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 宣德三年,隆冬。 京城外二十余里的香山上,只见山峦玉列,峰岭琼联,旭日照辉,红霞映雪,一片银装素裹。树林密处,隐约可见一幽静别苑,青石玉琼,红砖绿瓦。在别苑的东边里方向,是一间三丈见方,装饰精美的厢房。一扇长宽约三尺的窗户朝南而开,但纱窗却用粗如食指的铁丝网死死封住。厢房门的斜对面,放着一张长约两米的软榻,软榻的左侧,摆着放茶几、餐桌等常备之物。餐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和碗筷,只见菜色莹润,清香扑鼻,让人闻之不禁大动食欲。靠软塌的头尾方向,各自放置了一台炭炉,将整个房间烘烤的如同暖春三月! 一位长相绝美的宫装丽人正单手托腮,斜依在软塌上。只见她愁眉紧锁,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清丽的圆脸上,布满了懊悔、自嘲、绝望之色! 如果当初自己不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进宫,而是选择和青梅竹马、对自己呵护有加的表哥继续浪迹江湖,那现在,自己应该已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吧? 但人生没有如果,世上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后悔药。所以,如今她所能期待的,也不过是奇迹的降临而已!可是,奇迹会出现吗? “我说妹子啊,您就是再委屈难受,也不能饿着自己啊。”门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长发高挽的妇人。那双看向榻上丽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惜和悲悯之情! “姑姑,您退下吧。我确实是没有胃口。”宫装丽人转了个身子。只见她小腹高隆,竟是位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少妇!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本该满怀憧憬和希望的准妈妈,竟至如此绝望? “越贵人,这可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要是把孩子饿出个好歹,那要掉可不光是您的脑袋!”厢房内,倏地又多了一道如公鸭般阴阳怪气的声音。 “给我滚,媚主求荣、丧尽天良的狗奴才!看你将来如何不得好死!”越贵人声音之尖锐,几乎要将整座房顶掀破。 那位公鸭般嗓音的人看起来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相倒算清秀。只是面白无须,形容猥琐,听声音应该是后宫出来的太监! “小的将来如何下场,倒也无需越贵人挂心。贵人倒是该好好想想,孩子要是不保,谁会最先不得好死?” 公鸭嗓恐吓的话,显然是起到了作用。越贵人嘴上虽然还是一句句“狗奴才”骂个不停,但人却已悄悄起身,并端起桌上的碗勺,嚼蜡般吃了起来。 那公鸭嗓见越贵人吃上了,也就不再答话,阴测测的只是冷笑。 越贵人刚吃了几口,忽觉腹中一阵抽搐般的剧痛,竟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那谭姑姑赶紧上前,伸手一搭腕脉,喊道:“王公公,不好,她要生了。”说罢,立即将越贵人重新搀扶到了软塌之上。 那王公公等待这一天已有半年之久,自然诸事早已准备停当。喝道:“慌什么慌,你堂堂一名女医官,还怕这种接生小事?” 那谭姓女医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紧张,此刻早已缓了过来。只听她道:“您先出去,让厨房赶紧烧两盆热水来。” 王公公此时不敢耽搁,立即转身出门吩咐了下去。接着只见他“哒哒”两记响指,角落里立即如幽灵般闪出了四条人影。只见他们清一色的黑色劲装,步伐轻盈,一看就都是身手敏捷的练家子。 “日字号,你立即快马回宫禀报,就说“今夜子时,潜龙升渊,凤鸟还巢”,快去!” “月字号,你马上去后院装饰马车。车厢内必须用棉被包裹,四周的缝隙更需用棉絮堵塞。若途中有声音泄漏,我拿你是问!” “河字号,你带领手下抓紧在别苑四周堆上干柴,淋上火油,等我号令!” “山字号,你紧随我左右。孩子一出生,我不想再听到那越姓贱人任何哀嚎、辱骂之声!” 见人影纷纷领命而去,王公公不仅有几分沙场点兵、运筹帷幄之感。他发现自己能做的远不止后宫那些勾心斗角、栽赃陷害的鸡毛小事,即使是统兵百万、挥师远征又有何不可?想到这,王公公不禁感觉有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起来。今日这项惊天动地的计划,倘若圆满完成,以后出阁入相、封侯拜将也绝非痴心妄想之事! 直到房内倏地“呀呀”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之声,王公公方才如梦方醒,如同被针尖扎中屁股般,一弹而起。 “越贵人,恭喜恭喜,是位公子爷!” 当这个声音穿过房门,传入王公公耳朵的时候,他简直比自己生了儿子还要高兴,三步并作两步迈入了房内。产子之后,越贵人早已是筋疲力尽。“狗奴才”三个字尚未来得及喊出口,只觉昏穴一麻,顿时人事不知! “王公公,还请您大人大量,放她一条生路吧!”虽然早知越贵人恐怕难逃此刻,谭医官还是忍不住苦言相求。 王公公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进屋后,先是从谭医官手中一把捞过刚刚包好的孩子。可能是用力太大了些,婴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王公公叶吓了一跳。他抱着哄了半天,结果婴儿却像是预感到自己命运将被摆弄一般,啼哭声竟越来越大。王公公无法,又把婴儿重新塞入了谭医官手中,转身向侧门口喊道:“月字号,立即安排谭医官上车。” 就在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公公,不好了,发现有锦衣卫!” 听到“河字号”的报告后,王公公不禁眼眉直跳,暗恨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走漏了风声,看我查出来不将他千刀万剐!”心里虽恨,但神色却并不见慌乱,只听他朝早已侍立一旁的“月字号”催促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按原计划进行!”紧接着又吩咐道:“山字号,你和月字号一起,从侧门先出。待后院火势一起,立即乘马车先走,咱们在城门口会和!” “河字号,可有看见领队是谁?有多少人马?” “禀告王公公,领队的是千户刘青,大约有二十余人。” “咱们外面的人手还有多少?” “不足十人!”抬眼见王公公依然镇定自若,“河字号”壮着胆子问道:“王公公,那柳生一寒莫非还在附近?” 王公公哼哼干笑两声,笃定的道:“此人有大事相求于娘娘,事成之前,绝不敢半途而废!”顿了顿,接着道:“你立即去把全部人手召集道大厅,看我眼色行事!” “河字号”转身刚去,门外已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不过片刻,大门已传来“梆梆”的敲门声。王公公连忙关上厢房门,转身前还特意反手锁上。刚步入正厅,大门门栓已“砰”的一声,被拦腰撞断。紧接着,一群腰悬绣春刀,鱼服鹅帽的锦衣卫士已如猛虎般冲了进来。领头那位大约四十来岁,体貌雄伟,气势不凡。 “原来是刘千户,难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民宅,无视朝廷法度!” 刘青见眼前之人竟是当今圣上跟前最为炙手可热的秉笔太监王震王公公,气势也不禁弱了三分。但他身受胡家知遇之恩,不敢畏怯不前,仰头拱手道:“原来是王公公。公公不在宫中伺候娘娘,却缘何跑来此处?” 王震早已想好说辞,道:“娘娘爱饮香山之雪,宫中孰人不知?倒是千户大人不请自来,不知意欲何为?” 刘青道:“末将收到消息,说有“方氏余孽”藏身于这香山别苑之中,故特意前来查看。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王震不由暗骂刘青狡猾。这“方氏余孽”指的正是永乐年间轰动天下的“方孝孺案”。昔年,成祖永乐皇帝以“靖难”为名,夺取了其侄建文帝朱允炆的江山。为避免天下人非议,成祖指令由建文朝时最为德高望重的大臣方孝孺执笔,代写即位诏书。结果,方孝孺不仅未予答应,还言辞犀利的把成祖大骂了一顿。成祖羞怒之下,下令诛灭了方孝孺“十族”。当时,光是因此直接被杀的就有八百余人,牵连下狱的更是不计其数,史称“方孝孺案”。 “方孝孺案”既是方氏满门的灭顶之灾,也是成祖一生未解的心结。直到临终前,他还秘令锦衣卫:“朕崩天后,对于方氏余孽,仍不可姑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从此,追查“方氏余孽”,就成了锦衣卫目无纲纪、我行我素最为堂皇的借口,就连继任的天子也不敢横加干预! 王震知道这个刘青是胡氏一门的嫡系,今日之局肯定无法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有先拖住刘青,待后院火起,孩子被送进宫后,一切将就尽在掌握之中。满脸堆笑的问道:“刘将军,方贼余案已历三朝,难道还有余孽健在?” 刘青虽也知对方很可能是缓兵之计,但王震毕竟是当朝天子眼前的红人,能留有余地的情况下,他还是希望尽量不要撕破脸。解释道:“我们已查实,建文三年,扶桑柳生家族为了和大明交好,曾向时任大学士的方贼赠送过金箔三箱、美女两名。最后虽被方贼严词拒绝,但他的夫人见其中一位女子身世可怜,就留下来做了随房丫头。有一夜,方贼喝的酩酊大醉,而他夫人刚好不在家,两人竟尔苟且。第二天酒醒之后,方贼极为懊悔,就托人把这丫头重新送回了扶桑。孰料,这女子回到扶桑后,竟发现自己已是珠胎暗结。永乐元年,方贼被诛十族,这女子却在扶桑为其偷偷产下一子。永乐二十一年,这扶桑女子携子来到中原寻找方贼。锦衣卫发现后,立即派兵缉拿,没想到这方贼的逆子却练就了一身极为高明的武功。锦衣卫接连吃下几场败仗,直到“神机营”的火枪手出动,方才打的逆子打败而逃。这逆子携其母亲一路往东海逃窜,而我们又苦于成祖正率兵远征大漠,无法下令封锁海疆,以致被其逃回扶桑。上个月,有探子回报,说在香山一带发现了一名扶桑男子,装饰打扮和五年前的那位逆子极为相似,因此胡大人命令我们,前来查看。还望公公配合!” 话音刚落,忽见后院有浓烟冒起,心知上当,喊道:“方贼余孽就在这别苑之中,大家冲进去,搜!” 王震见火势刚起,心知必须再拖延片刻,待大火彻底燃起,别苑内所有的证据方能统统化为灰烬,厉声喊道:“刘青你好大胆子,无凭无据,也敢擅闯民宅?给我拦住他!” 两方人马顿时战成了一团。王震手下人数虽不及锦衣卫多,但却都是为执行此次特殊任务而精挑细选的好手,加上锦衣卫对王震有忌惮之心,所以一时之间谁也没占到便宜。如此僵持了约有半顿饭的功夫,刘青见火势渐成燎原之势,知道再不玩命,最后不仅将一无所获,还势必被反咬一口,遗下祸端。抛开心中顾虑,大声喊道:“兄弟们,出发前胡大人早有交代,若能生擒余孽,必将加官进爵,永享富贵!大家冲啊!” 话音一落,场上形势立即扭转。王震眼看手下节节败退,不由心急如焚,对天狂喊道:“柳生一……” “寒”自尚未落地,只见横地里倏地杀出一位麻衣刀客,那刀光所过之处,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锦衣卫士,顿时如被飓风刮过的稻草人一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喷血的伤口几乎清一色都在脖颈部位,就像是用尺子特意量好了一般。 刘青见到麻衣刀客,眼睛不禁瞪得比铜铃还大,呐呐的呼道:“方……方一寒,你竟……真的藏身在此?”匹练般的刀光再起,刘青下意识的举刀一挡,只听“噗”的一声响,半截绣春刀尖已跌落在地上。刀虽已断,但刀光的余势却半分未消,刘青只觉脖颈处一凉,已见一股血箭如涌泉般喷射而出,足有一米多远。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刘青已如木头般扑倒在地上。 王震双唇微张、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尸首、看着柳生一寒、看着自己那一个个呆若木鸡的手下,只觉舌头僵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这样的人、这样的刀,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人间。即使真有神佛转世,恐怕它也能遇神杀神,遇佛诛佛! “你们主子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现在该完成第二个任务!”柳生一寒的话如同刮骨的寒风,吹的王震及一干手下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王震揉了揉早已吓得发僵的脸,呐道:“什么……任务?” “我记得中原有句很有名的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难道你们都没听过?” 王震第一个醒悟了过来,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转身逃跑,而是两眼一闭,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一双早已煞白的手,却还下意识的紧紧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其他相继醒悟过来的人,有的在喊:“大家一起上,跟他拼了”,有的一言不发,掉头就跑。 刀光又起,如同闪电划破了长空。接着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王震再睁开眼时,地上除了正在昂首叹息的柳生一寒外,竟再也见不到半个活人!他想不通,自己明明只听到一声惨叫,为何躺下的却是六个人?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好像还活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主子为何选了你作为最后的护送之人,但你这颗狗头确实暂时安全了!” 王震顿时明白了。自己的脖子之所以还是完整的,只是因为确实没有比自己更好的护送人选!那任务完成之后呢?王震不敢往下想。他担心再想下去,还没等人家动手,自己已先被自己吓死了! “那现在孩子在哪?” 王震是聪明人,主子既然已经交代了只留自己一个,那“月字号”、“山字号”、谭医官的命运已可想而知,寻思道:“孩子莫非正一个人呆在马车上?” 果然,只听柳生一寒冷声道:“我来的时候倒还在车上,但被你这样耽搁之后,连我也已经不确定了。” 王震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这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有闪失,别说自己只有一颗脑袋,就是十颗、百颗恐怕也不够人砍!他突然像被打了鸡血一般,“嗖”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等脚步站稳,已连滚带爬的朝马车方向奔去。只听那冰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告诉你主子,我答应她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她答应我的事情如果做不到,那地上这些人,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当马蹄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整个别苑已笼罩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融化的冰雪混着地上的鲜血缓缓朝山间低洼处流去。眼看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就会像从来没存在过一般,永远、彻底的消失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柳生一寒转身刚欲离开,忽听火堆里传来一阵凄厉而绝望的喊叫:“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正犹豫间,倏地,一道灰影如雄鹰般扑入了火海之中,紧接着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灰影已冲破屋顶。可能是因为肩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灰影在穿过火海最高点的时候,忽然身形一滞,柳生一寒暗道“不好”。忽见灰影奇异的一摆,就像鲤鱼跃龙门,身形竟然不跌反升,“嗖”的一声冲破火焰,落在了火圈之外。再起身,却如蝴蝶穿越花丛,左转右折,几个起落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蝴蝶穿花,鱼龙百变”,柳生一寒没想到,连名震天下的武当派也卷入到了此事之中。这是早有安排,还是因缘巧合,适逢其会? 楔子(下) 重华宫,子夜。 团团的雪花,将宫墙内外装点的银装素裹,如同一片纯净的冰雪世界。按照往常,这种天气,这等时刻,除了值夜小太监那幽灵般的脚步声外,宫墙内外早该一片寂静。 然而今夜,不仅重华宫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整个后宫也早已是喧哗一片。后宫中,无论是品级森严的嫔妃,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纷纷从暖烘烘的被窝中爬了出来。因为今夜,极有可能将是一个影响后宫格局、关系江山命运的重要时刻! 当今天子,宣德皇帝,自青年登基后,励精图治,不仅平息了其叔父“汉王”朱高熙的叛乱,也为大明王朝开创了一片从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如今的大明朝,内有贤臣老成谋国,外有良将守土开疆,加上圣天子正当盛年,正该是一副千秋万代、永世同昌的盛世景象。然而,这样一位文治武功、多才多艺的英明天子,却一直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那就是,“君王无后,国之无储”! 自成亲以来,无论是如今的佳丽三千、妃嫔如云,还是做皇太孙时的妻妾成群,美女无数。总之,自成年后,宣德皇帝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他耕耘也不可谓不辛劳,雨露也不可谓不均沾。但令人尴尬的是,茫茫后宫,却始终颗粒无收!这种事情,也许放在普通的成年男子身上,还可以讳莫如深。但放在天子身上,就不仅是个人的私事,还事关整个皇族的颜面! 所以,当前年九月,太医禀报称正阳宫胡皇后怀了身孕之后,宣德皇帝不禁兴奋的跳了起来。这个消息不仅驱散了笼罩他多年的心理阴霾,让他重获自信;也让他对江山后继有人抱有了极高的期望。试想,如果皇后产下的为男丁,那可是嫡长子,正宗的龙子凤孙,国之储君的不二人选! 经历了近八个月的漫长等待,终于瓜熟蒂落,最终虽因并非男丁而略有遗憾,但宣德皇帝初为人父,心情还是非常愉悦的。但紧接着却传来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胡皇后因产后受寒落下了病根,今生几乎再无子嗣可能! 这个打击让宣德皇帝措手不及,木立当场。事后,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嬷嬷虽几乎全部被处死,但已是于事无补。“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宣德皇帝将自己得储的全部期望都放在了贵妃孙氏身上。在一次与孙贵妃的嬉戏中,他甚至言道:“卿若能生男,朕当立你为后!” 消息传出后,不仅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朝野上下更是一片哗然。要知,“废后”乃国之大事,纵观历朝历代,也都极为罕见!何况,如今这位胡皇后不仅端庄贤德,向无过失;更是由成祖亲自遴选,岂可一言不合,轻言废立? 此事,直到深居简出的张太后出面安抚后,朝议方才慢慢平息下来。但群臣心里都明白,若是其他嫔妃生子也就罢了,但若是重华宫这位主儿,那此事肯定还得再起波澜! 这孙贵妃也确实争气,流言才刚刚平息不久,竟真的就传出了怀孕的喜讯!为了安全起见,以前每天捏着皇帝都嫌不够的孙贵妃,竟然改了性子,把食髓知味的皇帝拼命的往其他妃嫔宫中赶,坚决不让他近身。 而今夜,正是在经历了将近九个月的漫长煎熬之后,马上就要揭晓结果的日子。后宫上下之所以这个时刻仍然盛装不卸,翘首以盼,也正是为了第一时间得知这个事关自己前途和命运的结果! 帝王之家,生男生女,本就不是私人之事。如今孙贵妃腹中的婴儿,则更是关系到整个后宫的格局、关系到满朝文武、天下苍生的命运! 宣德皇帝在接到孙贵妃临盆的消息后,立即推开了全部的事务,第一时间候在了凤仪楼外。这一次,也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多年的愿望将在今朝实现! 宣德皇帝紧张的来回踱着方步,一双大手在貂皮宽袖中插进又抽出,若非碍于祖宗法度,他可能早已转身冲进凤仪楼内。 “生了,生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 当梦寐以求的消息传入耳中的时候,宣德皇帝忽然有点呆滞起来。他先是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感觉到锥心的疼痛之后,他方才如梦方醒,确定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消息,千真万确的好消息! 第二天早朝,宣德皇帝只下了一道命令,将孙贵妃产下龙子的消息刊登在邸报,通传全国!一时之间,举国欢腾! 第二年春天,皇子朱祁镇迎来了自己的百日之宴。宴席上,宣德皇帝明旨昭告,册封皇子朱祁镇为太子,大赦天下! 此次大赦,受益最大的当属昔年被牵连下狱的建文遗臣和后裔。他们有的取消通缉、有的被当即释放,更有甚者,还得到平反,恢复了荫封和爵位。比如:SX沈家、JX解家,JS练家等等,都纷纷被列入在了平反的名单之中。就连昔年建文时期的两位肱骨之臣——黄子澄和齐泰,其族人、后裔只要还幸存于世,朝廷也都明旨同意,免于追究! 唯独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方孝孺案”的牵涉者,别说恢复荫封和爵位,就连免于追究和同意释放的名单,也无一人在列!大赦名单登出后第二日,京城“常来客栈”的客房里,一大一小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囊。从那娴熟的手法上看,两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只见那父亲一袭麻衣,刀眉虎目,赫然正是那日在香山上,杀人不用第二刀的柳生一寒。只是此刻的他,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满目皆是慈爱之色。那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微黑的小脸上却流露出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刚毅之气! “孝儿,爹爹的话你都记着了吗?” 只听那孝儿乖巧的答道:“记着呢。先坐马车往西行三十里,到了之后我一个人先下车,交代赶车师傅再继续西行三十里。我接着另雇马车,折而往东,到了黄河入海口后,等待爹爹前来会合!” 柳生一寒叮嘱道:“一定要记住,你只能等爹爹三天。如果第三天的日落之前,爹爹还没赶来,你千万不能回来寻找爹爹,要马上坐船前去扶桑。到了扶桑后,立即去找南麟伯伯。在他那里练好武功,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可是爹爹一定会来的,不是吗?”清脆的童声中,透着一个孩子对父亲的自信和崇敬。 柳生一寒想到此行的凶险之处,心里也不由一黯,但神色却半点不露,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孝儿放心,爹爹一定会来的!就算那天没来,以后爹也会去找你!” 孝儿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玦,轻轻摩挲着。只见那玉玦通体莹白,不带一丝杂质。内里更似乎有一股波光在流动,似乎蕴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灵气。过了半响,方才恋恋不舍的道:“孝儿以后还能见到和尚爷爷吗?” 柳生一寒也不由叹了口气,安慰道:“可以的,你和尚爷爷以前身体一直都很好,这次不过是生病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心里却道:“若不是你和尚爷爷已病入膏肓,咱们父子又何需如此奔波?” 柳生一寒从孝儿手中拿过玉玦,用一块黑色棉布给包了起来,塞入了孝儿怀中,正色道:“孝儿,这块玉玦名为“灵应玦”,乃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在扶桑,除了你南麟伯伯外,绝不可再让其他任何人知晓,听到了吗?” “既然如此贵重,何不干脆由爹爹保管?” “你和尚爷爷既然把他赠送给你,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好好保管就是了。” 见天已不早,柳生一寒连忙催着儿子上路。他担心外面有跟踪自己的眼线,连马车都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去雇。只是再三交代,一定要小心谨慎! 孝儿很快就雇好了马车,柳生一寒担心会连累到儿子,连下楼送行也是不敢。半蹲在房门口,双手摩挲着儿子的双颊,最后叮嘱道:“孝儿,你要记住,今后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中原方家的后代,听到了吗?” 孝儿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眼见车影渐渐模糊,强如柳生一寒,也不禁虎目噙泪…… 孙贵妃慵懒的依偎寝榻上,婀娜的身姿里,每个细胞似乎都能散发出逼人的魅力!宫里上下,谁都知道孙贵妃畏冷,讨厌冬天。所以,尽管已是隆冬腊月,但凤仪楼内,却永远温暖的犹如阳光普照下的沙滩,甚至比沙滩还更舒适、更惬意! 可能因为探炉烤的房里确实有点太热了,孙贵妃决定先洗个澡。等丫鬟把木桶抬进来的时候,她身上早已见不到半缕衣物。因此,整个房间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连星月都羞的躲进了云彩里。 突然,孙贵妃感觉好像有一股寒意袭来,一股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接着,她就看见了一把刀。刀明明还在鞘里,但她的感觉,却像是已经架在了自己修长的脖颈之上。只要握刀的手轻轻一拉,所有的处心积虑、富贵荣华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也许是因为太害怕了,孙贵妃不仅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连那诱人的身躯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魅惑的身躯、求饶的眼神、奇异的颤抖、急促的喘息,这一切不仅可以让正常人变得不正常,也可以让非正常人变得正常! 但柳生一寒却似乎并不是人。他既像是冥顽不灵的枯木,又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所以,那把刀现在真的架在了孙贵妃那修长、莹白、颤抖的脖颈之上。 孙贵妃现在最大的感受,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没有人可以如此侮辱她的魅力!谁都不可以!她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咯咯咯”,孙贵妃竟突然笑了起来。“柳生一寒,原来你并不想杀我!” “看来你很想试试”,柳生一寒的声音竟比他的刀更冷。 “你不必再装了。柳生一寒的刀如果真要杀人,又怎么可能只是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何况,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就你所做的那些肮脏事,死一万次难道冤枉?” “哈哈哈”,孙贵妃纵身狂笑,似乎这辈子从未听到过如此好笑的事情。“就你柳生一寒,也配说别人肮脏?” 柳生一寒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未觉得此话有何好笑之处。但原本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刀,却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刀鞘之中。“我最后问你一句:答应过我的事情为什么没做到?” 孙贵妃并没有傻到以为柳生一寒把刀收回去就表示放过了自己,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那很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回答其他的问题了。因为死人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我承认,我答应你的事情,这次确实没有办到。但你应该记得,咱们本来也从未约定过时限!那件事有多难,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见柳生一寒沉吟不语,孙贵妃接着道:“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谁才是未来的大明天子?谁又最有可能、最有机会帮助你完成此事?” “那你想让我等多久?” 孙贵妃见柳生一寒语气明显松缓了下来,不禁暗自长舒一口气。“实话跟你说吧,就算是现在,我也给不了你具体的时限。但我可以向你发誓,只要等到我有权做主的那一天,我一定帮你完成!” “你听好了,我不管你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二十年之内,你都必须做到。否则,之前所给你的,我会通通毁灭,并要你十倍偿还!” 孙贵妃当然明白柳生一寒的话里所指,但那毕竟已是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确定,二十年后的柳生一寒还尚在人间? 所以孙贵妃点了点头,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出了重华宫后,柳生一寒立即转身往东城门赶去。刚到城门口,忽听墙头一声呐喊:“捉拿方家余孽,别让他跑了。” 紧接着只听弓弦连响,万箭齐发。柳生一寒见墙头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弓箭手,也不敢强行硬闯。宝刀一横,已将飞来的利箭悉数挡开。刚要折而往南,护肩一队手执长矛的卫兵从后面杀了过来。柳生一寒虎吼一声,已提刀冲了上去。当先一名领头士兵刚要举刀来挡,忽见刀光一闪,已连人带刀被砍成了两截。众卫兵见他如此悍勇,吓得纷纷往后退却。 柳生一寒如同猛虎进入了狼群,刀起刀落间,只见一颗颗人头漫天而飞,就像是被暴风刮起的毡帽。众卫兵何曾见过这等手段,一个个早已吓得心胆俱裂,四处乱窜。本来还颇有章法的阵型顿时乱作了一团。 柳生一寒寻思道:“那恶婆娘既然早有准备,那刚才的盟约肯定不过只是拖延之辞。若现在不杀之后快,如何消却这心头之恨?”因此,竟不再往南,而是朝着刚才重华宫方向杀了回去。 转入一条胡同的时候,忽听一男子喝道:“火枪手,给我打!”胡同两侧的高墙上,募地冲出了数十名火枪手。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柳生一寒知道厉害,身形奇异的一缩,子弹已齐刷刷的打在了两边墙上,斑斑点点,如同蜂窝一般!乘着枪手换子弹的空隙,柳生一寒“嗖”的一声,已窜出了胡同。往前一看,顿时内心一禀。只见重华宫前甬道的两侧,黑压压的竟已站满了禁军。柳生一寒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敢恋战,转身接着往南门冲去。但此时胡同里的火枪手已换好了子弹,从后面重新包抄了上来。 又是“砰砰”一阵连响,绕是柳生一寒身法再快,肩腿等非致命部位亦不免连中数枪。柳生一寒强忍那火烧般的疼痛,揉身如炮弹般,冲入了火枪手的阵营之中。这些火枪手枪法神准,但却武功平平,瞬间被连杀了二十余人。 柳生一寒听后面杀声震天,如同沙场点兵,心知禁军主力来了。若再不走,今夜恐怕将有来无回,全力展开轻功往南门冲去。兔起鹘落之间,已来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竟也早已布满了盾牌手和弓箭手,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手持圆筒、鹅帽鱼服的锦衣卫士。那圆筒长约两尺,黑黝黝的煞是渗人。 柳生一寒并不知这就是神机营联手川中唐门共同打造的秘密武器——“连弩群蜂针”。他只知道,再更换城门已是无用。只听他大喝一声,已如飞鸟般往城头掠去。人在半空,只听“飕飕”一阵连响,一排排的利箭已如蝗虫般朝自己涌来。柳生一寒迫不得已,只好又折身掠了回来。如此接连三次,却始终无法突破南门的防线。 此时,又有两排官兵从后面杀了过来。前面一排为盾牌兵,后面一排为长枪兵。柳生一寒暗道“来的正好”,双手一伸一缩,已如老鹰抓小鸡般,将其中两名士兵夹在了腋下。这队官兵似乎早已见识过了他的骁勇,吓的纷纷后撤。 柳生一寒捞起其中一名士兵手上的长枪,“嗖”地甩向了城墙。只听“咚”的一声,近丈的长枪竟已没入过半。紧接着抄起另一名士兵手上的护盾,左盾右刀,如下山猛虎般往墙角方向扑去。 挨近墙角后,受角度影响,墙头上射来的弓箭顿时少了很多。柳生一寒捡起地上散落的箭头,采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朝墙头奋力一甩,城墙上顿时发出一阵“哇啊”的惨呼声。柳生一寒抓住这难得的空隙,纵身往城头跃去。面对漫天射来的箭雨,忽然身形一缩,双脚踩在了墙头的枪杆上。借着枪杆反弹之力,“嗖”的一声翻上了墙头。这个办法着实出人意料,加之柳生一寒身形变化太快,城墙上弓箭手顿时纷纷失去准头。 墙头上,只见柳生一寒长刀连挥,官兵顿时被杀出了一条血路。柳生一寒俯身正欲发力飞过护城河,忽听身后轰鸣声响起。转身盾牌一横,“叮叮叮”,蜂针都打在了盾牌上。但这些蜂针实在太多、太密集,而且劲力之大竟不在强弩之下。柳生一寒突感双脚一麻,继而只觉头晕眼花,一个酿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心知针上喂有剧毒,柳生一寒不甘心做俘虏,乘着最后还有一丝意识尚存,用尽全力朝墙下扑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竟撞塌护栏,直朝墙边护城河中掉去。半空中只听身后轰鸣声再起,紧接着“噗噗噗”一阵闷响,数蓬牛毛般细密的蜂针已悉数没入了柳生一寒的背心之中。 “扑通”一声巨响,人已沉入了护城河底…… 第一章 秦岭追凶 在太原武林,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的腿还在,那肯定骑过快马堂的马;如果你的嘴还在,那必定喝过马昭群的酒!” 对江湖客而言,一匹上好良驹的作用无异于宝刀利剑! “快马堂”的马不仅脚力非凡,而且被调教的温顺听话,较之“太仆寺”所圈养的“御马”,亦不遑多让。所以,“快马堂”最不担心的就是生意,最不缺的就是钱。 马昭群不仅不缺钱,也从不缺朋友! 试想,连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尚且门庭若市,不乏追随讨好者,更何况是热情好客、挥金如土的马昭群。 所以,“快马堂”尽管地处偏僻,但慕名而来的豪侠宾客却从未中断过。 “快马堂”由马昭群一手创立,总堂就设在太原城北的一处山谷之中。马昭群师从“武当三尊”之首玉清道长。自三十一岁出道后,凭着一手左刀右鞭的绝技,很快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博得了“金刀银鞭”的雅号。 马昭群不仅武功好,“相马之术”更是武林一绝。凡是被他相中的马,无论如何其貌不详,却保证都能卖出天价! 随着声名的鹊起,马昭群还引起了军方的注意。“大同总兵官、御赐三品将军”洪壁柱将军,就曾亲自登门拜访,求教军马整顿之事。两人还一见如故,成了金兰之交! 自此,“快马堂”的身势更是一时无两。加之“快马堂”本就实力雄厚,人才济济。除了总堂主马昭群外,堂下正副两名大总管、十八名跑马手,无一不是武林响当当的好汉! 所以,当“快马堂”被灭门的消息传出后,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惨案就发生在上个月二十七日的晚上,满门三十一口,无一幸免! 此事不仅震惊了整个武林,连朝廷都为之震动。更遑论马昭群的师门——武当派。 谁有这样的实力,谁又有如此狠绝的心肠? 夕阳西下,太原西北的一条古道上,一乘轻骑正在放蹄飞奔。别看那马体型精瘦,跑起来却四蹄带风,快如闪电。只见马上乘客一身丧服,剑眉紧锁,满脸懊悔、悲痛之色。竟是为奔丧而来! 不错,马上之人正是武当掌教“紫元真人”的关门弟子、“快马堂”堂主马昭群最为要好的师弟、“武当双擎”之一——“琅琊剑客”谷长风! 此次前往太原,谷长风还被师门赋予了两重特殊使命——那就是奔丧和缉拿凶犯! 作为全山西最为知名的捕头之一,成瑛所经办过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眼前这桩案子,却几乎让他束手无策! “三十一具尸体,三十条刀口,一道勒痕。两口被翻动过的箱子,地上零星散落的珠宝。” 这些俨然已是凶案现场的全部。刀口细长,犹如一条条血红色的丝线。入肉也并不很深,但却恰好足以致命。而且,每道刀口都像是用尺子特意量过了一般,大小几乎很难分辨。 当然,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那道勒痕。因为那道勒痕正是在马昭群脖子上发现的,用来勒脖子的绳索正是马昭群从不离身的兵器——银鞭! 成瑛当时赶到现场的时候,那条银鞭正一头系着横梁,一头拴着马昭群的脖子! 成瑛几乎查遍了马昭群的全身,但除了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外,竟再也找不到任何哪怕不足以致命的伤口! 若不是了解马昭群的性格和为人,若死的不是马昭群,他几乎要怀疑死者是自己上吊自尽的!抑或是像民间传说的那样,被鬼魂索命? 见谷长风将现场和尸检笔录又再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遍之后,成瑛开口道:“谷少侠,现在是不是可以入殓了?” 谷长风虎目噙泪的又再看了一眼马昭群的尸首,方才点了点头。心里默哀道:“师兄,长风有生之年,定当为您查明真相,报仇雪恨!您安息吧!” “案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成捕头可有线索?” 成瑛四十来岁的年纪,发黄的脸皮上留着两撇短须,显得极为精干。他本为少林俗家弟子,七十二路少林棍法,据说也已有八九成的火候。只见他先是沉吟了半响,方才缓声道:“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有一人嫌疑最大!” 谷长风双眉一扬,沉声道:“谁?” “不知谷少侠可曾听说过“火影寒刀”方凌云?” 谷长风点了点头。这个名号又何止是听过?说如雷贯耳,一点也不为过! “火影寒刀”方凌云,时下江湖最为神秘的刀客。他不仅练成了阴诡莫测的“寒杀刀法”,还学会了刚猛霸道的“火麟神掌”。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两大绝技集于一身,已成了他的独门标签。 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派、来自何方?更无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将这两门生性相克、水火不容的功法融为一体的?加上那一头披洒的长发,一袭火红的披风,更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此人性情孤僻冷傲,兼之武功奇高,虽出道江湖不过半年,但败在他手下的名家好手已不下数十位之多,而且这其中还不乏九大门派的成名高手。所以,此人的江湖名声并不算好。 不过,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还从听说过他有什么特别出格的恶迹传出。 “除了伤口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证据?”刚才谷长风在检视伤口的时候,其实也有怀疑到此人。但仅凭伤口,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它还应该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等。 “事发当天的傍晚,有人在途径天马山时,曾亲眼看到过一位轻功极为高明的人影一闪而过。目击者还说,当时因太阳已下山,那人影的脸部确实看的不是太真切,但从装束打扮和所携带兵器上看,应该就是此人!” 天马山正是“快马堂”总堂所在之处。“目击者可是武林中人?” “不仅是武林中人,而且还大大的有名。” “是谁?” 成瑛脸上忽然涌起了一股崇敬之色,肃然道:“是“信义镖局”的正副总镖头,“大关刀”裘正义和“金眼神鹰”左丘明。那天,他们二人正好和旗下镖师一起,押了一趟重要的镖货路过此地。” “信义镖局”号称北方第一镖局。它最大的金字招牌就在镖局的名称之上。有人说:裘正义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谎。而左丘明武功虽还算不上一流高手,但却天生一对鹰眼。有人做过实验,将一只苍蝇折断腿后再放入飞翔的苍蝇群中,左丘明能在瞬息之间找出那只断腿的苍蝇。“金眼神鹰”,绝非浪得虚名! 所以,当成瑛说出这两个人名字的时候,连谷长风也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还有,事发后第二天的早上,平阳府的谢春谢捕头,在平阳城曾见到一位疑似方凌云之人。当时他见此人衣衫带血,神色匆忙,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觉得形迹可疑,就和手下一起上前盘问。结果,此人不但不肯配合搜查,还差点要了他们的命。此人后来经查实,应该确认系方凌云无疑。” 谷长风怔然不语。“但我还是想不通,方凌云诛灭“快马堂”,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确实,除了神经错乱者外,任何人杀人都应该有他的动机,尤其是这种灭人满门的惨案!或为仇、或为情、或为财,不一而足。 那方凌云的动机又是什么呢?仇应该是没有的,就算偶有摩擦,当不至如此报复;情更是无从谈起;图财倒是有可能,但在谷长风心里,他确实很难把方凌云和杀人越货、图财害命的江洋大盗混为一谈! 除此以外,谷长风还有一个疑惑。传言方凌云年不及三十,武功怎么可能已臻至此等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他更不像是会邀人助拳之人! 要揭开这些谜团,看来还是要先找到方凌云。“成捕头,你可知方凌云此时身在何处?” 成瑛连忙点了点头,道:“我前日托丐帮陕南分舵的朋友帮忙打听,他刚刚传来消息,说两天前,方凌云进了秦岭山,此后一直向西而行。但如今已不知下落。” “秦岭山?”谷长风喃喃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这我就不太清楚。但很有可能是作案之后,担心被朝廷和武当派联手追捕,故躲入深山藏身。” 秦岭山脉素有“华夏龙脉”之称,其主峰太白山位于陕南境内,整条山脉西起昆仑,东至皖南,途径洛河、渭河、汉江等流域,自西向东,蜿蜒千里。 入山之前,谷长风已知,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还是想来碰碰运气。上山时,他一共带了五天的干粮和水。他想好了,如果五天之内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就先下山再从长计议。 今晚,已经是第四夜了。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谷长风清俊的脸上亦不免染上了一些风尘之色。不过幸好初春的天气还算凉爽,否则,最难忍受的恐怕还是这身上的气味。 谷长风已记不清自己翻越过多少山脉,但他知道,再往西就是秦岭的最后一座山峰——白石山。 白石山位于秦岭西北的最末端。此山因常有狼群出没,故而也被称作为“狼山”。尤其是其西北坡的一处山谷,更是被称作为“狼啸谷”。每逢月圆之夜,狼群都会成群结队会聚于此,对月抒怀,仰天长啸。 即使是最优秀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来“狼啸谷”犯险。而圆月之夜,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月圆之夜,群狼会聚,对月长啸的场景,就算是武功卓绝的一流高手,也不免心颤神摇! 谷长风准备寻处空旷之地搭建“床铺”的时候,才发现今夜正好月圆! 银盘般的满月自东方遥远的天际缓缓升起。月光撒在空旷的原野上,原野顿时变成了银色的海洋;月光撒在树枝上,每棵大树就像披上了银色的缎带一样,美轮美奂,引人遐想! “床铺”很快就搭好了。紧接着,谷飞云又从林间寻了不少枯枝和干柴,在“床铺”四周的空地上,呈满圆状堆成了一排,然后点上了火。火圈正好将“床铺”围在了中间。这样既可以防寒,又可以避免在入睡后被猛兽侵入。 躺在“床铺”上,看着天边高挂的圆月。谷长风突然有点伤感起来。 去年的中秋前夜,月亮也和现在差不多圆。马师兄带着满满一车的糕点、甜柚上了武当。师兄弟们围在一起,谈经论剑,纵酒放歌,那是何等的快乐?想到如今和马师兄已是人鬼殊途,也不由得洒下了几滴英雄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没有亲身经历过和亲人生离死别的人,又如何体会得到这种锥心的伤痛,和无边的寂寞! 谷长风最近时常懊悔。自从得知自己艺成下山之后,马师兄就隔三差五的托人给自己带信,让尽快赶去太原相会。而自己却总是想,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何必急在一时?上个月中旬,自己去给师傅在岳州的方外之交送药。本来都已经想好了,送完药后立即启程去太原,和马师兄会和。孰料,回程途中自己鬼使神差,突然又起了泛舟洞庭湖的心思。游湖时,偏偏又遇到了一对和自己性情相投的主仆。三人结伴畅游,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丝毫未觉时光之飞逝!等到自己真正启程的时候,那边却又突然传来了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谷长风总仍不住想,如果不是自己耽搁,那事发之前自己应该刚好在太原作客,那样的话,也许这一切的伤痛和不幸都可以避免。他却从来不去想,以凶手的武功,如果自己在场,可能才是最大的不幸! 随着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谷长风终于感觉到了一阵困意袭来。刚刚仰天打了个哈欠,突然愣了愣。紧接着,人已倏地弹身而起,抓起一旁的宝剑,犹如后面有饿狼追赶一般,拼了命往白石山方向驰去。 谷长风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山上太安静了。安静的一点都不像是身在狼山的月圆之夜! 刚进入狼啸谷口,谷长风就知道自己判断对了。因为空气中已飘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期间还夹杂了狼的哀嚎声。对了,还有人的呼叱之声。 谷长风内心一喜,此时此地闻到人声,除了自己苦苦追寻的方凌云外,还会有谁? 谷长风全力展开轻功,起纵之间已到了谷中。只见旷野下,一道火影如鬼魅般在群狼间穿梭,刀光过处,狼尸如同被巨斧劈过的干柴一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但正所谓:“猛虎也怕群狼”。狼群的坚韧、凶悍、团结着实让谷长风大开眼界。前一匹狼刚刚倒下,后一匹狼又紧跟着扑了上去,前赴后继,毫不畏惧! 谷长风见剩下的狼群还有不下百十头,不禁替火影担心起来。如此消耗下去,待气力穷尽之时,恐怕难逃成为猎物的命运。 果然,半柱香的功夫不到,火影的身法明显迟缓了下来。谷长风也总算看清了火影的脸。 披散的长发下,一张脸显得棱角极分明。双眉斜飞,鼻若悬胆。两片厚薄适中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给人一种冷傲、坚毅的感觉。玄黑色的劲装外面,罩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移动时如同一团火焰在流动。手中宝刀弯成一道狭长而优美的弧线,就像寒冬里高挂天际的新月! 谷长风虽然并未真正见过方凌云,但他却可以断定,此人绝对就是方凌云,独一无二的方凌云! 谷长风突然发现,方凌云额头上的青筋似乎正在很不规则的跳动着,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正纳闷间,忽见方凌云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瞬间泛起了一阵红光,鲜血一样的红! 谷长风心知不妙。一声清啸,人已如穿花蝴蝶般朝狼群飘去。人还未落地,雨点般的剑光已漫天而下。群狼似乎也识的厉害,纷纷纵身后跃。完美的进攻阵型顿时变得有点混乱。谷长风刚想乘机拉着方凌云走,忽见其红目圆睁,双腿发直。还没等谷长风搀扶上去,人已如枯木般扑倒在地上。 谷长风伸手一探,发现方凌云全身犹如寒冰一般,竟已是晕了过去。见此情景,谷长风不由犯难起来。他原本的打算是协助方凌云杀出重围,然后两人一起躲入前面的火圈中。待天亮狼群退却后,再行询问案件之事。可如今,要想抬着他杀出重围,自己恐怕还力有未逮。但如丢下他不管,不仅违反了侠义之本,也很可能使马师兄的案子从此死无对证,再无真正告破之日。 见狼群又扑了上来,谷长风暂时也无暇多想。长剑连挽,顿时如变魔术般,在狼群堆里开出了三朵硕大的剑花。狼头不由一愣,竟忘了指挥群狼闪躲。只见那剑花越开越大,当大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忽而又如烟花绽放般开出了无数朵的小剑花。 狼群自然不识得武当妙招“一气化三清”的妙技,等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想躲闪已是不及。只听“啵啵”一阵连响,顿时有近二十匹狼被绽放出来的剑气击中。有的当场身亡,有的伤重不起,有的却被剑气伤了眼睛,痛的嗷嗷乱叫。 不过,此招虽然神妙,但却纯以真气御剑。以谷长风目前的功力,还无法立刻反复使用。谷长风正待另思良策,忽见有两匹伤了眼睛的狼竟突然敌友不辨,像疯狂的和同伴撕咬起来。 谷长风灵机一动,干脆还剑归鞘。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把“蚊须针”,双手连抖,那“蚊须针”就像活过来的蚊虫一般,专门“叮”向群狼的眼睛。狼群中顿时又多了十余匹瞎了眼的狼。狼性本就凶残,瞎了眼睛之后更是如同疯魔一般,在狼群中横冲直撞。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狼群顿时阵脚大乱,再也顾不上攻击谷、方二人。 谷长风见手中的“蚊须针”马上就要打光了,不敢恋战。扛起方凌云,全力朝来处奔去。 第二章 冰火同融 对武林中人、尤其是内家高手而言,“走火入魔”绝对是谈之色变的事情! 所谓“走火入魔”,其实就是修炼者对丹田内的真气失去控制,以致真气在体内各经脉、窍穴中交相攻伐。轻者经脉错乱、神志不清;重者或全身僵硬、无法言行;或状若疯魔、力大如牛。若未即使加以救治,轻则全身瘫痪、武功大废;重则筋脉寸断、剧痛而死! 当把过方凌云的脉搏之后,谷长风已经可以断定:方凌云确系“走火入魔”,而且属于情况很严重的类型。一般情况下,对此救治的办法有两种:一是由精于医道之人,施以“金针度穴”之法;二是由内家高手,运用真气进行“疏经导脉”。 谷长风不过粗通医术,如果要救也只能采用“疏经导脉”的方法。此法对施救者的内功要求极高,谷长风不禁有点犹豫起来。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内力还不够深厚,难于胜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发现方凌云体内的真气极为古怪和霸道,担心自己无法驾驭。 武学经历千百年来的发展,光是内功心法一项,恐怕就已是汗牛充栋,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绝大多数修炼之法都讲究“阴中有阳,阳中含阴,阴阳并济,循序渐进”。此心法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少林派的“达摩易筋功”。当然,也有一些在阴阳之道上有所侧重的,例如:峨眉派的“少阳功”,重阴而轻阳;华山派的“紫霞功”,则重阳而轻阴。更有专攻其一者,如“寒冰指”只练寒阴之劲、“赤阳掌”只练火阳之劲。这些功法因前期专攻一道,所以收效更快。但当修炼者功力累积道一定程度之后,往往就停滞不前,甚至不进反退;如继续强行修炼,不仅极易走火入魔,而且对阳寿亦有折损,因而被很多人视为“旁门左道”。 但方凌云的内功心法却似乎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体内的真气竟是阴阳分离,阴是阴,阳是阳,泾渭分明。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而他却是二虎并存,相互平衡。在真气可控的情况下,这就相当于同时拥有了两大高手的内力,自然威力巨大。但一旦失控,则二虎相争,功力尽废。 谷长风搜尽枯肠,也想不出有哪门哪派是这种修炼之法?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谷长风知道留给自己和方凌云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最终,谷长风决定还是冒险一试。既是出于侠义之道,也是出于查清案情的考虑。他担心,如果方凌云就这样死了,那“快马堂案”很可能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再也无法让案情真正大白于天下。 谷长风按照师门所传授的行功之法,先将丹田内的真气暂时逼入腹下窍穴之中,从而让自己的丹田变得一片虚空。接着运用“吸”字诀,将方凌云失控的真气缓缓导向自己的丹田。起初,一切进展都如此前预料。但随着丹田内被注入的真气越来越多,尤其是方凌云的真气极为诡异,冷时如寒冰,热时又如烈火,痛的谷长风几欲大声呼喊。无奈之下,谷长风只好放慢真气的导入速度,以减缓经脉的不适之感。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真气无法在腹下窍穴藏匿太久。时间一到,那些真气必将重新回归丹田,到时候两股真气火星撞地球,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方凌云的真气却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谷长风不由着急起来。