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来 沉默在仆人中弥漫着。 今天是新主人来到府邸中的日子。 原本人们对新的继承者就怀有不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对之抱有非常之大的期待。文德苏尔家是中央大国卡菲尔隆的三大公爵家之一,它的地位仅次于王族之下,同时亦是王国的贵族之首。文德苏尔家作为历史悠久的名门,其历史可以说得上是等同于卡菲尔隆的历史。其所持有的历史,财富还有血统,差点因战争而陷入无人继承的窘境——如果不是朱诺这一个私生子被隐藏起来的话。 虽然公爵对仆人们宣称朱诺小时候是被过继给了旁系亲族作为养子而被养大的,但对熟知公爵家内情的仆人来说这毫无疑问是谎言,因为文德苏尔家的所有旁系亲族早已都不存在于世上了。 实际上,朱诺的存在本来就是不太合理。 一来贵族的世界非常讲究继承权和顺位的问题,作为高位贵族的文德苏尔家不可能会毫无自觉地增加继承人。二来文德苏尔家的女主人是以优雅,权力,美貌,财富……还有嫉妒和心狠手辣而闻名于社交界的女人。 不管事实是怎么样也没有所谓,人们还是期盼着新主人能够具备着继承文德苏尔家数百年历史的资格和气度,再不济也应该具备着让人觉得是贵族的基本素养。仆人们带着复杂的心情聚集在玄关,等待着新主人从马车上现身。 车门缓缓地打开,正当众人屏息等待的时候,毫无预料地某样物体突然滚出了车门,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急促的惊呼。 “啊!” 那是一只鞋子。 仆人们的无言地紧盯着滚落到草坪上的鞋子,还有追逐着鞋子而跳下马车车厢的青年。鞋子滚落在大约10米左右的地方,青年全称几乎是单脚跳着过去把鞋子捡起来,重新套在脚上。他扭了一下左脚发现并没有不适合的地方,嗯地发出满足的声音。 车厢的门再次打开,这次出现的是一名穿着黑色正装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当他注意到四周投向他不满的视线,他把拳头在嘴边假咳了一声。 这个男人是文德苏尔家的管家,也是被派去迎接新主人的负责人。 听到咳嗽声的青年抬起了头。 “啊,汉斯先生……抱歉,我刚刚差点就把你给我的贵重鞋子弄脏了。” “请别这么说,朱诺大人。这是您的东西,您有决定如何处分的全部权利。” “真的吗?你……不会收回去?” “当然不会,这里的一切都将是您的所有物,不管是您这双鞋子还是还是您身上的衣服,甚至你乘坐过来的马车乃至你身后的邸宅,亦不例外。” “是吗?就算你这么说……” 朱诺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一下脸。即使被包裹在大多数平民一生都无缘拥有的华贵衣服中,他却毫无半点贵族应该有的气质。只是缩着脖子,表情不安地环视四周。 “还有,朱诺大人。” “是,是,怎么了?” “您的态度应该更大方一些,在这里的人都是您的下人,像用先生来称呼我这种行为是不需要而且也不应当的。……接下来,让鄙人为您介绍一下府邸中的仆人吧。” 汉斯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玄关上的几名仆人。他们立刻自觉地走到朱诺身前站定。 “这是格尔,内务总管,是府上所有大小杂务的负责人。这位女士是贾娜,女仆长,是管理府邸中所有仆人的负责人。最后这是维安斯,厨师长,是您日常饮食的负责人。” 这三个人分别是眼前头发有点斑白的老者,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和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 “哦,你们好。我是朱诺·维拉塞……不不不,不对。朱诺·文德苏尔,很高兴和你们见面。” 听到青年颇为客气的说话,作为厨师长的维安斯藏不住脸色那困惑不已的神情。因为那不是上位者对下人应有的态度。察觉到这一点的汉斯又再次假咳了一声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那么,在下就先进去禀告老爷说朱诺大人回来了。——格尔,在老爷做好会面的准备之前,朱诺大人一路赶过来也应该变得累了,麻烦你带大人先进屋休息。” “当然。朱诺大人这边请。” 老者用笔直而且洗练的动作弯身,指引着青年走进屋内。 二:庭院中埋藏着过去 房屋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朱诺半个身子陷入了在客厅上那柔软的沙发上,张着半开的嘴巴死死盯着天花板。 “格尔。” “在,有什么吩咐吗?大人。” “……这个房子是我的东西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将会是您的东西。” “真好呢,像是做梦一般。” 完全没听出老年的总管隐含在话中的意思,青年很满足地偷偷笑了起来。 突然被人从满是垃圾的粪坑中捡了回来,被告知原本温饱难保的自己是大贵族的继承人,将会继承一片富饶的领地和很大一笔财产,甚至能跻身做梦都未曾想到的上流社会。这种如同空想一样的事情马上就要变成事实了,即便到了现在他仍依旧怀疑着是否在梦中。 最初的不安和生涩在坐下来之后不到十分钟就如同烟雾一样消失不见了。朱诺甚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露出高兴的神情四处张望。 “啊,对了。那个……我的老爸他是有什么情况吗?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来见我?” “老爷身体欠恙,因此要与您会面的话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做准备。” “嗯,那……他身体不要紧吗?” 格尔的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 “在下绝非故意隐瞒,关于这件事等你与老爷见面之后就会清楚了。” “哦,这样啊。” 朱诺完全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着头表明自己了解。 “朱诺少爷。” “怎、怎么了?” “请恕我僭越,在贵族的社会中,称呼是一件非常重要而且带有分量的事情。老爸——这种偏俚语的称呼还请今后不要尽量要避免使用。这和作为一名贵族的修养息息相关。” “诶?”朱诺睁大了眼睛,脸上一瞬间闪过怎么那么麻烦的讨厌神情。“但是我今后应该怎么称呼好?” “父亲就好了。那位大人想必也相当期待着你如此称呼他。” “这样啊,当然可以。” 如此点头同意道,朱诺将视线转到窗外的花园上。窗外一片紫色。时值初夏,正是各种花卉争相绽放的季节。 “您要是有兴趣的话要到外面看看么。不是我自夸,文德苏尔家的花园的精致和瑰丽曾经连王妃都羡慕不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是茶会中必备的话题。” 朱诺正因为漫长的等待而显得无所事事。虽然觉得自己不太会对园林之类感兴趣,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四处看看的想法。 见到之后,花园果然很漂亮。但朱诺的感想也就到此为止,既没有做出赞叹以上的想法,也没有因此而受任何感触。他看了一眼正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的老者,似乎正期待着自己对美感又或者艺术有什么看法。 这大概也是作为贵族的必备涵养之一吧。朱诺在心中挑选着合适的词语开口了:“真是漂亮的花园呢。” “感谢您的赞誉。” “很漂亮。” “您过奖了。” “……” 明明觉得自己应该能说出更多的华美的辞藻,然而现实看来却并非如此。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被逼重新认知到自己的局限性,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朱诺只得改变话题的走向。 “如此漂亮的花园是你平日在维护的吗?” “是的,那是夫人生前最为喜爱的地方,虽然现在和以前相比多少有点变样,但我还是尽量让它维持在和以前相似的样子。” 文德苏尔公爵的夫人和公爵的其他子嗣一样,都在战乱中失去了性命。不然的话按传言中这位夫人的性格,要是她知道朱诺的存在必定会阻止他进入这个家中,甚至会动用手段将其抹杀才对。 这个内务总管大概是在明知道的情况下故意这么说的吧。这么想着的朱诺抬起他脚步,开始绕着宅邸的方向走去。只是刚转过墙角,所看到的景色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 那是让人倒吸一口气的错愕景色。 先前所看到的花园虽然小,但是精致,确实可以说是人工缔造出来的典范之物。用花期为不同季节的各色花卉根据其颜色,形状,用不同角度精心装点而成。不管什么时候,从何种角度来看,都会是有着鲜艳色彩绽放的庭院。 然而眼前所看到的大片被翻开露出黑色泥土的土地。地上原本绿色的植被被挖得乱七八糟,远处原本应该是成排种着的林木,现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数棵笔直地挺立在那。在房屋正面和侧面所展示出来的景象差距过于巨大,甚至让人觉得实在开玩笑一样。 “失礼了,这庭院正在等待翻新中,这戡乱的样子本是不该入您的法眼。” “但是这乱翻的样子看来是……莫非你们把其他地方的植物都移植到门前的庭院中?” “正确而言是全部可用的植物,尽管在下已经尽量让其看起来和夫人生前所设立的庭院一模一样,但仍免不了有瑕疵。这个领地在这次大战中被反复卷入战火,在不久之前这里也曾被作为联军的指挥部而被使用着,因此多少有些破损。大人想必在来的路上也看到了那个东西吧,那正是给予这世间诸多疾苦的元凶之一。” 对贵族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是,首先是门面问题。 朱诺从他的话中感受到某种执着,然而不明正体。他迈开步子继续往庭院内部走去。在那里的是,孤零零地单独存在于此的树。树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尽管上面的枝叶被折断不少,仍然可以看到园丁为了让其恢复茂盛而做出的不少努力。 先前的他所看到的林木全部都可以算得上是完整,而且一眼没有看出什么伤痕。也就是说被损毁到长得难看的树木全部都被挖出来处理了。 唯独这棵树是例外。 “这棵树——”朱诺绕着它走了一圈。“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在树干比较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小孩子刻出来一样的,弯弯曲曲的字迹。往下的是一些老旧的剑痕。只从这两点来看,就能得出这棵树存在的年代久。 “是的,那是老爷他父亲的父亲所亲手栽下的树,曾经伴随着多任当家的成长。” “这样啊……”朱诺站定在这棵树面前,想了一下。“格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既然是大人您的请求,不管有多么困难在下也定必竭尽全力。” “嗯,很好。”青年露出了纯真的笑容。“这棵树,你能帮我砍掉么?” “你、您说什么?!” “现在虽说只是初夏,但很快就会变得炎热了吧。我想用这棵树做成的床想必会非常凉快——你刚刚说了会排尽万难帮我的吧?” 面前这个青年此时的表情和今天看到的任何表情都完全不同,他声音中带着冷意,似乎在确认着些什么。 老人的话语一时被卡在喉咙,不知所措。过后,他才从喉咙中挤出声音。 “关于这件事……我会向老爷请示的。” “哦哦,这样啊。那就拜托你啦。” 对此,朱诺用笑容回应。 三:父子相见 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朱诺慢慢地推开了半掩着的门。当察觉到房间里面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朱诺缩了缩脖子露出了有点僵硬的笑容。 房间不大,虽然在普通人眼中算得上是豪华,但对于看重门面的公爵家来说只能说是有些简陋。 房间里面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先前看到过的管家汉斯,还有女仆长贾娜。最后一个则是带着眼镜头发有点花白的中年人。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生父文德苏尔公爵么?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正当朱诺抱着疑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迟他一步踏进房间的格尔在门口鞠了一躬。 “老爷,朱诺少爷来到您的跟前了。” 原本以为那个中年人会作出回应,结果他只是低下头默默向一侧退下,露出身后纯白的床被——还在正背靠在上面的人。 图兰的目光死死盯着从门口进来的朱诺。面容了无生机,双眼深陷,脸色发白如同纸一样。那是恐怕就是自己的父亲,文德苏尔家的当家,北部重兵的所有者,贝奥索斯及其大片领土的领主,王国卡菲尔隆三大公之一图兰·文德苏尔。 “——过来。” 声音不大,然而中间透露这不由分说的力量。 “……”朱诺沉默着,过了一会才从嘴角挤出声音:“……不要。” 未曾料到对话会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直接中断。站在床边待命的管家汉斯立刻脸色发白,声音中隐藏不住颤抖地向朱诺搭话。 “大、大人,您这是……” 这毫无疑问会成为他的过失。毕竟他是被派去迎接对身为平民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朱诺,自然也肩负着相应的事前教育责任。 “是吗?那出去吧。” 图兰轻轻闭上眼睛,再一次发出命令。 没有理会这句话,朱诺依旧站在原地。 “真是让人失望啊。亏我先前还对你抱有期待呢……贝奥索斯的屠夫,名震北域的大领主,玛洛修斯反击战的大英雄,有着诸多头衔加身,结果真人却是这幅半截入土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被告知了这么多关于你的英雄事迹,结果现在的你却如此落魄……” 中年男人走上来试图拦在两人中间,然而被朱诺的眼神推开。 “你这个丢人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恨不起来啊,老爸。我来到这里之后,你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来粉饰你的面容好让你看起来精神好些?在战争结束的这短短三个月以来,你会落得这幅田地果然是因为悼念亡妻和爱子所致吧?” “出去。” “明明压根没思念过我和老妈呢,最后却不得不把我找回来——你是有多舍不得文德苏尔家的血脉被终结一事啊?” “——出去。” “当然。” 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朱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沉默笼罩房间。 图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出去——格尔,你留下来。” “等等,公爵阁下。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我认为有必要尽早休息,以防万一作为医生我也应该留……” “出去——难道你们希望我像个婴儿一样嘤嘤学语,把无聊的东西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又一次?” 静静燃烧的怒火瞬间让屋内的仆人们脸色发白,看着他们匆忙逃离关上的门后,图兰看了一眼头发斑白的老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格尔,你在这个家呆了多久了?” “回老爷,我进入文德苏尔家当实习侍从的那一年,您刚好出生。” “侍奉了我们家那么久的你,对他是怎么看的……你认为他有没资格继承文德苏尔家。” “恐怕、现在来看是不行的吧。”老人一边斟酌着字句,一边看着病床上满脸苍白的男人。“倘若是和平年代的话,即使当家的个人能力或者性格有些缺陷都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们领地十分富饶,即便一生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也不会造成多严重的问题。然而现在不同,那个只是睡着就有牛奶流淌在嘴边的好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在未来数年的时间,领地需要的是能够带领复兴的人,而那之后的时代恐怕将会脱离了人力可以预知的范畴,但必定是战的时代吧。” “是的。现在不过是暂时休战,我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躺在床上的图兰将身体托付于那柔软的枕头上,“要是他俩尚在人世的话,就没必要考虑这等烦心的事情了。” 文德苏尔家的长子和次子,长子擅长内政而次子擅长军事。倘若他们还活着的话,那么接下来不管是复兴领地和战乱不止的时代都好,想必都能保证文德苏尔家的安泰吧。 “因此,你认为他无法胜任这个重担么?” “不,老爷。正好相反。” “说下去。” “是。我认为作为继任者最重要的并非才能,而是血脉。无论其是庸才也好奇才也罢,这都不是让人跟随他的重要原因。他是您的儿子,仅凭这点便足以获得号召,无论是您的军队还是您的臣民,要追随新的君主的话最终的便是印记——血缘正是不可磨灭之物。在此之下,执着于才能反倒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毕竟老身和您的臣民还在,只要依靠我们多少都能弥补领主能力本身的不足。只是让领地强盛这点很难吧,然而保存文德苏尔家的血脉和领土大概并不是什么难事。” “……汉斯跟我说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远离战火的一个边缘小镇当老师,在此之前是一个商人的学徒,再之前是则是出入于花巷的贩药者,为了糊口似乎什么工作都在做的样子。”图兰叹了口气,“你认为他真的是我的血脉吗?” “我想是的。且不说他那和你相近的面容和银紫色的头发,刚刚我和那位贵人在一起的时候,虽说他显得贪婪,傲慢,懒惰并且迷茫,但还是直接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老爷您。更别说他那和你简直相差无几的性格,几乎让人找不到拒绝相信的理由。” 闻言,图兰苦笑了两声。 “我已经衰老得让人怀念开始过去了么……也罢。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吧,叙爵式的事情也要开始着手准备,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明白了老爷。对了,”老人想起了什么东西一样,微微扬高头颅,“刚刚我和朱诺少爷在中庭中散步的时候,他说想要中庭那棵树。天气炎热,他想要将其砍下来做成新床避暑。” “我说了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明白。” 当听到房门再次被打开关闭的声音,图兰公爵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未来为不安之物 第二天,朱诺正在餐厅中用餐。 在偌大的长桌除了朱诺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管家和女仆侍候在侧。周边的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和昨日刚刚到来的时候相比,明显地有了温度差。 是因为昨天和公爵见面时候发生的争执所致,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态度问题所以才被厌恶了呢? 被仆人们注视着,朱诺一边思考一边装模作样地用手中的餐刀把肉排切开。肉质鲜嫩,味道醇厚,这是鹿肉的味道。 现在是物资紧缺的时候,即使贵为大贵族恐怕也没有太多的余力把贵重的耕牛拿来作为食物食用。不过鹿肉……也就是说这里的林地资源还算丰富吧,再者跟猎人的关系也不会太差。调味用的是南国才会出产香辛料,而内陆领地香料的价格大概会比港口翻上几倍。能够在料理中大量地使用香料,至少也证明这里的通商能力和物资流通能力也是相对较高的。 正当朱诺拿起篮子里的白面包掰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管家汉斯在此时搭话了。 “大人,关于您继承爵位的所需要的准备和近日的安排,请问能否让在下占用你些许时间?” 也罢,反正自己也不会根据口感来判断收成情况,而且不是这个领地出产的原材料也很有可能。如此想着朱诺露出了有点慌乱的神情。 “请,请说,汉斯先、……汉斯。” “咳咳。”虽然汉斯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然而可以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收缩了一下。这是他心情不好的信号,毕竟汉斯因为昨天的事情作为教育者而被责骂了。如果是平常的汉斯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会就主仆之间如何正确的相处态度而啰嗦几句,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首先是关于您继承爵位的问题,您知道叙爵式是什么吗?” “记得好像是继承爵位而需要举行的一种仪式吧,如果没有通过这种仪式的话爵位的继承是不会被国家承认的。” “正是,进行叙爵式所需的步骤有三个。”汉斯伸出右手板着手指:“第一是国王的承认,爵位的更替这件事需要递交国书。第二是在王宫的仪式大厅中举行仪式,然而这点不是必须的。作为传统发展到今天,倘若叙爵式不在大厅中举行的话会被视为不正统,并非名正言顺地继承爵位。” 汉斯的声音顿了一下,伸出第三根手指。 “最重要而且最为困难的正是第三点,需要支付—大笔的钱来作为继承领地和爵位所需的继承税。不过这个对寻常贵族来说最为困难的事情恰恰对我们文德苏尔家来说并不是什么事情,这笔钱我们早已准备妥当。您继承爵位的最大难点在于第一点。” “怎么说?” “首先,是您身份的特殊性。关于您是遮出的平民这件事不管怎么掩盖始终都会有流言传出的吧,这是无法避免的。其次是文德苏尔家的特殊性,文德苏尔家贵为三公之一,其子嗣的继承问题天然就会得到整个国家的关注。因为这场大战也有不少贵族面临同样的继承问题,就是原本高顺位的继承人死亡,教育程度不足的三子或者四子继承家业的情况,您的继承问题将会被视为典型看待,为其他贵族树立模板。” “然而,得不到国王承认的最大阻力是什么呢?” 果然是钱吧,朱诺在内心推测。 “是钱。”如同朱诺在心中所推测的那样,汉斯说出了结论,“因为文德苏尔家在这次战争的突出功绩和其为了国家所承受的巨大损失,根据惯例作为这所需的继承税是应当被免除的,然而因为您继承这件事的瞩目性……一旦在这件事开了先例的话其他要求免除的贵族将会接踵而来,那样国库必将会蒙受较大的损失吧。这对刚刚结束战争国库极度空虚的国家而言是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毕竟同样作为战后的现在可是世代更替的密集期,继承税必定能够极大的充盈国库。” “那么的话,你认为国王会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质疑您继承爵位的合法性。这样做并不是为了阻止您继承文德苏尔家,而是为了将这件事拖下去,只要能拖个三四年等其他人的继承税都交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会允许您合法继承爵位。” “这样的事我可绝对接受不了啊。” “是的。特别老爷现在的身体状况,医生说他恐怕无法熬过这个冬天。一旦老爷不在的话,你继承这件事说不定会徒增不少变数,特别是来自王室的压力,他们说不定会认定您无法继承爵位而将您的领地收回来也是可能的。”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上不少,至少在朱诺的预测中并未存在着王族也会试图把自己领地纳入囊中的情况。 ——不,单纯是危言耸听,这种情况仔细一想果然还是不可能发生。但是继承文德苏尔家的爵位这件事被拖下去的话,会大幅度扰乱自己的计划。 看到朱诺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捣着盘子里的汤,单手托脸的样子,汉斯轻轻咳了一声唤回朱诺的注意力。 “看来您终于对现在的处境有所了解,接着我们要说的就是为了避免您被故意刁难所采取的策略,还有接下来的时间安排。” 一说到“安排”两字,朱诺看到汉斯的眼中冒出了光芒。接下来要发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朱诺如此预感到。 “您前往王都的时间预定在两个月后。因为四个月后是建国的重大节日,仪式大厅将会被占用长达数个月的时间。考虑到您得到允许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两个月后……这个时间大概是我们所能争取的极限了。”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是的,虽然对大人您而言可能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日子。首先您要做的就是学习贵族应有的礼仪和知识,免得被他人质疑您所处的阶层。刚刚看大人您用餐的样子,您对基础礼仪还是有懂多少的,然而太粗糙了。餐巾的使用方法,刀叉的使用顺序,进食时候的手部动作,当然食物的正确食用方法也在其中,您刚刚把叉子放进盘子中捣动,那可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关于这一点,礼仪问题将会是今后两个月重点攻克的难关之一。” 朱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喂喂,开玩笑的吧,吃个饭哪来那么多规矩……” “倘若是一般贵族的话压根不需要注重餐桌礼仪的问题,他们即便有机会和上面的大人物见面也仅仅只是见面而已。作为贵人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角色身上并没有任何意义。当然您就不同了,您是文德苏尔家的继承人,作为本国举足轻重的大贵族之一,今后与您会面的都是一些有力的贵族和国外贵宾,赴宴交谈的邀请只会越来越多。为了不失文德苏尔家的门面,至少基本的餐桌礼仪您要记牢。当然,您和仆人之间交流的态度也必须纠正过来,阶级是不可逾越的身份障碍,您必须要有自己是站在人上之人的自觉才行。” 对一个不久之前还在贫民窟过着难以饱腹的日子的人说,你是人上之人什么的简直就和笑话差不多。朱诺尴尬地笑了两声,如果只是礼仪的话自己应该能扛过来吧。 然而美好的梦在下一个瞬间就支离破碎了。 “二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当然不光只有礼仪课程。作为贵族必修的剑术,骑马,治理领地所需要的知识和修养,为了让您能在宴会上不至于丢人,我们还安排和唱歌和跳舞等课程,时间非常紧迫,这是您最近三天的安排。” 朱诺看了一眼汉斯递上来的表格,那是把从凌晨五点到晚上十点的时间全部安排得满满的时间表。 好,逃吧。看到这里的朱诺立刻就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做好了安排,他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自信一些。 五:战争的伤痕 看到汉斯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处的时候,朱诺站了起来。在身旁的女仆似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发出有点颤抖的声音。 “少,少爷,您是有什么事吗?汉、汉斯先生说了请您在这里等他,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请务必让我为您代劳。” 那态度与其说是害羞,不如说是害怕。朱诺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女仆。 年纪和自己相差无几,红色的头发,脸上有点雀斑,外貌介于好看和可爱之间,但那畏缩的样子和府邸中其他仆人那尽可能显得克制平静的态度相比,明显缺乏了名为经验的时间沉淀。 “咳咳,”朱诺学着管家汉斯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伊芙琳……阿尔拜瑟村的伊芙琳。” “阿尔拜瑟村?” “是,这里往西北的方向走去大约二天左右的路程,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无聊地方。” “原来如此,那么你就是伊芙琳·阿尔拜瑟了。我听说这里的用人要求非常高,能到这里来工作也想必你也是相当优秀的人吧?” “嘻嘻嘻”,被夸赞的伊芙琳相当高兴地露出了笑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不过我在村子里面确实是相当能干的人就是了。” “同样作为这里的新人,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我来帮忙哦。毕竟你看,这里的人都相当严格嘛。” “是!谢谢少爷。” “对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帮个忙,不用太紧张,只是传个话而已。”朱诺摸了一下女仆的头,露出了笑容。 “麻烦你跟管家汉斯说:我要逃了,晚饭之前回。” “诶?!” 伊芙琳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记得一字不漏地告诉汉斯哦。” 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女仆,朱诺直接纵身跳出了窗外。 走过满是坑坑洼洼的庭院,朱诺轻松地翻出了宅邸之外。 “这围墙还真高呢,所谓有钱人家都是住在这种深墙的后面么……嘛,即便是这种高墙,能防住的也不过是小偷和盗贼。” 朱诺走在外面有点湿濡的石板铺好的道路上,四处寻找自己的目标。 “既然这里能吃到新鲜的鹿肉的话距离山林应该相当近——有了,唔……也不算太远,不远也不近,刚好是视野开阔的地方。” 应该不会有人猜得到突然间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继承人会跑到山林中去吧。毕竟作为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往市区里面钻才符合大多数人的推测。 朱诺一边想象着这些人找不到自己时候揭底斯里的模样,一边步履轻盈地在山林中穿行。这倒不是朱诺习惯了怎么走这种崎岖不平几乎没有人类踏足的山路,他只是不想把身上穿着的看起来很贵的衣服弄脏而已。要是对价格在意得不得了,他追问起来应该能得到一个超乎自己想象力的价格吧。要是弄得太过脏的话,那些负责清洗衣服的仆人肯定会对自己声泪俱下地哭诉。 很快朱诺就在山顶上找到了视野开阔的地方,在一块看起来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席地而坐。 这个地方刚好可以把在无尘的碧空下,在初夏中生机勃勃的城市映入眼中。理所当然地,这个是一个好地方。 空气中仿佛带着一丝甜气,开阔的道路,高耸的城墙,在城门处排起了小小的队伍等待着入城。在远处可以看到很多开绿色的农田,再远一点的是成片的开垦出来的葡萄田。据说在这个领地贝奥索斯中,它出产的那醉人的葡萄酒被誉为整个王国品质最高的葡萄酒,不但驰名国内,也扬名于海外。光是依靠着这葡萄酒所产生的利润,在大战之前文德苏尔家所拥有的财富甚至能和王室所匹敌。 不过那只是过去的事情了。只要再把视线拉远一点,就会发现景色突变。 那是相当唐突的景色,在一个以纯净柔和色彩为主调的画布上,突然出现的红与黑所染成的景色。 “那些家伙还真敢干呢……居然把脏手伸向我的东西。” 此刻朱诺的表情和先前别人所看到的哪一个他都不同。和贪婪,怠惰,傲慢,愤怒等表情无关,朱诺他是那种只会在适当的时间带上适当的面具的人。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感情,和愤怒的语气相反,此时的朱诺所展露出来的是一副愉悦至极的表情。 在面前出现的那红与黑的东西是一个半径达到数百米之深巨坑,那是将冥界的地狱拖到现世的产物。弥漫着毒气和怨灵,即便将作物的种子埋进去也会瞬间烤熟。黑色的土地上布满红色的脉络,这燃烧至今的火焰在出现之时便是将贝奥索斯数万守城军队吞噬殆尽的灾厄。那地方本是紧挨城门的一大片良田,还有重要的商道——如今成了地狱一样的景象。 这东西便是被称为英杰,那些超越人理的怪物初次在大战中崭露头角所造成的伤痕。如何净化这片土地,将会是今后贝奥索斯这个地区最为头疼的难题。 “一脸高兴的表情呢,所谓掠夺是这么让人愉悦的事情么?” 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柔软的触感轻轻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名有着淡蓝色头发的少女将脸帖在自己耳边,从身后搂住了朱诺。 