堂前人头攒动。得益于村长不遗余力的吹捧和二人确实出众的仪表气质,他们早早便引起了路过青林村、前往青岩城参与玄通测灵的另一位执事——周墨的注意。 周墨执事为人严肃刻板,不如孙执事随和,但眼光老辣。他见隋信、隋智气度沉稳,眼神清亮,根骨亦属上佳,在村长唾沫横飞地力荐下,便破例提前用简易测灵石验看了二人灵脉资质。结果虽非绝顶,但在青林村这种“仙苗村”也属拔尖。周墨执事当即将二人名字录入了随身携带的玄雾宗预录名册,言明到了青岩城玄机阁,可凭此名册优先测试,无需排那冗长队伍。 那一刻,兄弟二人意气风发,只觉得仙门大道已在脚下铺开,村人艳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荣光加身。 然而,这份意气风发,在青岩城玄机阁测灵殿内,被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当孙执事带着那个穿着破旧麻衣、形容畏缩的少年径直走向测灵石时,隋信和隋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谦?!他怎么会在这里?!”隋智失声低呼,被隋信一把捂住嘴。 “噤声!”隋信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怎么攀上孙执事的?难道他也有灵脉?”惊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荒谬的期待,瞬间攫住了兄弟二人。毕竟,一母同胞,若三兄弟皆有仙缘,那隋家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他们缩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目光紧紧追随着隋谦。看着他被孙执事亲自引荐,看着他走上万众瞩目的测灵台,看着他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将手按上冰凉的测灵石…… 死寂! 那测灵石如同最普通的顽石,连一丝最微弱的光晕都吝于赐予! 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嘲笑与鄙夷! “废物!一点灵光都没有!” “孙执事怕不是老糊涂了?带这么个玩意儿来丢人?” “快滚下去吧!别浪费仙石灵气!” 那刺耳的声浪,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扎在隋信和隋智的心上。他们看着台上那个瞬间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他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逃离的背影……那一刻,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兄弟二人心中那点残存的亲情与惊疑。 “快走!别让他看见我们!”隋信拉着隋智,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淹没在人群里,仿佛多看隋谦一眼,都会沾染上那“废物”的晦气。 “唉……”隋智长长叹了口气,将思绪从难堪的回忆中拉回,“谁能想到,阿谦他……竟真的一点灵脉也无。” 静室内流转的灵气微微滞涩。隋智那声感慨落定后,便是一阵难言的沉默,混杂着微妙的羞惭与事不关己的解脱。 “罢了,”隋信率先起身,似要将那难堪的回忆甩开,玄色弟子袍袖一拂,“关起门闷头修炼也无甚进益,去山门广场走走,权当散心。听闻近日有执事堂的师兄演练新得的风系道术。” 隋智自无不可,点头跟上。兄弟二人步出青松院清幽的门户,沿着林荫覆盖的石径缓步下行。穿过连接内峰与外域的“九虹索桥”,下方云海翻腾,奇峰掩映。落至主峰地界,脚下石阶愈发平整宽阔,灵气氤氲中,山门广场那由整块‘镇海青玉’铺就、开阔如平原的煌煌气象便映入眼帘。 正是宗门弟子往来频繁之时。间或有驾驭飞剑、符舟的弟子如流星般掠过头顶,落下时带起猎猎罡风。演武场方向传来低沉的术法轰鸣与剑器清越的碰撞声。空气中混杂着丹室飘来的清苦药香与远处炼器阁散逸的炙热烟火气。 隋信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广场上或行色匆匆、或三三两两交谈的诸多内门、外门弟子,胸中那份踏入仙门的自矜再次升腾。隋智则显得稍微拘谨些,留意着是否有相熟面孔,不愿失了礼数。 就在这时,一阵稍显突兀的、属于凡俗的粗重喘息与沉重脚步声传来。广场边缘,连接着药圃侧道的方向,几队穿着统一样式灰色粗布短衫、背负着巨大藤筐的杂役,正埋头搬运着东西。藤筐里装着色泽深褐、隐隐透出土系灵力波动的新垦‘息壤’,显然是要送往某个亟待翻新的药圃区域。 隋信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这些如同背景板一般的杂役身上。修仙世界,仙凡有别,这等蝼蚁尘埃般的存在,本不配进入他的视线。 然而,其中一道身影却猛地钉住了他的目光! 那道身影落在队伍稍后,落在隋智眼中,其身板似乎比记忆中结实了不少,显出一种远超凡俗农夫的强韧,背负的沉重灵土筐沉沉地压在岩石般隆起的脊梁上,却依旧被那万钧重担压得微微佝偻。他低垂着头,汗水浸透了额发,紧贴在那张棱角分明却因过于辛劳而显得灰败的脸上。 “隋……谦?!”隋智的惊呼几乎是同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虽压低了声音,却如同针尖刺破了周遭的喧嚣。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隋信的袖子,指着那个在杂役队伍中蹒跚挪步的少年。 隋信浑身一震,脸上的慵懒闲适瞬间冻结,眼底的温和被惊愕、厌恶乃至一丝恐慌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探出一缕极其微弱、不易被凡人察觉的神识,朝着那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扫去——依旧是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死寂!没有一丝灵力运转的迹象,就是彻彻底底的凡俗气息!那股被寒潭磨砺出的、连杂役们都为之侧目的隐隐坚韧,在修真者神识下如同雪地里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 震惊过后,一股混杂着羞耻与被冒犯的怒火“腾”地窜起。这废物,竟阴魂不散到了这里?!他怎么能?他凭什么?! “大哥……真是他!”隋智的声音透着慌乱,脸色微微发白,目光不住地扫视四周,生怕有认识的人注意到他们兄弟对这低贱杂役的异常关注,“他……他怎么混进来的?青岩城测灵一事之后,他不是该灰溜溜滚回青林村吗?” 隋信面容冷峻,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短暂的震惊与嫌恶化为冰冷的算计。绝不能让这污点沾上身!他眼中厉芒一闪,毫不犹豫地拉着隋智,步伐沉稳却迅疾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径直朝着那刚刚卸下一筐灵土、正拄着膝盖大口喘息的隋谦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面前,夹杂着一股属于内门弟子的、略带清冷压迫感的灵气微风,吹散了隋谦额前汗湿的头发。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那双被疲惫麻木充斥的眼瞳骤然收缩,显露出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复杂。 隋信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挡住了远处投来的光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隋谦,如同审视一堆碍眼的杂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眼前三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阿谦?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三人都能在‘仙门’中团聚了。” 他刻意在‘仙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讥诮与警示。冰冷的眼神扫过隋谦破旧的灰衫和脏污的双手,如同实质的尖刀:“爹娘知道你这般有出息,竟能在玄雾宗讨个差事,怕是要高兴坏了?” 隋谦沉默地看着他,身体因骤然绷紧而微微僵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隋信紧接着、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截断: “听着,既然老天爷垂怜,让你走了这等狗屎运,没灵脉也能混进来当个杂役……”隋信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待着!不要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更不要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属于练气三层修士的微弱灵压刻意泄出一缕,如同冰冷的锁链缠向隋谦那毫无防备的凡俗之躯:“尤其是——过去在青林村那些无谓的旧事,关于隋家,关于你……和我、还有你二哥隋智的关系!从今往后,在任何人面前,提也不要提!当作从未有过!明白吗?!” 那威压虽弱,对凡人而言却如同巨石加身,呼吸都为之一窒。隋谦的指节因用力攥紧衣角而泛白,他看着两位衣着光鲜、气度俨然的内门兄长,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和仿佛被自己玷污了的羞愤,一股冰冷的钝痛从心底蔓延开,远比寒潭的冰水更刺骨。 他缓缓垂下眼帘,避开那刺痛的目光,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从齿缝里挤出低不可闻、几乎被广场上的风声淹没的一个字:“……是。” 这沉默而卑微的姿态,让隋信眼中的厌恶略微舒缓了些许,但那份刻骨的冷漠却丝毫未减。隋智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脸上那份尴尬与疏离越发明显。 恰在此时,远处响起一个年轻而带笑的声音:“咦?隋信师兄,隋智师弟?你们二位也在此地雅兴?”一个穿着同样制式青色弟子袍、面容带笑的年轻修士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似乎是隋信相识的同门。 隋信脸上的冷硬瞬间冰消雪融,转而浮起恰到好处的温煦笑意,快得如同换了一张面具。他几乎是同时侧身一步,巧妙地挡在了隋谦与那走来的同门视线之间,也将后者那张汗污卑微的脸完全遮蔽在自己挺拔的身形之后,仿佛那里站着的,不过是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普通杂役。 “原来是李师弟。”隋信朗声笑道,语气轻松,“练功有些气闷,来广场透透气罢了。这广场风物,确实开阔。”他姿态自然地迎向那走来的李姓修士,谈笑风生,同时脚下不着痕迹地带着隋智,迈开了步伐。 转身的刹那,他余光瞥过那个依旧低垂着头、如同泥塑般僵立在原地的灰色身影,眼中最后那一丝伪装的笑意也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嫌恶。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隋智紧随其后,在经过隋谦身边时,甚至刻意别开了脸,如同避让路边的尘土。 一青一玄两道身影很快融入了广场上流光溢彩的仙门子弟当中,与那身灰败僵硬的存在,泾渭分明。 直到那冰冷的审视和同门的笑语都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喧闹的背景里,隋谦才慢慢地、几乎耗尽全身力气般,重新抬起了被汗水和尘土打湿的睫毛。广场上空,几只仙鹤展翅,优雅地掠过金碧辉煌的殿宇飞檐,滑向更高远、更缥缈的云层深处。 搬运灵土的号子声再次响起,一个管事执事远远地、带着不耐的呵斥传来:“那边那个!