要知武当派作为玄门正宗,修炼之法最讲究清静自然。这一着急,局面顿时变得更加糟糕起来。谷长风只觉腹下窍****的真气如同地鼠般往丹田内跳窜。再要凝神控制已是不及。之前方凌云的真气尽管寒热各异,但却还勉强能维持在一种平衡的状态。如今随着谷长风的真气加入,这种平衡顿时被彻底打破了。随着窜入的真气越来越多,它们把谷长风的丹田当成了战场,互相追逐、攻杀。 谷长风顿觉丹田如同被炸开的油锅一般翻滚起来,再也无法忍受这炸裂般的疼痛,“噗”的一大口鲜血喷洒在方凌云的头、颈、背上,也将逐渐恢复意识的方凌云彻底浇醒了过来。意识到危险之后,方凌云连忙也跟着运气行功。但此时他体内的真气早已被吸的空空如也。没有谷长风的帮助,根本无法驱动真气“导本归元”。但谷长风此时浑身剧痛欲裂,自顾不暇,哪有精力顾及于此? 方凌云知道此时只能依靠自己,深吸一口气,冀望可以将经脉内残存的一点真气慢慢凝聚起来。 眼看,谷长风周身经脉已到了即将爆裂的边缘。就在此时,谷长风忽觉“七星静脉”内有一股温阳之气顺着窍穴不紧不慢的流入到了丹田之中。这股温阳之气非阴非阳,既不暴烈也不柔弱。但最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在丹田内上蹿下跳、争斗不休的几股真气,遇到这股温阳之气后,却如同百官见到了巡朝的君王,纷纷安静了下来。 谷长风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在恩师的藏书阁里曾发现过的一本无名典籍。当时自己见里面记载的内功心法颇为神奇玄奥,就忍不住照着练了几天。 此内功心法极为玄奇,修炼的时候只觉全身有股温阳之气在流动,说不出的舒坦。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那股温阳之气却再也找不到了。谷长风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练的时间太短的缘故。但坚持修炼了半年之后,情况却依然如此。以致谷长风不由猜测,无名典籍所记载的可能并非内功修炼之法,而是一种养气之道。 谷长风为此还特意询问过恩师紫元上人,得到的答复只有八个字:“进退由心,戒骄戒躁。” 谷长风听师父话里似乎暗藏玄机,加上此功修炼时通体舒泰,抱着“顺其自然,功到自然成”的信念,竟就这样每日坚持了下来。刚刚静脉内涌出的这股温阳之气,正是他这三年来每日习练之物。谷长风顿时福至心灵,强忍痛疼,照着此功的运气法门开始行功。一个小周天不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其他几股真气不仅不再争斗,反而如同溃散的士兵碰到增援的将军一样,纷纷整齐有序的加入了进来。 谷长风本就被这些突然爆长的真气鼓涨的周身难受,见自己重新又掌握了指挥大权,岂有不往方凌云体内引去的道理? 方凌云此时也才刚刚将那点残存的真气重新汇聚了起来,见大部队杀到,自然一马当先,主动引路。方凌云的内功心法创自一位绝代奇人,极为神奇、特异。谷长风发现,真气在由“正经十二脉”流向“奇经八脉”的时候,忽然兵分两路,而且一阴一阳。阴劲行“任脉”“阴蹻”、“带脉”、“阴维”四脉,阳劲走“督脉”、“冲脉”、“阳维”、“阳蹻”四脉,最后各自汇入了方凌云的丹田之中。 可能是由于方凌云此前的经脉受损太过严重,经脉出现了一些萎缩的情况,以致丹田内竟已无法将之前的真气全部容纳。那些真气顺着窍穴又重新返回到了谷长风体内。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直到天边西斜的圆月已悄然换成东升的骄阳,两人方才长吐一口气,自入定中清醒了过来。 两人默运真气,都觉周身劲气鼓涨,通体舒泰。不仅受伤的经脉得到了修复,而且还更上了一层楼。尤其是方凌云,一举突破了自身功法中最凶险、也最为关键的“冰火玄关”。从此大道可期,血仇有望,不禁百感交集! 两人对望一眼。谷长风见方凌云眼中的暖意一闪而灭,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副北极冰川一般的模样,不禁暗笑。那一刹那间的表情尽管短暂,但却已足以让谷长风窥见到他真实的内心。如万载玄冰里出现的一道缝隙, 方凌云率先开口:“琅琊剑客?”语气平淡,让人察觉不到半分情意。 谷长风点了点头,确认道:““火影寒刀”方凌风?” 方凌云点头,突然问道:“你昨晚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谷长风不由一愕。见对方神色不像作假,讶然道:“你既已知我是武当弟子,却不知我为何来此?” 方凌云似乎更加惊讶:“你是武当弟子和你来这里有何干系?” 刚才给方凌云疗伤之前,谷长风已拆开方凌云的包袱看过,里面除了衣物、干粮和一些碎银之外,未见任何贵重之物,已不由动了疑心。如今见对方这等反应,更是心思一动,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是谷长风?” “若非武当掌教弟子,如何有机会习得武当镇派之宝——“纯阳无极功”?若非此功,又怎么能助我度过“火寒玄关”?” 谷长风内心大震,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明明用的是武当嫡传的“太虚功”替你疗伤,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纯阳无极功”了?” 方凌云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禁莫名其妙。他不知武当派有一条门规:“非武当掌门不得修习“纯阳无极功”!”谷长风自幼由其师傅“紫元真人”抚养长大,紫元真人尽管对他爱护有加,但涉及到门规方面,却对其要求极严,你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可能去做违反门规的事情!何况此事更是事关他师傅的清誉,岂能不震怒、不澄清? 过了片刻,谷长风的情绪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肃然道:“此事事关我师门清誉,断不可胡乱玩笑!” 方凌云暗自寻思:“经书中只是说“纯阳无极功”对突破“火寒玄关”大有助益,但并未说其他功法就一定无法办到。再说,武当派号称玄门正宗,泰山北斗。过了这么多年,又研究出新的功法也未可知!” 原来,方凌云所修炼的内功心法来自一册经卷的记载,其中有一段写道:“此功若大成,威力巨大,世少其匹。只是这“火寒玄关”一劫,最是凶险难破,一着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爆体而亡。若能得武当“纯阳无极功”相助,则破关有望。只可惜这“纯阳无极功”过于玄奥,张真人死后,世上恐怕将再可练成之人。届时,此功空负“天下第一奇功”之名,憾甚!憾甚!” 谷长风见方凌云默然不语,也不好再来计较。问道:“那你藏入这深山之中,又是为何?” 方凌云听后却并未立即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既是武当弟子,见识应当不凡。不知可识得一位身形高瘦、擅使软剑、武功奇高的道人?”犹豫了一下,方才接着道:“实话跟你讲吧。上个月中旬,我曾孤身漠北瓦刺军营,行刺“疤面魔”鬼力跋。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忽然横空杀出一位蒙面道人,手使一把软剑,武功之高,闻所未闻。我被迫施展“禁忌之法”,方才在太原附近将其摆脱。但因妄行施法,提前触发了“火寒玄关”之劫。所以后来才备了干粮和水,躲入了这深山之中。本希望籍此熬过此劫,没想到昨夜却被狼群发现并围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未等谷长风开口,方凌云又接着道:“我知道若非你相救,我已经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样的条件,尽管开口提,我方凌云一生绝不欠任何人之情!” 谷长风仍然沉浸在方凌云此前的话语当中,以致最后这段话他压根就没听进耳朵。他着实没料到,这方凌云表面看起来冷傲无情,不食人间烟火,却竟然一个人偷偷干了件如此英雄之事。 要知这“疤面魔”鬼力跋,乃蒙古第一勇士。也是“北元”太师、瓦刺部首领脱欢旗下最为得力的战将,官拜“北元”左将军。此人少年时期在一次与棕熊搏斗中,被熊爪抓破了脸,留下无数疤痕,所以蒙古人称其为“疤面将军”。但对于大明朝廷、中原百姓而言,却恨不得生啖其肉,所以都称之为“疤面魔”。 近年来,蒙古瓦刺部在首领脱欢的带领下,击败了最大的对手鞑靼部。鞑靼部首领阿鲁台被杀之后,瓦刺部获得了蒙古高原的绝对控制权。这脱欢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名义上向大明称臣,暗地里却一直在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寻觅南侵中原的战机。 武英元年,脱欢欺大明新朝刚立,天子年幼,命鬼力跋将大营南移,最后驻扎在长城北境的羊肠山。兵锋直指大同、太原等边关重镇。 这鬼力跋贪婪嗜杀,经常纵容手下士兵在大明边境大肆烧杀抢掠,弄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曾几次派兵前去清剿,但一来蒙古骑兵来去如风,极难包围歼灭;二来朝廷安享太平多年,已无擅长野战奔袭的良将。最后不仅未能诛灭敌寇,反而几乎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最后无奈之下,朝廷只好下令边关守将据城坚守,不可轻出。 自此,鬼力跋的气焰变得愈发嚣张。武英三年,鬼力跋甚至派轻骑绕过边关进入中原腹地抢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为诛杀鬼力跋,打击瓦刺人的嚣张气焰。朝廷曾发出明旨:“若有能诛杀疤面魔者,天子将亲授剑令,赐上将军衔,封万户侯!” 朝廷昭告发出后,中原群雄立功心切、赶赴漠北者不计其数,但最后往往连鬼力跋的人影尚未见着,就或被弓箭射成了刺猬,或被马刀砍成了肉泥,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至后来,中原武林再敢以身犯险者,已少之又少。而敢于孤身前往的,至少目前尚未听说过! 今年年初,少林和武当联手发出号令,确定于今年九月初八在黄池召开英雄大会,其首要目的就是要商讨歼灭“疤面魔”的大计。 方凌云敢于孤身潜入敌营,并差点刺杀成功,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要轰动整个武林!而这样一位孤单英雄,又怎么可能做出灭人满门之事? 思及此,再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谷长风基本可以断定:方凌云并非“快马堂案”的真凶!如此的话,那裘正义、左丘明的话又该作何解释呢?还有,那位武功超凡入圣的道人既然以黑巾蒙面,那应当系中原成名人物无疑。又会是谁呢? 谷长风足足沉吟了半顿饭的功夫,方才回过神来。分析道:“武林中擅使软剑的道家门派主要包括曾经的“中原九大门派”之一的“崆峒派”、位于岭南的“南海剑派”。而其他独来独往、自成一家的高手中,恐怕只有擅使“回风舞柳剑”的巴山小顾道人,方才符合这一条件。如果再结合你所说身形特征,那勉强符合条件的,好像只有崆峒派的灵鹫子一人?但这灵鹫子已有近二十年未现江湖,而且除非另有际遇,否则其一身武功修为,恐怕还难以臻至如此高明的境界!” 方凌云来到中原的时日尚短,对成名高手的了解较少,因而更是无从判断。他心思一动,忽然伸手从树上摘下一段枝桠,道:“我跟他前后一共交手三次,有些招式大概还能记得,你看看是否识得?” 说罢,手腕一抖,那枝桠忽然如被千百条灵蛇附体般舞动起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端的是玄奥难测、诡异绝伦! 谷长风脑海灵光一闪,脱口道:“千蛇狂舞,九死七伤!” 方凌云接口道:“崆峒派?” 谷长风点了点头,寻思道:“看来灵鹫子的可能越来越大了!” “千蛇狂舞,九死七伤”正是昔年崆峒派千蛇剑法、九死功、七伤拳三大绝技的统称。崆峒派早年本来一直属于“中原九大门派”之一。后因其投靠蒙元朝廷,为虎作伥,被中原武林所不齿。元朝覆亡后,崆峒派就被中原群雄排除在了“九大门派”之外。从此,崆峒派声势一落千丈,再无昔日景象! 尽管已基本排除方凌云的嫌疑,但有一事谷长风还是想再证实一下。他先将“快马堂案”的始末告知了方凌云,然后问道:“你能否回想一下,三月二十七日的傍晚是否有路过太原城北的天马山?” 方凌云沉吟了片刻后,语气坚定的道:“我在太原前后一共呆了两天,这两天的傍晚都是在城南的一间破庙里疗伤,根本没去过城北。” 谷长风虽然早已大概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内心一禀:“裘正义和左丘明绝不至信口开河,将自己一世英名付之东流!所以,再结合那些伤口后,就只有一种合理解释:“有人在刻意扮演方凌云,并企图嫁祸于他!” 第三章 武当双尊 武当山位于湖广郧阳府境内,又名太和山、谢罗山、参上山、仙室山,有“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之美名。自唐朝乾宁年间,武当山已被列为“华夏七十二福地”之一,乃修道之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栖隐圣地。 元朝末年,一代宗师张三丰选择在此地开宗立派。张三丰集“内家拳剑”之大成,以“太极拳剑”名扬天下。其“重意不重力,四两拨千斤”的武学理念影响了无数的习武之人,也为武学殿堂开辟出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元朝皇帝数次欲赐封张三丰“护国大真人”称号,并许以高官厚禄,却都被其一一婉拒。中原群雄敬其为人,合铸“掌剑令”一枚,赠与武当,并许诺“令之所至,愿凭驱遣”! 明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为表武当上下昔年相助之功,封武当山为“治世玄岳”,并尊其为“皇室宗庙”。因此,武当立派至今虽不过百余年,却已和传承千年的少林派一起,被武林同道视为“泰山北斗”! 谷长风自在秦岭山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之后,再回到武当,看到眼前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顿时觉得格外的亲切! 谷长风自小在武当长大,虽并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但多年来却并未缺少过家的温暖和家人的关爱!因为在他眼中,武当上至掌门恩师,下至厨子杂役,大家都是一家人! “大家快来啊,长风师叔回来了!”知客李灵最是眼尖,第一眼就发现了走在阶梯上的谷长风。他年纪比谷长风大,但辈分却要小上一辈。武当上下早已习惯了谷长风的随和,所以李灵热情和兴奋的劲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迎接自己的师叔。 “小灵哥,我师父出关了吗?” 听谷长风问及掌门师伯祖,李灵表情立即变得恭敬起来,正色答道:“前阵子大师伯祖回山的时候,据说掌门师伯祖有出关半日,但并未出过太虚殿。” 李灵口中的大师伯祖就是“武当三尊”之首“玉清道长”。玉清道长平素最喜四海云游,下山的日子远比呆在山上的时候多。此次特意从东海赶回,其目的不言而喻。谷长风想到玉清师伯此刻的悲痛之情,心又不禁一阵抽搐。 “那我大师兄出关了吗?”谷长风口中的大师兄,乃是“武当三尊”之紫心道长的首徒、“武当双擎”中的另外一位——“君临剑客”明复。因其在二代弟子中入门最早,所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大师兄。明复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奋程度,都堪称二代弟子中的表率。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获准闭关修习武当绝学“太清罡气”。谷长风下山时他正在闭关之中,所以也不禁随口问道。 “大师伯也还尚未出关!” 既知师傅尚在闭关,而大师伯又肯定要促膝长谈,故谷长风打算先去回禀二师伯紫心道长。得知其此时正在“太玄殿”中,谷长风立即向西行去。 武当三尊分居“清虚”、“太虚”、“太玄”三殿,“太虚殿”居中,“清虚”、“太玄”分居东西两侧。近十年来,掌门紫元真人因需潜心修炼武当最上乘的“纯阳无极功”,而玉清道长又无心俗务,所以武当派的大小事务几乎均由紫心道长裁定。紫心道长御下虽略嫌严苛,但好在一向公正严明。武当派这几年的声势能不降反升,紫心道长可谓居功至伟! 谷长风刚欲抬手敲门,门内已传来话声:“是长风吧?进来!” 谷长风自秦岭山后,自觉功力大增,刚才更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没想到依然被紫心道长分辨了出来,不由暗自羡叹。推门而入,拜道:“二师伯莫非已练成了传说中的“天耳通”功夫?” 紫心道长六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瘦削,高八尺有余。脸色略显蜡黄,八字眉下的一双凤目精华内蕴,不怒自威。他见谷长风一上来就拍自己马屁,也不禁呵呵一笑,道:“二师伯这般年纪,气血已亏,能保证武功不退已是不易,哪还能有此进益?倒是长风你,此次下山不过月余,一身内力却似乎大有提升,看来是另有际遇?” 谷长风知道瞒不过二师伯的眼睛,将此次在秦岭山所发生之事,挑重点向其禀告了一番。但关于“七星静脉”那股温阳之气的事,谷长风却略过未提。虽然他并不相信方凌云的话,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想先得到师傅的确认。 紫心道长不由听的目瞪口呆,寻思半响后,方才叹道:“二师伯浸淫内功已有四十余年,还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之事!看来“灵应绝学”果然是玄奥难测,非同凡响?” “灵应绝学?” “不错,如果二师伯没猜错的话,那方凌云所习内功应该就是昔年“灵应宫”主人席应真的绝学——“乾坤离合大法”!”继而又喃喃自语道:“只是此功法已失传多年,倒不知其自何处学得?” 谷长风听到“席应真”的名字后竟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突然想起来,是三丰祖师的手记里曾提及过此人。三丰祖师对此人评价极高,称其诸子百家无一不通,医卦星象无一不精,而阴阳之术更是旷古凌今,堪称学富五车的一代奇人!三丰祖师还说,席应真择徒要求极其严苛,其关门弟子姚广孝虽得其阴阳术数之真传,但受天资和兴趣的影响,未能继承他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学。以致灵应绝学后继无人,实为武林一大遗憾!如此说来,那方凌云极可能系得其经传的隔世弟子。难怪其内功心法如此霸道古怪! “二师伯,经此次与方凌云照面、交流后,弟子觉得此人虽外表冷傲,但实际上却颇有血性和勇气。上个月,他竟孤身前往瓦刺军营刺杀“疤面魔”鬼力跋。若非此獠身边有隐藏高手相助,方凌云当时甚至可能已得手身退!” “哦?莫非是藏教密宗的高手?”藏教与蒙古各部向来交好,同进共退,故紫心道长有此猜测。 谷长风摇了摇头,道:“据方凌云称,此人一身道人打扮,身形高瘦,擅用软剑。因其与方凌云交手时系以黑巾蒙面,故未能得见其真容。后来方凌云有向我演示几招他的剑招,弟子判断很可能系崆峒派的“千蛇剑法”。” “崆峒派?该派除了在二十年前惊鸿一现的灵鹫子外,近年来似乎并无高手现身于江湖啊?” “所以弟子很疑惑,此人会不会就是失踪江湖多年的灵鹫子?” 紫心道长道:“仅从身形剑法上判断,确实颇为相似。”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崆峒派投靠蒙古人已是众所周知之事,灵鹫子似乎并无蒙面之必要?莫非他在中原还另有身份?” 谷长风道:“弟子也有此猜想。二师伯觉得,此人可能会是谁呢?” 紫心道长沉吟了半响,道:“黄池英雄大会召开在即,此事目前尚不宜对外公开,以免大家妄加揣度、相互猜疑!” 谷长风知道,此次黄池英雄大会,名义上虽然由少林、武当联合发起,其实背后真正的组织者乃是当今朝廷。大会旨在商讨抵御“北元”侵略的大计,而首个目标就是要剪除“疤面魔”鬼力跋。如果中原群雄听说自己内部甚至身边可能存在奸细,那必定会相互猜忌,再难众志成城,同舟共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二师伯的意思。此事目前确实只宜暗中排查,待有了眉目之后,咱们再联合群雄,一举将之剪除!” 两人又再聊了一会“快马堂案”及派内事务,谷长风方才告辞而出。临出门前,紫心道长忽然语带伤感的道:“长风,待会拜见你大师伯的时候,情绪要尽量平稳些。你大师伯平素与你最是投契,这次既然回来了,查案的事情就暂缓一缓,抽时间多陪陪他。” 谷长风颔首告退。出了太玄殿,立即转身去了清虚殿。一路上,谷长风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玉清师伯目前最需要的并不是眼泪,而是陪伴和坚强!” 刚踏进殿门,只见一位身形魁梧、额发童颜的老道正迎面向自己走来,谷长风先是愣了愣,接着满脸堆笑的喊道:“大师伯!” “刚才小灵子通报说你小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马上过来,害我一顿好等。去二师伯那边了吧?” 谷长风刚才路上一直在想,等下见面应该如何安慰大师伯才好?没想到大师伯除了脸色略带憔悴外,和平常并无太大的分别。他当然知道大师伯为什么要这样。当自己心里想着怎样去安慰大师伯的时候,大师伯又何尝不是在想着要如何来安慰自己? 谷长风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个圈,又被他强自收了回去。他不想辜负大师伯的心意,颔首笑道:“本来是想先来拜见您老人家的。但后来想想,万一您老人家棋瘾上来,恐怕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所以就想着先去拜见二师伯了。” 玉清道长是个棋迷,而且有个奇怪的规矩,那就是每次与人对弈时,他都要求对手必须至少赢他一局方肯罢手。偏偏他棋艺又十分高明,规矩定好后绝不肯再故意想让,以致武当上下无人敢与他对弈。 谷长风十六岁的时候刚接触棋道不久,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说好让三子的情况下,经过连续两天的苦战,最后终于有一局勉强胜了半子。可能是这次持久战给谷长风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阴影,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谷长风也不敢再和他对弈了。玉清道长好不容易逮着个敢陪自己下棋的,哪舍得轻易丢掉?所以经常变着法子来激励谷长风,例如:拿一些自己珍藏的“宝贝”、云游时遇到的奇闻异事、自创的功夫秘技来做奖励。谷长风往往很少能抵挡住诱惑。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又多了一层关系——棋友。 经过前几次旷日持久的煎熬后,谷长风的棋艺稳步提升。至如今,两人的水平已非常相近了,每次交手,场面都异常拉锯、紧张,有时候一局都要下上好几个时辰方能分出胜负。 两人携手进屋后,也不分宾主,席地相对而坐。谷长风刚刚坐下,忽觉手臂一紧,脉门已被玉清道长扣在了手里。他顿时明白了其用意,不仅未不挣扎,反而调匀气息,任其施为。片刻过后,玉清方才挪开了手指,双目异彩涟涟,盯着谷长风道:“你小子下山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一身内力竟增长了不下十年?” 谷长风不由大喜。虽然他早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已较之前大有长进,但却没想到增长幅度竟如此之大?见大师伯像看怪物一样满脸惊讶的盯着自己,也就未卖关子,将秦岭山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向其复述了一遍。 玉清道长听完后,脸上虽仍有讶色,但却较紫心道长的反应平和了许多,感叹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世人蝇营狗苟,机关算尽,殊不知“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助人也是助己的道理!”顿了顿,忽然一脸正色道:“长风,你本就是少见的练武之才,如今又逢此机遇,一身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恐怕已不作第二人之想!日后只需勤加习练,前途自是无可限量。大师伯知道你从小资性纯良,但还是想再叮嘱你,希望你能始终心存正义,扶危济困,光大武当,光耀武林!” 谷长风连忙起身,拜道:“大师伯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 玉清道长顿觉老怀甚慰,俯身搀起谷长风,道:“那方凌云应该是得到了传说中的“灵应玦”,并从中悟通了“乾坤离合大法”的修习之道。如今他既已突破了最凶险、最关键的“火寒玄关”,“灵应绝学”必将再次震惊武林!只是此子身世神秘,日后若是为敌,恐怕将成为你一生的对手。即使为友,但观其心性、言行,以后恐怕也将麻烦缠身、是非不断!你应该要早有心理准备。” “灵应玦?” “是的。这本来是一个你大师伯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但如今“灵应绝学”既已重现江湖,而托你大师伯保守秘密之人也早已不在人世,故确已再无隐瞒之必要。” “蒙元时期,道门出现了两位亘古未有的武学大宗师,一位是咱们武当的创派鼻祖三丰祖师;另一位名叫席应真。这席应真世居灵应宫,所以也有人称之为“灵应大法师”。席应真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在有生之年,找到能够继承自己武学衣钵的弟子。所以,在临终前,他将其毕生武学精要都纳于一块名为“灵应玦”的稀世玉玦之中,并嘱咐其关门弟子“道衍和尚”,寻找与此玦有缘之人。” “这“道衍和尚”又名姚广孝,乃是永乐皇帝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有“黑衣宰相”之称。此人有神鬼莫测之异能,但却不谙武学。他担心自己身怀“灵应玦”之事被传入江湖后,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而只敢在暗中为此玦寻觅有缘,却从不敢对外声张。” “永乐末年,我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他当时自觉年事已高,担心有负其师重托,故而将此秘密告之与我,希望我在四海云游时能为其留意,寻找适合之人继承灵应一脉。因这灵应绝学对修炼者的根骨和毅力要求极高,大师伯暗中寻觅多年,却始终未能找到合适之人。道衍和尚逝世后,大师伯曾一度以为:灵应一脉,已成绝传。而如今总算了却了大师伯一桩心愿!” 玉清道长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竟忍不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谷长风未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一段秘辛,见大师伯夙愿得偿,也不禁替他欢喜。他接着又把方凌云在蒙古刺杀鬼力跋、最后被蒙面道人击败并追杀之事以及蒙面道人的形貌特征、招式来历等告知了玉清道长。玉清道长起先的反应和推断与紫心道长基本一致。但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有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起来! 谷长风还从未见过大师伯这般反应,忍不住问道:“大师伯,您是不是想到谁了?” 玉清道长一怔,似乎方才发现自己的神色有异,忙摇了摇头,道:“你想岔了。你二师伯说得对,此事暂且不宜声张,暗中多留意即可!” 谷长风见大师伯始终未问及马师兄之事,不由犹豫是否要主动提出来?想到此案目前确实还毫无头绪,说与不说并无太大差别,反而会破坏此刻两人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故而决定还是暂且不提。再说,大师伯是聪慧之人,见自己见面后一直未曾提及此事,估计也早已猜到了。 “对了,大师伯,听说我师傅前阵子有出关半日,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玉清道长似乎早料到了谷长风会有此一问,笑着道:“他好着呢!只是托我叮嘱你,练功切不可懈怠!说等他出关的时候,你的“太乙分光剑法”要还是到不了第五层,他是要责罚的。” 谷长风不由得意的笑了笑。这“太乙分光剑法”和另一门“玄门左手刀法”,乃是武当派最为知名的刀剑双绝。“太乙分光剑法”共分“稳、准、快、奇、正、和”六层境界,“稳准快”为基础三境,“奇正和”为上乘三境。目前整个武当,研习此剑法者不下三百名,已至上乘之境的不足十人。谷长风下山前,正处于由“奇”字境向“正”字境突破的阶段。经历上次秦岭山功力大进之后,目前已顺利突破到了“正”字境的阶段。 玉清道人起先见谷长风颇有得意之态,后又突然流露出一股希冀、孺慕之色。知道其心意,不由暗自一叹,道:“你的心思大师伯明白,这两天我会去一趟太虚殿,把你的境况和心意转告你师傅。不过,最后见与不见,还得看你师傅的意思!” 谷长风感激的点了点头。紫元真人这次入关前曾特意嘱咐过,称此次坐关极为关键,途中绝不可受人打扰,更不能被俗世之情牵绊!故除了玉清、紫心两位道长外,其余门众非经传唤,不得进入太虚殿!谷长风更是被点了名说不得例外!所以,算算日子,谷飞云也已有近半年的时间未曾见过师傅。试想,又有哪位远行归家的“孩子”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呢? 第四章 正反两仪 自玉清道长答应为自己说项后,谷长风接下来表面上看似已完全沉浸在与师兄弟们别后重逢的喜悦之中,其实内心却一直在挂念着清虚殿那边的消息。 时间在等待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漫长。第二天刚用过晚饭,谷长风就已忍不住又跑来了清虚殿。发现大师伯不在,找门童一打听,方知其前脚刚去了太虚殿。谷长风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开始还能坐着等,后来干脆站起来,来回踱着步,一双眼睛则眼巴巴的瞅着门口。 直到近三更时分,方才看到玉清道长一步三摇的从廊下走来。谷长风立即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玉清道长见到他倒不觉得意外,本来颇显凝重的表情顿时舒缓了下来,笑骂道:“你小子真不愧是属猴的!” 谷长风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急道:“大师伯,我师父同意见我吗?” 玉清道长脸上的怜惜之色一闪而灭,温声道:“先进屋再说。” 谷长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进了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得知预料已经成了现实时,脸上还是难掩失望之色。 玉清道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何必太难过?人只要还活着,总是有相见之日!”语罢,玉清道长脸色突然也黯然了下来。若非刻意控制,恐怕老泪也已滑落眼框。 谷长风见大师伯被自己触动了心事,不由暗骂自己“混蛋”,赶紧收起自己的心情,笑道:“长风才难过呢,正好省下一顿责骂。” 刚要告辞,忽被玉清道长叫住道:“长风,你不是一直想学我的“正反两仪刀剑式”吗?”谷长风一听,那本来有点耷拉的脑袋顿时昂了起来,竖起耳朵、一脸期待的等着他说下文。 玉清道长见谷长风一对耳朵竖的像兔子似的,也不禁莞尔,故意慢吞吞的道:“大师伯实在是太久没下棋了,要是今晚有人能赢我一局,那这套功夫拿来做赌注倒也无妨。” 谷长风岂会不懂自己大师伯的心意,顿时脚下生风,“嗖”的一下飘进了室内。尚未待其进门,就已早早的摆好了棋盘。 武当派作为“内家拳剑”的开山鼻祖,门下弟子练剑及练拳者最多,其次就是练刀。玉清道长算是武当派的一个另类。他少年练剑,中年后又改练刀,而且练的是软刀。年近花甲时忽然又改为刀剑合练,并自创了一套“刚柔并济、正奇互用”的刀剑绝技,并取名为“正反两仪刀剑式”。包括马昭群和谷长风在内,武当许多二代弟子都对这套功夫心存艳羡。但无论谁去相求,却都被其以功力不足为由,逐一回绝。随着年岁的增长,谷长风被安排的功课越来越多,也就慢慢给淡忘了。今天玉清道人突然主动提起,他不禁心思大动,一方面心里确实想学,另一方面也想藉此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第二天一早,谷长风为了便于学习功夫,干脆就直接搬进了清虚殿。由于在兵器房里未能找到称手的兵器,玉清道长只好将其随身三十余年的“精金软刀”借其使用。谷长风本就是嗜武之人,加上对这套功夫向往已久,练习起来自然格外的用功。白天天还未亮,就爬上后山绝壁的真武亭,反复苦练。到了晚上,再将自己的练功心得拿去向玉清道长请益。整整六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外,剩余时间几乎全都花在了练功上。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稀世功。” 直到第七天的早上,谷长风接到通报,说紫川师叔从太原回来了,方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肩上还担负着重要任务。 紫川道长五十左右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是武当上下公认的老好人。他此次一共带回来了两条消息,一是位于太原的“天龙南宗”宗主向天阳及门下四大护卫离奇失踪。经查,失踪的时间也刚好是三月二十七日;二是因山西大案频发,朝廷下旨令山西布政司衙门在武林中选贤任能,务必尽快缉拿真凶。“太原三公子”之首“神拳公子”沈秋义因有爵位在身,被布政司衙门任命为“提刑使”,专门负责督办山西的大案及要案。 谷长风思及自己“正反两仪刀剑式”的修炼已告一段落,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恐怕还需要实战的淬炼。所以,谷长风决定去向两位师伯辞行。 来到清虚殿,尚未说明来意,玉清道长已率先开口道:“长风是来辞行的吧?” 谷长风点了点头,不舍的道:“马师兄的案子一日不破,长风就片刻不得心安!还有,大师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待长风将真凶擒获后,再行回来陪您老人家下棋。” 玉清道长见谷长风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禁起了涟漪。调整了片刻之后,方才平息下来,道:“你有此心,昭群一家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了!只是此案很可能会比我们所预想的要复杂的多,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信笺,递给谷长风,道:“这是昭群最后一次给我写的信,时间就在今年三月初,里面未提及任何与人结仇之事。可见,此案仇杀的可能性很小,而情杀则更不可能!” 顿了顿,接着道:“而从你反馈的现场情况来看,谋财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推测的有两种可能:一是昭群掌握了什么重大秘密,因而遭到杀人灭口;二是信中末尾处所提及的自波斯人手中所购之器物真是什么稀世之宝,因而“怀璧其罪”。我和你二师伯都更倾向第一种可能,但却始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至于要灭人满门?” 谷长风早知马师兄常和大师伯保有书信往来,也不以为异。拆开信笺,认真浏览了一遍。发现大都是问候及挂怀之言,还有就是叙述一些他自己的近况。尾页处就提到了一件新近发生事情,说他于今年年初自一位波斯商人手中购得了一件疑似唐朝年间的器物。还在末尾处临摹了一副器物的详图,询问玉清道长是否识得?之后就再无其他内容。 谷长风见那器物图画的极为详致,除了外观、规格、颜色外,连纹理甚至上面布满的凹槽都画了出来,还标示了尺寸。看上去造型极为古朴,非剑非匕,倒像是一把巨型的钥匙。谷长风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思及二师伯对古代器物有所浸淫,问道:“二师伯可曾看过此信?” 玉清道长点了点头,道:“你二师伯早就看过了,但他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所以,我们才认为第二种可能性很小。” 谷长风又看了一遍,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叠好后刚要递回去,玉清道长却道:“你把它带在身上。在太原若有闲暇,可代大师伯去五台山拜会一位道友。他住在“五灵道观”,原来的道号为“五灵子”,后来因迷恋棋艺,就直接将道号改成了“黑白子”。此人常说自己棋艺第一、辨物第二、武功第三。你见到他的时候,不妨将此图交与他辨识。” 谷长风点头默记于心,回手将信笺塞入怀里后,又从腰间解下了“精金软刀”,呈还给自己大师伯。玉清道长伸手接过,摩挲良久后,感叹道:“时光荏苒,想当年大师伯在南海初获此刀时,喜不自胜,并从此立志改练刀法。如今弹指间,已匆匆过去了三十年。”“唰”地拔刀出鞘,顿时精芒腾空,满屋生辉。“此刀依旧锋利夺目、光彩照人,而大师伯却已是两鬓斑白,垂入暮年!” 凝视片刻后,玉清道长方才依依不舍的将刀回入鞘中,如同在青春记载中画上的那枚句号。“长风,大师伯今日将此刀赠送于你。你此次入太原,危机重重。加之新练刀招,正需趁手兵器,所以切不可推辞!” 谷长风了解自己大师伯的性格,躬身谢过。忽然语带关切的道:“只是如此一来,大师伯岂非已无防身兵器可用?” 玉清道长听完忽然大笑起来,“长风,你多虑了。不是大师伯夸口,当今江湖配得上你大师伯拔刀之人,恐怕早已屈指可数!” 谷长风早知自己大师伯一身武功已到了“摘叶飞花,万物皆可为兵”的境界,只是顾及他毕竟年事已高。如今见大师伯忽然英姿勃发、豪气干云,不禁感到由衷的欣慰! 玉清道长又从怀中递出一本黄皮册子,谷长风接过一看,见封皮上写着“玉清刀要”四个楷字,知道系大师伯在武学方面的心得概要,顿时如获至宝。躬身拜谢后,贴身收入了怀中。 “长风,我刚从你二师伯那边过来,他刚刚下山采办炼丹的药材去了。所以,太玄殿那边,你就不用去了。待你二师伯回来,我会代为转达。” 谷长风虽知二师伯擅长丹道,但已经很多年未听说他亲手炼丹了。心思一动,问道:“莫非二师伯已找到了“大漠金仙草”?” “长风果然心思敏捷,你二师伯一个多月前,在漠北荒芜之地有幸找到了“大漠金仙草”,所以最近正要着手炼制“九转回天丹”!” 谷长风见大师伯说到“九转回天丹”时,情绪异常的兴奋、激动,不禁微感纳闷。不过,这“九转回天丹”倒确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疗伤圣药,在治疗内伤、经脉错乱方面的效果尤在少林“大还丹”之上。此药用法也颇为神奇,服下之后,伤者会很快进入假死状态,并持续整整九天之久。再醒转时,伤势往往已痊愈大半,甚至沉疴尽去,药到病除!但此药炼制起来极为困难,尤其是那味“大漠金仙草”,生在在广袤的大漠荒芜之地,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武当派虽有丹方相传,但自开宗立派以来,还从未有人练成过。而且,此丹对习武之人提升内功修为、避免走火入魔亦大有助益,确实称得上是“武林至宝”。想到这一层,谷长风对大师伯的兴奋之情也就释然了。 太原城,古代属冀州。隋唐时期,被称作为“晋阳”。隋朝末年,唐国公李渊以此地为根基,起义抗隋,并最终开创了大唐盛世。自此,太原被视为“王气之地”。而且其三面环山,“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军事地位极为重要。大明立国后,太原成为了“九边重镇”之首。 天马山位太原府西北方向,其南坡地势开阔,阳光充足,水草丰茂,所以当年被马昭群选作了“快马堂”安营之地。而其地势相对低平的西麓,却是山西境内最大、最著名的墓葬群。其中,年代距今最为久远的墓葬,据说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 在墓葬群的西北角,不知何时,又被添上一座座新坟。墓碑前,在烧纸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一道蒙蒙的青影,左挽软刀,右舞长剑。刀似游龙穿金梭,行走四方;剑如银蛇吐红信,嘶嘶破风。时而轻盈如雏燕,时而矫健似灵猿。至急时骤如急电,天地一瞬;到缓处气凝如山,风云变色。端的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若为寻常百姓所见,恐怕早以为是山精鬼魅! 大约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青影方才慢慢停了下来。只见他走到其中一座新坟前,忽然哭喊道:“师兄,您看到了吗?刚才长风所使的,就是您曾经日思夜想的“正反两仪刀剑式”,我现在把他焚烧给您,就当是您尾七的祭品吧!”喊罢,从怀中掏出了几页图谱,放在尚未燃尽的纸钱上,一边焚烧,一边喃喃祷告。 此人正是自武当赶来太原的武当弟子谷长风,而目前在他身前的那座新坟,正是其师兄马昭群之墓。 今晚刚好是马昭群尾七的日子,谷长风到了太原之后,立即买了纸钱,赶赴天马山来为其扫祭。一路上,他特意把新近练成的“正反两仪刀剑式”制成了图谱,就是为了能在今日焚烧给马昭群,以了却其多年的夙愿! 谷长风想到两人从此阴阳永隔、人鬼殊途,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又过了半顿饭的功夫,方才收住了悲声。 忽然,谷长风感觉自己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但当他凝神再听时,却已被山风盖了过去。谷长风环顾四周,只见夜色下,除了那一座座阴森森的坟墓和偶尔飘过的磷火外,见不到半条人影。也无意再停留,展开轻功没入了夜色之中。 太原城北的“晋中客栈”,因老板烧的一手好菜而名传太原。每天不到午时,客栈小两层的饭厅里,就早已是人声嘈杂、座无虚席。 谷长风入店的时候,正好是午时。他将马匹安顿好后,顿觉腹中饥饿。转身来到饭厅,见一楼厅堂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早已无空桌可坐。正欲转身另寻他处,忽见楼梯处有人下来,心道楼上可能刚好有空出位置,闪身一个箭步冲上了楼。果然,只见临窗处刚好有一空桌,谷长风连忙快步上前占了下来。 熟料,屁股还尚未坐热,已听店家在后面喊道:“客官,对不住,这张桌子已经有人订了。” 谷长风不禁颇感失望,心思一动,商量着道:“店家,您看这客人反正现在也还没到,要不先容我吃碗面再走? 那店家听完怔了怔,道:“你上来就是打算吃碗面的?” 谷长风以为店家意动了,忙点头笑道:“我吃面很快的,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那店家忽然不阴不阳的说道:“客官,真不对住,按照小店的规矩,这二楼每张桌子,至少也得消费满三两白银才行!” 谷长风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误会了,但又确实看不惯店家那副嘴脸。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刚起身,忽见楼梯口一位手持玉扇的白衣公子正姗姗行来。只见他长眉凤目,风度翩翩,端的是一位丰神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谷长风见对方如此人品、打扮,脑海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抱拳道:“阁下可是人称“玉扇公子”的顾伟南顾公子?” 那白衣公子见谷长风长身玉立,仪表非凡,也不禁拱手道:“恕顾某眼拙,阁下是?” 谷长风见果如所料,微笑道:“在下武当后学谷长风,早听说顾公子人品俊雅,有龙凤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顾伟南乃是山西首富顾开荣的三公子,以三十六路“奇门风云扇法”驰名江湖。他和“神拳公子”沈秋义、“铁剑公子”欧阳独,并称为“太原三公子”。这三人可以算的上是山西武林年轻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 “原来是“琅琊剑客”,幸会!幸会!”顾伟南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邀请道:“所谓“相逢即是有缘”,谷少侠若不见外,咱们同桌共饮如何?” 谷长风岂有不应之理,连忙应声道:“悉听公子安排!” 三公子叫上店家,点好菜后,道:“谷少侠不是第一次来太原吧?” 谷长风点了点头。他忽然记起,“神拳公子”沈秋义的妻子好像就是顾伟男的大姐顾倾城,而沈秋义刚刚做了分管山西大案、要案的“提刑使”,或许顾伟南会知道一些案情的最新进展? “顾公子,我此次赴太原的来意恐怕你也知晓,不知可有教益之处?” “如果你说的是案子的事情,那你恐怕得去问沈秋义沈大侠了!” 谷长风不由顿时语塞。他有点被搞糊涂了,但此事若出言相询,恐怕有打探人家庭隐私之嫌。正觉无话,好在小二已把菜端了上来。过油肉、什锦火锅、沙棘开口笑、鹌鹑茄子、酱梅肉荷叶饼、太原皮冻等,大盘小罐满满的摆了一桌。而且还要了一坛山西老汾酒。 谷长风见都是山西当地名酒、名菜,心知对方主要是点给自己这个外地人吃的,不由暗自感激。心道:“人家既然以友相待,自己又何必纠缠于案子不放。” 思及此,谷长风立即转了话题。两人边喝边聊。谷长风口才本就不错,他把从大师伯那听来的奇闻趣事、江湖典故一个个讲得活灵活现,笑的顾伟南前俯后仰。两人越聊越投机,一顿饭竟吃了快一个时辰。不过顾伟男笑的时候远比吃的时候多,而桌上的空盘自然也大多是谷长风的功劳。 第五章 铁剑公子 谷、顾二人用过午饭后,竟异口同声的叫了句“店家结账”,不禁相视一笑。顾伟南道:“谷少侠,你远来是客,这顿饭理应由我做东。” 谷长风虽知对方家世豪阔,但哪有初次见面就占人便宜的道理?何况,自己还是沾了人家的光,才有了座位吃饭,推辞道:“不可。实不相瞒,若非顾公子邀请,长风可能还在楼下排队,等着吃面呢!这顿就先由我来,以后若有机会,再由公子做东,如何?” 顾伟南阔绰惯了,突然被人请客,还颇有不适之感。但他也未再坚持。 谷长风刚和店家结过账,忽听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只见一背插铁剑,剑眉鹰目的蓝衣青年正笔直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拔剑!” 谷长风见蓝衣青年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狠狠的盯着自己,不由觉得莫名其妙,讶然道:“阁下是在和我说话?” “欧阳独,你又来发什么神经?”顾伟南忽然冲蓝衣青年大声喊道。 “我找的是他,不用你管!” 话音刚落,只听“呛”的一声脆响,一股森寒的剑气已如离弦利箭般朝谷长风前胸刺去,出手不仅迅捷,而且极为狠毒! 谷长风刚欲闪躲,忽见横侧里杀出一道白影,他知道是顾伟南,担心他的折扇抵挡不住“铁剑公子”宝剑的锋锐,一个闪身卡到顾伟南的前面,腰间“精金软刀”已如出洞灵蛇般缠住了欧阳独的“玄铁宝剑”。欧阳独见对方竟然企图用软刀缠着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由嗤笑一声。翻手一搅,再发力往后一扯。熟料,那软刀竟像是黏在了剑身上一样,无论他怎么翻扯,软刀却始终纹丝不动,而且越扯越紧,眼看玄铁剑就要握持不住了! 原来,这“精金软刀”乃采用南海缅铁之精所铸,不仅坚硬强韧,而且极为柔软。对上这刚猛无铸的“玄铁宝剑”,正好以柔克刚。欧阳独仗着这把宝剑,不知斩断了多少神兵利器。何曾如此憋屈过?一张俊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谷长风知道对方内力本就远逊自己,现在宝剑的优势又无处发挥,自然处处受制。也不为己甚,主动撤回软刀,道:“欧阳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咱们初次会面,不知公子缘何要下此毒手?” 此时,顾伟南突然插话道:“谷少侠,我看他是失心疯发作,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完拉着谷长风匆匆下楼而去。只听欧阳独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喊道:“顾…伟南,你……”但人却并未再追上来。 两人出了客栈门,又走了一段,谷长风方才将自己满肚子的疑问道了出来:“你和这欧阳独到底系何关系?” 顾伟南明眸一转,道:“那我实话跟你说吧。欧阳独看上了我二姐。而我呢,很不喜欢他,偏偏我二姐又极其听我的话,所以他一方面恨我,一方面又不敢得罪我。”说完接着又道:“此人心胸极为狭隘,而且神经不正常。只要见到我和其他年轻男子在一起,就会想当然的以为,我是在替我二姐物色夫婿,然后就逼人家比剑。之前已经被他吓跑好几个了。” 谷长风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铁剑公子”竟会如此让人无语,摇头笑道:“我早听说你两位姐姐均是天人之姿。尤其是令二姐,深居闺中,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听说想一睹她芳颜的男子,已经可以从太原排到京城了。也难怪这欧阳独虽然一表人才,却也是情根深种,甚至已视其为禁脔!” 顾伟南先是脸色微红,接着撇了撇嘴,不屑道:“就他那样也能算一表人才?”话锋一转,忽道:“我倒觉得谷少侠仪表堂堂,洒脱不凡,恐怕早有心上人了吧?” 谷长风未防他突然将话题绕到自己身上,讪笑道:“顾公子取笑了,在下初涉江湖,四海漂泊,哪有闲暇顾及这儿女私情?” 顾伟南严眼中掠过一丝喜色,过了片刻,忽然道:“谷少侠,你我一见投缘,往后都与兄弟相称,可好?” 谷长风观这顾伟南风采风流、顾盼神飞,让人见之忘俗,也有意相交。两人互道了生辰,谷长风年长顾伟南一岁。 顾伟南拱手道:“那小弟以后就叫你谷大哥了?” 谷长风含笑致意,忽而自嘲道:“只是这样一来,那铁剑公子下次见到我,恐怕更是要拼命了!” “他要是真敢,那谷大哥就再让他尝尝匣中宝剑的滋味!”忽而想到一事,不无忧虑的道:“这欧阳独的武功虽不足惧,但他那师傅岳孤行却武功奇高,而且极其护短,谷大哥若是碰到,倒是该小心为上。” “欧阳独是“断肠剑”岳孤行的弟子?” 顾伟南点头道:“正是那老怪物!” 这岳孤行以一套辛辣、迅捷的“断肠剑法”闻名江湖,算得上是近二十年来最为难缠的人物之一。此人脾气古怪,一向独来独往。谷长风没想到他竟然会收起弟子来。 “谷大哥,后天中午是我外甥的周岁之宴,地点就在城东的顾家大院,你有空来参加吗?” 谷长风一想,他二姐还待字闺中,那这外甥应该就是他大姐和沈秋义的儿子。忙点头道:“我本就打算近日去拜访令姐夫,如此一来,则再好不过。” 顾伟南见谷长风答应,俊脸上顿时笑的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双目更是异彩涟涟。谷长风想起一事,问道:“贤弟,请问太原城可有那种心灵手巧的知名铁匠?” 顾伟南想了想,道:“原来城北有一家很有名的铁匠铺,老板人送外号“张铁板”,但前两个月听说铁匠铺失火,一家全被烧死了。另外还有一家在城西的“乌衣巷”,那老板外号“方铁锤”,乃是那“张铁板”的同门师兄。据说手艺还在其师弟之上。但因其脾气古怪,故店铺的生意并不好,仅能勉强维持度日。” 乌衣巷,其实就是太原府的贫民窟。谷长风转了三条胡同,问了六个人,才在一处阴暗的铺子里,找到了方铁锤。只见屋檐下、地板上,稀稀拉拉的散放着几组铁件,细数一下其实数量不多,但因为放的散乱,而且铺面小,看起来倒像塞的遍地都是。 三角眼,倒扫眉,一张脸连笑的时候都像是和谁在赌气,这就是方铁锤给谷长风的第一印象。谷长风进门的时候,他正眉头紧锁,坐在风箱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见到有客人来,连眼都不斜一下,更不见有任何想起身的意思。谷长风也顿时明白,这位传说中的“太原第一巧匠”为何会混的如此落魄。 幸好他还带了位徒弟。那徒弟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脸色黝黑,一脸憨厚之气。见有客人来,立即要停下了手里的锤。 “打你的铁,谁让你停下来的?”方铁锤突然喊道,“铁牛,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敲打烙铁的时候不能中断,否则会破坏铁质和火候,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 那徒弟铁牛可能是被骂惯了,脸上见不到任何阴郁之色,反而朝谷长风歉然一笑。接着左手夹紧烙铁,右手抡起铁锤,“哐哐哐”又在铁砧上敲打了起来。四溅的火星刺激的谷长风几乎无法睁眼。 谷长风突然被这方铁锤引起了兴趣。所谓“特异之人必有特异之处”,无论方铁锤对客人如何淡漠、怠慢,但至少他对自己的职业却是热忱、负责的。谷长风也不着急,拉起一条板凳,也不答话,就这样靠在方铁锤的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铁牛总算停下了手中的铁锤。夹起打好的烙铁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顿时“嗤嗤”冒出一阵青烟。 “我师傅最近情绪不好,无心做生意,你不要怪他。” “就你话多,一边去。”那铁牛刚开口,又被师傅给骂了回去。不过方铁锤总算转过了身来,抬眼向谷长风道:“说吧,要打什么?” 谷长风刚才听铁牛说方铁锤最近无心做生意,不由暗自着急。他怀中这东西恐怕非方铁锤亲自动手不能完成。心思一动,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要的东西怕是你打不出来啊!”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再这样阴阳怪气的就给我滚出去!” 谷长风竟真的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喊道:“铁牛师傅,你可否过来一下?” 那铁牛本就几次都想叫住谷长风,但都被师傅的眼色止住。此刻听谷长风呼唤,连忙跑了过来,“客官,您有何吩咐?” 谷长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铁牛,轻声道:“你看看,倘若要你把这份东西打出来,你能不能做到?” 那铁牛见图纸上的物件极为精细,而且布满了凹槽,确实非自己能力可为。刚要拿过去问师傅,却已被谷长风伸手夺了回去。只听他轻声劝道:“这东西我已经拿给很多师傅看过了,都说不可能打造出来。你拿给你师傅看了也没用,反而是在为难他!” 铁牛觉得谷长风的话也确实在理,道:“也好,那你再去找找其他师傅看看。” “拿来。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物件”方铁锤不知何时已悄悄凑了过来。 铁牛刚要答话,却被谷长风止住了。只听他道:“方师傅,要给你也可以,但话必须说清楚。如果你看完之后觉得确实造不出来,那万事皆休;如果能造出来,那绝不能借故推脱,你敢不敢答应?” 方铁锤当着自己徒弟的面,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喝道:“废什么话?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无论你那画的物件有多难、多复杂,只要是铁制的,我就一定能把他造出来!” 谷长风见激将法奏效,连忙将图纸递了过去。