把突然现身的少女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朱诺就连回头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只是继续盯着那个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 “我只是想到将来必须和做出这样惨剧的家伙敌对,顿时觉得忧心忡忡而已。” 少女用脸轻轻摩擦着朱诺的侧脸。 “你还真爱开玩笑呢,这些只会在你将来的计划才会出现的家伙,你现在压根就对他们毫无兴趣吧。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兄弟把眼前的一切收入囊中,掠夺他人的性命乃至地位一事,让你觉得心情舒畅无比吧。” “怎么可能。那些家伙即便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对我而言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有时候决断还真是充满让人伤心的无奈呢。但是胜者品尝美酒,败者尝以泥水,在这个追求暴力的狗屎世界而言就如同自然真理一样,连这种事情都要一一感慨的话我可不够时间用啊。” “诚然如你所说。但是我对人类的时间观念并不是很理解呢,所以你今天和那个下贱的狐狸精眉来眼去——想必是在感叹人生苦短之余所采取的行动吧?” 恶寒笼罩全身。朱诺感觉到抱紧自己的双手在加紧力度,如果回答得不合心意的话,后面的少女有种会直接把自己的脖子掐断的气势。 狐狸精?朱诺迅速地在脑海中寻找着这几天接触过的事物,不论男女。和自己有过长时间对话的有管家汉斯和内务总管格尔,除此之外稍微有过对话的女仆和男仆也有不少。 不过将时间局限于今天的话—— “……是在说伊芙琳的事吗?” “是叫这个名字吗,我对那种符号没多少兴趣啦。——杀了她。” “我拒绝,那家伙是难得有用的棋子,在今后预定能派上不少用场。” “这样的话我只好亲自动手了。将其诅咒并坠下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样如何,不过即便这样做也总觉得难以息怒呢。” “我说啊,只是作为投影体而存在于此的你,不通过作为代行者的我可无法使用你的力量啊,不,那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所以最终说来说去还是得我动手啊?” “诶,有什么所谓嘛。为美丽女性的愿望赴汤蹈火,这不是你们常说的骑士精神吗?” “阶级之间可是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很不幸像我这种家伙可成不了那么高尚的人呐。” “那么,”少女收起来笑容,在朱诺耳边轻声问道:“来让我听听你觉得她能利用的理由吧。” “很简单,因为她是处于底层的人啊。你知道【人上之人必须要有相应的自觉】这句话我短短两天就听到过多少次?” “唔……”少女用手指托着下巴想了一会:“五次吧。” “他们明明都在我之下却都是阶级信条的坚决拥护者,原因很简单。”朱诺把随手捡到的小石块掷向林中一角,“那就是他们也是这一信条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身份虽然不如我,因为我是将来的公爵,在贵族社会中有着仅次于王族嫡系的上位贵族,而他们则多半出身自中下级贵族家庭,只是没有继承权的贵族而已。所以——伊芙琳·阿尔拜瑟,当我用村子的名称来作为姓氏像个贵族一样称呼那个女仆的时候,她才会不好意思地感到高兴。出身自边远村落的普通人能够进入公爵家的府邸中做仆人,必然的是会成为这里的最底层。” 所以朱诺才会对伊芙琳说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找他帮忙,这是收买人心最简单的一种做法。 不过会将伊芙琳这样的平民招进府邸中做事,看来人手紧缺的程度也并不一般。 “原来如此,……【阶级之间可是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啊,所以要对其施以恩典,在适时的时候作为手脚使用。”少女手上的力度又加紧了一些。“不过是这种程度可有可无的东西,要是这就想要说服我的话,你似乎把我的仁慈想象成天真了?” “真是爱嫉妒的女神大人啊,棋子可不是看作用大小而是看使用的时机——这不正是你在我耳边缠言的教诲?” 尽管没有朱诺没有扭过头去看少女的样子,但是他知道此时少女一定鼓起了双腮不高兴地生着闷气。 “所以花言巧语地欺骗那些不谙世事的乡下姑娘为你卖命,这就是你使用棋子的方式吗,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这些东西。” 丝毫不退让地,少女改变了话题的走向依旧紧迫地追问。 “呐,哀歌。”朱诺初次喊出身边少女的名字,“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的做法么?” “当然。全部不喜欢。不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些跟在你身侧向狗一样的男人,就连你坐着拉车的马我也不喜欢。我要诅咒他们,居然敢随意沾指我的财产。你是属于我的东西,就好像我只允许你触摸到我,看到我一样,此间万物你也应该只属于我才对。” “这我可很难办到啊,毕竟我还没掌握你这个权能。再者——” 朱诺看着不知不觉被染得通红的天空。 “——将此身这一切奉献于你,这本来就是我们之间的契约。” 第六:晚宴与礼法 餐盘中的汤水泛起了一阵涟漪。拍打厚实桌子所传来的这股冲击让朱诺面前的餐具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到底是第几次呢,朱诺在心中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叉子放下。 果然,紧接而来的便是拉高音调的女性声音。 “停,大人您的动作错了。所谓优雅绝对不是像您那样僵硬的动作,请再看一次,叉子叉上食物之后应该这样扭动手腕,在保持视线平稳的情况下斜视一眼送进嘴中。动作必须洗练而不做作,就和平时一样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气质才能算是及格。” 中年有点发福的女仆长叹了口气,不厌其烦地把不知道今天第几次重复的动作又做了一次。 朱诺被房间中三人的目光重压下,表情僵硬地又重复了一次切空气肉排并且送到嘴边的动作。 然而依旧得到的是不及格的评价。 “不断地重复着愚蠢的错误这可真是让人无比沮丧啊,说到底重复这无聊的行为到底对我有什么用?贾娜女士。”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来回答您吧,大人。” 坐在朱诺对面的管家汉斯同样把手上的刀叉放下,放好双手。 此时在餐厅中的数人在玩着一种名为贵族晚宴的模拟游戏。由参加者朱诺来展示他在餐桌上的贵族气质和礼仪,管家汉斯来扮演他的宾客,而女仆长贾娜则是负责评分并纠正参加者动作的不足之处。 光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游戏就进行了数天之久,简直是连绵不绝的地狱加时赛。 “前不久我就跟您说过,礼仪既是贵族的门面,也是观察的窗户。考虑到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你就要前往王都,那到时候就会有大量的私人会面,与各个权贵名为促进交流实质上是明争暗斗的晚宴。” 汉斯的声音听起来既平缓又冰冷。毕竟前段时间朱诺突然出逃导致了极大的混乱,暗杀,绑架,拐带还有离家出走,不管哪种可能都无法否决的情况之下,事情关乎文德苏尔家唯一一个继承人的安危问题,让汉斯差点死于突发的胃痛之下。 自那以后,管家汉斯对待朱诺的态度虽然没变,但是可以感觉出自己在他心中的声望似乎已经跌到谷底。 “你说的这些先前我已经听说过了,我的疑问是把餐桌礼仪做得如此完美到底有何必要。毕竟我也问过数位经常出入厨房和餐室之间的女仆,从她们那得到的评价是并无问题。毕竟与其纠结细节,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其他更为有能取得显著效果的地方会更好。” “少爷您的疑问我已经清楚了。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这是优先级其他比任何方面都更为重要的事情。” “好好解释。” “遵命。接下来我会向您讲述老爷曾经的一件逸事。他年轻时候曾经被一名贵族邀请到其府上进行晚宴,那名贵族和老爷在商业上算得上是竞争对手,因此那是一次商谈。彼此试探对方底线的场所。” 汉斯的视线看向跟前的玻璃杯子。 “实际上那时候的对手非常警惕,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成为突破口的信息。然而老爷却仅凭某一道菜察觉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手可能存在着资金不足的情况。” “噢,被收买的到底是别人家的厨子还是端碟子上台的仆人呢?” “回大人,都不是。那时候端上来的是一道需要使用大量香料的料理。然而在晚宴中,那道菜的调味却比平时要稍微淡上一些。” “作为口味的问题,各家都有可能略有区别。然而,作为决定性的依据在哪里呢。” “宴会主人在品尝时候的一句【味道似乎不足】。作为原本需要大量香料来烹饪的菜肴却不合主人的口味,这必定不是主人的指示。多半原因是厨房中的调味料不足导致,所以厨师在烹饪时候才会下意识地减少调味料的使用量。毕竟当时我们与西方大陆的海航路线尚未开通,香料的价格几乎等同于黄金。” “原来如此,通过奢侈品来展示自己的财力真有贵族的风格呢。那么这个厨房的调味料不足,其原因那半多就是背后资金紧缺导致吧。” “正是如此。在得知对手弱点的那一瞬间起,整个游戏的走向也就可以随意把控了。这件事所产生的莫大利益,让我们文德苏尔家甚至垄断了整个国家的葡萄酒市场。在餐桌上,酒精,香气,光线和味觉的共同刺激下,人的注意力被食物所分散,通常会说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东西,这已经达成催眠所必须的几样要素了。而且贵族之间宴请是非常频繁的事情,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大人,必定会有很多有力的贵人们争相邀请。要是不留意泄露了文德苏尔家的秘密,今后必定会成为弱点受人把控。” “我明白你们的用心良苦了,但是这整天切着空气肉排的样子……”朱诺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站在一侧伺候的女仆长,“似乎和礼仪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礼仪,气度,品性。既然餐桌上是容易泄露秘密的地方,那您就必须把自己武装得完美无缺铜墙铁壁才行,绝对不能有半分不妥之处。您的一举一动会被那些擅长反复推敲的老狐狸们紧紧盯着,倘若露出缺点,那么他们就会一瞬间化为豺狼将您吞噬殆尽。” 这话语已经几近恐吓,然而也足以引起了朱诺的重视。自己作为毫无经验的圈外人,没想到贵族世界中的尔虞尔诈和勾心斗角已经到达了这么一个境地。 (所谓贵族还真是无聊啊。) 既然有足够的理由自己就没有拒绝的道理。朱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不情愿地重新拿起了刀叉。 “稍等一下。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提议。” 朱诺看了一眼先前一直在角落默默待机的内务总管格尔。 “说。”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朱诺也终于开始习惯用这种自己一开始也看不惯的高高在上的语调说话。 “看来连日枯燥的练习让大人您非常不满,在这里请先允许在下道歉。现在已经差不多是用餐的时间,整合接下来的课程让在下来担当您练习的对手如何?我来作为主人而您作为宾客,话题是关于王都的现状和诸侯们的动向。只要您在一会儿的会谈中能够表现及格,那么今后关于餐桌礼仪的训练将只会在晚餐的时候进行。” “可以,但是及格的标准如何判定?” “毕竟由作为参与者的在下来评分可能会有失公允,那么就由女仆长贾娜女士和管家汉斯先生……为了避免意见刚好相反的状况,再加上那边的女仆小姐作为裁判您看如何。” 朱诺当然不可能有拒绝的理由,在他点头应允之后,女仆就立刻通知厨房开始着手准备晚餐的事宜。 在互相寒暄,女仆把菜按顺序慢慢递上来之后,朱诺一边切开盘中的事物,一边在脑海中回想这面谈的要点。视线具备着意义所以必须控制好,说话的时机,手部的动作,进食的间隔,还有和人聊天时候聆听的姿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表现沉稳。先动摇者先败,这是谈判的铁律。 格尔用远比朱诺要洗练的动作展示着贵族应当是如何进餐,他一边观察着朱诺,一边挑着时机抛出今天的话题。 “贵公知道本年度秋季的贵族大会,最重要的议题是什么吗?” 朱诺喝了一口葡萄酒,语调平缓地回应:“想必是战后复兴的议题了吧,虽然王国给予了各地领主莫大的自主权,因此原则上领地的经营必须要各领主自负盈亏。但是现在是战后,作为拥护王室而奋战的各个诸侯而言,他们理应能够得到国家的援助用于复兴领地。不过国库有限,而各地的受害状况也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 朱诺轻轻切开餐盘的肉排,“——各地的重要性也完全不同。例如矿产和畜牧业发达的领地,这些地方关乎到国内武器还有粮食的生产,国家估计会优先给予援助吧。但这些地方不一定是受战争影响最大的地方。” “这必定是今后争吵最多的议题吧,但是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洗耳恭听。” “是下任国王的选定。众所周知,堂堂中央大国卡菲尔隆现王室的成员仅存两名,国王彼尔盖斯二世,还有他的孙女佐尔拉瑟公主。国王本人因为年事已高,他能够在位的时间三年,不,两年恐怕就是极限了。而公主殿下因为年龄尚小,今年才刚满十四岁,因此王室的继承人问题将会是议会的焦点所在。” “说到继承问题……”朱诺回想起这两天被强迫去看的一叠厚厚的法律文书,“不外乎是公主殿下登基作为女王,又或者嫁给有力的贵族让其成为国王两个选择。” “但是佐尔拉瑟公主的政治根基极为薄弱,毕竟年龄小而且没有政治实绩,她要是登基成为女王的话必定需要国内有力贵族的支持,。不然就只有被架空这一未来。” “要是面临架空的话,女王要得到有力贵族的支持最快的办法就婚姻。对于联亲的贵族和后者相比,最大的区别便是成为女王的丈夫和成为国王,不过在女王的权力已经被架空的情况下两者并无多大区别。既然事情能如此轻易地推断出来,那么国王只要不是蠢货的话必然会选择更为安稳的办法,也就是直接联婚。如果国王陛下趁着自己影响尚在的现在做交涉的话,甚至有可能就把情况定在女王的丈夫这个局面。……嗯?你们怎么了?” 说着说着,朱诺发现周围看向自己的样子似乎不大对劲,眼睛中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不……没什么。”格尔假咳了一声,把话茬接过,“您说得和老爷的推测一样。” “这可真是,万分荣幸。” “那么你认为目前来说,国内最有希望成为女王丈夫的人是谁?” “我猜是青骑士格瑟伯尔吧。” 青骑士格瑟伯尔,王国的守护者,护国之英雄。他在战争中期突然崭露头角,凭一己之力就把几近处于颓败之势的王国的军队挽救了回来。青骑士在拥有着超越常理的力量的同时,还被国民所狂热崇拜着。 “那位大人虽然被视为国家英雄,但毕竟只是下级贵族,在重视血统的贵族社会要和王族结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在所有候选人当中,最有可能成为女王丈夫的人正是——您。” “——呜!”一声急促,几近无声的悲鸣从朱诺身上发了出来。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为了证明这只是错觉一样。他缓缓地把放到嘴边的酒杯拿开,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要是动摇的话,这场游戏就会直接以不及格而告终。 朱诺几乎把自身全部的力量都用在自制方面,才勉强没有把嘴中的酒水喷出来。刺激喉舌的酒精在口腔内四处扩散,如同横冲直撞的野马一般。他会这样并不是因为被格尔的话语吓到,而是单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出惊人恶寒的可怜少女正坐在朱诺的大腿上,随意地晃动着双腿——以及用双手紧紧地抓住朱诺的脖子。 除了朱诺之外的第三者绝对看不到的少女,脸上正挂着温柔的笑容,催促着朱诺赶紧回答。 朱诺的面额流下了冷汗。要是回答得不合少女心意恐怕会当场发生血光之灾,当然,是物理性的。 第七:平稳结束的晚宴练习 “承、承蒙抬举。等我顺利继承爵位并且能堵住其他人的流言碎语,那时候必定能够成为酒后畅谈一番的好话题吧。而且同样作为三大公家之一的索维里琴家还有蒙迪尔法利家,我不认为他们会对此默不作声。” “按理来说是会这样发展,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蒙迪尔法利家的当主现在有四十多岁,一来他和公主殿下的年龄差距过大,二来他作为鹰派的代表人物有着非常强的控制欲。要结为姻亲的话,他的儿子又不足十岁。至于索维里琴家的当主则是一名女性,没有兄弟。在整个三大公家的贵族中,适龄而且符合要求的人就只有大人您了。” 话题绕了一下又瞬间回到朱诺的身上。而坐在朱诺腿上不可视的娇小少女的脸色也越发不安起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摆在她面前的数十种方法之中,哪一种杀人的方法是为痛苦和绝望。 算了,一样一样慢慢尝试吧——朱诺仿佛听到少女在如此低声呢喃,他立刻全力运转自己的大脑,从诸多的可能性中挑选中最为可行的解决办法。他回想起刚刚的对话,在那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抓住了。 “……不,我认为这次能成为王配的人非青骑士格瑟伯尔卿莫属。”当朱诺从格尔的脸上捕捉到转瞬即逝的错愕的时候,他就确信了自己的推测。朱诺悠闲地把切细的肉放进口中。“理由很简单,秋季的贵族会议。” “这事本身就是会议的重要议题,我并没有从贵公的话语中感受到因果关系。” “我的意思是,王配问题本身就不是议会中最重要的问题。不论是否会选定王配还是选定国王,这件事归根结底不过是单纯的利益问题。这件事所带动的利益单纯就是看站队而已,现阶段能给予诸侯最大利益的人并非国王也不是三大公家,而是青骑士格瑟伯尔。” “青骑士说到底不过是下级贵族出生,而且他的影响力也集中在军方。” “然而这便足够了。国家援助中首要复兴的是矿业和农业,而这对应的是军备和粮草。这可是一笔巨大的预算,算上军资的话那就更惊人了。任谁都不知道和平会持续多久,怪物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紧接而来的战争规模是上次大战所无法匹敌的。因此几乎把持着整个王国的军队的青骑士,可以说能凭一人之力左右议会上的预算安排。在这种情况下在乎身份差距什么的,只有迂腐的老旧贵族阶层才会这样干吧。” “贵公是从哪来得知这些信息的?” “根据最近放在我桌面上的资料稍作整合,推导出来的。我想应该和那个老爸、……父亲的推想相差无几吧?文德苏尔家退出王配的争夺,作为第一个支持青骑士的有力贵族在贵族议会上争取最大的利益。” “您不反对吗?” “并无反对的理由。虽说男性多多少少都会对持有公主这一身份的年轻女性抱有幻想吧,但是在这件事中完全不存在着佐尔拉瑟公主的意志。毕竟事情关乎到国家和王室血脉的续存,作为贵族会遇到这种事恐怕在所难免吧。话虽如此,但我对被关在庭箱中的娇小人偶压根没任何兴趣。” 只要肯定地表达出自己对那个公主毫无兴趣,那么坐在自己大腿上面的少女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幸好艾可露出了安稳的表情。双腿吧嗒吧嗒地晃动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成功了。朱诺握住了桌子底下的拳头。 “虽说只是题外话,贵公应该不知道自己也有着婚约在身吧?” 如果非要形容此刻的心情的话,朱诺希望用本日最大危机这个说法。在朱诺绞尽脑汁绕了一大轮之后,又瞬间被绕回原地。此时朱诺已经没勇气去确认少女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了。不用说,知晓这个并不能带来幸福。 没有注意到朱诺仿佛被定住一样的表情,格尔继续慢悠悠地说下去:“准确而言这并非您的婚约,而是文德苏尔家下任当家的婚约。对象是这里附近领土比较大的领主的长女,同样是北方派系的贵族之一的福克斯家。福克斯家也是我们派系中有力的贵族之一,要复兴领地的话和他们的联婚是必不可少的。” “太好了呢。”艾可的声音冰冷得让人颤抖,只允许朱诺才能听到福音在他耳边缠绕着:“公主之后是贵族的大小姐,贵族的男人就跟发情的公狗一样处处有人准备好交配的对象。看来即便没有我,你那渴求被爱的卑微愿望也有人为之实现了。” 人可以分贵贱但是愿望可不存在卑微与否啊——虽然想如此反驳,但是朱诺却没办法说出声音。毕竟他要是突然对着空气说着那些和话题无关紧要的话语,只会让人怀疑公爵的下一任继承人是否精神错乱。 看到朱诺有些阴郁的神情,格尔误以为那是朱诺对切身未来的些许迷茫。不管怎么说,当朱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格尔站了起来,那是如同日常伺候在侧的站姿。 “话题就先导这里吧。话说这场晚宴真是让人惊叹,从对话中可以得知大人您比想象中还要勤奋和有才华,在短时间内能培养出相应的视野和见解实在是让人无比感动。” “感动?啊啊……”只要微微思索朱诺便明白了格尔所表达的意思,游戏结束了。他叹了口气:“那么我的表现如何?” “个人认为虽然略有瑕疵,但并不致命。不过我们之间有言在先,负责下判定的是他们而不是在下。”内务总管格尔看向站在一旁的三人,“请务必保持公平公正,来跟大人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那么请让我先来吧。”管家汉斯环视一眼室内的众人:“首先是言辞,措辞大体上有依照教导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是行为举止,恕我直言,朱诺大人的动作尚未脱离僵硬,算不上优雅。虽说如此,但这本身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境界,但是脱离僵硬这个评价应该算不上困难。即使抛开这点不说,朱诺大人最后的行为似乎略为怪异,这会让人怀疑朱诺大人您的品性,请千万不要再发出奇怪的声音。” “真是严格的评价呢,那么你的结论呢。” “是,不及格。我认为朱诺大人应该再花更多的时间去练习,以免到时候……”管家汉斯看了朱诺一眼,“把怀疑坐实了就不了。” “贾娜女士,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相反,朱诺大人虽然在餐桌上的表现不那么出色,但是他基本上尽到了贵族的礼仪,只要能做到这点日后其他的失误多少都可以用理由搪塞过去。我们让朱诺大人练习餐桌礼仪总归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交涉而不是单纯的为了表现给别人看。只是表现得像个贵族这点,不管哪里都能找到一堆代替品,这点应当铭记于心才行。颇为难得的是刚才看到朱诺大人有着自己的谈话节奏,而且很容易带动他人。基于这点我认为给予及格并没有什么不妥。” “说得也有道理。”格尔摸着下巴思索着。 既然是被那个文德苏尔公所重用的家臣,而且有资格涉及到下任家主的教育问题,那么这个女仆长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才对。被先入的印象干扰了思考,朱诺眯起了眼睛。 “意见刚好相反啊……,安排奇数的评委也算是有意义了。”格尔最后把视线转到脸色有点慌乱的女仆身上。“伊芙琳,你说说自己是怎么看的。” “是!” 用有点大的声音回应的是两个月之前才刚刚招进来的女仆。 考虑到现在文德苏尔家的特殊性外人本来应该是无法在这个时间点进来的,毕竟涉及到继承人和财产等一系列极度机密的问题,新来的仆人作为外人此时是绝对无法信任的。但在大战之后整个文德苏尔家面临着极度紧缺人手的状况。,前有着六十多名仆人的这里现今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人手仅为以前的三分一。失去的这些仆人有一部分是由于原定计划要继承家业的兄弟在战争中死亡所以回家继承家业了,另外一部分则单纯是死于战火之中。 不过伊芙琳的情况倒是有些特殊。虽说她并没有接受过相应的礼仪教育也不是来自下级的贵族家庭,但是她来自领地偏僻村庄的居民而且身份清白,更重要的是连同另外两名女仆——她是被买进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再招进三名仆人也算是文德苏尔家所能够允许的极限了。 “我、我……虽然我听不明白两位大人在讨论些什么,但我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一件事……” 没想到她会干脆地承认自己什么都听不懂,这么新奇的回答让朱诺的笑意忍不住在脸上绽放开来。 “而且!两位大人的表现非常温文尔雅,就好像集市上看到话剧的那些贵族一样,我觉得非常厉害!” “行了,你要表达什么我已经完全理解了。”格尔同样地露出了苦笑,毕竟这里是有着长久历史沉淀的文德苏尔家,有着如此不懂节数的仆人可能在数百年间也不曾有过。“朱诺大人这次的表现为及格,对此有人表示异议吗?……没有,那今后原定的时间将会安排新的课程,具体的安排等我向老爷请示之后会再告知大人您的。” 朱诺当然不可能表示反对,能从这种漫无边际的地狱中脱身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看着格尔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汉斯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女仆长。 “贾娜女士,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能否移步一谈。” 第八:被贯切的冰冷 “贾娜女士,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能否移步一谈。” 出声询问的是自己的同僚汉斯·维拉格,会在这个时间点询问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贾娜大致上能够推测出来。 看了一眼正在收拾餐具的女仆,将视线藏在刘海下,女仆长贾娜·罕加尼维点了点头。 “当然。是伊芙琳的事情吧?” “没错,你能理解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那我们去那边……” “既然这样的话,能不能算上我一个?我刚好也有点事想和你们谈。”无视想要试图密谈的两人的氛围,朱诺理所当然地插上一脚,“就在这里说就可以了。” “请问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代劳?”汉斯毕恭毕敬地弯腰问道。 “大概是和你们准备谈的内容相关,所以你们聊吧,如果是有关系我会发言的。” “不,这个……”一如既往有点让人手足无措的要求,汉斯的脸色有点愕然。 朱诺作为主人来说经常会有些其言妙行,特别对汉斯这种恪守规矩并且严肃的人来说,这恐怕是最难以适应的主人。 女仆长贾娜微微踏前一步。 “大人,下仆之间的事情并不值得入您的法耳。相反,如果您有什么要求的话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凡事都会以您的考量为最优先事项的。” 这是客套话,意思是我们下人之间的事情清别插手。好像压根听不到话里暗示的意思一样,朱诺的脸上带着笑容回应:“有劳你们挂心,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我倒是对你们的事十分感兴趣,毕竟格尔曾经跟我说过,作为贤明的家主起码要对手下之事晓之详尽才行。” “不,大人您连日学习已经积累了不少疲劳,这些小事不是您……” “——还是说,我才来这里区区一个月不到,就不知廉耻地加入到你们的谈话中,让你们颇感不适?” 话语中带着重压,尽管脸上带着笑意,但是视线冰冷。 这让另外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整体上来说,朱诺这名少年给人的感觉是孱弱,还带着些许弱不禁风,整天缩着脖子给人一种畏首畏尾的感觉。刚刚在餐桌上面朱诺所展示出的能力已经让人刮目相看,让他们怀疑自己先前到底有多小瞧他。即便如此,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即便改观了,现在还是太过于小瞧朱诺。 没错,朱诺那给人的冰冷感觉简直就如同是公爵本人一般。相似的面容还有那份威严,让人不得不感慨这正是文德苏尔家的血脉。 作为仆人,这理当是让他们觉得欣喜的事情。能够承载文德苏尔家未来历史的人,这是他们自继承人死亡以来一直翘首以盼的事情。 “咳咳,我只是,”汉斯通过假咳来调整着嗓子,拉回注意力:“在下只是看到刚刚伊芙琳的表现,觉得屋内的工作对她而言可能是过大的重担,想要和女仆长商量要不要把她调到其他岗位先好好锻炼一番,直到其能肩负为文德苏尔家工作的重任。” “关于这点直到我刚刚也是在思考着。”女仆长深深地低下了头:“把伊芙琳调到屋内最主要的原因是对她的容貌,以及能力上的期待。作为屋内的仆人可是在一定程度上肩负这文德苏尔家的门面,为此自豪感,自觉,还有自律必不可少。只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我操之过急了一些,这是我作为年长者的不足之处。不管再怎么看好其以后,现在基础不足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那么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 “是,我赞同管家汉斯先生的想法,结合现在的状况准备调往人手比较紧张的厨房中。希望伊芙琳能在那学会作为文德苏尔家仆人所应当具备的自觉。” “既然要学习的话,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建议——这正好是我打算找你们聊的事情。”朱诺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让伊芙琳作为我的贴身女仆如何?有她在的话女仆长便有时间去管理整个邸宅,而不是被束缚在我身边了吧。” “啊、”女仆长微微地张开嘴巴,这是以往一直波澜不惊的她第一次露出这种惊愕的表情。“不,朱诺大人您的事情是府邸中最优先考虑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以伊芙琳的能力要伺候大人您日常起居实在是力有不足,至少请您待她成为及格的仆人的时候再予以考虑。” 在贵族的世界中隐藏着些不太为外人所知的规矩在里面,男性贵族在挑选贴身女仆向来只重视两件事——能力和容貌。前者重视能力,用于照料自己的日常,也就是单纯的仆人职责。而后者则是重视容颜,对于能力持无所谓态度,最重要的是能作为情人温暖心灵和肉体。 女仆长很快就断定朱诺是作为后者而选定的伊芙琳,因为伊芙琳作为女仆表现得并不及格,但是她五官端正,作为情人就并无不妥。 只要选用排除法就能简单地得出结果,女仆长瞄了一眼一旁的管家,只见管家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就这件事再作言语。看来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朱诺来到这里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经历过初来乍到的紧张和生涩之后,就开始懂得怎么利用自己手边的权力去优先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这点刚好也和现任家主一模一样。 没有察觉到女仆长正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朱诺思索了一下反驳道:“我想这应该不是问题,只要她在我身边的话其接受的自然是和我相同的贵族礼仪课程。比起在厨房这种地方所能学到的礼仪,在我身边更能让她变成不负文德苏尔之名的仆人。” “大人,现今正是人手极为缺乏的时候。伊芙琳原本是村姑出生,虽说指望不上她有着很好的礼仪,但是在府邸中并没有人比她更习惯干粗重活。唯有勤奋这一点,她是可以值得我保证的。在大小杂务上面,伊芙琳可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和汉斯那种默许了的态度不同,女仆长贾娜或许是出于对少女的同情心,极力试图阻挠朱诺的决定。 “不用担心。毕竟我每天的行程都被你们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课程,要照顾我应该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和时间。