傻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误了长老药圃的土,仔细你的贱骨头!” 他默默地弯腰,重新背起那个几乎将他腰骨压弯的巨大藤筐。粗糙的藤条深深勒进疲惫的肩膀,刺骨的冰凉与沉重的酸痛交缠。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沉默而艰难地迈开步子,融入了同样疲惫、同样卑微的灰色人潮里。方才那短暂的、带着寒刃的“重逢”,仿佛只是广场嘈杂风声里一颗微尘拂过的错觉。唯有肩上那难以承受的重压,提醒着他脚下踏着的,是何处人间。 隋信侧头,带着一丝荒谬的冷意对隋智低语:“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无灵脉竟能混成杂役。”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视。隋智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又古怪,故作轻松地接口:“呵…如此说来,我隋家真是‘光宗耀祖’了,三兄弟竟都在此‘仙门’相聚。”那“仙门”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听着却像是巨大的讽刺,在广袤的喧嚣中迅速凋零无声。 第二十一章 璇玑符癫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凌霄峰,藏书阁内。 墨昀枯坐于一层最幽僻的角落,身前堆叠的兽皮古卷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窗外流云舒卷,光影在布满尘埃的书页上缓缓挪移,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他指尖捻着一片边缘卷曲发黄、似乎还带着某种虫蛀异味的残页,眉头紧锁,浑浊的眼底却跳跃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这残页材质特异,非纸非革,触手冰凉,其上墨迹更是古怪,并非渊国通行文字,亦非已知的上古篆文,倒像某种扭曲盘绕的蛇虫之形,透着一股子蛮荒原始的邪异。他已在浩瀚典籍中枯坐三日,试图寻得只言片语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墨昀师叔?”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了角落的寂静。墨昀抬头,见是云璃,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急切,裙角沾着些许露水,显然是刚从落霞峰匆匆赶来。 “哦,是小云璃啊。”墨昀放下残页,脸上露出惯有的慈和笑意,“可是为那体修之事?唉,师叔无能,翻遍阁中典藏,上古体修之道,确如镜花水月,难觅真迹。便是偶有提及,亦是语焉不详,道其强横霸道,终因…嗯…不明缘由断绝传承,令人扼腕。”他摇头叹息,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案头那枚奇特的残页。 云璃眼中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连墨昀师叔都如此断言…隋谦的路,当真被封死了么?她强打精神,目光也落在那枚材质奇异的残页上:“师叔,这是…?” “此物?”墨昀捻起残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乃‘灵纹峰’那位苏师侄前几日送来的,说是从一部上古妖族遗落的残卷中剥落,文字邪诡,疑为某种失传秘法。她钻研此道多年,亦不得其门,送来让老朽参详参详…可惜,老朽亦是束手无策。”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你刚问过体修之事,苏师侄便送来此物,倒像是冥冥中自有牵引…” “苏师侄?灵纹峰?”云璃微微一怔,随即脑中浮现出一个几乎被宗门弟子遗忘的名字——苏清珏。那位深居简出、被宗门视若珍宝又讳莫如深的符阵天才? 墨昀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捋须低声道:“正是苏清珏师侄。她啊…常年幽居于灵纹峰深处‘璇玑洞’,心无旁骛,只与古籍符箓为伴。性子…嗯…颇为孤直,不通世务,然于灵纹符阵一道,天赋之高,堪称我玄雾宗立宗以来罕见!宗门如今赖以强盛的‘叠符化阵’、‘灵纹入术’的根基法门,便是她早年所创!”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推崇,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只是她钻研之物,往往艰深冷僻,甚至…有些邪异。此页妖文,便是明证。” 云璃心中一动,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重新燃起。苏清珏?痴迷古籍,钻研邪异妖文…体修断绝的缘由,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那妖文残页,是否真与体修有关?她立刻追问:“墨昀师叔,那苏师姐她…对体修可有研究?” 墨昀缓缓摇头:“清珏师侄所志,确在穷尽天地符箓灵纹之至理,旁涉不多。不过…”他眼中精光微闪,似想起什么,“她与师侄你倒是颇有几分相似,越是晦涩难解、笼罩迷雾之事,反倒越能引其探究之心!”他捋了捋胡须,回忆道: “早年她曾于一部极其冷僻的《荒古纪异考》中,瞥见过关于上古体修的寥寥数语,载其‘肉身搏龙,气血冲霄’之盛况。然而提及此道何以骤然断绝,典籍却语焉不详,只以‘天变’二字搪塞。 此等玄虚遮掩之言,反倒引得她念念不忘,执着追寻过好一阵子,奈何线索渺茫,最终无果而终。” 他话锋一转,看着云璃:“你既执着于此道,又言及遇见过那…练体之人?或许…”墨昀没有说下去,但目光中传递的意思已足够清晰。 云璃心头剧震!“练体之人”!墨昀师叔竟已猜到了隋谦的存在?是了,自己前番急切询问体修之事,今日又匆匆而来…这位看似枯坐书阁不问世事的老者,心思何等缜密! “多谢师叔指点!”云璃再无心停留,匆匆一礼,转身便走。那位痴迷古籍、不通世务的苏清珏师姐,或许就是解开隋谦困境的唯一钥匙! 灵纹峰,与凌霄峰的庄严肃穆、药王峰的生机盎然截然不同。整座山峰通体黝黑如玄铁,山体表面天然生成无数繁复莫测的沟壑纹路,更有道道玄奥莫测、明灭不定的能量光流在山体表皮下隐晦游走,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仿佛都因这些流淌的灵纹而变得粘稠滞涩,弥漫着一股金属、焦糊与古旧符纸混合的奇异气息。 峰腰一处极不起眼的断崖下,厚重的青苔覆盖着一扇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石门。若非门楣上以某种暗银色金属液体浇铸出的两个古拙篆字“璇玑”,几乎难以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洞府入口。 洞府内,景象更是令人瞠目。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座被书山符海彻底淹没的秘库。洞顶镶嵌着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视线所及,皆是书!兽皮卷、竹简、玉简、纸书…层层叠叠,堆积如山,沿着洞壁蜿蜒向上,几乎触到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杂着陈年墨香、纸张腐朽、以及某种特殊药水浸泡符纸的复杂气味。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符箓如同拥有生命的蝴蝶,在书山之间缓缓飘飞、游弋。有的符箓线条繁复精密,构成微型阵法缓缓运转;有的则如鬼画符般潦草扭曲,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更多的符箓则如同书签般,密密麻麻地插在堆积如山的古籍缝隙中。 洞府中央,仅有一片丈许方圆的空地。空地中央,置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书案。案上同样被书卷和散乱的符纸覆盖,只留下正中一小片区域。 一个身影正伏案于那片区域。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白旧式内门弟子袍服,却丝毫掩不住其下丰腴有致的身段。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她的肌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侧脸线条温润柔和,鼻梁上架着一副以纤细银链连接、镜片厚如杯底的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正死死盯着案上之物,充满了近乎狂热的专注。 正是苏清珏。 她手中拈着一支细若牛毫、笔尖闪烁着奇异银芒的特制符笔,小心翼翼地在面前一张摊开的、约三尺见方的暗黄色“皮革”上描摹着。那“皮革”材质极其诡异,非皮非帛,表面布满细微的鳞状纹理,触手冰凉滑腻,隐隐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暗红。其上,以某种浓稠如血、又闪烁着点点金芒的奇异墨汁,绘制着一幅幅极其复杂、充满蛮荒邪异气息的图案! 那些图案描绘着各种形态狰狞的妖兽,或仰天咆哮,或俯身搏杀,姿态扭曲而充满力量感。图案的核心,则是一个个被极度夸张、扭曲、甚至呈现反关节状态的人形轮廓!这些人形并非在修炼,而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折磨——筋肉虬结膨胀似要爆裂,骨骼扭曲变形,周身穴窍喷薄出狂暴的血色气焰!图旁还配着大量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的蛇虫妖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气。 整张图卷,透着一股赤裸裸的、将肉身推向毁灭极限以榨取力量的疯狂意志!正是她从那次剿灭化形期虎蛟大妖的战利品中,耗费巨大代价拍得的妖族秘卷——《百骸沸血图》! “不对…还是不对…”苏清珏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焦躁的沙哑。她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镜片后明亮的眼眸因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此处妖文‘蚀骨’之意当与‘焚筋’相连,引地脉毒火入髓…可这行‘沸血’符文为何会与‘锁魂’纹勾连?不通!不通啊!”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木簪歪斜,几缕青丝垂落,更添几分不修边幅的癫狂学者气息。 数年钻研,耗费心神无数,这卷妖图她已破译大半。其中蕴含的肉身淬炼法门,其思路之奇诡、手段之酷烈,远超她所见任何人族功法!宗门一位练气后期的符师曾按捺不住好奇,尝试按照她已译出的、最基础的一段行气路线运转,结果灵力瞬间失控暴走,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经脉中疯狂冲撞,险些当场自爆!若非救治及时,修为尽废都是轻的。 至此,苏清珏更加确定,此图绝非灵修功法!极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体修秘法!以妖族强横体魄为根基,行此等焚筋蚀骨、沸血锁魂的极端之道!这发现让她如获至宝,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痴迷与困惑:这法门人族如何修习?强行修炼是否必死无疑?那“锁魂”之纹,又指向何种禁忌? 就在她对着图谱上一条如同活蛇般扭曲的妖文锁链纹路苦思冥想、几乎要将脸贴上去时,洞府入口处那几乎被书卷淹没的传讯法盘,突然亮起微光,发出低沉的嗡鸣。 苏清珏被打断思路,极其不悦地蹙起秀眉,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喝道:“谁?何事?不见客!”声音带着长期不与人交流的生硬和被打扰的愠怒。 