方铁锤接过图纸,研究了片刻,本来就紧锁的眉头更是完全纠结在了一起。 其实,谷长风想打造的正是马昭群最后那份信笺中所描绘的器物。在武当山,尽管两位师伯都认为马师兄一家之死和这件器物有关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并未完全排除,何况现场也确实并未发现这件器物。谷长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引蛇出洞”之计。 马昭群在信中既然说这东西很可能是唐朝年间的,那应该是找懂行之人鉴定过的。唐朝距今少说也有五六百年的时间,那按常理推断,如今任何一个听说过这件器物的人,其实都不敢断马昭群手上的那件就一定是真品。如果此时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件外观完全相同的东西,而器物又确实是被凶手拿走的,那他就完全可能前来打探,甚至再次出手抢夺! 方铁锤终于从那件器物中抽离了出来,开口向谷长风道:“你最迟什么时候要?” 谷长风不由大喜,道:“后天中午之前,可以吗?” 方铁锤想了想,道:“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个,我这边人手不够,这两天你得留在铺子里帮忙。” 谷长风心道:“两天的时间也不算长,现在案情也无具体的眉目,想查也是无从查起。”点头答应道:“可以。第二个条件如果是价钱的问题,还请方师傅尽管开口。”谷长风此次下山其实盘缠带的并不多。他也想好了,万一方铁锤要价太高,就先找顾伟南周转一下。 方铁锤白眼一翻,道:“你很有钱?” 谷长风忙道:“实不相瞒,在下身上的银子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二十两。但此事需您夙夜辛劳。在下定会想方设法,绝不至亏待于你!” 方铁锤接下来却并未提及价钱,而是突然满脸期盼的问道:“看你打扮,应该是习武之人,不知可有飞檐走壁的能耐?” 谷长风一愕,道:“在下确实练功几年功夫,方师傅有话请讲。” 方铁锤突然向铁牛道:“你去后院看看你天全弟弟。”见铁牛走远后,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城东顾家的药材库里有一只“千年参王”,你如果有办法帮我取来,我不仅不要你的钱,还必当另有重谢!” 谷长风怎么也没想到方铁锤会让自己去偷东西,而且偷的还是顾家?他知道“千年参王”乃大补之物,用之得法可以强身健骨、延年益寿。如果能提炼成丹药服之,功效更佳。心中一动,故意问道:“你要此物何用?” 方铁锤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至亲之人,因被大火烧伤而危在旦夕,我听说这“千年参王”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故特来相求,还望少侠成全!”说到后来,已是语带呜咽之声。 谷长风刚要答话,忽听门外有人喊道:“方铁锤师傅在家吗?” 谷长风听声音竟有几分耳熟,转身一看,竟是前阵子刚见过的太原前总捕头成瑛,忙招呼道:“成捕头,看来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成瑛见是谷长风,也不由颇感惊讶,微笑道:“谷少侠怎么会在这里?” 谷长风转念一想,此事暂不宜告知成捕头,避重就轻的道:“我过来找方师傅打个铁件,成捕头来是有私事还是公干?” 成瑛道:“我和方师傅还有一件案子未了,特来打探情况。”转身朝方铁锤道:“令侄目前情况如何?” 方铁锤起先见是总捕头成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如今听他口气,刚才应该并未听到什么,方才舒了口气,怒声道:“你何必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成瑛似乎早已习惯了方铁锤的态度,也不生气,温声道:“我把全太原最好的医生都给您请来了,但您侄儿本就身体虚弱,加上受此重伤,口不能张,眼不能抬,每日只靠一口参汤续命,就算华佗转世、扁雀再生恐怕也是于事无补啊!” 方铁锤忽然放声哭喊道:“你说的好听。你们衙门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恐怕心里早就巴不得我那侄儿早点死。这样你们就能早点结案,早点向朝廷交差!要不然,直接去顾家把那“千年参王”取来,我那侄儿早就生龙活虎,又何至于拖到这步田地?” 成瑛见对方如此无理取闹,也不由无语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方道:“我早跟你解释过了,这“千年参王”乃顾家私人之物,衙门凭什么去让人拿出来,给你侄儿治病?何况,我也问过大夫,张天全早已病入膏肓,虚不进补,“千年参王”于他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你为何就是听不进去呢?” 见方铁锤不语,成瑛接着道:“还有,你多次到知府衙门击鼓鸣冤,说那张铁板一家均系被人蓄意纵火,却迟迟拿不出半点证据,叫我们如何去立案缉凶?我实话跟你说,若不是我素来了解你方铁锤的为人,又见令侄一息尚存,一直帮你顶着,此案上头早就要求完结了。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令侄情况,若确已毫无转机,那衙门就要彻底结案了。” 方铁锤忽然暴怒道:“你们这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你们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我师弟这店铺都开了近二十年,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那天就会好好的失火呢?我们师傅在我们八岁学艺的时候,就每天督导我们要做好防火,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大意?更何况,如果真是失火,我那自幼残疾的侄儿尚能挣扎着爬进窖井藏身,其他人都好手好脚,怎么反而通通被烧的尸骨无存?” 第六章 神秘凶手 谷长风听到这里,已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城北张铁板一家葬身火海,唯独其身带残疾的儿子张天全得以幸存,但已身受重伤,无法言行,生命危在旦夕!知府衙门有意以意外事件了结此案,但其师兄方铁锤认为此事肯定系有人蓄意纵火,多次跑到衙门去鸣冤闹事,可往往又都是空口无凭,拿不出半分证据。成瑛内心可能也觉得此事存有疑点,所以请了一些当地的名医前来诊治,希望救醒张天全以了解事情的真相。只可惜张天全受伤太重,药石不灵。方铁锤不知打哪听说顾家的“千年参王”可以起死回生,所以吵着让衙门想办法。但他心里其实知道此事靠衙门无用,所以刚才就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姑且不论方铁锤的做法正确与否,但这里面所蕴含的兄弟情谊,谷长风认为,还是很难能可贵的!而且,细想一下,方铁锤的话其实也有他的道理。正由于铁匠铺很容易失火,所以他们对火灾的防范意识肯定也会超出常人。正如方铁锤所讲,连不利于行的张天全都可以自救逃生,其他四肢健全之人怎么反而会无一幸存?如果此事确系有人蓄意行凶,那合理的解释就是:先杀人后放火!但如果这样的话,凶手没有理由会独独放过张天全? 除非,凶手并不知道张天全的存在!按此推断,那凶手很可能并非本地人。张铁板的生意如此红火,铺位按常理应该是处于闹市之中。而成瑛说方铁锤没有任何证据,那说明事发时,周围的邻里乡亲未听到任何异常之声。以此推断,张铁板一家极有可能是同时被杀的。而要同时瞬间杀死多人,那凶手要不就是出手极快的武林高手,要不就是有多人同时动手!但张铁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艺人家,谁又会下此毒手呢? 这一切,看来确实都只能等到张天全清醒后,方能真相大白! 思及此,谷长风忽然开口道:“方师傅,令侄此刻在哪?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方铁锤见谷长风年纪轻轻,心道:“那么多名医看过都没用,你就算略通医术,又有何用?我那全儿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再被你胡乱折腾一通,哪里还有命在?”正待推脱,忽听成瑛道:“方师傅,这位少侠名叫谷长风,乃武当仙长的高徒。你要错过了,可别后悔!” 方铁锤一听武当仙长之名,脑海里顿时想起了那些金丹济世,妙手回春,行云布雨,撒豆成兵的神奇传说。两眼顿时大冒希望之光,躬身道:“原来是武当仙长的高徒,老汉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说完忙将陈、谷二人引入后院寝室。 见到张天全后,谷长风方才发现其伤势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大火不仅烧伤了他的肌肤,还侵入了他的心肺。谷长风甚至无法理解,以张天全这样的身躯,是如何硬挺到现在的? 谷长风自上次为方凌云疗伤后,如今一身真气阴中藏阳,阳中含阴,已臻至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天地交泰、日月同辉”之境。若是普通伤势,当有把握功到病除。即使更重的伤势,他相信只要多行功几次而当可逐渐好转。但张天全的情况,恐怕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吩咐一旁的铁牛打来了一碗清水,掏出一粒“清心丹”放入碗中融化后,喂入了张天全口中。接着盘腿握其双手,以真气慢慢催发“清心丹”的药效。但片刻过后,张天全依然毫无反应。 谷长风只好再尝试着以真气来疏通他的经脉。因张天全经脉极为脆弱,谷长风只好用阴劲缓缓疏导。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好不容易打通了其“正经十二脉”。当谷长风正准备再疏通另外的“奇经八脉”的时候,忽然发现,“正经十二脉”中原先已打通的“手、足三阴经”、又完全闭塞了。 谷长风之前所作的所有努力,几乎瞬间又都成了徒劳。他知道,如果继续依此法救治,还没等他将“奇经八脉”打通,另外的“手、足三阳经”也必将全部闭塞。 谷长风摇了摇头,向方铁锤道:“方师傅,真的对不住,令侄的脉息过于孱弱,若要救其性命,恕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方铁锤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化作了泡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成瑛听出了谷长风的弦外之音,问道:“谷少侠,不能救其性命,那可否令其清醒片刻?” 谷长风看了方铁锤一眼,欲言又止:“这……” 方铁锤止住哭声,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谷长风黯然道:“还有一种“金针刺穴”之法,可以激发他残存的潜力。但此法犹如燃灯熬油,油尽则灯灭。而且一旦施行,将再无转圜余地!” 成瑛早有预料,问道:“那此法可支撑多久?” 谷长风道:“这要视他的体质和毅力而定。按照他的年岁,应该在盏茶之间。” 方铁锤道:“可我全儿天生聋哑,只字不识。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清醒这片刻时间又有何用?” 成瑛虽听说张天全天生聋哑,但却不知其只字不识,不禁颇觉丧气。 谷长风突然问道:“那你们平时怎么交流的?” 方铁锤比了比手势,忽然双眼一亮,道:“对了,他从小就很爱画画,而且画什么像什么。” 成瑛的眼睛顿时也跟着亮了起来,喊道:“那咱们赶紧准备纸张和笔墨。”铁牛听完立即匆匆出门准备去了。 谷长风正开始准备施术之事,忽听方铁锤道:“有一事还需向二位解释一下。我这侄儿由于打小残疾,所以极怕生人。但他偏偏又很爱热闹,所以每次有客人上门时,他都喜欢趴在自己房间的门缝里朝外看,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他们画下来。但如果身边一有陌生人,他就会情绪激动,手足无措。所以,如果待会他真能醒转过来,还请谷少侠和成总捕头先行出去回避片刻!”成、谷二人自无不允之理。 过了片刻,铁牛带着纸笔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谷长风见诸事停当,也开始行“金针刺穴”之术。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张天全本来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开始慢慢变得粗重起来。 谷长风知道张天全醒转在即,朝成瑛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不久,屋里传来一阵充满惊骇之情的“呀呀”之声,不过马上就平息了下来。又过了片刻,屋里突然传来了方铁锤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两人知道张天全肯定已经去了。转身推门而入,只见方铁锤抱着张天全的身子捶胸跺脚,嚎啕大哭。两人受其真情感染,内心也不由一阵恻然。他们不知,方铁锤此人自幼性格怪异,不被父母所喜。在他心里,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就只有师傅和师弟。他和张铁板艺成后本来一同开铺,直到张铁板娶妻生子后方才分开,各自自立门户。 张铁板共生两子,张天全为幼。张天全天生聋哑,少年时又因一场大病导致左腿肌肉萎缩,不利于行。张铁板夫妇忙于生意,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幼子亦不免疏于照顾,有时候在外头甚至羞于提及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孩子。方铁锤自幼孤苦,对张天全大起同病相怜之心。加上他无家无嗣,所以一向对其视如己出,格外关照。两人叔侄之情其实并不输于父子。 成瑛待方铁锤哭声稍歇,近前宽慰道:“令侄自幼身染沉疴,如今终获新生。方师傅也切勿太过悲伤才好。” 方铁锤努力让自己平息了下来,侧身递过一张图画,哑声道:“全儿尽管已竭力苦撑,只可惜依然未尽全功!” 成瑛接过图画,谷长风也连忙凑了过去。因为图画本身就是摊开的,两人扫了两眼,已将画中内容看了个大概。 张天全画了一栋正冒着火焰的房屋。屋里共有四个人,三个人横躺在厅堂的地上,脖颈处还在冒着鲜血。另有一个人则只画了一双眼睛代替,眼睛藏在房间的门缝后向厅堂看,眼神里布满了惊悚骇怕之色。厅堂中间画了一张铁砧,铁砧上正横放着一把刀,刀身狭长,弯如新月! 成瑛看到那把刀,不由脱口呼道:“火影寒刀!”再往下看,只见房屋的大门处,画着一个模糊的背影,长身背立,手举火把。只可惜画未作完,不仅背影模糊难辨,脸部轮廓更是一片空白! 谷长风看完这幅画后,却如同被重锤击中了一般,呆立当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一起失火事件,竟然也会和将“火影寒刀”卷入其中? 张天全那张画虽然并不完整,但大致意思已很好推断。躺在地上的三位肯定就是张铁板夫妇和他的大儿子。凶手杀人的过程,正好被门缝里张天全看到。门口手执火把的背影应该就是凶手,只有一人,应该是位武林高手无疑!至于为何没有脸部轮廓,很有可能系张天全自己也没看清凶手的脸。否则,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会先画出凶手的脸部。 至于方铁板家里的铁砧上,为何会出现方凌云的刀?谷长风起初也颇觉费解。但现在他也想通了。张天全既没有把刀画在桌上,也没有画在凶手手里,而是画在专供打造兵器的铁砧上。这说明,这把刀很可能是凶手交由张铁板铸造的! 如果时间吻合,再结合“快马堂案”现场留下的刀伤,那凶手早已呼之欲出! “成捕头,张铁板一家是什么时候失的火?” “也是在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当时大家都未以为异。如今看来,此案和“快马堂案”绝对是相关联的!” 谷长风想了想,接着问道:“那天是否还有其他案件发生?” 成瑛道:““天龙南宗”向天阳及其手下四大护法,也大概是在那天彻底失踪的!我其实有怀疑过“快马堂案”系由其所为,发现他们失踪之后,也一直有派人在其堂口盯梢。但目前一直人去楼空,未见任何人影出现!” 对于向天阳及其手下护法失踪之事,谷长风也已有耳闻。问道:“那“天龙南宗”的其余手下及向天阳的家属呢?” “当初向天阳带着四大摸金校尉叛出“天龙门”,离开大同选择来太原扎根。但奇怪的是,向天阳却并未大肆收容弟子。后来他们将堂口搬到了天马山以北,从此行踪更加隐秘,鲜有在外头抛头露面。这五人中只有两人娶有妻室,而且都被“天龙门主”土行空扣在了大同。来到太原后,并未听说这五人中谁有再娶妻生子。所以,就我们所知的,“天龙南宗”其实就只有他们五人!” 谷长风没想到,这“天龙南宗”竟如此行踪隐秘,孑然一身。他理了理思路,寻思道:“虽然目前尚不知向天阳等五人失踪之案,与这两起案件是否存在关联?但这两起案件本身肯定紧密相关的。方凌云绝不是那种会把刀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人,他刀出鞘的时候往往都是要见血的!而张天全所画的这把刀,和方凌云的刀至少有八九成的相似。可见,凶手应该和方凌云照过面,而且很可能直接交过手。能在“火影寒刀”下逃生的人并不多,这无疑算一条线索。” “方凌云所提到的蒙面道人无疑是重要嫌疑人之一。他武功高绝,又和方凌云数次交手,自然可以对其刀的样式及招式进行模仿。他见追杀方凌云不成,所以起了嫁祸之心,这都很好理解。只是有一点,他为何偏偏会选中“快马堂”?” “如果真是蒙面道人所为,以他的武功,又是刻意嫁祸,那极可能是故意暴露形迹,让“信义镖局”的人发现的。因为要想嫁祸成功,除了那把刀之外,这也应该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如此的话,凶手就不应该是看到镖车之后再临时起意,而应该是早有预谋!但他从遥远的漠北一路追杀而来,又怎么会知道“信义镖局”的镖车刚好会在此时途经此地?” 谷长风仿佛从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忽然发现了一丝光明,但这丝光明却又飘忽不定,无从捕捉! 成瑛尽管办案经验丰富,且亦系聪明之人。但他因为先入为主的认为“快马堂案”系方凌云所为,所以陷入了思维的死角。以致于他思考半天后,竟会出言问道:“谷少侠,你说方凌云为何要杀张铁板一家?” “谁是方凌云,既然你都知道是他杀的,干嘛还傻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叫手下去抓人?”方铁锤此时已和铁牛一起,用白被单裹好了张天全的尸体。听成瑛说师弟一家系方凌云所杀,忍不住厉声叫喊起来。 谷长风安慰道:“方师傅,您先别心急。您师弟的案子绝非方凌云所为。而且此案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其中还牵连到了我师兄满门三十一口被杀之案。您先处理令侄的后事,我和成捕头出去再计议一番。” 成瑛听谷长风说的如此肯定,不由一怔。转头向方铁锤道:“方师傅,无论如何,令师弟一家为他人所杀却是可以断定的。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向提刑使大人和知府大人说明。从目前看来,你师弟的案子和天马山那起“惊天灭门案”也有关联,请方师傅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奏报朝廷,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方铁锤也有听人说起过“快马堂案”,据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案竟会和自己师弟的案子存在瓜葛?按照他原来的猜测,师弟张铁板的案子,肯定是有同行妒忌其生意好,买凶杀人! 谷长风拉着成瑛来到了屋外,他先把自己的想法大概告诉了成瑛,并斩钉截铁的强调说“快马堂案绝非方凌云所为!”由于有些事情谷长风暂时并未告知成瑛,所以成瑛也只是觉得,谷长风关于画中铁砧上那把刀的推断合乎情理,但之前的成见依然未能完全扭转。 谷长风忽然道:“成捕头,我还有一事不明,望您见告?” 成瑛见其一脸郑重之色,忙道:“你我现在同舟共济,何需如此客套?” “关于裘正义和左丘明那日在天马山道上看到疑似方凌云之人一事,是谁告诉您的?” 成瑛想不到谷长风会问这个,讶道:“此人谷少侠应该也听过,就是昔日“太原三公子”之首,“神拳公子”沈秋义,也就是我们刚刚上任的提刑使大人!”接着又道:“此人而立之年,却能将本已没落的沈家重新带入了世家大族的行列,而且获得了顾家大小姐的青睐,算的上是山西地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第七章 公子无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如果用这两句词来形容江湖上的某一个人,那十个人中应该有九个首先想到的就是“神拳公子”沈秋义;而如果用来形容的是某一对夫妇,那除了沈秋义和顾倾城,绝不会有人再说出第二对! “温润如玉,侠义无双”,这就是大多数武林中人对沈秋义的由衷评价! 沈秋义年少时因家道中落,所以并未引起大家的关注。大约在其十九岁的那年,突然以一套自创的绝世拳法横空出世。据说,该拳法施展时,“拳风所向,万物皆残”,故取名为“残拳”。此拳法共有八招六十四式,故又称“残拳八法”。 最先领教“残拳”威力之人,乃是以“赤练蛇掌”横行山西二十余年的“太行双蛇”胡家兄弟。这兄弟两在关中及西北一带,杀人越货,手段极其残忍。官府联合了十八位武林好手,前往其太行山老巢缉拿。结果人没抓到,还搭上了十一条人命。后来沈秋义单枪匹马找上门去。虽无人看到双方交手的经过,但从此以后,江湖上再也无人看到过“太行双蛇”的踪迹。他们所抢夺的财物,也都纷纷被物归原主。剩下的无主之物,则分发给了当年因黄河决堤而受难的灾民。 如果说太行山一战因无人目睹,而带有传说色彩的话。那两年后的“黄河帮”一战,就绝对足以让他名扬天下了!十年前,“黄河帮”就已被视为关中第一帮、天下第二帮,其声望地位仅在“丐帮”之下。其帮主雷霸天所擅长的正好也是拳法,而且是号称天下第一刚猛的“霸天雷拳”。 江湖人缘一向极好的“大关刀”裘正义,不知为何和“黄河帮”结下了梁子。雷霸天下令,禁止“信义镖局”的镖车途径黄河。这“信义镖局”的生意横跨南北十三省,镖车岂能不过黄河?但得罪了“黄河帮”,想过河又谈何容易?裘正义遍寻好友代自己去和雷霸天说情。最后,雷霸天只提了一个条件:“若有人能以硬碰硬,接他三拳,他就同意既往不咎!” 裘正义知道,要在江湖上寻找一位能打败雷霸天之人,或许还有办法。但若要用拳头以硬碰硬,即使请来少林寺的“伏虎罗汉”无坚大师,恐怕也力有未逮。何况,裘正义和无坚大师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少林寺更犯不着为自己去得罪“黄河帮”。正当裘正义无计可施的时候,沈秋义却主动找上了门,并表示愿意代为一战! 那一战最后定在“黄河帮”总堂口的练武场进行。据有人统计,赶到现场观战的人数绝对在三千人以上。为避免被拳风伤及无辜,现场帮众把最前排观战的位置设在了离擂台大约三丈开外。两人对上第一拳时,最后排的观众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忍不住都抬手捂住了耳朵;对上第二拳时,前排观众只觉被一阵飓风扫过,纷纷立足不稳,“蹬蹬蹬”连退了三大步;轮到第三拳时,全场观众为两人气势所震慑,纷纷又后撤了三大步。这次果然未再有观众遭受池鱼之殃,因为这最后一次对拳竟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观众只见台上两人相顾而立,纵声大笑。只有极少数眼尖的观众注意到,他们脚下那由紫檀木搭设的擂台,早已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布满了裂痕! 没有人敢相信,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沈秋义,就已步入了拳道最上乘的“刚极而柔,霹雳无声”之境! 如果说前两战充分体现了沈秋义的勇气、胆量、硬功和侠骨,那两年前的另外一战,则完全展示了沈秋义的智慧、耐心、轻功和柔情!也正因此战,方才得以彻底虏获顾家大小姐的芳心。 三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了一名轻功奇高的采花大盗,专喜挑选年轻貌美的处子下手。而且此人有一项极为变态的习惯。若得手时发现对方确系处子,则会留下一把折扇,并用女子破瓜时所流下的处子之血,在扇面上绘制一束精致的桃花,并在一旁附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若发现对方并非处子,则会用女子脉搏中流下的鲜血,在墙壁上涂满梨花,且也会在一旁附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所以,江湖上都称之为“血花大盗”。 “血花大盗”最初都是在岭南一带作案,官府请“南海剑派”出面协助缉拿。但此人不仅武功不俗,轻功更是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南海门下倾巢出动,却连人影都没看到,而“提诗作画”的消息却遍地传来,气的钟大掌门七窍生烟,亲自下山,发誓要生啖其肉。结果不仅未抓到人,还后院起火。刚出发第二天,其女儿“凌波玉女”钟真真的闺房墙壁上,就被涂满了梨花。钟天雄遭此晴天霹雳,不得以只好向“九大门派”求助。 最后,在九大门派的联合围剿下,“血花大盗”逃窜到了山西。当时,整个太原城,凡是闺中有女儿的,无不骇然色变。连有武功在身的顾家姐妹闻之,也不禁花容失色。沈秋义那时正在追求顾倾城,为保顾家安全,每日昼伏夜出,悄悄守护在顾家姐妹楼下,而且都是一夜守到天亮。此事,连顾倾城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在第九晚的寅卯时分,沈秋义等来了“血花大盗”。两人开始展开轻功追逐大赛,沈秋义一路上从太原追到大同,再从大同追到平阳,最后在平阳府终于彻底抓住他。之所以用彻底,是因为“血花大盗”其实并非一人,而是轻功都极其高明,长相打扮完全一致的孪生三兄弟!这兄弟三人从不同时作案,而是采用同样的手法,轮番行动。但三人之间,相隔不会太远。大家都以为“血花大盗”只有一人,每次都是闻风才动。刚赶到之前案发之地,又听说附近有了新的案子,自然是疲于奔命,无所适从! 这三兄弟在作大案的时候,还会交相掩护。他们本来轻功就高,而且都是往其他兄弟埋伏好的地方逃跑。当你好不容易快追上其中一位,他们又悄悄更换成另外一位。要知,长途奔袭最是损耗体力,而他们三兄弟却能在事先说好的联络地点轮番休息,以逸待劳。就算追击者轻功比他高明,气脉比他悠长,最后也必将筋疲力尽! 沈秋义之所以能将这兄弟三人一网成擒,正是因为看穿了其中的伎俩。他发现人物有变之后,仍然假意紧追不放,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突然把自己隐藏起来,由明转暗。再偷偷潜回到他们换人的地点,果然在附近抓住了那先前已跑的几近脱力的一位。逼问出他们联络的方式和地点后,终于逐一擒获。 经历了这三件大事之后,沈秋义不仅声名远播,而且也抱得了美人归。顾倾城的父亲顾开荣,起初对于这个大女婿并不是特别满意。尽管沈秋义确实已足够出色,但在顾开荣眼里,现在沈家毕竟已非当年的沈家可比。 沈家最辉煌的时代是在太祖洪武时期和建文帝时期。沈氏一门光朝廷二品大员就出了三位。文职最大的坐到了吏部尚书,而武将最高曾担任过“五军都督府”的副大都督,真正称得上是要文有文,论武有武的官宦世家。但自成祖“靖难”登基后,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家开始流年不利,罢官的罢官,削爵的削爵,甚至很多都被牵连下狱,惨遭枉死,沈家声势一落千丈!直至宣德四年,遇到朝廷大赦天下,沈家才被拨乱反正。但衰败已久的家族,又岂是靠沈秋义一人就可马上死灰复原的? 所以,沈家虽然仍在山西世家大族之列,但论威望、财力、声势已根本无法和其他几大家族相提并论!而除非有奇迹出现,这种差异,绝非在短时期内可以扭转的! 但顾倾城却并不在乎这些,“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这就是她对待爱情的态度! “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就算是最挑剔的人,恐怕也很难从顾倾城身上找到瑕疵。而且,在很多人眼中,不仅顾倾城本人是完美无缺的,她的人生同样是完美的。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提时代,有慈爱的双亲疼爱;千娇百媚的少女时代,有父亲的保护,有妹妹的陪伴,更有万千俊彦、高门子弟的逢迎讨好;如今嫁人生子,丈夫宠溺,爱子乖巧,娘家兴旺,夫家敬重,生活富逸安康!若非生母早逝,留有遗憾,那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无疑就是最完美无憾的人生! 然而,完美的顾倾城,其实也有自己的烦恼! 她的第一个烦恼,属于她的妹妹。因为这个妹妹实在是太漂亮、太优秀,也太特立独行了! 在绝大多数少女眼中,“铁剑公子”欧阳独无论样貌、武功、家世都应该是如意郎君的上上之选!但却根本入不了妹妹的法眼,甚至连她的姐夫沈秋义,也因好心推荐而受到了牵连,以致近两个月都不肯和他说话!当然,她所烦恼的倒并非自己丈夫和妹妹的这点小别扭,而是眼看着妹妹年纪一天天变大,眼光一天天变高,心里有时也不免着急起来! 她的第二个烦恼,属于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实在是太忙,太上进了。尤其是最近一个多月来,自己往往很难在上床休息前,见到他的身影。有时睡到四五更天,发现他摄手摄脚钻进被窝的时候,顾倾城也会假装不经意的嗅上一嗅,但却并没有发现酒气,更没有发现脂粉气。有时反倒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她实在想不通,堂堂正五品的提刑使大人,莫非还要干一些挖土刨地的粗活?曾经她也有问过,但却都被他拿话给搪塞了过去。 顾倾城后来就没再问了,因为她明白,逼问男人不想说的事情,很多时候就等于是在逼迫男人对你撒谎!她宁愿选择不知道,也不愿意选择被欺骗! 顾倾城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产后魅力减弱了?但每当对镜梳妆的时候,她的自信心又会如潮水一般涌了回来!她知道丈夫自幼就有中兴沈家的志向和抱负;也知道最近太原府很不太平、自己丈夫肩上的压力很大。所以,她心里虽然微觉失落,但嘴里却从未有过抱怨。而是默默的给予着丈夫、一个女人能给予的最大支持和包容!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顾倾城还爱上了早起。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头,看着丈夫完全放松的面容,听着他熟悉的呼噜声、和床帘外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享受着这宁静而又满载幸福的时光! 良久以后,她才悄悄的爬下床,悄悄的洗漱,悄悄的对镜梳妆。她并未发现,自己的丈夫早已醒来,正头枕掌心,两眼痴迷的看着自己。 “黑发如瀑,冰肌似雪,峰峦起伏,细腰婀娜”,沈秋义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并未发现娇妻全部的美好。她的美是多样的,不止是高贵、不止是端庄、不止是恬静;还有一丝香艳、一丝性感、一丝魅惑。既让人高山仰止、顶礼膜拜;又让人呼吸急促、热血沸腾! 当顾倾城听到身后粗重的呼吸声后,还未来得及回头,已被人横空抱回到了床上。 顾倾城当然知道丈夫想做什么,娇嗔道:“你干嘛……孩子还……” 但伴随着那两片樱桃般的红唇被攻陷,满屋所剩下的,只有那来自鼻腔的呢喃和压抑不住的娇喘…… 成瑛今天起的也很早,因为昨晚他睡得并不好。谷长风的话如同空谷中的回声般,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如果方凌云真的是被嫁祸,那此案将变得异常复杂。而且,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他越来越觉得,“天龙南宗”门下失踪一案,和这两起灭门案件很可能也是相关联的!除了因为它们发生的时间相近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出事三家所在的地方,都离天马山不足十里!莫非秘密就藏在天马山中? 成瑛并没有直接赶去衙门,而是打马赶往了位于天马山以北的“天龙南宗”大本营。而所谓的大本营,其实就是一栋按照“奇门八阵图”建造的两层小楼。小楼挨着后山,成弧状建造,刚好将外头看向里面的视线全部挡住。后山和小楼之间,刚好空出一个小院。不过,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院子里面正发生了什么。 今天负责值守的两位衙役,一位是班头刘枫。此人是成瑛的老部下,办事精干,为人热忱。缺点就是好酒好色,每月领的那点薪水,大部分都撒在了城中的“醉红楼”里。另一位则是刚入行不久的小吏钱默。成瑛对他的了解还不多,但听说腿脚很利索,脑袋也够灵活,就是有个让人讨厌的“长舌”毛病。 成瑛故意放轻脚步,悄悄靠进,发现刘枫和钱默正在说话。 “班头,你说明天沈大人孩子的周岁宴,咱们送什么好?” “唉,我也正犯愁呢。送多了送不起,送少了看不起,不送只怕又更不行,着实让人伤脑筋。” 成英不由抚额苦笑,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办案上,连明天是沈麟儿周岁喜宴之事,竟差点都给忘了。 那钱默突然悄声道:“班头,我看这楼里的贵重物品倒也不少。” 刘枫明白钱默的意思,正色道:“沈大人下了严令,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动楼里面的一草一木!所以你手脚一定得放干净点!” 钱默连忙诺诺连声。忽然又故作神秘的道:“班头,你说咱们沈大人也是世家望族,怎么会同意把自己儿子的周岁宴摆在顾家?” “唉,沈家虽说曾是望族,但家道毕竟中落已久。房屋虽已修缮,但毕竟仍显破败。加上佣人走的走,散的散,拿什么去招待两家的那些贵宾?再说,沈大人只是借顾家之地摆席,但设宴的主人仍然是人沈家。” “倒也是。对了,今晚调班的事情,你昨天有跟沈大人说吗?” “说了,沈大人说咱们申请调班的理由和他的私事有关,他不便做主,让咱们直接请示总捕头。不过,我看是没戏了。最近案子这么多,兄弟们每天忙前忙后,也都憋坏了。谁不想今晚养足精神、明天饱饮一顿?所以咱们只能自认倒霉!” 钱默刚想再接话,余光已发现了一旁的成瑛。他不知道刚才聊天的内容,自己上司到底听到了多少?呐呐的喊道:“总捕头,您老怎么来了?” 刘枫毕竟是老部下,语气就自在多了,迎上去道:“头,我正打算找您呢!” 成瑛冷声道:“怎么?找我给你调休啊?” 刘枫虽然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听到自己头儿的口气,心里还是不禁一阵失落。要喝上顾家的参茸酒,这可是十年一遇的机会啊!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一顿酒吗?弄的跟死了老子娘似的?再说,我有说不答应吗?” 刘枫顿时两眼冒光,喜道:“头,那你是同意了?要换谁来值班?” 成瑛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个你就甭管了,今晚过了三更,你们就都回去休息吧!” 见两人乐的上下眼皮都挤在了一块,成瑛心里也不禁颇感歉疚。最近太原府大案频发,加之沈大人新官上任,要求清查积案、陈案。弟兄们确实都累坏了,也憋坏了! 第八章 倾国倾城 谷长风在方铁锤家用过早饭后,立即动身赶往顾家。这两天,既要铸造器物,又要料理张天全的后事,把他和方铁锤师徒都忙的,脚后跟都快打上了后脑勺。但好在连日的辛苦终于换来了回报。 每当看见腰间这柄故意包裹的若隐若现的器物时,他就会不由自主的为方铁锤的手艺惊叹。他原以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八分形似就已很不错了。结果,竟然连规、矩都无法找出二者外形上差异,甚至连那古朴、陈旧的感觉也被造的入木三分。真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除了这柄器物外,谷长风还让铁牛帮忙打造了一把造型精巧的“九孔护心锁”,用作送给沈秋义儿子的礼物。 谷长风来到顾家大院门前的时候,只见一路上宾客络绎不绝,而院内更早已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谷长风正准备找人打听顾伟南时,一位门丁打扮的年轻人忽然迎了上来。只见他先是朝着谷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番,躬身问道:“阁下可是谷长风谷少侠?” 谷长风忙道:“正是,您是?” 那年轻人头顿时躬的更低了,回道:“是三公子让我特别留意少侠的!请少侠随我来。”说完当先领路。谷长风见顾伟南如此盛情关照,不由更是感激。 两人进了大门,接着穿过厅堂,绕过一条长而蜿蜒的甬道,方才进入了一个幽静的园子。谷长风只见这园子布置的极为精致,假山亭台随处可见,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端的是曲径通幽,闹中取静,让人见之忘俗! “谷大哥,你果然来了!”谷长风只顾着欣赏园林美景,竟未注意到前面领路的门丁,已然换成了自己的好友顾伟南。只见他凭栏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惊喜激动之色! 谷长风也觉内心甚喜,快步走近,笑道:“既已答应了贤弟,岂有不来之理?” 顾伟南拉着谷长风在一处亭台前坐了下来,端详了半响,关切道:“才不过两日,谷大哥为何满脸疲倦之色?” “贤弟倒是眼尖,大哥这两日琐事太多,确实未能好好的休息。” 顾伟南发现才两日不见,谷长风似乎变得黑廋了些。忽然想起那日吃饭结账时,发现谷长风袋里的盘缠并不宽裕。加上那顿饭吃了近四五两银子,莫非这两日跑去给人做工了?又不好直接问,想了想,道:“大哥这两日可还住在晋中客栈?” 谷长风摇头笑道:“说了恐怕你都不信,大哥这两天都住在那巧手匠方铁锤家。”说完,从怀中掏出那只“九孔护心锁”,递给顾伟南,道:“这是我托他徒弟帮忙打的一副护心锁,权当你小外甥的生辰贺礼!” 顾伟南连忙谢过。只见其系由精铁和纯银混铸而成,加上造型精巧,匠心独运。虽并非价值千金,但确实系值得收藏的用心之作,笑道:“谷大哥你又请吃饭,又送礼物,怕是袋中盘缠已所剩无几了吧?” 谷长风呵呵一笑,道:“还是贤弟心细,大哥正打算效仿以前的江湖贤达,日食粗米山泉,夜宿破庙古屋。” 顾伟南见他并未因囊中羞涩而面现尴尬之色,反而落落大方,自有一股潇洒的气度。眼中异芒一闪而过,但嘴里却未再说什么。默然片刻,忽然瞥见其腰间多了件东西,问道:“谷大哥,这是何物?” 谷长风神秘一笑,道:“宝物!”顾伟南见其不肯多说,也就未再追问下去。 忽然,只听一阵环佩声响起,由远而近。谷长风举目看去,只见一位盛装丽人,桃面含笑,如同月宫中的仙子一般,袅袅而来!谷长风自幼在武当山长大,出道江湖也不过半年,何曾见过女子这等容貌?不由暗叹:“看来所谓的“佳人一顾倾人城,佳人再顾倾人国”,倒未见得就一定是文人墨客的无稽妄谈!” “姐姐”,顾伟南见到这女子后,顿时如穿林乳燕般朝她掠去。 谷长风心里早已猜到了来者的身份,转身抱拳道:“沈夫人好。长风托令弟之福,得见夫人尊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顾倾城微笑致意后,转向顾伟南道:“这就是你一直赞不绝口的谷大哥吧,果然是卓尔不群、从容有度!”也不知为何?顾倾城明明夸得是谷长风,但双目泛光、满脸得意之色的却反而是顾伟南! 寒暄过后,谷长风忽听顾倾城长叹了一口气,忙问道:“夫人何事烦忧?”他过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以致并未注意到一旁顾伟南期待而又复杂的眼神,以及满脸甚至已蔓延到脖颈处的红晕。 “谷少侠,你既和舍弟兄弟相称,那就不是外人。大姐说与你听,倒也无妨。大姐所烦心的,乃是我那二妹的终身大事。”稍歇后,接着道:“你若是刚才有注意观察,当可发现,今天前来参加犬子生辰喜宴的,很多都时青年俊彦、膏粱子弟。你乃聪慧之人,可猜得出其中蹊跷?” 谷长风灵光一闪,道:“莫非皆为顾二小姐而来?” 顾倾城螓首微点,赞道:“谷少侠果真思维敏捷,他们正是为舍妹倾国而来。”纤手轻拢发髻,接着道:“因家母早逝,家父希望能早日为女儿择得如意郎君,以了却为人父母的心愿。但偏偏舍妹眼界极高,等闲子弟根本入不得眼,以致终身大事一直悬而未决、一拖再拖!前些日子,家父在筹划犬子的生辰喜宴时,忽然放出风去,说定将在今日喜宴上,为倾国择一佳婿!此本为喜上加喜之事,但却因未提前征得舍妹同意,以致被其极力抵触,并放言:谁若敢再苦苦相逼,她必将以死相抗!” 谷长风虽听顾伟南提起过他二姐,本以为当是位柔弱女子,却未想到性情竟然如此刚烈? 只听顾倾城接着道:“家父是生意人,最是讲究诚信。他既然已经把话放了出去,就绝无再收回的道理。所以,这好好一场大喜之事,如今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谷长风尽管思维缜密,但却从未处理过此等事情,顿觉黔驴技穷、束手无策。想了半天,方才呐呐的道:“如此多的青年俊彦,或许顾姑娘能垂青一二,也未可知?” 顾倾城又叹了一声,道:“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我又担心,万一她看上人家,人家却又没看上她,岂不更加让人笑话?” 谷长风也未多想,脱口道:“大姐多虑了,江湖上谁不知“顾氏双娇,倾国倾城”之名?又岂有如此不解风情、不识抬举之人?” 顾倾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长吐一口气,道:“长风也如此看,那大姐就安心多了。” 谷长风话一出口后,已觉不妥。因为这话似乎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听顾倾城话中有话,心中更是不免忐忑。但这种事却又偏偏解释不得,顿觉有口难言,不禁怔在那里。 “长风,大姐还有些事要和伟南交代,要不你先去厅堂入席,我们稍后就来。” 谷长风来到前厅,之前的那位年轻门丁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并将其安排在了西边席位前排就座。谷长风放眼望去,见这座厅堂大约摆了七八张桌子。观其布置,应该是今天宴席的主厅。他左顾右盼,却半天也没见到成瑛的影子,不由暗觉纳闷。如果成瑛来了,以他的身份,自没有不坐主厅的道理;但如果没不来,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无论于公于私,都于理不合啊? 又呆坐了片刻,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姓谷的,你竟还真敢来?”欧阳独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掩饰不住轻蔑之意。 谷长风暗道:“听这话中语气,看来今天是有厉害帮手在场”果然,就在谷长风眨眼之间,欧阳独身旁突然多了位年约六旬的老者。只见他双手抱剑,傲然而立。倒扫的竖眉下,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偶尔开合之间,犹如有电光闪过。不禁脱口呼道:“断肠剑”岳孤行!” “不愧是紫元的徒儿,看来的确有两分眼力。” “家师以前常在晚辈跟前提及前辈,称前辈身法剑术凌厉无双,当世一绝!今日得见,果然有宗师之范!”谷长风尽管并不怕事,但却从非惹事之人。对待前辈应有的态度,他从未缺失过。 岳孤行为人最是自负,耳根软,喜欢被人奉承、恭维。他见谷长风执晚辈之礼,而且言中之意,连武当掌门紫元真人也对自己武功极为推崇,不禁大是受用。 “谷长风,你那仗着蛮力,侥幸过关。可有勇气和我再战一场?” 原来,欧阳独之前仗着“玄铁宝剑”之锋利,在江湖上占尽了便宜。时间久了,就养成了急功近利的毛病。那天在客栈突然被谷长风用“精金软刀”和深厚的内力压制,顿觉无所适从。后来回想不由大觉懊恼。他的武功本就以招式辛辣迅捷见长,但那天却半分也未能发挥出来,心里岂能甘心?再加上这两天其师将“断肠剑法”的最后三招也传给了他。虽然目前练的尚不熟练,但信心却已倍增! 谷长风扬了扬眉,道:“欧阳公子,倘若你只是想按江湖规矩,切磋武功,只要时间、地点适合,谷某自当奉陪。但今天是沈、顾两家办喜事的日子。你我若刀兵相见,岂非对主人不恭?” 欧阳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你要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输了难堪,那咱们现在就换个地方,一见高下!”原来,他以为谷长风怯战,故气焰顿时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欧阳独,你还要不要脸?那天若不是我谷大哥顾及你情面,你背上插着的那把破铜烂铁,恐怕早已成了我谷大哥的掌中之物,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顾伟南不知何时已闻声赶了过来。他想不到欧阳独到了自己家中,还敢如此嚣张,一张俊脸顿时被气的通红。 欧阳独短处被揭,也气的全身发抖,怒瞪道:“谷大哥?你…你竟叫的如此亲昵?” “我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关你什么事?”顾伟南似乎并不愿再和他做口舌之争。折扇一摇,一招“风云变色”已攻了过去。欧阳独想不到他一言不合,动手就打。偏偏又不敢拔出削铁如泥的玄铁剑应战,顿时被逼的手忙脚乱。 “好利的一张嘴!看来今天要不替你长辈管教管教,往后还不知要如何作威作福?独儿让开!”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两只鹰爪般的长臂已抓向了顾伟南手中的折扇。顾伟南尚未及反应,忽见侧身又一人影闪出,兔起鹘落间,已和岳孤行缠斗在了一起。最后只见四只掌影在空中对撞,“啪啪”连响,乍合即分。落地时,只见岳孤行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站定。而另一道人影则借势斜飞,稳稳的落在了顾伟南的身侧,正是谷长风。 岳孤行正待拔剑而战,忽见一对璧人自甬道携手而入。只见那男的三旬上下,猿臂蜂腰,面如冠玉。虽脸带微笑,但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而那妇人年约二十三四,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眼顾盼之间,灼灼生辉。洁白莹润的肌肤在一袭红裙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容光焕发,美艳不可方物! 那男的虎目横扫,掠过谷长风时微微点头致意,至岳孤行时,抱拳笑道:“犬子生辰,竟劳烦岳老前辈大驾,沈某实在愧不敢当!” 岳孤行也不谦让,微微颔首,向那夫妇二人道:“岳某此来,为令公子祝寿只是其一。若是能再讨上一杯喜酒喝,方真正算是不虚此行!” 沈秋义打了个哈哈,道:“家岳正在后厅和欧阳伯伯、杜伯伯用茶。我二妹之事,自当由他老人家定夺。晚辈只希望,今日这杯生辰喜酒,前辈能喝个尽兴!”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夫妇二人将岳孤行师徒安排在了东边席位靠主桌的位置。 顾伟南却已挨着谷长风坐了下来,感激道:“刚才多亏大哥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要被那老怪物会如何折辱?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条深红色的剑穗,亲手绑在了谷长风背插的剑柄上。 谷长风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一手。见那剑穗材质虽不似一般丝线,但应非贵重之物,也不好推辞。笑道:“其实,观岳孤行出手,已可猜知其很可能只是想夺下你手中折扇,煞煞你的威风,并无意真的为难于你!” 顾伟南鼻子哼了一声,佯装不满道:“这扇子可是你弟弟的成名兵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生生的夺走,还不算真的为难啊?” 谷长风知道他公子脾气,笑道:“那岳孤行可是成名多年的顶尖高手,咱们栽在他手里,也不能算丢脸的事情。再说,这扇子不还在你手里嘛?” 顾伟南忽然双眉一凝,低声问道:“我看他以后肯定还会去找你麻烦。你跟小弟说实话,你的武功比他如何?” 谷长风见他颇有关切之意,想了想,道:“这样说吧,岳孤行的“断肠剑法”以辛辣迅捷见长,但毕竟已过花甲之年。若是五十招之内他不能取胜,那我不会败;若是一百招之内他仍不能取胜,那我的赢面会更大。”见顾伟南担忧之色并未稍解,只好安慰道:“放心吧,我大师伯说过,当今天下能在五十招之内击败我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岳孤行并不在这五人之列!” 顾伟南听到这里,脸上的愁云方才散了开去。白了谷长风一眼,嗔道:“你这人说话,就是爱绕弯子,直接说他赢不了你就是了,害人白担心!” 谷长风赧然一笑,道:“这毕竟只是我个人的臆测之言。高手对决,就如同两军对阵,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很难一概而论!” 顾伟南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犹豫再三,方才开口:“谷大哥,你的武功这么好,小弟想求你帮个忙?”接着附耳轻声道:“今天日落之时,家父会在城东的“月神庙”,为我二姐举行一场招婿大会。谷大哥你也去参加,成吗?” “这……”,谷长风想到顾倾城此前的话外之意,又见顾伟南一脸着急、期盼之色,不由颇觉为难。 顾伟南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谷大哥,你就那么怕我二姐会选中你吗?” 谷长风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解释?思量再三,方才温声道:“贤弟的心意,大哥又岂会感受不到?再说,观你姐弟品貌,也已可预料到,令姐肯定是位天香国色、兰心蕙质的好姑娘。试问,又有哪位独身青年会不生仰慕之心?只是大哥此次来太原,一心只想擒拿凶手,以祭我师兄一家在天之灵!如今案情尚无半点眉目,大哥又岂能在此时,去为自己的儿女私事而分心?” “大哥的难处,小弟当然明白。只是,此事未必就不能两全啊?而且,我记得你们道派最讲究道法自然,“随缘而遇,随遇而安”,若最后证明你们果真是缘分天定,难道大哥还要逆天而行吗?” 谷长风不由颇感讶异,道:“冥冥中虽说确有缘分的存在,但却又如何去证明?” 顾伟南满脸神秘之色,道:“既然是天意,当然自有其印证之法!” 顿了顿,接着道:“小弟求大哥去“月神庙”,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就是希望大哥能在现场,护卫家姐的安全,好吗?” 谷长风虽知这个理由很可能是次要的。毕竟以顾家的实力,何至于无力护卫自己小姐的安全?但也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九章 玄鸟择婿(上) 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月下老人的传说: 唐朝元和年间,有个叫韦固的书生,在宋城龙兴寺等朋友时,突见一须发银白的老翁坐在台阶上,倚着布袋对月翻书。他踅过去窥看,却一字不识,便对老翁说:“小生熟读经书,怎么一字不识?”老人笑笑说:“此非人间凡书,你如何识得?上面所载,是天下男女匹配的婚牍。” 韦固将信将疑,又问布袋里所装何物?老翁道:“是为红线,用来系夫妻两人的脚,一男一女降生时就已拴住了,以后即使仇敌之家、贫富悬殊、丑美不等、相隔万里,也必成夫妻。”韦固益发惊奇,再问:“小生的妻子应是哪位千金?”老翁翻了翻书说:“宋城南店北面卖菜陈婆的女儿便今年才三岁,十六岁时与你结为连理。” 韦固生气道:“她与我年龄、身份相差如此悬殊,如何可能?老翁哈哈大笑:“已是赤绳系足的了,岂可逆转?”言毕飘然而去。 十多年后,韦固的上司王泰将女儿许配给了他。两人成亲后,夫妻相敬如宾,爱慕非常。一日,王氏向韦固提及自己的身世,说其在襁褓中时父母双亡,跟着靠卖菜为生的奶妈陈氏艰难生活,后来因陈婆打听到她的叔叔王泰当了刺史,便送与王泰收养,直至十六岁时嫁与韦固。 韦固听完妻子叙说,大为诧异,想起了当年龙兴寺前遇见老翁对月翻书事,认定这月下老人正是主管人间婚姻的媒神,逢人便津津乐道这桩奇遇,至远近皆知。从此,“月老红绳系赤足,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传说世代相承,老少皆知。 后有人提议,为月下老人修建祠庙,常年供奉,以求泽被四方!从此,各式各样的“月老祠”遍地开花,布满华夏。但发展到后来,由于“男子上门提亲,女子作出选择”的模式越来越普遍,加之女子被要求必须从一而终,所以,女子选择夫婿变得更加的关键、重要。这时,也不知是谁提出来,说天庭中除了住着一位主管人世姻缘的“月下老人”外,还有一位专门分管女子择婿的上仙,名叫“月神婆婆”。自此,中土有些地方就开始出现了专门用以供奉“月神婆婆”的月神庙。此种庙宇数量不多,但据说往往都极为灵验。 太原府靠近城南方向,就建有这样一座“月神庙”。此庙连同东边广场在内,占地大约在两到三亩之间。庙中神坛的东侧,供奉着一尊高近两米、双手平托、含笑而立的“月神婆婆像”;西侧则放着一个高越三尺的铁制鸟笼。笼中正关着一只通体雪白,唯独额顶部位,长有一撮红毛的怪鸟。 在离庙宇正门口约二三十米的地方,铸有一座长约四米,宽、高约两米的铜制案台。案台的四周,密密麻麻挂满了一把把心形的小锁,而空出未挂锁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三个字——“同心台”。 这座月神庙灵验之名,不仅仅是在SX境内,就连远在武当的谷长风也曾有所有耳闻。真正可谓声传千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关于此庙“玄鸟择婿”的传说,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所谓的“玄鸟择婿”,主要是指当一位女子可选择做夫婿男子太多,而自己又无从抉择的时候,女子通过焚香祷告的方式,在月神婆婆的神像前,默默倾诉自己的苦恼和请求。并将候选男子的姓名及生辰八字,分别写在红纸上,交于庙祝用红线缠绕后,挂于“同心台”的心形锁上。如月神婆婆感其诚意,则会将女子前世注定的姻缘传达给其身侧的玄鸟。由玄鸟来选择女子今生的“真命天子”。 如玄鸟未作出选择,则说明“同心台”上挂着的候选男子名单,并无其“真命天子”在列。如此,则该女子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得再向月神婆婆求助。且女子一生之内,求助的次数不得超过三次。否则,将会受到月神婆婆的诅咒,从此一生或孤独终老,或青灯永伴! 据传,这“玄鸟择婿”灵验异常,为前来参拜的红颜撮合了无数金玉良缘。故庙里常年香火不断,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信女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距日落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月神庙东侧的广场却早已是一片喧嚣,人满为患!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将很可能是此庙自兴建以来,最为拥挤,最为热闹的时刻! 