更何况在礼仪课程之外的时间你完全可以安排伊芙琳为你办事,把她作为你的副手培养的话想必能为你分担不少工作上的担子吧?” “……”女仆长沉默着,但是找不到更好的反驳理由,最终放弃了争辩。“明白了,我会向老爷请示的。” “那么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看到女仆长这个样子,朱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着伊芙琳的身影。刚好看到她正卖力地用抹布擦拭着餐桌。 “伊芙琳,过来。” 两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多远。伊芙琳可以轻易听到朱诺呼唤她的声音,她立刻就停下手中的工作走了过来。手中紧握着那拧紧的抹布,因为她除了看到朱诺之外,还看到管家汉斯和女仆长站在一旁。 要形容伊芙琳此时的表情的话那便是犯了错害怕双亲责罚的孩子,她一脸不安地走过的神情让女仆长不满地摇摇头。 作为仆人,心中所想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展露出来,这是最基本的一点素养。 “请、请问大人……有,有什么事呢?” 朱诺拍了一下伊芙琳的肩膀。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专属女仆了,请多指教了。” “是……诶!!什、什么?!”伊芙琳迟疑了一下才终于反应过来,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女仆长。而女仆长则是垂下了眼睛,点了点头。 “怎,这!大人!” 无视惊讶的声音,把伊芙琳留给余下的众人处理,朱诺挥了挥手大步地走出了餐厅。 尽管内务总管格尔跟朱诺说这个府邸在大战中曾经有过数次被敌人所占领的经历,但是这个府邸所展示出来的厚重和奢华却完全把这个事实给否决了。完全看不出任何损坏的痕迹,在走廊上面各处都挂有看起来很贵的油画,而地上铺着的则是厚厚的羊绒地毯,随处可见的地方摆着价值不菲的花瓶。 “……也就是说,文德苏尔家所积累的财富就是有如此巨大么。”朱诺露出自嘲的笑容:“真是讽刺。这份财富如果不是拿来装点门面而是用于复兴领地的话,就根本不需要依附什么青骑士了。”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银铃一样的少女的声音。 “那是不可能的事,人类至始至终都是如此。只有从他人身上掠夺的财富,才能体验出它的价值。” “艾可。” “呼唤我的名字的话,不再多加点爱意我可会不高兴哦。” “艾可。” “不行,我完全没感觉到你的爱意。” “……艾可。” “嗯嗯,我在。让我听听你呼唤我的理由吧?”少女从身后抱着朱诺,充满怜爱地用脸轻轻摩擦着朱诺的侧脸。 “你会这样出现,也就是说你终于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可是强忍着用【此为不可视之物】把连同你在内的家伙全部屠戮的冲动哦。” “饶了我吧,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自裁啊。” “也是呢。毕竟是我挚爱的朱诺,要和虫子的待遇相提并论就太可悲了——只是到半死这个程度的话,暂且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哇,我的待遇居然能比虫子好一倍。”朱诺露出了苦笑:“而且只是暂时原谅,这可是不像你的大度啊。” “当然,可爱且宽宏大量可是艾可的魅力之一哦。”少女柔和的声音沉了下来:“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现在让我来听听你真正的想法吧——关于那个公主,还有那个突然冒出了不知廉耻的婚约者。” “刚刚居然不是在开玩笑啊。……实话实说吧,我对这些放在庭箱中装饰的人偶没有任何兴趣。” “真的吗?” “当然。不过她们倒是很有利用价值,而且今后也无法避免和她们有所交集。” “告诉我,你安排的剧本中她们有着怎么样的下场?” “那大概是相当无聊的事情。可悲而且难有救赎,和现在的处境相差无几——只要肯乖乖听话的话。” “如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打算饲养她们——”艾可环抱着朱诺的双手开始用力起来:“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不是错觉哦,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那是最简单有效的利用方式。在我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你就已经一清二楚了吧,所谓贵族是什么样的东西。” “在知识上知晓和感情上接受可是两码事,理性和感性本来就是矛盾的东西。你以为我会接受你这个说法?” “当然会,”朱诺笑了起来:“毕竟可爱且宽宏大量可是艾可的魅力之一啊。” “但那不是最大的魅力点呢,这次就这样先放过你吧。——接下来便是重点,拉拢那个女仆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朱诺闭上嘴巴没有回答,他走过拐弯处刚好看到两名女仆在那。那两名女仆看到朱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这里生活的日子让朱诺早就学会了无视这种事,他快步通过走廊,最终停在自己房间门口。 厚实的木门,还有古铜色的门把手。这是文德苏尔家家主的房间。在朱诺来到这里之前,图兰·文德苏尔便把房间腾了出来,自己搬到楼阁的小房间中居住。 朱诺关上房门之后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先行一步坐在书桌上的少女。 “你认为在因为战争而导致人口大幅度减少的现在,最不值钱的是什么?” “你这个问题简直充满恶意的误导呢,答案自古至今都只可能是这个吧。”艾可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淡蓝色的刘海:“人。” “正解。现在,人口削减最显眼的结果就是其对粮食价格的影响,虽说人少了需求自然也就减少,按理说粮食价格应该会大幅度下降才对……但那只是周期性的表现。种植粮食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因为战争而被削减的人口大部分都是青壮的劳动力,在现有粮食未被消耗而后续粮食没有被生产出来的现在,估计有不少家庭都开始有危机感了。” “你是指劳动力之外的人都不算人?” “没错。老人,妇女,小孩,这些未能立刻为生产作出贡献的家伙都不过是多余的嘴巴,单纯是消耗粮食而已。要大力发展农业的话必然就会压制商业的发展,这些人口能够从事的工作终归只会越来越少。那么,把这些人当做用不上的家伙而贩卖也是迟早的事。” 艾可安静地听着。 “伊芙琳大概就是这样被卖进来的。一个可怜的卖身少女,明明只是平民出生的村姑居然被女仆长所看重,在普遍都有着贵族身份的文德苏尔家中做事会遭遇怎样的对待,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她的处境有多糟糕。” “所以,”艾可透过头发的间隙看着面前的青年,“你这样施以恩惠是打算把这个女人逼上绝路?” “嫉妒真是可怕的东西啊,看女仆长和管家刚刚的反应,估计他们是以为我要把伊芙琳当成女人对待了。接下来立场变得更糟的她就不得不开始依附于我,这样一来有用的棋子便完成了。” “这可是和忠诚心相无缘的东西哦,扭曲了的爱情——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吧。当渴求的感情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自然会背叛你了。” “嗯,就是这样才好,她要是不背叛我的话我反而会伤脑筋的。所谓棋子,就必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使用,这样才能发挥其最大作用。” 为了背叛自己而刻意制造出来的棋子,当其发挥效用的时候,必定…… 朱诺在静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表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绝非缺乏人类的感情,只是理性更占上风而已。 看到这个样子的朱诺少女用鼻子发出声音,十分高兴地搂住朱诺。 “没错,就是这样。”艾可枕着朱诺的胸口,声音中带着妖艳:“就是这样。这才是我的朱诺,只要贯彻冰冷的理性,这世间的一切便会为你所用——” ——爱你哦。 少女如此呢喃着。 第九:剑术的初次指导 朱诺来到贝奥索斯这个文德苏尔家的领地已经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季节也由鹫尾花盛开的初夏移步进入洋葵铺满山丘的盛夏。 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地面,就连空气也变得滚烫起来。 在赶走了让人心生厌烦的餐桌礼仪的训练之后,终于又迎来了新的地狱,那便是剑术训练。 对卡菲尔隆的国民来说,其值得夸耀的除了自诩深厚的文化底蕴——戏剧,诗歌,音乐之外,还有就是那足以和齐菲亚帝国相抗衡的强大军力。 支撑着这一点的是因为整个王国有着相当强烈的崇武风气。卡菲尔隆从建国之初其周边就一直处于动乱的状态,数百年来大大小小的纷乱从不间断,而从中也催生出不少英雄史诗和——还有诞生出无数人渴求成为英雄的崇武风气。 “啊!……好热。”刚走出门口,朱诺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风差点掀翻。脖子以下的地方仿佛要被高温融化一般,汗水瞬间喷洒出来。室内外的巨大温差让朱诺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真是厉害,一直躲在室内学习所以没能发现,贝奥索斯的夏天居然会如此夸张。” “大人,猛烈的阳光会予以植物扎根深处的生命力,在内陆深处吹来的风会让果实变得香甜,河流及雨水滋润这里所生长的作物,使其变成黄金充盈贝奥索斯每一户家庭的财富。” 身旁,作为监督者的管家汉斯弯腰如是说道。 “这里确实是好地方呢。不过室内室外的温差大得吓人。” “那是因为在府邸的各处都装有能够将抑制气温的冰石。不幸的是在战时曾经因为房屋损毁和贼人而失去了一部分,本来的话室内能更加凉快。” 冰石,朱诺曾经在商会中当过学徒,知道那是在长途运输中用于保存不易保存的贵重货物的时候,才会用到的一种魔道具。只要小小一颗投进井里就能使一井的水变得冰凉无比,然而那价格也是天价般的昂贵。考虑到冰石的作用范围和整个文德苏尔的府邸的面积有多大,恐怕那所花费的金额是等同于冰石重量几十倍之多的黄金。 真是极尽奢侈。无意识当中又得知了些无聊的东西,如此阴郁让朱诺叹了口气。 错误地把朱诺这个样子当成对接下来所将要发生的事所产生的不安,汉斯也只能出言安慰了:“大人,剑术那是作为男性贵族所必须掌握的东西,特别您要继承家督的位置那就更是如此。要是连剑都不会握这种事情被传了出去,那会被其他贵族所嘲笑的。毕竟软弱的领主既得不到领民的信赖,也无法让部下所安心。” 为了面子这个国家的贵族还真是辛苦啊,朱诺一边想着事不关己的东西,跟汉斯来到了府邸后面一处尚算开阔的地方。 在那里早就有一名黝黑的男人在等待了。 他看到朱诺就和府邸中仆人的反应差不多,都深深地垂下了头颅,低头致意。 “我来介绍一下,大人。”汉斯微微弯腰行李:“这一位是贝奥索斯骑士团的副团长,名为卡索斯·威利,此次前来是为了担任大人您的剑术老师。而这位大人正是我等将来的君主,贝奥索斯的下任领主朱诺·文德苏尔大人。” “小的见过大人。” 既然拥有骑士爵位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贵族中的一员了,朱诺看着面前黝黑的男人想起了以前曾被教导的,关于作为领主应有的威严和礼仪,他轻轻地扬了一下下巴。 “抬起头来。” “是。” 被如此命令道,卡索斯才终于抬起头让朱诺看到他的面容。面上有几道小小的刀疤,但是如刀削般工整的方正面容却有着让人莫明安心的魄力。 “失礼了大人,”卡索斯手上握着一把木剑:“在正式开始之前,我首先要确认一下大人对剑术的造诣在何种程度才行。” “完全没有接触过,不过菜刀倒是有握过哦。” “……菜刀?”意料之外的词眼让卡索斯的嘴角不禁漏出困惑的声音,接着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汉斯严厉警告的眼神,立刻放弃了继续深究的念头。“没想到大人还有着些与众不同的爱好,那么请伸出您平时握剑、……握菜刀的那只手出来让我看看。” 卡索斯轻轻握住朱诺伸出的右手,手指时不时轻轻用力挤压,他眯起了眼睛仔细端详朱诺的右手。 手掌不大而且很轻,这并不是适合握剑的手。但是上面又结有些许老萤,看起来不像是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的生活状态之下,反而像是个一般的劳动者的手。 (这位大人先前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察觉到这件事要是思考下去非常危险的卡索斯立马把疑问抛诸脑后,镇定心神:“接下来请您拿起这把剑对着那边空挥试试。” “怎么挥?” “站在原地,对准那边的树木为目标,从上往下地竖劈。可能会有些辛苦,还请您不断重复动作,直到我喊停为止。” 接过卡索斯递过来的木剑,朱诺开始对着不远处的树木挥动起木剑。炎热的天气让朱诺满脸发烫,汗水顺着脸额流入衣领当中。 直到朱诺挥了不知道第十几下,手臂开始发酸的时候卡索斯才喊停。 “好了,大人您现在的情况我大致掌握了。说实话,在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想要达到能实战水平恐怕是不太可能,即使再有才华的人光在打基础阶段就会耗费超数年的时间。这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出效果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紧急抱佛脚并不能学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吗?” “不,并非没有意义。所谓剑术,本身就是只要锻炼就会单纯地变得有意义的东西。每一下挥剑都能把钝我从自身中切除,让气息收敛,磨炼自身意志,让身体和大脑相配合。习武之人大多都散发着类似于杀气一样的气场。因此对于很多战士而言,有时候光看气场就足够判断一个人的实力,又或者其是否同为武人。” “话虽如此,但是气场什么的完全无法理解啊。” “请您理解成只有魔法师才能看到的魔力就可以了。” “你这么一说确实极具说服力。不过,”朱诺反转手腕,看着手中的木剑:“在短时间内没有实质效果这点依旧没有改变。既然你被委以教导我剑术的责任,那么也应当知晓文德苏尔家想要的东西,你来到这里也证明有相应的解决方案吧?” “大人,……这世上并不存在着容易达成的捷径。” “噢,不存在着【容易】达成的捷径……吗?既然这样的话——”朱诺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只见汉斯的表情没有任何一丝的变化,即使在这样的烈日烤晒下,也看不到他身上冒出过一滴的汗水。这家伙,该不会是偷偷地把冰石塞进口袋里面了吧?一边如此怀疑着,朱诺把视线拉回前方。 不过,既然那个汉斯没有反应也就是意味着这件事可以完全任凭自己决定。 “——那我就回去了。” “什、什么?” 卡索斯瞪大了眼睛。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剑术无用或者对你有所不满。实质上我可是对此充满兴趣的,无论是用剑的方法又或者是你所说的战士境界。但毕竟现在时间有限,我所追求的是能够最快得到成效的东西而不是潜移默化的影响。” 即便让别人产生自己是看不起骑士和剑这种感想对朱诺来说也没什么,但是面前的男人会是他将来的部下,从他那里会散布出关于自己的评价,可以的话朱诺还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于是朱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学习武艺对我来说并无坏处,将来也必定能派上用场,但是时间点不对。如果你提供不出有用的方案,那么至少等到我从王都回来之后,那才会是我正式开始学习剑术的时候。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威利副团长。” “哈。”卡索斯从嘴角漏出不自觉的声音。“果真……非常相像啊。” “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请原谅我刚刚话语的表达不清造成您的误解。我的意思是虽然不存在着能够让您在短时间内学会剑术的方法,但是却存在着让你接近这个境界——让气息收敛,气质变得锐利的方法。毕竟大人您贵为千金之躯,在下实在不认为您在王都会遇到多少让您把剑握在手中的机会。换言之剑术的本领并不是大人您现在需要的,您只需认同就足够了。” “把你的方法说来听听。” “是,那就是实战。” “这倒是个好主意。”朱诺耸着肩膀回应:“唯一问题就是我本人并不具备着这个实战的能力,毕竟我实在不认为连剑都握不稳的自己能干什么。说到底你口中所谓的实战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去参加以命相搏的战斗么?” “关于这点请不必担心,那是非常安全的事情。习惯战场的人天生会有些与常人不同的氛围。大人您只要能忍受得住军旅生活的艰苦,跟随在其中,习惯战场的氛围就可以了。只要这样,人便能确切地有所变化。” 朱诺瞄了一眼管家汉斯,他依旧反应如常——也就是说这是早已安排妥当的事,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应该就是依旧卧病在床的那个男人吧。 “三天后我们预定有一个把贝奥索斯西北方向的西部商路清理干净的任务。那个大道是途经福克斯,克威亚,多多玛可等数个大城市,通往西方进入港口的一条重要商道。因为被战火中断了,最近为了重新整理开通这条商道,所以需要我们骑士团对道路进行清理。” “……清理?”朱诺轻声地发出疑问。 “如同字面意思,那是清理道路上的障碍。因为是被弃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道路上塞满了各种妨碍通行的东西。原本行商的道路现今成了野兽和魔物的天堂,特别是靠近山林的地方就更是如此。当然,因为那是相当耗时的大工程,所以最终协商的结果就是由各个领主自主清理商路途径自己领土的部分。” 听起来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是关于商道整理还有领地经营等问题是朱诺完全不熟悉的领域,至少目前来说并不是。他低头思考着其中的意义:“——你刚刚说那原本是相当耗时的大工程吧,即便分由各地领主负责一部分,听起来也是并不轻松的工作。既然如此,人力和物力的损耗就不可避免,而时间上更是如此,关于这点你们骑士团是如何安排的?” “我们把清理的工作分成三次远征进行,现在准备进行的是第二次远征。第一次远征我们已经把路上遇到的危险魔兽清理完毕。而这轮的远征主要是和猎户一起,把有可能跑到大路上危害通行的各种小型魔兽清理干净,并且把道路的损毁情况记录下来,方便在第三次的时候我们护送工人对道路进行大型修整。这次花费的时间预计是在十天左右,而大人您则需要隐藏身份作为在记录道路状况的记录官员随军前往即可。” 毕竟朱诺以这幅看起来有点羸弱的身板要勉强扮演骑士或者见习骑士的话,恐怕有点难以说服别人。要是以文官的身份参加的话,不但能够免除身份被怀疑,也能够确切地获得骑士团的优先保护。 朱诺要是公开身份参加这轮远征的话,很大概率会造成相当多的麻烦。从安全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毕竟,习惯战场的环境那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更何况遭遇危险这种可能,对朱诺来说就是根本上不存在的事情。 不过……气势,氛围还有杀气这三个还真是让人搞不明白的名词啊。如果从战士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和常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同的话,艾可的加护没理由会让自己看不到。也就是说那可能是整体的印象,外貌,先入为主的名声还有表情等一系列外部因素叠加在一起的东西吧。 想到这里的朱诺往疑问外侧抛出了边球:“如果只是要习惯战场氛围就足够的话,那不就是没有学习剑术的意义了?” “不,这说到底只不过是应急措施,更重要的是今后的发展。而且作为学习的基础,在远征开始之前的这几天,掌握握剑的正确姿势还有身体正确的使力方法是您接下来的课程。” 原来如此,最终目的是在期待自己能在那样的环境中让才能开花结果啊。既然时间不足的话,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而且作为未来的领主,带兵外出这种事情也可能会是今后的常态。熟悉行军不管对现在的自己还是今后的计划来说,都没有坏处。 想到这里的朱诺嘴角微微上翘:“这样啊。严厉些也没所谓,那么就请你多多指导我了,威利副团长。” 十:罐头与挤成一团的魔女 时间是雾水凝结成露之前的凌晨。整个世界都漆黑一片,只有头顶灰蒙蒙的月亮,还有手上发出黯淡光芒的提灯能照亮脚下的道路。 没想到骑士团会选择这个幽暗的时间点出发,朱诺强忍着哈欠走到了集合的地方。 在被不认识自己的骑士责备来得太迟,冲冲忙忙整备行李,然后一伙人哄哄乱乱地准备出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概让朱诺目瞪口呆甚至称之为严重失算的事情。 那就是朱诺自己并不会骑马,而骑士团所准备的交通工具只有马匹。直到站在分配给自己的马面前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原来不会骑马这么一个事实。 要学习骑马已经来不及了,再者马匹也不愿意让朱诺靠近,只要他一试图攀上缰绳就会不断后退甚至会发出凄厉的嘶叫声。 那可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马。无奈之下,骑士团的副团长卡索斯·威利只能改变部队的安排,在丢弃了一部分补给物资之后,把朱诺塞进了装满各种物资的马车中。 就这样,朱诺跟随着骑士团出发了。 每当路面稍有不平马车内部就会伴随强烈的震动,装有武器和补给品的箱子也会因此发出锅盖被敲打的杂音。一路上与这种震动和杂音为伍,伴随着翻腾不已的五脏六腑,朱诺如同罐头里可怜的沙丁鱼一样被送往前方。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褪去了黑暗,整个世界又重新回归到太阳底下。 就在朱诺耷拉着脑袋几乎要习惯这种震动与噪音,要把它们当作床褥和摇篮曲准备昏睡一番的时候,他听到了诸多嘈杂——人仰马嘶的声音。 马车猛然停下,朱诺差点因此而和身旁的木箱来个亲密接吻。还好他反应及时用手臂撑住保持住了距离。不然的话这木箱可能就当场被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自然自语也不会有人答应,而塞满货物的这个位置压根连驾驶马车的车夫人影都看不到。朱诺刚把头探出去,一名年轻的骑士就走了过来硬是把朱诺推回去。 “非战斗人员赶紧回避,这不是你能出来的场合。” “所以我说怎么回事?!” “敌袭,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突然被一大群魔兽包围了。” 骑士的话让朱诺皱起了眉头。 “喂喂,这边可是超过百人全副武装的团体啊,那些魔兽既然组成集团的话应该具备着最基本的智能吧,这还袭击过来?” “啧,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么多魔兽的,到底……”骑士露出焦虑的神情,语调中还带有几分不耐烦:“好了!你别管这么多,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请好好地待在车里,我们骑士团会充分保护好你的人生安全的。” 说完那名骑士就把车厢后面用于遮挡阳光的布帘放下。没多久又听到正在接近的,一男一女的声音。 “艾米纱大人,请在战斗结束之前先在马车内等待。” “真的不需要我出手吗?这个姑且算得上是我专业的范畴。” “毕竟你是我们贵重的王牌,这点小问题还是交由我们去处理吧。顺便一提消灭魔兽什么的本来就是骑士的主业之一,请不要抢走我们的工作。”布帘被拉开,另外一名骑士一边拉开布帘,一边对着跟在身后的女性回话:“可能里面空间有点狭窄还请……” 那名骑士看到正坐在货物上的朱诺,愣了一下。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组织语言。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把手放在扶手上准备登上马车的女性看到朱诺,也瞪大了眼睛。 这时候,副团长卡索斯那宏厚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马车!优先保护好马车和非战斗人员,把马车先围成一圈。卡坦你去指挥那些猎人让他们不要胡乱攻击。其他人听好——!” 卡索斯的声音具备着鼓舞人心的力量,那惊人的穿透力透过诸多杂音和空气,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防御阵型,各小队以马车为中心散开!不过是些连敌我差距都分辨不出的低能玩意,既然对我们热烈欢迎,那就以饱尝鲜血的利刃以作回礼!” “是——!!” 骑士们以整齐划一的声音以作回应。看来卡索斯不但有着优秀剑术,而且作为骑士团的副团长有着不错的指挥能力。 战斗看来马上就要开始。但是那紧张而一触即发的氛围并没有蔓延到朱诺身边,四处嘈杂的声音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此时三个人依旧处互瞪的状态。 率先打破平静的是朱诺,他举起右手作为招呼:“呃,你们好。我是朱诺·维拉塞。” 那名骑士打量着朱诺,对那个名字有印象,“啊”的一声终于想起了来:“原来阁下就是那位临出发才加进来的书记官啊,你在这种地方是……?啧,没时间了。艾米纱大人,时间紧迫,请赶紧上车。” 交锋的声音传来,那名骑士催促着女性上车。 最后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两人挤在马车内那狭小的空间中。 朱诺回想着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使自己现在和一名陌生的女性如同货物一样挤在狭小的车厢中如同货物一样,互相大眼瞪小眼,而且还被魔兽群袭击了。 这要是和往日的品行相关的话,那对朱诺而言还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那名女性全身被裹在灰色的斗篷中,察觉到朱诺在自己身体上下移动的视线,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往后缩了一下。 “抱歉了这位小姐,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一位美丽的女性,会出现在这个全是男人的骑士团中是什么缘故。” 对朱诺的说辞女性只是皱着眉头,怀疑的目光落在朱诺挂在腰间的那朱红色的剑鞘上。 “相当习惯油嘴滑舌呢,先说明这一套对我并不管用。我是艾米纱·伊露,你应该听过吧?” “不,没听过。” 艾米纱自豪地挺起的胸膛瞬间萎缩了下去,她咬着嘴唇:“那……那卡米隆斯这个名字总听说过吧?贝奥索斯的大魔导师,贤者卡米隆斯·佩斯。” 这个名字朱诺当然听过,只要生活在这里就不可避免会听到过的名字,那是这个领地中因实力而被知名的一名魔法师,对朱诺而言可是能归类为非常有用的棋子。 “当然,贤者卡米隆斯的名声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听过,不过他到底和你……?” “他是我老师。”艾米纱露出自豪的表情:“所以你那一套骗小姑娘的玩意对魔女来说毫无意义。” “谢天谢地”朱诺呼了口气,用手挠了一下盘坐着的脚。“我最近这段时间可是天天被礼法什么的压得喘不过气,能免去这套的无聊东西实在是让人舒心不少。说实话,文绉绉的那一套东西我可是在喜欢不来。说起来……” 朱诺把头靠在木箱上,和艾米纱的视线对上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我似乎没对你做什么事情吧?” “别在意,魔女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你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艾米纱移开了视线:“倒是你拿着剑却不出去战斗,明明是男人却这么怕死,难道你那把剑是装饰么?” 还真是毫不客气的指责,不过朱诺并没有为此而生气。毕竟卡菲尔隆王国的国民天生崇武,身为佩剑之人却躲避战斗,被认为是贪生怕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朱诺苦笑着回应。 “没想到还真让人一眼就识穿了,这把剑确实是拿来做装饰的。毕竟我只是个文官,战斗什么的我可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我刚刚一出去就被骑士团的人塞回去,看来他们也不愿意被我帮倒忙啊。” “书记官,礼仪?”艾米纱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莫非是个贵族?而且这年龄就担当这个职位,是来自相当高位的贵族家庭吗?” “不,我只是来自没有爵位继承的贵族家庭,而且我单纯是个跑腿的。因为没有人想要干跟随骑士团远征这种苦差事,所以才落到我的头上。” 朱诺苦笑地说着准备好的台词,同时观察着面前这个魔女的反应。 “也就是说!”艾米纱靠到朱诺身前,因为车厢中空间狭小高度也不足,看起来艾米纱就好像爬过来一样,充分地强调着胸前的景色。 艾米纱没有注意到朱诺的视线,她一脸兴奋地抓着朱诺的手:“你既然是公爵手下的人,那么应该见过吧?那个传说中的下任继承人,就连名字年龄和相貌都被隐藏着外界一无所知的下任公爵!” “这……”朱诺自觉地垂下了视线:“我工作的地方可是城内的公馆,和公爵府邸中的那位大人没有任何关联。关于下任公爵的事情我除了知道他是男的外,我知道的和你们也差不多。不过,没想到魔女竟然会对公爵家神秘的继承人这么感兴趣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魔法师也是要吃饭的。而且这可是关乎到贝奥索斯每个人今后的命运。最近城中关于下任公爵的传闻已经到处传得沸沸扬扬了,然而最关键的那个人始终没有人能得知其真面目。” 艾米纱叹了口气,又坐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顺便一问传闻是怎么样的?” “据说这个继承人是其他分家那里过继过来而非公爵亲生的血脉。没来到这里多久文德苏尔家中上上下下的仆人不论年龄,只是是女的都惨遭他的毒手,而且饥渴起来甚至就连男的也不曾放过。还有种说法就是他的性格异常残暴,因此公爵府邸中的仆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少,有一部分不是被他杀害了,还有就是因为害怕逃走了。” 在不知不觉间,朱诺没想到自己的风评会被如此毒害。会如此不负责任地散播这些真假不分的谣言的人,大概就是公爵府邸中的那三巨头吧。 目的多半是为了糊弄那些前来打探的其他贵族吧。 “我听到的说法是,那位大人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过继给了分家,现在因为继承问题又重新被文德苏尔家接了回来,毫无疑问是公爵他本人的亲生骨肉。” “诶,”艾米纱有点意外地发出了感叹:“果然出自相关人士口中的消息比市井流言要让人信服得多。要是下任公爵真的和传言那样残暴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考虑继承老师衣钵之外的道路了。” “魔法师有作为魔法师之外的选择么?” “大概是没有吧,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成为魔女的。不过要是能放弃魔法师的身份,和家境不错的人组建家庭的话,那也是另外一种幸福吧。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会选择这条路单纯是因为我有魔法的才能,成为魔法师的话会活得更轻松一点。你也是知道的吧……”艾米纱从口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往车厢外放了出去。“……能依靠着才能过活,这世上不存在着比这更轻松的生存方式了。” 正因为有着魔法才能的人非常稀少,所以魔法师的数量才会变得压倒性的不足。而然艾米纱这番话语,实质上是以天才的视角来否定了凡人所作出的一切努力。 拥有才能的人天生就能比普通人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 上天本来就是不公的,正是比谁都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朱诺不会出言反驳。