法盘内传来墨昀苍老温和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清珏师侄,是老夫,墨昀。有要事相告。前番你送来的妖文残页,老夫惭愧,依旧难解其意。不过…数日前,云沧澜师兄的爱女云璃,曾特意来藏经阁打探过上古体修之事,言辞颇为急切,似乎…遇见了活生生的练体之人也说不定。” “练体…之人?”苏清珏猛地抬起头,厚重的眼镜差点滑落鼻梁!镜片后那双因常年钻研而略显呆滞的明亮眼眸,在听到“活生生的练体之人”几个字时,如同瞬间被点燃的星辰,爆发出足以融化坚冰的灼热光芒! “云璃…练体之人…活生生的…”她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丰腴的胸脯剧烈起伏。困扰她数年的迷雾仿佛被一道惊雷劈开!人族体修传承断绝,功法难觅,可若有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走体修之路的人存在呢?!观察他!研究他!解析他身体的变化!这不正是验证《百骸沸血图》是否为人族可行的最佳途径吗?甚至…可能是解开体修断绝之谜的关键钥匙! “落霞峰…云璃…”苏清珏猛地站起身,宽大的旧袍被带起的风卷动。她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一把抓起案上那卷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百骸沸血图》,看也不看周围堆积如山的古籍和飘飞的符箓,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孩童,脚步踉跄却异常迅疾地冲向洞府石门! “轰隆隆…”沉重的石门被她以灵力粗暴推开,刺目的天光涌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却丝毫无法阻挡她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求知烈焰!她辨了辨方向,玉腕一翻,一枚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无数细密幽邃符纹的浑圆银盘瞬间悬浮于掌心之上——正是她耗费心血炼制的本命法器【璇玑万象盘】!盘面并非光洁,而是布满了繁复精密的沟槽与节点,无数细微的灵力光流如活蛇般在其下无声流淌、明灭推演。 苏清珏毫不犹豫地将残破妖文图卷往怀里一塞,足尖轻点,身形已如鸿羽般飘然踏上银盘!无需掐诀念咒,心念所至,银盘嗡然清鸣!盘上符纹骤然暴亮,化作千百道游弋流转的暗银色光丝,这些光丝交织奔涌,瞬息在她足下凝成一艘线条简约却散发着玄奥气息的半透明灵纹光舟! “落霞峰!云璃!”伴随着她口中几近无声却决绝的低语,那艘由符文与纯粹灵力构成的光舟猛地一震!无声的气流以舟体为核心轰然扩散,卷起通道两侧堆积如山的古籍狂页漫舞,她整个人连同那叶光舟已化作一道撕裂光影的银色长虹,朝着落霞峰的方向暴射而去!宽大的旧式弟子袍服被激荡的灵压吹得紧贴丰腴曲线,猎猎翻飞如旗!木簪不知去向,乌亮长发被狂猛气流拉扯在身后疯狂舞动,那银舟过处,虚空中竟留下道道细密交织、转瞬即逝的符文残影!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纯粹的学术狂热,驾驭着那凝炼符文与推演之力的光舟,碾过石径,撕开云雾, 第二十二章 白骸妖图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她依然觉得全身都痛,全身都被叶初捏得发痛,但感觉器官,全部都在叶初亲吻她的唇瓣上。 阎六听了就骂他抠门死,我倒是无所谓,还是那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跟阎六回头就回家了,我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到吉林大白湖的穆家村去,让人请神婆花婶来一趟。 晋凌自身也呆了,万万想不想自己的潜力如此厉害。对方是顺利开仙成功的,比自己早晋阶很长时间,却不是一合之敌。 然就在夜一轻笑的瞬间,头顶的直升机突然在空中一窒,紧接着朝下就落。 终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是他的。 只是,萧鱼淼才出空间,还没来得及进城去找家茶楼打探情况,就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了那个被很多仙君尊称为‘托塔仙君’的大帅哥。 云梦曦委屈,他都还没答应她要跟她成亲呢,天天欺负着她,混蛋。 在这个异时空里,南宫煜给了她爱情,爹给了她亲情,给了她她最渴望的亲情,弥补了她人生中的一块重大缺憾。 王贵他们几个跑了过来,蹲在地上。四处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离鬼眼塘不远,而且周围的树木相对来说比较密集,而且还很高大。 他训斥似的:你还没去!你那么有名谁不认识,今天太急了我们没人去,要不急我们可去。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到处是褐色的岩石,整个洞里死气沉沉的,就像是一块坟地。三人走了将近五百米,不要说魔兽了,就是一只虫子也没看到。 “你们两方都来了,看来是打算撕破脸了?”刀哥就算是不打算出面也不能不出面了,在友仔的陪同下,刀哥在一艘“隐世号”上通过屏幕冷眼看着普罗米修斯和孙泽。 亦笙推开父亲的门,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帮他检查身体,白翠音和两个护士守在一旁。 幻化成少年模样的麒麟,嘴里嘀嘀咕咕手上却没闲着,紫红火光从他眉心荡漾开,整片空间瞬间被一片火海所弥漫。不像地心毒炎带有剧毒,但这火焰的威力,却比地心毒炎强了何止十倍? 连续半个多月无休止的炼化和输送仙力,这对于辰寒来说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后面那段时间齐仙儿修为暴涨,所需要的仙力超出了他的极限。 流云子顿时眼前一亮,明显看到那名战力绝强防御惊人的魔族,竟然眼神中一片呆滞好像中邪了似的,悬浮在虚空中动也不动。 “淑妃娘娘,皇上今晚要留宿在碧华宫,请娘娘早做准备!”杜少华尖着嗓子在碧华宫门外高声说。 美狄亚乖巧地点点头,目送康氓昂离开后她先是在心中盘算了一番,事情还没有想清楚,就因为消耗过大昏睡了过去。 他也隐约的知道这次克里夫兰大公爵来到慕尼黑是因为什么事情,加上他本来就看不起林夏现在取得这些成绩,他认为那都是因为魔族实在是不堪一击,所以这才对林夏出言讽刺,希望能降低林夏在月华公主心里的地位。 “跑了就跑了,这样的江湖骗子他能把我怎么样?说到草原,不知道钱行那边怎么样了。”李栋担忧的看着草原的方向。 从第一本剧本的宫斗到仙侠剧,每部电视剧都得到了成功,反响都不错,李舒都没想到,她走投无路的举动,愣是让她出名了,成了有名的编剧。 到了中午,古月拉着林白妤跑到附近的馆子去实践诺言。古月的父母都是商人,生意做得很大,相应的也非常忙碌,经常不着家。古月有钟点工帮着煮晚饭,但中午饭和早饭一般都在外面吃。 时间一分分的过着,很开到了中午,沫沫失望的很,没有消息,向旭东没来? 就在若薰漫步在茫茫太空之际,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就当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知道门人怪异表现的原因的人只有金耀中了,所以大家都是想金耀中说出原因来。 不过,想归想,瑶瑶手上的动作可不慢,拿起伊黎雅之泪,双手合十。 庄朝阳还认为,只要有骨气的人,明年至少能够解决温饱的问题,他可不想给这些人养成依赖的习惯,那就偏离他帮助的初衷了。 他这话说的平静,素元箴也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心里再怎么生气也消散的一干二净了。兄妹情深,他的教育到底还算不上彻底的失败。 彻底自爆围杀?白庆春惊呆了,仿佛不相信他听到的命令,但是,识海中有一种力量才催动着他,要听从北冥进的命令,自爆围杀? “这么喜欢她,还和我纠缠不清,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莫菲扭过头去,盯着车外面望。 那林朝阳带着重伤的诸葛御剑走了过来,恶狠狠地说道:“别太过分了,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他这么般威胁恐吓,崔斌却充耳未闻。 说罢,余下的一干将军都兴致勃勃地外出点兵去了。幽国此时已经混乱无比,正好成为荒国进攻的目标。据说姬厉手中掌握了一支对他忠心耿耿的军队,否则如今的姬厉可是活不下来的。 灰蒙蒙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最后,彻底的陷入黑暗,夜幕中,他火之元素袭身,整个身体被火光包裹,让黑暗中终于有了一丝光芒。 林雨鸣笑了,他明白,他已经完全的掌控了这次谈话,但是,为了让这个冯云彻底的屈服,还必须给他一记重拳。 当年,她只是一个天玄境的修炼者,蓝舒却已是整个西部区域的传奇,位列号令仙尊。 可怜的姬惜月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姬厉给当做筹码一般地卖给了荒国。剧辛当时提出姬惜月来,只是为了让姬惜月免除被姬厉杀害的命运。可是剧辛也没有想到姬厉早已打算将姬惜月送出幽国了。 庄倾语怔怔的看着门口,看着那个思念已久的男人,没想到他还是会以这么霸气的方式登场。 第二十三章 薪火抉择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惊蛰苑内死寂如渊。 苏清珏那句“让他自己选!”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她丰腴的身躯依旧挡在隋谦身前,镜片碎裂后的眼眸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喙的学术威压,直刺云璃。而云璃,俏脸上红白交错,羞愤未消,眼底更燃着被冒犯的怒焰,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腰间金翎剑的剑柄,指节发白,娇小的身躯因强抑的怒气而微微发颤。 隋谦僵立在两股无形的锋芒之间。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心口那截沉寂的龙骨却因方才识海内玄晖烬渊的激烈交锋与外界《百骸沸血图》的邪异冲击,隐隐传来灼烫的搏动。苏清珏那短暂而极具压迫性的拥抱,以及此刻如探照灯般审视的目光,更让他如同被剥去所有遮蔽的困兽,每一寸筋骨都绷紧到了极限,额角细密的冷汗汇聚,凝于眉骨,将坠未坠。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缓慢流淌。药圃里被妖图邪气惊扰的灵植微微萎靡,远处小梅瘫软在地,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弦上,隋谦缓缓抬起了眼。 他没有去看咄咄逼人的苏清珏,也没有去看羞怒交加的云璃。他的目光越过惊蛰苑低矮的灵植藤架,投向落霞峰顶那片被薄雾缭绕、禁制森严的漱玉轩方向,又仿佛穿透了仙山云海,落回了青林村后山那寒彻骨髓的瀑布深潭。一路行来的屈辱、挣扎、血肉模糊的苦修、洗髓丹的无声沉没、杂役房的冰冷……种种画面在他深潭般的眼底无声翻涌、沉淀。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全身力气的沉滞,转向了云璃。 “云璃小姐......“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深潭静水般波澜不惊,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熟悉的称呼出口,让云璃紧绷的下颌线微微一颤,怒火中烧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隋谦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吸入了千斤铅汞。他直视着云璃那双因怒火而格外明亮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自寒潭修炼濒死相救,再到被小姐带回这仙家之地……小姐待我之恩,隋谦……刻骨铭心。”