顾家还特意在其东侧广场的北面搭建了一座“招婿台”。此台共有七根台柱支撑,东、西、北三面皆由帷幔围合,独留南面朝向台下观众。台柱上挂满了吉色的丝带绫罗,洋溢着一片浓浓的喜庆之气! 招婿台前,黑压压一片,挤满了观众。其中以青年男性居多,大家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顾家到底将采用何法,为自己的二千金遴选乘龙快婿? 谷长风站在靠西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被摩肩接踵、越来越多的人群挤得几乎无法站稳脚跟。事到如今,连他也不禁动了好奇之念。 在一片嘈杂和尖叫声中,顾家家主顾开荣率先登台。只见他五十来岁的年纪,一缕长须,两鬓微霜,面有红光。随着他抬手示意,台下的喧闹终于渐渐平息了了下来。 顾开荣先是向台下观众寒暄客套了一番,然后直接切入了今日的主题:“……顾某之所以将今天的招婿之会设在此处,其意图想必大家已能猜出一二。虽说自古儿女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此处“月神庙”得玄鸟庇护,灵验之名,人尽皆知。正所谓:“自古姻缘由天定,月老自有好安排”,故而,顾某决意也采用“玄鸟择婿”之法,为小女倾国遴选良配。” 因此事已在到场观众的意料之中,而大家真正关心的是候选男子的名单,故听完顾开荣的话后,台下观众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响。但顾开荣接下来的话却可谓石破天惊。尤其是那些自觉相貌、家世不堪与配,原本只不过想跟看热闹的独身男子,心里顿时如同被千百只瓢虫爬过一般,痒的无处躲藏。 “非顾某人自夸,若要依照旧法,将有意小女的候选者一一列举,恐怕三天三夜也列不完他们的生辰名字。故顾某决定,今日择婿的对象将仅限于当前到场的男子。只要他尚是独身,而且生辰八字与小女相合,无论其年龄、相貌、家世、背景如何,只要能有幸被玄鸟选中,都可以做我顾开荣的乘龙快婿!” 顾开荣的话就像是淋入了翻滚油锅中的水滴,瞬间将台下那一口口心急如焚的油锅彻底炸了开来! 人群中有声音喊道:“顾老爷,您老这话可一定作数?” 顾开荣哈哈笑道:“顾某从商三十余年,得有今日成就,所仰仗者不过“诚信”二字。岂有言而无信之理?” 又有声音喊道:“那生辰八字是否相合,由谁来定夺?” 顾开荣道:“顾某早料到有人会有此疑问,故今日特意请来了五台山“缘因寺”的善因大师作为合八字之人、“信义镖局”的总镖头裘正义裘老先生作为见证之人,不知大家可还有异议?”话落,帷幔后一僧一俗鱼贯而出,正是精擅阴阳的“善因大师”和信义无双的裘总镖头。 见到这两人后,原本颇为骚动的人群瞬间平静了许多。忽然,有一道人影飞身掠到了台上,正是“铁剑公子”欧阳独。只见他一脸慌急之色,已顾不得和几位前辈见礼,急声向顾开荣道:“顾叔叔,你这种做,倾国妹妹会同意吗?” 顾开荣抬手示意欧阳独来到身前,轻声道:“贤侄,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顾叔叔实话跟你说,此事本就是倾国的主意!你心里清楚,此事倘若由顾叔叔来选,肯定也就在你和杜家贤侄之间。但你倾国妹妹放了狠话,要么誓死不从,要么按照她的主意来办,真正做到公开、公正、公平!”说完忽然附在欧阳独耳旁,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欧阳独方才愁容稍解,忡忡而去。 谷长风因离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寻思道:“此法确系缘交天定,极度公平。但这种公平也让欧阳独这种家世、相貌、武功皆出类拔萃之人,失去了本该有的优势。也难怪他脸色看起来如此气急败坏。”其实,就连谷长风自己,也觉得如此做法也未免太过大胆了些? 接着又听顾开荣朗声道:“接下来,在场所有的单身男子,若真心对小女有意,请当着月神婆婆的面,在庙中设置的“选婿红榜”上,填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善意师太将逐一与小女的八字合对。合完后,凡叫到名字者,请依照敝家丁的指引,在台前候选区等候。未叫到名字者,可先行离去。若滞留在场,请务必按要求,呆在特定位置!”话音刚落,站在后排的观众顿时如同被捅了窝的群蜂一般,涌入了月神庙内。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蜂拥的人潮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但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此起彼伏、如同战鼓轰鸣的心跳声! 谷长风见身边那些填好了名字的男子,一个个脸色煞白、目光呆滞,有的甚至连气都已快喘不过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随着善因大师雄浑的声音响起,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那些被喊到名字者,有的欢天喜地,激动不已;有的则哭天抢地,痛哭不已。 谷长风由于并未前去登记,所以此刻心态最是平常。他见大家如此激动,也不由心生感慨:“现在还只不过是获得了候选机会,就已兴奋至此。倘若最终被选中,岂非很有可能乐极生悲?” 尽管还尚未听到欧阳独的名字被叫到,但谷长风心里清楚,这道环节说到底毕竟还是由人来控制。顾开荣即使再公平公正,也不可能傻到会在这个环节,就将那些世家子弟拒之门外!而且在谷长风猜测,顾开荣之所以采用这种方法选婿,很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因自己选中其一,而得罪其余。但接下来负责选婿的却是一只随时都存在变数的玄鸟,顾开荣又如何确保,它最终会选中自己心仪之人呢? 果然,接下来善因大师相继喊出了欧阳独、杜彬等世家公子的名字。但最后一个被叫到的名字,却把谷长风惊的跳了起来。因为这个名字竟然也叫“谷长风”,而且紧接着所报出的生辰八字,竟也和如假包换的谷长风完全吻合! 谷长风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下,看是否真有其他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之人?但除了欧阳独那双随时可能杀死自己的目光外,每个人都在四处寻找那位名叫“谷长风”的幸运儿! 谷长风心知肯定是顾伟南搞的鬼,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只有他才可能这么做! 对于自己兄弟如此的深情厚爱,又是发生在这样的场合,如果你是谷长风,除了配合步入候选区,又能如何呢? 第九章 玄鸟择婿(下) 当谷长风站在外围的时候,内心完全可以做到古井无波。但当真正踏入候选区的时候,心跳却也不免跟着加快起来。 顾开荣此时已换上了一套吉服,看上去越发显得红光满面。他登上台,清了清嗓子,宏声道:“我们刚刚清点完人数,招婿红榜中,符合条件的共有八十一人。素因大师说,正合九九之数,乃吉祥之兆,寓意为长相厮守!” 顿了顿,接着道:“接下来,请各位依次向庙祝领取自己的红条,并用红绳缠好。在玄鸟的见证下,将红绳分别挂在“同心台”中任意一把空着的“同心锁”上,等待接下来玄鸟的挑选。” 接下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候选者已用红绳缠好了写有自己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红条。欧阳独一马当先,率先将自己的红条,挂在了一把自己认为最为醒目的“同心锁”上。谷长风则依然主动排在了最后。轮到他时,正对玄鸟这一侧的“同心锁”,已几乎全被红绳挂满。谷长风好不容易才从中找到了一把空置之锁,挂上红绳后,只不过移了移目光,就已连自己也记不得刚才是挂在哪把锁上? 此时,明月早已悄然升起。庙祝们也纷纷燃起了风灯,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神台上,顿时把月神婆婆的脸容衬托的更加生动、肃穆,甚至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连身侧的玄鸟似乎也有点躁动起来,在铁笼中上窜下跳。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当大家转过身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一阵粉红色的花瓣雨,接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名身着粉纱长裙,作丫鬟打扮的妙龄女子。只见她们手执宫灯,腰挎花篮。那阵花瓣雨正是从她们的纤手中飘落。跟在身后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是另外四位作同样打扮的妙龄女子,只见她们素手抚笛,樱唇轻吐。每个人都巧笑嫣然,每个人都人比花娇! 还未等大家回过神来,月光下忽然又出现了数条色彩晶莹的飞纱袖带,紧接着只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飞纱长裙的仙子正踏月而来,并缓缓飘落在了前后两组女子的中间。那体态之轻盈、身姿之优雅,就宛如月宫中的嫦娥正莅临人间! 只可惜这位嫦娥仙子的绝世玉容却被一层轻纱覆盖,但仅凭露在外面那洁白而莹润饱满的天庭、修长而不失英气的双眉、妩媚而撩人遐思的凤目,就已让在场的八十一位候选者,纷纷屏住了呼吸。脚下则不由自主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进入庙宇之后,花瓣和笛声顿时停了下来。八位妙龄女子如同众星拱月般,将仙子领向了神态。早有庙祝递上了香烛。只见仙子手捧长香,肃立良久后,方才向着神台,款款而拜。三拜之后,插香归台。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红色纸条,交给了庙中主持。 主持接过后,从身旁庙祝手中拿过一团早已准备好的红绳,用红绳的一头将纸条绑扎好,并放在了月神婆婆平摊的右掌心里。红绳的另一头则紧紧的缠绕在了月神婆婆的左掌间。 接着,主持伸手指了指月神婆婆左掌之物,纵声道:“大家想必已能猜到,这张纸条上所记载的,正是顾倾国女施主的芳名及生辰八字。顾女施主刚才也已焚香祷告完毕,接下来我们将请出玄鸟,为其择婿!”说罢打开了铁笼。 那玄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跳出鸟笼后,先是用一双鸟目将候选者挨个又巡视了一遍,又看看了肃立在前、紧张的额头见汗的仙子,方才翩然飞到了门外的“同心台”上。 此时此刻,就算是一向淡定的谷长风,也已忍不住将一双虎目瞪的溜圆。只见那玄鸟落在了“同心台”上后,并未着急翻找。而是像傲立在云端的天神一样,俯瞰着那一张张如同芸芸众生的绳条。忽然,玄鸟似乎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只见白光一闪,大家尚不及转眼,那玄鸟已飞回到了神台上。两寸来长鸟嘴里,此刻依稀已衔有一红团。张嘴一吐,那红团已跌落在了月神婆婆的左手掌心里。 谷长风心知,那红团应该就是玄鸟为顾二小姐所选中男子的红条。尽管这张红条也有可能就是他的,但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了。因为他发现,前排的欧阳独和其身侧另一名背剑男子突然俯身朝神台扑了上去。 谷长风答应过顾伟南要照顾其二姐的安危,岂敢怠慢?刚要上前拦阻,忽见两道灰影闪出,欧阳独和那名男子已相继被挡了回去。 “二位贤侄,还请稍安勿躁!”说话之人正是一身吉服,满脸肃然的顾开荣。而将欧阳独和那男子挡回去的,则是一直位于其身侧两旁的素因大师和裘总镖头。 顾开荣伸手从月神婆婆的掌心拿过红条,解开看完后,愕然抬头,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良久之后,方才侧身将手中红条交给了身旁两位见证之人。 素因大师过目后,将其合上,趋身递给了一旁的顾倾国。顾倾国刚要伸手去接,素因大师忽然语重心长的道:“倾国姑娘,因这张红条事关你终身之幸福。令尊之前的意见是暂不在此当众公布。待确认红条中人身份、情况信息俱皆属实后,再行公之于众,你看如何?”话音刚落,台下却已先炸开了锅。 “为什么还要我们再等啊?” “顾老爷,就请立即公布出来吧!” “素因大师,快说是谁啊?” 台下之人激动、紧张了半天,此时哪里还愿意继续接受等待的煎熬?纷纷呐喊、甚至咆哮起来。 谷长风却已在此时,悄悄退了出去。他今天肯来,除了因顾伟南的托付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给腰间这柄器物,多一些曝光的机会。现如今,该做的也都做了,再留下来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无论“玄鸟择婿”的最终结果如何,对他而言,无非就是失落或负担两种。若有幸,此时此刻自己又何来心思、何来心情去顾及这些儿女私事?若不是,他虽然可以装作漫不经心的去表达祝福,但那种滋味又岂会好受?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虽然只不过是半面之缘,但他必须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但即便如此,若不能相逢于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那这样的缘分也注定只能供人去缅怀、相望、直至相忘! 谷长风回到客栈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因为他脑海里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那张红条到底会不会真的就是自己?如果是,那有没有可能是顾伟南的刻意安排? 他想过,进候选区自然是可以安排的。但要刻意安排玄鸟选中自己,似乎不太可能?他有认真检查过自己红条的纸张、气味,并未发现和身旁之人有任何不同。而用来挂红条的“同心锁”更是随机安排的,玄鸟即使再通灵,毕竟从未见过自己,如何确保它能从数十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红条中正好选中自己?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屋内窗户无风自动,紧接着只听“嗖”的一声,一柄夹带着纸条的匕首已钉在窗檐之上。 谷长风听玉清道长说过,江湖上有人会故意用这招来实施暗算,待你去取匕首时,他们再埋伏在窗下偷放暗器。因此不敢马上靠近。凝神听了半响后,见确无动静,方才贴墙过去将匕首拔了下来。只见那张字条上面写道:“欲破快马堂案,速至后山竹林!” 谷长风看完字条后,起先有点激动,以为真有人要为己提供线索。但他后来转念一想,这客栈后山的竹林他曾去过一次,竹高叶密,乃极佳伏击所在。此人将自己约在此处,说不定其中有诈。因此不敢大意,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后,人已如夜鹰般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到了竹林口,谷长风止住了脚步。他先是凝儿细听了片刻,见里面除了因风吹叶摇而传来的一阵阵“沙沙”声响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谷长风深知逢林慎入的道理,朗声喊道:“谷长风已应邀前来,请问系哪位前辈召唤?”声音在林间环绕,久久不息。 片刻过后,仍未见半条人影出现。不禁疑心更重,心念一转,故意放声嘀咕道:“看来只是一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自己不长眼睛,还在那大放臭屁?”谷长风听声音有点耳熟,举目一看,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林间步将出来,竟是阴魂不散的岳孤行师徒。 谷长风见那欧阳独一脸气急败坏之色,估计在“月神庙”没有得到什么满意的结果。也不理他,抱拳向岳孤行道:“岳老前辈深夜召见,不知有何贵干?”谷长风虽然心知这两人找自己肯定没好事,但还是不想失掉后辈该有的礼数。 岳孤行傲然道:“日间在顾家我试了你几招,发现确实有点真本事。晚上岳某闲来无事,就想着来称称你真正的斤两?” 谷长风沉声道:“前辈已经是老江湖了,若只是想比武较技,直接开门见山岂不更好?何必费神去编一些莫须有的说辞,诱骗在下前来?” “放肆!本公子只是担心你怯战不敢来,随便编个理由而已,谁稀罕骗你?” 岳孤行忽然朝欧阳独一瞪眼,怒道:“独儿,我让你去找他下战书,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欧阳独见师傅发火,不禁紧张起来,呐呐道:“师……傅,我怕姓谷的小子听到您老的威名,畏惧不敢前来,就说,就说……” 岳孤行愤而打断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欧阳独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我怕他不敢来,就骗他说后山竹林有破“快马堂”案的线索。师傅……” 话还未讲完,又被岳孤行打断:“混账,师傅都是怎么交你的?做人做事要但凡喜好,我行我素!但切记不可撒谎骗人,你都给忘了吗?” 谷长风听到岳孤行的训徒之言,不禁有点哭笑不得。但没想到此老竟如此看重信用,印象不禁略有改观。抱拳道:“前辈,既然你事先并不知情,那此事就此揭过。比武较技之事,可否改日再约?” “姓谷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也不等师傅发话话,“嗤”得一剑已如毒蛇般朝谷长风左肩刺去。 原来,欧阳独之前并未想到顾家会来“玄鸟择婿”这一招,心里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得知最终的结果后,更是不免气急败坏,疯了一样满城寻找谷长风。后来想到曾在晋中客栈吃饭时碰到过谷长风,方才找对了门。若非其师告诫过他,说谷长风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他今晚肯定会自己单枪匹马杀上门来! 他平日里也常被其师数落,倒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由于今日情绪极其低落、暴躁,加之又是当着眼中钉的面被教训,顿时把一腔滔天恨意都记在谷长风头上,并已暗自起了杀心! 他知道师傅本就觉得以自己的辈分去挑战谷长风有以大欺小之嫌,若非自己一再煽动,今夜估计不会肯来。他担心师傅会因为自觉理亏,而真的同意改日再约。因而平白错过了今夜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决定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欧阳独深知自己师傅的脾性,一旦自己不敌,他绝不可能会束手旁观。到时,就算谷长风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顶得住自己和师傅二人的车轮战法。到时候拼着被师傅责罚,也要来个先斩后奏,永绝后患! 第十章 断肠剑法 谷长风闪身避开后,寻思道:“和岳孤行一战恐怕已在所难免,不如自他徒弟手中,先行领教一下那套让武林同道谈之色变的“断肠剑法”!”转念间,已展开“蝴蝶穿花步”,赤手空拳和欧阳独游斗起来。 两人闪转腾挪间,已过了近二十余招。谷长风发现,欧阳独的内力虽然一般,但剑法却很是不弱。那日在客栈时,他猝不及防,被自己用深厚内力和“精金软刀”压制。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其师在旁掠阵,底气更足,一柄“玄铁宝剑”使的上下翻飞,法度严谨,竟颇见几分名家风范。 又过了十余招,谷长风心想:“近日钻研大师伯的“玄门左手刀”,但却从未用之实战过,何不乘机试试手?”念到手到,只听“铮”的一声,“精金软刀”已自腰间弹鞘而出。 欧阳独见对方被终于被自己“逼”出了兵器,不由信心更涨。铁剑横削,使出了一招“九曲回肠”。此乃“断肠剑法”中最为绵密的一招。只见那剑光交相环绕,犬牙交错,忽然像是有了生命的活物一般,绕着谷长风旋转起来。 谷长风艺高人胆大,竟并未急于脱出光圈,而是等着四面八方的剑光将自己合围后,再来寻找招式中的空隙。因为他知道,此招若是由岳孤行使来,那合围之势恐怕早已形成,而且肯定不是剑光,而是森寒的剑气! 片刻之后,忽听谷长风大喝一声,手中软刀虚空连劈,每一刀都刚好劈在剑光的薄弱之处,那即将形成合围之势的光圈顿时如被充气的皮球一样,越撑越大,并最终随风而散。 “好刀法!” 欧阳独见师傅竟为对手喝起了彩,顿觉脸上无光。忽然剑路一变,脸现哀怨忧戚之色。谷长风内心一禀,他曾听自己师傅提起过,说这整套“断肠剑法”看起来虽以辛辣迅捷见长,但最后的三大杀招,却颇有缠绵悱恻之意境!算是武林一大异类。而这三招才是“断肠剑法”真正的精髓,名称分别为“柔肠百转”、“牵肠挂肚”和“肝肠寸断”。若能三招同使,则威力无匹! 果然,欧阳独一式“柔肠百转”刚起,谷长风顿觉那阵阵蜿蜒旋转的剑风似乎充斥着一种伤感之气。但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那毒蛇般的剑尖已离胸前不足三寸。谷长风也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记“交叉步”,侧身闪了开去。紧接着挥刀轻轻一点,那剑尖顿时如毒蛇被打中了七寸,倏地缩了回去。 欧阳独一剑不成,又来第二剑。脸上忧戚之色更甚,出剑的速度也变得更慢,那剑尖上下左右,飘忽不定,让人琢磨不透此剑的方位。就像是花季少女,如梦如雾,满腹的相思既不知自哪里来,更不知将归向何处? 谷长风似乎也有点痴了,竟如同老僧入定般,双眉低垂,呆站在那里。无论那把剑如何变化,他却自始至终,一动未动。眼看剑尖离其咽喉周围越来越近,四寸、三寸、两寸。至寸余时,方位忽然再变,如闪电般滑向了谷长风的胸腹。谷长风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会有此变化,右手拇、食二指状若蟹钳,竟后发先至,一把捏住了玄铁剑身。正是武当派的绝技“灵犀双合指”。 欧阳独顿觉剑身似乎被钳子夹住了一般,正待运力翻搅,忽见谷长风左手的软刀如同鞭子一般缠向了自己的剑锷。欧阳独虽早知自己这三招练的尚不纯熟,尤其是最后这两招连贯之法,还极为生涩。但未想到谷长风竟可以如此轻松的破去。心知要避免当前软刀刮手之祸,唯有弃剑! 正犹豫间,忽见横侧一道身影鬼魅般闪出,“钉铮”一声,已将软刀架开。他知道是师傅出手了,心下一横,竟改由双手握剑,猛然发力朝谷长风刺去。在他看来,即使对方指法再玄妙,但仅凭两根手指力量,如何杠的住自己全身的气劲? 谷长风也未想到这欧阳独如此阴毒,好在岳孤行自恃身份,架开自己的软刀后未再行攻击,否则,恐怕当下真的不免遭受利剑穿胸之祸!只见谷长风整个身子忽然一瘪,那刺向他的剑尖顿时如刺在了一团飘絮之上。 欧阳独见谷长风避重就轻,并不用双指和自己比拼气力。而是用其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然后整个人如同飘絮般挂在自己剑身上。让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剑再难找到受力之处。欧阳独眼见自己剑势将尽,欲再变招却已是不及。因为谷长风已乘着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松开手指,翩然飘落在了两丈开外。 此招应变之快、运劲之巧,让一旁本因来不及阻挡徒弟而懊恼不已的岳孤行,也忍不住忘情喝起彩来! 欧阳独还待再动手,已听其师喝道:“独儿,人家武功远在你之上,还不给我退下!” “紫元真人调教出来的高徒,果然非同凡响!”岳孤行见谷长风武功竟如此高明,语气也不由变得更加敬重起来! 谷长风刚才其实也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岳老前辈过奖了。这“断肠三连杀”,今日总算让在下大开了眼界!” 这话本来确系谷长风发自内心的溢美之词,但岳孤行这人性情极为乖张古怪,谷长风的话听在他耳里,他顿时觉得像是在挖苦自己“断肠剑法”的最后三招也不过尔尔! 岳孤行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怜才之念,桀桀怪笑道:“老夫听说武当除了一门“玄门左手刀”外,还有一套名为“太乙分光”的剑法,号称“势若电闪,快可分光”。你背插青钢长剑,又有“琅琊剑客”的名号,剑上的造诣应该还在刀法之上。今晚何不干脆一起拿出来,和老夫这套二流的“断肠剑法”再切磋切磋?” 谷长风听其言,已知此老误会了自己。正想着如何解释方能化此干戈?忽又听岳孤行哼哼冷笑道:“老夫知道你心里正想说我这是以大欺小。不过没关系,老夫这人做事一向公平,咱们就以五十招为限。若你能在老夫手上撑过这五十招,从此老夫师徒将绝不再为难于你;但倘若你撑不过,你就得答应老夫一个条件,你看如何?” “师傅,这……” 欧阳独觉得自己师傅太过托大了,但话到嘴边,却已被岳孤行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谷长风心思一动:“若真能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不老是被这两人纠缠,对自己在太原查案确实极为不利。” “老前辈所说条件,可否提前告知?” “我师父的意思是,你若输了,要自断一臂,然后去告诉顾家,说你不同意和顾二小姐的亲事!” 这次欧阳独学乖了,没等岳孤行开口,已先把话给接了过去。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底子,即使再苦练,顶多也就只能赢得了一只手的谷长风,所以在原来和其师商谈好了的比武条件中,又加了断臂一项。 谷长风早已被他的话震惊的两眼发蒙,心如擂鼓。“难道被玄鸟选中的幸运儿,真的是自己?”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欧阳独的话和眼神却又不得不让他相信!他强自收摄住自己的心情,朝岳孤行道:“岳老前辈,令徒的话是否也已代表了您的意思?” 岳孤行虽因欧阳独胡乱增加条件而颇感不悦,但他也能理解自己徒弟的心情。谷长风年纪轻轻,武功就已如此高强。假以时日,恐怕自己师徒联手,也无法压制与他。但想到谷长风的背后还有整个武当派,还有江湖身份地位尤在自己之上的“武当三尊”,如平白无故取其掌门弟子一臂,以后恐怕也很难收场! 想到这里的时候,岳孤行突然又犯了自大的倔脾气,心道:“武当三尊又如何?我岳某人横行江湖数十年,怕过谁来?岂能在自己徒弟面前暗怀畏惧之心?”打定主意,点头沉声道:“那也正是老夫的意思。当然,你若是害怕,倒也不是就不能再商量!” 谷长风听岳孤行的口气,已猜到此事肯定都是欧阳独的主意。也不知为何,自刚才见他教训欧阳独不得撒谎行骗之后,谷长风对这位脾气古怪、傲慢无礼的老头竟难再兴起厌恶之意。他自恃身怀刀剑合璧之术,加上刚才已见识了一整套的“断肠剑法”,所以对欧阳独的提出的条件也并未特别在意。 心念一转,笑道:“岳老前辈,在下觉得比试的条件确实对在下极为不公。如果传了出去,前辈恐怕还是难逃占晚辈便宜之嫌?” “哦?” 谷长风接着道:“前辈您想,你我本就无冤无仇。晚辈若是输了,不仅要自断一臂,还要得罪顾家,违心去拒绝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而前辈若是输了,却只需不找在下麻烦即可,这赌注岂非极为不公?” 岳孤行转念一想,倒也确实如此,道:“那依你又待如何?” 谷长风道:“晚辈倒有一个提议。咱们把五十招改为一百招。如果前辈赢了,那在下自然照办;但若是晚辈侥幸撑过了,前辈除了不能再找在下麻烦外,还得答应为在下办一件事作为交换,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岳孤行猜不透对方会如何刁难自己,沉声道:“什么事?” 谷长风神秘的一笑,道:“具体什么事情在下还尚未想好,但前辈大可放心,绝不会是让前辈觉得为难之事!” “谷长风,做你的春秋大梦!师傅,这姓谷的奸猾似鬼,您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岳孤行并未理会欧阳独,沉吟了一会,点头道:“此法确实更为公平。不过五十招改为一百招,我看就大可不必了!” “师傅!”欧阳玉山站在一旁,急的嗓子眼都有点嘶哑了。但岳孤行眼睛却只是盯着谷长风,并未加以理会。 谷长风知道此老性情怪异,自己若一再坚持,恐怕反而会惹得其不快。拔剑拜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前辈先行进招!” 岳孤行深知眼前这位年轻人刀剑双绝,而自己的武功又以攻势凌厉见长,若能抢占先机,胜算将会大大增加。也就不再客套,伸手拔出鞘中长剑,沉声道:“那看好了!” 谷长风见其气凝如山,一派宗师风范。知道此老武功已步入了江湖顶尖高手的行列,除了少数几位绝顶高手外,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稳胜于他! 此时,月刚上中天,本该是最为明亮的时刻。但两道拔地而起的冲霄剑气,却让明月也显得暗淡无光。 谷长风知道光靠防守恐怕很难挡住对方那电光火石一般的进攻,所以一开始制定的策略就是抢攻,充分发挥自己年轻体盛的优势,以快打快。待对方锐气降下来,再施展“正反两仪刀剑式”,正奇互用,稳扎稳打。 所以,岳孤行剑势刚起,谷长风竟不退反进,身子一蜷,如出膛炮弹一般,冲入了对方的剑光之中。只听“钉铮钉铮”一顿连响,眨眼之间,二人双剑已不知交错换位了多少次。同样的武功,由岳孤行使来,简直已不可同日而语! 谷长风原本以为,岳孤行毕竟古稀之龄,速度和耐力绝难和自己相媲美。熟料,此老一剑在手后,竟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不仅容光焕发,毫无老态,而且身形敏捷,动如脱兔。一柄长剑钩、挂、点、挑、剌、撩、劈,使得如同出水蛟龙,击空雄鹰! 谷长风前面的招式还有一点“太乙分光剑法”的神韵,但后来由于变招太快,一招未老一招又生,出剑再无招式之分,全靠自己的本能。这已不再是剑法招式的比拼,而是内力、体能、意志和决心的煎熬。谷长风新近苦练的“正反两仪刀剑式”竟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所使用的全是自己平时苦练中最为基础、最为熟练的招式。 欧阳独本来一直在旁边数招数,但数不到十招,就已无法再数下去。只能看见两团人影时分时合,根本就分不清彼此。欧阳独只觉头晕眼花,至此方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谷长风比较,根本就是以萤火之光同皓月争辉! 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谷长风只觉手臂越来越酸麻,轻若无物的长剑忽然变得如同有千钧之重。他见岳孤行也是双目赤红,气喘如牛,知道彼此都已临近极限! 第十一章 舍身相救 忽然,岳孤行收手停了下来。谷长风也早已累的剑都举不起来。两人都已忍不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岳孤行方才又重新又举起来长剑。谷长风从其脸色可以看出,岳孤行要施展“断肠三杀剑”了。 他知道,这三招要是由岳孤行使出来,绝对是一气呵成,石破天惊!寻思道:“如今两人的气力都已接近枯竭,岳孤行拼着受内伤,也要使这最后三招,自己说不好,恐怕只能出奇制胜了!”意念方落,岳孤行已先行使出了那招“柔肠百转”。 如果说欧阳独使出这招时还带有明显人为的匠气,那此刻由岳孤行使来,则犹如羚羊挂角,天外来风!谷长风顿觉四面八方忽然春雨纷扬,无论自己如何闪躲,终不免遭“湿”身之厄! 所以,谷长风干脆不闪避,就在岳孤行将招式完全展开之际,倏地一声大喊:“第四十九招!” 岳孤行以为真的刚好是第四十九招,心里不由暗自叫起苦来。按照岳孤行战前制定的计划,是想凭借自己最擅长的狂风暴雨式的进攻,直接将对手的防守摧毁。因为江湖上防守老辣到可以顶住自己进攻之人,早已寥寥无几!他未想到的是,谷长风竟然会在自己已占有先机的情况下,选择和自己打对攻、拼速度,而且还能不落下风!眼看自己的体能即将濒临枯竭,虽然对手的情况看起来也并不比自己强,但人家毕竟占了年轻的优势,再对攻下去,先被拖垮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岳孤行只好忍痛放弃了之前的先机,决定拼着这最后残存的一点体能,使出“断肠三连杀”,和对手一决雌雄! 这“断肠三连杀”极为怪异,它的剑意乃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只有在已黔驴技穷、山穷水尽时使出,方能与其剑意相合,并发挥出其最强的威力! 可如今,“柔肠百转”刚起,却已只剩下最后一招。若是接着使“牵肠挂肚”,虽可做到辗转自然,但威力却将大打折扣;可若是直接过渡道“肝肠寸断”,又失之连贯,容易露出破绽! 岳孤行内心一时踌躇难决,不由急得额上青筋直跳起来! 谷长风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他早已猜到,刚才两人出手太快,而且全凭一口真气支撑,岳孤行不可能还有闲暇去顾及招数!而自己这一喊,岳孤行心中就算也有狐疑,但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在真相已无法证明的情况下,肯定也不好意思和自己强辩! 若是一旁的欧阳独此刻尚保持清醒,或许还能和自己强词夺理起来。但观其双目迷离,呆然不动,肯定是已被之前两人电闪雷鸣般的对攻,搅的目眩神迷,至今仍未回过神来。 谷长风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喊出招数,就是为了打乱岳孤行的计划。因为如果“柔肠百转”是第四十九招,那就意味着,岳孤行如果想赢谷长风,就只能在“牵肠挂肚”和“肝肠寸断”中挑选一招使出。因为如果两招同出,就超出了五十招之限,那时无论谷长风是否能接下,最后输的都会是岳孤行! 但谷长风还是低估了对手那颗骄傲、自负而又好胜的心!像岳孤行这样的人,他是宁可站着死,也绝不曲着活! 只见岳孤行猛地咬了咬牙,抖剑一挽,竟把那招尚未使完的“柔肠百转”给硬生生的收了回去。紧接着,忽然平地一声大喝,人已冲天而起,空中再一个倒翻,已如苍鹰搏兔般,扑向了谷长风。 谷长风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剑气,自上而下,犹如泰山压顶般汹涌而至。心知这是挟岳孤行毕生修为的一剑,无招无式,但却胜过千招万式! 谷长风知道,对于这种孤注一掷的武功,如果自己硬杠,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所以,谷长风只好采取另外一个办法——退! 没有人知道,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还是刚好踏空?谷长风只知道,永远都不要去计较一时之得失!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退了一步,对方却又逼近了半尺的时候,他就干脆连宝剑都收回了鞘中,全神贯注的往后退去,一步、二步、三步…… 但他却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正好贴上一根挺拔的青竹,接着就看见那把剑离他的心脏已不足半尺。眼看就难逃一剑穿心之祸,他的胸腹却又奇异的一瘪,凭空又离剑尖多出了三寸的距离,接着只听“唰”的一声,已贴着青竹自根部滑到了顶部。接着,那根青竹就从中而开,也从根部破到了顶部。 谷长风只好又迎风站上了另一根竹子,等到大片的竹林几乎被漫天的剑气夷为平地的时候,他就站在了遍地的破竹之间。但无论他站在哪里,那把剑却犹如不散的阴魂般,紧紧跟随。无法拉开,也没有靠近! 忽听岳孤行又是一声大喝,只见一缕白光如经天长虹般朝谷长风落去,而跟着长虹身后的,是一双乌黑、凹陷、如同败叶般的手掌,和一对赤红、怒凸、好似疯魔般的眼睛! 谷长风闪过了长虹,却再也避不开那对手掌,所以只好抬掌相迎。四掌相对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但却已如磁石般,紧紧的粘连在了一起。 谷长风好不容易用“鱼龙百变”身法,破去了岳孤行的身剑合一。却怎么也想不到,岳孤行最后的一招,竟然是和自己比拼内力? 对于同等级的对手而言,纯粹较量内力,恐怕是最愚蠢、最凶险、也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因为这种比拼方式,一旦开始,除非借助外力,否则往往都欲罢不能。当然,理论上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两个正在生死相搏的对手,突然仅凭眼神交流,就能尽弃前嫌,相互信任,并同时收力!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结局往往都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输了的一方固然油尽灯枯、万劫不复;即使赢了的,也必将元气大伤、终生难愈! 谷长风并不想接招,但对方的真气如同滔天巨浪,灌体而来。自己如果此时避开,必将身受重伤。加上接下来还要自断一臂,恐怕今夜再难有生还之道。可如今接了招,结局同样是难言乐观。内心不由颇感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和对方纠缠。以自己的轻功,直接逃之夭夭,他们又能奈我何?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两人头顶上的热气也越来越蒸腾。从最初的凝汗成珠,到后来的串珠成线,再到如今的汗流浃背。接下来两人若再不撒手,等到无汗可流的时候,恐怕就已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谷长风却并未发现,他现在的处境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因为,身旁那匹本来木然而立的恶狼,如今早已清醒了过来。正露出凶狠的獠牙,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岳孤行本来欺谷长风年轻,心道自己内力肯定要胜其一筹。没想到谷长风自上次秦岭山奇遇后,一身内力已步入了“天地交泰、日月互明”的上乘妙境,犹如长江大河,绵绵不尽。现在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一味的朝一旁的欧阳独打眼色,希望他能想办法将自己二人分开。 欧阳独当然看到了自己师傅的眼色,但却故意装着一脸迷茫的神态。只是那只右手却紧紧的拽在了“玄铁宝剑”上。他还在等,因为他知道,此时对谷长风下手,虽然可以重创对手,但自己也很可能遭受两大高手的内力反噬。尤其是武当派,最擅长借力打力。以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承受那临危之下的雷霆一击! 机会终于来了。只见场中两人那本已湿透的衣衫,逐渐干了下来。而且谷长风的皮肤开始泛出一阵赤红之色。这正是真元枯竭的迹象! 欧阳独虽知等到两人完全决出胜负后再下手,机会可能会更好,但他却不敢冒险。因为在他看来,即使师傅赢了,以师傅的性情,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落井下石。而如果谷长风赢了,则更是不行。在真正见识了其武功之后,哪怕谷长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敢轻易犯险! 这可能是欧阳独一生中刺出的最快一剑,剑尖正对谷长风的后心,无声无息,却绝对够阴够狠!岳孤行虽然看到了,虽然拼命的使眼色制止,但满弓开出的利箭,又岂有再回头的可能? “住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绝望的怒斥!可能是因为从来都不敢忤逆这声音主人的指示,所以岳孤行那只握剑的手还是禁不住下意识的顿了顿。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仅剑势未停,反而还更快速、更绝然的刺了下去! 眼看剑尖已刺破了衣衫,忽然横地里闪出了一道白影。接着只见一道猩红的血光喷出,继而又“噗噗”两声连响,最后是“啊”的一声惨叫! 第一个“噗”,是扇子落地的声音;第二个“噗”,是手掌击中人肉的声音。肉是欧阳独的,惨叫声自然也是他的! “贤弟,贤弟,你怎么样了?” 谷长风一手抱着顾伟南,一手按住那鲜血狂涌的伤口,心急如焚的呼道。尽管已出手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那鲜血却还是一股股的往外直冒! 顾伟南只觉全身的热量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一般,浑身如同冻在了冰窖里。若非感受到了谷长风身上传来的体温,恐怕早已晕死过去了。 “谷…大…哥,你…没事…就好。” 谷长风见顾伟南这个时候还只管着关心自己,鼻子和喉咙顿时都如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看见顾伟南嘴里也开始冒出鲜血,谷长风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匆忙从怀中掏出最后两粒“清心丹”,一把塞入了顾伟南口中。顾伟南吐下后,努力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谷长风刚要附耳过去,却只见他颈脖一歪,已是人事不省! 谷长风伸手一叹,见其脉息已微弱的几乎难于察觉,不由顿时慌了手脚。 “贤弟,贤弟”,一边将仅存的一点真气全部渡入了顾伟南体中,一边拼了命地呼喊道。 “她……她死了?”欧阳独忽然如同游魂般走了过来。那嘴角的血迹,说明刚才谷长风那一掌,让他挨的很是不轻。 谷长风若非要把真气渡给顾伟南,恐怕早已补上一掌,让他这辈子也休想再站起来! 欧阳独忽然如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谷长风,你武功再好又如何?你武功再好,也掩盖不了你那颗像蠢猪一般的脑袋!人家都为你而死了,你却连人家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你说,你是像蠢猪呢,还是连蠢猪都不如?”语罢又疯狂的大笑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哈哈哈,反正现在瞒你也没用了。你给我听好了,这位,你满嘴称之为贤弟之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你一直在虚意躲避的顾家二小姐——顾倾国,顾伟南就是顾倾国,你现在听懂了吗?猪!哈哈哈。” 谷长风顿时如同被天雷劈中了一般,以前所觉得的种种不合情理之事,如今却瞬间都豁然开朗! 难怪他长的那么好看,说话声音却时而低沉、时而清脆! 难怪欧阳独每次看他的眼神,以及和他说话的口气都那么怪异! 难怪当初顾倾城和自己说话时的口气和眼神那么奇怪! 难怪顾伟南想方设法,也要让自己去参加“玄鸟择婿”! 难怪欧阳独,会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之而后快! 谷长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顾倾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如同穿花蝴蝶般,扑向了城中…… 第一章 天马惨案 在太原武林,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的腿还在,那肯定骑过快马堂的马;如果你的嘴还在,那必定喝过马昭群的酒!” 对江湖客而言,一匹上好良驹的作用无异于宝刀利剑! “快马堂”的马不仅脚力非凡,而且被调教的温顺听话,较之“太仆寺”所圈养的“御马”,亦不遑多让。所以,“快马堂”最不担心的就是生意,而最不缺的就是钱。 马昭群不仅不缺钱,也从不缺朋友! 试想,连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尚且门庭若市,不乏追随讨好者,更何况是热情好客、挥金如土的马昭群。 所以,“快马堂”尽管地处偏僻,但慕名而来的豪侠宾客却从未间断过。 “快马堂”的总堂设在太原城北的一处山谷之中,除了总堂主马昭群外,堂下正副两名大总管、十八名跑马手,也无一不是武林响当当的好汉,真正可谓“人才济济”! 马昭群自己更是师出名门,他的授业恩师玉清道长,乃是“武当三尊”之首,武林神话一般的人物。而他自己,自从三十一岁出道后,凭着一手“金刀银鞭”的绝技,在江湖上也鲜有遇到敌手。 马昭群不仅武功好,“相马之术”更是武林一绝。凡是被他相中的马,无论如何其貌不洋,却保证都能卖出天价! 随着声名的鹊起,马昭群还引起了军方的注意。“大同总兵官、御赐三品将军”洪壁柱,就曾亲自登门拜访,求教军马整顿之事。两人还一见如故,成了金兰之交!自此,“快马堂”的身势更是一时无两。 所以,当“快马堂”被灭门的消息传出江湖后,几乎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惨案就发生在上个月二十七日的晚上,满门三十一口,无一幸免! 此事不仅震惊了整个武林,也震动了整个朝野。而马昭群的师门——武当派,自然更是地动山摇! 谁有这样的实力,谁又有如此狠绝的心肠? 夕阳西下,太原西北的一条古道上,一乘轻骑正在放蹄飞奔。别看那马体型精瘦,跑起来却四蹄带风,快如闪电。只见马上乘客一身丧服,剑眉紧锁,满脸懊悔、悲痛之色。竟像是为奔丧而来? 不错,马上之人正是武当掌教“紫元真人”的关门弟子、“快马堂”堂主马昭群最为要好的师弟、“武当双擎”之一——“琅琊剑客”谷长风! 谷长风此次前往太原,除了奔丧外,当然还包括另外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缉拿凶犯! 他赶到现场,第一个看到的,就是SX省最为知名的捕头之一——成瑛。 成瑛四十来岁的年纪,发黄的脸皮上留着两撇短须,显得极为精干。他本为少林俗家弟子,七十二路少林棍法,据说也已有八九成的火候。作为太原府的总捕头,成瑛所经办过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眼前这桩案子,却几乎让他束手无策! “三十一具尸体,三十条刀口,一道勒痕。两口被翻动过的箱子,地上零星散落的珠宝。” 这些俨然已是凶案现场的全部。刀口细长,犹如一条条血红色的丝线。入肉也并不很深,但却恰好足以致命。而且,每道刀口都像是用尺子特意量过了一般,大小几乎很难分辨。 当然,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那道勒痕。因为那道勒痕正是在马昭群脖子上发现的,用来勒脖子的绳索正是马昭群从不离身的兵器——银鞭! 成瑛当时赶到现场的时候,那条银鞭正一头系着横梁,一头拴着马昭群的脖子! 成瑛几乎查遍了马昭群的全身,但除了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外,竟再也找不到任何哪怕不足以致命的伤口! 若不是了解马昭群的性格和为人,若死的不是马昭群,他几乎要怀疑死者是自己上吊自尽的!抑或是像民间传说的那样,被鬼魂索命? 见谷长风将现场和尸检笔录又再仔仔细细的核对了一遍之后,成瑛开口道:“谷少侠,现在是不是可以入殓了?” 谷长风恋恋不舍的又再看了一眼马昭群的尸首,方才点了点头。心里默哀道:“师兄,长风有生之年,定当为您查明真相,报仇雪恨!您安息吧!” “案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成捕头可有线索?” 成瑛先是沉吟了半响,方才开口道:“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有一人嫌疑最大!” 谷长风双眉一扬,沉声道:“谁?” “不知谷少侠可曾听说过“火影寒刀”方凌云?” 谷长风点了点头。这个名号在近半年来,有耳朵的江湖中人,又有谁未听过? “火影寒刀”方凌云,时下江湖最为神秘的刀客。他不仅练成了阴诡莫测的“寒杀刀法”,还学会了刚猛霸道的“火麟神掌”。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两大绝技集于一身,已成了他最为显著的独门标签。 无人知道他师承何派、来自何方?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将这两门生性相克、水火不容的功法融为一体的?加上那一头披洒的长发,一袭火红的披风,更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此人性情孤僻冷傲,兼之武功奇高,虽出道江湖不过半年,但败在他手下的名家好手已不下数十位之多,而且这其中还不乏九大门派的成名高手。所以,此人的江湖名声并不算好。 不过,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谷长风还从听说过,此人有何特别出格的恶迹传出。 “除了伤口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证据?”刚才谷长风在检视伤口的时候,其实也有怀疑到此人。但仅凭伤口来认定,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它还应该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等。 “事发当天的傍晚,有人在途径天马山时,曾亲眼看到过一位轻功极为高明的人影一闪而过。目击者还说,当时因太阳已下山,那人影的脸部确实看的不是太真切,但从装束打扮和所携带兵器上看,应该就是此人!” 天马山正是“快马堂”总堂所在之处。“目击者可是武林中人?” “不仅是武林中人,而且还大大的有名。” “是谁?” 成瑛脸上忽然涌起了一股崇敬之色,肃然道:“是“信义镖局”的正副总镖头,“大关刀”裘正义和“金眼神鹰”左丘明。那天,他们二人正好和旗下镖师一起,押了一趟重要的镖货路过此地。” “信义镖局”号称北方第一镖局。它最大的金字招牌就在镖局的名称之上。有人说:裘正义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说谎。而左丘明武功虽还算不上一流高手,但却天生一对鹰眼。有人做过实验,将一只苍蝇折断腿后再放入飞翔的苍蝇群中,左丘明能在瞬息之间找出那只断腿的苍蝇。“金眼神鹰”,绝非浪得虚名! 所以,当成瑛说出这两个人名字的时候,连谷长风也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还有,事发后第二天的早上,平阳府的谢春谢捕头,在平阳城曾见到一位疑似方凌云之人。当时他见此人衣衫带血,神色匆忙,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觉得形迹可疑,就和手下一起上前盘问。结果,此人不但不肯配合搜查,还差点要了他们的命。此人后来经查实,应该确认系方凌云无疑。” 谷长风怔然不语。“但我还是想不通,方凌云诛灭“快马堂”,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确实,除了神经错乱者外,任何人杀人都应该有他的动机,尤其是这种灭人满门的惨案!或为仇、或为情、或为财,不一而足。 那方凌云的动机又是什么呢?仇应该是没有的,就算偶有摩擦,当不至如此报复;情更是无从谈起;图财倒是有可能,但在谷长风心里,他确实很难把方凌云和杀人越货、图财害命的江洋大盗混为一谈! 除此以外,谷长风还有一个疑惑。传言方凌云年不及三十,武功怎么可能已臻至此等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他更不像是会邀人助拳之人! 要揭开这些谜团,看来还是要先找到方凌云。 第二章 秦岭追凶 “成捕头,你可知方凌云此时身在何处?” 成瑛连忙点了点头,道:“我前日托丐帮陕南分舵的朋友帮忙打听,他刚刚传来消息,说两天前,方凌云进了秦岭山,此后一直向西而行。但如今已不知下落。” “秦岭山?”谷长风喃喃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这我就不太清楚。但很有可能是作案之后,担心被朝廷和武当派联手追捕,故躲入深山藏身。” 秦岭山脉素有“华夏龙脉”之称,其主峰太白山位于陕南境内,整条山脉西起昆仑,东至皖南,途径洛河、渭河、汉江等流域,自西向东,蜿蜒千里。 入山之前,谷长风已知,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还是想来碰碰运气。上山时,他一共带了五天的干粮和水。他想好了,如果五天之内找不到任何线索,那就先下山再从长计议。 今晚,已经是第四夜了。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谷长风清俊的脸上亦不免染上了一些风尘之色。不过幸好初春的天气还算凉爽,否则,最难忍受的恐怕还是这身上的气味。 谷长风已记不清自己翻越过多少山脉,但他知道,再往西就是秦岭的最后一座山峰——白石山。 白石山位于秦岭西北的最末端。此山因常有狼群出没,故而也被称作为“狼山”。尤其是其西北坡的一处山谷,更是被称作为“狼啸谷”。每逢月圆之夜,狼群都会成群结队会聚于此,对月抒怀,仰天长啸。 即使是最优秀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来“狼啸谷”犯险。而圆月之夜,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月圆之夜,群狼会聚,对月长啸的场景,就算是武功卓绝的一流高手,也不免心颤神摇! 谷长风准备寻处空旷之地搭建“床铺”的时候,才发现今夜正好月圆! 银盘般的满月自东方遥远的天际缓缓升起。月光撒在空旷的原野上,原野顿时变成了银色的海洋;月光撒在树枝上,每棵大树就像披上了银色的缎带一样,美轮美奂,引人遐想! “床铺”很快就搭好了。紧接着,谷飞云又从林间寻了不少枯枝和干柴,在“床铺”四周的空地上,呈满圆状堆成了一排,然后点上了火。火圈正好将“床铺”围在了中间。这样既可以防寒,又可以避免在入睡后被猛兽侵入。 躺在“床铺”上,看着天边高挂的圆月。谷长风突然有点伤感起来。 去年的中秋前夜,月亮也和现在差不多圆。马师兄带着满满一车的糕点、甜柚上了武当。师兄弟们围在一起,谈经论剑,纵酒放歌,那是何等的快乐?想到如今和马师兄已是人鬼殊途,也不由得洒下了几滴英雄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没有亲身经历过和亲人生离死别的人,又如何体会得到这种锥心的伤痛,和无边的寂寞! 谷长风最近时常懊悔。自从得知自己艺成下山之后,马师兄就隔三差五的托人给自己带信,让尽快赶去太原相会。而自己却总是想,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何必急在一时?上个月中旬,自己去给师傅在岳州的方外之交送药。本来都已经想好了,送完药后立即启程去太原,和马师兄会和。孰料,回程途中自己鬼使神差,突然又起了泛舟洞庭湖的心思。游湖时,偏偏又遇到了一对和自己性情相投的主仆。三人结伴畅游,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丝毫未觉时光之飞逝!等到自己真正启程的时候,那边却又突然传来了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谷长风总仍不住想,如果不是自己耽搁,那事发之前自己应该刚好在太原作客,那样的话,也许这一切的伤痛和不幸都可以避免。他却从来不去想,以凶手的武功,如果自己在场,可能才是最大的不幸! 随着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谷长风终于感觉到了一阵困意袭来。刚刚仰天打了个哈欠,突然愣了愣。紧接着,人已倏地弹身而起,抓起一旁的宝剑,犹如后面有饿狼追赶一般,拼了命往白石山方向驰去。 谷长风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山上太安静了。安静的一点都不像是身在狼山的月圆之夜! 刚进入狼啸谷口,谷长风就知道自己判断对了。