他看向挡着外面景色的布帘。那里原本是可以看见湛蓝色的天空。 “你刚刚放飞的东西……那是鸟吗?” “准确来说那是眼睛。”魔女闭起了其中一只眼睛,“我们魔女能够将自己的感官的一部分和野兽同调,同步之后便能够得到和它们相同的视觉。” “魔法还真是神奇呢!呐,你闭起那只眼睛莫非是正在借助鸟类的眼睛,以俯瞰的视角观察战场?!在天空飞翔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坐在这里能感受到吗?我听说鸟类眼中所看到的世界缺乏色彩,和人类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你放飞的那只鸟莫非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对了对了,所谓使魔就是指那样的东西吧?运气真是好,没想到能近距离看到真正的魔法师啊。” 朱诺猛然抓住艾米纱的手,一脸兴奋地诉说着自己的疑问。 “我说你别靠这么近……等等,真正的魔法师是什么意思?!你先前一直是在怀疑我的身份?!” “这不是当然的嘛,不管怎么看,你看起来都像是个脑袋有、失礼了,我是说再朴素的衣物掩盖不住你高贵的气质,再加上那骑士对你彬彬有礼的态度,我还以为是个贵族的小姐。仅此而已,我可没有其他想法。” “……你,”艾米纱的嘴角微微抽搐,“小心被魔女诅咒啊。” “比起诅咒,你还是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吧。不,现在更重要的是外面的情况,你真的能看得到么?” “问魔女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只会让人质疑你的智商。” “小心我告发你对贵族的不敬之罪啊。” “魔法师可比没有爵位的贵族要珍贵多了,即使被告发了我也最多被口头警告一下而已。啊!” 艾米纱发出小小的惊呼。 “怎么了?” “不,没什么事。毕竟我的心脏如同小鸟般孱弱,很容易受到惊吓,只是稍微地……受到了惊吓。至于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会更快些。” 魔女说完,一手拉开了布帘。 十一:现状的确认与魔女的知识讲座 到处都洋溢着鲜血的味道。 脚下的泥土深陷,黑色的血液和泥土纠缠在一起,每踏出一步都让人产生自己是在泥泞中行走的错觉。 远处可以看到骑士们的身影。他们那盔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先前溅上的血液风干了之后留下了发黑变黄的地方,然后又溅上了新的血液。经过反复风干之后,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置身在这个战场中,那血腥味的浓度仿佛让人呼吸都能让血液溢满口腔一般,充满了粘稠感。 气味,色彩——还有声音,这三大要素组成了战场。 原本在马车内部就听到的不绝于耳的嚎叫声,直到离开马车的时候才明白这声音的正体是什么。 ——那是哀嚎。 为什么常有人说君子远庖厨,朱诺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那些袭击过来的魔兽已经全部失去了战斗力,然而并没全部失去了生命。即使被割断头颅,刺穿心脏,躯体也仍旧在挣扎着。那些垂死挣扎,命悬一线的野兽发出绝命的咆哮。 站在旁边的骑士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的武器去了结这些垂死魔兽的性命。就朱诺眼中所看到的情景,那大概是骑士团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经历过无数死斗在大战中幸存的精锐骑士团,没理由会输给区区魔兽。 “喂,魔女。”朱诺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艾米纱也跟在他后面下了马车,“这些魔兽为什么突然会袭击我们?” “天知道呢。关于魔兽的生态可是一个精细学科,野兽,魔兽,魔族,这三者之间的关联并不一般,而且充满很多未解明的谜团。不过,不管怎么说刚刚那些魔兽的行动也是过于异常,你看看那些魔兽的尸体,光不同种类的魔兽结伴同行这点就足够诡异。通常来说这是绝无可能的情况。” 朱诺顺着魔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个通体雪白像是鹿的魔兽尸体旁,躺着的是如同身体特征很接近牛的魔兽,再远一点的是狼,更远的地方的则是说不出正体的东西。 不同种类的魔兽集团,而且前赴后继地战死在骑士团的手下。 ——看起来就好像背后有人在指挥一样。 “等等,”朱诺眯起了眼睛,他思考着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你刚刚说的野兽魔兽和魔族之前有什么区别?” “你的态度从刚刚开始是不是有点恶劣,这是提问应该有的语气么?” 艾米纱用不太高兴的语调,看着朱诺撇起了嘴角。魔法师的身份虽然说不上是受人尊敬,但手握着神秘与力量的他们至少是令人敬畏。但朱诺的态度让艾米纱觉得他只是把魔法师当成解答疑问的工具。 “啊,抱歉。”朱诺嬉笑着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一下头发:“我只是好奇心有点重,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告诉一下我这三者的区别么?” “如果我说不呢?” “这个……还请你高抬贵手,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看到朱诺一脸无辜的笑容,艾米纱叹了口气。魔法师都是纯粹的利益主义者,只是点连摩擦也算不上的小事,她可没有因此而和公爵家手下的人闹不和的意思。而且别人好歹是这个领地的公务员,既然向自己寻求智慧,那么予以一定的回应这才是和当权者共存的本分。 “好吧,刚刚我的态度也有不足之处,这样我们就算扯平吧。关于你刚刚的问题确实算是比较专业的分野,虽说这些名词一般人日常也在使用,但是能说清楚其本质区别的并没有多少。首先是野兽,顾名思义就是指没有智能和理性的一般生物。从人类所饲养的家畜,鸡犬牛羊这一类到野外看到的非驯养生物,大多都包含在野兽这一个类别中。而魔兽和野兽的区别仅仅在于魔力的有无,虽说拥有魔力,但并不是指其能够使用魔法。魔兽只能通过本能来消耗魔力——强化筋骨,加强五感,提高自愈,所以说入魔的生物光是拥有魔力,也足以变得难缠。而魔族的定义则是脱离先前的所有定义,能够使用魔法是唯一的标准,并不一定是活着的生物。” “……只要能够使用魔法,就连死者和无机物也能够被定义为魔族吗?” “没想到你还真能理解我的话语啊。”艾米纱右手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便从虚空中浮现,现于指尖上。“然而所谓魔法,那并非那么简单的东西。那是通过特殊的转换,转化,精炼,再现的仿造神之创世权能,即使那是虚造的也并非能够轻易使用的东西。使用魔法需要能够理解并且能够实行这复杂转换,和感知并操纵魔力的能力。而这一点的前提便是智能。所以魔族不单是指能够使用魔法,它们并且具备着能够对话思考的智能。人类因为个体之间的差异,既有着空有魔力却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也存在着魔力不多却能够使用魔法的个体。因此人类和大多数智慧种族都介于魔兽和魔族之间,在学术上我们是如此称呼的——” ——亚魔族。艾米纱眨了眨眼,最后说出这个名词。 “原来如此……”朱诺低语道:“果然还是听得不太明白。不过好歹是明白了这些魔兽的行为很反常这一点了。你觉得——” 一阵马啼声打断了朱诺准备问出的话语。他闭上嘴巴看着面前这个走到数米外就再也不肯过来的高大马匹。 “哦!”看到朱诺和马匹对持的状况,魔女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真是怪……,为什么我的爱马看到大、你都这幅受惊不已的样子。”无奈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让我听听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想我应该吩咐过你躲在马车里面,直到安全之前都不准出来。” 骑士团的副团长卡索斯·威利下了马,走向眼前的两人——准确而言,此时他的眼中只有朱诺。 “别这么紧张,威利副团长。有艾米纱小姐这样的魔法师在身边,我应该比哪都安全才对。我只是好奇……”朱诺看了一眼身旁的魔女,“事前你交给我的名单上面似乎没有这位小姐的名字,出于公务请让我确认一下。” “这个啊。艾米纱和你一样都是临时加入的。毕竟考虑到可能的安全问题,有个魔法师在行军上有很多事情都能方便解决。再加上这条商道已经荒废了这么久,安放在大道两旁的驱兽结界应该也破损了不少。因此就趁机和贤者卡米隆斯·佩斯达成了协议,对领地内商道的驱兽结界进行修复。” “这样啊,这点事威利副团长下次早点告诉我嘛,原本我的职责就有着对道路状况的记录以及对今后修复物资所需的预算报告,早点介绍我认识的话就不用挤在马车里面玩大眼瞪小眼了。” “啊,我原本是想在路上跟你说的。不过没想到你一靠近就能让马匹惊慌不已,无奈只能让你进马车中休息了。你这体质真的不是被诅咒了吧?如果可以的话当年打仗的时候还真想把你绑在前排对抗帝国的骑兵冲锋部队呢——说笑的。” 不知为何,朱诺从卡索斯的眼中完全没有看到笑意。 “那么,”卡索斯看向魔女:“我们的书记官真的被诅咒了么?” “不知道。”艾米纱摇了摇头:“诅咒可是根据效用和时效可是有上千个类别,再加上每个类术式的差异和引子的不同甚至能细分成多达上百万种,在没有仪器辅助的情况下光是这样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如果老师的话应该多少能看出点情况吧。但是我觉得让马匹害怕这种荒唐的诅咒降在一名文官身上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因为不管何等程度的诅咒,其释放的代价都是——施术者的性命。” 朱诺挠了一下头发:“我觉得自己应该没干过这种招人怨恨,甚至不得不用性命来诅咒的事吧。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哦。” “应该?难道你平时都是这样扮猪吃老虎的么。像你这样油嘴滑舌的贵族,应该在外面会遗留不少情债吧。”艾米纱叹了口气,“更何况让马儿害怕的因素很多,是不是诅咒还不一定,单纯的不受欢迎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吧,让我听听你为何要把我塞在马车的原因,威利副团长。该不会你是想要我保护这个毛头小子吧?” “那是你单的错觉哦,艾米纱小姐。只是这点程度的敌人对我手下的骑士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挑战,只是没必要让你在这种地方白白浪费珍贵的魔力,仅此而已。既然把珍贵的王牌带来,那么就应该在重要的地方发挥效用,不是吗?” “好吧。”魔女对卡索斯的说辞勉强表示同意:“那么关于今天遇到迷样的魔兽群袭击,你打算怎么处理呢?说实话,我对此有不祥的预感,个人建议直接返回城中会比较好。” “……依据呢?” “直觉。” 魔女的直觉。说出来的是显得有些荒唐但是却又有莫明说服力的词语。朱诺看向了叉着双手思考的卡索斯看他准备怎么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是吗……”卡索斯沉吟了一下,得出了结论。他返回马匹处,从行囊那里翻出一卷地图。“不,我决定不返回。从地图上来看,我们大概是在这个位置,然后在商道的这边刚好是一片尚未被开垦过的巨大森林,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家伙是从这里冒出来的。只是先前远征确认周边情况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遭遇这些魔物。几乎可以肯定在那个森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放着不管的话今后说不定会酿成无法收拾的糟糕事态。” 朱诺顺着卡索斯的手指看去,只见密密麻麻做了各种标记的地图上,有一片几乎没有写上任何东西的空白,只是在旁边草草地标注上森林两字。 魔女皱着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准备探索这个森林么?” “姑且清楚道路周边的隐患也是这次远征的目的之一,具体还是等手下和那些带来的猎人的报告,再作具体的安排吧。” 卡索斯对身边的一名骑士说出几个人名之后,那个骑士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左右,数个人影围往这边了过来。 “卡坦,你先说吧,部队的损伤情况如何?” “是。”一名看起来中年的骑士行了个军礼:“除了数名刚入团受训的骑士受了点轻伤之外,几乎没有人受伤。但是因为要对付杀人熊的缘故,损失了一些武器和箭矢,战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罗斯,猎人那边的情况呢?” “有两名猎人因为大意受了中等程度的伤,虽然不至于死亡或者截肢但是应该无法跟随我们行动了,另外还有数名轻伤的猎人嚷着要退出这次的远征。” “告诉他们今晚会在附近扎营,明天会腾空一辆马车运送伤者回城中治疗。另外告诉他们报酬我们早已经事先支付好,要是谁想退出的话让那个人当场支付三倍的违约金币。不同意又想闹事的,适当的教训一下。” “明白。” “对了,把那些猎人的头子找来,我要询问一下周边森林的状况。” 十二:营火与魔兽的肉 入夜。在苍莽的夜色包裹下,举目所及都是幽幽虫鸣的漆黑世界。 远征队伍在森林边上扎营。 骑士团的人三三两两地分开簇拥在数个营火堆前,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用木勺把碗中有点咸的汤水和大块大块的肉送进自己口中。聊天的内容无外乎酒和女人,要么就是关于今天被魔兽群袭击的事情。 背对着人群,朱诺找了个勉强被火光照亮着的边缘之地坐下。 “……好热!” 时间仍为盛夏,明明在葱郁的森林边上空气却都变得灼热起来。 朱诺松了一下衣领,看着碗里的食物一动不动。碗里装满了大块的鲜肉,这些都是今天所杀死的那些魔兽的肉。 据说魔兽的肉特别鲜美,是寻常人家难得一尝的珍馐。本来的话魔兽经常出没于荒无人烟的地方而且战斗力不弱,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以此为对手也很容易会失手。不过当下因为白天的袭击有着堆积如山的魔兽尸体等待着处理,况且天气炎热这些肉又不容易保存,于是他们直接只把魔兽身上肉质最好的地方割下来,务求今夜能够一夜尽兴。 不过朱诺天生就和喧闹的人群没有关系。 “呐,”少女怜爱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第一天的感觉如何?” “简直灾难啊,一整天都挤在那个又热又闷的地方,全身的骨头都在疼。而且还遭遇了大群魔兽的袭击……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我说,”朱诺漫不经心地用木勺敲着木碗,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音:“这种就连我自己的吃惊的霉运——我该不会真的被诅咒了吧。” “不是哦,你单纯是运气不好。” “就连能够主宰他人命运乃至逆转因果的你,都会有把事情归结于运气上面的时候?” “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吾等的无力之处么?这并非吾所有的世界,身受誓约所制约的吾虽是万能,却并非全能。不过唯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能够与吾相遇这件事本身,你便是这世上最为强运之人。这是铁证,无须怀疑。” “原来如此,果然今天这一串事是人为的啊。”朱诺抬起头,看着天上繁星:“在你的世界中,所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色么?” “不,那是只有黑与白,无聊的世界而已。”如同理所当然般,少女轻轻地坐在朱诺身边拥抱着他。听着四处传来的虫鸣,她慢慢地开口:“只是唯有那份寂静,让人怀念。” 看着天上那璀璨的星河,朱诺陷入了沉思。倘若没有与艾可的相遇,那朱诺大概只能永远怀抱着自身的渺小去仰望天上繁星,也不会知道那天上星辰的正体还有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遭遇的事情是人为的,光是从艾可口中得知这一点对朱诺而言就已经是足够多的收获了。 艾可从来不会过问朱诺今后的具体计划,但同时她认定朱诺必须要亲自跨越自身所遇到的所有问题。 ——这是她的信赖以及祝福。 少女无比殷切地期盼着朱诺的成长,她相信只要能够跨越难关朱诺自身就必定会得到收获。这是艾可的希望,那朱诺就必定会尽全力回应这份期待。 “哟。一个人呆在这种角落里,莫非书记官是想家了?” “不,”朱诺早已经从脚步声中得知了来着的身份,艾可也在这个瞬间隐去了存在,“那边对我来说太过闷热了,所以我才到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像这样大家围在一起共同分享着同一个锅煮出来的食物,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也是行军生活所必须的经历。而且作为将领要是能够和一般士兵吃同一锅饭的话,会容易得到部下的信赖和爱戴。” 卡索斯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朱诺的身旁。 “这样啊……”朱诺眨了下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正围在火堆聊天的人群:“谢谢,我会铭记于心的。” “纵观古今,不同的名将都有不同的带兵方式。既有孤高者,也有平易近人者,最重要是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方式……可惜的是我连名将的边都摸不到,这只是我从公爵大人身上现学现卖的内容。顺便一问,”卡索斯指了指朱诺手上拿着的碗,“你不吃是因为东西不合口味吗?” “只没想到即使入夜了还是这么热,让人有点缺乏食欲。”朱诺苦笑着回应。 “即使缺乏食欲,在应该吃东西的时候就要好好地吃。不愿意也要塞进嘴巴,用水把食物灌下肚子。”卡索斯把视线移向前方,那是漆黑一片的森林:“一旦上到战场,可不会有这么悠闲的时间让人多愁善感了,大多数人光是活着就会拼尽全力。不杀人就会被杀,进食是为了让身体有力气去杀人,即使哭着喊着呕吐着也要把食物塞进嘴里,否则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愧是经历过大战的军人,这是切身体会?” “只要上过战场都会懂得这个道理。说起来你对今天所看到的那番景象有何感想,遍地尸骸,野兽们哀嚎不已——只要将那些畜生替换成人类,那便是我们战场上的日常了。” “……” 看到朱诺沉默不语的样子,卡索斯语调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手掌。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卡索斯警戒地看了身后一眼。只见那些骑士团围在一起依旧有说有笑的样子,这个距离别人听不到自己的谈话,也压根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 在整个骑士团中,知道朱诺身份的只有眼前的这个骑士团副团长卡索斯·威利,他压低了声音:“——大人。” 藉由着如此称呼,朱诺的心态也迅速而随之地做出了转变。此时的他不再是被派去随军前往调查的杂务书记官朱诺·维拉塞,而是文德苏尔家的继承人,眼前这个骑士未来的主人朱诺·文德苏尔。 朱诺轻抬一下下巴示意卡索斯继续说下去。 “大人,您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什么意思?” “对我等来说,没什么比大人您的安危更加重要。倘若大人您感到不安的话,下属立刻就可以安排您明天跟随那些受伤的猎人返回城中。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让那位魔女与你同行,而且她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请放心,到时候我会安排好妥当的理由让她陪同您折返。” “卡索斯……告诉我,你认为这件事是人为的么?” “老实说不清楚。但是……”卡索斯沉吟着,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真存在着这种能力可以控制魔兽的话,那在大战期间早就被使用了。那可是能改变一国版图划时代的力量,至少我是如此相信的。” “明明你们几乎以无伤的战绩歼灭了这些魔兽?” “那些魔兽只会对着人群横冲直撞,而我们则是根据地形以灵活的战术应对,最后才会胜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放眼整个王国,能比贝奥索斯骑士团善战的军队也没有多少。如果这些魔兽能听从指挥根据战况调整阵型的话,那恐怕立刻会成为战场上面大多数人的噩梦吧。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背后可能是单纯的巧合,不存在着能够操纵魔兽的人,更大的可能性是森林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诺听着卡索斯的话语,一边漫不经心地用脚尖把身边的碎石踢开——这番举动在卡索斯的眼中就如同好动却找不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卡索斯·威利虽然一开始就给出了我可以立刻返回的选择,但是他的说辞却是认为这件事的背后是巧合,没有返回的必要。但是那个魔女给出的意见却是相反,她虽然认为应当返回城中但是给出的理由却只是直觉。 但是双方的判断和理由都是合理的。) 想到这里的朱诺对其露出了笑容:“我对卿是信任的,一切事情都听从你的安排。” “……非常感谢大人您的信任,下属必定不负使命。”卡索斯感激地低下头颅,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说说明天的安排吧。首先……我们骑士团将会分成四个队伍,第一个队伍是和猎人一起进入森林。第二个队伍护送那些伤者回城中,顺便一说因为伤者不多,我们分出去的人手只有驾驶马车的数名骑士。第三个队伍则是护卫艾米纱小姐顺着大道对两盘的驱兽结界进行修复。最后第四个队伍则是负责留守看管马匹。” 考虑到在山林间作战的必要性,所以骑士团远征时所使用的装备基本上都是以适应林地作战的轻装备为主。但是山林并不适合骑马战斗,因此进入森林的那批骑士所留下来的马匹必须要留有人手保护才行。特别是军马,其昂贵程度非同一般。 “毕竟我有作为书记官这个职位,那么我是要和魔女小姐一起行动了……不,又不是真的为了公务才来这里,看来我应该是前往森林探索的这个队伍了。” 注意到朱诺视线的卡索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是的。毕竟现在只打算在森林的浅层进行探索,在雇佣的那些猎户当中刚好有经常在那一带打猎的猎人,可以为我们带路。所以安全性是毋庸置疑的。大体上我们还是以排除那些有可能无视驱兽结界跑到商道上的野兽为主要工作,兼具探查森林中是否发生变异。” “……”朱诺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空:“这样啊,我明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可以退下了。” “明白。”卡索斯站了起来,故意加大了声音好让身后的骑士能够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虽然我知道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缺乏食欲,但是东西还是要好好吃下去会比较好哦。不然明天你就肯定熬不住没精力行动的。” 果然,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声立刻就有好事之徒插嘴进来。 “喂!副团长,难不成你是在安慰那个豆丁先生么?” “豆丁你个头,再乱说话小心别人报告上写有你的名字,到时候俸禄少了半袋别哭着来找我。” “真过分,当初我第一次上战场也不见你这样安慰我。” “像你这种刚上战场就屁滚尿流的已经没救了,我还能怎么安慰你?” 卡索斯回骂两句之后就大咧咧地坐到那群骑士中间,一群人开始闹腾起来。看来那么多肉即使对于高俸禄的骑士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多得副团长把人群的注意力吸引回去,朱诺又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独处了。他看了一眼把碗中的食物,直接将其倾倒在地上。 刚刚朱诺一直在思考着,倘若魔女和副团长之间区中一个是黑色的话,那自己应该如何行动。而且可能性并不单一,两人都是黑色,又或者两人都是白色,甚至是灰色等各种各样的情况也是存在的。考虑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并以万全的姿态去应对,这样才能叫做谋略。 不过这种困惑也就到此为止,只要换位思考的话答案就瞬间出现了。 他们两个谁会谁白根本没所谓,事情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营造出朱诺不管什么如何选择都能将事态引到至确保胜率的情况。 这样一来对方下一步准备如何行动也就显而易见。 “真是无趣,”朱诺对看不见的敌人发出了嗤笑:“就让我来祈求你的好运吧,但愿到时候不要让我太无聊就好了。” 十三:巨兽狩猎 贝奥索斯以葡萄酒产业而闻名全国。 通过酒水和奢侈品交易积累来大量的财富,文德苏尔家以这份财富作为基础,慢慢地把贝奥索斯发展成今天王国北方最为繁荣的商业中心。 作为贝奥索斯命脉的便是这里肥沃的土地,在广阔平原上开垦的大片良田。但是,那平原仅仅是文德苏尔家所拥有的一部分领土,比那平原还要宽广数倍的是那无数年来从来未被踏足和开垦的广阔森林。 一直以来贝奥索斯都有着足够的土地来作为耕地,所以无需去开发这个以危险而著称的森林。就连贝奥索斯开辟的重要通商道路也不得不考虑到贯穿森林的难度,选择绕着森林外侧而行。除了一些猎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敢踏足森林,里面盘踞着众多的魔物,那些生活在非人领域的生物多数有着难以想象的危险性,因此文德苏尔家放弃了开发森林这个想法。 “哈、哈……啊哈,……哈!” 一个人影在森林里急奔。 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各种密密麻麻的高耸林木,林木的间隙处则是长满了各种低矮的灌木。 大步地踏在青苔和蔓藤交错的地面,轻松越过阻挡前进的灌木丛,无论是遮挡视野刮烂衣物的低矮树杈,还是突然复杂变化的崎岖地形,都无法阻挡男人前进的步伐。看他的动作就知道其早已习惯于在森林间行动。 虽说动作轻灵,但是男人的脸上在早就没有了余裕。男人不断地喘着气,满脸通红,眼泪还有口水混杂在一起。让他的步伐维持不变的是身后不断传来的压迫感,带着充溢鼻腔的血腥味紧追而至。身后的树木一片接一片地大幅度倾斜,犹如小型地震一样的震动让男子露出绝望的神情,继续死命地往前冲刺。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男人流着血泪诅咒自己的运气,还有身后的追着庞然大物。在这种密林中即使求救也不会有人回应,而他想要活下去的方法,除了撒腿狂奔之外,还有就是—— 随着震动在身后接近,即便自己早已歇尽全力地奔跑,似乎还是无济于事般慢慢被追上。突然,男人脚下稍有不慎,结果整个人便扑倒在灌木丛上。翻过身来看到的是近在眼前,大概只距离自己十来米之远的巨大魔兽。男人即使拼命想动,双脚却不听使唤,到底是因为体力透支还是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他自己也不清楚。 此时他只感觉到在裤管中传来一阵湿热。 眼前的巨兽全身都包裹着崎岖不平的厚实表下,身体各处都长有宛如进食器官一样的口器的异形怪物,在民间传说中这是能吞噬一切的饥饿者,其即为旱灾到来的象征。 名为吞噬巨兽(伯纳维斯)。 “神,神啊……救、救救我!” 祈祷到一半的男人突然闭上了嘴巴,手臂突然恢复了力气,他开始往外死命地爬开。因为他看到了绑在树上的红布。 ——把怪物引到达指定的地方,这是获救的第二个方法。 巨响突然在身后炸裂,顺带着大片的树木同时倒塌。接二两三的巨响还有魔兽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让男人觉得耳朵阵阵作痛。不过没所谓,只要能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卡索斯·威利的怒吼传入耳边:“长枪队准备!目标已经已经进入陷阱,攻击姿势——预备!” 身穿黑灰色皮甲的骑士们拿着长枪,看着在地翻滚身上缠上多道绳索的巨兽,慢慢地靠近。 “——攻击!” 在近在迟尺的距离下,十数支长枪被同时投掷出去。每一道攻击都席卷空气伴随着强烈的风声,枪身直接没入那巨兽的体内。有着媲美岩石的皮肤的吞噬巨兽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其剧烈挣扎的动作让近处仿佛遭遇到了小型的地震一样,地面剧烈震动。 烟尘扬起,卡索斯拿着一把巨大的斩马刀向吞噬巨兽(伯纳维斯)迫近,他全身的肌肉有如膨胀一般,双手紧握刀柄,收缩在肩膀左侧。 ——魔兽和野兽的区别仅仅在于魔力的有无,虽说拥有魔力,但并不是指其能够使用魔法。魔兽只能通过本能来消耗魔力——强化筋骨,加强五感,提高自愈,所以说入魔的生物光是拥有魔力,也足以变得难缠。 ——人类因为个体之间的差异,既有着空有魔力却无法使用魔法的人,也存在着魔力不多却能够使用魔法的个体。因此人类和大多数智慧种族都介于魔兽和魔族之间。 魔女艾米纱·伊露是如是说的。 人类基本上体内都蕴含着魔力,个体的区别只在于拥有魔力的多少。魔兽天生就能够用魔力强化自己的身体,这点人类也是一样的。比起一般平民,战士阶层所拥有魔力量要远高得多,这也是骑士之所以是骑士的原因。对骑士来说,即使徒手碎石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无法像魔法师那样转化魔力使出魔法,但是经过长久以来的努力甚至有些人能学会了控制魔力的方法——将其更有效的运用,甚至能在局部的范围内产生近似魔法的效果。 卡索斯·威利便是能做到这一点的男人。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空气被压缩,视野被扭曲,脚下的泥土因为力量而深陷。 随后他将手中的剑释放出去。 “贯穿——风噬!” 卡索斯剑尖所指向的前方,在数米的范围之内的空气迅速被排除驱赶,形成了真空一样的空间。宛如被猛兽咬了口一样,在那射程范围之类的地方无论地表还是巨兽的躯体都被强行挖开一大块。 “啧,偏了。”卡索斯暗自咒骂一声,往后跃开。 卡索斯的攻击原本是瞄准了吞噬巨兽(伯纳维斯)的要害,那畸形巨兽头颅所在的位置正是胸口。然而巨兽不断挣扎所掀起的余波让地面颤动,束缚在它身上的锁链连着的树木也被它连根拔起变成了巨兽挣扎的武器,让众人难以靠近。因此卡索斯失手了,他的攻击贯穿了巨兽的躯体甚至是刨开了地表,却因为巨兽的挣扎而失去了准头。虽说造成的也是致命伤,但只是把巨兽一侧的手臂削到肩膀根部的位置。 吞噬巨兽(伯纳维斯)的挣扎比先前更为激烈,锁链连着树木把周边所有植被都抛上了半空,泥土块如同雨点一样被掷向众人。 “退下,退下!”卡索斯一边保持警戒,一边大声地指挥着身后的骑士们后退和巨兽保持距离,“不要放松警惕,这家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们的胜利已经无法动摇,围起来!把弓箭准备好,等它的动作平复下来就立刻瞄准要害攻击!” “是!” 骑士们齐口回应,同时装备上的巨大钢弓,把弓箭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开弓。那是能够射穿岩石武器,他们小心翼翼地等待巨兽体力耗尽的瞬间。 把吞噬巨兽(伯纳维斯)引到这里来的猎人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战况,四肢乏力躺在地上。 “怎样,还能站起来吗?” “呃,谢、谢谢了。” 回答的时候下巴还是有些颤抖,猎人握住别人伸过来的手用力站了起来。视野有点模糊,他用手一摸发现手上全是鲜血,可能是跑太得快不注意被路上的树枝划伤了额头。被这种怪物追着结果只受了这么点伤,算是万幸了。 “你是……?”这么说着的猎人看向了对自己伸出援手的青年,样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不少,银色的头发中夹带着淡紫色,那看起来好像很好的衣服和脸上满是泥土和木屑——猎人想起来了这是先前和他们一起制作陷阱的贵族青年。 青年歪着头:“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没什么……”猎人的视线往下移,看到了青年别在腰间朱红色的剑:“说起来你不上去战斗吗?” “请别这样,”青年露出苦笑:“我可怕死啊。” “哈哈……”猎人干笑两声。