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沉重感激压得更实,“三十瓶洗髓丹,温养着我这具废胎之躯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更温养着……我那点可笑的执念。若无小姐,我隋谦早已烂在青林村的泥土里,或者冻毙于哪处破庙。”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将血肉筋骨都碾碎了摊开来的坦诚。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在云璃心头的怒焰上浇了一捧冰水。云璃攥着剑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她看着隋谦身上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深色的伤疤,看着他眼中那片沉凝到近乎死寂的深潭下,倔强燃烧的微末星火,胸中那股因苏清珏无礼而激起的滔天怒火,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前路如何,是登天梯,还是无底渊,隋谦……不知。”隋谦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但小姐为我所做的一切,小姐予我的每一寸生路,隋谦皆铭记肺腑。” 他微微垂首,似乎承受不住那份恩情的重量,也似乎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然后,在云璃怔然的目光中,在苏清珏略带疑惑的注视下,隋谦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极其自然地靠近了云璃。 这一步,瞬间打破了三人之间僵持的三角。苏清珏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眼睛锐利地眯起,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这突如其来的“私密接触”——在她眼中,隋谦这具“活体道藏”的任何异动都值得警惕!然而,隋谦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的意味,他只是微微倾身,将沾着泥灰和汗渍的脸庞凑近了云璃的耳畔。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少女发丝间清冷的松木香气。隋谦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云璃敏感的耳垂,只有她能清晰听见: “方才…龙骨之内…玄晖与烬渊…曾言…”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复述某种禁忌的低语,“烬渊说这图虽邪性,或能撞开我肉身的门……玄晖前辈虽嫌它粗劣,却也松口‘天道无绝路’……此道……或可赌命一试。” 他语速极快,将识海中那场龙魔争执的核心结论,浓缩成最直白的希望,送入云璃耳中。 云璃娇躯猛地一震! 玄晖烬渊…那两位神秘莫测的存在,竟对苏师姐这卷邪异的妖图给出了评价?烬渊的狂热鼓吹不足为奇,可连那位高高在上、视人族如蝼蚁的玄晖前辈,都松口默许此路“或可一试”?这无异于在漆黑绝望的深渊里,陡然划亮了一根微弱的火柴!虽然摇曳不定,却真实地照亮了一线可能! 云璃咬唇瞪视隋谦,却撞进他眼底焚尽余烬的孤光——那是寒潭下濒死也未曾熄灭的执念。再瞥向苏清珏怀中煞气翻涌的妖图……若此物真能凿开天道设下的绝壁? 苏清珏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丰腴的身躯下意识地又向前倾了半分,似乎想听清他们究竟在密语什么,那卷《百骸沸血图》被她更紧地抱在怀里,警惕得如同护崽的母兽。 “你们……咬什么耳朵?”她忍不住出声质问,声音带着被打断研究进程的焦躁。 就在这时,云璃脸上的羞怒与犹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略显单薄却骤然迸发出惊人气势的脊背。属于大长老千金的骄矜与自信,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珠,重新在她眼底熠熠生辉,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沉稳与锐利。 她不再看苏清珏,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隋谦身上,那双灵动的眼眸里,翻腾着复杂的光芒——有对隋谦此刻选择的尊重,有对前路凶险的隐忧,更有一种被托付重任后燃起的、不容退缩的担当。 云璃猛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眼中翻腾的怒火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师姐!听着!” 苏清珏被她这骤然转变的气势弄得一愣。 “你不是要研究隋谦吗?”云璃的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好!本小姐允了!不过——”话锋一转,眉眼间那份骄纵被一种更为锐利的责任感替代,声音冷了几分:“但有几条规矩,师姐必须答应。” “你说!”苏清珏迫不及待。 “第一!”云璃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不得再对隋谦动粗!一丝一毫肢体暴力,尤其是像刚才那样撕人衣服、强行按人探查的行为,绝不可再有!要观察研究,可以,必须尊重他的意愿!”她回想起方才苏清珏的行径,眼中仍有火光闪动。 “不得动粗?全程由你监察?”苏清珏尖声重复,指节捏得妖图包裹咯吱作响,眼底符光激烈明灭似在推演万种对策……终似认命般肩膀一垮:“依你便是!但若危及性命,我自会停手——’后半句咽下,分明藏着“才怪“。 “第二,”云璃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如炬,“《百骸沸血图》的研究过程,我必须全程在场!所有尝试性的功法探索,必须先经我同意!若有丝毫可能危及隋谦性命,即刻停止!” 苏清珏皱眉,这对研究者自由度的限制让她本能地不喜,但看了看眼前这个唯一可能的“活体道藏”,又看了看旁边那位显然极护短的大小姐,权衡之下,只得点头:“行!只要他不危及性命,我不做会让他身死道消的极端尝试!你盯着便是!”语气里带着研究被干涉的憋屈和妥协。 “第三!”云璃收回手指,双手叉腰,下巴抬得更高,周身气场全开,“璇玑洞内,不得藏私!无论是你从图卷中破解的法门,还是与此相关的典籍思路,皆要如实告知于我二人!若有隐瞒……”她哼了一声,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好!”苏清珏咬着牙应下了这近乎“不平等约定”的第三点。只要能解开这妖卷与体修的玄奥,些许规矩算什么!她的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推演如何安全、可控地观察隋谦修行这妖图法门时的气血筋骨变化了。 “呼…还有,”云璃似乎是放松了一点,但紧接着又板起脸,瞪了一眼旁边几欲窒息的小梅,对苏清珏没好气道:“你看把我这药圃弄的!乌烟瘴气!都怪你!走之前,先把你这图的气息收一收!别吓着我的灵草!” 苏清珏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四周狼藉,赶紧手忙脚乱地重新用符布裹紧那卷凶戾的《百骸沸血图》,强行压制其中散逸出的暴戾邪气。 “还愣着做什么!”云璃这才转向隋谦,恢复了点颐指气使,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快去收拾一下!洗把脸,换件能见人的衣服!别灰头土脸的去污了璇玑洞!” 她又瞥向小梅:“小梅,备两张能过灵纹峰符禁的通行符令,送过来!” “是…小姐。”小梅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应道。 …… 片刻后,当隋谦换上一件虽然破旧但整洁的麻布短衫重新出现在苑中,云璃与苏清珏已等候在那里。苏清珏怀抱紧裹的图卷,目光像黏在了隋谦身上,充满了迫不及待的研究欲。云璃则抱着手臂,骄矜的眉眼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隋谦默默走到两人面前,肩头似乎依旧压着那无形的重担,但他背脊挺直。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苏清珏眸中燃烧的求知欲几乎要将空气点燃!话音未落,那只素来捻笔点符、刻录灵纹的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出,不由分说地扣紧了隋谦的手腕,指力强韧如铁箍!与此同时,她左手早已凌空掐诀——纤白指尖符光乍闪! 嗡——! 一道耀眼的银光猛地自她袖中破出!那枚【璇玑万象盘】应诀而现,悬于三人面前!盘上万千精密符箓如感应到主人心意,瞬间嗡鸣大作、亮若灼日!无数符文如同活过来的金色溪流奔涌交汇,磅礴的灵力光丝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层层叠叠交织缠绕! 眨眼间,银盘被汹涌的符文洪流托举、撑涨、塑形——一艘笼罩在澎湃银辉中、遍布流转阴阳符咒的巍峨光舟悍然浮现!舟体十丈有余,符文在光影中游弋明灭,散发出坚不可摧的玄奥气息,将怀中所藏图卷逸散的邪异气息都暂时隔绝压制! “上来!”苏清珏拽着隋谦就要踏上灵舟。 “等等!”云璃连忙跟上,手中金翎剑光华一闪,也踏了上去,下意识地靠近隋谦身边。 符文灵舟猛地一震,载着三人冲天而起!风压卷起,苏清珏宽大的旧袍猎猎作响,碎发狂舞。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解开万古谜题的兴奋红晕。隋谦在凛冽罡风中微微抿唇,目光穿透呼啸的云雾,紧紧锁定灵纹峰的方向。 云璃站在隋谦身侧,感受着他沉默身躯下传来的紧绷与决心,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希望这邪门的“墙”能撞开他渺茫的炼体之路吧。 符文残影散入流云,惊蛰苑只余满地碎衣布屑,藤架下几株枯焦的灵草尚在簌簌发抖。小梅瘫坐泥中,盯着青砖上那道被苏清珏足尖无意识碾出的裂痕,恍觉仙门风云已撕裂了她井口大的天穹。 第二十四章 铸铁初鸣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璇玑洞深处,符箓游弋如星河,中央黑曜石书案上,那卷《百骸沸血图》被苏清珏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完全摊开。暗黄的皮卷上,扭曲盘绕的妖兽搏杀与人形承受极端痛苦的图景,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愈发显得邪异狰狞。空气中弥漫的蛮荒血气与符纸墨香混合,压得人喘不过气。 “开始!”苏清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换上了新的眼镜法宝,镜片后灼灼目光如同两盏探灯,牢牢锁定隋谦。 隋谦盘膝坐于冰冷的地面,心神沉入那图卷旁以古奥妖文书写、被苏清珏艰难译出的第一段淬体口诀。音节拗口晦涩,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仿佛无数细小的砂轮在摩擦他的大脑。他依言观想,想象筋骨如蟒绞,气血如熔岩奔涌。 起初,只有死寂。就在他以为又将徒劳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锐意的气流,毫无征兆地自四肢百骸最深沉的骨髓中渗出!如同冰封万载的地脉深处,终于挣扎着挤出一缕不甘的热泉! 这感觉…就是“力劲”?! 心脏猛地撞击胸腔,隋谦强压狂喜,试图用意念牵引这丝微弱的气流汇聚。然而那气流如同滑不留手的活物,快速聚拢,又猛地一窜,如同被无形之针刺破的气泡,自头顶位置轰然溃散!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比寒潭炼体后的透支更甚,他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 “沉于丹田!”