因为空气中已飘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期间还夹杂了狼的哀嚎声。对了,还有人的呼叱之声。 谷长风内心一喜,此时此地闻到人声,除了自己苦苦追寻的方凌云外,还会有谁? 谷长风全力展开轻功,起纵之间已到了谷中。只见旷野下,一道火影如鬼魅般在群狼间穿梭,刀光过处,狼尸如同被巨斧劈过的干柴一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但正所谓:“猛虎也怕群狼”。狼群的坚韧、凶悍、团结着实让谷长风大开眼界。前一匹狼刚刚倒下,后一匹狼又紧跟着扑了上去,前赴后继,毫不畏惧! 谷长风见剩下的狼群还有不下百十头,不禁替火影担心起来。如此消耗下去,待气力穷尽之时,恐怕难逃成为猎物的命运。 果然,半柱香的功夫不到,火影的身法明显迟缓了下来。谷长风也总算看清了火影的脸。 披散的长发下,一张脸显得棱角极分明。双眉斜飞,鼻若悬胆。两片厚薄适中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给人一种冷傲、坚毅的感觉。玄黑色的劲装外面,罩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移动时如同一团火焰在流动。手中宝刀弯成一道狭长而优美的弧线,就像寒冬里高挂天际的新月! 谷长风虽然并未真正见过方凌云,但他却可以断定,此人绝对就是方凌云,独一无二的方凌云! 谷长风突然发现,方凌云额头上的青筋似乎正在很不规则的跳动着,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正纳闷间,忽见方凌云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瞬间泛起了一阵红光,鲜血一样的红! 谷长风心知不妙。一声清啸,人已如穿花蝴蝶般朝狼群飘去。人还未落地,雨点般的剑光已漫天而下。群狼似乎也识的厉害,纷纷纵身后跃。完美的进攻阵型顿时变得有点混乱。谷长风刚想乘机拉着方凌云走,忽见其红目圆睁,双腿发直。还没等谷长风搀扶上去,人已如枯木般扑倒在地上。 谷长风伸手一探,发现方凌云全身犹如寒冰一般,竟已是晕了过去。见此情景,谷长风不由犯难起来。他原本的打算是协助方凌云杀出重围,然后两人一起躲入前面的火圈中。待天亮狼群退却后,再行询问案件之事。可如今,要想抬着他杀出重围,自己恐怕还力有未逮。但如丢下他不管,不仅违反了侠义之本,也很可能使马师兄的案子从此死无对证,再无真正告破之日。 见狼群又扑了上来,谷长风暂时也无暇多想。长剑连挽,顿时如变魔术般,在狼群堆里开出了三朵硕大的剑花。狼头不由一愣,竟忘了指挥群狼闪躲。只见那剑花越开越大,当大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忽而又如烟花绽放般开出了无数朵的小剑花。 狼群自然不识得武当妙招“一气化三清”的妙技,等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想躲闪已是不及。只听“啵啵”一阵连响,顿时有近二十匹狼被绽放出来的剑气击中。有的当场身亡,有的伤重不起,有的却被剑气伤了眼睛,痛的嗷嗷乱叫。 不过,此招虽然神妙,但却纯以真气御剑。以谷长风目前的功力,还无法立刻反复使用。谷长风正待另思良策,忽见有两匹伤了眼睛的狼竟突然敌友不辨,像疯狂的和同伴撕咬起来。 谷长风灵机一动,干脆还剑归鞘。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把“蚊须针”,双手连抖,那“蚊须针”就像活过来的蚊虫一般,专门“叮”向群狼的眼睛。狼群中顿时又多了十余匹瞎了眼的狼。狼性本就凶残,瞎了眼睛之后更是如同疯魔一般,在狼群中横冲直撞。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狼群顿时阵脚大乱,再也顾不上攻击谷、方二人。 谷长风见手中的“蚊须针”马上就要打光了,不敢恋战。扛起方凌云,全力朝来处奔去。 第三章 走火入魔 对武林中人、尤其是内家高手而言,“走火入魔”绝对是谈之色变的事情! 所谓“走火入魔”,其实就是修炼者对丹田内的真气失去控制,以致真气在体内各经脉、窍穴中交相攻伐。轻者经脉错乱、神志不清;重者或全身僵硬、无法言行;或状若疯魔、力大如牛。若未即使加以救治,轻则全身瘫痪、武功大废;重则筋脉寸断、剧痛而死! 当把过方凌云的脉搏之后,谷长风已经可以断定:方凌云确系“走火入魔”,而且属于情况很严重的类型。一般情况下,对此救治的办法有两种:一是由精于医道之人,施以“金针度穴”之法;二是由内家高手,运用真气进行“疏经导脉”。 谷长风不过粗通医术,如果要救也只能采用“疏经导脉”的方法。此法对施救者的内功要求极高,谷长风不禁有点犹豫起来。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内力还不够深厚,难于胜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发现方凌云体内的真气极为古怪和霸道,担心自己无法驾驭。 武学经历千百年来的发展,光是内功心法一项,恐怕就已是汗牛充栋,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绝大多数修炼之法都讲究“阴中有阳,阳中含阴,阴阳并济,循序渐进”。此心法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少林派的“达摩易筋功”。当然,也有一些在阴阳之道上有所侧重的,例如:峨眉派的“少阳功”,重阴而轻阳;华山派的“紫霞功”,则重阳而轻阴。更有专攻其一者,如“寒冰指”只练寒阴之劲、“赤阳掌”只练火阳之劲。这些功法因前期专攻一道,所以收效更快。但当修炼者功力累积道一定程度之后,往往就停滞不前,甚至不进反退;如继续强行修炼,不仅极易走火入魔,而且对阳寿亦有折损,因而被很多人视为“旁门左道”。 但方凌云的内功心法却似乎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体内的真气竟是阴阳分离,阴是阴,阳是阳,泾渭分明。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而他却是二虎并存,相互平衡。在真气可控的情况下,这就相当于同时拥有了两大高手的内力,自然威力巨大。但一旦失控,则二虎相争,功力尽废。 谷长风搜尽枯肠,也想不出有哪门哪派是这种修炼之法?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谷长风知道留给自己和方凌云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最终,谷长风决定还是冒险一试。既是出于侠义之道,也是出于查清案情的考虑。他担心,如果方凌云就这样死了,那“快马堂案”很可能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再也无法让案情真正大白于天下。 谷长风按照师门所传授的行功之法,先将丹田内的真气暂时逼入腹下窍穴之中,从而让自己的丹田变得一片虚空。接着运用“吸”字诀,将方凌云失控的真气缓缓导向自己的丹田。起初,一切进展都如此前预料。但随着丹田内被注入的真气越来越多,尤其是方凌云的真气极为诡异,冷时如寒冰,热时又如烈火,痛的谷长风几欲大声呼喊。无奈之下,谷长风只好放慢真气的导入速度,以减缓经脉的不适之感。尽管他知道,自己的真气无法在腹下窍穴藏匿太久。时间一到,那些真气必将重新回归丹田,到时候两股真气火星撞地球,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方凌云的真气却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谷长风不由着急起来。要知武当派作为玄门正宗,修炼之法最讲究清静自然。这一着急,局面顿时变得更加糟糕起来。谷长风只觉腹下窍****的真气如同地鼠般往丹田内跳窜。再要凝神控制已是不及。之前方凌云的真气尽管寒热各异,但却还勉强能维持在一种平衡的状态。如今随着谷长风的真气加入,这种平衡顿时被彻底打破了。随着窜入的真气越来越多,它们把谷长风的丹田当成了战场,互相追逐、攻杀。 谷长风顿觉丹田如同被炸开的油锅一般翻滚起来,再也无法忍受这炸裂般的疼痛,“噗”的一大口鲜血喷洒在方凌云的头、颈、背上,也将逐渐恢复意识的方凌云彻底浇醒了过来。意识到危险之后,方凌云连忙也跟着运气行功。但此时他体内的真气早已被吸的空空如也。没有谷长风的帮助,根本无法驱动真气“导本归元”。但谷长风此时浑身剧痛欲裂,自顾不暇,哪有精力顾及于此? 方凌云知道此时只能依靠自己,深吸一口气,冀望可以将经脉内残存的一点真气慢慢凝聚起来。 谷长风只觉周身经脉如同被山洪冲刷的河流一般,已濒临决堤的边缘!就在此时,谷长风忽觉“七星静脉”内有一股温阳之气顺着窍穴不紧不慢的流入到了丹田之中。这股温阳之气非阴非阳,既不暴烈也不柔弱。但最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在丹田内上蹿下跳、争斗不休的几股真气,遇到这股温阳之气后,却如同百官见到了巡朝的君王,纷纷安静了下来。 谷长风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自己三年前在恩师的藏书阁里曾发现过的一本无名典籍。当时自己见里面记载的内功心法颇为神奇玄奥,就忍不住照着练了几天。 此内功心法极为玄奇,修炼的时候只觉全身有股温阳之气在流动,说不出的舒坦。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那股温阳之气却再也找不到了。谷长风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练的时间太短的缘故。但坚持修炼了半年之后,情况却依然如此。以致谷长风不由猜测,无名典籍所记载的可能并非内功修炼之法,而是一种养气之道。 谷长风为此还特意询问过恩师紫元上人,得到的答复只有八个字:“进退由心,戒骄戒躁。” 谷长风听师父话里似乎暗藏玄机,加上此功修炼时通体舒泰,抱着“顺其自然,功到自然成”的信念,竟就这样每日坚持了下来。刚刚静脉内涌出的这股温阳之气,正是他这三年来每日习练之物。谷长风顿时福至心灵,强忍痛疼,照着此功的运气法门开始行功。一个小周天不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其他几股真气不仅不再争斗,反而如同溃散的士兵碰到增援的将军一样,纷纷整齐有序的加入了进来。 谷长风本就被这些突然爆长的真气鼓涨的周身难受,见自己重新又掌握了指挥大权,岂有不往方凌云体内引去的道理? 方凌云此时也才刚刚将那点残存的真气重新汇聚了起来,见大部队杀到,自然一马当先,主动引路。方凌云的内功心法创自一位绝代奇人,极为神奇、特异。谷长风发现,真气在由“正经十二脉”流向“奇经八脉”的时候,忽然兵分两路,而且一阴一阳。阴劲行“任脉”“阴蹻”、“带脉”、“阴维”四脉,阳劲走“督脉”、“冲脉”、“阳维”、“阳蹻”四脉,最后各自汇入了方凌云的丹田之中。 可能是由于方凌云此前的经脉受损太过严重,经脉出现了一些萎缩的情况,以致丹田内竟已无法将之前的真气全部容纳。那些真气顺着窍穴又重新返回到了谷长风体内。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直到天边西斜的圆月已悄然换成东升的骄阳,两人方才长吐一口气,自入定中清醒了过来。 两人默运真气,都觉周身劲气鼓涨,通体舒泰。不仅受伤的经脉得到了修复,而且还更上了一层楼。尤其是方凌云,一举突破了自身功法中最凶险、也最为关键的“冰火玄关”。从此大道可期,血仇有望,不禁百感交集! 两人对望一眼。谷长风见方凌云眼中的暖意一闪而灭,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副北极冰川一般的模样,不禁暗笑。那一刹那间的表情尽管短暂,却如同万载玄冰里出现的一道缝隙,已足以让谷长风窥见到他真实的内心。。 第四章 疑点重重 方凌云率先开口:“琅琊剑客?”语气平淡,让人察觉不到半分情意。 谷长风点了点头,确认道:““火影寒刀”方凌风?” 方凌云点头,突然问道:“你昨晚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谷长风不由一愕。见对方神色不像作假,讶然道:“你既已知我是武当弟子,却不知我为何来此?” 方凌云似乎更加惊讶:“你是武当弟子和你来这里有何干系?” 刚才给方凌云疗伤之前,谷长风已拆开方凌云的包袱看过,里面除了衣物、干粮和一些碎银之外,未见任何贵重之物,已不由动了疑心。如今见对方这等反应,更是心思一动,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是谷长风?” “若非武当掌教弟子,如何有机会习得武当镇派之宝——“纯阳无极功”?若非此功,又怎么能助我度过“火寒玄关”?” 谷长风内心大震,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明明用的是武当嫡传的“太虚功”替你疗伤,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纯阳无极功”了?” 方凌云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不禁莫名其妙。他不知武当派有一条门规:“非武当掌门不得修习“纯阳无极功”!”谷长风自幼由其师傅“紫元真人”抚养长大,紫元真人尽管对他爱护有加,但涉及到门规方面,却对其要求极严,你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可能去做违反门规的事情!何况此事更是事关他师傅的清誉,岂能不震怒、不澄清? 过了片刻,谷长风的情绪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肃然道:“此事事关我师门清誉,断不可胡乱玩笑!” 方凌云暗自寻思:“经书中只是说“纯阳无极功”对突破“火寒玄关”大有助益,但并未说其他功法就一定无法办到。再说,武当派号称玄门正宗,泰山北斗。过了这么多年,又研究出新的功法也未可知!” 原来,方凌云所修炼的内功心法来自一册经卷的记载,其中有一段写道:“此功若大成,威力巨大,世少其匹。只是这“火寒玄关”一劫,最是凶险难破,一着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爆体而亡。若能得武当“纯阳无极功”相助,则破关有望。只可惜这“纯阳无极功”过于玄奥,张真人死后,世上恐怕将再可练成之人。届时,此功空负“天下第一奇功”之名,憾甚!憾甚!” 谷长风见方凌云默然不语,也不好再来计较。问道:“那你藏入这深山之中,又是为何?” 方凌云听后却并未立即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既是武当弟子,见识应当不凡。不知可识得一位身形高瘦、擅使软剑、武功奇高的道人?”犹豫了一下,方才接着道:“实话跟你讲吧。上个月中旬,我曾孤身漠北瓦刺军营,行刺“疤面魔”鬼力跋。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忽然横空杀出一位蒙面道人,手使一把软剑,武功之高,闻所未闻。我被迫施展“禁忌之法”,方才在太原附近将其摆脱。但因妄行施法,提前触发了“火寒玄关”之劫。所以后来才备了干粮和水,躲入了这深山之中。本希望籍此熬过此劫,没想到昨夜却被狼群发现并围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未等谷长风开口,方凌云又接着道:“我知道若非你相救,我已经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样的条件,尽管开口提,我方凌云一生绝不欠任何人之情!” 谷长风仍然沉浸在方凌云此前的话语当中,以致最后这段话他压根就没听进耳朵。他着实没料到,这方凌云表面看起来冷傲无情,不食人间烟火,却竟然一个人偷偷干了件如此英雄之事。 要知这“疤面魔”鬼力跋,乃蒙古第一勇士。也是“北元”太师、瓦刺部首领脱欢旗下最为得力的战将,官拜“北元”左将军。此人少年时期在一次与棕熊搏斗中,被熊爪抓破了脸,留下无数疤痕,所以蒙古人称其为“疤面将军”。但对于大明朝廷、中原百姓而言,却恨不得生啖其肉,所以都称之为“疤面魔”。 近年来,蒙古瓦刺部在首领脱欢的带领下,击败了最大的对手鞑靼部。鞑靼部首领阿鲁台被杀之后,瓦刺部获得了蒙古高原的绝对控制权。这脱欢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名义上向大明称臣,暗地里却一直在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寻觅南侵中原的战机。 武英元年,脱欢欺大明新朝刚立,天子年幼,命鬼力跋将大营南移,最后驻扎在长城北境的羊肠山。兵锋直指大同、太原等边关重镇。 这鬼力跋贪婪嗜杀,经常纵容手下士兵在大明边境大肆烧杀抢掠,弄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也曾几次派兵前去清剿,但一来蒙古骑兵来去如风,极难包围歼灭;二来朝廷安享太平多年,已无擅长野战奔袭的良将。最后不仅未能诛灭敌寇,反而几乎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最后无奈之下,朝廷只好下令边关守将据城坚守,不可轻出。 自此,鬼力跋的气焰变得愈发嚣张。武英三年,鬼力跋甚至派轻骑绕过边关进入中原腹地抢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为诛杀鬼力跋,打击瓦刺人的嚣张气焰。朝廷曾发出明旨:“若有能诛杀疤面魔者,天子将亲授剑令,赐上将军衔,封万户侯!” 朝廷昭告发出后,中原群雄立功心切、赶赴漠北者不计其数,但最后往往连鬼力跋的人影尚未见着,就或被弓箭射成了刺猬,或被马刀砍成了肉泥,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至后来,中原武林再敢以身犯险者,已少之又少。而敢于孤身前往的,至少目前尚未听说过! 今年年初,少林和武当联手发出号令,确定于今年九月初八在黄池召开英雄大会,其首要目的就是要商讨歼灭“疤面魔”的大计。 方凌云敢于孤身潜入敌营,并差点刺杀成功,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要轰动整个武林!而这样一位孤单英雄,又怎么可能做出灭人满门之事? 思及此,再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谷长风基本可以断定:方凌云并非“快马堂案”的真凶!如此的话,那裘正义、左丘明的话又该作何解释呢?还有,那位武功超凡入圣的道人既然以黑巾蒙面,那应当系中原成名人物无疑。又会是谁呢? 谷长风足足沉吟了半顿饭的功夫,方才回过神来。分析道:“武林中擅使软剑的道家门派主要包括曾经的“中原九大门派”之一的“崆峒派”、位于岭南的“南海剑派”。而其他独来独往、自成一家的高手中,恐怕只有擅使“回风舞柳剑”的巴山小顾道人,方才符合这一条件。如果再结合你所说身形特征,那勉强符合条件的,好像只有崆峒派的灵鹫子一人?但这灵鹫子已有近二十年未现江湖,而且除非另有际遇,否则其一身武功修为,恐怕还难以臻至如此高明的境界!” 方凌云来到中原的时日尚短,对成名高手的了解较少,因而更是无从判断。他心思一动,忽然伸手从树上摘下一段枝桠,道:“我跟他前后一共交手三次,有些招式大概还能记得,你看看是否识得?” 说罢,手腕一抖,那枝桠忽然如被千百条灵蛇附体般舞动起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端的是玄奥难测、诡异绝伦! 谷长风脑海灵光一闪,脱口道:“千蛇狂舞,九死七伤!” 方凌云接口道:“崆峒派?” 谷长风点了点头,寻思道:“看来灵鹫子的可能越来越大了!” “千蛇狂舞,九死七伤”正是昔年崆峒派千蛇剑法、九死功、七伤拳三大绝技的统称。崆峒派早年本来一直属于“中原九大门派”之一。后因其投靠蒙元朝廷,为虎作伥,被中原武林所不齿。元朝覆亡后,崆峒派就被中原群雄排除在了“九大门派”之外。从此,崆峒派声势一落千丈,再无昔日景象! 尽管已基本排除方凌云的嫌疑,但有一事谷长风还是想再证实一下。他先将“快马堂案”的始末告知了方凌云,然后问道:“你能否回想一下,三月二十七日的傍晚是否有路过太原城北的天马山?” 方凌云沉吟了片刻后,语气坚定的道:“我在太原前后一共呆了两天,这两天的傍晚都是在城南的一间破庙里疗伤,根本没去过城北。” 谷长风虽然早已大概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内心一禀:“裘正义和左丘明绝不至信口开河,将自己一世英名付之东流!所以,再结合那些伤口后,就只有一种合理解释:“有人在刻意扮演方凌云,并企图嫁祸于他!” 第五章 倦鸟还巢 武当山位于湖广郧阳府境内,又名太和山、谢罗山、参上山、仙室山,有“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之美名。自唐朝乾宁年间,武当山已被列为“华夏七十二福地”之一,乃修道之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栖隐圣地。 元朝末年,一代宗师张三丰选择在此地开宗立派。张三丰集“内家拳剑”之大成,以“太极拳剑”名扬天下。其“重意不重力,四两拨千斤”的武学理念影响了无数的习武之人,也为武学殿堂开辟出了一片全新的天地。元朝皇帝数次欲赐封张三丰“护国大真人”称号,并许以高官厚禄,却都被其一一婉拒。中原群雄敬其为人,合铸“掌剑令”一枚,赠与武当,并许诺“令之所至,愿凭驱遣”! 明朝初年,太祖朱元璋为表武当上下昔年相助之功,封武当山为“治世玄岳”,并尊其为“皇室宗庙”。因此,武当立派至今虽不过百余年,却已和传承千年的少林派一起,被武林同道视为“泰山北斗”! 谷长风自在秦岭山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之后,再回到武当,看到眼前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顿时觉得格外的亲切! 谷长风自小在武当长大,虽并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但多年来却并未缺少过家的温暖和家人的关爱!因为在他眼中,武当上至掌门恩师,下至厨子杂役,大家都是一家人! “大家快来啊,长风师叔回来了!”知客李灵最是眼尖,第一眼就发现了走在阶梯上的谷长风。他年纪比谷长风大,但辈分却要小上一辈。武当上下早已习惯了谷长风的随和,所以李灵热情和兴奋的劲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迎接自己的师叔。 “小灵哥,我师父出关了吗?” 听谷长风问及掌门师伯祖,李灵表情立即变得恭敬起来,正色答道:“前阵子大师伯祖回山的时候,据说掌门师伯祖有出关半日,但并未出过太虚殿。” 李灵口中的大师伯祖就是“武当三尊”之首“玉清道长”。玉清道长平素最喜四海云游,下山的日子远比呆在山上的时候多。此次特意从东海赶回,其目的不言而喻。谷长风想到玉清师伯此刻的悲痛之情,心又不禁一阵抽搐。 “那我大师兄出关了吗?”谷长风口中的大师兄,乃是“武当三尊”之紫心道长的首徒、“武当双擎”中的另外一位——“君临剑客”明复。因其在二代弟子中入门最早,所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大师兄。明复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奋程度,都堪称二代弟子中的表率。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获准闭关修习武当绝学“太清罡气”。谷长风下山时他正在闭关之中,所以也不禁随口问道。 “大师伯也还尚未出关!” 既知师傅尚在闭关,而大师伯又肯定要促膝长谈,故谷长风打算先去回禀二师伯紫心道长。得知其此时正在“太玄殿”中,谷长风立即向西行去。 武当三尊分居“清虚”、“太虚”、“太玄”三殿,“太虚殿”居中,“清虚”、“太玄”分居东西两侧。近十年来,掌门紫元真人因需潜心修炼武当最上乘的“纯阳无极功”,而玉清道长又无心俗务,所以武当派的大小事务几乎均由紫心道长裁定。紫心道长御下虽略嫌严苛,但好在一向公正严明。武当派这几年的声势能不降反升,紫心道长可谓居功至伟! 谷长风刚欲抬手敲门,门内已传来话声:“是长风吧?进来!” 谷长风自秦岭山后,自觉功力大增,刚才更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没想到依然被紫心道长分辨了出来,不由暗自羡叹。推门而入,拜道:“二师伯莫非已练成了传说中的“天耳通”功夫?” 紫心道长六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瘦削,高八尺有余。脸色略显蜡黄,八字眉下的一双凤目精华内蕴,不怒自威。他见谷长风一上来就拍自己马屁,也不禁呵呵一笑,道:“二师伯这般年纪,气血已亏,能保证武功不退已是不易,哪还能有此进益?倒是长风你,此次下山不过月余,一身内力却似乎大有提升,看来是另有际遇?” 谷长风知道瞒不过二师伯的眼睛,将此次在秦岭山所发生之事,挑重点向其禀告了一番。但关于“七星静脉”那股温阳之气的事,谷长风却略过未提。虽然他并不相信方凌云的话,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想先得到师傅的确认。 紫心道长不由听的目瞪口呆,寻思半响后,方才叹道:“二师伯浸淫内功已有四十余年,还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之事!看来“灵应绝学”果然是玄奥难测,非同凡响?” “灵应绝学?” “不错,如果二师伯没猜错的话,那方凌云所习内功应该就是昔年“灵应宫”主人席应真的绝学——“乾坤离合大法”!”继而又喃喃自语道:“只是此功法已失传多年,倒不知其自何处学得?” 谷长风听到“席应真”的名字后竟有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突然想起来,是三丰祖师的手记里曾提及过此人。三丰祖师对此人评价极高,称其诸子百家无一不通,医卦星象无一不精,而阴阳之术更是旷古凌今,堪称学富五车的一代奇人!三丰祖师还说,席应真择徒要求极其严苛,其关门弟子姚广孝虽得其阴阳术数之真传,但受天资和兴趣的影响,未能继承他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学。以致灵应绝学后继无人,实为武林一大遗憾!如此说来,那方凌云极可能系得其经传的隔世弟子。难怪其内功心法如此霸道古怪! “二师伯,经此次与方凌云照面、交流后,弟子觉得此人虽外表冷傲,但实际上却颇有血性和勇气。上个月,他竟孤身前往瓦刺军营刺杀“疤面魔”鬼力跋。若非此獠身边有隐藏高手相助,方凌云当时甚至可能已得手身退!” “哦?莫非是藏教密宗的高手?”藏教与蒙古各部向来交好,同进共退,故紫心道长有此猜测。 谷长风摇了摇头,道:“据方凌云称,此人一身道人打扮,身形高瘦,擅用软剑。因其与方凌云交手时系以黑巾蒙面,故未能得见其真容。后来方凌云有向我演示几招他的剑招,弟子判断很可能系崆峒派的“千蛇剑法”。” “崆峒派?该派除了在二十年前惊鸿一现的灵鹫子外,近年来似乎并无高手现身于江湖啊?” “所以弟子很疑惑,此人会不会就是失踪江湖多年的灵鹫子?” 紫心道长道:“仅从身形剑法上判断,确实颇为相似。”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崆峒派投靠蒙古人已是众所周知之事,灵鹫子似乎并无蒙面之必要?莫非他在中原还另有身份?” 谷长风道:“弟子也有此猜想。二师伯觉得,此人可能会是谁呢?” 紫心道长沉吟了半响,道:“黄池英雄大会召开在即,此事目前尚不宜对外公开,以免大家妄加揣度、相互猜疑!” 谷长风知道,此次黄池英雄大会,名义上虽然由少林、武当联合发起,其实背后真正的组织者乃是当今朝廷。大会旨在商讨抵御“北元”侵略的大计,而首个目标就是要剪除“疤面魔”鬼力跋。如果中原群雄听说自己内部甚至身边可能存在奸细,那必定会相互猜忌,再难众志成城,同舟共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二师伯的意思。此事目前确实只宜暗中排查,待有了眉目之后,咱们再联合群雄,一举将之剪除!” 两人又再聊了一会“快马堂案”及派内事务,谷长风方才告辞而出。临出门前,紫心道长忽然语带伤感的道:“长风,待会拜见你大师伯的时候,情绪要尽量平稳些。你大师伯平素与你最是投契,这次既然回来了,查案的事情就暂缓一缓,抽时间多陪陪他。” 第六章 玉清道长 谷长风退出太玄殿后,立即转身去了清虚殿。一路上,谷长风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玉清师伯目前最需要的并不是眼泪,而是陪伴和坚强!” 刚踏进殿门,只见一位身形魁梧、额发童颜的老道正迎面向自己走来,谷长风先是愣了愣,接着满脸堆笑的喊道:“大师伯!” “刚才小灵子通报说你小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马上过来,害我一顿好等。去二师伯那边了吧?” 谷长风刚才路上一直在想,等下见面应该如何安慰大师伯才好?没想到大师伯除了脸色略带憔悴外,和平常并无太大的分别。他当然知道大师伯为什么要这样。当自己心里想着怎样去安慰大师伯的时候,大师伯又何尝不是在想着要如何来安慰自己? 谷长风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个圈,又被他强自收了回去。他不想辜负大师伯的心意,颔首笑道:“本来是想先来拜见您老人家的。但后来想想,万一您老人家棋瘾上来,恐怕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所以就想着先去拜见二师伯了。” 玉清道长是个棋迷,而且有个奇怪的规矩,那就是每次与人对弈时,他都要求对手必须至少赢他一局方肯罢手。偏偏他棋艺又十分高明,规矩定好后绝不肯再故意想让,以致武当上下无人敢与他对弈。 谷长风十六岁的时候刚接触棋道不久,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说好让三子的情况下,经过连续两天的苦战,最后终于有一局勉强胜了半子。可能是这次持久战给谷长风的心理造成了一定的阴影,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谷长风也不敢再和他对弈了。玉清道长好不容易逮着个敢陪自己下棋的,哪舍得轻易丢掉?所以经常变着法子来激励谷长风,例如:拿一些自己珍藏的“宝贝”、云游时遇到的奇闻异事、自创的功夫秘技来做奖励。谷长风往往很少能抵挡住诱惑。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又多了一层关系——棋友。 经过前几次旷日持久的煎熬后,谷长风的棋艺稳步提升。至如今,两人的水平已非常相近了,每次交手,场面都异常拉锯、紧张,有时候一局都要下上好几个时辰方能分出胜负。 两人携手进屋后,也不分宾主,席地相对而坐。谷长风刚刚坐下,忽觉手臂一紧,脉门已被玉清道长扣在了手里。他顿时明白了其用意,不仅未不挣扎,反而调匀气息,任其施为。片刻过后,玉清方才挪开了手指,双目异彩涟涟,盯着谷长风道:“你小子下山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怎么一身内力竟增长了不下十年?” 谷长风不由大喜。虽然他早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已较之前大有长进,但却没想到增长幅度竟如此之大?见大师伯像看怪物一样满脸惊讶的盯着自己,也就未卖关子,将秦岭山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向其复述了一遍。 玉清道长听完后,脸上虽仍有讶色,但却较紫心道长的反应平和了许多,感叹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世人蝇营狗苟,机关算尽,殊不知“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助人也是助己的道理!”顿了顿,忽然一脸正色道:“长风,你本就是少见的练武之才,如今又逢此机遇,一身武功在年轻一辈中,恐怕已不作第二人之想!日后只需勤加习练,前途自是无可限量。大师伯知道你从小资性纯良,但还是想再叮嘱你,希望你能始终心存正义,扶危济困,光大武当,光耀武林!” 谷长风连忙起身,拜道:“大师伯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 玉清道长顿觉老怀甚慰,俯身搀起谷长风,道:“那方凌云应该是得到了传说中的“灵应玦”,并从中悟通了“乾坤离合大法”的修习之道。如今他既已突破了最凶险、最关键的“火寒玄关”,“灵应绝学”必将再次震惊武林!只是此子身世神秘,日后若是为敌,恐怕将成为你一生的对手。即使为友,但观其心性、言行,以后恐怕也将麻烦缠身、是非不断!你应该要早有心理准备。” “灵应玦?” “是的。这本来是一个你大师伯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但如今“灵应绝学”既已重现江湖,而托你大师伯保守秘密之人也早已不在人世,故确已再无隐瞒之必要。” “蒙元时期,道门出现了两位亘古未有的武学大宗师,一位是咱们武当的创派鼻祖三丰祖师;另一位名叫席应真。这席应真世居灵应宫,所以也有人称之为“灵应大法师”。席应真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在有生之年,找到能够继承自己武学衣钵的弟子。所以,在临终前,他将其毕生武学精要都纳于一块名为“灵应玦”的稀世玉玦之中,并嘱咐其关门弟子“道衍和尚”,寻找与此玦有缘之人。” “这“道衍和尚”又名姚广孝,乃是永乐皇帝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有“黑衣宰相”之称。此人有神鬼莫测之异能,但却不谙武学。他担心自己身怀“灵应玦”之事被传入江湖后,会招来杀身之祸,故而只敢在暗中为此玦寻觅有缘,却从不敢对外声张。” “永乐末年,我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他当时自觉年事已高,担心有负其师重托,故而将此秘密告之与我,希望我在四海云游时能为其留意,寻找适合之人继承灵应一脉。因这灵应绝学对修炼者的根骨和毅力要求极高,大师伯暗中寻觅多年,却始终未能找到合适之人。道衍和尚逝世后,大师伯曾一度以为:灵应一脉,已成绝传。而如今总算了却了大师伯一桩心愿!” 玉清道长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竟忍不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谷长风未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如此一段秘辛,见大师伯夙愿得偿,也不禁替他欢喜。他接着又把方凌云在蒙古刺杀鬼力跋、最后被蒙面道人击败并追杀之事以及蒙面道人的形貌特征、招式来历等告知了玉清道长。玉清道长起先的反应和推断与紫心道长基本一致。但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有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起来! 谷长风还从未见过大师伯这般反应,忍不住问道:“大师伯,您是不是想到谁了?” 玉清道长一怔,似乎方才发现自己的神色有异,忙摇了摇头,道:“你想岔了。你二师伯说得对,此事暂且不宜声张,暗中多留意即可!” 谷长风见大师伯始终未问及马师兄之事,不由犹豫是否要主动提出来?想到此案目前确实还毫无头绪,说与不说并无太大差别,反而会破坏此刻两人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故而决定还是暂且不提。再说,大师伯是聪慧之人,见自己见面后一直未曾提及此事,估计也早已猜到了。 “对了,大师伯,听说我师傅前阵子有出关半日,不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康健?” 玉清道长似乎早料到了谷长风会有此一问,笑着道:“他好着呢!只是托我叮嘱你,练功切不可懈怠!说等他出关的时候,你的“太乙分光剑法”要还是到不了第五层,他是要责罚的。” 谷长风不由得意的笑了笑。这“太乙分光剑法”和另一门“玄门左手刀法”,乃是武当派最为知名的刀剑双绝。“太乙分光剑法”共分“稳、准、快、奇、正、和”六层境界,“稳准快”为基础三境,“奇正和”为上乘三境。目前整个武当,研习此剑法者不下三百名,已至上乘之境的不足十人。谷长风下山前,正处于由“奇”字境向“正”字境突破的阶段。经历上次秦岭山功力大进之后,目前已顺利突破到了“正”字境的阶段。 玉清道人起先见谷长风颇有得意之态,后又突然流露出一股希冀、孺慕之色。知道其心意,不由暗自一叹,道:“你的心思大师伯明白,这两天我会去一趟太虚殿,把你的境况和心意转告你师傅。不过,最后见与不见,还得看你师傅的意思!” 谷长风感激的点了点头。紫元真人这次入关前曾特意嘱咐过,称此次坐关极为关键,途中绝不可受人打扰,更不能被俗世之情牵绊!故除了玉清、紫心两位道长外,其余门众非经传唤,不得进入太虚殿!谷长风更是被点了名说不得例外!所以,算算日子,谷飞云也已有近半年的时间未曾见过师傅。试想,又有哪位远行归家的“孩子”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呢? 第七章 师伯恩重 自玉清道长答应为自己说项后,谷长风接下来表面上看似已完全沉浸在与师兄弟们别后重逢的喜悦之中,其实内心却一直在挂念着清虚殿那边的消息。 时间在等待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漫长。第二天刚用过晚饭,谷长风就已忍不住又跑来了清虚殿。发现大师伯不在,找门童一打听,方知其前脚刚去了太虚殿。谷长风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开始还能坐着等,后来干脆站起来,来回踱着步,一双眼睛则眼巴巴的瞅着门口。 直到近三更时分,方才看到玉清道长一步三摇的从廊下走来。谷长风立即一个箭步迎了上去。玉清道长见到他倒不觉得意外,本来颇显凝重的表情顿时舒缓了下来,笑骂道:“你小子真不愧是属猴的!” 谷长风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急道:“大师伯,我师父同意见我吗?” 玉清道长脸上的怜惜之色一闪而灭,温声道:“先进屋再说。” 谷长风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进了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得知预料已经成了现实时,脸上还是难掩失望之色。 玉清道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何必太难过?人只要还活着,总是有相见之日!”语罢,玉清道长脸色突然也黯然了下来。若非刻意控制,恐怕老泪也已滑落眼框。 谷长风见大师伯被自己触动了心事,不由暗骂自己“混蛋”,赶紧收起自己的心情,笑道:“长风才难过呢,正好省下一顿责骂。” 刚要告辞,忽被玉清道长叫住道:“长风,你不是一直想学我的“正反两仪刀剑式”吗?”谷长风一听,那本来有点耷拉的脑袋顿时昂了起来,竖起耳朵、一脸期待的等着他说下文。 玉清道长见谷长风一对耳朵竖的像兔子似的,也不禁莞尔,故意慢吞吞的道:“大师伯实在是太久没下棋了,要是今晚有人能赢我一局,那这套功夫拿来做赌注倒也无妨。” 谷长风岂会不懂自己大师伯的心意,顿时脚下生风,“嗖”的一下飘进了室内。尚未待其进门,就已早早的摆好了棋盘。 武当派作为“内家拳剑”的开山鼻祖,门下弟子练剑及练拳者最多,其次就是练刀。玉清道长算是武当派的一个另类。他少年练剑,中年后又改练刀,而且练的是软刀。年近花甲时忽然又改为刀剑合练,并自创了一套“刚柔并济、正奇互用”的刀剑绝技,并取名为“正反两仪刀剑式”。包括马昭群和谷长风在内,武当许多二代弟子都对这套功夫心存艳羡。但无论谁去相求,却都被其以功力不足为由,逐一回绝。随着年岁的增长,谷长风被安排的功课越来越多,也就慢慢给淡忘了。今天玉清道人突然主动提起,他不禁心思大动,一方面心里确实想学,另一方面也想藉此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第二天一早,谷长风为了便于学习功夫,干脆就直接搬进了清虚殿。由于在兵器房里未能找到称手的兵器,玉清道长只好将其随身三十余年的“精金软刀”借其使用。谷长风本就是嗜武之人,加上对这套功夫向往已久,练习起来自然格外的用功。白天天还未亮,就爬上后山绝壁的真武亭,反复苦练。到了晚上,再将自己的练功心得拿去向玉清道长请益。整整六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洗澡、睡觉外,剩余时间几乎全都花在了练功上。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稀世功。” 直到第七天的早上,谷长风接到通报,说紫川师叔从太原回来了,方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肩上还担负着重要任务。 紫川道长五十左右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是武当上下公认的老好人。他此次一共带回来了两条消息,一是位于太原的“天龙南宗”宗主向天阳及门下四大护卫离奇失踪。经查,失踪的时间也刚好是三月二十七日;二是因SX大案频发,朝廷下旨令SX布政司衙门在武林中选贤任能,务必尽快缉拿真凶。“太原三公子”之首“神拳公子”沈秋义因有荫封在身,被布政司衙门任命为“提刑使”,专门负责督办SX的大案及要案。 谷长风思及自己“正反两仪刀剑式”的修炼已告一段落,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恐怕还需要实战的淬炼。所以,谷长风决定去向两位师伯辞行。 来到清虚殿,尚未说明来意,玉清道长已率先开口道:“长风是来辞行的吧?” 谷长风点了点头,不舍的道:“马师兄的案子一日不破,长风就片刻不得心安!还有,大师伯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待长风将真凶擒获后,再行回来陪您老人家下棋。” 玉清道长见谷长风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禁起了涟漪。调整了片刻之后,方才平息下来,道:“你有此心,昭群一家在天之灵亦可瞑目了!只是此案很可能会比我们所预想的要复杂的多,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信笺,递给谷长风,道:“这是昭群最后一次给我写的信,时间就在今年三月初,里面未提及任何与人结仇之事。可见,此案仇杀的可能性很小,而情杀则更不可能!” 顿了顿,接着道:“而从你反馈的现场情况来看,谋财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推测的有两种可能:一是昭群掌握了什么重大秘密,因而遭到杀人灭口;二是信中末尾处所提及的自波斯人手中所购之器物真是什么稀世之宝,因而“怀璧其罪”。我和你二师伯都更倾向第一种可能,但却始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至于要灭人满门?” 谷长风早知马师兄常和大师伯保有书信往来,也不以为异。拆开信笺,认真浏览了一遍。发现大都是问候及挂怀之言,还有就是叙述一些他自己的近况。尾页处就提到了一件新近发生事情,说他于今年年初自一位波斯商人手中购得了一件疑似唐朝年间的器物。还在末尾处临摹了一副器物的详图,询问玉清道长是否识得?之后就再无其他内容。 谷长风见那器物图画的极为详致,除了外观、规格、颜色外,连纹理甚至上面布满的凹槽都画了出来,还标示了尺寸。看上去造型极为古朴,非剑非匕,倒像是一把巨型的钥匙。谷长风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思及二师伯对古代器物有所浸淫,问道:“二师伯可曾看过此信?” 玉清道长点了点头,道:“你二师伯早就看过了,但他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所以,我们才认为第二种可能性很小。” 谷长风又看了一遍,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叠好后刚要递回去,玉清道长却道:“你把它带在身上。在太原若有闲暇,可代大师伯去五台山拜会一位道友。他住在“五灵道观”,原来的道号为“五灵子”,后来因迷恋棋艺,就直接将道号改成了“黑白子”。此人常说自己棋艺第一、辨物第二、武功第三。你见到他的时候,不妨将此图交与他辨识。” 谷长风点头默记于心,回手将信笺塞入怀里后,又从腰间解下了“精金软刀”,呈还给自己大师伯。玉清道长伸手接过,摩挲良久后,感叹道:“时光荏苒,想当年大师伯在南海初获此刀时,喜不自胜,并从此立志改练刀法。如今弹指间,已匆匆过去了三十年。”“唰”地拔刀出鞘,顿时精芒腾空,满屋生辉。“此刀依旧锋利夺目、光彩照人,而大师伯却已是两鬓斑白,垂入暮年!” 凝视片刻后,玉清道长方才依依不舍的将刀回入鞘中,如同在青春记载中画上的那枚句号。“长风,大师伯今日将此刀赠送于你。你此次入太原,危机重重。加之新练刀招,正需趁手兵器,所以切不可推辞!” 谷长风了解自己大师伯的性格,躬身谢过。忽然语带关切的道:“只是如此一来,大师伯岂非已无防身兵器可用?” 玉清道长听完忽然大笑起来,“长风,你多虑了。不是大师伯夸口,当今江湖配得上你大师伯拔刀之人,恐怕早已屈指可数!” 谷长风早知自己大师伯一身武功已到了“摘叶飞花,万物皆可为兵”的境界,只是顾及他毕竟年事已高。如今见大师伯忽然英姿勃发、豪气干云,不禁感到由衷的欣慰! 玉清道长又从怀中递出一本黄皮册子,谷长风接过一看,见封皮上写着“玉清刀要”四个楷字,知道系大师伯在武学方面的心得概要,顿时如获至宝。躬身拜谢后,贴身收入了怀中。 “长风,我刚从你二师伯那边过来,他刚刚下山采办炼丹的药材去了。所以,太玄殿那边,你就不用去了。待你二师伯回来,我会代为转达。” 谷长风虽知二师伯擅长丹道,但已经很多年未听说他亲手炼丹了。心思一动,问道:“莫非二师伯已找到了“大漠金仙草”?” “长风果然心思敏捷,你二师伯一个多月前,在漠北荒芜之地有幸找到了“大漠金仙草”,所以最近正要着手炼制“九转回天丹”!” 谷长风见大师伯说到“九转回天丹”时,情绪异常的兴奋、激动,不禁微感纳闷。不过,这“九转回天丹”倒确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疗伤圣药,在治疗内伤、经脉错乱方面的效果尤在少林“大还丹”之上。此药用法也颇为神奇,服下之后,伤者会很快进入假死状态,并持续整整九天之久。再醒转时,伤势往往已痊愈大半,甚至沉疴尽去,药到病除!但此药炼制起来极为困难,尤其是那味“大漠金仙草”,生在在广袤的大漠荒芜之地,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武当派虽有丹方相传,但自开宗立派以来,还从未有人练成过。而且,此丹对习武之人提升内功修为、避免走火入魔亦大有助益,确实称得上是“武林至宝”。想到这一层,谷长风对大师伯的兴奋之情也就释然了。 第八章 一见如故 太原城,古代属冀州。隋唐时期,被称作为“晋阳”。隋朝末年,唐国公李渊以此地为根基,起义抗隋,并最终开创了大唐盛世。自此,太原被视为“王气之地”。而且其三面环山,“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军事地位极为重要。大明立国后,太原成为了“九边重镇”之首。 天马山位太原府西北方向,其南坡地势开阔,阳光充足,水草丰茂,所以当年被马昭群选作了“快马堂”安营之地。而其地势相对低平的西麓,却是SX境内最大、最著名的墓葬群。其中,年代距今最为久远的墓葬,据说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 在墓葬群的西北角,不知何时,又被添上一座座新坟。墓碑前,在烧纸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一道蒙蒙的青影,左挽软刀,右舞长剑。刀似游龙穿金梭,行走四方;剑如银蛇吐红信,嘶嘶破风。时而轻盈如雏燕,时而矫健似灵猿。至急时骤如急电,天地一瞬;到缓处气凝如山,风云变色。端的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若为寻常百姓所见,恐怕早以为是山精鬼魅! 大约过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青影方才慢慢停了下来。只见他走到其中一座新坟前,忽然哭喊道:“师兄,您看到了吗?刚才长风所使的,就是您曾经日思夜想的“正反两仪刀剑式”,我现在把他焚烧给您,就当是您尾七的祭品吧!”喊罢,从怀中掏出了几页图谱,放在尚未燃尽的纸钱上,一边焚烧,一边喃喃祷告。 此人正是自武当赶来太原的武当弟子谷长风,而目前在他身前的那座新坟,正是其师兄马昭群之墓。 今晚刚好是马昭群尾七的日子,谷长风到了太原之后,立即买了纸钱,赶赴天马山来为其扫祭。一路上,他特意把新近练成的“正反两仪刀剑式”制成了图谱,就是为了能在今日焚烧给马昭群,以了却其多年的夙愿! 谷长风想到两人从此阴阳永隔、人鬼殊途,不禁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又过了半顿饭的功夫,方才收住了悲声。 忽然,谷长风感觉自己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但当他凝神再听时,却已被山风盖了过去。谷长风环顾四周,只见夜色下,除了那一座座阴森森的坟墓和偶尔飘过的磷火外,见不到半条人影。也无意再停留,展开轻功没入了夜色之中。 太原城北的“晋中客栈”,因老板烧的一手好菜而名传太原。每天不到午时,客栈小两层的饭厅里,就早已是人声嘈杂、座无虚席。 谷长风入店的时候,正好是午时。他将马匹安顿好后,顿觉腹中饥饿。转身来到饭厅,见一楼厅堂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早已无空桌可坐。正欲转身另寻他处,忽见楼梯处有人下来,心道楼上可能刚好有空出位置,闪身一个箭步冲上了楼。果然,只见临窗处刚好有一空桌,谷长风连忙快步上前占了下来。 熟料,屁股还尚未坐热,已听店家在后面喊道:“客官,对不住,这张桌子已经有人订了。” 谷长风不禁颇感失望,心思一动,商量着道:“店家,您看这客人反正现在也还没到,要不先容我吃碗面再走? 那店家听完怔了怔,道:“你上来就是打算吃碗面的?” 谷长风以为店家意动了,忙点头笑道:“我吃面很快的,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那店家忽然不阴不阳的说道:“客官,真不对住,按照小店的规矩,这二楼每张桌子,至少也得消费满三两白银才行!” 谷长风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误会了,但又确实看不惯店家那副嘴脸。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刚起身,忽见楼梯口一位手持玉扇的白衣公子正姗姗行来。只见他长眉凤目,风度翩翩,端的是一位丰神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谷长风见对方如此人品、打扮,脑海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抱拳道:“阁下可是人称“玉扇公子”的顾伟南顾公子?” 那白衣公子见谷长风长身玉立,仪表非凡,也不禁拱手道:“恕顾某眼拙,阁下是?” 谷长风见果如所料,微笑道:“在下武当后学谷长风,早听说顾公子人品俊雅,有龙凤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顾伟南乃是SX首富顾开荣的三公子,以三十六路“奇门风云扇法”驰名江湖。他和“神拳公子”沈秋义、“铁剑公子”欧阳独,并称为“太原三公子”。这三人可以算的上是SX武林年轻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才。 “原来是“琅琊剑客”,幸会!幸会!”顾伟南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邀请道:“所谓“相逢即是有缘”,谷少侠若不见外,咱们同桌共饮如何?” 谷长风岂有不应之理,连忙应声道:“悉听公子安排!” 三公子叫上店家,点好菜后,道:“谷少侠不是第一次来太原吧?” 谷长风点了点头。他忽然记起,“神拳公子”沈秋义的妻子好像就是顾伟男的大姐顾倾城,而沈秋义刚刚做了分管SX大案、要案的“提刑使”,或许顾伟南会知道一些案情的最新进展? “顾公子,我此次赴太原的来意恐怕你也知晓,不知可有教益之处?” “如果你说的是案子的事情,那你恐怕得去问沈秋义沈大侠了!” 谷长风不由顿时语塞。他有点被搞糊涂了,但此事若出言相询,恐怕有打探人家庭隐私之嫌。正觉无话,好在小二已把菜端了上来。过油肉、什锦火锅、沙棘开口笑、鹌鹑茄子、酱梅肉荷叶饼、太原皮冻等,大盘小罐满满的摆了一桌。而且还要了一坛SX老汾酒。 谷长风见都是SX当地名酒、名菜,心知对方主要是点给自己这个外地人吃的,不由暗自感激。心道:“人家既然以友相待,自己又何必纠缠于案子不放。” 思及此,谷长风立即转了话题。两人边喝边聊。谷长风口才本就不错,他把从大师伯那听来的奇闻趣事、江湖典故一个个讲得活灵活现,笑的顾伟南前俯后仰。两人越聊越投机,一顿饭竟吃了快一个时辰。不过顾伟男笑的时候远比吃的时候多,而桌上的空盘自然也大多是谷长风的功劳。 谷、顾二人用过午饭后,竟异口同声的叫了句“店家结账”,不禁相视一笑。顾伟南道:“谷少侠,你远来是客,这顿饭理应由我做东。” 谷长风虽知对方家世豪阔,但哪有初次见面就占人便宜的道理?何况,自己还是沾了人家的光,才有了座位吃饭,推辞道:“不可。实不相瞒,若非顾公子邀请,长风可能还在楼下排队,等着吃面呢!这顿就先由我来,以后若有机会,再由公子做东,如何?” 顾伟南阔绰惯了,突然被人请客,还颇有不适之感。但他也未再坚持。 第九章 铁剑公子 谷长风刚和店家结过账,忽听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只见一背插铁剑,剑眉鹰目的蓝衣青年正笔直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拔剑!” 谷长风见蓝衣青年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狠狠的盯着自己,不由觉得莫名其妙,讶然道:“阁下是在和我说话?” “欧阳独,你又来发什么神经?”顾伟南忽然冲蓝衣青年大声喊道。 “我找的是他,不用你管!” 话音刚落,只听“呛”的一声脆响,一股森寒的剑气已如离弦利箭般朝谷长风前胸刺去,出手不仅迅捷,而且极为狠毒! 谷长风刚欲闪躲,忽见横侧里杀出一道白影,他知道是顾伟南,担心他的折扇抵挡不住“铁剑公子”宝剑的锋锐,一个闪身卡到顾伟南的前面,腰间“精金软刀”已如出洞灵蛇般缠住了欧阳独的“玄铁宝剑”。欧阳独见对方竟然企图用软刀缠着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由嗤笑一声。翻手一搅,再发力往后一扯。熟料,那软刀竟像是黏在了剑身上一样,无论他怎么翻扯,软刀却始终纹丝不动,而且越扯越紧,眼看玄铁剑就要握持不住了! 原来,这“精金软刀”乃采用南海缅铁之精所铸,不仅坚硬强韧,而且极为柔软。对上这刚猛无铸的“玄铁宝剑”,正好以柔克刚。欧阳独仗着这把宝剑,不知斩断了多少神兵利器。何曾如此憋屈过?一张俊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谷长风知道对方内力本就远逊自己,现在宝剑的优势又无处发挥,自然处处受制。也不为己甚,主动撤回软刀,道:“欧阳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咱们初次会面,不知公子缘何要下此毒手?” 此时,顾伟南突然插话道:“谷少侠,我看他是失心疯发作,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完拉着谷长风匆匆下楼而去。只听欧阳独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喊道:“顾…伟南,你……”但人却并未再追上来。 