如果是往时的话他或许会嘲笑一下胆小鬼,但是刚刚自己当诱饵时候裤子都湿透了,此刻的自己并没资格去笑话人:“没事,我也……差不多,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对了,”青年——朱诺看了一眼战场:“你们平时都是狩猎这么劲爆的猎物的么?” “怎么可能!我在这里打猎十几年来完全没见过这种大家伙。我直到前不久还以为伯纳维斯是骗小孩的玩意,要是天天遇到这种家伙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骑士团之前不是进行过一次远征吗,那时候也没有遇到这种大家伙?” “那时候遇到的大家伙可没有五米多高那么骇人听闻啊,说到底吞噬巨兽(伯纳维斯)到底是哪来的啊……森林深处?要是到处都是这种大型魔兽在距离道路这么近的地方瞎逛,到底是什么样的地狱景象啊。” “……这样啊。”森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当朱诺思考着的时候,一声哀婉久绝的凄厉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是巨兽咽气所发出的最后声音。 卡索斯交代完处理巨兽尸体的事宜之后,走到了猎人的跟前。 “哎呀,……服了。愿赌服输。”卡索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币,扔到了猎人怀中,吓得猎人慌忙接住:“你果然是这里跑的最快的猎人,实在是让人深感佩服。怀疑了你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下次我们再赌点其他……” “不,没有下次!”猎人脸色苍白,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金币直接扔到地上踩几脚解气,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以命相搏换回来的东西,他又把金币紧紧攥在怀中生怕它掉到地上。 卡索斯默默叹了口气。 能取得像这样杀死吞噬巨兽(伯纳维斯)这种大家伙带来荣誉的机会可不多,如果是平日的话说不定他已经找好吟咏诗人甚至把自己勇武传的底稿都起好了。通常来说光是和吞噬巨兽(伯纳维斯)遭遇本身已经等同于遭遇灾难,如果不是贝奥索斯骑士团这个级别的精锐即便能够获胜恐怕也要付出不少的牺牲。 就连这种大家伙都出现在世人的视野里,也就是说他们距离造就一切的元凶可能相当近了,这样的话就不得不考虑结束这次远征的时机了。 卡索斯拿出简易的手绘地图,估算着现在所处的位置。此时他看到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充当伺候职责的猎人。 “怎么了?” “那、那那那那那那!”猎人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用手指指着跑来的方向拼命地示意。 卡索斯让人给他喝了一些水之后,猎人才缓过气,深呼吸好几次说出了众人震惊的词语。 那是体型远在吞噬巨兽(伯纳维斯)之上,步如地震,声如雷鸣,简直就等同步行的山丘一样的巨大魔物。 ——魔猪。 十四:魔猪 一  吞噬巨兽(伯纳维斯)在民间传说中被认为是吞噬一切的饥饿者,无时无刻都在进食的魔兽。在它跟前无论是人,家畜还是粮食都会一视同仁,无一幸免被吞噬殆尽。遭遇到它就等同旱灾人财尽失,这就是民间传说的内容。 相比起吞噬巨兽(伯纳维斯),虽说民间关于魔猪的传说并不多,但是魔猪要远比伯纳维斯要知名得多。那因为是常在英雄传说和故事中出现的,几乎接近于最终试炼一样的存在,是作为英雄所跨越的最后难关。 有着接近二十米高的巨大身躯,身长更是超过数十米,隔着老远光是想要看到全身就需要仰起头,相比之下吞噬巨兽(伯纳维斯)的体型对于魔猪来说幼童而已,“巨”字根本名不符实。 巨大的魔猪正在太阳底下慵懒地躺着,魔猪的表皮覆有厚厚的一层泥土,有着像是青苔和野草一样的植物扎根其上。它周围大约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所有植被被连根拔起,变成了荒芜一样的地带。 那简直就是压倒性巨大的存在,光是看着就忘记呼吸一样,众人躲藏在高大的林木后面鸦雀无声。 “喂喂喂,开玩笑吧?这么大的躯体到底靠吃什么维持体型的……说到底这个么巨大的怪物居然在距离如此之近的地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被发现啊?” 某个人的疑问传入了众人的耳边,但是没人解答他的疑问。这也难怪,毕竟要是知道和这种天灾差不多的怪物如此接近的话,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去猎杀伯纳维斯。不,他们甚至动手都不会考虑,天知道要是惹到这种怪物等待着他们的是怎么样毁天灭地的后果。 一是因为森林里的树木长得太高了吧,朱诺如此心想。 二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过于接近森林,导致仰视所能看到的景色全部被树林的枝叶所遮挡,最后导致骑士团一直没能察觉到这么巨大的家伙。 从得知森林里面存在着这种大家伙开始,这次的远征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毕竟凭现有的人数和战力在魔猪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重点是之后,为了应对这种级别的魔物,他们应该如何行动才是关键。 这么想着的朱诺轻声呼唤了死死盯着魔猪的卡索斯。 “威利副团长。” 没有回应。 卡索斯的嘴巴微微张开,可以听到他细声的自言自语:“……不可能,居然真的……就连这种东西都……” 于是朱诺只得拍了一下卡索斯的肩膀,再次出声呼唤。 “威利副团长。” “啊、”这时候卡索斯才回过神来:“抱歉,稍微有点被吓到了……这家伙的体型真的大得不成样子,我看只要找个高坡的位置随便一滚,贝奥索斯就会立刻毁灭掉吧。” 卡索斯的玩笑并没有起到活跃氛围的作用,只得到数声干笑作为附和。因为这正是大多数人所担忧的情况。这里距离贝奥索斯最多就两天左右的距离,但是考虑到这么巨大的躯体可能行动得不快也就最多五天左右,要是放任这东西不管天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灾难。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副团长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卡索斯挠了一下左脸:“只是区区副团长的我在这种事情下可没有决策权啊。要处理这种怪物必须要由国家牵头,再联合周边的领主以举国之力解决才行。话虽如此,当下拥有最高指挥权的人就是我了……我想想,最理想的情况是这头猪什么都不干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吧,又或者让英雄史诗里面的那些英雄出来宰掉它……不管哪个都是无意义的空想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无计可施了?” “此为诸神的造物,非凡人之身可以伤及——威立雅·多克在《悲剧英雄传》中是这么描述这头野兽的。不过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在卡菲尔隆王国的官方记录中确实留下了这么一次成功讨伐魔猪的记录。那是唯一一次出现,也是唯一一次成功的案例。” 卡索斯·威利的话语让众人重新燃起了希望,无一不竖起耳朵倾听着卡索斯接下来的话语。 “详细的情况我没办法说,毕竟这涉及到国家所拥有的底牌嘛。但是关于到底使用了什么方法去应对的倒是能够说明——那时候王国的魔法师使用了某种魔法把魔猪体内的魔力都吸走,导致魔猪没有足够的魔力去支撑起它那庞大的躯体,最后被自己的体重压死。” 王国的应对方法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但确实是个非常稳妥的解决方案。既然卡索斯知道存在着这么一个先例,那他的反应不应该如此惊慌才对。 朱诺顺着卡索斯的话回应:“这还真是……相当缺乏浪漫的解决方法呢,我还以为会更加戏剧一点的。” “毕竟无论什么时代,能被称为英雄的只有那么一两个顶尖的存在啊。对大多数人而言,英雄什么的只是戏剧中的角色而已,怎么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像一般士兵,只要能够从战场上完整地活着下来就已经足够了,哪里会考虑什么戏剧性。好了,既然已经确定过魔猪的存在,大家做好撤离的准备吧。首先是去把修复结界的那个队伍唤回,接下来是安排好完善的监视机制监视魔猪的一举一动,最后就是和驻守的部队汇合,返回城中并且把这件事尽快上报公爵大人才行。” 众人遵循卡索斯的指示转身准备撤离现场,这时候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快看……那家伙动了!” 原本只是在太阳底下慵懒地躺着的巨大怪物,突然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伴随着它的动作,一阵黑色的粉尘从它身上坠落——那是太阳底下暴晒皲裂的泥块。魔猪缓缓地晃动着脑袋,然后看向了骑士团众人所在的方向。 “——噫!!” 有人发出了悲鸣。 “它、它看向这边了!” “别慌张!不要因为这种偶然的小事乱了阵脚。”同行的某个骑士厉声喝止失去了方寸的某个猎人,他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现在我们可没有的那么多惊讶的时间,当务之急是集——哇呜!” 骑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出了悲鸣,因为地面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他咬到了舌头。 “——什么?!” 众人看到的是魔猪对着人群不断迫近的身影,那地动山摇般的地震正是魔猪移动所产生的余波。这巨大身躯所暗藏着的巨大破坏力,光是移动就可以媲美天灾。而且这地震本身所暗涵着的另一个意味是大多数人都无暇去细想的:这地震是进入森林这几天以来初次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它在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动作——这头魔猪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进食,现在很可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之下。 “噗卟哦哦——!!” 魔猪发出了能震破耳膜的巨大咆哮,奔跑的余波直接把森林的表面吹飞,瞬间尘土漫天——它径直地冲进了人群之中。 那是凡人的躯体难以抗衡的力量。 “快跑!分散开来,不要回头——!” 出声叫喊的人成了魔猪最初的目标,那庞然大物轻易地追上他,随后张开它那带着恶臭的血盘大口。 咯、咯咯。 魔猪的嘴里发出一阵短暂的、骨头连同身上的武器盔甲一同咬碎的声音。不足一口大小的单个人类可完全满足不了它的胃口,魔猪再次发出咆哮并将目光转向在场的人类。 无论是拔剑准备抵抗的人,还是拔腿一心只想逃命的人,在它的面前都不过是会不会动的食物之间的区别。用獠牙一挑,那些试图反抗的骑士如同纸片一般,连同脚下的土地一起被击飞到天上——从那个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那些逃到森林里的人则是被追上之后径直碾过去,连同树木一同撞开并在脚下踩成稀烂。 森林的一角经魔猪之手,从绿色变成了黑色。 先前通过灵活运用陷阱,配合和自身强韧实力而以几乎零代价把伯纳维斯歼灭的精锐骑士,在魔猪面前这些东西都完全失去了意义。轻而易举地,将眼前之物完全粉碎,所谓英雄的末路,他们所面临的最大难关便是这样的东西。 待地震平息,朱诺靠着在一棵被连根拔起横躺着的树后,探出脑袋窥视。 “破坏得还真够彻底啊……” 这么说着的朱诺干脆地从隐藏的地方现身了。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朱诺现身的不久之后,那魔猪看向了他所在的方位。 两者在相距数百米的距离下对视。 “饥饿的野兽不优先选择进食而执着于杀死猎物本身,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朱诺的右手看似握着什么东西一样,用左手拂了拂头上的泥土:“虽说行动就如同设想的那样,但是手段却让人出乎意料,干的不赖嘛,暗杀者。” 当下骑士团这个惨状恐怕幸存者也不会有几个,这种情况下已经没必要再隐藏自己的力量了。 接下朱诺那挑衅般的眼神,魔猪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后直接冲了过来。 “很好,过来吧畜生。”朱诺抬起了右手:“不过是恫吓小孩子的玩意,旧时代的东西终有应该落幕的时候。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轻易的——首先,把肚皮以下的地方给我割掉吧。” 但是朱诺那告死的一击并没有挥下去。 洁白的手轻轻地执住他的手,散发着甘甜气息的少女在朱诺耳边低语:“这是试炼哦,在不使用力量的前提下把不明正体的暗杀者揪出来。” “试炼……?!” 艾可虽然平日里喜欢任意妄为,但凡是被她冠以试炼之名的事情都未曾儿戏。为何艾可会如此要求自己。眼前之事又为何被冠上试炼之名,解明这件事本身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朱诺并没有把飞奔而来的魔猪看在眼里,他纵身往后一跃,看起来就好像是连爬带滚一样的粗糙动作,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躲开了魔猪的獠牙。 大量的泥土从头顶飞过,朱诺开始了第二轮的逃命之路。 只要稍作思考的话便能够得出结论,纵观全局最大的违和感就是这头魔猪的行动,那举动毫无疑问正是受暗杀者的指挥,不过朱诺却对那个暗杀者的所在毫无头绪。但是从朱诺现身再到魔猪看向自己的那个时间差中,朱诺得到了确信——确信那个暗杀者并不在魔猪的附近。 要是刚刚朱诺顺着自己的想法魔猪杀死,那么不明正体的暗杀者在见识到自己的力量之后肯定会选择撤退。单枪匹马便能杀死魔猪,这并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力量。一旦暗杀者会把朱诺·文德苏尔拥有着能够杀死魔猪的力量这个情报带出去,那么这便是朱诺的死期。 不,虽说死亡可能尚不至于,但是朱诺毫无疑问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他的那些本应该称之为同胞,和他有着相似力量的存在追杀。他们便是如今瓜分着世界,被各国称之为英雄和救世主的众人,彼此之间有着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 现阶段朱诺手上所拥有的最大王牌就是他的存在不曾被他人所知晓这个优势,他在暗而其他人在明,所有人都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一旦失去了这张手牌,还没在任何国家中扎根并获得相应势力的朱诺便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温柔到只靠蛮力就能活下去。 朱诺在森林中快速地奔跑着,巨大的魔猪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用要把整个森林铲起来一样的气势追赶着。 现在朱诺看起来不过是逃得特别快的人。只是逃得快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在公爵家交予到朱诺手上的那些东西当中,不少都是些专门为了逃生而准备的魔道具。再加上在森林中逃跑有树木作为遮挡,应该能起到妨碍到暗杀者观察到自己的作用。 在逃命过程之中朱诺好几次突然转换方向,但魔猪每次都在失去方向后很快跟上了朱诺。 这个反应并不是在高空中观察到自己,而像是借助魔猪的视野而捕捉到自己的身影一样。那时候真该好好问一问那个魔女这种法术有没距离限制的,朱诺一边如此心想,一边飞快地在心中罗列着暗杀者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条件。 一:魔猪被无效化。 二:自己状况未明,需要暗杀者亲自确认生死。 三:自己要处于容易被暗杀者找到的位置。 四:可能存在着多个暗杀者,必须要将其一网打尽。 五:达成以上条件的前提是不能引起暗杀者的警戒心。 “能够同时满足所有条件的方法,也就是说……”朱诺在脑海中回忆起地图的样子:“最终只有这么个办法了吧。” 十五:隐含的潜伏者 一  黎明之前就连雾气都带着一股让人难受的热量。 徕薇·罗伊翻了翻身,从闷热中醒过来。看了一眼被顶在树干上的地图,忍受着刚苏醒的脱力感她把水壶中的水一饮而尽。为了减少睡眠对任务的影响,她养成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动醒来,而且进行浅眠的睡眠习惯。 徕薇藏身的地方是一棵相当高大的树木的树冠所在。她在那里开了个还算宽阔的树洞,视野开阔兼有大量的枝叶作为遮挡,而且在高处也避免了被野兽打扰的困扰,作为临时的藏身之处可谓非常优秀。 徕薇从行囊中翻出了坩埚和肉干,还有些许调味料。虽说她不认为自己会有被他人察觉到的可能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有因此而冒险的必要。降低所有可能的潜在风险是任务成功的关键之一,为此她并没有使用明火煮食的打算。即使是一丁点的火光,也有着让她被发现的可能性。 手上的坩埚在内部刻有复杂的纹路,是只要让魔力通过就能产生热量的魔道具。徕薇一边把手按在上面用魔力把水加热,同时把肉干和香料扔进去。在烹饪的时候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被钉在树干上的地图。 那是一份详细记载着周边地形的地图,在上面标示有复数的光点是以魔法墨水所标记的痕迹。那是一种能对特定魔力起反应,根据与魔力源的距离变化而随之而发生变化的特殊墨水。当然,将其移动的距离和地图相匹配那可是难度极高的技术,而调配墨水则要比此更为珍贵。 没有移动。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会选择在披星戴月的时候在暗黑的森林中移动,黑夜是属于非人的时间。徕薇一边用勺子把坩埚中的食物放入嘴中,一边默默地等待着太阳升起。 朱诺·文德苏尔和他的骑士团进入森林里面已经是第三天时间。起初,徕薇·罗伊并不敢相信文德苏尔公爵真的会让自己贵重的继承人置于险地,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文德苏尔家这个继承人所面临的处境正是如此窘迫。 北方贵族是整个王国最为传统保守的势力,北方门阀的笔头要是将由身份未明的男人所继承恐怕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办到的事情,其所要遭受的反对和不满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才会急着让自己的儿子以锻炼的名号行积累功勋之实么,不,再怎么说这也实在是操之过急了。”徕薇用汤勺敲着坩埚的边缘,自然自语:“也就是图兰·文德苏尔可能命不久矣的情报是真的咯?所以才会在生前急着把一切的事情解决。毕竟那个嘛,人一死他的影响也可能随之而入土。如果是以革新而闻名的南方贵族的话,应该不会遭此非难才是。” 真是可呐。女性如此嘟囔着,她一边把坩埚用水袋里的水清洗干净,然后又拿出了各式装备摆开在面前细心维护,当然她的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钉在树干上的地图。 “无论是忠心的部下还是对将来的渴求都成了无法实现的悲愿,这种下场对于算得上是一代枭雄的文德苏尔公来说还真让人唏嘘不已。不过,旧时代的东西终有逝去的一天,这个国家将会在主人的引导下迎来全新的姿态吧。” 在转换期作为北方贵族的新棋子已经准备妥当了,欲望深重但却有着相应的优秀,作为棋子来说可能并不是那么好使。不过徕薇深信着她的主人,即便是这种的双刃剑也能轻松自如地挥舞。 一缕阳光从枝叶的缝隙处透了过来,随即阳光充盈了整个树洞。 地图上的光点也在这个时候开始了移动。行进的路线大体上和预测的一致,都是在森林浅层沿着大路的方向前进。在有着这么多经验老道的猎人带路之下,要让骑士团在森林中迷路基本没有可能,但是能通过某种方法让他们稍微地偏离前进的方向。只要不断让其累积误差,最终便能慢慢地诱导到自己的目标之处了。 方法就在地图上闪烁的其他光点之上,那是徕薇所精心准备的诱饵,被放置到森林上游荡的强力魔兽。徕薇估算着他们到达某个点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随即把精神延伸到某处,让视线、精神和体感和在那里等待着的魔兽同调了。 剧烈的疼痛深入脑髓。那是两者精神构造差距太大,而强行让双方一致化的结果。如果她有魔法素养可能就不用经受这种剧痛,如果那魔兽就在身边的话她也可以直接下达命令来支配了。 视野发生了变化,那是位于森林某一处的洞穴之中。徕薇适应着魔兽的体感,确认了方向之后下达了命令:往这个方向猎食。吞噬巨兽(伯纳维斯)发出吼声,开始往指定的方向移动。不久之后骑士团必定和巨兽在这个方向的某处相遇吧,骑士团肯定不会放任这种魔兽在靠近道路的边上活动的。 不过即便是吞噬巨兽(伯纳维斯)这种魔兽,对上贝奥索斯的骑士团也应该不会造成太大损害吧。不过这样就足够了,就连吞噬巨兽(伯纳维斯)都能击败的集团,其士气会高涨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甜美的胜利会麻醉人的大脑,犹如毒药。确信着吞噬巨兽(伯纳维斯)会成为麻痹他人思考的剧毒,徕薇立刻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她的精神快速地扩展,在森林中寻找着目标。 “——有了。” 整个森林到处安插着徕薇准备的耳目,她通过快速地在这些精神间跳转将整个森林的情况收之眼底。 忍受着剧烈的头疼,徕薇很快就发现了目标的身影。 那是受骑士团所雇佣的,负责探路的猎人们。 下命令让附近的魔兽追赶,将其诱导到魔猪——【霸王】的边上,这样一来布局便结束了。 霸王——她的主人将力量赋予她的时候,从摇篮中一同带出来并给予了她的旧时代的遗物。有着如此异名的魔兽,其存在本身就是纯粹的暴力聚合体,光是行动就足以等同于天灾规模的灾难。即使有着主人所赋予的权能,要操纵这等魔兽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生物即便没有习得语言的能力,其随着时间而积累的个性——抑或被称为自尊的东西,越是积累就越难以驯服。 很快,吞噬巨兽(伯纳维斯)和徕薇的精神联结消失了,和设想的一致,理所当然的结局。那么接下来,骑士团在战意高昂的情况下听到只会在英雄史诗或者勇者传记中才会出现的魔猪的名号,肯定会涌现自己说不定能和英雄比肩般的志气,不是再派出侦查队伍确认而是亲自一窥究竟吧。 “那么——”看着地图上面移动的光点慢慢地和霸王光点重合,徕薇的精神和霸王联结起来了。瞬间有种自己正是在高空中鸟瞰大地,众生皆渺小的感觉。 强烈的头疼把徕薇的意识拉回现实,毕竟为了让这头野兽安安静静地待命,她一直强行压制着霸王它那无与伦比的饥饿感。 “乖、乖,忍住哦,把除了这个家伙以外的人全部杀死,首先是冲进敌阵——啧,不要吃,停下来,停下来——!!” 即便是骑士团那么多人加起来也不足以填饱霸王那庞大的身躯,更何况停下来进食的话就会给其他家伙逃跑的时间,徕薇虽然允许生还者,但是只有目标必须要确切地杀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员当场杀死。 在徕薇多次强硬的命令之下,霸王在吞下了一个倒霉蛋之后终于愿意继续执行命令。 “果然距离和安全两者无法兼得么……在这个距离下即便声音能传达过去,但命令的效果还是太弱了。” 本来的话即便是魔猪这种级别的魔兽,也绝对无法违抗她的命令,徕薇所被赋予的力量就是具备着如此绝对性。但是距离却削弱了她的权能。 在霸王一阵肆虐之后,整个视野被烟尘和泥土所覆盖,绿色的森林被变成了黑色,大片大片的植被被连根拔起。 徕薇将意识切换回来,看向了被钉着地图。代表骑士团的光点并未消失,但光凭这个是无法确认目标的生死——况且即使目标死了,魔力的消散也会产生一段时间的延迟。为了避免目标因此而逃生,她还专门将魔兽群聚集起来,包围了这里。 ——但是魔兽们并没有发现逃生者的踪迹。 比起那头无时无刻都要被束缚在饥饿感当中的霸王,这些魔兽要更加听话得多。正当徕薇准备命令这些魔兽去把地上的尸首刨出来一一确认身份的时候,她从烟尘开始消散的战场中猛然感受到了什么,立刻重新取得了魔猪的视线。 “……那是?” 在看似泥土和树根交错堆积在一起的地方,有个人影站在了上面。明明头发,脸上,衣服以及全身沾满了泥土一幅灰头土脸的模样,却露出富有挑衅意味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徕薇从那个人腰间所别着的,有着朱红色的东西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朱诺·文德苏尔……,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在这种情况下安然无恙的?不,这压根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霸王——杀了他,即使把他吃掉也无关紧要,无需留情,不留情面,尽情破坏。” 魔猪发出了欣喜的咆哮声冲向了猎物,即便不在现场,也依然产生了耳膜几乎被震破的错觉。 但是攻击却挥空了——大量的泥土被抛到空中,在那视野的间隙中可以连爬带滚的人影——朱诺在千钧一发中躲开了魔猪的獠牙。 尽管勉强,但这也不应该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动作——这么想着的徕薇从朱诺的身上看到了闪烁着光芒的东西。 那是魔道具所产生,魔法特有的光芒。 “——见鬼!”徕薇一拳锤在地板上:“因为是唯一的血脉所以不惜砸下重本么,没想到居然会准备了这种魔道具……不,仔细一想,既然是以富有而闻名的公爵家,除了那精心挑选的骑士团,为了保护贵重的血脉准备了相应程度的魔道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己的失算是没把这种情况纳入考虑之中,当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追上并杀死这个男人。只要确切地杀死这个男人,就能把所有的失误弥补回来。 但是。 “怎么回事,这个男人怎么跑得这么快。” 即便那行动如同地震一般的霸王也无法追上的速度。 保命的魔道具不止一个,只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男人在森林中上跳下窜,时不时突然转向的举动却徕薇越来越烦躁。因为魔猪本身的高度反而被森林挡住了视野,每一次都需要让她强忍着头疼来让这头暴躁的魔兽听话,修正方向。 ——忽然间,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碧蓝色的巨大墙壁迎面扑来。 接下来的是那直击脑髓的剧烈震动,即使是只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共感,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还是让徕薇立刻切断了精神间的联系。 “……发生了,什么?那墙壁是?不对,那不是移动的墙壁而是自己撞上去的,那是……河流吗?” 徕薇捂着额头,全身被汗水所湿透,她撩起了刘海看向了被钉在树干上的地图。代表霸王那特有的庞大魔力的光点,正处于标出河流所在的位置上。 深呼吸了数下,平复了精神之后的徕薇开始歇力回忆着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那时正忘我地追逐着猎物的身影,獠牙距离戳穿眼前那可怜的小东西只有几步之遥。 忽然,朱诺·文德苏尔的身影消失了。不,那凭空消失并不是玩了什么把戏,只是直接从悬崖跳到河中的缘故。接下来便是因为霸王它那巨大质量和惯性,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跟着冲入水中。 明明距离只有咫尺之遥,却让目标再次逃脱了。 “啊啊……是因为被树木挡住了视线的缘故么,一直以为在森林中所以没能察觉到地形变化,该死,明明有着地图这个巨大优势的情况下却不善加利用,明明应该要利用鹰的视野在上空中一并监视才对的,可恶!太大意了。” 不过现在并非自省的时候,当下首要的是确认目标的生死状况。虽说是掉落河中,如果是河水比较浅的话,他肯定会被紧接而来的巨大躯体所压死的吧。即使悬崖较高也一样,霸王所具有的巨大身躯,跌落时候必然会引起大量的泥石塌方,靠着捉住悬崖的突石这种想法来逃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更何况,那并非是一条浅河。 源自悲叹的寒霜山脉的冰雪融水和地脉涌流而出的地下水,这两股水脉汇合在一起成为了依古纳斯河——那正是通往眷息的流水之都的千支河流之一,直达马塞多运河及其港口的水流源头。传说此为神话中战神曾经试图将大地一劈为二所遗留下来的痕迹,贯穿贝奥索斯大森林的部分就如同直线一般笔直,宽广而且深不见底,水流急湍。因为贝奥索斯森林一直无人居住,因此不管相关的地理资料还是关于这段河流的水文资料都极为稀少,然而要那深度要淹没霸王倒是十分足够了。 朱诺·文德苏尔掉落河中因此而殒命的可能性很高,但这只是“可能”而已,无法让人因此而安心。倘若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成功逃生的话,那么先前的努力就全部化为幻泡,今后如此一石多鸟的机会必定不会再有。更何况他有着公爵家如此之多的魔道具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存活的可能性并不低。 因此必须要确认他的尸体,如果没死就把他找出来亲自杀掉。 推定完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后,徕薇穿戴好装备走出了树洞之外,正午时分的猛烈太阳略微炫目。她从那高高的树干上直线跳下,接着唤起了一阵风。 以空气中的尘埃为食的鸟类,全身由风灵所构成的鸟类,与其说是生物更像是活着的魔力聚合体的魔兽——食风鹏,这正是这阵风的正体。 被看不见的食风鹏托住,徕薇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向河流的方向直接飞去。很快她就抵达了先前霸王坠崖的地方。如同设想的那样,靠近悬崖大片的土地全部被拖入水中,河水也因此而变得浑浊不堪。 生物在沉睡或者失去意识的情况下魔力的反应就会变得薄弱,这时候就会变得难以追逐。 也是魔力药水的缺点之一。 无法指望手上的地图去追踪朱诺·文德苏尔,即使延伸出去的精神也无法和霸王建立精神联结。霸王要是落水挣扎的话对周边的破坏应该不止这个程度才对,也就是说魔猪在落水之后几乎没有发生过挣扎。 也就说它在落水后很快就昏迷了,即使身体因为魔力而变得极度结实,恐怕也无法完全抵消冲击对大脑的影响吧。这种魔兽不怎么聪明的原因,估计就是因为大脑过小的缘故吧,徕薇心想。 “有着那么大的体型应该就在附近才对,但如果体内充盈着空气的话说不定还是能受水流影响,……到底被冲到哪里去了?不在这里的话肯定就在下游的某处,只要追寻着那浑浊的河水就能找到吧。” 虽然不怎么听话,但霸王仍然是主人所赋予自己的珍贵棋子,根据使用方法甚至能够匹敌一国的军队,自然不是能够在这里失去的东西。 ——至少在发挥使用价值之前。 一想到这里的时候朱诺那可憎的面容就在眼前浮现,徕薇紧紧地咬着自己的牙关。 没事,还有希望。那样的怪物可是从摇篮中带出来的古老世代,有着杀死英雄、被英雄杀戮的宿命,不可能有除此之外的结局,溺水而死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朱诺·文德苏尔的下落。河流的两岸都是比较陡峭的悬崖,并不是能够攀爬上去的地方。也就是说需要重点注意的是那些地处平缓的河滩,还有就是在河流中可能会出现的冲积岛屿。 徕薇在半空的身体被突然膨胀的影子所包裹,黑色的影子如同烂熟的果实一样四处绽开,接着有如潮水般的魔兽从影子中涌现而出。 无数的哀婉与悲鸣汇聚一堂,对此徕薇只有简单的命令。 “——去,把朱诺·文德苏尔找出来。” 只要他活着就必然会在某个地方爬上岸,因此自己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把霸王回收起来——正如此想着的徕薇和霸王的意识联结上了。 在朦胧的视觉中,可以看到某个渺小彷如虫子的人影正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啊啊啊啊,找到了你了!朱诺·文德苏尔!!” 十六:孤舟的独白 曾经有人说过,人生不过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朱诺虽说对人生什么的一窍不通,但是作为孤舟有什么滋味他还是有所体会。毕竟长时间在急湍的河中漂泊,时不时撞上石头和缠上什么奇怪的植物什么的。