苏清珏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焦躁,“气散百会,是根基不稳,神意不凝!力劲无根,焉能不散?丹田!沉下去!” 丹田?丹田在何处?隋谦茫然四顾,那些拗口的口诀只言及行气路线,何曾标注过这虚无缥缈的关窍? “笨死了!”一声带着恼意的娇叱响起。云璃一步抢到他身前,纤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隔着粗布短衫,精准无比地戳在他脐下三寸之处!那一点温热透过布料传来,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这里!气沉此处!意守此处!蠢牛!” 指尖的温度与力道瞬间点醒了隋谦。他猛地收束心神,再次观想那妖族法门,将意念死死锚定在云璃所指的那一点温热之上。溃散的虚弱感稍缓,那丝微弱的力劲再次自筋骨深处艰难滋生,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聚拢,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如同引导一滴沉重的水银,缓缓沉向脐下那方寸之地。 “成了!”苏清珏眼中符光一闪,低呼出声。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丝原本飘忽无定的野蛮力量,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意念强行约束,缓缓沉降、压缩,最终如一粒微尘,沉入隋谦脐下那片混沌未开的“气海”之中!这第一步的“纳力归元”,竟真被这毫无根基的凡躯完成了!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隋谦继续运转妖族淬体口诀,试图引动更多力劲汇入那微尘般的核心。口诀念诵完毕,那沉入丹田的力劲却如同死物,纹丝不动。无论他如何催动法门,如何观想气血奔涌,丹田内那点微尘始终沉寂,与后续口诀描述的“力劲如溪流,滋养百骸”的境界天差地别。 “怎么会…无效?”苏清珏秀眉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图卷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洞府内一时只剩下符箓游弋的微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隋谦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他想起了青岩城客栈中,赵守拙道长临别时塞给他的那枚玉简!那东西入手温润冰凉,无论滴血、意念冲击都毫无反应,但此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苏师姐见多识广,或许能解? “苏师姐,”隋谦声音干涩,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那枚温润玉简,“此物是一位前辈所赠,言及或有体修秘闻,可我始终无法开启,麻烦师姐探查一番。” 苏清珏被打断思路,本有些不耐,目光扫过那玉简时却微微一凝。她接过玉简,神识如水银般无声探入。 数息之后,她将玉简抛还给隋谦,语气带着一丝研究者被打扰的烦躁,却又隐含着一丝惊异:“此物…有点意思。非是寻常玉简,其中蕴含的讯息壁垒千重万叠,浩如烟海,非朝夕可解。待此间事了,或可借我研究些时日。”她将注意力重新投回《百骸沸血图》,显然此刻破解体修之谜才是首要。 书璧?千重万叠?隋谦握着玉简,心头沉甸甸的,赵道长临终所言,绝非虚言。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对着那卷散发着蛮荒邪气的妖图苦思冥想。洞府内符光流转,时间仿佛凝固。 忽然! 隋谦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就在刚才,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岩浆般冲破了他思维的桎梏!妖族法门引出了力劲,却无法运转壮大;龙狱真章霸道绝伦,却因凡躯壁垒无法引动分毫…这两者之间,那遥不可及的鸿沟,是否…可以彼此填补?! “或许…可行!”他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什么可行?”云璃和苏清珏同时追问。 隋谦没有回答,他闭上双眼,心神瞬间沉入识海深处!意念分作两股,一股再次引动那艰涩的妖族淬体口诀,如同点燃一枚火星;另一股,则悍然催动了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九霄龙狱锻体真章》的入门法诀——焚煞归元! “吼——!” 沉寂的心口龙骨骤然爆发出滚烫!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一股远比之前溪边爆发时更精纯、更狂暴的龙息洪流,自龙骨中咆哮而出! 而此刻,丹田内那粒由妖族法门凝聚的“力劲微尘”,竟在龙狱真章引动的瞬间,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油锅的火星! 轰——!!!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了隋谦的每一个细胞!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霸道的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碰撞、撕扯、融合! “噗!”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瞬间蒸腾起刺鼻的血雾! 嗤啦——!他身上那件破旧的麻布短衫,竟如同浸透了火油般,被体内骤然爆发出的恐怖高温瞬间点燃、焚化!露出精赤的上身!肌肉虬结贲张,青筋如怒龙盘绕,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道金线与黑气在疯狂奔流、碰撞!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爆鸣,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断裂! “隋谦!”云璃失声惊呼,脸色煞白,下意识就要扑过去。 “别动!”苏清珏厉声喝止,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光芒!她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掐诀,一道又一道银色的探查符文精准地打入隋谦周身大穴,疯狂记录着这惊世骇俗的蜕变! 痛苦!撕裂!燃烧!隋谦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炼狱熔炉,身体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拉扯。然而,就在那非人的折磨达到顶点时,体内那无数道奔涌的金线与黑气猛地一滞,仿佛找到了某种玄奥的平衡点,瞬间交融!狂暴的力量洪流如同百川归海,沿着《九霄龙狱锻体真章》的路径,轰然运转! 筋骨齐鸣!气血如沸!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不虚的暗金微芒,自他肌肤之下隐隐透出! “成了…”烬渊癫狂的笑声率先在识海炸响,带着一丝贪婪的满足,“桀桀桀!以妖法为柴薪,点燃龙狱之火!蝼蚁,你踏出第一步了!虽沾染了些许妖煞浊气,无伤大雅!待日后龙狱大成,自可涤荡干净!” 玄晖宏大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极淡的讶异:“‘铸铁境’初成…竟真让你这凡胎,在妖法浊流中蹚出一条路来?倒是小觑了你这份向死而生的根骨禀赋。莫忘,汝骨中尚有余烬龙息,待境界稳固,可徐徐炼化,增益根基。” 九霄龙狱锻体真章第一层——铸铁境! 隋谦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通体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卸下了背负十六年的无形枷锁!周身气力流转圆融无碍,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呼吸,身体轻盈得仿佛可以踏风而起!胸前那处被毒虫啃噬的塌陷,肩胛那道狰狞疤痕,竟已消失无踪!肌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泽,骨架似乎也悄然拔高、撑开,匀称而充满内蕴的力量感。 “如何?”云璃急声问道,苏清珏的探查符文也如潮水般收回。 “还是凡胎,没有灵力波动。”苏清珏语速极快,带着研究的兴奋,“但气血之旺盛,筋骨之强韧,远超凡人!” 隋谦缓缓站起身,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远超之前十倍不止的沛然巨力,一种新生的喜悦充斥心间。他下意识地脚下一动。 咔嚓! 脚下坚逾精铁的黑曜石地砖,竟应声裂开数道蛛网般的缝隙! “隋谦你……嗯?!”云璃正欲询问如何,却先瞥见隋谦的小动作吓了一跳。 隋谦看着地上碎裂的纹路,感受着筋骨血肉里奔涌的、截然不同的力量洪流,心头百感交集。这么多年的屈辱、挣扎,寒潭瀑布下血肉模糊的苦熬,洗髓丹无声沉没的绝望……仿佛都被这裂石之声劈开了一道缝隙。他终于踏上了那条渺茫中窥见的路! “这就是铸铁境!”隋谦终于开口,难掩激动。 眼前这位看似癫狂不通世务,为自己凿开一线生机的苏师姐,其慧眼与执着,已不容他再有疑虑。多年深藏的重负,此刻在力量初成的激荡与汹涌的感激之下,终于冲破了心防。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转向双眸符光灼灼、正待记录下一步数据的苏清珏,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 “苏师姐!此身脱胎换骨,根源于一截……嵌入心口的龙骨!更寄宿着两缕残魂意志,一名玄晖,一唤烬渊!那《九霄龙狱锻体真章》……”隋谦将体内龙骨、龙族锻体法门等来龙去脉告知苏清钰。 “没错!隋谦体内的龙息,本小姐我——是第一个发现的!”站在一旁的云璃忽然补充道,似乎怕苏清钰抢了名头。 “溪畔那次金芒炸得惊天动地,得亏本小姐死死压着隐翅剑救了他一命,你现在还能对着个活人研究?哼!便宜你了,要不是本小姐把他带回来…”云璃话未说完却突然背过身去。 太好了…终于……云璃心底有个声音在欢呼呐喊,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死死攥住了腰间金翎剑冰冷的剑穗,仿佛要借这一点坚硬稳住几乎溢出眼眶的酸热。 她从溪畔第一次见到这个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废人”开始,便眼睁睁看着他挣扎于何等泥泞。那一拳砸向岩石的绝望与悲愤,寒潭瀑布下濒死边缘的咬牙苦熬,回到玄雾宗后沉默的劳作与洗髓丹无效时的沉寂绝望,甚至刚才引动力劲后无力的虚脱与吐血……他每一步都走在水深火热之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那份不甘、倔强,还有深藏眼底的迷茫,她都看在眼里。 而苏清珏脸上的兴奋与探究欲瞬间凝固,变成一种极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的震撼!她的呼吸骤然停滞,镜片后的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怀中的符箓差点失手坠地。符光在她指间剧烈明灭,显示着其神识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龙…龙骨?!真龙之骨!玄晖…烬渊…残魂?!”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温润的脸颊血色尽褪,透出纸一般的苍白。过往研读过的所有关于龙族的浩渺传说、残破记载,以及关于顶级强者残魂寄生的禁忌案例,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识海中翻滚冲撞!这根本远超“活体道藏”的范畴,这是洞开了一个足以撼动修真界认知的、传说中的禁忌门扉!隋谦这具被她视为研究对象的躯体,其真相竟是如此惊天动地! 