两人出了客栈门,又走了一段,谷长风方才将自己满肚子的疑问道了出来:“你和这欧阳独到底系何关系?” 顾伟南明眸一转,道:“那我实话跟你说吧。欧阳独看上了我二姐。而我呢,很不喜欢他,偏偏我二姐又极其听我的话,所以他一方面恨我,一方面又不敢得罪我。”说完接着又道:“此人心胸极为狭隘,而且神经不正常。只要见到我和其他年轻男子在一起,就会想当然的以为,我是在替我二姐物色夫婿,然后就逼人家比剑。之前已经被他吓跑好几个了。” 谷长风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铁剑公子”竟会如此让人无语,摇头笑道:“我早听说你两位姐姐均是天人之姿。尤其是令二姐,深居闺中,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听说想一睹她芳颜的男子,已经可以从太原排到京城了。也难怪这欧阳独虽然一表人才,却也是情根深种,甚至已视其为禁脔!” 顾伟南先是脸色微红,接着撇了撇嘴,不屑道:“就他那样也能算一表人才?”话锋一转,忽道:“我倒觉得谷少侠仪表堂堂,洒脱不凡,恐怕早有心上人了吧?” 谷长风未防他突然将话题绕到自己身上,讪笑道:“顾公子取笑了,在下初涉江湖,四海漂泊,哪有闲暇顾及这儿女私情?” 顾伟南严眼中掠过一丝喜色,过了片刻,忽然道:“谷少侠,你我一见投缘,往后都与兄弟相称,可好?” 谷长风观这顾伟南风采风流、顾盼神飞,让人见之忘俗,也有意相交。两人互道了生辰,谷长风年长顾伟南一岁。 顾伟南拱手道:“那小弟以后就叫你谷大哥了?” 谷长风含笑致意,忽而自嘲道:“只是这样一来,那铁剑公子下次见到我,恐怕更是要拼命了!” “他要是真敢,那谷大哥就再让他尝尝匣中宝剑的滋味!”忽而想到一事,不无忧虑的道:“这欧阳独的武功虽不足惧,但他那师傅岳孤行却武功奇高,而且极其护短,谷大哥若是碰到,倒是该小心为上。” “欧阳独是“断肠剑”岳孤行的弟子?” 顾伟南点头道:“正是那老怪物!” 这岳孤行以一套辛辣、迅捷的“断肠剑法”闻名江湖,算得上是近二十年来最为难缠的人物之一。此人脾气古怪,一向独来独往。谷长风没想到他竟然会收起弟子来。 “谷大哥,后天中午是我外甥的周岁之宴,地点就在城东的顾家大院,你有空来参加吗?” 谷长风一想,他二姐还待字闺中,那这外甥应该就是他大姐和沈秋义的儿子。忙点头道:“我本就打算近日去拜访令姐夫,如此一来,则再好不过。” 顾伟南见谷长风答应,俊脸上顿时笑的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双目更是异彩涟涟。谷长风想起一事,问道:“贤弟,请问太原城可有那种心灵手巧的知名铁匠?” 顾伟南想了想,道:“原来城北有一家很有名的铁匠铺,老板人送外号“张铁板”,但前两个月听说铁匠铺失火,一家全被烧死了。另外还有一家在城西的“乌衣巷”,那老板外号“方铁锤”,乃是那“张铁板”的同门师兄。据说手艺还在其师弟之上。但因其脾气古怪,故店铺的生意并不好,仅能勉强维持度日。” 乌衣巷,其实就是太原府的贫民窟。谷长风转了三条胡同,问了六个人,才在一处阴暗的铺子里,找到了方铁锤。只见屋檐下、地板上,稀稀拉拉的散放着几组铁件,细数一下其实数量不多,但因为放的散乱,而且铺面小,看起来倒像塞的遍地都是。 三角眼,倒扫眉,一张脸连笑的时候都像是和谁在赌气,这就是方铁锤给谷长风的第一印象。谷长风进门的时候,他正眉头紧锁,坐在风箱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见到有客人来,连眼都不斜一下,更不见有任何想起身的意思。谷长风也顿时明白,这位传说中的“太原第一巧匠”为何会混的如此落魄。 幸好他还带了位徒弟。那徒弟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脸色黝黑,一脸憨厚之气。见有客人来,立即要停下了手里的锤。 “打你的铁,谁让你停下来的?”方铁锤突然喊道,“铁牛,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敲打烙铁的时候不能中断,否则会破坏铁质和火候,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 那徒弟铁牛可能是被骂惯了,脸上见不到任何阴郁之色,反而朝谷长风歉然一笑。接着左手夹紧烙铁,右手抡起铁锤,“哐哐哐”又在铁砧上敲打了起来。四溅的火星刺激的谷长风几乎无法睁眼。 第十章 巧手怪匠 谷长风突然被这方铁锤引起了兴趣。所谓“特异之人必有特异之处”,无论方铁锤对客人如何淡漠、怠慢,但至少他对自己的职业却是热忱负责的。谷长风也不着急,拉起一条板凳,也不答话,就这样靠在方铁锤的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铁牛总算停下了手中的铁锤。夹起打好的烙铁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顿时“嗤嗤”冒出一阵青烟。 “我师傅最近情绪不好,无心做生意,你不要怪他。” “就你话多,一边去。”那铁牛刚开口,又被师傅给骂了回去。不过方铁锤总算转过了身来,抬眼向谷长风道:“说吧,要打什么?” 谷长风刚才听铁牛说方铁锤最近无心做生意,不由暗自着急。他怀中这东西恐怕非方铁锤亲自动手不能完成。心思一动,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要的东西怕是你打不出来啊!”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再这样阴阳怪气的就给我滚出去!” 谷长风竟真的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喊道:“铁牛师傅,你可否过来一下?” 那铁牛本就几次都想叫住谷长风,但都被师傅的眼色止住。此刻听谷长风呼唤,连忙跑了过来,“客官,您有何吩咐?” 谷长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铁牛,轻声道:“你看看,倘若要你把这份东西打出来,你能不能做到?” 那铁牛见图纸上的物件极为精细,而且布满了凹槽,确实非自己能力可为。刚要拿过去问师傅,却已被谷长风伸手夺了回去。只听他轻声劝道:“这东西我已经拿给很多师傅看过了,都说不可能打造出来。你拿给你师傅看了也没用,反而是在为难他!” 铁牛觉得谷长风的话也确实在理,道:“也好,那你再去找找其他师傅看看。” “拿来。我倒想看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物件”方铁锤不知何时已悄悄凑了过来。 铁牛刚要答话,却被谷长风止住了。只听他道:“方师傅,要给你也可以,但话必须说清楚。如果你看完之后觉得确实造不出来,那万事皆休;如果能造出来,那绝不能借故推脱,你敢不敢答应?” 方铁锤当着自己徒弟的面,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喝道:“废什么话?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无论你那画的物件有多难、多复杂,只要是铁制的,我就一定能把他造出来!” 谷长风见激将法奏效,连忙将图纸递了过去。方铁锤接过图纸,研究了片刻,本来就紧锁的眉头更是完全纠结在了一起。 其实,谷长风想打造的正是马昭群最后那份信笺中所描绘的器物。在武当山,尽管两位师伯都认为马师兄一家之死和这件器物有关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并未完全排除,何况现场也确实并未发现这件器物。谷长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引蛇出洞”之计。 马昭群在信中既然说这东西很可能是唐朝年间的,那应该是找懂行之人鉴定过的。唐朝距今少说也有五六百年的时间,那按常理推断,如今任何一个听说过这件器物的人,其实都不敢断马昭群手上的那件就一定是真品。如果此时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件外观完全相同的东西,而器物又确实是被凶手拿走的,那他就完全可能前来打探,甚至再次出手抢夺! 方铁锤终于从那件器物中抽离了出来,开口向谷长风道:“你最迟什么时候要?” 谷长风不由大喜,道:“后天中午之前,可以吗?” 方铁锤想了想,道:“可以,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个,我这边人手不够,这两天你得留在铺子里帮忙。” 谷长风心道:“两天的时间也不算长,现在案情也无具体的眉目,想查也是无从查起。”点头答应道:“可以。第二个条件如果是价钱的问题,还请方师傅尽管开口。”谷长风此次下山其实盘缠带的并不多。他也想好了,万一方铁锤要价太高,就先找顾伟南周转一下。 方铁锤白眼一翻,道:“你很有钱?” 谷长风忙道:“实不相瞒,在下身上的银子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二十两。但此事需您夙夜辛劳。在下定会想方设法,绝不至亏待于你!” 方铁锤接下来却并未提及价钱,而是突然满脸期盼的问道:“看你打扮,应该是习武之人,不知可有飞檐走壁的能耐?” 谷长风一愕,道:“在下确实练功几年功夫,方师傅有话请讲。” 方铁锤突然向铁牛道:“你去后院看看你天全弟弟。”见铁牛走远后,方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城东顾家的药材库里有一只“千年参王”,你如果有办法帮我取来,我不仅不要你的钱,还必当另有重谢!” 谷长风怎么也没想到方铁锤会让自己去偷东西,而且偷的还是顾家?他知道“千年参王”乃大补之物,用之得法可以强身健骨、延年益寿。如果能提炼成丹药服之,功效更佳。心中一动,故意问道:“你要此物何用?” 方铁锤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至亲之人,因被大火烧伤而危在旦夕,我听说这“千年参王”能生死人而肉白骨,故特来相求,还望少侠成全!”说到后来,已是语带呜咽之声。 谷长风刚要答话,忽听门外有人喊道:“方铁锤师傅在家吗?” 谷长风听声音竟有几分耳熟,转身一看,竟是前阵子刚见过的太原前总捕头成瑛,忙招呼道:“成捕头,看来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成瑛见是谷长风,也不由颇感惊讶,微笑道:“谷少侠怎么会在这里?” 谷长风转念一想,此事暂不宜告知成捕头,避重就轻的道:“我过来找方师傅打个铁件,成捕头来是有私事还是公干?” 成瑛道:“我和方师傅还有一件案子未了,特来打探情况。”转身朝方铁锤道:“令侄目前情况如何?” 方铁锤起先见是总捕头成瑛,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如今听他口气,刚才应该并未听到什么,方才舒了口气,怒声道:“你何必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成瑛似乎早已习惯了方铁锤的态度,也不生气,温声道:“我把全太原最好的医生都给您请来了,但您侄儿本就身体虚弱,加上受此重伤,口不能张,眼不能抬,每日只靠一口参汤续命,就算华佗转世、扁雀再生恐怕也是于事无补啊!” 方铁锤忽然放声哭喊道:“你说的好听。你们衙门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恐怕心里早就巴不得我那侄儿早点死。这样你们就能早点结案,早点向朝廷交差!要不然,直接去顾家把那“千年参王”取来,我那侄儿早就生龙活虎,又何至于拖到这步田地?” 成瑛见对方如此无理取闹,也不由无语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方道:“我早跟你解释过了,这“千年参王”乃顾家私人之物,衙门凭什么去让人拿出来,给你侄儿治病?何况,我也问过大夫,张天全早已病入膏肓,虚不进补,“千年参王”于他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你为何就是听不进去呢?” 见方铁锤不语,成瑛接着道:“还有,你多次到知府衙门击鼓鸣冤,说那张铁板一家均系被人蓄意纵火,却迟迟拿不出半点证据,叫我们如何去立案缉凶?我实话跟你说,若不是我素来了解你方铁锤的为人,又见令侄一息尚存,一直帮你顶着,此案上头早就要求完结了。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令侄情况,若确已毫无转机,那衙门就要彻底结案了。” 方铁锤忽然暴怒道:“你们这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你们怎么就不好好想想,我师弟这店铺都开了近二十年,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那天就会好好的失火呢?我们师傅在我们八岁学艺的时候,就每天督导我们要做好防火,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大意?更何况,如果真是失火,我那自幼残疾的侄儿尚能挣扎着爬进窖井藏身,其他人都好手好脚,怎么反而通通被烧的尸骨无存?” 第十一章 火海遗孤 谷长风听到这里,已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城北张铁板一家葬身火海,唯独其身带残疾的儿子张天全得以幸存,但已身受重伤,无法言行,生命危在旦夕!知府衙门有意以意外事件了结此案,但其师兄方铁锤认为此事肯定系有人蓄意纵火,多次跑到衙门去鸣冤闹事,可往往又都是空口无凭,拿不出半分证据。成瑛内心可能也觉得此事存有疑点,所以请了一些当地的名医前来诊治,希望救醒张天全以了解事情的真相。只可惜张天全受伤太重,药石不灵。方铁锤不知打哪听说顾家的“千年参王”可以起死回生,所以吵着让衙门想办法。但他心里其实知道此事靠衙门无用,所以刚才就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姑且不论方铁锤的做法正确与否,但这里面所蕴含的兄弟情谊,谷长风认为,还是很难能可贵的!而且,细想一下,方铁锤的话其实也有他的道理。正由于铁匠铺很容易失火,所以他们对火灾的防范意识肯定也会超出常人。正如方铁锤所讲,连不利于行的张天全都可以自救逃生,其他四肢健全之人怎么反而会无一幸存?如果此事确系有人蓄意行凶,那合理的解释就是:先杀人后放火!但如果这样的话,凶手没有理由会独独放过张天全? 除非,凶手并不知道张天全的存在!按此推断,那凶手很可能并非本地人。张铁板的生意如此红火,铺位按常理应该是处于闹市之中。而成瑛说方铁锤没有任何证据,那说明事发时,周围的邻里乡亲未听到任何异常之声。以此推断,张铁板一家极有可能是同时被杀的。而要同时瞬间杀死多人,那凶手要不就是出手极快的武林高手,要不就是有多人同时动手!但张铁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艺人家,谁又会下此毒手呢? 这一切,看来确实都只能等到张天全清醒后,方能真相大白! 思及此,谷长风忽然开口道:“方师傅,令侄此刻在哪?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方铁锤见谷长风年纪轻轻,心道:“那么多名医看过都没用,你就算略通医术,又有何用?我那全儿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再被你胡乱折腾一通,哪里还有命在?”正待推脱,忽听成瑛道:“方师傅,这位少侠名叫谷长风,乃武当仙长的高徒。你要错过了,可别后悔!” 方铁锤一听武当仙长之名,脑海里顿时想起了那些金丹济世,妙手回春,行云布雨,撒豆成兵的神奇传说。两眼顿时大冒希望之光,躬身道:“原来是武当仙长的高徒,老汉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说完忙将陈、谷二人引入后院寝室。 见到张天全后,谷长风方才发现其伤势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严重。大火不仅烧伤了他的肌肤,还侵入了他的心肺。谷长风甚至无法理解,以张天全这样的身躯,是如何硬挺到现在的? 谷长风自上次为方凌云疗伤后,如今一身真气阴中藏阳,阳中含阴,已臻至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天地交泰、日月同辉”之境。若是普通伤势,当有把握功到病除。即使更重的伤势,他相信只要多行功几次而当可逐渐好转。但张天全的情况,恐怕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吩咐一旁的铁牛打来了一碗清水,掏出一粒“清心丹”放入碗中融化后,喂入了张天全口中。接着盘腿握其双手,以真气慢慢催发“清心丹”的药效。但片刻过后,张天全依然毫无反应。 谷长风只好再尝试着以真气来疏通他的经脉。因张天全经脉极为脆弱,谷长风只好用阴劲缓缓疏导。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好不容易打通了其“正经十二脉”。当谷长风正准备再疏通另外的“奇经八脉”的时候,忽然发现,“正经十二脉”中原先已打通的“手、足三阴经”、又完全闭塞了。 谷长风之前所作的所有努力,几乎瞬间又都成了徒劳。他知道,如果继续依此法救治,还没等他将“奇经八脉”打通,另外的“手、足三阳经”也必将全部闭塞。 谷长风摇了摇头,向方铁锤道:“方师傅,真的对不住,令侄的脉息过于孱弱,若要救其性命,恕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方铁锤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化作了泡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成瑛听出了谷长风的弦外之音,问道:“谷少侠,不能救其性命,那可否令其清醒片刻?” 谷长风看了方铁锤一眼,欲言又止:“这……” 方铁锤止住哭声,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谷长风黯然道:“还有一种“金针刺穴”之法,可以激发他残存的潜力。但此法犹如燃灯熬油,油尽则灯灭。而且一旦施行,将再无转圜余地!” 成瑛早有预料,问道:“那此法可支撑多久?” 谷长风道:“这要视他的体质和毅力而定。按照他的年岁,应该在盏茶之间。” 方铁锤道:“可我全儿天生聋哑,只字不识。口不能言,手不能写,清醒这片刻时间又有何用?” 成瑛虽听说张天全天生聋哑,但却不知其只字不识,不禁颇觉丧气。 谷长风突然问道:“那你们平时怎么交流的?” 方铁锤比了比手势,忽然双眼一亮,道:“对了,他从小就很爱画画,而且画什么像什么。” 成瑛的眼睛顿时也跟着亮了起来,喊道:“那咱们赶紧准备纸张和笔墨。”铁牛听完立即匆匆出门准备去了。 谷长风正开始准备施术之事,忽听方铁锤道:“有一事还需向二位解释一下。我这侄儿由于打小残疾,所以极怕生人。但他偏偏又很爱热闹,所以每次有客人上门时,他都喜欢趴在自己房间的门缝里朝外看,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他们画下来。但如果身边一有陌生人,他就会情绪激动,手足无措。所以,如果待会他真能醒转过来,还请谷少侠和成总捕头先行出去回避片刻!”成、谷二人自无不允之理。 过了片刻,铁牛带着纸笔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谷长风见诸事停当,也开始行“金针刺穴”之术。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张天全本来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开始慢慢变得粗重起来。 谷长风知道张天全醒转在即,朝成瑛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第十二章 神秘凶手 不久,屋里传来一阵充满惊骇之情的“呀呀”之声,不过马上就平息了下来。又过了片刻,屋里突然传来了方铁锤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两人知道张天全肯定已经去了。转身推门而入,只见方铁锤抱着张天全的身子捶胸跺脚,嚎啕大哭。两人受其真情感染,内心也不由一阵恻然。他们不知,方铁锤此人自幼性格怪异,不被父母所喜。在他心里,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就只有师傅和师弟。他和张铁板艺成后本来一同开铺,直到张铁板娶妻生子后方才分开,各自自立门户。 张铁板共生两子,张天全为幼。张天全天生聋哑,少年时又因一场大病导致左腿肌肉萎缩,不利于行。张铁板夫妇忙于生意,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幼子亦不免疏于照顾,有时候在外头甚至羞于提及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孩子。方铁锤自幼孤苦,对张天全大起同病相怜之心。加上他无家无嗣,所以一向对其视如己出,格外关照。两人叔侄之情其实并不输于父子。 成瑛待方铁锤哭声稍歇,近前宽慰道:“令侄自幼身染沉疴,如今终获新生。方师傅也切勿太过悲伤才好。” 方铁锤努力让自己平息了下来,侧身递过一张图画,哑声道:“全儿尽管已竭力苦撑,只可惜依然未尽全功!” 成瑛接过图画,谷长风也连忙凑了过去。因为图画本身就是摊开的,两人扫了两眼,已将画中内容看了个大概。 张天全画了一栋正冒着火焰的房屋。屋里共有四个人,三个人横躺在厅堂的地上,脖颈处还在冒着鲜血。另有一个人则只画了一双眼睛代替,眼睛藏在房间的门缝后向厅堂看,眼神里布满了惊悚骇怕之色。厅堂中间画了一张铁砧,铁砧上正横放着一把刀,刀身狭长,弯如新月! 成瑛看到那把刀,不由脱口呼道:“火影寒刀!”再往下看,只见房屋的大门处,画着一个模糊的背影,长身背立,手举火把。只可惜画未作完,不仅背影模糊难辨,脸部轮廓更是一片空白! 谷长风看完这幅画后,却如同被重锤击中了一般,呆立当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一起失火事件,竟然也会和将“火影寒刀”卷入其中? 张天全那张画虽然并不完整,但大致意思已很好推断。躺在地上的三位肯定就是张铁板夫妇和他的大儿子。凶手杀人的过程,正好被门缝里张天全看到。门口手执火把的背影应该就是凶手,只有一人,应该是位武林高手无疑!至于为何没有脸部轮廓,很有可能系张天全自己也没看清凶手的脸。否则,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会先画出凶手的脸部。 至于方铁板家里的铁砧上,为何会出现方凌云的刀?谷长风起初也颇觉费解。但现在他也想通了。张天全既没有把刀画在桌上,也没有画在凶手手里,而是画在专供打造兵器的铁砧上。这说明,这把刀很可能是凶手交由张铁板铸造的! 如果时间吻合,再结合“快马堂案”现场留下的刀伤,那凶手早已呼之欲出! “成捕头,张铁板一家是什么时候失的火?” “也是在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当时大家都未以为异。如今看来,此案和“快马堂案”绝对是相关联的!” 谷长风想了想,接着问道:“那天是否还有其他案件发生?” 成瑛道:““天龙南宗”向天阳及其手下四大护法,也大概是在那天彻底失踪的!我其实有怀疑过“快马堂案”系由其所为,发现他们失踪之后,也一直有派人在其堂口盯梢。但目前一直人去楼空,未见任何人影出现!” 对于向天阳及其手下护法失踪之事,谷长风也已有耳闻。问道:“那“天龙南宗”的其余手下及向天阳的家属呢?” “当初向天阳带着四大摸金校尉叛出“天龙门”,离开大同选择来太原扎根。但奇怪的是,向天阳却并未大肆收容弟子。后来他们将堂口搬到了天马山以北,从此行踪更加隐秘,鲜有在外头抛头露面。这五人中只有两人娶有妻室,而且都被“天龙门主”土行空扣在了大同。来到太原后,并未听说这五人中谁有再娶妻生子。所以,就我们所知的,“天龙南宗”其实就只有他们五人!” 谷长风没想到,这“天龙南宗”竟如此行踪隐秘,孑然一身。他理了理思路,寻思道:“虽然目前尚不知向天阳等五人失踪之案,与这两起案件是否存在关联?但这两起案件本身肯定紧密相关的。方凌云绝不是那种会把刀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人,他刀出鞘的时候往往都是要见血的!而张天全所画的这把刀,和方凌云的刀至少有八九成的相似。可见,凶手应该和方凌云照过面,而且很可能直接交过手。能在“火影寒刀”下逃生的人并不多,这无疑算一条线索。” “方凌云所提到的蒙面道人无疑是重要嫌疑人之一。他武功高绝,又和方凌云数次交手,自然可以对其刀的样式及招式进行模仿。他见追杀方凌云不成,所以起了嫁祸之心,这都很好理解。只是有一点,他为何偏偏会选中“快马堂”?” “如果真是蒙面道人所为,以他的武功,又是刻意嫁祸,那极可能是故意暴露形迹,让“信义镖局”的人发现的。因为要想嫁祸成功,除了那把刀之外,这也应该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如此的话,凶手就不应该是看到镖车之后再临时起意,而应该是早有预谋!但他从遥远的漠北一路追杀而来,又怎么会知道“信义镖局”的镖车刚好会在此时途经此地?” 谷长风仿佛从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忽然发现了一丝光明,但这丝光明却又飘忽不定,无从捕捉! 成瑛尽管办案经验丰富,且亦系聪明之人。但他因为先入为主的认为“快马堂案”系方凌云所为,所以陷入了思维的死角。以致于他思考半天后,竟会出言问道:“谷少侠,你说方凌云为何要杀张铁板一家?” “谁是方凌云,既然你都知道是他杀的,干嘛还傻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叫手下去抓人?”方铁锤此时已和铁牛一起,用白被单裹好了张天全的尸体。听成瑛说师弟一家系方凌云所杀,忍不住厉声叫喊起来。 谷长风安慰道:“方师傅,您先别心急。您师弟的案子绝非方凌云所为。而且此案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其中还牵连到了我师兄满门三十一口被杀之案。您先处理令侄的后事,我和成捕头出去再计议一番。” 成瑛听谷长风说的如此肯定,不由一怔。转头向方铁锤道:“方师傅,无论如何,令师弟一家为他人所杀却是可以断定的。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向提刑使大人和知府大人说明。从目前看来,你师弟的案子和天马山那起“惊天灭门案”也有关联,请方师傅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奏报朝廷,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方铁锤也有听人说起过“快马堂案”,据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案竟会和自己师弟的案子存在瓜葛?按照他原来的猜测,师弟张铁板的案子,肯定是有同行妒忌其生意好,买凶杀人! 谷长风拉着成瑛来到了屋外,他先把自己的想法大概告诉了成瑛,并斩钉截铁的强调说“快马堂案绝非方凌云所为!”由于有些事情谷长风暂时并未告知成瑛,所以成瑛也只是觉得,谷长风关于画中铁砧上那把刀的推断合乎情理,但之前的成见依然未能完全扭转。 谷长风忽然道:“成捕头,我还有一事不明,望您见告?” 成瑛见其一脸郑重之色,忙道:“你我现在同舟共济,何需如此客套?” “关于裘正义和左丘明那日在天马山道上看到疑似方凌云之人一事,是谁告诉您的?” 成瑛想不到谷长风会问这个,讶道:“此人谷少侠应该也听过,就是昔日“太原三公子”之首,“神拳公子”沈秋义,也就是我们刚刚上任的提刑使大人!”接着又道:“此人而立之年,却能将本已没落的沈家重新带入了世家大族的行列,而且获得了顾家大小姐的青睐,算的上是SX地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第十六章 阴魂不散 谷长风来到前厅,之前那位年轻门丁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并将其安排在了西边席位前排就座。谷长风放眼望去,见这座厅堂大约摆了七八张桌子。观其布置,应该是今天宴席的主厅。他左顾右盼,却半天也没见到成瑛的影子,不由暗觉纳闷。如果成瑛来了,以他的身份,自没有不坐主厅的道理;但如果没不来,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无论于公于私,都于理不合啊? 又呆坐了片刻,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姓谷的,你竟还真敢来?”欧阳独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掩饰不住轻蔑之意。 谷长风暗道:“听这话中语气,看来今天是有厉害帮手在场”果然,就在谷长风眨眼之间,欧阳独身旁突然多了位年约六旬的老者。只见他双手抱剑,傲然而立。倒扫的竖眉下,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偶尔开合之间,犹如有电光闪过。不禁脱口呼道:“断肠剑”岳孤行!” “不愧是紫元的徒儿,看来的确有两分眼力。” “家师以前常在晚辈跟前提及前辈,称前辈身法剑术凌厉无双,当世一绝!今日得见,果然有宗师之范!”谷长风尽管并不怕事,但却从非惹事之人。对待前辈应有的态度,他从未缺失过。 岳孤行为人最是自负,耳根软,喜欢被人奉承、恭维。他见谷长风执晚辈之礼,而且言中之意,连武当掌门紫元真人也对自己武功极为推崇,不禁大是受用。 “谷长风,你那仗着蛮力,侥幸过关。可有勇气和我再战一场?” 原来,欧阳独之前仗着“玄铁宝剑”之锋利,在江湖上占尽了便宜。时间久了,就养成了急功近利的毛病。那天在客栈突然被谷长风用“精金软刀”和深厚的内力压制,顿觉无所适从。后来回想不由大觉懊恼。他的武功本就以招式辛辣迅捷见长,但那天却半分也未能发挥出来,心里岂能甘心?再加上这两天其师将“断肠剑法”的最后三招也传给了他。虽然目前练的尚不熟练,但信心却已倍增! 谷长风扬了扬眉,道:“欧阳公子,倘若你只是想按江湖规矩,切磋武功,只要时间、地点适合,谷某自当奉陪。但今天是沈、顾两家办喜事的日子。你我若刀兵相见,岂非对主人不恭?” 欧阳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你要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输了难堪,那咱们现在就换个地方,一见高下!”原来,他以为谷长风怯战,故气焰顿时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欧阳独,你还要不要脸?那天若不是我谷大哥顾及你情面,你背上插着的那把破铜烂铁,恐怕早已成了我谷大哥的掌中之物,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 顾伟南不知何时已闻声赶了过来。他想不到欧阳独到了自己家中,还敢如此嚣张,一张俊脸顿时被气的通红。 欧阳独短处被揭,也气的全身发抖,怒瞪道:“谷大哥?你…你竟叫的如此亲昵?” “我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关你什么事?”顾伟南似乎并不愿再和他做口舌之争。折扇一摇,一招“风云变色”已攻了过去。欧阳独想不到他一言不合,动手就打。偏偏又不敢拔出削铁如泥的玄铁剑应战,顿时被逼的手忙脚乱。 “好利的一张嘴!看来今天要不替你长辈管教管教,往后还不知要如何作威作福?独儿让开!”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两只鹰爪般的长臂已抓向了顾伟南手中的折扇。顾伟南尚未及反应,忽见侧身又一人影闪出,兔起鹘落间,已和岳孤行缠斗在了一起。最后只见四只掌影在空中对撞,“啪啪”连响,乍合即分。落地时,只见岳孤行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站定。而另一道人影则借势斜飞,稳稳的落在了顾伟南的身侧,正是谷长风。 岳孤行正待拔剑而战,忽见一对璧人自甬道携手而入。只见那男的三旬上下,猿臂蜂腰,面如冠玉。虽脸带微笑,但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度。而那妇人年约二十三四,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眼顾盼之间,灼灼生辉。洁白莹润的肌肤在一袭红裙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容光焕发,美艳不可方物! 那男的虎目横扫,掠过谷长风时微微点头致意,至岳孤行时,抱拳笑道:“犬子生辰,竟劳烦岳老前辈大驾,沈某实在愧不敢当!” 岳孤行也不谦让,微微颔首,向那夫妇二人道:“岳某此来,为令公子祝寿只是其一。若是能再讨上一杯喜酒喝,方真正算是不虚此行!” 沈秋义打了个哈哈,道:“家岳正在后厅和欧阳伯伯、杜伯伯用茶。我二妹之事,自当由他老人家定夺。晚辈只希望,今日这杯生辰喜酒,前辈能喝个尽兴!”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夫妇二人将岳孤行师徒安排在了东边席位靠主桌的位置。 顾伟南却已挨着谷长风坐了下来,感激道:“刚才多亏大哥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要被那老怪物会如何折辱?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条深红色的剑穗,亲手绑在了谷长风背插的剑柄上。 谷长风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一手。见那剑穗材质虽不似一般丝线,但应非贵重之物,也不好推辞。笑道:“其实,观岳孤行出手,已可猜知其很可能只是想夺下你手中折扇,煞煞你的威风,并无意真的为难于你!” 顾伟南鼻子哼了一声,佯装不满道:“这扇子可是你弟弟的成名兵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生生的夺走,还不算真的为难啊?” 谷长风知道他公子脾气,笑道:“那岳孤行可是成名多年的顶尖高手,咱们栽在他手里,也不能算丢脸的事情。再说,这扇子不还在你手里嘛?” 顾伟南忽然双眉一凝,低声问道:“我看他以后肯定还会去找你麻烦。你跟小弟说实话,你的武功比他如何?” 谷长风见他颇有关切之意,想了想,道:“这样说吧,岳孤行的“断肠剑法”以辛辣迅捷见长,但毕竟已过花甲之年。若是五十招之内他不能取胜,那我不会败;若是一百招之内他仍不能取胜,那我的赢面会更大。”见顾伟南担忧之色并未稍解,只好安慰道:“放心吧,我大师伯说过,当今天下能在五十招之内击败我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岳孤行并不在这五人之列!” 顾伟南听到这里,脸上的愁云方才散了开去。白了谷长风一眼,嗔道:“你这人说话,就是爱绕弯子,直接说他赢不了你就是了,害人白担心!” 谷长风赧然一笑,道:“这毕竟只是我个人的臆测之言。高手对决,就如同两军对阵,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很难一概而论!” 顾伟南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复杂,犹豫再三,方才开口:“谷大哥,你的武功这么好,小弟想求你帮个忙?”接着附耳轻声道:“今天日落之时,家父会在城东的“月神庙”,为我二姐举行一场招婿大会。谷大哥你也去参加,成吗?” “这……”,谷长风想到顾倾城此前的话外之意,又见顾伟南一脸着急、期盼之色,不由颇觉为难。 第十七章 玄鸟择婿 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一直流传着一个关于月下老人的传说: 唐朝元和年间,有个叫韦固的书生,在宋城龙兴寺等朋友时,突见一须发银白的老翁坐在台阶上,倚着布袋对月翻书。他踅过去窥看,却一字不识,便对老翁说:“小生熟读经书,怎么一字不识?”老人笑笑说:“此非人间凡书,你如何识得?上面所载,是天下男女匹配的婚牍。” 韦固将信将疑,又问布袋里所装何物?老翁道:“是为红线,用来系夫妻两人的脚,一男一女降生时就已拴住了,以后即使仇敌之家、贫富悬殊、丑美不等、相隔万里,也必成夫妻。”韦固益发惊奇,再问:“小生的妻子应是哪位千金?”老翁翻了翻书说:“宋城南店北面卖菜陈婆的女儿便今年才三岁,十六岁时与你结为连理。” 韦固生气道:“她与我年龄、身份相差如此悬殊,如何可能?老翁哈哈大笑:“已是赤绳系足的了,岂可逆转?”言毕飘然而去。 十多年后,韦固的上司王泰将女儿许配给了他。两人成亲后,夫妻相敬如宾,爱慕非常。一日,王氏向韦固提及自己的身世,说其在襁褓中时父母双亡,跟着靠卖菜为生的奶妈陈氏艰难生活,后来因陈婆打听到她的叔叔王泰当了刺史,便送与王泰收养,直至十六岁时嫁与韦固。 韦固听完妻子叙说,大为诧异,想起了当年龙兴寺前遇见老翁对月翻书事,认定这月下老人正是主管人间婚姻的媒神,逢人便津津乐道这桩奇遇,至远近皆知。从此,“月老红绳系赤足,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传说世代相承,老少皆知。 后有人提议,为月下老人修建祠庙,常年供奉,以求泽被四方!从此,各式各样的“月老祠”遍地开花,布满华夏。但发展到后来,由于“男子上门提亲,女子作出选择”的模式越来越普遍,加之女子被要求必须从一而终,所以,女子选择夫婿变得更加的关键、重要。这时,也不知是谁提出来,说天庭中除了住着一位主管人世姻缘的“月下老人”外,还有一位专门分管女子择婿的上仙,名叫“月神婆婆”。自此,中土有些地方就开始出现了专门用以供奉“月神婆婆”的月神庙。此种庙宇数量不多,但据说往往都极为灵验。 太原府靠近城南方向,就建有这样一座“月神庙”。此庙连同东边广场在内,占地大约在两到三亩之间。庙中神坛的东侧,供奉着一尊高近两米、双手平托、含笑而立的“月神婆婆像”;西侧则放着一个高越三尺的铁制鸟笼。笼中正关着一只通体雪白,唯独额顶部位,长有一撮红毛的怪鸟。 在离庙宇正门口约二三十米的地方,铸有一座长约四米,宽、高约两米的铜制案台。案台的四周,密密麻麻挂满了一把把心形的小锁,而空出未挂锁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三个字——“同心台”。 这座月神庙灵验之名,不仅仅是在SX境内,就连远在武当的谷长风也曾有所有耳闻。真正可谓声传千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关于此庙“玄鸟择婿”的传说,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所谓的“玄鸟择婿”,主要是指当一位女子可选择做夫婿男子太多,而自己又无从抉择的时候,女子通过焚香祷告的方式,在月神婆婆的神像前,默默倾诉自己的苦恼和请求。并将候选男子的姓名及生辰八字,分别写在红纸上,交于庙祝用红线缠绕后,挂于“同心台”的心形锁上。如月神婆婆感其诚意,则会将女子前世注定的姻缘传达给其身侧的玄鸟。由玄鸟来选择女子今生的“真命天子”。 如玄鸟未作出选择,则说明“同心台”上挂着的候选男子名单,并无其“真命天子”在列。如此,则该女子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得再向月神婆婆求助。且女子一生之内,求助的次数不得超过三次。否则,将会受到月神婆婆的诅咒,从此一生或孤独终老,或青灯永伴! 据传,这“玄鸟择婿”灵验异常,为前来参拜的红颜撮合了无数金玉良缘。故庙里常年香火不断,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信女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距日落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月神庙东侧的广场却早已是一片喧嚣,人满为患!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将很可能是此庙自兴建以来,最为拥挤,最为热闹的时刻! 顾家还特意在其东侧广场的北面搭建了一座“招婿台”。此台共有七根台柱支撑,东、西、北三面皆由帷幔围合,独留南面朝向台下观众。台柱上挂满了吉色的丝带绫罗,洋溢着一片浓浓的喜庆之气! 招婿台前,黑压压一片,挤满了观众。其中以青年男性居多,大家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顾家到底将采用何法,为自己的二千金遴选乘龙快婿? 谷长风站在靠西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被摩肩接踵、越来越多的人群挤得几乎无法站稳脚跟。事到如今,连他也不禁动了好奇之念。 在一片嘈杂和尖叫声中,顾家家主顾开荣率先登台。只见他五十来岁的年纪,一缕长须,两鬓微霜,面有红光。随着他抬手示意,台下的喧闹终于渐渐平息了了下来。 顾开荣先是向台下观众寒暄客套了一番,然后直接切入了今日的主题:“……顾某之所以将今天的招婿之会设在此处,其意图想必大家已能猜出一二。虽说自古儿女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此处“月神庙”得玄鸟庇护,灵验之名,人尽皆知。正所谓:“自古姻缘由天定,月老自有好安排”,故而,顾某决意也采用“玄鸟择婿”之法,为小女倾国遴选良配。” 因此事已在到场观众的意料之中,而大家真正关心的是候选男子的名单,故听完顾开荣的话后,台下观众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响。但顾开荣接下来的话却可谓石破天惊。尤其是那些自觉相貌、家世不堪与配,原本只不过想跟看热闹的独身男子,心里顿时如同被千百只瓢虫爬过一般,痒的无处躲藏。 “非顾某人自夸,若要依照旧法,将有意小女的候选者一一列举,恐怕三天三夜也列不完他们的生辰名字。故顾某决定,今日择婿的对象将仅限于当前到场的男子。只要他尚是独身,而且生辰八字与小女相合,无论其年龄、相貌、家世、背景如何,只要能有幸被玄鸟选中,都可以做我顾开荣的乘龙快婿!” 顾开荣的话就像是淋入了翻滚油锅中的水滴,瞬间将台下那一口口心急如焚的油锅彻底炸了开来!人群中有声音喊道:“顾老爷,您老这话可一定作数?” 顾开荣哈哈笑道:“顾某从商三十余年,得有今日成就,所仰仗者不过“诚信”二字。岂有言而无信之理?” 又有声音喊道:“那生辰八字是否相合,由谁来定夺?” 顾开荣道:“顾某早料到有人会有此疑问,故今日特意请来了五台山“缘因寺”的善因大师作为合八字之人、“信义镖局”的总镖头裘正义裘老先生作为见证之人,不知大家可还有异议?”话落,帷幔后一僧一俗鱼贯而出,正是精擅阴阳的“善因大师”和信义无双的裘总镖头。听到这两人后,原本颇为骚动的人群瞬间平静了许多。忽然,有一道人影飞身掠到了台上,正是“铁剑公子”欧阳独。只见他一脸慌急之色,已顾不得和几位前辈见礼,急声向顾开荣道:“顾叔叔,你这种做,倾国妹妹会同意吗?” 顾开荣抬手示意欧阳独来到身前,轻声道:“贤侄,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顾叔叔实话跟你说,此事本就是倾国的主意!你心里清楚,此事倘若由顾叔叔来选,肯定也就在你和杜家贤侄之间。但你倾国妹妹放了狠话,要么誓死不从,要么按照她的主意来办,真正做到公开、公正、公平!”说完忽然附在欧阳独耳旁,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欧阳独方才愁容稍解,忡忡而去。 谷长风因离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寻思道:“此法确系缘交天定,极度公平。但这种公平也让欧阳独这种家世、相貌、武功皆出类拔萃之人,失去了本该有的优势。也难怪他脸色看起来如此气急败坏。” 第十九章 断肠剑法 谷长风却已在此时,悄悄退了出去。他今天肯来,除了因顾伟南的托付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给腰间这柄器物,多一些曝光的机会。现如今,该做的也都做了,再留下来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无论“玄鸟择婿”的最终结果如何,对他而言,无非就是失落或负担两种。若有幸,此时此刻自己又何来心思、何来心情去顾及这些儿女私事?若不是,他虽然可以装作漫不经心的去表达祝福,但那种滋味又岂会好受?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虽然只不过是半面之缘,但他必须承认,自己被震撼到了!但即便如此,若不能相逢于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那这样的缘分也注定只能供人去缅怀、相望、直至相忘! 谷长风回到客栈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因为他脑海里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去想,那张红条到底会不会真的就是自己?如果是,那有没有可能是顾伟南的刻意安排? 他想过,进候选区自然是可以安排的。但要刻意安排玄鸟选中自己,似乎不太可能?他有认真检查过自己红条的纸张、气味,并未发现和身旁之人有任何不同。而用来挂红条的“同心锁”更是随机安排的,玄鸟即使再通灵,毕竟从未见过自己,如何确保它能从数十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红条中正好选中自己?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屋内窗户无风自动,紧接着只听“嗖”的一声,一柄夹带着纸条的匕首已钉在窗檐之上。 谷长风听玉清道长说过,江湖上有人会故意用这招来实施暗算,待你去取匕首时,他们再埋伏在窗下偷放暗器。因此不敢马上靠近。凝神听了半响后,见确无动静,方才贴墙过去将匕首拔了下来。只见那张字条上面写道:“欲破快马堂案,速至后山竹林!” 谷长风看完字条后,起先有点激动,以为真有人要为己提供线索。但他后来转念一想,这客栈后山的竹林他曾去过一次,竹高叶密,乃极佳伏击所在。此人将自己约在此处,说不定其中有诈。因此不敢大意,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后,人已如夜鹰般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到了竹林口,谷长风止住了脚步。他先是凝儿细听了片刻,见里面除了因风吹叶摇而传来的一阵阵“沙沙”声响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谷长风深知逢林慎入的道理,朗声喊道:“谷长风已应邀前来,请问系哪位前辈召唤?”声音在林间环绕,久久不息。 片刻过后,仍未见半条人影出现。不禁疑心更重,心念一转,故意放声嘀咕道:“看来只是一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自己不长眼睛,还在那大放臭屁?”谷长风听声音有点耳熟,举目一看,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林间步将出来,竟是阴魂不散的岳孤行师徒。 谷长风见那欧阳独一脸气急败坏之色,估计在“月神庙”没有得到什么满意的结果。也不理他,抱拳向岳孤行道:“岳老前辈深夜召见,不知有何贵干?”谷长风虽然心知这两人找自己肯定没好事,但还是不想失掉后辈该有的礼数。 岳孤行傲然道:“日间在顾家我试了你几招,发现确实有点真本事。晚上岳某闲来无事,就想着来称称你真正的斤两?” 谷长风沉声道:“前辈已经是老江湖了,若只是想比武较技,直接开门见山岂不更好?何必费神去编一些莫须有的说辞,诱骗在下前来?” “放肆!本公子只是担心你怯战不敢来,随便编个理由而已,谁稀罕骗你?” 岳孤行忽然朝欧阳独一瞪眼,怒道:“独儿,我让你去找他下战书,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欧阳独见师傅发火,不禁紧张起来,呐呐道:“师……傅,我怕姓谷的小子听到您老的威名,畏惧不敢前来,就说,就说……” 岳孤行愤而打断道:“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欧阳独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我怕他不敢来,就骗他说后山竹林有破“快马堂”案的线索。师傅……” 话还未讲完,又被岳孤行打断:“混账,师傅都是怎么交你的?做人做事要但凡喜好,我行我素!但切记不可撒谎骗人,你都给忘了吗?” 谷长风听到岳孤行的训徒之言,不禁有点哭笑不得。但没想到此老竟如此看重信用,印象不禁略有改观。抱拳道:“前辈,既然你事先并不知情,那此事就此揭过。比武较技之事,可否改日再约?” “姓谷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也不等师傅发话话,“嗤”得一剑已如毒蛇般朝谷长风左肩刺去。 原来,欧阳独之前并未想到顾家会来“玄鸟择婿”这一招,心里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得知最终的结果后,更是不免气急败坏,疯了一样满城寻找谷长风。后来想到曾在晋中客栈吃饭时碰到过谷长风,方才找对了门。若非其师告诫过他,说谷长风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他今晚肯定会自己单枪匹马杀上门来! 他平日里也常被其师数落,倒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由于今日情绪极其低落、暴躁,加之又是当着眼中钉的面被教训,顿时把一腔滔天恨意都记在谷长风头上,并已暗自起了杀心! 他知道师傅本就觉得以自己的辈分去挑战谷长风有以大欺小之嫌,若非自己一再煽动,今夜估计不会肯来。他担心师傅会因为自觉理亏,而真的同意改日再约。因而平白错过了今夜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所以决定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欧阳独深知自己师傅的脾性,一旦自己不敌,他绝不可能会束手旁观。到时,就算谷长风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顶得住自己和师傅二人的车轮战法。到时候拼着被师傅责罚,也要来个先斩后奏,永绝后患! 谷长风闪身避开后,寻思道:“和岳孤行一战恐怕已在所难免,不如自他徒弟手中,先行领教一下那套让武林同道谈之色变的“断肠剑法”!”转念间,已展开“蝴蝶穿花步”,赤手空拳和欧阳独游斗起来。 两人闪转腾挪间,已过了近二十余招。谷长风发现,欧阳独的内力虽然一般,但剑法却很是不弱。那日在客栈时,他猝不及防,被自己用深厚内力和“精金软刀”压制。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其师在旁掠阵,底气更足,一柄“玄铁宝剑”使的上下翻飞,法度严谨,竟颇见几分名家风范。 又过了十余招,谷长风心想:“近日钻研大师伯的“玄门左手刀”,但却从未用之实战过,何不乘机试试手?”念到手到,只听“铮”的一声,“精金软刀”已自腰间弹鞘而出。 欧阳独见对方被终于被自己“逼”出了兵器,不由信心更涨。铁剑横削,使出了一招“九曲回肠”。此乃“断肠剑法”中最为绵密的一招。只见那剑光交相环绕,犬牙交错,忽然像是有了生命的活物一般,绕着谷长风旋转起来。 谷长风艺高人胆大,竟并未急于脱出光圈,而是等着四面八方的剑光将自己合围后,再来寻找招式中的空隙。因为他知道,此招若是由岳孤行使来,那合围之势恐怕早已形成,而且肯定不是剑光,而是森寒的剑气! 片刻之后,忽听谷长风大喝一声,手中软刀虚空连劈,每一刀都刚好劈在剑光的薄弱之处,那即将形成合围之势的光圈顿时如被充气的皮球一样,越撑越大,并最终随风而散。 “好刀法!” 欧阳独见师傅竟为对手喝起了彩,顿觉脸上无光。忽然剑路一变,脸现哀怨忧戚之色。谷长风内心一禀,他曾听自己师傅提起过,说这整套“断肠剑法”看起来虽以辛辣迅捷见长,但最后的三大杀招,却颇有缠绵悱恻之意境!算是武林一大异类。而这三招才是“断肠剑法”真正的精髓,名称分别为“柔肠百转”、“牵肠挂肚”和“肝肠寸断”。若能三招同使,则威力无匹! 第十八章 倾国之貌 其实,就连谷长风自己,也觉得顾家如此做法,也未免太过大胆了些? 接着又听顾开荣朗声道:“接下来,在场所有的单身男子,若真心对小女有意,请当着月神婆婆的面,在庙中设置的“选婿红榜”上,填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善意师太将逐一与小女的八字合对。合完后,凡叫到名字者,请依照敝家丁的指引,在台前候选区等候。未叫到名字者,可先行离去。若滞留在场,请务必按要求,呆在特定位置!”话音刚落,站在后排的观众顿时如同被捅了窝的群蜂一般,涌入了月神庙内。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蜂拥的人潮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但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此起彼伏、如同战鼓轰鸣的心跳声! 谷长风见身边那些填好了名字的男子,一个个脸色煞白、目光呆滞,有的甚至连气都已快喘不过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随着善因大师雄浑的声音响起,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那些被喊到名字者,有的欢天喜地,激动不已;有的则哭天抢地,痛哭不已。 谷长风由于并未前去登记,所以此刻心态最是平常。他见大家如此激动,也不由心生感慨:“现在还只不过是获得了候选机会,就已兴奋至此。倘若最终被选中,岂非很有可能乐极生悲?” 尽管还尚未听到欧阳独的名字被叫到,但谷长风心里清楚,这道环节说到底毕竟还是由人来控制。顾开荣即使再公平公正,也不可能傻到会在这个环节,就将那些世家子弟拒之门外!而且在谷长风猜测,顾开荣之所以采用这种方法选婿,很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因自己选中其一,而得罪其余。但接下来负责选婿的却是一只随时都存在变数的玄鸟,顾开荣又如何确保,它最终会选中自己心仪之人呢? 果然,接下来善因大师相继喊出了欧阳独、杜彬等世家公子的名字。但最后一个被叫到的名字,却把谷长风惊的跳了起来。因为这个名字竟然也叫“谷长风”,而且紧接着所报出的生辰八字,竟也和如假包换的谷长风完全吻合! 谷长风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下,看是否真有其他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之人?但除了欧阳独那双随时可能杀死自己的目光外,每个人都在四处寻找那位名叫“谷长风”的幸运儿! 谷长风心知肯定是顾伟南搞的鬼,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只有他才可能这么做! 对于自己兄弟如此的深情厚爱,又是发生在这样的场合,如果你是谷长风,除了配合步入候选区,又能如何呢? 当谷长风站在外围的时候,内心完全可以做到古井无波。但当真正踏入候选区的时候,心跳却也不免跟着加快起来。 顾开荣此时已换上了一套吉服,看上去越发显得红光满面。他登上台,清了清嗓子,宏声道:“我们刚刚清点完人数,招婿红榜中,符合条件的共有八十一人。素因大师说,正合九九之数,乃吉祥之兆,寓意为长相厮守!” 顿了顿,接着道:“接下来,请各位依次向庙祝领取自己的红条,并用红绳缠好。在玄鸟的见证下,将红绳分别挂在“同心台”中任意一把空着的“同心锁”上,等待接下来玄鸟的挑选。” 接下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候选者已用红绳缠好了写有自己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红条。欧阳独一马当先,率先将自己的红条,挂在了一把自己认为最为醒目的“同心锁”上。谷长风则依然主动排在了最后。