躺在水中的朱诺仰望着天空。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这股无力感正是他以前最为熟悉的东西。正当他几乎要在这种感受中溺亡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后脑勺。 又撞到峭壁边上了啊,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并非如此。因为他的身后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托住而且手上满是泥沙。 看来被冲到一个河滩上面了,朱诺站起来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四处绿意盎然,从周边的景色中可以确认自己依然身处在森林中。 朱诺用没有鞋子的左脚踢了一下岸边的白沙。原本套在上面的鞋子早已经不知所踪,朱诺从口袋中掏出一条还活蹦乱跳的小鱼苗,扔到水里。 如此漂亮的白沙滩让人略微地产生了倦意,如果是在某个冬日的暖阳下躺在这里应该会相当舒心吧。可惜的是在不远处有个散发着恶臭和血腥味的庞然大物倒在那里,过于不应景的光景让朱诺摇了摇头。多亏了这东西这里就变得显眼多,相信凭借着这个东西暗杀者应该会很轻易就会发现自己了吧。 不过另外一个疑问又迅速冒上心头,像魔猪这种巨大的东西,到底是怎么的因缘才能够让其被水流带到自己身边的? 魔猪不亏是以超级巨大的体型而广为人知的凶兽,明明相隔不少的距离,想要一眼看尽还是有些勉强。相比之下伯纳维斯虽然被称为吞噬巨兽,但是那并非以巨大闻名的魔兽,而是以饥饿者这一特性而在民间被广泛传播,它的体型比起魔猪简直就如同巨人与幼儿之间的差距。 那头巨大的魔猪现在正被卡在河流的某个峡口上,当然这并非这个峡口过于狭隘,而是由于魔猪的体型过去巨大的缘故。那原本乌黑无比的表皮由于被河水冲刷而露出了原本那种近似红色的颜色。 朱诺叹了口气,踏着浅水慢慢向魔猪靠近。受到他靠近的举动影响,魔猪身上所覆盖的流水好像受到了惊吓一样,迅速地退开了。 “刚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似乎看到了有着细小模糊如同人影一样的东西……” “不用怀疑自己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便是真实。”楚楚可怜的少女出现的朱诺身旁,这次艾可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紧紧地抱着朱诺,而是在水边嬉戏。 艾可踢了几下水之后用手挠起了耳边的发丝:“那些小家伙大概就是河水中栖息着的妖精哦。自我意识薄弱,但是却有着群体意识这一特征的一种类似生物的存在,对呢,按照马车上面那个魔女所说的那样分类的话,魔族就是这个样子的东西吧。” “这种小东西能够使用魔法?” “没错,自古以来人类都有祭祀自然的传统,即便随着文明发展了诸神的名号有所更替,但像湖之贵妇人,水中女神之类就是基于这些小家伙的存在、不,是它们的祖先继承而来的。妖精虽然十分调皮,但对比起其他凡间种族来说算得上是非常强大,因此存在着专门借助妖精来行使力量的妖精术士。嘛,虽说在我看来,这种行为跟使用魔法相差无几就是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因为这些妖精的玩心,这头魔猪才被水流运送到这么……” 朱诺用手掌拍了几下魔猪的表皮。 非常坚硬。 这就是使用魔力强化肉身的结果——也就是说这头魔猪现在仍然活着,朱诺一边得出了结论,一边闭上了眼睛。只要将魔力输入目标体内,朱诺就能藉由魔力震动的余波而掌握其身体内部的构造。 “九,十,十一……没想到心脏居然有十一个之多啊,本身就是超越常理的巨大躯体,就连身体构造都这么超越常理么。将所有血管切断,不,要是这样身体很快会因为失去魔力而垮掉吧,在引出暗杀者之前可不能打草惊蛇……那就将脊椎切断捣碎吧,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捣乱了。” 随着朱诺的动作,魔猪发出了一阵哀嚎一样的低鸣,所谓成就英雄的最大难关,被认为仅次于龙的生物就这样迎来了终局。 并没有把这一声哀鸣听入耳中的朱诺突然抬起了头。 “嗯?被发现了啊……这种明目张胆的行动方式,也就是坐实了没有协力者这么一个事实吧。” 朱诺被魔猪追逐着的时候并不是只会胡乱奔跑而已,在河流和森林各处都有着他所布下的看不见的“眼睛”。因此朱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来到河流上方之后,暗杀者的一举一动完全收在眼底。 那个暗杀者来到这里起码还要几十分钟的时间吧,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空档应该如何打发呢。正当朱诺如此想着,艾可就好像早已猜透他心思一样,坐到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向他招手。 “既然这样的话,”艾可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要来这边休息一下吗?” 即便正对着那散发了浓烈恶臭的魔猪,少女的笑容依旧没有任何一丝阴霾,映入她眼帘中的东西从始到终都只有一个。只要朱诺伴随在侧,即便是在地狱中前行她的笑容也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吧。 但是朱诺却摇了摇头。 “虽然很诱惑,但是不行。” “为什么啊?”艾可鼓起了双颊,面露不满。 “因为我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人呐,要是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可能会压抑不住怒火直接把人给杀掉啊——在严刑拷问之前。要是那样的话,特意来的这里弄得自己如此狼狈的努力就白费了。” “唔唔唔……,”艾可鼓着嘴,不太高兴地别开了脸,“算了,毕竟是我可爱的朱诺,反正你在水里泡着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了吧。在你成功揪出暗杀者的那个瞬间,胜负就已经是确定之物。因此,你打算要怎样来为这段无所事事的时间赋予意义呢?” “嗯……我想想,姑且练习一下挥剑吧。好歹学会了用剑的基本方法,加以锻炼的话今后应该能派上不少用场吧。” 朱诺苦笑着,单手把湿透了的衣领解开,随后用那只手把别在腰间的朱红色佩剑连同剑鞘拿在掌中。这是他在跳落河中的时候,唯一需要紧紧抓稳的东西。作为剑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却有着在必要时候能够起到证明朱诺身份的作用。 朱诺把带着剑鞘的剑双手高举,前进一步然后挥下,后退一步再高举双手,把剑挥下。把动作重复了数十次之后,无聊地托着腮帮子的艾可开口了。 “朱诺,为什么你每一次挥剑所砍下的位置和你视线所注视的地方都略有不同,这是什么特别的练习技巧么,预判之类的。” “不是啦,我这只是单纯的生疏而已。即使想要砍某个地方,身体动作却跟不上大脑的意识,毕竟肌肉的协调和意识的平衡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做到的、”说到一半朱诺想起了骑士团的人几乎都能做到这一点,他顿了顿之后补充道:“……对我这种初学者而言。” “简单来说就是有心无力么,不对,你这种情况应该叫做无心有力才对吧。明明有着能够切断事像的神刃,却要学习使用这种普通兵器。就好比让一条天生能够喷火的火龙去学习如何钻木取火一样,都是些毫无作为的事情罢了。” “诚然有些事情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不过我不认为存在着无用的力量。就好比蚂蚁和大象,蚂蚁永远不会理解大象的獠牙是怎样的东西,大象亦是同样不会理解蚂蚁的触角是怎样的构造。无论是谁都会有着自己的局限性,这是基于自身视野和角色定位所决定的东西,毕竟我总不可能在蚂蚁面前挥舞象牙嘛。……我说艾可你还在生气么?” “怎么可能。”少女扭过头去:“我只是好奇你还有多久才能砍中目标,毕竟要是连一点成果都没有,难得的独处时间不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么。你看,客人到了哦。” “你这要求对初学者而言有点难吧,不过话说起来,还记得你先前跟我说过的话么?”朱诺把剑慢慢拔出,剑刃和剑鞘相碰发出一阵低鸣:“你说过我【——是这世上最为强运之人。这是铁证,无须怀疑】吧。相比起要砍中目标,只要挥剑就能砍到什么东西的话,倒不是什么难事。” 挥出的剑刃直通天幕,割裂云层。 一个人影从天空坠下,在即将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膨胀的影子将其包裹起来。 “你好啊,小老鼠。” 朱诺把剑收入剑鞘,以淡然的态度张开了双手表示欢迎。 “在这种地方真是偶遇呢,魔女小姐。” 十七:影与雷 漆黑的影子散去,露出了其有如没有实体般摇曳着的姿态。暗杀者一言不发,眼睛死死地盯着朱诺手中的剑。这剑本身就没有什么让人觉得特别的地方,察觉到对面视线的朱诺歪了一下头。 (在提防着这把剑?原来如此,对方似乎认为我刚刚所使出的斩击,是这把剑的缘故啊。) “你这是怎么了,伊露小姐。虽说我现在的情况有些狼狈,又不是什么大帅哥,但我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平淡到分别数天就能让人迅速遗忘的程度吧?” “……” 朱诺向前踏了一步,对面则是重心下移,微微地弓起了身子。犹如伺机而动的猎豹一样。 “真是的,”朱诺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遗憾:“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氛围,看来我并没有这个才能啊。不过既然你我双方都对事情心知肚明,开门见山地聊一下吧,就好像在马车那时候一样的氛围友好地聊天——我可以支付你莫大的报酬哦。” “……” “虽说隐瞒身份是逼于无奈的事情,而且你也应该早以知晓我的身份——但在小姐面前,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以尽礼仪。朱诺·文德苏尔——文德苏尔家下任的家督,我在这里向你许诺,我会支付的报酬大概比你心中所想还要多十倍左右的金额。” “……” 对于朱诺不断抛出的话语,对方依旧只是以沉默来回应。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所警戒的话,恐怕一早就已经攻过来了。 朱诺叹了口气,放下了肩膀。 “拒绝谈判,也就是这个意思吧。真是坚决的态度,面对诱惑毫不动摇,我并不讨厌忠诚的狗哦。不过蠢货我倒是挺讨厌的,所以在动手之前有句话姑且想要转告你的主人青骑士格瑟伯尔卿——” 朱诺的视线落在暗杀者的影子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暗杀者的脸上掩盖不住动摇瞪大了双眼,就好像在惊讶朱诺为何会知道一样。 “——我会让被视为英雄的你凄惨无比地死去,在亲手把你杀死之前,我会不计前嫌地和你好好相处的。” 犹如地底深处传来的幽怨之声,徕薇终于从嘴角挤出了声音。 “放肆!” 随着她的一声大吼,复数的影之枪从朱诺身后的沙地中冒出。头颅,脖子,心脏,关节,所有的要害都成为目标,漆黑的异形之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数刺中朱诺的身体,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 但是那就连岩石也能轻易戳穿的影之枪并未能贯穿朱诺的身体,刚刚所发出的钝音便是这个缘故,那些枪只是抵在朱诺的身上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朱诺用了什么手段把突袭挡下来根本无关紧要,这点程度的情况早已在徕薇的意料之中,她真正的目的并非如此,而是朱诺手中的武器。 徕薇瞬间冲进朱诺的怀中,用脚将其手中的剑踢开,再以手掌攻击朱诺胸口处,在击中心脏的刹那从掌心释放出力量。 【雷鸣贯穿】。 奔腾的电流从徕薇的掌中放出,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将视野染白,雷霆贯穿朱诺的身体后在沙滩上肆虐着。沙滩上大片的地方被轰得焦黑,空气中散发着热量,到处弥漫着被蒸发的水汽。 这是足以杀死大型魔兽的必杀一击,不管有着多么珍稀的魔道具保护都形同虚设,朱诺的双膝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 “真是个絮絮不休的男人,也多亏了你如此话痨为布下陷阱争取了时间,不然谁会愿意听那些无聊的废话。哼,虽说嘴上说得厉害但结果只有这点程度啊。侮辱主人的罪孽,即便以死来偿还也略有不足……”徕薇的视线看向地面,漆黑的影子把先前被踢飞的剑包裹起来送到她的面前,“那就用这把剑来补偿好了。” 拿到眼前的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剑鞘隐藏了内里的魔力么,但是这包裹剑身的材质看起来也很一般。 “——诶?” 原本拿到跟前去仔细研究的剑突然掉到了地上,还带着有握着剑柄的半只手。徕薇的脑袋一时空白,紧接着她的腹部受到了踢击,巨大的冲击让她肺部的空气瞬间被排空,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几步,蜷缩在地。 “呕……”在胃里翻腾着的东西最终伴随着胃液呕吐了出来,失去右手的剧痛在延迟了半刻之后终于爆发。徕薇一边呕吐着一边发出惨叫,一幅凄惨无比的样子。 “抱歉,因为看你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所以忍不住陪你玩了一下,毕竟回应女性的愿望可是骑士的义务——虽说我不是骑士就是了。”朱诺抓住徕薇的头发,提到跟前:“你刚刚把青骑士喊做主人了对吧?这下子你的身份就基本可以得到确定了。我先前之所以想要说服你,并不是我话痨或者怕死什么的,只是单纯地因为我对拷问不太在行……。毕竟你看,人类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脆弱,力度把握不好很容易就会坏掉的。好消息是我以前曾经在风月之地卖过一段时间的药,那时候结识了形形式式的人——其中就有以拷问为生的奴隶商人,关于各种酷刑我倒是略知一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在只有你与我两人的这个地方慢慢尝试一番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看如何?” “……” “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请原谅我,毕竟我不太擅长控制力度……” 徕薇的嘴巴微微张合,最后深深吸了口气。 “——暴虐公!杀了他!” 疾驰而来的闪电将朱诺打飞。轰鸣而动的闪电在半空中凝聚成实体,那是只带有独角,全身缠绕着雷霆的雷狼之王。 被笔直地击飞十数米开外的朱诺,看着守护在徕薇跟前的狼王发出了赞叹的声音。但是在声音传达到徕薇耳边之前,比这更快的是狼王的攻击。从那角中发出了无数道闪电,连同闪避也不允许的神速之击尽数击打在朱诺身上。 瞬间水汽弥漫,空气中散发着臭氧特有的异味。尽管脚下周边的位置焦黑一片,但是朱诺却毫发无损。 “咳,怎么可能!?这世上不可能存在着吃下暴虐公的攻击还能毫发无损的家伙,即便是有着【魔导要塞】级别的防御力也不可能如此!咳、咳咳,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说不可能什么的,我想只是这种攻击对青骑士而言只是不痛不痒的程度吧。为何你会认为我不如那个伪善者呢?” “闭——咳咳,闭嘴。我会让你后悔活在着世上,再三侮辱我的主人,别以为能像刚刚那样轻松地死去!” 狼王发出了长嚎,奔雷在它的爪上集结,然后用肉眼捕捉不到的动作瞬间从朱诺的头顶挥下。朱诺单手就把狼王那带有雷霆之力的攻击拍开,捉住挥过来的爪子并且向自己身体拉近,随后伸手扼住了它的脖子。 “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可是很罕见啊,记得说这具备着基本的通晓人言的能耐吧。喂,你不是真正的魔女吧,那影魔法的力量,你所奴役的另外一个魔族要是再藏着的话,这头狼就会死了哦。” “啧,恐虐王,让这家伙溺死在噩梦之中!” 左上右下天空地面,无数由漆黑的影之枪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那以朱诺为中心而展开的攻击看起来就如同由影子组成的牢笼一般,朱诺顶着这样的攻击把狼王当做武器扔向徕薇。 狼王那有着几百公斤重的躯体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撞上了影之壁停了下来。那影子聚拢成实体,露出了全身长有红色眼睛的梦魇之驹的姿态。 “毕竟我有个曾经以为很忠心的部下说过,支配魔兽的技术绝对不可能存在,如果存在的话在那场战争的时候早就被使用了。” 朱诺把困住自己的影之枪轻松敲碎,向着徕薇所在的方位一步步慢慢走去:“那是能够打破局面的力量,因此至少可以肯定支配魔兽那样的东西是战争中不曾存在的东西。这样一来时间范围就可以缩短到战争以后——抑或是在战争过程中才得以诞生出来。正好有一样东西符合了只在这次战争中才出现而以前一直不存在的条件——就是那些被国家和人民夸耀为英雄,英杰,天选者,号称开启了神话时代再临这个奇迹的家伙们。从我知晓了兽群袭击是人为的那一刻起,暗杀者是和他们有关的人已经得以确认了。” 暴虐公和恐虐王一左一右地站在徕薇跟前,散发在空气中的魔力发出哔噼哔噼的柴火燃烧的声音。 “还真是个絮絮不休的男人,你的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 “哪里——”朱诺张开双手,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我不过是在表达对你的敬意而已。毕竟使役魔猪这一手是在太过精彩,我可是头一回被逼到绝境哦。” “哼,那可真是遗憾,我这两个孩子虽然破坏力比不上霸王,然而如何杀戮方面却是压倒性的。你的绝望似乎来得早了些。” “这两个家伙根本无关紧要,”朱诺的右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把散发着虚幻气息的白银之剑,“不过我倒同意你的观点,不拖入绝望是不行的吧。” 那把看似并非人造之物的绝美之剑只需一眼就让徕薇在本能上敲起了警钟,那是极为不妙的东西。她立刻对大喊:“快!倾尽全力,杀了他!” 耳边响起了一顿杂音,那是咒文的声音。 所谓魔法那是通过人之手再现的仿造神之创世权能,自然这种虚伪之物会被世界本能地排斥成为杂音。然而作为神之权能的一环,被万物所理解这一特性也被成功再现了,因此那是不分种族与语言绝对能够被理解的话语。 “七十七道雷光绕吾身前行,八十八道雷鸣为吾开道……” “应当为其夸耀,赞叹,以万千的影之荆棘为牢,其誓言正为不破……” 庞大的魔力在前方聚集。面前两头散发着雷霆和魅影的魔族为了埋葬对手,开始了最大火力的输出。 “……咬噬之雷霆。” “……千影之无限荆、啊!” 雷霆所结成光流把朱诺整个人淹没,在这之前朱诺就把他手中的剑投掷出去,正好命中双角梦魇的面门。 巨大的光之奔流席卷了整个海滩,把徕薇眼前的所有东西——甚至连远处的森林都焚烧起来。 但是双角梦魇的魔法在使出来之前就被朱诺投掷出来的剑所击中了,整个躯体瞬间四分五裂——那剑直接贯穿了地表,在地面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道巨大的伤痕。那撼动地面的余波让徕薇难以站稳,被冲击所掀翻在地。 “这、”徕薇已经惊讶到说不出声音的地步。 沐浴在雷霆奔流中的那个男人毫发无损,同样地又一把带着虚幻气息的剑出现在他的手里。 轰鸣声再次在耳边炸裂。 从闪电中诞生的无双狼王就这样步梦魇的后尘,四分五裂死去了。 “好了,碍事的家伙已经消失。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手段就赶紧使出来吧,在我开始拷问之前。” 朱诺那悠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着眼前那没有穿鞋子的脚徕薇那停顿了的大脑才迅速地恢复运转。 (怎么回事?!这家伙到底是谁,真正的朱诺·文德苏尔不可能是这样样子的,明明应该是个连剑都不会握的男人,被假情报骗了?不对,有着这样的力量却不用来消灭霸王而是四处逃窜,就是为了不被其他人知晓他所拥有的力量么!?) “你——!”此时徕薇终于理解到朱诺口中的绝境是什么意思,明明只要自己不现身,为了避免情报被泄露他就绝不可能使用这份力量。为何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和为何要隐藏这力量,先前朱诺所说过的话语在她脑海里快速地交织在一起。 答案显而易见。 “这、这不可能。你,难道你,也是和那位大人一样的吗?” “看来你终于开始理解发生什么事情了,倘若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清楚,”朱诺的视线看向了徕薇只剩半截的手臂:“我会尽我最大的温柔,让你死得毫无痛苦……在甜蜜的梦境中凋零的。” “杀了我,你以为那位大人会放过你么?” “没所谓,反正那家伙迟早会作为敌人拦在前面。而且我可是听说七海联合那里可是相当不安稳,为了不让那女人继位,不管是青骑士还是帝国的那个皇子,甚至教国的圣女和山木之民都一窝蜂挤在那里,一幅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样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小看文德苏尔家,不,把我当成一无所知的人为好。好了,身处千里之遥的青骑士,要和你联系到底有什么手段呢?” “……”徕薇说不出话来,她不可能回应把自家的手段泄露出去,然而不回应的话等于承认自己现在根本毫无办法。 到底,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局面。徕薇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她看到了朱诺身后,那横躺着的庞然大物。 “——霸王!” 随着她的命令,那彷如山丘一般的巨大躯体开始移动了。有着地动山摇一般的气势,将河水和泥土抛到高处,直接往朱诺那边冲过来。 “将脊椎从内部捣碎了还能动么,青骑士那家伙所拥有的权能还真是过分的东西呐。能够无视意志以及身体损伤,强行奴役——”朱诺同样地再次抽出了那把带有虚幻气息的剑,投掷,让魔猪的脑袋瞬间炸了开来。 “看来死掉的东西就无法奴役呢,应该不存在意志之物不可操纵吧,毕竟是粗劣的复制品。如果是青骑士的话他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请务必要告诉我。对了,我劝你放弃抵抗比较好,毕竟我不可能会在你面前展露更多的能力,你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嗯?!” 巨大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那伴随着重压和质量,即便是钢铁也能够粉碎的高压水流。不可视的障壁挡住了原本无法伤及朱诺的这一击,连同徕薇一同保护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徕薇的目的。 “喂女人,想要自杀这我可不允许啊,你的脑袋可是比你的那不值一提的性命要值钱得多了。” 看着隆起的水之巨人,徕薇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可是依古纳斯的水之妖精,等同于大自然本身的聚合体。即使你再强也无法让我安然无恙吧——这是命令,杀死我!” “真不错,”朱诺举高了单手,“在绝境中挣扎的意志和绝不动摇忠心我并不讨厌——贯穿之枪,以螺旋为引,旋转,燃引,咬噬,驱逐所有不敬者。” 赋予不存在之物概念,属性,目标。肉眼无法捕捉到的攻击贯穿了水之巨人的躯体,直接把它体内维系存在的核给粉碎了。巨人失去了形态重新化成一滩水倾泻在地上,随后在那河流中站起了更多的水之巨人。 “原来如此,所谓对自我的认知淡薄,属于群体意志的妖精就是这么回事啊。只要能够控制其中一个,那支配就如同病毒一样感染了整个群体。” 依古纳斯河的水之妖精,与它们为敌也就意味着要与那延绵得如同没有尽头的依古纳斯河本身战斗。即使并非强敌,那也会成为棘手的战斗。 抓住朱诺再度举起手准备攻击的时机,徕薇从他身后伸出了手,支配水之妖精让其攻击只是幌子,这才是她的目的——支配所有既存意志者的咒法。 【支配咒文】毫无反应。 但那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与主人同格的存在不可能被轻易地被支配,接下来那才是她的杀手锏。 ——诅咒。 “爆发吧,刻死的疫病之星。” 经由那些魔兽的血肉而被摄入,以那些魔兽的性命为祭品而得以诞生的诅咒,这是徕薇为了避免事态超出控制而埋下的最后手段。以实现“杀死”这一目的而实施的行为,以血肉为代价所下的死咒。 十八:拷问 “可惜,那诅咒是不会发作的。”朱诺的声音传入徕薇的耳中。 复数的巨人在朱诺面前一瞬间被击溃,然后更多的水之巨人站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徕薇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什么,自己的手段不可能被知晓才对。 “真的没完没了啊。”无视依旧一脸惊愕的女人,朱诺看着眼前仍旧在不断增加的水之巨人开始感到厌烦。虽说最好的手段是把整条河流连同那些水之妖精一同蒸发干净,但那并不是正确的手段,况且凭自己的力量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这会留下过多的战斗痕迹——这正是朱诺为了隐藏自身的存在所极力避免的情况。 除此之外把造成这场混乱的源头,支配着这些水之妖精的女人杀死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那是绝不可能的选择。无论故意还是巧合,这个女人的行动总是恰如其分地让朱诺产生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而且放任她不管,在把这些没完没了的水之妖精处理干净之前恐怕她也会因为血过多而亡吧。在把有用的情报拷问出来之前,自己当然不可能让这个女人因为无聊的原因而死。 朱诺仿佛听到了少女嘲笑自己的声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处处感到棘手与无奈,那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力不足,他的过于骄傲和自满也是招致这个结果的元凶。 “明明才刚夸下海口说不会展露更多的能力,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朱诺虽然有几张手牌能够应对这种局面,但他并不想使用。凡是使用能力都会背负着相应的风险,被看到得越多也就意味着越有可能遭受破解,因此手牌自然是藏得越深越稳妥。他权衡着利弊,选择了风险最少的一个办法。 朱诺转过身来,不再理会身后那些不断膨胀的水之巨人们。只有半截的巨人在水面上滑行,理解到无法近身的它们把周边的水不断地压缩到身上,随后射出了超高压的水枪。 能把岩石以及金属两断的高压水流径直穿过朱诺以及徕薇的身体,把沙滩从中间径直劈开。看着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河滩,那些巨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慢慢地溶解在水中,就好像一开始就未曾出现过一样。 让目标的存在变得暧昧,位置以及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将其置身于无法被认知,无法被理解,无法被接触的物质与精神世界的缝隙之中。这就是朱诺的权能之一【替换】。 在这里就不会再被那些水之妖精所骚扰。从那间隙中所窥看的世界带着多重的色彩,层层叠叠的物质与脱离束缚的元素,这正是两个世界交叠所产生的景色。 “你、”眼前的景色印在视网膜上导致徕薇的双眼发出一阵刺痛:“你到底干了什么?” “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因为我也很想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假装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朱诺耸了一下肩膀,然后抓住住徕薇的头发提到自己跟前,“接下来是提问的时间,我可不愿意听到答案以外的回答——顺便一说我虽然在心中怀抱着对女性的恭敬与绅士精神,但我在应当使用暴力的时候可不会分什么男女。毕竟我要是表现得对女性过于关照,可是会有生命危急的——而且是物理性的。” 朱诺的嘴角露出不合时宜的苦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首先告诉我吧,雇佣你暗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青、” “——不是青骑士,”朱诺打断了正欲回答的徕薇:“他现在根本没有动手的必要。放任我不管北方贵族自己就会因为领导问题而发生内乱,新兴的南方派系为了寻求更多的话语权毫无疑问会和衰退的北方派系起冲突。身为王国最大的军事势力的他只要什么都不干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要是放眼于长远就更是如此,没有在这时候行动的理由。” 所谓北方贵族,是不善于变化而保守的一群人,是只要不混进朱诺这个异物就会安然无恙的一群家伙。 “当然,过于高估青骑士格瑟伯尔这个男人也是可能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不过说明青骑士是只有这点程度的废物而已,连提防都没有必要。话虽如此,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如此轻松理想之事呢,要暗杀我的必然不是青骑士,那么意图杀死我的家伙到底是谁?” “哈、这么善于推理的话不如多动动脑筋如何?” “不错的提议,但算不上回答。反正主谋肯定是北方贵族的一员吧,居然去投靠像青骑士这种下等贵族出生的人,说明是个某种程度的革新派而且缺乏余裕。不过我可没有一一推敲到底是哪只老鼠做的空闲,因此对于不诚实回答之人自然要给予惩罚。” 朱诺把那有着朱红色剑鞘的剑缓缓拔出,展现在徕薇眼前的剑身通体赤红,带着惊人的热量。看着不断靠近的长剑,察觉到朱诺意图的徕薇瞪大了眼睛,伴随着剧痛一丝烤肉的香气传入鼻中。 朱诺用那炽热的剑身贴在徕薇那手臂的断口上,以灼烧的方式为其伤口止血。 “如何?”朱诺看着那把嘴唇咬破,全身被汗水湿透的徕薇问道:“我先前所说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会予以你永眠的安稳。” “哈、哈……哈。” 徕薇只是不断地喘着粗气,不作回应。 “我对你的意志和沉默深表敬意。不过我有非要从你那得到的东西不可。虽说这种脏活并非个人所愿……” 朱诺押着徕薇的头,强行让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即便刚刚被烧红的铁剑灼烧伤口都不曾叫喊的她,此时却从口中爆发出了惨叫声。 “没有资格的人从这里窥视世界,双眼会被这世界原初的姿态灼伤,大脑也会因为远超想象的资信流入而陷入剧痛。对于拥有才能之人来说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光景,但对没有资格的人来说则是深入脑髓的剧毒。” 不断地发出惨叫的徕薇根本听不到朱诺的声音,她拼命挣扎身体却被死死钳住无法动弹,只能像蠕虫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当朱诺放开她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双眼早就失去了神采,臼齿被咬破,嘴唇发白,血液唾液鼻涕以及眼泪混杂在一起,一幅了无生气的样子。 “感觉如何?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只是【看见】一事如此也足够让你备受折磨了吧。” “哈,……哈。求求你,……杀、杀了我。” “会让你解脱的——告诉我,背后的指使者是谁?” “……多卡·冯·卡尔洛德。” 未曾听说过的名字,说不定是哪来的小角色吧。姑且把这个名字记在心底,朱诺继续问道:“目的呢?” “北方军队的指挥权,港口以及商道的营运权,还有……贝奥索斯。” “也就是说想要文德苏尔家的全部吗,呵呵呵。”朱诺失声笑了出来:“挺有野心的小老鼠嘛,觊觎的东西刚好全是我的所有之物,为此不惜对青骑士摇头摆尾啊。能做出这样的行动至少证明他比那些迂腐的老家伙要稍微聪明上一点,难怪青骑士会和他有所合作。” “也罢,”朱诺目光冷峻地看了一眼地面:“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吧,诅咒必须是以施术者的性命为代价才能够发动的——那些魔兽身上所带有的诅咒是什么效果?” “【刻死的疫病之星】,让感染者疯狂而死的疫病诅咒。”