然而,这股足以让任何修士晕厥的惊涛骇浪,在苏清珏这位为破解天地奥秘而生、为未知存在而痴狂的符阵鬼才心中,仅仅激荡了数个刹那! “我明白了!!”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非但惊骇未退,反而爆发出比之前更炽烈百倍、几乎能点燃虚空的学术狂焰!那光芒,是得窥天地大秘的极致兴奋!一切的异常——溪畔那恐怖的龙威爆发、心口异常的热源、迥异于常的肉身根基奥秘……在这一刻都有了完美得令人战栗的解释! “所以……所以你引龙息爆体却未死!所以《龙狱真章》霸道绝伦却需妖图引动!”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带着颤抖的微变调,“这便是天道绝壁下唯一的出路!以妖法为引,撬动神龙伟力!妙!当真是夺天地造化之妙!” 巨大的震惊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只有炽热如熔岩的、洞悉根本的喜悦,以及对隋谦这具蕴含了神龙之秘的躯体的,一种近乎神圣的珍视。 “龙族锻体法门……原来是龙族锻体法门……”苏清珏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符布,陷入飞速的推演,“你现在才刚刚突破‘铸铁境’初阶……此境界下,力劲凝聚,气血如沸,筋骨淬炼初成,但……” 她的思路如同闪电般切中要害,猛地抬头,镜片后符光暴涨,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丝洞悉真相的急切: “……对了!神识!!!” “神识!”苏清珏眼中精光爆射,“尝试感知!不用眼睛,用你的意念‘看’我和云师妹!” 隋谦依言闭目凝神。一种奇异的感知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虽模糊朦胧,却清晰地“勾勒”出身旁云璃的少女轮廓,以及稍远处苏清珏那丰腴的身影!他甚至能“感觉”到云璃急促的心跳和苏清珏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墨香与灵纹波动的独特气息! “这便是神识!”苏清珏难掩激动,“虽微弱,仅能覆盖身周数尺,范围与强度不足灵修同境界者两成,且依赖五感辅助,极易被惑…但确凿无疑!古籍记载,体修神识,初期孱弱,此乃天道所限!日后若遇远处袭杀,飞剑临身恐才能察觉,切记!” “走!”苏清珏一把抓起案上《百骸沸血图》,符光一闪收入储物法器,眼中燃烧着验证的迫切,“去试法坪!” 深夜的宗门广场空旷无人,只有镇海青玉反射着清冷月辉。苏清珏径直走向广场边缘一根丈许高、需三人合抱的漆黑玄铁测力桩——此物重逾万钧,非筑基修士术法难以撼动。 “试试!”苏清珏一指铁桩。 隋谦深吸一口气,走到铁桩前,并未扎马运气,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扣住那冰凉粗糙的玄铁表面。体内力劲奔涌,沉腰发力! 嗡! 重逾万钧的玄铁桩,竟被他单手稳稳提起!离地半尺!桩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只有底部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璃小嘴微张,足以塞进一颗樱桃。苏清珏眼中符光流转,记录着数据。 “去试法坪!”苏清珏毫不停留,符舟再起,载着三人瞬息落于主峰后山一处开阔的石坪。地面遍布术法轰击的焦痕,显然是宗门弟子演法之地。 “云师妹,你先来,术法攻击!”苏清珏下令。 云璃毫不迟疑,指尖掐诀,一道碗口粗细、缠绕着风雷之音的淡青色气箭呼啸而出,直射隋谦胸膛!这是练气中期的“风雷箭”,足以洞穿金石! 隋谦不闪不避,力随心转,瞬间凝聚于胸前! 砰! 气箭撞上他胸膛,如同撞上无形铁壁,轰然炸裂!逸散的劲风吹得他发丝飞扬,衣袂猎猎,胸膛肌肤却连一丝白印都未留下! “毫发无伤!好!”苏清珏赞道,眼中兴奋更浓,“轮到我了!”她再无保留,筑基后期的磅礴灵力轰然爆发!素手一扬,三道赤红火球呈品字形飞射而出,速度更快,威势更猛!空气被灼烧得扭曲! 隋谦瞳孔微缩,这三道火球轨迹清晰映入眼中,力劲瞬间灌注双臂,交叉格挡! 轰!轰!轰! 火球接连炸开,烈焰将他身形吞没!然而火光散尽,隋谦依旧稳稳站立,双臂衣袖焦黑碎裂,露出毫发无损、泛着玉泽的肌肤!只有灼热的气浪让他微微眯眼。 “竟能硬撼筑基术法?”苏清珏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强烈的探究欲,“再看此符!”她指尖夹起一张银光流转的符箓,灵力注入! 符箓瞬间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幽暗利芒,速度快到极致,并非射向隋谦正面,而是诡异地绕了一个大弧线,直刺其后心!与此同时,苏清珏双手连弹,又是三道风刃呼啸着正面袭扰! 隋谦全神贯注于正面袭来的风刃,力劲鼓荡双臂,轻易将其震散。然而,就在风刃爆开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感才猛地从背后袭来!他骇然转身,那道幽暗利芒已近在咫尺!快!太快了!他的神识根本来不及预警捕捉这绕后的偷袭! 噗嗤! 利芒狠狠刺中隋谦后心! “隋谦!”云璃尖叫。 预想中透体而过的场景并未出现。那幽暗利芒刺入隋谦后心皮肉半寸,竟如同撞上了万载玄铁,发出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银芒炸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隋谦身体剧震,后背衣衫被撕裂,露出一个浅浅的血点,皮肉翻卷,却终究未能深入! 苏清珏与云璃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筑基后期催动的破甲符箓,竟只在他背上留下这点皮肉伤?! 然而,下一秒,隋谦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鲜血之中,竟夹杂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黑气!他眼前一黑,体内那刚刚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铸铁”根基,仿佛被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瞬间侵蚀、撼动!沛然的力劲如同潮水般退去,无边的虚弱和剧痛海啸般将他淹没! “呃…”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硬挺的身躯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栽倒,重重砸在冰冷的试法坪上,溅起一片尘埃,彻底失去了意识。 “隋谦!” “糟了!” 云璃的尖叫和苏清珏失声的惊呼同时响起,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隋谦残存的意识里只余下苏清珏那冰冷的警告在回荡: “神识……太弱了……” 第二十五章 血息伪玉 - 焚天妄道 - 屋檐边的鲨 漱玉轩内安魂香的余韵尚未散尽,却被一股浓重的药草苦涩气息取代。隋谦赤着上身俯卧在云璃平日小憩的软榻上,后心那道被破甲符箓撕裂的伤口已被数张闪烁着柔和银芒的疗伤符箓覆盖。符箓边缘,丝丝缕缕带着腥气的黑气正被缓缓逼出,消散于空气之中。他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冷玉。 “算这小子命大,”苏清珏坐在一旁的灵玉凳上,指尖捻着一枚刚换下的、边缘焦黑的符箓残片,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审视着其上黯淡的灵纹,“那破甲符蕴含的‘蚀灵阴煞’歹毒异常,专破护体罡气。若非他‘铸铁境’根基已成,筋骨皮膜坚韧远超凡铁,这一下就不是皮肉伤,而是蚀骨断筋,本源重创了。”她语气平淡,带着研究者审视实验样本般的冷静,“好在符箓威能大半被他体魄硬抗,残余煞气用这‘清元愈体符’拔除便无大碍,静养几日即可。” 云璃抱着手臂倚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影。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刻薄的弧度,声音像是浸了冰碴子:“呵,那还真是要‘多谢’苏师姐手下留情了!若非师姐‘点到即止’,我们隋谦这条小命,怕是早交代在试法坪上了吧?” 苏清珏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刺,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测试自然要力求真实,否则如何探知极限?他既选择此路,便该有承受反噬的觉悟。况且,”她抬眼,目光扫过云璃,“若非我及时收手,那后续几张‘裂魂符’一旦激发,后果才真不堪设想。” “你!”云璃被噎得俏脸一白,指尖金芒微闪,腰间金翎剑嗡鸣欲出,最终还是强压下去,只狠狠瞪了苏清珏一眼,转身走到榻边,看着隋谦背上那渐渐收口、只余淡淡红痕的伤处,眼中怒火渐消,化作复杂难言的心绪。 隋谦挣扎着想起身,被云璃一把按住:“乱动什么!老实趴着!”语气虽凶,动作却放轻了。 “小姐…苏师姐,我…无碍了。”隋谦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稳。体内那被撼动的“铸铁”根基在符箓温养下正缓慢弥合,澎湃的力劲如同退潮后重新积蓄的海水,在四肢百骸深处汩汩流淌,带来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无碍就好,”云璃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既然踏入了这门槛,有些东西就得学起来了。首先便是这‘神识’!”她指尖一抬,点在隋谦眉心,一缕清凉温和的气息瞬间涌入,“闭眼!凝神!别用眼睛,用你的意念去‘看’我!” 隋谦依言闭目,心神沉静。那股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神识之力如同无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出。起初一片混沌,如同蒙昧初开。渐渐地,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轮廓在黑暗中勾勒出来——是云璃!她的轮廓清晰,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光晕,如同初春新发的嫩叶,轻盈流转。这光晕并不刺眼,却稳定而真实。 “看清了么?”云璃的声音直接在识海中响起,“这便是神识探查下的灵力显化!人族灵修,无论何种灵根,灵力皆显翠绿之色!我周身这层淡薄翠光,便是练气期的灵力浓度!神识强弱,决定你能‘看’多远、多清晰,但颜色的本质不会变。” 隋谦心神微动,神识的触角下意识地转向一旁静坐的苏清珏。 一股远比云璃强大、凝练、厚重数倍的气息瞬间撞入感知!如果说云璃的灵力翠光如同薄雾,苏清珏的气息则如同一泓深邃的碧潭!那翠色浓郁、沉凝,几乎化为实质,散发出渊深似海、坚不可摧的磅礴威压!这威压让隋谦的神识本能地一缩。 “筑基境。”苏清珏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对自身力量的漠然,“灵力凝液,浓度远胜练气。你的神识太弱,莫要强行窥探高阶修士灵力核心,易遭反噬。”她的话如同冰冷的符咒,瞬间切断了隋谦那点不自量力的探查。 隋谦收回神识,缓缓睁开眼,眼底残留着震撼。这便是仙门修士的力量层次么?翠光浓淡,便是境界高低!而自己… “再看看你自己!”云璃命令道。 隋谦再次闭目,神识内视。体内奔涌的是沛然雄浑的力劲洪流,沉重如铅汞,在筋骨皮膜间咆哮奔涌,带来爆炸性的力量感。然而,当他尝试以神识“外视”己身时,反馈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体表之外,一片沉寂!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灵力的翠芒透出!仿佛他依旧是那个灵脉闭塞的凡胎! 但当他神识沉入体内,深入那奔涌的力劲洪流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出现了!