轮到他时,正对玄鸟这一侧的“同心锁”,已几乎全被红绳挂满。谷长风好不容易才从中找到了一把空置之锁,挂上红绳后,只不过移了移目光,就已连自己也记不得刚才是挂在哪把锁上? 此时,明月早已悄然升起。庙祝们也纷纷燃起了风灯,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神台上,顿时把月神婆婆的脸容衬托的更加生动、肃穆,甚至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连身侧的玄鸟似乎也有点躁动起来,在铁笼中上窜下跳。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当大家转过身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一阵粉红色的花瓣雨,接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名身着粉纱长裙,作丫鬟打扮的妙龄女子。只见她们手执宫灯,腰挎花篮。那阵花瓣雨正是从她们的纤手中飘落。跟在身后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是另外四位作同样打扮的妙龄女子,只见她们素手抚笛,樱唇轻吐。每个人都巧笑嫣然,每个人都人比花娇! 还未等大家回过神来,月光下忽然又出现了数条色彩晶莹的飞纱袖带,紧接着只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飞纱长裙的仙子正踏月而来,并缓缓飘落在了前后两组女子的中间。那体态之轻盈、身姿之优雅,就宛如月宫中的嫦娥正莅临人间! 只可惜这位嫦娥仙子的绝世玉容却被一层轻纱覆盖,但仅凭露在外面那洁白而莹润饱满的天庭、修长而不失英气的双眉、妩媚而撩人遐思的凤目,就已让在场的八十一位候选者,纷纷屏住了呼吸。脚下则不由自主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进入庙宇之后,花瓣和笛声顿时停了下来。八位妙龄女子如同众星拱月般,将仙子领向了神态。早有庙祝递上了香烛。只见仙子手捧长香,肃立良久后,方才向着神台,款款而拜。三拜之后,插香归台。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红色纸条,交给了庙中主持。 主持接过后,从身旁庙祝手中拿过一团早已准备好的红绳,用红绳的一头将纸条绑扎好,并放在了月神婆婆平摊的右掌心里。红绳的另一头则紧紧的缠绕在了月神婆婆的左掌间。 接着,主持伸手指了指月神婆婆左掌之物,纵声道:“大家想必已能猜到,这张纸条上所记载的,正是顾倾国女施主的芳名及生辰八字。顾女施主刚才也已焚香祷告完毕,接下来我们将请出玄鸟,为其择婿!”说罢打开了铁笼。 那玄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跳出鸟笼后,先是用一双鸟目将候选者挨个又巡视了一遍,又看看了肃立在前、紧张的额头见汗的仙子,方才翩然飞到了门外的“同心台”上。 此时此刻,就算是一向淡定的谷长风,也已忍不住将一双虎目瞪的溜圆。只见那玄鸟落在了“同心台”上后,并未着急翻找。而是像傲立在云端的天神一样,俯瞰着那一张张如同芸芸众生的绳条。忽然,玄鸟似乎发现了什么,紧接着只见白光一闪,大家尚不及转眼,那玄鸟已飞回到了神台上。两寸来长鸟嘴里,此刻依稀已衔有一红团。张嘴一吐,那红团已跌落在了月神婆婆的左手掌心里。 谷长风心知,那红团应该就是玄鸟为顾二小姐所选中男子的红条。尽管这张红条也有可能就是他的,但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了。因为他发现,前排的欧阳独和其身侧另一名背剑男子突然俯身朝神台扑了上去。 谷长风答应过顾伟南要照顾其二姐的安危,岂敢怠慢?刚要上前拦阻,忽见两道灰影闪出,欧阳独和那名男子已相继被挡了回去。 “二位贤侄,还请稍安勿躁!”说话之人正是一身吉服,满脸肃然的顾开荣。而将欧阳独和那男子挡回去的,则是一直位于其身侧两旁的素因大师和裘总镖头。 顾开荣伸手从月神婆婆的掌心拿过红条,解开看完后,愕然抬头,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良久之后,方才侧身将手中红条交给了身旁两位见证之人。 素因大师过目后,将其合上,趋身递给了一旁的顾倾国。顾倾国刚要伸手去接,素因大师忽然语重心长的道:“倾国姑娘,因这张红条事关你终身之幸福。令尊之前的意见是暂不在此当众公布。待确认红条中人身份、情况信息俱皆属实后,再行公之于众,你看如何?”话音刚落,台下却已先炸开了锅。 “为什么还要我们再等啊?” “顾老爷,就请立即公布出来吧!” “素因大师,快说是谁啊?” 台下之人激动、紧张了半天,此时哪里还愿意继续接受等待的煎熬?纷纷呐喊、甚至咆哮起来。 第二十章 高手之争 果然,欧阳独一式“柔肠百转”刚起,谷长风顿觉那阵阵蜿蜒旋转的剑风似乎充斥着一种伤感之气。但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那毒蛇般的剑尖已离胸前不足三寸。谷长风也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记“交叉步”,侧身闪了开去。紧接着挥刀轻轻一点,那剑尖顿时如毒蛇被打中了七寸,倏地缩了回去。 欧阳独一剑不成,又来第二剑。脸上忧戚之色更甚,出剑的速度也变得更慢,那剑尖上下左右,飘忽不定,让人琢磨不透此剑的方位。就像是花季少女,如梦如雾,满腹的相思既不知自哪里来,更不知将归向何处? 谷长风似乎也有点痴了,竟如同老僧入定般,双眉低垂,呆站在那里。无论那把剑如何变化,他却自始至终,一动未动。眼看剑尖离其咽喉周围越来越近,四寸、三寸、两寸。至寸余时,方位忽然再变,如闪电般滑向了谷长风的胸腹。谷长风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会有此变化,右手拇、食二指状若蟹钳,竟后发先至,一把捏住了玄铁剑身。正是武当派的绝技“灵犀双合指”。 欧阳独顿觉剑身似乎被钳子夹住了一般,正待运力翻搅,忽见谷长风左手的软刀如同鞭子一般缠向了自己的剑锷。欧阳独虽早知自己这三招练的尚不纯熟,尤其是最后这两招连贯之法,还极为生涩。但未想到谷长风竟可以如此轻松的破去。心知要避免当前软刀刮手之祸,唯有弃剑! 正犹豫间,忽见横侧一道身影鬼魅般闪出,“钉铮”一声,已将软刀架开。他知道是师傅出手了,心下一横,竟改由双手握剑,猛然发力朝谷长风刺去。在他看来,即使对方指法再玄妙,但仅凭两根手指力量,如何杠的住自己全身的气劲? 谷长风也未想到这欧阳独如此阴毒,好在岳孤行自恃身份,架开自己的软刀后未再行攻击,否则,恐怕当下真的不免遭受利剑穿胸之祸!只见谷长风整个身子忽然一瘪,那刺向他的剑尖顿时如刺在了一团飘絮之上。 欧阳独见谷长风避重就轻,并不用双指和自己比拼气力。而是用其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然后整个人如同飘絮般挂在自己剑身上。让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剑再难找到受力之处。欧阳独眼见自己剑势将尽,欲再变招却已是不及。因为谷长风已乘着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松开手指,翩然飘落在了两丈开外。 此招应变之快、运劲之巧,让一旁本因来不及阻挡徒弟而懊恼不已的岳孤行,也忍不住忘情喝起彩来! 欧阳独还待再动手,已听其师喝道:“独儿,人家武功远在你之上,还不给我退下!” “紫元真人调教出来的高徒,果然非同凡响!”岳孤行见谷长风武功竟如此高明,语气也不由变得更加敬重起来! 谷长风刚才其实也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岳老前辈过奖了。这“断肠三连杀”,今日总算让在下大开了眼界!” 这话本来确系谷长风发自内心的溢美之词,但岳孤行这人性情极为乖张古怪,谷长风的话听在他耳里,他顿时觉得像是在挖苦自己“断肠剑法”的最后三招也不过尔尔! 岳孤行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怜才之念,桀桀怪笑道:“老夫听说武当除了一门“玄门左手刀”外,还有一套名为“太乙分光”的剑法,号称“势若电闪,快可分光”。你背插青钢长剑,又有“琅琊剑客”的名号,剑上的造诣应该还在刀法之上。今晚何不干脆一起拿出来,和老夫这套二流的“断肠剑法”再切磋切磋?” 谷长风听其言,已知此老误会了自己。正想着如何解释方能化此干戈?忽又听岳孤行哼哼冷笑道:“老夫知道你心里正想说我这是以大欺小。不过没关系,老夫这人做事一向公平,咱们就以五十招为限。若你能在老夫手上撑过这五十招,从此老夫师徒将绝不再为难于你;但倘若你撑不过,你就得答应老夫一个条件,你看如何?” “师傅,这……” 欧阳独觉得自己师傅太过托大了,但话到嘴边,却已被岳孤行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谷长风心思一动:“若真能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要不老是被这两人纠缠,对自己在太原查案确实极为不利。” “老前辈所说条件,可否提前告知?” “我师父的意思是,你若输了,要自断一臂,然后去告诉顾家,说你不同意和顾二小姐的亲事!” 这次欧阳独学乖了,没等岳孤行开口,已先把话给接了过去。他知道以自己的武功底子,即使再苦练,顶多也就只能赢得了一只手的谷长风,所以在原来和其师商谈好了的比武条件中,又加了断臂一项。 谷长风早已被他的话震惊的两眼发蒙,心如擂鼓。“难道被玄鸟选中的幸运儿,真的是自己?”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欧阳独的话和眼神却又不得不让他相信!他强自收摄住自己的心情,朝岳孤行道:“岳老前辈,令徒的话是否也已代表了您的意思?” 岳孤行虽因欧阳独胡乱增加条件而颇感不悦,但他也能理解自己徒弟的心情。谷长风年纪轻轻,武功就已如此高强。假以时日,恐怕自己师徒联手,也无法压制与他。但想到谷长风的背后还有整个武当派,还有江湖身份地位尤在自己之上的“武当三尊”,如平白无故取其掌门弟子一臂,以后恐怕也很难收场! 想到这里的时候,岳孤行突然又犯了自大的倔脾气,心道:“武当三尊又如何?我岳某人横行江湖数十年,怕过谁来?岂能在自己徒弟面前暗怀畏惧之心?”打定主意,点头沉声道:“那也正是老夫的意思。当然,你若是害怕,倒也不是就不能再商量!” 谷长风听岳孤行的口气,已猜到此事肯定都是欧阳独的主意。也不知为何,自刚才见他教训欧阳独不得撒谎行骗之后,谷长风对这位脾气古怪、傲慢无礼的老头竟难再兴起厌恶之意。他自恃身怀刀剑合璧之术,加上刚才已见识了一整套的“断肠剑法”,所以对欧阳独的提出的条件也并未特别在意。 心念一转,笑道:“岳老前辈,在下觉得比试的条件确实对在下极为不公。如果传了出去,前辈恐怕还是难逃占晚辈便宜之嫌?” “哦?” 谷长风接着道:“前辈您想,你我本就无冤无仇。晚辈若是输了,不仅要自断一臂,还要得罪顾家,违心去拒绝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而前辈若是输了,却只需不找在下麻烦即可,这赌注岂非极为不公?” 岳孤行转念一想,倒也确实如此,道:“那依你又待如何?” 谷长风道:“晚辈倒有一个提议。咱们把五十招改为一百招。如果前辈赢了,那在下自然照办;但若是晚辈侥幸撑过了,前辈除了不能再找在下麻烦外,还得答应为在下办一件事作为交换,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岳孤行猜不透对方会如何刁难自己,沉声道:“什么事?” 谷长风神秘的一笑,道:“具体什么事情在下还尚未想好,但前辈大可放心,绝不会是让前辈觉得为难之事!” “谷长风,做你的春秋大梦!师傅,这姓谷的奸猾似鬼,您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岳孤行并未理会欧阳独,沉吟了一会,点头道:“此法确实更为公平。不过五十招改为一百招,我看就大可不必了!” “师傅!”欧阳玉山站在一旁,急的嗓子眼都有点嘶哑了。但岳孤行眼睛却只是盯着谷长风,并未加以理会。 谷长风知道此老性情怪异,自己若一再坚持,恐怕反而会惹得其不快。拔剑拜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前辈先行进招!” 第二十一章 弄巧成拙 岳孤行深知眼前这位年轻人刀剑双绝,而自己的武功又以攻势凌厉见长,若能抢占先机,胜算将会大大增加。也就不再客套,伸手拔出鞘中长剑,沉声道:“那看好了!” 谷长风见其气凝如山,一派宗师风范。知道此老武功已步入了江湖顶尖高手的行列,除了少数几位绝顶高手外,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稳胜于他! 此时,月刚上中天,本该是最为明亮的时刻。但两道拔地而起的冲霄剑气,却让明月也显得暗淡无光。 谷长风知道光靠防守恐怕很难挡住对方那电光火石一般的进攻,所以一开始制定的策略就是抢攻,充分发挥自己年轻体盛的优势,以快打快。待对方锐气降下来,再施展“正反两仪刀剑式”,正奇互用,稳扎稳打。 所以,岳孤行剑势刚起,谷长风竟不退反进,身子一蜷,如出膛炮弹一般,冲入了对方的剑光之中。只听“钉铮钉铮”一顿连响,眨眼之间,二人双剑已不知交错换位了多少次。同样的武功,由岳孤行使来,简直已不可同日而语! 谷长风原本以为,岳孤行毕竟古稀之龄,速度和耐力绝难和自己相媲美。熟料,此老一剑在手后,竟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不仅容光焕发,毫无老态,而且身形敏捷,动如脱兔。一柄长剑钩、挂、点、挑、剌、撩、劈,使得如同出水蛟龙,击空雄鹰! 谷长风前面的招式还有一点“太乙分光剑法”的神韵,但后来由于变招太快,一招未老一招又生,出剑再无招式之分,全靠自己的本能。这已不再是剑法招式的比拼,而是内力、体能、意志和决心的煎熬。谷长风新近苦练的“正反两仪刀剑式”竟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所使用的全是自己平时苦练中最为基础、最为熟练的招式。 欧阳独本来一直在旁边数招数,但数不到十招,就已无法再数下去。只能看见两团人影时分时合,根本就分不清彼此。欧阳独只觉头晕眼花,至此方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谷长风比较,根本就是以萤火之光同皓月争辉! 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谷长风只觉手臂越来越酸麻,轻若无物的长剑忽然变得如同有千钧之重。他见岳孤行也是双目赤红,气喘如牛,知道彼此都已临近极限! 忽然,岳孤行收手停了下来。谷长风也早已累的剑都举不起来。两人都已忍不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岳孤行方才又重新又举起来长剑。谷长风从其脸色可以看出,岳孤行要施展“断肠三杀剑”了。 他知道,这三招要是由岳孤行使出来,绝对是一气呵成,石破天惊!寻思道:“如今两人的气力都已接近枯竭,岳孤行拼着受内伤,也要使这最后三招,自己说不好,恐怕只能出奇制胜了!”意念方落,岳孤行已先行使出了那招“柔肠百转”。 如果说欧阳独使出这招时还带有明显人为的匠气,那此刻由岳孤行使来,则犹如羚羊挂角,天外来风!谷长风顿觉四面八方忽然春雨纷扬,无论自己如何闪躲,终不免遭“湿”身之厄! 所以,谷长风干脆不闪避,就在岳孤行将招式完全展开之际,倏地一声大喊:“第四十九招!” 岳孤行以为真的刚好是第四十九招,心里不由暗自叫起苦来。按照岳孤行战前制定的计划,是想凭借自己最擅长的狂风暴雨式的进攻,直接将对手的防守摧毁。因为江湖上防守老辣到可以顶住自己进攻之人,早已寥寥无几!他未想到的是,谷长风竟然会在自己已占有先机的情况下,选择和自己打对攻、拼速度,而且还能不落下风!眼看自己的体能即将濒临枯竭,虽然对手的情况看起来也并不比自己强,但人家毕竟占了年轻的优势,再对攻下去,先被拖垮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岳孤行只好忍痛放弃了之前的先机,决定拼着这最后残存的一点体能,使出“断肠三连杀”,和对手一决雌雄! 这“断肠三连杀”极为怪异,它的剑意乃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只有在已黔驴技穷、山穷水尽时使出,方能与其剑意相合,并发挥出其最强的威力! 可如今,“柔肠百转”刚起,却已只剩下最后一招。若是接着使“牵肠挂肚”,虽可做到辗转自然,但威力却将大打折扣;可若是直接过渡道“肝肠寸断”,又失之连贯,容易露出破绽! 岳孤行内心一时踌躇难决,不由急得额上青筋直跳起来! 谷长风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他早已猜到,刚才两人出手太快,而且全凭一口真气支撑,岳孤行不可能还有闲暇去顾及招数!而自己这一喊,岳孤行心中就算也有狐疑,但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在真相已无法证明的情况下,肯定也不好意思和自己强辩! 若是一旁的欧阳独此刻尚保持清醒,或许还能和自己强词夺理起来。但观其双目迷离,呆然不动,肯定是已被之前两人电闪雷鸣般的对攻,搅的目眩神迷,至今仍未回过神来。 谷长风故意挑在这个时候喊出招数,就是为了打乱岳孤行的计划。因为如果“柔肠百转”是第四十九招,那就意味着,岳孤行如果想赢谷长风,就只能在“牵肠挂肚”和“肝肠寸断”中挑选一招使出。因为如果两招同出,就超出了五十招之限,那时无论谷长风是否能接下,最后输的都会是岳孤行! 但谷长风还是低估了对手那颗骄傲、自负而又好胜的心!像岳孤行这样的人,他是宁可站着死,也绝不曲着活! 只见岳孤行猛地咬了咬牙,抖剑一挽,竟把那招尚未使完的“柔肠百转”给硬生生的收了回去。紧接着,忽然平地一声大喝,人已冲天而起,空中再一个倒翻,已如苍鹰搏兔般,扑向了谷长风。 谷长风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剑气,自上而下,犹如泰山压顶般汹涌而至。心知这是挟岳孤行毕生修为的一剑,无招无式,但却胜过千招万式! 谷长风知道,对于这种孤注一掷的武功,如果自己硬杠,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所以,谷长风只好采取另外一个办法——退! 没有人知道,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还是刚好踏空?谷长风只知道,永远都不要去计较一时之得失!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退了一步,对方却又逼近了半尺的时候,他就干脆连宝剑都收回了鞘中,全神贯注的往后退去,一步、二步、三步…… 但他却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正好贴上一根挺拔的青竹,接着就看见那把剑离他的心脏已不足半尺。眼看就难逃一剑穿心之祸,他的胸腹却又奇异的一瘪,凭空又离剑尖多出了三寸的距离,接着只听“唰”的一声,已贴着青竹自根部滑到了顶部。接着,那根青竹就从中而开,也从根部破到了顶部。 谷长风只好又迎风站上了另一根竹子,等到大片的竹林几乎被漫天的剑气夷为平地的时候,他就站在了遍地的破竹之间。但无论他站在哪里,那把剑却犹如不散的阴魂般,紧紧跟随。无法拉开,也没有靠近! 忽听岳孤行又是一声大喝,只见一缕白光如经天长虹般朝谷长风落去,而跟着长虹身后的,是一双乌黑、凹陷、如同败叶般的手掌,和一对赤红、怒凸、好似疯魔般的眼睛! 谷长风闪过了长虹,却再也避不开那对手掌,所以只好抬掌相迎。四掌相对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但却已如磁石般,紧紧的粘连在了一起。 谷长风好不容易用“鱼龙百变”身法,破去了岳孤行的身剑合一。却怎么也想不到,岳孤行最后的一招,竟然是和自己比拼内力? 第二十二章 舍身相救 对于同等级的对手而言,纯粹较量内力,恐怕是最愚蠢、最凶险、也最不能接受的方式。因为这种比拼方式,一旦开始,除非借助外力,否则往往都欲罢不能。当然,理论上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两个正在生死相搏的对手,突然仅凭眼神交流,就能尽弃前嫌,相互信任,并同时收力!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结局往往都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输了的一方固然油尽灯枯、万劫不复;即使赢了的,也必将元气大伤、终生难愈! 谷长风并不想接招,但对方的真气如同滔天巨浪,灌体而来。自己如果此时避开,必将身受重伤。加上接下来还要自断一臂,恐怕今夜再难有生还之道。可如今接了招,结局同样是难言乐观。内心不由颇感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和对方纠缠。以自己的轻功,直接逃之夭夭,他们又能奈我何?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两人头顶上的热气也越来越蒸腾。从最初的凝汗成珠,到后来的串珠成线,再到如今的汗流浃背。接下来两人若再不撒手,等到无汗可流的时候,恐怕就已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谷长风却并未发现,他现在的处境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因为,身旁那匹本来木然而立的恶狼,如今早已清醒了过来。正露出凶狠的獠牙,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岳孤行本来欺谷长风年轻,心道自己内力肯定要胜其一筹。没想到谷长风自上次秦岭山奇遇后,一身内力已步入了“天地交泰、日月互明”的上乘妙境,犹如长江大河,绵绵不尽。现在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一味的朝一旁的欧阳独打眼色,希望他能想办法将自己二人分开。 欧阳独当然看到了自己师傅的眼色,但却故意装着一脸迷茫的神态。只是那只右手却紧紧的拽在了“玄铁宝剑”上。他还在等,因为他知道,此时对谷长风下手,虽然可以重创对手,但自己也很可能遭受两大高手的内力反噬。尤其是武当派,最擅长借力打力。以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承受那临危之下的雷霆一击! 机会终于来了。只见场中两人那本已湿透的衣衫,逐渐干了下来。而且谷长风的皮肤开始泛出一阵赤红之色。这正是真元枯竭的迹象! 欧阳独虽知等到两人完全决出胜负后再下手,机会可能会更好,但他却不敢冒险。因为在他看来,即使师傅赢了,以师傅的性情,肯定不会同意自己落井下石。而如果谷长风赢了,则更是不行。在真正见识了其武功之后,哪怕谷长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敢轻易犯险! 这可能是欧阳独一生中刺出的最快一剑,剑尖正对谷长风的后心,无声无息,却绝对够阴够狠!岳孤行虽然看到了,虽然拼命的使眼色制止,但满弓开出的利箭,又岂有再回头的可能? “住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绝望的怒斥!可能是因为从来都不敢忤逆这声音主人的指示,所以岳孤行那只握剑的手还是禁不住下意识的顿了顿。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仅剑势未停,反而还更快速、更绝然的刺了下去! 眼看剑尖已刺破了衣衫,忽然横地里闪出了一道白影。接着只见一道猩红的血光喷出,继而又“噗噗”两声连响,最后是“啊”的一声惨叫! 第一个“噗”,是扇子落地的声音;第二个“噗”,是手掌击中人肉的声音。肉是欧阳独的,惨叫声自然也是他的! “贤弟,贤弟,你怎么样了?” 谷长风一手抱着顾伟南,一手按住那鲜血狂涌的伤口,心急如焚的呼道。尽管已出手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那鲜血却还是一股股的往外直冒! 顾伟南只觉全身的热量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一般,浑身如同冻在了冰窖里。若非感受到了谷长风身上传来的体温,恐怕早已晕死过去了。 “谷…大…哥,你…没事…就好。” 谷长风见顾伟南这个时候还只管着关心自己,鼻子和喉咙顿时都如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看见顾伟南嘴里也开始冒出鲜血,谷长风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匆忙从怀中掏出最后两粒“清心丹”,一把塞入了顾伟南口中。顾伟南吐下后,努力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句什么。谷长风刚要附耳过去,却只见他颈脖一歪,已是人事不省! 谷长风伸手一叹,见其脉息已微弱的几乎难于察觉,不由顿时慌了手脚。 “贤弟,贤弟”,一边将仅存的一点真气全部渡入了顾伟南体中,一边拼了命地呼喊道。 “她……她死了?”欧阳独忽然如同游魂般走了过来。那嘴角的血迹,说明刚才谷长风那一掌,让他挨的很是不轻。 谷长风若非要把真气渡给顾伟南,恐怕早已补上一掌,让他这辈子也休想再站起来! 欧阳独忽然如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谷长风,你武功再好又如何?你武功再好,也掩盖不了你那颗像蠢猪一般的脑袋!人家都为你而死了,你却连人家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你说,你是像蠢猪呢,还是连蠢猪都不如?”语罢又疯狂的大笑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哈哈哈,反正现在瞒你也没用了。你给我听好了,这位,你满嘴称之为贤弟之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你一直在虚意躲避的顾家二小姐——顾倾国,顾伟南就是顾倾国,你现在听懂了吗?猪!哈哈哈。” 谷长风顿时如同被天雷劈中了一般,以前所觉得的种种不合情理之事,如今却瞬间都豁然开朗! 难怪他长的那么好看,说话声音却时而低沉、时而清脆! 难怪欧阳独每次看他的眼神,以及和他说话的口气都那么怪异! 难怪当初顾倾城和自己说话时的口气和眼神那么奇怪! 难怪顾伟南想方设法,也要让自己去参加“玄鸟择婿”! 难怪欧阳独,会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之而后快! 谷长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顾倾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如同疯虎般,扑向了城中…… 第二十四章 情深似海 谷长风听完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也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自嘲的笑道:“我以前读《木兰辞》,读到那句“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时,还常常笑话那些同住的军士,蠢笨如猪。如今看来,自己还真如欧阳独所说,笨的连猪都不如!” 顾倾国斜了谷长风一眼,道:“谷大哥,我不许你这样笑话自己。你之所以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你心地坦荡,又从小在武当长大,对女子接触太少罢了!” 谷长风见其如此善解人意,不禁更是好感倍增。忽然正色道:“倾国姑娘,你以后一定要记住了,若是再看到那天晚上类似的情景,千万不可再冲动了。你要是真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向令尊令姐交代啊?” 顾倾国秀美一扬,假装生气道:“原来你所关心的并不是我怎样了,而只是担心怕不好向我爹爹和姐姐交代啊?” 谷长风尽管极其聪明,但对女人心思却并不熟通。听顾倾国此言,顿时有种舌头打结,不知该如何解释之感。 顾倾国见心上人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由暗自偷笑。娇嗔道:“人家哪里知道你会突然和那岳老怪达成罢手的默契?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欧阳独在你背心刺个窟窿吧?” 谷长风虽然心里感动,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就算真要被穿个窟窿,谷大哥也不希望由你来以身代之!你明白吗?” 顾倾国知道心上人只是关心自己,也叮嘱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千万不可再犯傻去和人硬拼。你们武当派的“蝴蝶穿花、鱼龙百变”身法,不是号称武林中最为灵巧的轻功吗?一旦觉得有危险,立即撒腿就跑,谁能追的上你啊?” 见心上人并不答话,只是深情的看着自己。顾倾国其实也理解心上人的意思,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又岂能真的一碰到危险之事,就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但此时讨论这个话题,不免稍显沉重,转言道:“谷大哥就打算以后一直都叫我“倾国姑娘”吗?” 谷长风本非迂腐之人,听到此话后已明白顾倾国的意思。眼珠一转,故意调侃道:“贤弟,接下来是不是该交代下令二姐选婿之事了?” 听心上人重提旧事,顾倾国也不禁掩嘴失笑。他见谷长风既有君子之风,又不乏幽默机变之能,更觉自己眼光独到。眨了眨俏眼,道:“谷大哥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小弟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谷长风想了想,道:“令尊既已中意欧阳独,又愿意接受“玄鸟择婿”之法,自当有保证欧阳独被选中的把握,可为何玄鸟最终选中的,却反而是我?而且我仔细检查过自己的红条,和周边之人并无任何区别。所以我一直想不通,这文章到底做在哪里?” 顾倾国笑道:“难道就不可能真的是天命注定吗?” 谷长风道:“若不知令尊已内定了欧阳独,或许我还能相信是天命所归。但以当时的情势,恐怕只能是靠人力之功!” 顾倾国赞许的看了心上人一眼,也不答话,只是伸手扯了扯谷长风剑上的红穗,笑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谷长风先是一愕,接着不由讶然失笑。难怪玄鸟虽然从未见过自己,却能准确的找到自己挂放红条的位置?原来是因为认得这根特定的剑穗。当时顾倾国为自己系上时,自然随意,连自己也未看出,原来机关出在这里! “不过此法尽管巧妙,但将自己的终身幸福交付给一只鸟。就算它被训练的再通灵,毕竟也还是太过冒险。你父亲那么疼你,你直接把想法和他挑明,他应该也不会不答应的,又何必要出此下策?” 顾倾国叹了口气,道:“你当我不想啊?你不了解我父亲,他虽然很宠我们姐妹,但在这门当户对的观念上,却极其顽固。我姐夫家里好歹也曾是全SX公认的名门望族,但若非因那年捕获了“血花大盗”,恐怕他依然不会点头。而且他只想把我们都嫁在太原。所以,我若想在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得偿所愿,就只能用“玄鸟择婿”之法赌上一赌,而且此法必须是在看起来绝对公开、公平的情况下进行。因为,若不公开,他就很可能会反悔;若不公平,就会引起他的警觉。不过,我姐夫说了,此法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 “哦,你父亲既然肯同意此法,那应该也有把握才对。为何你却反而对你姐夫如此有信心?” 顾倾国眼睛往四周瞄了瞄,忽然放低声音道:“因为我父亲和我一样,我们的信心都是来自我姐夫!” “哦,那你的意思是,月神庙的主持和庙祝,真正听从的其实是你姐夫的号令?但这样做不但会惹怒你父亲,而且可能从此对他失去信任,这牺牲似乎也太大了些?” 顾倾国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这次确实要好好感谢他和我姐姐。我当时拜托我姐去求我姐夫的时候,她其实也颇觉为难。因为她之前并不了解你,而且反倒对那欧阳独的印象还算不错,以前还经常帮着说他好话,说他那样做都是因为太过在乎我。但没想到,姐夫听说我看中的是你之后,竟然满口就答应了下来。姐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对你产生兴趣的。” 谷长风听她现在说起此事时,口气依然带有讶然之色,也不禁颇感蹊跷。自己和沈秋义应该没有交情才对,怎么会突然青眼相加? “那你就不怕你姐夫阳奉阴违,故意拿话搪塞你们?” 顾倾国摇头道:“不会的,他跟我姐姐说过,他这辈子可能不会事事都告诉她,但绝对不会对她说谎!而且他确实都做到了。” 见谷长风不语,顾倾国握着他的手道:“反正不管怎么说,咱们这次算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就是了!” 谷长风看着眼前这张因失血过多而略嫌苍白笑靥,顿时说不出的心疼,点了点头道:“你重伤初愈,不可讲话太多,先好好休息一会吧。”接着抬手为她扯了扯被子。 顾倾国见心上人满目柔情,突然脸色一红,鼓起勇气道:“谷大哥,倾国不想一个人睡,要不你就躺在这旁边吧?”说罢还用力往里挪了挪。 谷长风见她那双如梦似雾却又纯净如水的眼眸中,布满了殷切的期盼之意,不禁有点为难起来。 “谷大哥,你是不是还没那么喜欢倾国啊?” 听到如此情深似海的话语,谷长风就算是块顽铁,恐怕也早已化了。只见他挨着床沿,侧身躺了下来。面向顾倾国,深情的道:“倾国,大哥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阴德,竟然换你如此垂青!”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大哥身负师门重担,今生能用来陪你的时间恐怕不会很多。大哥真的很怕以后会苦了你。” 顾倾国从未听心上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袒露心声,幸福的泪水顿时如串珠般盈出了眼眶,恨不得化成肉泥,融化在心上人的怀里。哭道:“谷大哥,倾国不怕苦。只要有你在,倾国什么苦都不怕!” 听着怀中人那如泣如诉的誓言,谷长风的心防顿时被击的粉碎。他紧紧拥抱着怀里柔软无比的娇躯,只希望时光能从此定格,彼此再也不用分开! 第二十五章 成瑛失踪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谷长风守在顾倾国榻前,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七天。这七天里,他再未提起过师门对自己的厚望,也从未主动问询过师兄马昭群的案子,似乎已打算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陪伴和照顾顾倾国上。 顾倾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禁为妹妹感到由衷的高兴。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像妹妹这种单纯热烈、冲动而又带有理想化的性格,最怕的就是遇人不淑。一旦种下心结,恐怕今生都将再难有幸福可言! “长风,你过来一下。”谷长风见是顾倾城召唤,连忙起身朝她行去。 顾倾城轻声道:“是秋义找你,在大厅,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谷长风这几天和沈秋义也打过不少照面,但话倒是交谈的不多,往往也都是点到为止。见他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找自己,不禁心思一动,莫非是师兄的案子有进展了? 两人见面后,也未过多寒暄,就分宾主坐下了。 沈秋义关切的道:“长风,这几天辛苦你了!” 谷长风忙应声道:“哪里,倾国本就是因我而伤,我做什么都再应该不过。” 沈秋义颔了颔首,道:“我叫你来,主要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太原府的总捕头成瑛,失踪了!” 谷长风惊的一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愕然了半响,方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秋义道:“就在麟儿周岁前一天的晚上。” 谷长风暗道:“难怪那天喜宴的时候没看到成瑛,原来他在那天就已失踪了。”想了想,一连串的问道:“知道是在哪一带失踪的吗?他家人怎么到现在才来报案?而且府衙的兄弟也早该发现不对啊?” 沈秋义叹了口气道:“具体在哪失踪的尚不确定。他妻子只是说那晚她正睡的懵懂的时候,隐约有看到他起床穿衣。但并未说要去哪?由于成总捕头身份特殊,经常要去异地执行任务。三五天见不到人影,那也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他武功不弱,所以大家也并未特别在意。直到今天早上,他家人仍未见其回来,就跑到府衙来问。结果包括知府大人在内,竟无一人知其去向,大家方才觉得不对。府衙立即派人到城防查问,结果并无其那天出入的记录。最后决定,先以失踪立案。” 谷长风也想不通失踪的理由,道:“那最近府衙或他家里可有何异常之事?” 沈秋义摇了摇头,道:“除了前段时间那几起大案外,太原府最近倒还算得上太平。” 谷长风心知自己知道的信息太少,很难作出合理的推断。问道:“那目前他的工作主要由谁负责?” 沈秋义道:“名义上是我,但我确实忙不过来,所以具体的事务主要交由其手下的老班头刘枫负责,然后向我汇报执行。” 谷长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城北张铁板一家被杀之案,府衙可已立案?” 沈秋义倏地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谁说张铁板一家是被人杀害的?府衙五天前就已按失火案结案了,昨天刚刚收到刑部复核同意的勘文。怎么会成了杀人案呢?” 谷长风顿知事态严重,谁能想到刚刚得知真相的成瑛会失踪?按照当朝法令,对于已经刑部勘合过的案子,当事人要想再方案,除非能说服知府衙门、布政使司衙门主动上奏刑部承认错判,否则就只能上京城“告御状”了。而这“告御状”程序极为繁琐,劳民伤财,而且并不能保证奏效,因此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承受! 当然,比起让各级地方衙门自罪,那“告御状”成功的概率,可能还会更高一些! 谷长风把在方铁锤家发生的事情,向沈秋义简要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张铁板的案子不仅可以确定是他杀,而且和“快马堂案”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沈秋义拍额道:“那这事可真就麻烦了。张天全已死,经办人成瑛又已失踪,光凭那张无头无尾的手绘,我怎么去说服知府和布政使衙门翻案?” 谷长风知道,此案恐怕也只能从长计议,如能找回成瑛最好,如若不能,恐怕还得待寻得更多证据后,再徐图翻案之事。 “那我师兄的案子,目前可有眉目?” 沈秋义摇头苦笑道:“那唯一的嫌疑人方凌云据说又去了漠北。在抓捕到他之前,此案恐怕很难有新的进展。” 谷长风本来想解释一下方凌云之事,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心道:“方凌云去漠北,肯定又是去刺杀疤面魔。那疤面魔被吓过一次后,军营的防卫肯定更加森严。方凌云想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恐怕需要不少耐心和时间。因此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返回中原。如此看来,那说服朝廷撤销对其抓捕,其实并非当务之急。而要将此事完全向沈秋义解释清楚,并获得他的认可,绝非容易之事!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蒙面道人的秘密,一时不慎,就容易言多必失。”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谷长风不肯承认,那就是自从听说裘正义系由沈秋义举荐的证人后,他心里就有了一层疙瘩,好像很难对沈秋义推心置腹! 本来,谷长风还想向其打听一下“天龙南宗”一门失踪之案的进展,但回头一想,此案至少在表面上和自己并无干系。若问的太多,反而有越俎代庖之嫌,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所以,两人第一次的正式对话,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结束了! 谷长风回到厢房时,顾倾国两姐妹正在说悄悄话。也不知说到了什么,见谷长风进来,顾倾国竟禁不住霞飞双颊。 她见谷长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体贴的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正好今晚姐姐有空。” 谷长风也不客套,点头交代了几句后,立即转身出了顾府。见已是入夜时分,谷长风估计衙门早已关门了。就找人打听了班头刘枫的住处,结果发现他并不在家,据说是去了“醉红楼”。 “醉红楼”坐落在汾河东岸,是太原府最大的销金窟之一。像这种地方,入夜正好是一天真正的开始。所以,谷长风赶到时,看到的正是一片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景象。 谷长风出道江湖虽时日不长,但游览过山川名胜,体验过酒楼赌坊。唯独还从未涉足过的,就是像“醉红楼”这样的地方。 当一群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蜂拥而至的时候,他还是颇感震撼的。他更震惊的是,刘枫这样小小一个班头,在这里竟然排场不小!尤其是近一两个月来,每次作陪的都是“醉红楼”的头牌紫嫣姑娘,实足一副挥金如土的派头。 谷长风本来只是觉得,刘枫既是成瑛的老部下,又已开始接手他的具体事务,那所了解的信息应该会比其他人更多一点。所以想找他打听一下成瑛失踪前后的细节。如今看来,这个刘枫好像并不单纯。谷长风顿时对他产生了更大的兴趣。他毅然决定,换个方式去”拜访“! 有人说,男人一旦进了这种地方,脾气和声音往往都会比平时大上许多。尤其是正在好事却被人打扰的时候,更是会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冲动! 但是,刘枫这次的脾气却出奇的好,不但好,而且怪,怪的把谷长风都吓了一跳! 第二十六章 歪打正着 就在谷长风一副黑衣蒙面大盗造型,突然出现在刘枫面前的时候,他的反应竟既不是翻身拔刀子,也不是大喝一声翻出窗户。而是伸手一把捂住了身旁紫嫣姑娘正准备呼叫的嘴巴,并随即点了她的昏穴。然后才毕恭毕敬的道:“爷,您怎么到这来了?” 谷长风先是一愕,但马上反应过来是刘枫认错了人。心思一动,先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接着才阴测测的道:“我来看看,之前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办妥了没?” “爷,您尽管放心,那边安排的都是绝对信得过的弟兄!” 谷长风脑袋转的像风车一般飞快,问道:“谁在那边负责?” “是钱默,那小子除了手脚不太干净外,办事还是挺机灵的。” 谷长风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你们头儿现在?”由于担心说多了容易露馅,谷长风只好含糊其辞的问。 刘枫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我头儿失踪的事。后来我想了想,觉得那天晚上他很可能是去了“天龙南宗”的堂口!” “哦?” “我是这么想的。他失踪那天的下午,有来过“天龙南宗”的堂口巡查,当时我和钱默轮值。由于想去参加我们沈大人公子第二日中午的周岁宴,所以我们向他申请了调班。当时本来是不抱希望的,结果他虽然并未安排调班,却答应让我们三更后回家去休息。而听他媳妇又说,他大概是在二三更时间出的门,所以我猜测,他很可能是自己跑去替我两值班了!”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谷长风原本只是担心如果用正常的法子,可能很难从这种老油条捕快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特意跑去乔装打扮了一番,看能不能连蒙带吓,将他唬住。却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得到了这么宝贵的消息。 “你这个想法还跟谁提过?” “今天上午有向我们沈大人说过一次,但他说不太可能。让我先不要胡乱揣测,以免影响大家的判断。所以我就再也没有和谁讲过。” 谷长风很想再问问那真黑衣人到底交给了刘枫什么任务?但一时偏偏又想不到什么两全之策,既可以套出内容又能藏住马脚不露!担心沉默太久刘枫会起疑,谷长风只好决定先行作罢,故意沉声道:“我今日来见你之事,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在我面前,也不可再提起,听懂了吗?” 那刘枫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黑衣人神秘怪异的作风,竟并未听出谷长风话中的古怪来,反而连连点头道:“这个我肯定懂得。” 谷长风知道再待下去也意义不大,转身欲走,忽听那刘枫喊道:“爷,那个……?”话虽未挑明,但那眼神和手势,竟分明是在讨要银子! 谷长风伸手往怀里一摸,发现除了最后一锭十两的纹银外,其他都是一些碎银。咬了咬牙,把最后那锭纹银扔在桌上后,一溜烟般消失在了窗外。 离开“醉红楼”后,谷长风立即打马赶往了“天龙南宗”。到了之后才发现,“天龙南宗”的堂口原来就设在天马山墓葬群的不远处。虽然楼层不高,但占地面积却很大,呈半弧状依山而建。大门口挂着两盏灯笼,正发出幽幽的黄光,给人一种既神秘而又有点心底发毛的感觉! 谷长风听门口两旁的屋子里似乎有话声传来,连忙蹑手蹑脚的趋身过去。见是两位衙役打扮的人正在喝酒聊天,心知是衙门派来此处轮值的看守。谷长风默默听了片刻,见都是一些吹牛放炮的轱辘话,就展开轻功悄悄闪进了里屋。 借着月色,谷长风先在四周快速查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房屋布局其实甚是平常。一楼主要是厅堂和厨房。厨房前门是一口水井,后门连着一间柴房。柴房旁边似乎还正准备再搭盖一间屋子,刚刚建到了一半。而二楼则主要是起居之地,房内放置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应用之物,而且并不像是有特意收拾过的样子。可以看出,主人离开时,其实并未做好长久不归的打算。 谷长风看了半天,发现除了房屋皆系由泥土堆砌而成的外,和寻常富贵人家的房屋布局并无太大分别。不由暗自琢磨:“如果成瑛真的是在此地失踪,那到底是因为发现了敌情前去追踪?还是由于遭到袭击不幸遇害了呢?此处既然每日都有人值守,为何他们皆未发现异常,成瑛一来就出现状况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着又想到刚才自己扮黑衣蒙面人的经历。从刘枫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一名和自己身形相近而且武功高强之人,通过威逼和利诱的方式,使其为他所用。刘枫是成瑛的老部下,交情应该不浅。从刘枫提到成瑛失踪时的表情可以推断,黑衣人令其所做之事,应该和成瑛的失踪无关,至少应该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黑衣蒙面人真实身份到底是谁?所谋又究竟为何呢? 谷长风又再在四周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看是否存在机关、地道、暗格之类的布置?但最终依然是一无所获。他只好先行退了出来,在路过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像是“钱默”二字,身形顿时停了下来。接着看见一位双眼特别灵活的衙役,探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后,忽然压低声音道:“富贵,你说今晚怎么又没动静了?” 那叫富贵的衙役道:“这很正常啊,那动静本来也不是每天都有。”接着忽然一脸艳羡道:“钱默,我听说你马上就要升任班头了?” 那钱默故作糊涂的道:“哪有哪有?你听谁说的?” 那富贵撇了撇嘴,道:“你就装吧。刘头都说了,以后此地的排班值守之事都由你来负责,让我们也都向你汇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那钱默笑了笑,道:“上头公文还没出呢,谁知道会不会有变化?”不过话虽如此说,那脸上其实已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之色。接着拱手笑道:“不过钱默要真能有幸升迁,自当不会亏待孙兄就是了。” 那孙富贵未再说什么。两人又接着喝酒扯天起来。谷长风又听了一会,见他们竟是扯些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之事,不由颇为心急。数次想现身逼问,又担心打草惊蛇,干脆就先撤了出来。 回到顾家的时候,已是深夜。但顾倾国厢房的灯还是亮着的。见心上人总算回来了,顾倾国忙起身迎了上来,关切的道:“谷大哥,怎么这么晚啊?” 谷长风见顾倾国一直在等着自己,也颇觉愧疚。忙扶住她,温言道:“你重伤初愈,身子还很虚弱,怎么不多休息啊?” 顾倾国看着他道:“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谷长风重新服侍她躺下,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倾国,大哥明天想去趟大同,可能要后天才能回来。” 顾倾国一愕,忙问道:“是不是你师兄的案子有进展了?” 谷长风摇了摇头,道:“就是因为一直没有进展,所以我想去拜会一下大同的总兵官洪壁柱将军。他是我师兄的结拜兄弟,我猜他肯定是因为有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职守,故自我师兄出事后还从未现身过。我想去上门去打听一下,看他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顾倾国满心的不舍,哀求道:“要不你再等几天,我好和你一同前去?” 谷长风知道她舍不得自己离开,捏了捏她的鼻子,劝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此去大同并不很远。明天一大早出发,顺利的话可能晚上就回来了。就算耽搁,最晚也就后天。你在家好好养伤,我了解完情况立即回来陪你。” 顾倾国知道如果自己再求,不免让心上人为难,温顺的点了点头。谷长风又说了些体己的话,直到顾倾国进入了梦乡,方才回到隔壁厢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七章 凶案再起 在江湖上,“天龙门”既算不上实力出众,更称不上声名俱佳。但却无疑是历史上最为悠久的江湖门派之一。因为它们所从事的正是神州大地最为古老的行业之一——盗墓! 所以,尽管取名为“天龙门”,但大家都知道他们干的其实是“地鼠”的行当。除了门内核心成员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自何时创立?是一开始就将总堂设在大同,还是后来搬迁而至? 大家只知道,现任门主土行空,已经是他们的第四十七代门主。而总堂设在大同的时间至少应该已有百年之久。 二十年前,土行空和其副门主向天阳发生内斗,向天阳带着门下四大摸金校尉来到了太原,并自称“天龙南宗”。那四位摸金校尉则成为开宗四大护法。向天阳自立门户后,原来的“天龙门”则被江湖同道称之为“天龙北宗”。 谷长风决定立即赶往大同,除了确实想去拜访洪壁柱将军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上“天龙北宗”拜访其门主土行空。他之所以未告诉顾倾国,倒也并非刻意去隐瞒她。只是觉得此事告知她以后,不免还得叮嘱其不得告知他人,到时候反而容易横生枝节。 自从听了钱默和孙富贵的谈话后,谷长风已经可以确定,这“天龙南宗”的宅院内肯定有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天在师兄坟前做尾七的时候,也曾听到过一声闷响。但因为持续时间过于短促,所以未能判断出声音的来源。 谷长风在返回顾家的路上,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声音会不会来自地下?向天阳将堂口设在墓葬群附近,那很大的可能是为了盗墓的方便。如果真如此的话,那盗洞的入口处,就很可能就在“天龙南宗”的宅院之内!而向天阳为了应对官府的搜查,肯定会将这个入口的位置设置的极为隐秘,所以自己才会找寻不到。 大同府位于SX布政使司的东北部,下辖浑源、应、朔、蔚等四州七县,东至BJ的居庸关;西起黄河转弯处的偏关,东西延绵千余公里,南北纵深亦有数百公里。因其为扼异族入侵之咽喉要道,故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永乐七年,置大同镇,设镇守总兵官,为镇之最高指挥官,总管军政大权。 谷长风进入大同府时,刚过午时。他用过午饭后,本想先去拜访洪壁柱将军,但一打听,方知其一早就已带亲兵巡视关防去了。谷长风立即勒马赶往恒山,因为“天龙门”的总堂就设在恒山附近一处僻静的山谷中。 谷长风七弯八拐,总算看到了山谷口。正欲勒马步行,忽然胯下的“青骢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谷长风猝不及防,差点被掀下马来。心里不由暗觉纳闷:这“青骢马”乃是师兄马昭群所赠,向来温顺通灵,怎么突然变得焦躁起来? 紧接着,只听山谷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密集的“吱呀”声,后面还伴有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撒泼的老太婆正尖着嗓子一边干嚎、一边跺脚! 不过片刻,只见一名农夫打扮的汉子,正推着一辆载满蔬菜的独轮车,没命的朝谷外跑来。那脸色煞白的就像突然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怖至极的景象,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快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 谷长风知道谷中肯定出事了,连忙下马迎了上去。那汉子见有生人来,起初脸色倒是稍霁了些。但看到谷长风身后背着武器后,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然连独轮车也不要了,连滚带爬的往上下跑去。 此时,谷长风已闻到山风中有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顿时猜到山谷中可能有凶案发生。而推独轮车的汉子之所以夺路狂奔,可能是误把自己当成凶手或凶手同伙了。 进了山谷,谷长风举目望去,只见一排鳞次栉比的山庄依山而建,正大门横梁的牌匾上,写着“天龙门”三个黑漆大字。牌匾的下方,则是两扇气势雄伟的朱红色大门。目前大门正半开着,那浓郁的血腥味正是自门内传来。谷长风心知不妙,连忙疾步跨进庄院。凝目一看,顿时木立当场。 