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些魔兽的血肉沾染诅咒的?” 对朱诺的提问不再有任何抗拒,徕薇语气虚弱,顺从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在其身体内侧刻下诅咒所必须魔法阵,再控制其意志让其在将死之时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诅咒成立。” “就连临死之前的感情,让其满怀怨恨和绝望也能做么?” “是的……那也是,诅咒所必须的条件。” 真是的,因为魔兽的肉是珍惜的上好食材所以肯定会去吃,朱诺开始怀疑这些所谓精锐的骑士团实质上是只由一群吃货所组成的饿鬼骑士团,就连肉有没问题都丝毫不作怀疑。想到这里朱诺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额头,虽说自己因为察觉到了所以没有去碰这些肉,但并没有因此而提醒其他人确实是他的过错。不过那时候是因为不清楚暗杀者的真实意图,所以朱诺才故作沉默就是了。 “当骑士团把魔兽的肉作为晚餐处理的时候暗杀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有着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其发作的致死诅咒作保证,那么这头魔猪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布置的?” “……为了制造那位大人干涉北方的契机,争取北方民众的支持并且让北方贵族在讨伐魔猪的时候不得不依赖主人。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以悲剧掩盖悲剧,这样一来文德苏尔家的继承人不管是被魔猪杀死还是突然暴毙都不会有任何人在意,毕竟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场更大的悲剧——肆虐的魔猪身上。” “……” “那些被派去陪同你去修复结界的骑士们呢?” “全部杀了。” “真正的魔女,艾米纱·伊露呢?” “还活着,在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自己醒来。” “你的名字和所属呢?” “……【隐蔽圣殿】第五席,唤兽之徕薇·罗伊。” “这是最后的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就能得到最后的安稳。关于青骑士格瑟伯尔其所契约的神祇之名,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怎么可能。”朱诺抓起徕薇的前襟:“权能的赋予并不是无限制的,必须要把自己的灵魂的片絮分裂出来才能够给予他人权能。换言之你的灵魂已经被污染,成为了他精神所延伸的一部分——你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 “可能你未曾察觉,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徕薇·罗伊小姐。”朱诺看着徕薇那早已失去了生机的面容:“从你回答我的问题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了青骑士格瑟伯尔了。即便你现在开始忏悔也改变不了你背叛了他的事实,那家伙不可能会容忍背叛的。我也在祈求着你的安宁——告诉我,那神的御名。” “不……,我没有……我……”徕薇垂下了头,最终从嘴角挤出了话语:“圣约,那是我唯一所知道的名字。” 十九:归来者之乱 朱诺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那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文德苏尔家的仆人们,全部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踏入家门的朱诺。只见他原本银色中带着一丝淡紫光泽的头发变得油腻发黑,满是泥巴,丝毫看不到往日的色彩。身上穿着的衣服只能说和乞丐比起来,从衣衫褴楼和衣不蔽体方面来说可以说是完全一致。脚下的鞋子不知为何变成了树皮,走在擦得发亮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印。 事实上朱诺在门口处就已经被当成乞丐,即便亮出了那把带有徽记的剑也无法让士兵相信他的身份,最后还是赶过来的警备队长认出了朱诺他才得以进入府邸。 然而这不是他人所惊讶的原因所在。就在早些时候,传来了朱诺已经死亡的传言。 据说是来自远征的骑士团的消息。 大多数仆人根本不知道突然消失不见的朱诺去了什么地方,此时传来了死讯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文德苏尔家的仆人基本上都对文德苏尔家忠心耿耿,虽说对新来的主人颇有微词,但大多数的人所担心都是朱诺的能力教养和出身,是否能够肩负起文德苏尔家那数百年的历史传承。而且公爵此时还卧病在床,如何把这个消息告知他也成了众人一筹莫展的难题。 在消息传来仅仅相隔不到半天,被传言死亡的当事人就一脸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惊愕之后所涌现出的情绪是愤怒。 “骑士团那帮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搞错?” “拿着如此之高的俸禄却出了这样的事,看看少爷那个模样,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对待。” “简直无法理解,他们做出如此暴行,不知道那位大人的身份吗?必须要向公爵大人申诉才行!” 总觉得这些人比起朱诺身上的遭遇,更在乎自己受骗了这件事。朱诺摇了摇头,这应该是错觉吧。然后他的视线看向了慌张前来迎接的仆人之中,他尤其熟悉的身影。 朱诺杨了扬下巴,示意其到自己跟前。 “伊芙琳,汉斯他在么?” 被点到名字少女露出一阵慌张的表情,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低下头回应:“管、管家汉斯先生这个时候应该在城中的行政馆内执行政务,此刻不是府邸中。” “派人去通知说我找他,然后让他到我的书房中。” “明白。” “啊,对了。”朱诺看了一眼自己在地板上留下的痕污迹,嗅了一下身上的味道——把准备退下的女仆喊住:“我想要洗个澡,让人去准备热水,还有让厨房准备一些吃的东西送到书房中。” “明白,请问大人您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你——还有其他人也退下吧。” 领命的仆人们低下头各自散开了,看着他们的身影朱诺暗地了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终于看起来有点贵族的模样。 “——大人!” 朱诺刚转过墙角就听到身后呼唤自己的声音,伴随有呼吸声和急躁的脚步声。 “怎么了?” “朱诺少爷,您平安无事啊!”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迎面过来的女性头发显得有些松散,似乎是急急忙忙就一路跑过来的。 “有什么事吗,贾娜女士。” “是的,得知大人您平安无事,深感欣喜。” 那为之动容的表情,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吧,朱诺看着面前这种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如此判断。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发自内心地担忧过朱诺,为他欣喜,为他流泪,就连他的生母也未曾如此。不过朱诺很清楚面前这个女人高兴的原因,他内心些许的高兴也因此消失殆尽。 贾娜·罕加尼维作为文德苏尔家的女仆长,她所担忧的只是作为文德苏尔家的继承人的安危,与朱诺这个人本身并无关系。 “是吗……刚好,我有些事情需要找你帮忙。”朱诺看了一眼周围,担心这里说话是否会被偷听。 察觉到朱诺意图的女仆长贾娜立刻回答:“大人请放心,这里是可以说话的地方。” “你们看到我这么惊讶,应该不但是因为我这幅模样的原因吧?” “是的大人,今天早上骑士团那边传来了消息……说你在森林中遇难,已经遭遇不测。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人您落得了这幅模样?” “是暗杀哦。” “——什么?” 女仆长瞪大了眼睛差点发出了惊呼,察觉到这一点的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详细的情况迟点再说吧,但是能够知晓我行踪并且制定如此周密的暗杀计划的人,必然是这里的内鬼。” “怎么可能,这里的都是蒙受公爵大恩的人,居然有叛徒——是买回的那些家伙么,即便人手不足我也一早反对了让陌生人进入公爵家的府邸中,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不是他们,你应该要远比我清楚才对,在这个家中有权限知道我安排的人可没几个。” “那是……” 女仆长贾娜觉得自己的额头全是汗水,她的表情凝重起来。 “我怀疑是内务总管格尔,帮我盯紧他,一旦发现问题就向我报告。” “格尔?不,不可能。他在文德苏尔家已经数十年时间,侍奉过两任当家的他怎么可能会意图谋反,我觉得这不可能。” “要怀疑受父亲如此信赖委并以重任的格尔先生我的内心也是很沉重啊……”朱诺用淡蓝色的眼眸直视着眼前的女性:“为了比谁都信任你们的父亲,为了证明格尔先生的清白——为了文德苏尔家,能帮我监视格尔先生吗?这是只有像贾娜女士如此值得信赖的人才能够托付的事情,希望你的证言能够格尔先生的清白。” “明白了,大人。” 宛如咒语一样的为了文德苏尔家这句话刚说出口,女仆长就深深地低下头表示接受命令了。 —— 全身都带着沉重的倦意,朱诺用慵懒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面前摆着冒着热气的浓汤还有面包,让这几天一直只能以野果果腹的朱诺肚子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刚把面包塞进嘴里,门就被大力推开了,发出“砰”的声响。 朱诺看了一眼进来的男人,把手中的勺子放好。 “大人,您平安无事啊!” 迎面走过来的管家眼角泛着泪光,一脸激动不已的神情。伊芙琳——一名娇小的女仆在门口缩着肩膀,正畏畏缩缩地探头窥视着房间里面的情况。 朱诺对女仆示意把门关上之后,把视线转移回到眼前的管家汉斯身上,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嗯,一切安好。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了。” 看到朱诺平安无事地坐在自己面前之后,汉斯立刻就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切换回往日的严肃表情。 “听到少爷您的呼唤,自然十万火急地前往。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一早骑士团就灰溜溜地回到城中——不,那个规模已经不叫做骑士团了,只有少数的几个幸存者,和大量失去了主人的马匹而已。本应和他们一起回来的您也不见踪影,只带回了您已经不幸遇难的消息。” “我猜猜,带领着一群残兵败将回来的正是骑士团的副团长,卡索斯·威利吧?” 察觉到朱诺在话里的暗示,汉斯用手托起了下巴,点了点头:“是的,正是他……恕我直言,威利副团长他一直对我们文德苏尔家忠心耿耿,他应当是白的。” “那可真遗憾,本应该死掉的人出现在你眼前看来还不够作为证据啊。” “不敢,大人。关于骑士团的证言格尔正在收集中,想必很快就能把事情彻查得一清二楚。” “副团长他是怎么回答关于我已经死亡了这件事的?” “他说在森林中遭遇到了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野兽攻击,队伍几乎全灭。而大人您被卷入其中……恐怕早已遇难。” “不用调查了,他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朱诺展现着先前特训的成果,动作优雅地把食物往嘴里送:“因此你只需要把他抓起来严加拷问就可以了。” 现在正是权力交替的关键时期,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情况下把一名民间和骑士团中都威望极高的人关进去可能会对朱诺继承公爵家带来阻碍。不过像这种涉嫌谋害主人的大罪,实质上只要有朱诺他本人的证言作为证据就足够判罪了——正当汉斯思考着社会舆论会怎么样看待这件事,以及在缺失卡索斯之后会对因为这次远征而损失惨重骑士团造成怎么样的影响的时候,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因为朱诺获救的安心感,让他下意识地把这件事当成了幻觉。 “那就先把副团长关起来再慢慢审问吧。等等,大人您刚刚说了什么?魔猪那种东西,只在神话中出现的野兽也是真实存在的?” “是真的哦。那种庞然大物确实存在,要形容它可不容易,光是身躯就远比贝奥索斯的城墙要高得多,移动本身就能带来大量的灾难。说起来,汉斯先生应该还没有把魔猪出现的消息送出去吧?” “确实还没有,因为事情实在过于难以想象,必须要慎重对待才行。但是,这、这可不是儿戏,既然存在着这种怪物的话,必须要受害扩大,在它在贝奥索斯造灾厄之前尽早制定对策!只是靠贝奥索斯的兵力是不够的,必须要集结北方的兵力,再加上中央的魔法师团和骑士团,以——” “不用担心,因为魔猪已经死掉了。那家伙在追赶我的时候失足掉下了悬崖,被依古纳斯河所吞没了,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亲眼看着依古纳斯河中出现了水之巨人把魔猪的头砸烂了。” “这……”朱诺所说的话语让汉斯瞪大了眼睛,他话中所展示的场景是在过于匪夷所思,让人觉得难以置信。过了好一阵之后,汉斯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假咳两声。 久违的温暖落入胃袋中,朱诺用餐巾擦拭着嘴角,满意地舒了口气。 “所以已经没有了向周边诸侯求助的必要,而且这件事我认为不宜声张。毕竟像魔猪这种东西光是出没就足够造成恐慌,而且它的尸体已经被丢失在森林深处,即使想要带回作为讨伐成功的证明想必也极为困难。即便声张出现了这种怪物并讨伐了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会被当做是胡话,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给自己找不愉快。” 对朱诺来说,因为暗杀者所持有的那两体魔族的缘故,他们之间战斗所残留下来的现场——大片的森林被焚毁,被融化后切得七零八落的河滩,失去了众多同族而陷入狂躁的水之妖精,遍地都残留着各种各样的魔力痕迹,这些东西要是被发现那他可就麻烦了。还好因为这轮的远征对骑士团造成了几近半毁的打击,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有足够的物力去再度组织进入森林的。 为此把这件事当成不存在,杜绝所有人探查森林对朱诺而言那是最理想的情况。虽说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流言传出去,但那完全不是问题。因为那个暗杀者相关的痕迹自己早就亲手抹除干净,青骑士能够得到的恐怕只有那个暗杀者来了到贝奥索斯,还有准备暗杀自己这个线索。这样一来自己操纵情报的空间就非常大,等到对面真的察觉到暗杀者的死亡开始调查也不一定能够和朱诺联系得起来,到时候自己再用流言掩盖流言,即便青骑士真的能够锲而不舍地查清真相,对朱诺而言也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足以让猎人和猎物身份逆转的时间。 朱诺的话语有一定的道理,汉斯摸着自己胡子沉吟了一下。朱诺虽说是将来的主人并且表现出了一定的天赋,但是尚未接触过真正的政务,所以朱诺的意见对他而言不过是建议差不多程度的东西——汉斯·维拉格可是文德苏尔公爵亲自指定的内阁之一,在断定朱诺积累有足够的经验之前,都将会由他来代为执政。 汉斯他摇了摇头,说出了否定的话语。 “不行。” 自己的提议被拒绝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朱诺的瞳孔微微收缩,问道:“原因呢?” “要是掩盖住了这件事,关于贝奥索斯骑士团遭受重创这件事就很难向民众交代清楚了……特别那些遇难者的家属。在这种情况下很难用一般的理由去说服他们。况且要找到魔猪的尸体恐怕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大人您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大魔导师卡米隆斯·佩斯,居住于贝奥索斯的大贤者。拜托那位先生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解决才对。况且强大的军队会予以民众强烈的安心感,不管用什么手段,魔猪的死也应该能够成为非常好的宣传手段,毕竟能够得以安抚民心。” 朱诺皱起了眉头。这个发展对他而言稍微有点不妙,让一个熟知魔法的老手去到那个到处都是魔力残渣的现场,只要不是傻子都肯定能够看出那里发生了什么。 “即便如此……”朱诺飞快地思索起来,既然汉斯所看重的是已经死掉的魔猪能带来的利益,自己就应该顺着这个话题方向去延伸,如果不能阻止探查森林的话,那就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调查恐怕不会那么快就能得出结果,而且也应当考虑到万一就连那位大贤者都找不到魔猪尸体的情况,消息的公布还是暂缓比较好。这样一来即便真的找不到魔猪的尸体,也可以控制消息的流出只告知家属真相,关键的是赔付到位。而且现在和往昔已经不太一样,在大战过后各地都传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流言,例如浮在天空的巨大岛屿,看到龙和巨人什么的,让这种事情在民间发酵只会造就更多的恐慌。毕竟事情的规模太大了,然而证据却只有少数几个人证……即便它是真的,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谁又会相信呢?” “诚然,大人您所说的不无道理。况且要是贸然说出魔猪出现了然后它又被解决了这等话语,只会让人怀疑文德苏尔家的品性。确实,控制下情报的流出会比较好。” 看到汉斯点头同意,朱诺才重新靠回椅背上,思考着为了今后自己必须要找个时间和那个大贤者见上一面。接下来应该是关于那件事的话题了,正当朱诺掂量着开口的时机,管家汉斯抢先一步开口了。 “大人,说起来那位副团长的实力一直都是众所周知的强大。如果意图谋反,您不太可能会平安无事才对,即便有着交予大人您的那些魔道具恐怕也很难脱身。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您能详细说明一下。” 眼前的男人毫不掩饰自己怀疑的目光。 不过会有这点程度的怀疑也早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和预测几乎相差无几的问题让朱诺假装叹了口气:“你是在怀疑我么?” “不敢,只是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光是独自从那个危险的森林中平安归来就已经是非常奇怪了,包括副团长背叛的事情在内,这有可能是别人故意而为之,让你产生这种错误判断的。” “真相到底如何,把副团长严刑拷问一番不就知道了。更重要的是——” 朱诺的视线和汉斯对上了。 “——要说无法信任的话我对你们也差不多。别忘了让我深陷险境遭受死亡威胁的可是你们啊。” “那、那是……”对于像汉斯这种对文德苏尔家抱有极高忠诚心的人而言,被主人所怀疑那毫无疑问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他瞪大眼睛,脸上尽是错愕。 看吧,只要这么一句话足以封死了所有的疑问。朱诺抢在正要争辩的汉斯之前发言:“不过,我唯独对卿是信任的。光是把我从那个臭水沟带到这里来,就足以证明你那无双的忠义。” 汉斯是整个府邸中对待朱诺最为严厉的人,朱诺信任的话语不禁让他抹了一下眼角。 “非常感谢您的信任。” 这番举动让朱诺皱起了心中的眉头,虽说看起来像是演技,但如果是真的话他确实非常想请教一下他的父亲到底是如果调教出如此忠诚的狗。 “有些事情我只能够和值得信赖的你商量,你对于这件事没有察觉到违和之处么。不管让我到森林中得以磨炼自我这种奇怪的想法,还有在途中遭受的魔兽群袭击,卡索斯·威利奇怪的指挥,即便是猎人也认为比往常要危险得多的森林,你不觉得背后有人在引线牵针么?” 汉斯的脸色沉重起来,似乎回想起什么东西。 “老爷做出这样突然的决定确实非常奇怪。当时我也是强力反对的,毕竟没有让大人您深陷险境的理由,即便是以为了让大人拥有能够镇服周边诸侯的功勋作为理由,然而这还是显得过于牵强了。” “没错,肯定有人在背后谋划这一切。而我怀疑的就是女仆长贾娜·罕加尼维,为此我希望你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贾娜吗,作为共事多年的人实在没办法想象她会做出背叛文德苏尔家的行为,大人您既然怀疑她的话应该也有相应的理由吧?” “直觉,以及她在看到我的时候神色犹疑。为了文德苏尔家的今后着想,自然需要排除所有让人不安的因素。” “明白了,既然大人您这么说的话。”汉斯低下头:“我会负责监视女仆长的举动,倘若她真的背叛了文德苏尔家,届时恳请大人您能予以慈悲……让作为往日同僚的我亲手解决她。” 在听到有叛徒的时候,管家汉斯脸上的反应和女仆长截然不同。他那脸上浮现出决断的神色,毫无疑问是真心如此打算的。 朱诺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嘴角露出的笑意,用手挡在嘴前做出思考的动作。 以沉着的声音回应他的请求。 “我会考虑的。” 二十:自我反省与王的资质 在汉斯离开之后,其存在就有如淡草百合般带着淡薄印象和幽香的少女出现在朱诺的书桌上。 白瓷一样的双腿在眼前晃动着,不知道视线应该放在哪里的朱诺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正被笼罩在一片昏暗的黄昏薄气中。 “哼嗯~”艾可的嘴角微微上翘,朱诺的反应似乎让她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我可爱的朱诺,为什么突然别过脸去?” “没什么,只是想起不就之后我就会正式成为这个房间的主人就多少有些感慨,仅此而已。” “这样啊,看来对你来说窗外的景色比我还要吸引呢,”艾可用手指托着下巴,笑了出来。 尔后,笑容从她的脸上笑容,艾可那澄清的瞳孔中可以看到朱诺的倒影:“说起来你不去看看那个男人么?吾作为神是源生万物的存在,要以你们的角度去理解的话那就是相当于父或者母的存在了,虽然不曾为子,然而曾作为父我可多少有点理解那个男人的感受哦。他,正在期盼着与你的再度会面。” 艾可口中的那个男人正是朱诺的生父图兰,现年四十八岁,此刻正卧病在床的文德苏尔公爵。朱诺憎恨着这个男人,甚至到了刚和那个男人见面就大吵了一番的程度。原本朱诺是个能够抑制自己感情的人,只要他认为有必要的话,即便将屎捧在手中大口啃食也不会有丝毫犹豫。这样的他却在公爵面前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极为难看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感情。 自那次会面之后,朱诺和文德苏尔公爵就不再见面了。即便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在朱诺来到这的一个多月时间中一直如此。 理解到艾可想说什么的朱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吻也略微地粗暴起来。 “……为何突然提到他的事情?明明对你来说不过是与草芥无异的男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对他提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 看到朱诺的反应,艾可发出如同银铃一样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真是可爱的反应呢,难不成是嫉妒了?放心吧,吾此身仅为君而生,为君所属——凡间的东西不管权力还是财富,对我而言都不过是和用尘土所垒成的城塞差不多,弱小而不禁风,只不过是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摧毁的程度,毫无意义的东西。那个男人就连被我提起的资格都没有。然而我所在乎的只有你,那个男人对你有着影响,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希望你今后因此而产生懊悔。” “你口中所说的毫无意义的东西正是我如今所执着的啊。”朱诺露出了苦笑,先前所露出的情绪就好像假的一样瞬间烟消云散:“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为了摒除他对我今后的影响,这件事应当尽早解决才行。” “是吗,那便尽快吧。在凛冬来临之际抑或是冰雪溶解之时,那个男人充其量只能撑到那时吧。届时,你有应当想说的话语一定要尽早说出。当然,如果你有心的话拯救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艾可的视线投向地面:“但那对你而言是绝不可能的吧。” 用平淡的语气,朱诺对艾可的话表示的肯定: “啊啊,没错。我是无法拯救他人的人,那个人最后也肯定不会因为我而迎来自我救赎。” “既然说完这个话题,”艾可从身后抱着朱诺:“来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让女仆长去监视内务总管,让管家去监视女仆长,那接下来你肯定是打算让内务总管去监视管家了吧。让他们互相怀疑互相猜忌,引起这种事态可不像是你的做法,说到底你真的是在怀疑他们么?” “怎么可能,那三个家伙可是图兰所饲养的忠心耿耿的狗。只要我作为文德苏尔家继承人的立场不变,他们就不可能会有任何的反叛之心。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故意让他们互相猜忌应该是错误之举吧,毕竟他们都是在各方各面非常有能力的人,在他们之间制造间隙百害而无一利。” “但是你却动手了,嗯,原来如此。”艾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微笑。“真是坏孩子呢,你是故意让其他人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和吧?” 朱诺点了点头。 “即便就在这个家中,我所接触过的佣人也是数量有限,更何况我也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角色身上。既然有怀疑的话,那干脆所有人列为怀疑对象就可以,利用它们传递:‘文德苏尔家内部不和’的信息。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是叛徒就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行动的吧。只要它们有所行动,自然就很容易利用了。” 朱诺的话语让艾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比先前稍微地成长了一些嘛。你知道你先前差点被暗杀者逼到暴露身份的时候,到底是哪里的不足么?你的行动,思考以及应对,在当前情况下都可以说得上是正确的,事实上那个暗杀者也是意料之外的大鱼。在所有步骤都可以说得上正确的前提下事情却不断偏离自己的设想,朱诺,你可知晓自身的不足在哪里么?” 在艾可那清澈的目光注视下,朱诺皱起了眉头。 没错,那个时候对面每一步的计划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然而对面的行动每一次都在自己的意料意外。他预测到了别人要迈出步子,却不知道对面迈出的步伐有多大。因此自己在和那个暗杀者对持的时候,才会有一种陷入进退维艰的感觉。 “那是,”朱诺绞尽脑汁,声音迟疑地回答着艾可的问题:“……情报量的差距。” “没错哦,就是情报上的差距。即便你每一步的行动在那个情况下都算得上是最优解,然而在统括了整个事件之后你的行动却只能算得上是半好半坏。从一开始,你要是察觉到那些不愿意亲近你的马匹就是被那个女人所控制的话,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即便你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要是能预料到那个女人手上大概拥有何种程度的底牌,你也完全可以将其放在掌心玩耍——明明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却没能做到这点程度的事,现阶段的你还是过于稚嫩,仅此而已。” “……” 看到朱诺沉默不语的样子,艾可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即便如此,最后的结果也在想象以上,得以入手关于青骑士其能力的情报将会是今后取得先手的关键。从利益得失的角度来说你完全可以以此为荣。” “但是我本来应该料到的,这些家伙插手的可能性。” “没所谓,稚嫩本身也就意味着不成熟,而不成熟本身也就意味着拥有成长的空间。挫折,不甘,叹息,这些会成为组成强者的养分。这世上并没有天生的王——知识,教养,涵养,素养,思维,武力,智力,统御力,魄力,谋力,正因为这些组成王的要素各有高下,自然造就了各种各样的王。然而,作为王而言这都些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银铃一般的声音在云绕耳边,但是温度却渐渐地在那之中消失。 “最为重要的东西,正如你我最初所说的那样,是理性。将九十九和一百至于天平之上会选择一百,一百和一百点零一只会选择一百点零一,贯切计算所有利益得失的绝对理性,不为感情所左右的冰冷思维。” “啊啊,我知道的,我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这一点。我只是稍微地……因为拥有力量而有些过于骄傲自满。我会好好反省的,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应该自己收拾——差不多要把暗杀者那件事完全解决了。” 朱诺重新坐回书桌前,从被镇纸压下的信件中随意地挑选了数封出来,开始写信。他从挑选出的信那里把赞美的词藻作为问候语摘抄下来,最后再加上一句“日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访”作为结尾。 在信纸的边缘把自己的血液轻轻沾上一点,再在信封的封口处印好带有凛冬花的封蜡,签上著名就算完成了。 “你这是?” “寄给大贤者的问候信,毕竟我并不知道他的住所,要是贸然询问的话说不定会让下人产生奇怪的疑问,这样的话直接送信过去在确认其位置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是那个所谓的大贤者说不定会察觉到你在信纸上残留下来的魔力,从而推断出你的身份也是可能的哦。” “这是专门留给他的小小提示,”朱诺伸了一下腰:“要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自然需要一定的东西来作为参考。尽管有些自大,这也是当前我需要学习的地方。好了,接下来的就是慢慢等待,在入夜之后前去拜会吧。” 朱诺按了一下桌子边上的响铃,把信交给在外面待命的女仆叮嘱道: “这是写给大魔导师卡米隆斯·佩斯的信,立刻安排人把信送出去,切记一定要把信送到他的手上。明白吗?” “明白了,大人。” 女仆轻轻低下了头,表示遵命。 二十一:深夜的来访者 深夜时分,阴郁的云层把月亮完全遮罩了起来,夜里的世界一片漆黑。 “这就是那个卡米隆斯的家么,居然就在同一条街的另一侧,比想象中要近得多啊……” 把脸藏在斗篷下面,朱诺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房屋。 样子看起来平平常常,但是占地比文德苏尔家的宅邸还要大,虽说是位于富人区的边缘,但是一想到买下这地皮所需的金额还是让朱诺不自觉地吹起了口哨。 “有钱人。” 在有着大约两米高的围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用钉子钉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各种警告的话语。 例如内有恶犬,随意翻越此墙者将会被诅咒,此处不得随地大小便,警告你已经进入魔法的监视范围之内……等等。 这位大贤者比想象中还要接地气啊,朱诺苦笑了起来。居然还在自己房子外面贴上如此贴心的告示牌,这年头只有乡下的地方恶绅才会做出这么善意的提醒了。 