那赤红如熔岩的力劲核心,竟透出一种深沉、厚重、带着蛮荒气息的——深红色!这深红,如同凝固的岩浆,又似凶兽搏杀后的血痂,与云璃、苏清珏身上那生机勃勃的翠绿灵力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深红…”隋谦喃喃自语,睁开眼,带着一丝茫然看向两人,“我体内…是深红色的…” “深红?!”苏清珏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针,“人族灵修,灵力显翠绿。这深红…从未听闻!莫非…这便是体修独有的力劲显化之色?”她猛地站起,几步走到隋谦面前,强大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扫过,“体表依旧无光!但若神识能深入你体内…这深红便是破绽!” “连体表灵力显化都无…”云璃眉头紧锁,目光在隋谦身上和苏清珏之间逡巡,“苏师姐,你我探查皆是如此。可高阶修士神识浩瀚,或能看出更深层异样?”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她纤指猛地一掐腰间金翎剑柄上某个隐秘的符印!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韵律的金色神念烙印,自剑柄飞射而出,瞬间穿透漱玉轩禁制,消失在天际。 不过数息,一股浩瀚如海、带着山岳般沉稳威严的神识,便毫无征兆地降临漱玉轩!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云沧澜的身影并未显现,唯有那宏大温和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识海中响起: “璃儿?何事如此急切动用神念烙印?” 云璃心头一跳,脸上瞬间堆起娇憨的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一丝撒娇:“爹爹!您快看看这位隋…隋小兄弟!”她一指榻上的隋谦,语速飞快,“他是苏师姐带来的…呃…远房子侄!苏师姐说他灵脉上好,是块璞玉!可不知为何,迟迟无法引气入体,进入练气期!女儿和苏师姐都束手无策了,您快给看看,他体内究竟是何状况?” 那浩瀚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扫过隋谦全身,其速度之快、覆盖之广,远超苏清珏与云璃的探查,仿佛将他从里到外瞬间透视了一遍! “嗯?”云沧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化作温和的笑意,“原来为此事。璃儿莫急,苏师侄也无需担忧。这位隋小兄弟体内并无异样,经络畅通,气血旺盛,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似乎…少了些引动天地灵气的‘契机’。根骨扎实,沉心修炼,厚积薄发,或迟或早,自有水到渠成之日。”他的结论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着,那宏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转向:“璃儿,苏师侄,倒是你们二人,怎么突然玩到一处去了?一个辗转于各峰之间,一个常年幽居璇玑洞…云璃你不好好精进修为,三年后那‘蚀骨荒域’开启在即,届时…”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爹爹!”云璃不等父亲说完,立刻娇嗔着打断,小脸皱成一团,带着被说教的不耐烦,“女儿这不是在向苏师姐请教符箓之道嘛!也是为了三年后做准备呀!您老人家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劳您费心啦!快忙您的去吧!”她一边说,一边仿佛嫌父亲唠叨般,在识海中“推”着那股浩瀚神识。 云沧澜似是被女儿的娇蛮逗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罢了,你们年轻人自行交流便是,切记莫要荒废正业。”那浩瀚如海的神识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去,漱玉轩内凝滞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流动。 云璃方才让云沧澜探查的一幕在脑海中闪过——父亲那浩瀚如海的神识扫过隋谦体表,如同拂过一块顽石,波澜不惊,未曾深入。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探查其体内…这深红力劲,便是明晃晃的异类标记! “还需想办法遮掩……绝不能让人发现这深红异力!”云璃斩钉截铁,忧色重重。 苏清珏指尖翻动着璇玑万象盘记录的深红力劲数据,对云璃的警告只是漫应一声。目光落在隋谦身上,带着研究的狂热:“既然有‘力劲’,或可尝试操控外物?灵力能御物,力劲…未必不能模拟其形。”她屈指一弹,一枚鸽卵大小、圆润的青石从案几上飞起,悬浮在隋谦面前,“试试,用你的‘意念’,引导你体内的那股深红力量,将它包裹、托起这石块。就像…隔空取物。” 隋谦凝神,目光锁定那枚青石。意念沉入丹田,催动那深红如熔岩的力劲洪流。一股沛然巨力瞬间涌向手臂!他下意识地五指虚空一抓! 噗! 没有隔空摄物,只有一声沉闷的爆响!那枚悬浮的青石,竟在他意念锁定、力劲勃发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攥住,轰然爆裂!化作一蓬细密的石粉,簌簌飘落! 云璃:“……” 苏清珏:“……” 隋谦看着掌心残留的、一丝迅速消散的、深红如血的气息,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力劲…太刚猛,不懂收敛。”苏清珏下了判断,又弹起一块石头,“再来!把你的力劲想象成水,不是砸出去,是‘流’过去,‘包裹’它,要轻,要柔,如同触碰初生蝶翼。” 隋谦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发力攻击的念头。意念再次沉入,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奔腾的深红洪流中,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抽离出一丝细若游丝的力劲。这过程如同在火山口取一缕岩浆,稍有不慎便是反噬。他额角渗出细汗,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缕丝线上,缓缓探向第二枚青石。 近了…更近了… 那缕微不可查的深红力劲丝线,终于如同最温柔的触手,轻轻地、完全地包裹住了青石。 动了! 在隋谦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在云璃和苏清珏略带讶然的目光中,那枚青石微微颤了颤,随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住,稳稳地、缓慢地悬浮起来! 成了!隋谦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成就感,意念微动,那青石便随着他心念牵引,在空中笨拙地上下翻飞,左右盘旋。 “好!有门!”云璃眼中一亮,看着那在空中笨拙飞舞的青石,隋谦对力劲的精细操控初现成效。然而,她脸上的喜色还没挂稳,小嘴就立刻撅了起来,眉头更是拧成了疙瘩。 “不对不对!控个石头算什么本事!你这身古怪力气一动弹,”她手指几乎要戳到隋谦鼻尖上,“我神识扫过去,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冒红光!血糊糊的那种!跟我和苏师姐身上的翠绿灵气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宽大的云纹袖摆甩得呼呼作响,手指用力地敲打着窗棂,发出急促又恼人的“笃笃笃”声:“这蠢猪!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啊?你这红彤彤的玩意儿,一看就不是正经修士的灵力!别人还不把你当妖怪抓起来?或者当宝贝抢了去丢炉子里研究?到时候你小命还要不要了?总不能让你装一辈子哑巴,连力气都不敢使吧?”她猛地停下,瞪着苏清珏和隋谦,漂亮的眼睛里又是着急又是火大,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苏清珏镜片后的目光也沉了下来。她方才专注于观察控物本身,此刻经云璃这么一通嚷嚷,立刻反应过来,神识再次仔细扫过隋谦催动深红力劲时的状态——果然!那股力量一运转,一种深沉、厚重、带着蛮荒凶戾气息的深红色“光晕”,便如同水下的暗流般在他体表隐隐波动!这绝非灵力,却拥有类似的外显特征,且颜色诡谲! “深红…确凿无疑。”苏清珏的声音带着研究者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棘手感,“此力劲外显之色,与妖族之紫、魔族之黑、龙族之金皆不相同,自成一道,前所未见。一旦外泄,便是明晃晃的异类标记。如何遮掩这力劲外放时的异象,同时又能让他正常修炼使用,是当前最大难题。” 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漱玉轩内只剩下符箓微光闪烁和窗外灵松枝叶的沙沙声。云璃咬着下唇,气鼓鼓地来回踱步,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藏起来…得把这红彤彤的玩意儿藏起来…像雾影爷爷藏于云雾那样…或者像爹爹收敛威压…”她越想越烦躁,“可这又不是灵力威压…是实打实的‘颜色’啊!有什么功法能把这鬼颜色盖住呢?” 她眉头紧锁,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被隋谦捏碎的石粉,扫过案几上散落的符箓碎片…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某个虚无的点上,灵动的眼眸猛地亮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功法…隐藏…对了!藏经阁!墨昀师叔!他管着那么多古里古怪的典籍,说不定…” 忽然! 她脚步猛地一顿,灵动的眼眸如同拨开云雾的星辰,瞬间亮得惊人!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混沌! 一个即将被遗忘的记忆瞬间击中了她!那天在藏经阁,墨昀师叔语重心长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清微导引诀》…虽是最基础的引气法门,却是打熬灵力操控、吸纳天地灵气的根本…万丈高楼平地起啊…” “清微导引诀!”她几乎是喊了出来,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中翻出那本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功法书,“我怎么把它忘了!这最基础的引气法门,练气弟子用它吸纳天地间稀薄的灵气,炼化为自身翠绿灵力!隋谦!” 她将玉简塞到隋谦手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如今既能聚力出体,形成类似‘外放灵力’的力劲场!试试看,用这《清微导引诀》的法门,不要引气,而是尝试引导、转化你外放出的那些深红力劲!将它们…变为成翠绿的灵力!哪怕只有一丝!” 这个念头堪称异想天开!灵力乃天地灵气炼化;力劲源自肉身根骨。两者本质迥异! 苏清珏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光芒:“……大胆!却值得一试!快!” 隋谦将书册悬于身前,心神沉入其中,不断翻阅。这基础法门果然浅显,核心便是“引气入体,周天炼化”。他盘膝坐好,闭目凝神。他不以书中法门试图引动外界稀薄的灵气,而是将意念沉入自身。 丹田内,深红如血的力劲洪流缓缓奔腾。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分出一缕,极其缓慢地引导着它,沿着《清微导引诀》所载的最基础行气路线——手太阴肺经,缓缓向上游走。力劲所过之处,经脉传来微微的鼓胀灼热感。 当这缕深红的力劲艰难地运行至指尖时,隋谦依照法诀,尝试将其“外放”,同时心中观想《清微导引诀》炼化灵力之境。 嗡! 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深红色气息,如同摇曳的血焰,自隋谦指尖缓缓透出!这气息暴烈、灼热,带着沉重的质感,与灵力的轻盈灵动格格不入! “力劲外显!红色!还是不行!”云璃神识扫过,失望道。 “别停!运转导引诀!炼化它!想象它被‘提纯’,被‘转化’!观想云师妹与我的灵力状态!”苏清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隋谦咬紧牙关,全部心神都投入那缕外放的深红力劲之中。他强行摒弃其刚猛暴烈的本质,以《清微导引诀》的法门,意念疯狂催动,试图将其“染色”、“重塑”! 时间仿佛凝固。那缕深红气息在指尖剧烈地明灭、挣扎,如同被投入染缸的凶兽! 就在云璃几乎要放弃时,异变陡生! 那缕深红的气息核心,一点极其微弱的翠绿色光芒,如同在血泊中挣扎萌发的草芽,骤然亮起! 紧接着,深红如同潮水般褪去!那一点翠芒顽强地蔓延、扩散、吞噬!虽然艰难,速度缓慢,却坚定不移!几个呼吸间,指尖那缕暴烈的深红力劲,竟被硬生生转化为一道温润、灵动、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色灵力流!虽然微弱,却精纯无比,散发着与云璃身上一般无二的草木初生之气!那翠光,与练气修士的灵力之光,一般无二! “练气二层!翠木灵力!”云璃失声惊呼,神识反复扫过,确认无误!那精纯的翠绿色灵力气息,浓度与练气初期修士一般无二!体表也终于透出了一层淡薄的翠绿光晕! 苏清珏镜片后的双眸爆发出足以熔金化铁的光芒!她一步上前,指尖数道探查符文化作流光没入隋谦体内:“妙!妙极!以深红力劲为‘源’,以导引诀为‘染缸’,竟真能煅烧模拟出翠绿灵力的表象与浓度!以力劲为源催生灵力,此等转化堪称完美!”她看向隋谦,如同看着一件颠覆修真常理的旷世杰作,“此法可行!隋谦,速速运转此法,将你周身外溢的力劲场尽数转化为这‘翠灵之力’!” 隋谦心神激荡,依言而行。体内深红力劲奔涌,沿着《清微导引诀》的路径急速运转、转化。一层温润的翠绿色光晕,渐渐自他体表稳定地透出,淡薄却清晰,之前那无形力劲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彻底消失。此刻的他,在神识感知下,俨然已是一名根基扎实、灵力精纯的练气二层修士! “成了!真的成了!”云璃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隋谦不仅能留在宗门,更能光明正大地修炼了! 然而,这份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云璃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明亮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一层复杂难言的阴影。她看着周身翠芒流转、气息已然稳固在“练气二层”的隋谦,再看看自己——同样是练气中期,可眼前这个少年,两个多月前还只是个在寒潭中血肉模糊、濒临死亡的凡俗!如今不仅踏上了仙途,更是在战力上…将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那能硬撼筑基术法的体魄,那匪夷所思的成长速度…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头。自己身为大长老之女,自幼资源不缺,却…懈怠了么? 苏清珏敏锐地捕捉到了云璃眼中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神采。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云璃紧抿的唇角和微微攥起的拳头,又瞥了一眼周身翠芒内敛、气息沉凝的隋谦,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罕见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弧度。 “啧,”她清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如此一来,隋道友这‘练气二层’的修为表象,可是实打实的了。” 苏清珏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隋谦沉凝的气度,又落在云璃瞬间警惕起来的俏脸上,话锋一转,带着研究者特有的严谨分析道:“不过,若论真实战力,以他能硬撼筑基术法的体魄根基,当可比拟筑基修士。” 她顿了顿,看着云璃微微睁大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按宗门规矩,同阶修士,达者为先。私下场合,云师妹你唤他一声‘隋师兄’,才不算逾矩。” 她刻意在“私下场合”和“隋师兄”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带着一丝促狭,却又隐含着一份认真的考量。 “至于在外人面前嘛…他这‘练气二层’的修为摆着,你自然还是他的‘云师姐’。如此,既全了规矩,也…嗯,给咱们这位‘隋师弟’留点面子,免得他初入宗门就被架在火上烤,如何?” 隋师兄这三个字如同滚油滴入冰水! “苏清珏!你…你胡说什么!”云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俏脸涨得通红,羞恼交加地瞪着苏清珏,又气鼓鼓地剜了旁边一脸无辜的隋谦一眼,“他…他这算什么师兄!不过是…是走了狗屎运的障眼法!我…我才不要…” 她想反驳,却一时语塞,那硬撼筑基期法术的实力可是亲眼所见,只能气得跺脚。 隋谦看着云璃那副又羞又恼、恨不得扑上去咬苏清珏一口的娇憨模样,再看看苏清珏镜片后那分明混合着戏谑、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贴的复杂神情,心中不由莞尔。 “哼!”云璃从羞恼中挣脱出来,下巴一扬,努力找回属于大长老千金的骄矜,“闭关!本小姐这就回去闭关!好好沉淀!到时候定要你们刮目相看!苏师姐你等着瞧!还有…隋…隋谦!”她终究没能把“师兄”二字叫出口,只是瞪了隋谦一眼,语气带着不甘的倔强,“你也别得意太早!”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了几分,仿佛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宣告决心:“爹爹也说了,三年后那‘蚀骨荒域’便要开启,那可是四十年一遇的大机缘!里面据说藏着筑基大道的关键资粮!爹爹严令我必须加紧修炼,届时需得练气后期方可进入。听说这次同行的,除了林逸师兄,还有那个…那个在练气期足足磨了四十多年的‘天才’古河!” “练气四十多年?”苏清珏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刻板的评价,“若非蠢钝如石,便是另有所图。这等寿元,寻常修士早已筑基。” “听说他并非不能突破,”云璃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似乎是宗门高层的意思,让他特意压制境界,就为了这次蚀骨荒域之行!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需要他这种‘底蕴深厚’的练气士才能掌握…”她摇了摇头,显然也知之不详。 苏清珏对此似乎兴趣不大,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回隋谦身上:“宗门安排,自有其道理。倒是隋谦…”她转向隋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你既已踏上此道,根基初成,再回杂役房已不合适。我璇玑洞深处尚有几间闲置的符室,清幽僻静。腾出一间予你修炼…不过举手之劳。” “什么?!”云璃如同被踩了尾巴,瞬间跳了起来,俏脸再次涨红,指着苏清珏又惊又怒,“你…你们孤男寡女的!竟要让他住在你璇玑洞里?!这…这成何体统!” 苏清珏眉头微蹙,似乎觉得云璃的反应莫名其妙,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纯粹理性的分析:“不然呢?难道让他再回惊蛰苑当杂役?每日搬运灵土,侍弄花草?他如今刚入‘铸铁境’,正是需要静心体悟、巩固根基之时,更需要有人随时解惑引导。而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强大的自信,“符阵之道不敢说冠绝宗门,却也登堂入室。修为虽非顶尖,筑基后期也足以指点他避开诸多凶险。最关键的是——” 她目光再次灼热地锁定隋谦,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学术使命感:“对于体修,尤其是他这种融合了上古龙族法门与妖族淬体之术的独特路径,整个玄雾宗,乃至整个渊国,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比我了解更深、钻研更透!我璇玑洞内珍材宝丹虽不如云师妹那里富贵,但只要能助他修行,我必倾囊相助,绝无保留!” 她顿了顿,看向气鼓鼓的云璃,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况且,云师妹大可放心。隋谦如今实力堪比筑基期,若我真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研究手段过于…嗯…激进,他不愿意接受,反抗起来,我若强行压制须得鱼死网破,大可不必。如此说来,璇玑洞清静、安全、资源对口,岂不是他最稳妥的去处?云师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璃被这一连串有理有据、甚至带着点“自贬”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她眼眸快速流转,小嘴张了张,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驳点。苏清珏说得对,杂役房绝对不行,其他地方又无法提供体修所需的特殊指导和环境,璇玑洞…似乎真的是最优选。她气闷地绞着衣角,最终只能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然而,当她目光扫过苏清珏那身宽大旧袍也难掩的、曲线丰腴玲珑的身段,尤其是那饱满傲人的胸口时,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又涌了上来。她猛地转头,对着隋谦,眼神带着警告,声音刻意拔高:“隋谦!你给我听好了!璇玑洞是修炼圣地!你给我专心悟道!莫要被…莫要被某些…某些下流的东西勾引了心神,坏了大道根基!听到没有!”她意有所指地又飞快瞥了苏清珏胸口一眼。 苏清珏先是一愣,随即顺着云璃那飞快掠过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瞬间明白了这“下流的东西”所指为何。她那张常年沉浸在符箓中、少有表情的温润脸庞,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抹羞恼的红晕! “云璃!”苏清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愠怒,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你…你胡言乱语什么!谁…谁是下流的东西!符阵之道,浩瀚精深!岂容你这般…这般亵渎!”她气得丰腴的身躯都有些微微发颤,手指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 “哼!我又没指名道姓!苏师姐你急什么?”云璃立刻反唇相讥,下巴抬得更高,带着扳回一城的得意,“莫非是…做贼心虚?”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隋谦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出声打圆场:“小姐,苏师姐!我…隋谦定当潜心修炼,绝不敢懈怠!”他心中哭笑不得。 璇玑洞中彻夜钻研的苦思,试法坪上惊心动魄的测试,此刻这漱玉轩内拌嘴置气又暗藏关切的鲜活…不知不觉间,苏清钰那层隔绝世事的坚冰,似乎已在三人这奇异的羁绊中悄然消融。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