但是朱诺很快就从那木板上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这是各个出入口都有着卫兵把守的富人区,而且剽窃贵族财产可是重罪,可不会有人够胆来这个地方犯事。更何况贝奥索斯即便是个商业都市,但一般民众的识字率并不高,很明显这些牌子不是给一般的小偷小摸看的。 “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单纯地是不谙世事,怎么可能。”朱诺的嘴角发出了嘲笑,“光靠名气和实力可兑换不了金钱的,能够积累如此巨大的财富肯定有着相应的手段。是通过这种小手段故意操作印象让人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不懂贵族规矩的乡巴佬——不止如此吧。” 朱诺的手放在其中一块写着“内有恶犬”的牌子上仔细端详,很快就知晓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原因。在那牌子的边缘,在被当成木纹的地方被刻有肉眼不易察觉的魔法阵,这是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有着类似催眠的轻度魔法效力。 “植入恐惧和不安的意识么,用来驱赶没有多少魔力的一般人来说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办法啊。” 从些手段中可以看到所谓的大贤者是个有着怎样恶劣性格的家伙,能够抵御这魔法效果的都是有着一定程度实力的人,但能察觉到这个小手段的估计寥寥无几吧。 这样一来就可以断定这个房子里面肯定到处都设有各种各样的陷阱了,朱诺叹了口气,纵身跃过围墙。 从邸宅的正面看不到半点光亮。毕竟现在是深夜时分,里面的人应该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之中。朱诺站在庭院中某棵树的背后,从那里一边窥视着房子的情况,同时思索着入侵的路线。 要潜入的话应该尽可能从日常使用较多的地方进入比较安全,毕竟像门口这种每天都会被使用的地方,为了避免误伤即便要布下陷阱也会比较克制。但那也是防守最为坚固的地方,自己毕竟只是打算潜入而不是强攻,从最坚固的正门堂堂正正地进去这种行为就失去意义了。 在围着宅邸绕了半圈之后,朱诺终于从房子后面的看到了昏黄色的灯光。从某处开着的窗户的楼阁那,朱诺感应到自己先前所写的那封信就在此处。 有人在那就不必担心有陷阱了,那里应该就是贤者的房间。这么想着的朱诺直接沿着墙壁跳到窗边,在窗沿边上着落了。 比想象中还要乏味的房间,看起来相当干净整洁,既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也没有塞满各种不知名用途的材料,是一个单纯用来居住的房间——正当朱诺这么想的时候,他和靠在窗边的女性对上了视线。 年纪大约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身上穿着淡色的长袍,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自己。大概在朱诺出现之前她正在书桌上书写着什么东西,只见她握着笔那只手悬停在半空,下方垫着一张发黄的纸。 女人?为什么是女人? 在朱诺收集到的情报中,被称为大魔导师的卡米隆斯·佩斯是个有着超过两百岁高龄的男性——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徒弟么,不,不对。从那个魔女被顶替身份这件事看来,卡米隆斯并没有和他的徒弟住在一起,不然的话是不可能被得手的。那么是亲属或者有着近似关联的人——有可能,既然是自称活过了两百年的人,多少会留点血脉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原本朱诺还想秘密地达成与大贤者会面这件事,不止谈话内容,就连谈话本身都被埋藏在秘密的尘土之下,但是却遇到了本不相干的第三者。 真是麻烦,视情况而言可能要多杀死一个人,在对视的瞬间,这种想法在朱诺心头一闪而过。 墨水凝聚在少女手上的笔头上缓缓滴下。以此为信号,两人同时产生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 “你好,我是……”“大胆,不敬者——!” 打断试图表明自己不是可疑人士的朱诺,少女发出低沉的声音毫不迟疑地用笔尖对准了他。 从那笔尖中描绘出的漆黑墨水对准朱诺的双臂,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朱诺的双脚同时后退一步,离开了窗沿以自由落体的方式躲过了这一击,随后朱诺单臂抓住窗沿,只靠单手翻转身体重新回到窗沿上。 当朱诺重新站稳的时候,那少女早已经退到房门边上。双手掌心对准窗口,在交叠的手掌中央有一块深蓝色的水晶,魔法的吟唱也进入了最后一节。 “冻结冻结冻结,绕其三步而成圈,冬神冰冷的步伐永不停止——【冰结之领域】。” 朱诺立马从窗口跳进房间,在稍微延迟的下一个瞬间,朱诺先前所站立的位置发出东西被挤压的声音。先前朱诺所站立的地方被巨大的冰块所取代,整个把窗口彻底堵住,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正散发着光芒以及彻骨的寒气。 规模虽然小但是却有着想象以上的威力,那是个有着相当战斗力的魔法师——朱诺在脑海中修改着对少女的评价,落地的同时用右手把快要脱落的风帽按住,目光死死盯着少女思索着最快制服少女的方法。 但是踩在床上的步子却迈不出去,在朱诺的左脚下有着发出青色光芒的魔法阵,大量的蔓藤在那冒出来并且缠住他的脚。 在自己的房里布置陷阱?困惑着的朱诺用力一脚把缠住脚踝的蔓藤扯烂,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房间的情况寻找着少女的身影——少女的脸突然出现并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朱诺和少女那墨绿色毫无感情的眼睛再次四目相对。 少女主动拉近了距离,握紧的右拳对准朱诺的面门直挥而下——朱诺立刻挥动左手想要挡下这一拳,但是墙边却突然出现了青色光芒的魔法阵,从那中冒出的蔓藤紧紧封锁住了朱诺的左手。束缚的力度比先前要大,然而不是无法挣脱的程度,朱诺后退一步侧头躲过这一拳,随即用右手接下少女对准自己面门的第二发的拳头。 左手被捉住的少女其身体好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托住一样,她无视了自身的重力身体翻转了90°,抬起的右腿依旧以朱诺的头部为攻击目标狠狠用膝盖撞了过来。 朱诺抓住少女的左手直接往墙上扔过去,少女马上把膝击改为踢击,然而还是在即将触及到朱诺之前被礽飞了。踢击所掀起的冲击波直击朱诺的面门,把他的风帽吹落暴露出了朱诺的容貌。 朱诺把缠住左手的蔓藤扯断,这一记冲击波好歹让他明白了对面为何这么执着地攻击自己面门的理由。这连同被冰块封锁了窗口和占据了房门口的位置,对面的目的都是为了封锁行动,并且捕获自己。 被扔出去的少女以半蹲在地上的姿势蹲在墙上,无视了重力的作用,向书桌的方向伸出手。 “过来,【杜鹃鸟】。” 被存放在抽屉中的黑色魔杖如同利箭一样飞向少女,被握入手中。是要使用什么魔法吗,朱诺对少女的行动带着些许的期待,把风帽重新披到头上。 少女握着魔杖,如同要回应朱诺的期待一样往身旁一挥——灯光熄灭,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剥夺视野,然后是突击。少女单手执起魔杖,用拿着细剑突刺的动作刺向朱诺的肩膀。那突然的变化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视野漆黑一片,但是对朱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拥有着能够看穿其存在的女神加护,即使是黑夜也无法覆盖住他的视野。 朱诺身体略微左倾躲过突刺,少女的手腕立刻改变用力的方向变砍为扫对着朱诺的脖子扫过去——朱诺用手腕卡住少女的右手,让她的手无法继续往右挥动。而少女马上把魔杖反握,用左腿膝盖撞到朱诺胸口上,反手把魔杖刺向朱诺腰间。突刺,横扫,劈砍,把手中的魔杖时而当做细剑,时而当做棍棒,时而当做匕首,在使用方式和身法间灵活地变换着,中间还夹杂着出其不意的体术。无论是战术,技术以及动作的洗练,毫无疑问这个少女有着远超朱诺的战斗经验。 居然直接拿起魔杖就殴打过来,这到底算哪门子的魔法师?在心中如此吐槽着的朱诺试图后退拉开距离,结果却只能露出苦闷的表情。在狭小的房间中根本没多少移动空间,只是短短十数秒的交锋就让他产生觉得几乎要撑不下去一样的错觉。朱诺能够和对面勉强打成均势,只不过是因为他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以及惊人的动态视力,而这些他都应该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才对。 原本朱诺所擅长的就不是接近战,战斗的经验相差太多了,充分理解到这一事实对朱诺而言并不困难。 然而产生急躁这种感情的并不只有朱诺,少女手中的魔杖突然被青色的光芒所包裹。从那挥砍向自己所夹带的风中,朱诺闻到了铁锈的味道。但是不管她施放强化魔法的速度如何迅捷,那都并非是瞬间能够完成的。因此而产生的短暂的停顿足以成为机会,在体格和力量上都占有优势的朱诺终于把少女的手腕抓住了。 朱诺将少女的手腕反手往外一扭——就在朱诺施力之前,少女先一步把手中的魔杖松开了。魔杖并不是因为脱力而坠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事实的朱诺立刻用膝盖把魔杖往天花板垂直击飞,魔杖笔直地插入了天花板。在稍微延迟之后的下个瞬间,涌现的无数蔓藤把天花板撑裂了,瓦砾在头顶上如同雨点一样纷纷落下。 趁朱诺的视线被吸引住的时候,少女用没被捉住的左手对着朱诺的面门猛锤一拳。以女性的臂力来说算不上是威力十足的一拳,然而在那上面附有【震荡】的魔法,即便是熊也能够让其脑震荡而昏迷的一击。 少女的眉头皱了起来。明明传来了扎实的手感,然而自己的魔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尽数挡下——被击中的朱诺只是略微侧了一下头,仅此而已,既没有倒下也没有因此而松手,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向停止了动作的少女发话: “既然都挨了你这么一拳,我们可以停下来好好聊一下么?” 少女注视着朱诺,想了一下之后终于回话:“好吧,如果让我再揍一拳的话。” “请务必高抬贵手,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正常人可不会说出你这样的台词,特别是还这样抓着非亲属女性的手。”在少女冰冷的目光下,朱诺松开了手,少女后退一步问道:“首先告诉我,你是谁?” “好问题,不管是谁都会给他人加上标识得以和自我以及身边之人区分,我是想要和大魔导师卡米隆斯·佩斯会面的访客,这种说法你能够接受么?” “当然不接受。既然是访客为何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从位于三楼淑女房间的窗户侵入?” “我……”朱诺的视线游离,环视了一眼被彻底破坏的房间:“这并不是侵入,只是不太喜欢走寻常路罢了。毕竟你看,任谁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嘛。” “噢,心血来潮……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里?” “没错。唯一的失误可能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警觉性太高,关于这点我会检讨的,在下次必定不会被发现。作为赔礼,之后我会赔偿你房间的损失,因此现在能否让我见一见大魔导师呢?” 少女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目光停留在被冻结了桌子上,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必了,我还没蠢到会相信可疑人士开的空头支票,这份代价我会让你用别的形式支……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 “那是错觉。” “好吧,这份代价我会让你用别的形式支付的,【杜鹃鸟】!”随着少女的呼唤,扎根在天花板上面的魔杖被牵引着飞回她的手里:“既然是在这样的时间过来,那想必是有着些不可告人的缘由吧。但是我不在乎,告诉我你是什么目的,不然就别指望见到他。” 朱诺从口袋里翻出一块硕大的红宝石直接往被冻住的桌子上随手一扔,被扔出的去红宝石撞到冰面上发出一阵碰撞的清脆声响。 “即便要重新修缮你的花园估计也卓卓有余了吧,这样就算是赔偿了。至于理由,我希望你不要问比较好,听好了——”朱诺扭动了一下脖子,目光淡然地看着门后:“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我的耐性也是相当心血来潮的。” “小鬼——你这是在威胁我?” 面对如同炸毛的猫一样在目光底下露出杀气的少女,朱诺苦笑着做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瞬间,整个房间就有如被巨大的蛮力在外部挤压一样,墙壁从中间开始收缩变形。 “……” “这并不是威胁。作为善意,希望你能够理解和平是得来不易这件事。” 少女沉默片刻,转过身来:“哼……跟我来。” 压根不看朱诺一眼径自消失在暗黑中。 朱诺快速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先前我一直很好奇呢,你和那位大贤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少女停下脚步,瞄了朱诺一眼。 “这算不上忠告,只是小小的建议。假如你有事相求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提起大贤者这个称呼,尽管那是被世人使用得最多的称谓。因为那是来自贤人会议——法外之地的那群狂人所擅自给予的称号,和那群家伙相提并论只会让人徒生不快。” “感谢你的忠告,那我换种说法吧。我是问为什么即便发生这样的打斗,大魔导师先生还是没有出现?他是察觉不到吗,还是说……”朱诺拉长了语气观察着少女的反应:“刚好处有其他要事要处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对深夜来访多少感到些过意不去,毕竟别人也有可能正在甜蜜的梦乡中。” “你少来试探我的这一套,小鬼。既然感到抱歉那就不要深夜来访,到时候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如何?……到了,你就在这里静候吧。” 少女说完这句话就直接离开,只留下朱诺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会客室的地方。 这个会客室的占地广阔而且装潢奢侈,一看就知道花费不菲。那是用于展示财力的地方,——但不止如此。 问题是在这里正下方隐藏有多达数千层的魔法阵,将其完全展开的话应该能够把整个贝奥索斯覆盖住。这恐怕是真真正正能够达成领域化的【魔导要塞】,能做出这种疯狂东西的卡米隆斯·佩斯毫无疑问是一个疯子,位于人类实力最顶级的疯子。 “但是……”朱诺的瞳孔散发了蓝色的幽光,他一边检视着地表一边自言自语道:“在战争期间贝奥索斯沦陷了三次,然而即便如此关于使用这东西的传闻却一个都没有。可以肯定这魔法阵的存在就连文德苏尔公爵都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怀有什么目的才会做出这样的东西,不在战争中使用也就是说是以……” 朱诺突然站起来看向门口,在等待约十多秒之后,木门被慢慢推开。在摇曳的灯光下,只见一名头发斑白,五官上布满皱纹的老人慢慢地走进房间。 二十二:交易(一) 大魔导师卡米隆斯·佩斯,在民间传言中他是有着超过两百岁高龄,曾经做出诸多被认为不可能壮举的男人。但是与其将其称之为活传说,对朱诺来说他更像是一个无人知晓其真实底细的男人。 从那皱在一起的五官中根本无法确认卡米隆斯到底活过多少岁月,卡米隆斯正对着朱诺靠着椅背坐下,随后把手中的提灯熄灭。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老人的用手背在桌面上敲了三下,每敲一下都有一个微弱的光球冒了出来。光球一共三个,悬浮在他的周围。 “请别在意,”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要清晰一些,“这些小东西叫做【暗球】,在它的光照范围之外是无法看见这些光。既然挑选这样的时间来拜访,我想接下来的谈话应该正需要它吧。客套话还是免了,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是,那恭敬不如从命,刚好我也不擅长客套的话语。”把追逐暗球的视线收了回来,朱诺隔着桌子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我是来寻求一场公平的交易的。” “哦,……公平?那是什么样的交易?” “我希望委托阁下前去大森林找一样东西,届时会提供与劳力和风险相符的报酬。” “如果只是进森林中寻物的话,为何不去雇佣当地的猎人试试?老夫倒是认识几个好手,不但本领高强而且嘴巴严密,只要你希望的话老夫完全可以代为引荐。他们的报酬虽说并不低然而却远及不上老夫,只是寻物这种程度的事情,我看应该挺适合的。” “既然阁下指明了无需互相试探,那么我也不打算再做隐瞒了。我想像阁下如此能同广大的能人,应该不会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未曾耳闻吧。关于贝奥索斯骑士团在大森林中遭受重创的事情。” “确实是听说过,只不过事情的疑点太多暂时只能静候发展。既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你——到底是公爵府的人还是说公爵府的敌人呢?” 面对老人所释放出来的压力,朱诺若无其事地耸着肩膀回应。 “随你想象——虽然我想这样回答,但未免过于缺乏诚意了些,因此关于这个话题就暂且延后吧。时间大概是在明天或者后天,公爵府就会派人过来委托你一件事,为此我希望事先能够知晓你能否有能力可以办到。” “如果指在森林中寻找某样东西这件事那当然没问题,视需要寻找的东西而言,其难度也会有所变化。” “我要寻找的是一种名为魔猪的生物,正确来说应该是一头叫做【霸王】的魔猪。”朱诺把情报抛出来之后,目光始终观察着卡米隆斯表情的变化,但是老人的脸上一丝波浪都不曾泛过。 “噢?……拥有名字的魔兽吗,这种距离得到智慧果实只有一步之遥的怪物本来应该是消亡之躯,静伏于间隙之中才对。没想到会出现在那个森林里啊,不过更让人在意的是,”卡米隆斯眼角的皱纹微微加深,“为何你会拥有着即便是遭遇了魔猪的骑士团都未曾得知其名字的情报,让人实在感兴趣。” 无视大魔导师卡米隆斯的疑问,朱诺只是冷淡地追问下去。 “能办到吗,还是说无能为力?” “要寻找这种巨大的生物非常简单,这种庞然大物不管是移动还是进食都会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只要观察森林里面的变化就能迅速定位。如果只是单纯地只是想要寻找一事,动用人力会比使唤老夫的魔法会更为快捷吧。” “不,那东西已经死了。” “死了?”朱诺从眼前的老人脸上第一次看到轻微的表情变化。 “这就是文德苏尔家给你的委托,进入森林寻找魔猪的尸体。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件委托,并且将关于魔猪的事情完全隐瞒下来,把魔猪的尸体以及周边的战斗痕迹处理干净——这就是我的请求。实际上关于魔猪到底身在何处以及其因何而死我完全一清二楚,当然,隐瞒并不是指只是针对公爵府,在不远的将来对青骑士所派遣的人亦是如此。” 大魔导师卡米隆斯听完之后沉默了,他凝视着朱诺试图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最后摇了摇头。 “……老夫无法接受你的请求。” “理由呢?我可是会提供与风险相符的报酬哦。” “既然有战斗的痕迹,那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何意图,但我可没有同时得罪两批人的打算,不管你能够许诺多少的利益也是如此。” “这可不行啊,”朱诺苦笑着摊开双手:“我可连交易的底牌都未亮出来就被拒绝,也未免太绝情了吧?” “那样的话,作为赔礼就让老夫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想要活得长久的秘诀不是在于成为哪边的人,而是在于有谁不能与其为敌。要和青骑士这种天选之子作对就更是如此,因此请回吧。” 随着老人的话音,朱诺身后的木门也随之而打开了。作为拒绝作进一步交谈的表示,卡米隆斯闭上了他那原本就皱在一起的眼睛。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朱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我可没有让你和青骑士格瑟伯尔对立的意思哦,话虽如此,但是你早就和他结下了梁子——你那可爱的弟子,或者说不上可爱吧,让艾米纱·伊露昏迷的元凶正是青骑士的手下,一名叫做徕薇的女人。” 老人瞪开眼睛看着朱诺。朱诺则回以笑容继续说下去:“那女人伪装成你的弟子混进骑士团的远征中,对,就是几乎全灭的贝奥索斯骑士团的元凶,目的是暗杀文德苏尔家那可怜的继承人。” “……” “当然,杀掉文德苏尔家的继承人不过是顺便的事情。真正的目的是那只魔猪,将其释放出来制造混乱,再让青骑士将其讨伐赢取民意这种自导自演的剧本。你早已经被卷入阴谋之中了,卡米隆斯·佩斯。这无关你的意愿,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必须要做出行动。” “——无妨。” “什么?” “老夫说无妨,届时我会舍弃一切,转身逃跑。” 对方轻易地说出放弃的话语实在是过于偏离自己的设想,朱诺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十指紧扣,他此刻所不解的正是在老人外表之下所设的底线。会如此干脆地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无欲无求吗?不,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无欲无求的话那他一开始就不会积累如此巨大的财富。那样的话会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的人么,一切以自我为最优先而活着的人。但是相比起脚底下那庞大魔法阵所需花费的金额,他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实在少得可怜,追求自我的人绝不可能不会善待自己。这样推测的话,多半是有着什么想要达成的事情吧——连同脚下那庞大的魔法阵都是为此而准备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活着实现的目的。 朱诺哈了口气,那视线仿佛能看穿一切,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卡米隆斯。确定了问题的方向,那接下来的便是验证。 “即便可爱的弟子深受其害你也打算视而不见吗? “没错,那是她的问题。与其哀怨自身的不幸,不如懊悔自身的无能。” “你所积累的财富,名誉,还有身份也要一同舍弃吗?从你那几乎没有受损的房子看来,到底是用了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做到呢?是在战争中是保持中立以换取平安,还是说向帝国人低下了你高贵的头颅夹着尾巴求饶?” “只是这种程度的事,在老夫漫长的生涯中早已忘记做过多少次了。只要你愿意就此离开的话,老夫随时可以表演给你看如何低头求饶。” “在你的那些能够被轻易舍弃的东西当中,也包括此刻你脚下所藏着的骇人魔法么?” 大魔导师卡米隆斯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身上洋溢着高昂的魔力,缠绕在身边的【暗球】发出一阵悲鸣,不断地颤动着。 “说来听听,你、”强者只需要眼神就能够将人斩杀。卡米隆斯的视线中带着杀气,即便是燃烧的火焰也能为之冻结的冰冷眼神:“——到底是如何、又从何处得知【万叠交错之影城】,给我交代清楚。” 卡米隆斯膨胀的魔力凝结成型,鬼影幢幢的无数幽影把朱诺围绕在正中心。在这个房间,只要有心卡米隆斯的魔力随时都能把人撕成碎片。 “这正如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我在寻求一场对双方都公平的交易。话题终归是进入正题了啊,在此之前不好好展露我的诚意可不行——”朱诺以握着“什么”的动作向身侧轻轻一划,包围着他的鬼魅瞬间失去了形态。 那是什么,做了什么?在和朱诺对视了大约半分钟后,卡米隆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退了一步把双手居高。 “……投降。” “还真是快呐。这就是长寿之人所拥有的决断么,我还以为起码要在应对几个角度刁钻而且效果诡异的魔法之后,再顺便把脚下的魔法阵毁个一半以上你才会投降的呢。” “又不是活腻了,我还不至于会蠢到这个地步。你拿出的那玩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是极为不妙的东西一目了然。这里是老夫所精心构建的壁垒,就连尘埃都被刻有防御性的魔法,是如同活体生命一样处处有着精致的脉络以及魔力的念想循环。是即便被破坏了也能自我修复的,即便一支军队也难以攻下的魔法铁壁。” “喂喂,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我好吗?” “哼,反正这点程度的东西也阻挡不了你,老夫这个所谓的铁壁在你那玩意的面前被破出一块就连修复都做不到的小型空洞。不管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无论是吸收、湮灭、破除、转换还是置换,那都与‘看不到’这一属性极为冲突。不,那并非‘看不到’而是‘无法观测’,并不是透射、反射、伪造、拟态而是将自身存在稀释,但是这能被握着又是怎么回事……啧,能平安无事地拿着那玩意的你自然也是非人之物,是黑皇子的手下么?” 朱诺轻轻摇头。 “我可不是谁的手下哦,要说的话是黑皇子和青骑士他们的同类,隐藏了存在的第八人吧。不要露出这种遭遇诈骗犯一样的表情,互相信赖可是谈话的基础。毕竟长夜漫漫,要说的东西可是很多很多——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吧,贤者先生?” 朱诺重新回到座位上,用手拍了拍椅子示意坐下。作为客人做出这番反客为主的举动可谓无礼至极。这是朱诺在测试自己是否已经主从逆转成功主导话题,即便没有成功,也能通过让人听取自己提议这种行为,在心里上暗示他人此刻谁才是优势方。 卡米隆斯哎呀地摇了摇头,随后无言地坐回到了主席位置上。 “首先,我来回答你最先的问题吧,关于我的身份这件事——”朱诺把手放在风帽上准备摘下,然而他又停下了手:“我想我早已经把足够的证据送到你手上了。” 住嘴,我压根不想知道——这是不应当知晓的内容,因为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自己就很可能再无抽身的机会。正当卡米隆斯皱着眉头想要喊停的时候,关于“证据”一词,有什么的东西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啊,我刚还在想你要是无能到在这么多提示下都都无法搞清楚我的身份的话,还不如杀了比较稳妥。毕竟你要是之后哪天突然想起来了,那我就危险了。” 朱诺用冰冷的目光暗示着自己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既然是明示了自己是隐藏起身份的第八人,那么他自然是绝不可能接受自己的身份会被曝光这件事。 冷汗从卡米隆斯的额头流过。他思考着在正面冲突之下自己所拥有的胜算,只要对手还是在身为人类的范畴之内,卡米隆斯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即便战斗无法取胜,他也有轻松逃脱的自信。但是对手并不是属于凡人的领域,那可是驱使着自神话时代以来众神的力量,在规格和本质上差距太大。正因为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是卡米隆斯亲眼所见,所以他才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的力量能够与其抗衡——能够逃脱的可能性很难说有,他如此心想。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眯起了原本皱在一起的眼睛,开口道:“……没想到文德苏尔家的下任家督会如此具备着行动力之人,在可以预见的日子里,贝奥索斯应该会成为新的万国之都吧。” 为了印证卡米隆斯所说的话语,朱诺把风帽摘下露出了他原本的容颜。给予人印象淡薄的容貌,银色带点偏紫的头发以及在暗淡光芒下闪烁着的双瞳。 “只是,”卡米隆斯平淡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怎么说老夫都应当没有被你这个小鬼拖下水的缘由呐,你所谓的公平交易,其公平之处到底是在何处展现呢?” “啊啊,这正是我接下来准备谈及的话题。你认为我与青骑士的差距体验在哪里?”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话虽如此,要说区别的话相比起在大战中挽救国家的英雄格瑟伯尔卿,你更显得势单力薄吧,人望差距过大。但我可没有成为你部下去对抗青骑士的意思,对老夫来说,任何时候都是自身的安全最重要。” “确实。青骑士可是得到了整个国家的民望以及军队的实际控制权,除了那些固步自封的贵族阶层此刻仍在负隅抵抗之外,他把整个国家得到手几乎是迟早的事情吧。你认为他得到了国家之后会怎么做?扫清所有的障碍,实行经济政治和军事上全方位的改革,集中权力最后让王国以全新的姿态。从个角度来说他确实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不,即便是纵观所有历史也是会难得的明君吧,我可以如此断言。” “然而你却打算和这样的男人作对?……也是,”老人叹了一声:“你们原本就是这样的生物,这是趋近本能又或者是宿命这种类似的东西,天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说得没错,所以掠夺从一开始就是既定事实。彼此掠夺,仅此而已。说回原本的话题,贤者先生——我所委托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并不是意图让你成为谁的敌人,而是希望在关键时刻能成为你的依靠。” “说得还真是好听,这只是单纯的强买强卖而已。” “作为诚意,顺便让我再解答你另外的疑问,这样一来你也会相信我吧。我是从何处,又如何得知脚下这个魔法阵的事情。”朱诺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很简单,这是女神的加护。有着能够看透一切,看到其存在根基的力量。不管是怎么隐藏的东西在我眼前都无所遁形,包括你是刚刚的女性,使用着变形术以老人的身姿和我谈判也是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的事情。” “……。” “因此接下来就是我的提问了,你刚刚所说的不想同时得罪两边,除了青骑士之外另外一方到底是谁?那并不是文德苏尔家,自然从你问我是否黑皇子的手下的时候也可以断定并非也黑皇子那边,到底是谁——你还和谁家养的狗接触过?” “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可不是谈判应有的啊。”卡米隆斯身上的皮肤就好像遇热融化的蜡一样,流动着往内收缩,最终露出了一幅少女的容貌。 那是刚刚在房间中和朱诺有过短暂交锋的少女,那暗红色的头发在光芒下微微抖动,以凛然的态度坐在朱诺跟前。只是先前老人姿态的长袍看起来有些过大,像枕头套一样套在她身上,露出了半个肩膀。 “——不过,我也差不多厌烦了这种被你牵着鼻子提问的态度,告诉你是谁也无妨。”少女用认真的眼神看向朱诺:“只要你有着实现我愿望的力量,即便是出卖灵魂老夫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你也是如此地和我的同胞们交涉的么?” “怎么可能,我可未曾愚昧到这个地步。不管再怎么强我在你们这些神人的眼中也和普通的魔法师并无区别,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头而已,是个用来奴役而非交涉的对象呐。” 言下之意就是正因为朱诺有求于她,所以才有了交涉的基础。 “原来如此,虽然听起来像是坐地起价,但是考虑到情况有变,我也不得不撤回刚刚公平交易的发言,要求在有预设条件的前提下和你做出交易了。” “当然,老夫明白你的忧虑。假如交涉决裂的话,你所委托的内容老夫也会照实处理,并且关于你的事保证不会透露一星半点。” “如此甚好,说来听听吧,你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