只见庄院内横七竖八、东一个、西一个,里里外外躺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偌大的天龙门似乎突然成了修罗场,全庄上下竟再也闻不到半点呼吸之声! 谷长风自从见过师兄被杀的现场后,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其他的凶案现场所动容,但募地见到这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况后,竟还是忍不住双腿发软,差点瘫坐在了地上,一张原本红润的俊脸顿时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谷长风强压住自己呕吐的冲动,开始挨着大厅一间间的往里查看。只见过道上、厢房里,几乎遍地都有死人。尤其是东边最大那间厢房的门口过道两边,躺着的人最多。 土行空的尸体就是在这间厢房找到的。虽然谷长风从未见过土行空,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江湖上身高不足四尺,却又作如此打扮,并有如此威势之人,只有“天龙门”的门主——土行空! 土行空的致命伤口共有两处,都出现在咽喉部位。伤口处一片乌黑,如同被毒蛇咬过一般。精瘦的脸上双目怒凸,一片狰狞,似乎到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竟然会命丧于此? 谷长风也百思不得其解。“天龙门”虽并不以武功高强而著称,但其门主土行空的武功,至少也应该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要知,即使只是普通的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咽喉、心脏等要害部位往往也都会重点防护。除非是出其不意或者双方武功的层级相差太大,否则,要想两剑同时刺穿对方的咽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谷长风抬手为其合上双眼,发现竟然连尸体都尚未完全凉透。可见,血案发生的时间,距今应该不会超过四个时辰! 谷长风再仔细观察其他死者的尸体,发现伤口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剑伤,另一种是掌伤。很多甚至都是被一剑穿心而死。那创口长不过寸许、宽不及半分。可见剑身不仅窄,而且薄!而凶手对剑上力道的掌握,确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每一剑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既足以致命,却又不多浪费一分气力! 最让谷长风惊骇的还是那些掌伤,中掌处一片赤黑,竟很像是昔年“太行双蛇”仗以成名江湖的“赤练蛇掌”!谷长风想不到,“太行双蛇”死后,竟有人又偷偷练成了这门极为阴毒的掌法! 谷长风还找到了一间密室。里面放着一张茶几,两张长椅和一张梨木雕花的大床。只见床幔、床板都有被掀动过的痕迹,而且床边还有一些碎银散落在地上。 谷长风心思一动,伸手掀开床板,果见床板下藏着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暗柜。柜门已被撬开了,只见柜底还散落着一些珠宝和银两。打眼看去,这些散落的珠宝似乎也是些价值不菲之物。 谷长风猜想这应该是土行空的储宝柜。现在柜子既然已基本被掏空了,说明凶手肯定拿走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要不然,不可能对这些珍贵的珠宝视而不见! 不禁暗道:“如果说凶手确实系为财而来,那时间和自己未免太巧合了一些?但如果说是得知自己要来,而提前跑来杀人灭口,却又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连自己在昨晚之前,也尚不知自己今天会来到此处!” 眼看日渐西落,谷长风猜想那送菜汉子下山后肯定早就报官去了。六扇门的人此刻估计已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若被发现自己在场,以他们的一贯做派,恐怕自己将麻烦不断。心道不如趁天黑前立即赶去总兵府报案,否则,光以六扇门的力量,恐怕很难查清如此大的凶案! 第二十八章 擎天壁柱 自“北元”死灰复燃、瓦刺派“疤面将军”鬼力跋屯兵羊肠山后,大同府作为西北防御之重镇、京师之屏障,自然成了首当其冲之地。 为贯彻朝廷“加固城墙,坚守不出”的指令,大同总兵洪壁柱将军除每日巡视边防外,还对旧城墙进行了重建和加固。新的城墙呈方形,周围十三里,高四丈两尺。设四门,均有瓮城、吊桥、城壕。四门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四门均建城楼,四角有角楼,城正中有牌楼。 除高大雄伟的主城墙外,东、南、北三个方向还另建有三座小城,与主城墙倚角相连,俗称“三关”。整个布局,高低错落有致,疏密规整大方,犹如一只金色凤凰舒展单翅,昂首朝阳。整体设计布局真可谓固若金汤! 解决了防御问题后,洪壁柱将军又开始对主动进攻之法动起了脑筋。他倒没想过要将兵马拉到塞外去打一场遭遇战,因为那不仅违反了朝廷的防御方略,在实力上也确实还力有未逮。所以,洪壁柱真正琢磨的是如何给瓦刺人来一场漂亮的奇袭战?从而好好打击一下“疤面魔”及瓦刺人的嚣张气焰! 只可惜,鬼力跋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在被中原武林群雄连续刺杀多次后,鬼力跋变得更加的隐蔽和谨慎。所以,洪壁柱也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袭击机会。直到两个多月前,洪壁柱忽然想到了一种极为隐蔽的偷袭之法。按他的设想,此法若能得到一批武林高手的协助,将很有机会一击而尽全功。 洪壁柱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结拜兄弟马昭群。因为马昭群不仅自身武功高强,后面还有一个号称武林“泰山北斗”之一的武当派。熟料,信笺送出还不到三天,收到的却竟是马昭群全家已被灭门的消息! 收到消息后,洪壁柱立即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若非正处于战略布局的关键时期,恐怕早已放下公务,策马扬鞭赶赴太原。马昭群的死,不仅让他失去了一位肝胆相照的江湖兄弟,也使他的偷袭布局陷入了瓶颈之中。但偏偏兹事体大,若非绝对信得过之人,洪壁柱绝不敢泄漏半点风声! 因此,当洪壁柱听说武当弟子谷长风在外头求见时,不由大为兴奋。他早听马昭群说起过谷长风,说他这位师弟乃是武当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而且心性纯良,急公好义。所以,竟一马当先,亲自迎了出来。 谷长风见一位体型魁梧、身披甲胄的威武将军在众军士的簇拥下,排众而出,立即明白是洪将军亲自来了,连忙快步迎上去,拜道:“草民谷长风,参见洪将军。” 洪壁柱上前一步,趋身将他搀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后,不由一震,暗道:“怎么会如此相像?”见谷长风长身玉立,恭敬中不失从容,接着赞道:“以前常听昭群说,长风威武中不失儒雅、端凝里自显风流,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谷长风被夸的也不由脸带赧色,抱拳道:“洪将军为中原百姓之安危夙兴夜寐,不辞辛劳,才真正无愧于人中英豪!” 洪壁柱引其并肩而行,边走边道:“你既是昭群师弟,与我自当平辈论交,以后都以兄弟相称,可好?” 谷长风见其对己如此器重,不由一阵热血上涌,驻足躬身道:“那长风就恭敬不如从命。大哥先请!” 洪壁柱见其答应,高兴的哈哈大笑。也不谦让,当先进入了厅堂。众人分宾主而坐后,谷长风连忙起身,将“天龙门”凶案一事,向其细细禀报。 洪壁柱听到土行空身亡的消息后,竟惊的从虎皮椅上一跃而起,惊道:“什么?你说土门主死了?” 谷长风听其画中之意,似乎与土行空乃是熟识?忙点头正声道:“我看那人高约四尺,头戴木簪,一身上下皆为木色法衣,应该就是土门主无疑!” 洪壁柱也觉那应该错不了,但还是派人赶去现场再行查看一番。“天龙门”由于系盗墓出身,经常需与泥土和墓葬打交道。因此,他们历代门主的衣服皆仿法衣款式制作,且均为原木之色,寓为木能克土、道法驱邪之意。 谷长风接着道:“长风此次前往恒山,本系有要事相求于土门主,未想到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洪壁柱不禁动容道:“哦?竟有这等事情?”见谷长风欲言又止,洪壁柱立即挥手示意,摒退了左右。 也不知是否因洪壁柱系马师兄结拜兄弟之故,抑或是受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豪爽磊落之气感染?谷长风竟完全放开了顾虑,将自己在太原查案的进展、以及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胸中所虑,几乎事无巨细,合盘道出。 洪壁柱见两旁无人,在谈及结拜兄弟一家惨死之事时,已不禁虎目噙泪;接着听到瓦刺大营竟有“蒙面道人”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相助时,又不禁怦然动容,良久未语;最后在听到谷长风感叹说,天龙门的精英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江湖上恐怕再难有人能解开“天龙南宗”的秘密时,连忙脱口道:“长风无需多虑。实不相瞒,土行空的儿子土影豪,三个月前就已被我招入了军营。而且除了他之外,他们的四大护法,有两个也正在我军营之中。” 谷长风听完差点没欢喜的跳起来,道:“大哥,那可否立即召那土影豪前来一会?” 洪壁柱道:“我刚才已经让手下前去报信了。但他们都被我派在塞北办事,恐怕得明后天方能赶回。这两****就先在我府中住下吧?” 谷长风想到顾倾国正盼着自己回去,心道不如先连夜赶回去,待后天一早再来。刚要开口,忽听洪壁柱呵呵一笑,道:“长风,今日晚上,恐怕有一事还得劳烦与你。” 谷长风忙道:“大哥有事尽管吩咐。” 洪壁柱笑道:“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大哥有个小儿子年方二八,名叫洪石。因自小顽劣,酷爱习武,故拜了不少军中高手当师傅,连昭群也曾指导过他一些功夫,所以不免自视高了些。他常听昭群提及你,说你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已步入江湖顶尖高手的行列,故心里早已暗暗不服。他上午已和朋友出门打猎去了,日落后方能赶回。我担心他听到你来了的消息后,恐怕不免找你麻烦,到时候还望你担待些。” 谷长风未想到竟是这事,观其神色分明对这小儿子很是宠爱,忙道:“大哥请放心。长风既得大哥以兄弟相称,自当以亲侄之情待之,绝不敢真的与其交手。” 洪壁柱正色道:“万万不可。我那儿子就像一匹烈马,只对有真本事的人臣服。所以,你大可放手教训于他,待其真心服了你之后,自然万事皆可!” 第二十九章 将门虎子 接着只见一位长随打扮的中年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喊道:“将军,少将军他……” 洪壁柱一听就知其说的是洪石,顿时被惊的站了起来,喝道:“廖忠,你慌什么慌?少将军到底怎么了?” 那廖忠咽了口唾沫,方道:“我们下午在山中打猎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头猛虎。韩参军正要下令射杀,却被少将军喝止,说自己要徒手把它擒下来。后来被猛虎冲出了包围,少将军奋力疾追,我们则被甩在了身后。穿过了两处山谷后,少将军和那老虎竟突然都不见了。韩参军一边率人在搜寻,一边让我回来禀报将军,说山高林密,而且眼看要天黑,大家人手和火把都不够,让将军速派人前去支援!” 洪壁柱急道:“那他身上可带了武器?” 廖总哭丧着脸道:“少将军为了便于徒手搏斗,把长枪和箭囊都放在了马背上,现在恐怕就只剩下一把随身短刀了。” 洪壁柱听说儿子还有兵器在身,倒也并未过分惶急,吩咐廖忠立即去召集五十名精壮的军士,每人携带三根火把,准备入山。 谷长风估计待他们准备好,还得有些时间,正所谓:“救人如救火”,抢声道:“大哥,要不我一人先去看看,你们准备好再跟来。” 洪壁柱感激的看了谷长风一眼,道:“只是你不识的路啊?” 谷长风道:“无妨,我骑廖忠的马去,老马尚能识途,何况是受过训练的军马?肯定能找到的。” 洪壁柱暗道“惭愧”,自己一时情急,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给忘了。连忙让廖忠把马牵来。 谷长风上马后,立即策马扬鞭,在隆隆的蹄声中,飞驰而去。他本就和师兄马昭群学过一些粗浅的御马之术,加上廖忠这匹本就是上好的军马。因此,几乎并未走什么弯路,就一路赶到了狩猎的山林。 谷长风见山道崎岖,不利马行,又听山林深处隐隐约约有传来呼喊之声,知道找对了地方,干脆就将马匹拴在了山下。自己展开轻功,往林中搜寻。为了便于施展“搜音入密”之术,他故意避开了人身嘈杂之处,手执火把,专往僻静处搜寻。 他见山中丛林密布,而且多有山涧,猜想洪石和那猛虎很可能是在追逐间,不甚跌入了山涧之中。因此,每逢山涧时,必将侧耳凝听,细细观察。他的目力本已接近“虚室生明”之境,加之手上有火把,天上又有一些微弱的星光,这片常人看来一片幽暗的山林,于他而言,却和白日并无太大分别。 可能是由于经常有狩猎者出入,以致于整片山林人畜的痕迹太多,这极大的影响了谷长风的搜寻。他也不知自己转了几处山谷,耳中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微弱的呼声,他连忙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展开“搜音入密”的功夫,侧耳凝听。发现声息应该传自于东北方向。 谷长风循着声音逐步寻找,最后在一片灌木丛生之处,发现了一条极为隐蔽的山涧口。他凝儿一听,发现声音明显大了许多,正待朝里呼喊,忽听一阵沉闷的虎啸声传来。谷长风从声音上判断,这条山涧应该极为深邃,否则不会连虎啸声都如此低沉!他不了解里面的情况,担心洪石会有危险,因此先是纵声一阵长啸后,立即展开“壁虎游龙功”,顺着泥壁向深处滑去。 滑了大概有百余米的距离后,感觉下面明显开阔了许多,好在手中的火把尚未熄灭,否则恐怕早已是一片漆黑。谷长风虎吼处有两点绿光在闪动,猜想是老虎的眼睛,但却听不到洪石的声息,心道:“洪石应该就在附近,自己干脆先将老虎杀了,再徐图寻找。” 谷长风左手执火把,右手执长剑,一步步朝绿光闪动处靠近。在不足十米的地方,果然照见了一头斑斓大虎,而且正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来。那对虎目在火光照耀下,顿时又变成了火红色。它见到谷长风手中的火把后,也不敢太过靠近,只是紧绷着背脊,断断续续的低头嘶吼。 谷长风正欲举剑向前,忽听头顶上一人低声喊道:“不要!”连忙抬头朝发声处看去,只见左侧一株双人合抱的大树上,正藏着一位目如朗星、形如猎豹的少年。谷长风忙喊道:“你是洪石吧?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没事吧?”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我没事,就是手腕摔脱臼了,但刚才我已经自己接上了。对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谷长风刚刚通报完姓名,洪石已脱口呼道:“琅琊剑客?”见谷长风点头,洪石连忙道:“谷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谷长风也未多想,脱口道:“当然可以!” 洪石兴奋的道:“我本早已拿下这条大虫,怎奈此处漆黑难于视物。所以待会还麻烦谷叔叔在旁替我执火照明,看我如何生擒于它!” 谷长风想不到他竟会提出这等条件?但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呐呐道:“只是你这手臂才刚刚接上,怎敢发力?” 洪石扬了扬眉,傲然道:“别说我这手臂已经接上了,就算是一只手又如何?何况这大虫也摔到了腿,正好扯平。” 谷长风暗道:“此子如此好强,即便自己不同意,恐怕也拦不住他。倒不如乘机看看他的武功根基。有自己在一旁掠阵,应该也出不了大的差池。”意念既定,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洪石也不打招呼,举起拳头就朝猛虎扑了过去。那猛虎好几百斤的体重,自近百米高滚落下来后,立即被摔的晕了过去。谷长风赶到时,它也才刚刚苏醒不久。加之惧怕谷长风手上的火把和那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所以一直未敢近身。刚才经过一段时间休息和调整后,又逐渐恢复了百兽之王的威势。它见洪石赤手空拳扑上来,顿时被激发了凶性。咆哮一声,便向洪石迎了上去。 洪石先前因为体轻,除了左手臂脱臼外,反倒摔的不重。瞥了谷长风一眼,暗道:“之前父亲和马叔叔把此人夸的天下无双,今日也让他好好看看我的本领。”心念方落,那猛虎已扑到了身前。洪石不慌不忙的往左一闪,抬起右手,对准老虎额头就是一记重拳,砰的一声响,那猛虎吃痛,立即“蹬蹬蹬”向后退了五六步。但那猛虎骨坚匹粗,怒吼一声又扑了上来。 谷长风见这一扑如同风雷震动,内心不由一紧。只见洪石双脚向前一铲,身体立即贴着地皮朝猛虎腹下滑去,跟着一声断喝,双拳齐出,正中老虎柔软的肚腹。那老虎立即被凌空摔了个斛斗,“噗”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洪石见那大虫被自己双拳击倒,不由兴奋的直跳。双手握拳,又朝老虎扑了过去。近前一看,见老虎仰面朝天,已是出气多而进气少,不由得意的朝谷长风扬了扬眉。 谷长风正要竖指称赞,忽见那老虎竟已悄悄的翻过身来,不由大惊,喊道:“快闪开!”声音未落,人已飞身纵了过去。 这头大虫自山涧滚落后,骨骼多处受损。无论是力量还是敏捷性,较平常都大打折扣。而洪石不仅天生神力,武功底子也打的极为扎实。此消彼长之下,自然处处受制。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上此山之虎,因经常需与黑熊争斗,但它的气力往往不如黑熊,故学会了一招诈死之法。凭着这招,老虎经常能在与黑熊的对决中反败为胜! 此刻,这头猛虎正是把洪石当成了黑熊,它这一扑,可谓已出尽全力。洪石猝不及防,立即被猛虎扑倒在地。但他临危不乱,倒地时立即双手用力握住虎头,并支起膝盖,紧紧的顶住老虎的下颚。惊险的避开了那大虫的致命一咬。那大虫抬起虎爪,正要朝洪石头部拍去,忽觉尾部一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顿时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又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上爬去。 洪石知道系谷长风帮忙,自己方才得以虎口脱险,但他却并不感激,横了谷长风一眼,嘴里嘟囔道:“多管闲事”。脚下则向猛虎追了过去。眼看即将追及,忽见前面火光大炽,并夹杂着阵阵“少将军”的呼喊声。他知道若不能立即将大虫擒住,恐怕其难逃利箭穿心的命运。连忙一个俯身,将大虫扑倒在地,并以内肘紧紧锁住猛虎的喉部。 第三十章 代兄传艺 虽然还在返回总兵府的路上,但“少将军徒手擒猛虎”的事迹却已在军中传颂开来。洪石一路上听着众人的吹捧之声,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见一旁的谷长风眼眉低垂,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内心方才稍微安定了些。 回到总兵府后,洪石正打算转入后堂去见娘亲,忽有人禀报说父亲在演武厅召见,连忙赶了过去。 进了大厅,只见黑压压的已挤满了人,而且大多都是有品衔的军士。见到他来,大家纷纷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通道,并用一种既崇敬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洪石心道:“莫非父亲念我擒虎有功,有意要当着众人之面,奖赏于我?”举目见父亲正背手站在堂前,洪石忙喊道:“父亲,不知何事召唤孩儿?” “跪下!”洪壁柱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震的洪石双膝一软,“啪”的一声跪了下来。“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洪石想了想,毅然道:“洪石不知!” 洪壁柱厉声道:“出发去行猎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 洪石道:“遇到突发事件,要听从韩将军的号令,不可任性妄为,意气用事!” 洪壁柱喝道:“你既然记得,那做到了吗?” 洪石翻了翻眼皮,道:“既然是去狩猎,当然是碰到什么打什么,岂能因为是条大虫就畏缩不前?再说,韩将军也从未下达过“洪石不得擒拿大虫”的号令,洪石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那你为何要擅自下令,让大家不要射杀大虫?谁给了你的权力?” 洪石心一横,道:“父亲不是常教导孩儿说有想法要畅所欲言吗?我当时也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自愿听从,与我何干?” 洪壁柱见他竟敢如此巧言狡辩,顿时被气的火冒三丈,喝道:“你还敢狡辩?来人,洪石不遵号令,胆大妄为,给我重打二十军棍!” 话音一落,立即有两名负责行刑的军士排众而出。尽管他们也颇觉为难,但大家也都知道自己将军的脾气,发出去的军令,就绝无再收回的道理。那洪石不仅脾气倔,骨头也够硬,竟已牙关紧咬,主动匍匐在地上。那韩参军刚欲求情,早被洪壁柱一眼给横了回去。只听“啪啪啪”一阵连响,饶是洪石筋骨强健,也顿时被打的皮开肉绽。 谷长风早听说洪壁柱治军言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本欲开口代为求情,但回头一想,正所谓“军法如山”,这二十军棍无论是从治军还是育儿的角度,都将是利大于弊。所以,话到嘴边又立即收了回去。 两名军士执行完军令,正要上前搀扶,却被洪石推了开去。只见他不仅忍痛自己爬了起来,还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傲然向洪壁柱道:“父亲,我现在可以去见娘亲了吧?”说罢也不待回话,一摇一摆往厅外走去。 谷长风心知,这二十军棍打的并不轻,若不敷上金疮药,及时处理,到明天肯定连床都下不来。因此也赶紧跟了过去。出了大厅,谷长风往前赶了两步,挨近身后,故意开口激道:“我刚才看你挨打时一声不吭,还真当你是条汉子。没想到却是那种会找娘亲哭诉告状之人!” 洪石双眼一瞪,呛声道:“你才是那种一挨揍就去找娘亲哭诉告状的软蛋!” 谷长风撇了撇嘴,道:“好,就算你真的不是去告状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子去见她,她肯定心疼的半死。你就算不说,她也肯定会去找人问。等她了解完情况后,晚上肯定得跟你父亲怄气。你说,你这不是变相告状是什么?” 洪石转念一想,这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谷长风道:“我要是你,立即找地方去冲个澡,然后敷上伤药,换身新衣服。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去拜见娘亲。” 洪石驻足道:“只是这府里的金疮药都得经他签批,可我现在不想去找他。” 谷长风当然知道洪石口中的“他”是谁,接口道:“谁让你去求他?你别忘了,武当派的金疮药那可是武林一绝。你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我立即帮你处理。” 洪石狐疑的看了谷长风一眼,道:“你干嘛要帮我?” 谷长风想了想,道:“我听你父亲说,你心里一直不服我,想找机会跟我比试比试。刚好我也想和你较量较量。所以你要赶紧把伤养好,咱们才能来个公平决斗!” 洪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现在还打不过你。” 谷长风:“哦?” 洪石道:“你双手拽住虎尾,就能把前扑的大虫甩出近十米远,我没有你那样的力气。” 谷长风没想到此子的观察力竟然不弱,而且对于技不如人之事,也敢于直认不讳。心里不禁更是喜欢,道:“那你想不想也练成这般气力?” 洪石顿时双眼冒光,兴奋的道:“你肯教我?” 谷长风叹道:“可惜我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到时也不知你能不能学会?” 洪石急道:“肯定可以的,你快跟我来。” 等洪石清洗完伤口出来后,谷长风顿觉自己的决定务必正确。这触目惊心的屁股要是被将军夫人看见,恐怕会心痛的无以复加! 谷长风让他趴在床上。帮他涂好金创药膏,并用纱布包扎好后,方才问道:“你平时最喜欢用的兵器是什么?” 洪石没想到谷长风手中那瓶黑油油的药膏竟如此好用,涂上后只觉一片清凉,不过片刻,疼痛已去了大半。他知道时机难得,连忙下床,翻身拜道:“请师父先受徒儿一拜!” 谷长风连忙伸手将他搀了起来,正色道:“我虽答应传你功夫,但却不能做你师父。” 洪石一愕,道:“为什么?” 谷长风道:“一来,我自己的武功及修为,尚未到可以开宗收徒的地步;二来,我帮你找了个更合适的师傅。这人你不仅也见过,而且还教过你功夫。” 洪石本就是聪慧之人,想了想,立即脱口道:“马叔叔?” 谷长风点了点头,肃然道:“你马叔叔一家惨遭奸人所害后,如今是无子无徒。所以,我代你马叔叔收你为徒,并非是要你替他报仇血恨,而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并代代传承下去,你能做到吗?” 洪石脸色一正,又接着拜了下去,道:“师叔在上,弟子洪石定当牢记教诲,将师门一脉代代传承,发扬光大!” 谷长风见其一脸郑重,字字铿锵,不禁心怀大慰。道:“我等下会先传你武当正宗的内功心法。你的武功根基扎的不错,只要勤加习练,三年当可有成。至于兵器之道,本门强调的是因材施教。师叔最擅长的是剑术和刀法,而你师傅号称“金刀银鞭”,擅长刀鞭合击之术,不知你平常用何兵器?” 洪石道:“我马战的时候喜欢用枪,而陆战则喜欢用刀。” 谷长风道:“那师叔就先传你利于陆战的刀法。待师叔返回师门后,会将此事禀明你师祖,并让他老人家帮你整合一套利于马战的枪法,到时再来传授于你。你师祖道号“玉清”,乃是“武当三尊”之首。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见多识广,若你能有幸遇到他,千万别忘了要恭请教益!”洪石连忙点头,并默默铭记在心。 谷长风传授完内功心法后,见天色已晚,道:“内功修炼在于循序渐进,不能急于一时。你先去见你娘亲。待明天一早,你先找个适合传授刀法的隐蔽所在,再来找我。” 洪石刚才沉浸在得传上乘武功的兴奋之中,完全忘记了时间。如今被谷长风提醒,顿觉腹中十分饥饿,他不好意思的道:“我先去给师傅弄点吃的,马上回来。”说完一溜烟般冲出了门外。 第三十一章 子母阴阳 第二天一早,洪石就把谷长风领到了一处僻静的山谷中。谷长风先让其演练了一套自己熟悉的刀法。发现洪石最大的特点是步伐灵活,左右手极为均衡。舞刀时经常双手互换,闪转腾挪,忽左忽右,极为机变。心思一动,暗道:“此子的资质倒是很适合《玉清刀要》中的那套“子母阴阳刀”。” 昨晚,谷长风用了大半夜的时间研究其大师伯所著的那本《玉清刀要》。其中有记载一套“子母阴阳刀”,称此刀法需习练者双手各持一刀,一长一短。施展时阴阳双飞,子母相藏,能攻能守,尤为适合步战。《玉清刀要》除记载了玉清道长自己的练刀心得外,也有很多对其他门派刀法特点的点评。但往往都是一鳞半爪的记载,很少整套去收录其习练之法。但这套“子母阴阳刀”却是个例外,不仅每招每式介绍的极为详致,并详细记载了其优缺点及改进之法。最后的评语只有一句话:“威力大,但练习难度亦大”。 谷长风刚说完自己的想法,洪石已迫不及待的拔出了一把长刀和一把短刀,语气坚定的道:“我就练这个,而且我一定能把他练好!” 谷长风见他那把短刀藏着裤腿之下,笑道:“昨日打虎,你这把刀应该也带在身上,为何不用?” 洪石傲然道:“那疤面魔能赤手搏杀棕熊,我为何就不能徒手生擒猛虎?” 谷长风现在方知其一直坚持要独自擒虎的原因,也不禁暗自佩服他的勇气和志气!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开始吧!”说完从怀中掏出那本《玉清刀要》,翻到“子母阴阳刀”篇后,递给洪石道:“你先看一下,看完我再细细和你讲解。” 接下来直到太阳西斜,两人除了中午用了一些干粮和水外,几乎整整一天都沉浸在上乘武学的奥妙之中。谷长风忽然发现,原来传授武功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自我学习过程,“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确实诚不欺我! 谷长风见天色已晚,方才领着洪石回家。这洪石似乎也知道机会难得,回家的路上,嘴里几乎从未停止过请教,谷长风自然也都一一耐心解答。 回到总兵府,正是晚饭时间。洪壁柱领着谷长风在内堂吃了顿家宴,接着再转到厅堂用茶,喝了两杯茶后,方才开口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和土影豪说了,但他要先赶去恒山奔丧,估计今夜要晚点方能赶回。” 谷长风忙道:“无妨。这本就是为人子者该当之理,不知土公子情绪如何?” 洪壁柱叹道:“哀痛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他现在满心都是复仇之念,恐怕需要先休息一阵了。只是希望他能尽快走出阴霾,不要耽搁正事才好!” 谷长风听其口气,土影豪所执行的任务似乎极为重要,忍不住问道:“这土公子莫非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大哥所谋之事竟非他不行?” 洪壁柱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先起身,交代看门军士道:“我兄弟有要事相商,你立即加派人手在四周守护。未征得我同意,谁也不准擅自闯入,否则军法从事!” 谷长风未想到此事竟如此机密,忙道:“大哥,长风只是随口问问,若有不便,尽管禁口无妨。” 洪壁柱见四周已安排妥当,方才回身坐了下来,道:“此事本就要告知于你,而且若想事成,恐怕还长风的鼎力相助才行。”接着方才附耳将所谋之事向谷长风细细解释了一遍。 谷长风听完,也不由激动的站了起来,抱拳道:“此事利国利民,功在社稷,长风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洪壁柱见其言辞坚定,也颇感兴奋,道:“那咱们就相约下个月的十五,在此会和。”顿了顿,接着又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望长风能多邀的一些可靠的帮手前来相助。咱们不鸣则已,鸣则必须要惊天动地!” 两人又细细计议了一番,这是门丁来报,说天龙门少主土影豪回来了,正在门外等候。两人连忙出门,将其迎了进来。 土影豪三十来岁的年纪,国字脸,体型矮壮。见到洪壁柱后,虽尽量克制,但语带哽咽的叫了一声“将军”后,还是不免双目泛红,满脸哀戚之色。洪壁柱执其手,斩钉截铁的道:“影豪请放心,你父亲之事,我总兵府绝不会置之不管。就算是掘地三尺,也绝不会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接着介绍道:“这位就是谷长风。他与我已结为兄弟,你可以谷老师称之。” 土影豪忙抱拳道:“谷老师好!” 谷长风连忙也抬手示意。接着三人两前一后进了厅内,那土影豪在后忽然满含激动的呼道:“谷老师可否将腰间之物,解下借我一观?” 谷长风忙转身,见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腰侧的器物,不由激动的连呼吸都停顿下来,暗道:“莫非他竟识的此物?”手上却连忙将器物解了下来,递给土影豪道:“请少门主尽情观摩!” 土影豪接过去的时候,一双手竟激动的颤抖起来。解开细细观摩了片刻后,方才镇定了下来,道:“不知谷老师此物来自何方?” 谷长风心念一转,道:“乃先师兄自一位波斯商人手中重金购得。” 土影豪脱口道:“贵师兄被人骗了,这件东西……”话到一半,忽然醒悟到了什么,立即缄口不语起来。 谷长风更加激动起来,土影豪后面那句话,想说的分明就是“这件东西是假的”。而若非真正识的此物之人,又岂能辨别其中的真假?忙道:“少门主,实不相瞒,此物关系到先师兄满门三十七口被杀之案。而且长风大胆推测,令尊之死,也很可能与此事有关,还望少门主能不啬赐告!” 土影豪不禁暗自懊悔:自己一时激动,竟不小心泄漏了本门最大的机密。如今人家恳言相求,又是在此等情势之下,不禁有点左右为难起来。 洪壁柱也已看出了端倪,出言道:“影豪,谷老师不是外人。我与你父亲所图之事也都已告知于他。如今形势如此严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望你能开诚布公,切莫因小失大才好。” 土影豪顿时天人交战起来。他去看了父亲被杀的现场,知道若不借助洪将军的势力,单凭自己的武功和本门残留的力量,莫说很难查出凶,就算知道凶手是谁,恐怕也只有去送死的份。但此事事关“天龙门”数百年的机密。二十年前也正是因为此事泄露,才最终落得门派分裂,声势大挫。此事若传播开来,“天龙门”恐怕已再无存在的必要了。 谷长风忽然道:“贵派南宗宗主及门下弟子集体失踪一事,少门主可曾知晓?” 土影豪脱口道:“向叔叔他们都失踪了?” 谷长风看了洪壁柱一眼,洪壁柱道:“影豪这三个月都在塞外,所有消息都是通过军方的途径传送,我们确实还未将此消息告知于他。” 土影豪忙问道:“我父亲早已知道此事?” 洪壁柱点了点头道:“此案也被列入布政使司衙门重大要案之一,我有告知过你父亲。” 土影豪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洪壁柱想了想,道:“倒没说什么,只是希望我能在军中好好栽培于你。说近期如果没什么特别重大之事,不用特意安排你回天龙门。” 土影豪讶然道:“我父亲说希望我从军?” 洪壁柱拍额道:“当时我听完也未深想其话中之意,但经你这么一说,他似乎确有此意!” 土影豪暗道:“父亲就我这一个儿子,若我去从军,谁来继承“天龙门”的家业?或者父亲在接到向叔叔失踪的消息后,已经预感到本门将基业不保?甚至他不让洪将军派我回来,除了确实希望我能在军中建功立业外,还有担心我回来会有危险?” 第三十二章 天龙秘辛 秘密,几乎充斥着我们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有的秘密,如同海市蜃楼,戳穿了一文不值;有的秘密,表面上看起来惊天动地,但实际上却往往都是大惊小怪。 但是,“天龙门”的这个秘密,却不仅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盖世将军骇然色变,也让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绝代剑客目瞪口呆! 曾有人说,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三件事,分别是不浪费光阴、保守秘密和忘记别人对你的伤害。而如果非要从中挑出最最难的一件,很多人的选择都会是——“保守秘密”。因为人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洪、谷二人见土影豪在如此情势下却仍这般纠结,已猜到其接下来所述之事,肯定将是“天龙门”的重要机密。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段秘辛竟然会和六百多年前那场古今罕见的叛乱有关! “不知二位可曾知晓,昔年李唐王朝天宝年间的那场“安史之乱”?” 洪壁柱自然点头,作为镇守边疆的名将,又岂会不知这场彻底颠覆大唐国运的叛乱?谷长风也是爱读经史之人,按照《资治通鉴》等史书的记载,当年的李唐王朝在历经唐太宗的“贞观之治”、唐高宗的“永徽之治”、武则天的“治宏贞观,政启开元”、唐玄宗的“开元盛世”后,“四夷宾服、八方来贺”,国力堪称华夏文明距今最为辉煌的时期!后因唐玄宗晚年怠政,尤其自改元“天宝”后,贪恋美色,外用奸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以致引发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前后整整持续了八年之久,后来太子李亨临危受命,在大将郭子仪、李光弼等人的倾力辅佐下,采用“离间计”,使叛军主要首领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等人自相残杀,方才挽狂澜于既倒,将这场旷日持久的叛乱彻底平息!正当大家久乱思治,盼着新皇效仿太宗,重现盛唐之势时,这位在平叛靖乱中表现的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新皇却昏招频出,宠信权监李辅国,从而将大唐国运带入了由盛而衰、积贫积弱的困境之中,并一步步走向了衰亡! 土影豪见两人相继点头,接着道:“那你们可知,昔年辅佐太子李亨平叛靖乱的功臣中,除了大将郭子仪和李光弼外,还有一位功勋更高、名叫“玄兵子”的谋士?” 洪、谷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摇头道:“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土影豪道:“按照祖上口口相传,这位前辈精通权谋、文武双全。昔年离间安禄山、安庆绪父子、并使安庆绪与史思明反目成仇的妙计也正是出自这位前辈之手。” 谷长风问道:“即便如此,那此人和“天龙门”又有何干系?” 土影豪道:“实不相瞒,玄兵子前辈其实是昔年先祖的恩师。他辅佐太子李亨夺得皇位后,李亨忌惮其才学,不敢重用。这位前辈本就看淡功名,见李亨得位后,变得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深觉非贤明之君,加之他当时还有一项更为重要任务要完成,所以就干脆辞官归隐了。” 洪壁柱最见不得功臣受屈,插口道:“那李亨批准了?” 土影豪撇了撇嘴,道:“玄兵子前辈知晓他几乎全部的秘密,他怎么可能会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洪壁柱怒道:“那李亨莫非还要杀他?” 土影豪点了点头,道:“但幸亏玄兵子前辈早有预料。他在接到入宫赴宴的消息后,早已提前服下了奇妙的丹药,并交代两位弟子按令行事。入席后,他见宴席上宾客大多是一些新近得宠之人,而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功勋将领却一个未在,就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他装着毫无防备的样子,一口喝下了御赐的毒酒,然后就真的当场“毒发身亡”了。” 洪壁柱讶然道:“死了?” 土影豪笑道:“当时是真的死了。在座的有一位很有名气御医,那杯酒中的毒药也正是他的独门配方。他验完后,也断言确已气绝身亡!” 洪壁柱不由糊涂起来,谷长风却心思一动,脱口道:“九转回天丹?那位前辈所服下的莫非是“九转回天丹”?” 土影豪不知此丹方被武当祖师张三丰偶然所得,目前已归武当派所有。见谷长风竟识的此丹,也不禁佩服其见多识广,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丹!” 洪壁柱也已听出了端倪,半信半疑的道:“莫非此丹真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土影豪道:“千真万确。只可惜此丹极为难炼,而且丹方也早已失传。” 由于此丹方事关武当机密,谷长风也不便透露,忙问道:“那后来呢?” 土影豪道:“服下“九转回天丹”后,人会有九天的假死期。期限一过,则会自动醒转。他的两位弟子用了九天的时间,在其墓葬不远处偷偷开挖了一条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地里把他救了出来。” 洪壁柱道:“他的两位弟子为何不提前行动,非得要拖到第九天?万一出现变故,即使醒转了,岂非也要被活活闷死?” 土影豪笑道:“他两位弟子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来自于玄兵子前辈的指示。他一来是担心太早行动容易被发现;二来只有拖到第九天,他人才会醒转。届时就算万一被发现,他也有办法和能力带着两个徒弟脱身。” 洪壁柱方才恍然大悟,叹道:“此人计划之周详、心思之缜密,却非我等所能及啊!” 谷长风忽然道:“我记得你刚才有提到说,玄兵子前辈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不知系何任务?” 土影豪道:““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之所以一蹶不振,除了因肃宗李亨任用奸臣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安禄山和史思明在攻陷两都后,几乎将举国财富搜刮一空。叛乱平息后,这批巨大的财富竟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玄兵子前辈知道,若不能找到这笔财富,未来就算出了像太宗那样的圣明之君,恐怕也很难让百姓再过上之前那种平安富足的生活。所以,他在逃出生天后,开始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寻找宝藏上。” 洪、谷二人齐声问道:“那他找到了吗?” 土影豪点了点头,道:“找是找到了,但当时的新朝却仍系由李辅国一手遮天。玄兵子前辈知道,若不诛杀此獠,百姓将再无安宁之日。但他担心万一刺杀不成,这批宝藏的下落可能又永沉海底。所以就绘制了一张藏宝图,并放在了一处隐秘之地。” 洪壁柱击掌叹道:“史书对奸臣李辅国被刺身死之事,一直语焉不详,没想到竟是死于这位大英雄之手。这于天下百姓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功德!” 土影豪也叹道:“只可惜玄兵子前辈也因此深受重伤。他逃出宫后,立即找到了自己的两位弟子,然后将一张图册和一柄剑匙分别交给了他的两位弟子。并称自己命将不久,那张图册上所描绘之地就是他为自己找好的墓葬之所,而那把剑匙就是开启墓葬的唯一钥匙。他交代两位弟子说,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逢明主。所以,李辅国死后,除非由明君执掌权柄,他们方可按图索骥,前往祭拜,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否则,他们就只能将图册和剑匙代代相传下去,直到明君的出现!” 洪壁柱想到这位贤达空有满腔抱负,却生不逢时,不禁慨然长叹!谷长风也对这位前辈“不居庙堂,却心系天下”的博大情怀敬佩不已! “少门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先祖应该就是获赠剑匙的那位弟子吧?” 土影豪赞道:“谷老师果然聪慧过人。你腰间所配之物,也正是那把剑匙之仿品。” 谷长风早已料到,接着问道:“那少门主可知,真正的剑匙现今落在何处?还有,这么多年来,出现的明君也不在少数,你们的先人是否早已将墓葬开启?” 第三十三章 玄兵墓葬 土影豪微带尴尬的道:“数百年来,这柄剑匙本来一直由本门先祖在保管。但大约在二十年前,本门出现了一位叛徒,他在无意间偷听到这柄剑匙的秘密后,立即乘机将之盗了出去。我父亲因担心大张旗鼓的搜捕,可能会迫使叛徒狗急跳墙,将本门保守了数百年的机密宣之于众,所以下令暗中查访,秘密搜捕。没想到此举却引起了我向叔叔的猜忌。他怀疑我父亲故布疑阵,监守自盗,以期独吞“玄兵墓葬”中的藏宝图。因此,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并最终分道扬镳。” 谷长风怔了怔,道:“独吞藏宝图?按玄兵子前辈话中之意,那藏宝图确实很可能就藏在他的墓葬之中。但这数百年来,光改朝换代就有好几次,称得上一代明君的也不在少数。莫非令先祖却仍未将墓葬开启,取出藏宝图?” 土影豪叹道:“起初,那两位弟子见大唐王朝的后继之君越来越幼小,朝政大权也大多由外戚及宦官把持,自然遵照恩师的遗命,不敢去按图索骥。他们虽也已猜到墓葬中肯定藏着那批财富的线索,但他们对恩师敬若神明,怎敢有半分僭越之心?等他们死后,他们的后人却因为一场百年一遇的黄河大水,而不慎将那张墓葬图弄的残破不堪。以致虽有取宝之心,却已无法确定墓葬的位置。” 谷长风转念一想,忽然问道:“你们先祖创立“天龙门”的初衷,莫非就是为了找到墓葬的位置?” 土影豪点头道:“那两位弟子的孩子,正是本门的开山祖师。他们照着那张残破不堪的墓葬图,依稀判断出了墓葬的大致方位。从此,本门就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寻墓生涯。” 洪壁柱心道:“若能获此宝藏,敬献朝廷,何愁北元不灭,大明不兴?”忙问道:“那如今可已找到?” 土影豪见话已至此,再遮掩隐藏,恐怕容易引人生疑。犹豫了一下,道:“按照那残图的记载,墓葬位置应该就在关中平原以东、太行山以西、黄河以北一带。只是这地域实在过于辽阔,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无法锁定墓葬的具体位置。” 谷长风心思一动,脱口问道:“那太原府以北的天马山墓葬群,是否为贵门锁定的可疑位置之一?” 土影豪已猜不透谷长风对此事到底了解多少?他只知若再不和盘托出,恐怕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会在将军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忙道:“实不相瞒,我们已基本可以锁定,墓葬就在大同府和太原府这两个区域,而且一定是处在山麓之中。” 谷长风接着问道:“在你们门中,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 土影豪道:“本来应该只有向叔叔和我父亲,后来多了那位叛徒,而我则是近年来方才获知。至于那位叛徒后来又告诉给了多少人,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以我们对他的了解,合盘告知他人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谷长风道:“那你们就不怕向天阳早已打开墓葬,偷偷将藏宝图取走了吗?” 土影豪道:“向叔叔找到墓葬的可能性倒是很大,因为当初墓葬图本就由其先祖保管。但找到墓葬,没有剑匙,也是无用!” 洪壁柱插口道:“那万一他已找到剑匙了呢?甚至说,也不能排除当初其实是他自己故布疑阵、监守自盗,却又故意栽赃给你父亲的可能!还有,就算没有剑匙,难道就不能另设他法?” 土影豪笑道:“这种可能性倒是很小。因为开启墓葬,除了需要剑匙外,还要懂得开启之法。而这开启之法,却系由我家代代相传。他若胡乱开启或强行挖掘,将会立即触动墓里的机关,届时藏宝图将会自动销毁,而且他自己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洪壁柱本来还想着,只要能找对地方,逢山开山,见水搭桥,岂有挖不出藏宝图之理?现在方知,这玄兵子早已做了预防之策。他当初之所以将墓葬图和剑匙分赠给两位弟子,其实本就有令其相互制衡之意! 谷长风此时却如同被醍醐灌顶了一般,脑袋就像激流中的漩涡一般,飞速旋转起来。他假定自己是向天阳,在已经找到了墓葬的情况下,如果突然得知“玄天剑匙”的下落,那第一反应肯定是哪怕去偷去抢,也一定要夺回来。从最后的结果看来,向天阳应该是采用了抢的办法。而那蒙面道人则很可能是其邀请的帮凶之一。因为也只有这样的财富,才可能驱动这样一位绝顶高手去滥杀无辜。 他们得手后,可能会用剑匙先行尝试,发现确实无法打开后,他们就伙同蒙面道人等杀上了恒山。因为他们极为清楚“天龙北宗”的地形和布置,所以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将其歼灭。 为了获得正确的开启之法,他们还采用了极为残酷的手段对土行空进行逼供。以致土行空在死后的表情会如此的痛苦和扭曲。至于最后他们是否逼出了想要的结果,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基本可以确定,那就是,“玄兵墓葬”应该就在天马山中! 谷长风回想起那日自己在师兄坟前做尾七祭扫时,曾听到过一声闷响。再结合那天晚上钱默等两名衙役口中所说的动静,谷长风基本可以断定,那声音应该就是传自于地下,而且很可能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这说明向天阳他们很可能确实尝试过强行穿洞之法,发现依然无效后,方才决意去找土行空。而时间之所以正好发生在自己上门之前,则很可能真的只是巧合。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巧合岂非也确实每天都在发生? 谷长风说出自己的推断后,土影豪立即表示了质疑。但他质疑的理由却较为感性。因为他无法相信,以土、向两家数百年的交情,向天阳会因为一张藏宝图,而做出残杀兄弟及同门之事! 洪壁柱听后则未置可否。因为他知道,钱有时不仅能使鬼推磨,甚至还能让人变鬼! 谷长风突然道:“大哥、少门主,长风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允可?” 洪壁柱见他同时征求两个人的意见,已猜到了其意图,道:“长风可是想带影豪跑一趟“天龙南宗”?” 谷长风忙道:“正是此意。因为可能只有他,方能找到那通往地下的暗道。” 洪壁柱看了土影豪一眼,接着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谷长风道:“短则一日,长则两日。” 洪壁柱转向土影豪道:“影豪,你的意见如何?” 土影豪也想去南宗一探究竟,抱拳道:“但凭将军调遣!” 洪壁柱点了点头,道:“那我明日立即调派二十名亲兵护送你们前去。” 谷长风忙道:“大哥,如此大张旗鼓,恐怕反而容易被敌人盯上。我看少门主双目炯炯,一身修为恐已不在其父之下。所以,长风的意见是,倒不如干脆乘夜出发,速去速回。” 第三十四章 君子之道 谷、土二人快马赶至“天龙南宗”时,天尚未大亮。尽管二人一夜未睡,但好在都年轻力壮,而且又有上乘武功在身,因此脸上并不见丝毫疲倦之色。尤其是那两双眼睛,依然是精光闪闪、神采奕奕。 来到大门口,两人立即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这声音在寂静时听来,倒也像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谷长风弯腰捡起了两粒石子,曲指悄悄弹出后,那呼噜声顿时停了下来,但人却似乎睡得更香了。 “少门主,这里就是你们南宗的堂口。我曾深夜进去打探过一次,不仅未发现任何地道的入口,连普通富贵人家常设的密室也一间都未找到。但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太原府总捕头成瑛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一带失踪的。而且,我曾听值守的衙役谈起过,这里有时在深夜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土影豪也不答话,进了大厅后,一双眼睛立即在四周巡视起来。接着在四周大致排查了一番后,突然穿过厅堂,径直向厨房走去。厨房里除了日常用具外,就只有一个做饭用的灶台。土影豪在灶台上仔细敲打了一圈后,又把灶台上的那口大锅给撬了起来。发现黑漆漆的锅洞下并无异常后,又转身走向了门前的吊水井。 谷长风上次来的时候,对这口吊水井也有大致查看过,但并未发现有何异常。只见那井口直径大约在一至两米之间。井沿处架有固定的木轴和摇杆,最高处离地面大约又两米高,一看就是为了便于取水而设。木轴上捆着一圈圈拇指般粗细的草绳,草绳的尽头处则垂挂着一只高逾半米,直径约三四十公分的木桶。 土影豪先扒在井沿处,朝露出的井壁仔细的观察了一圈。接着忽然起身向下转动起摇杆,用木桶吊起水来。水桶升到一半时,土影豪忽然又停了下来,接着又往下摇了几圈,然后再接着往上摇。眼看水桶口已紧紧挨住了木轴,他竟仍不停手,而且还猛然发力。勉强又转过半圈后,只听“啪”的一声,那摇杆已然断为两截。 土影豪探头往井壁看去,见井水毫无下降的迹象,不由喃喃的道:“奇怪,莫非机括已从里面被破坏了?” 谷长风也已看出了门径,问道:“莫非那密道的入口,就在这水井之中?” 土影豪点头道:“我猜的没错的话,入口应该就在这水井之下。很多人喜欢把密道的入口设置在衣柜中或寝榻之下,但本门则多数藏于灶台或水井里。水井因为有井水的掩盖,最为隐秘难找。当然,相对来说,它的难度也最大。也正因如此,本门在布置水井密道时,有一套十分严格的程序,轻易不敢变更。但我刚才转动摇杆时,已觉察到了问题。按理应该还可以再转动一圈,而且摇杆绝不会断。届时,井下的排水暗门会自动打开,而井水则会立即下降。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应该是里面的机括被破坏了。” 谷长风见水井虽然甚是幽深,但要想掏干也并非难事,笑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二十名亲兵跟来,咱们现在就可以直接把井水掏干了。” 土影豪口气略带沉重的道:“就算水井掏干了,但要打开密道的暗门,恐怕也还得用炸药才行。” 谷长风没想到竟如此麻烦?他倒不担心炸药之事,只是这样一来肯定会惊动官府,到时候动静太大,凶手干脆藏身不出,岂非空忙活一场?他沉思片刻后,问道:“入口被封了,可不可能还有出口?否则万一入口被堵,进去的人岂非要活活饿死在里面?” 土影豪道:“按常理应该是要预留出口,但这个范围太大了,恐怕更不好找。” 谷长风又恢复了信心,道:“敌人既然敢把这个入口封住,那说明他们肯定已经找到了其他出口。他们的目的是取出藏宝图,所以肯定还得继续出入。这出口开挖的难度不小,又要保证隐蔽,肯定就在这方圆山域的范围内。咱们可以立即请示将军,让他派军士乔装成山林樵夫,埋伏在这四周盯梢,相信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土影豪虽也知此法可以一试,但如此一来,取宝之事很可能将会被朝廷全面接管,这不禁又让他犹豫起来。他倒也没想过要独吞这批宝藏,只是觉得土、向两家守护宝藏多年,怎么也该有所收获! 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道:“谷老师,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想过,在这笔财富中先分一杯羹?要知,这笔财富之巨,哪怕只是零头,也足以让我们和家人坐享十辈子的富贵荣华!” 谷长风没想到他吞吞吐吐半天,原来动的是这个心思。尽管他自己确实从未转过这个念头,但他知道,作为土影豪而言,有这点心思其实再正常不过。他沉吟了片刻,方正色道:“实不相瞒,长风现在全身上下的银子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两。刚才路上还在为接下来的食宿问题发愁。但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笔财富名义虽上为安、史二人的遗物,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搜刮自百姓的民脂民膏。所以说到底,其实都是神州百姓的钱。既然取之于民,就当用之于民,此乃天道!长风又岂敢擅存私欲,逆天而行?” 见土影豪听后面有赧色,谷长风接着道:“昔日玄兵子前辈之所以再三交代令先祖,务必要等到明君降世之后,方能开启墓葬。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笔财富落入奸人之手。届时不仅无法造福于民,还会贻害无穷!而令先祖也正因深明此理,才能做到终身坚守,无怨无悔。我想,他们的后人若非事出有因,恐怕也早已完成了祖上的遗愿,将财富敬献明君,为苍生造福!而少门主愿意将此事告知于洪将军和我,自然也是希望我们能竭力相助,以完成玄兵子前辈及土、向两家先祖之遗志。长风再不才,又怎敢在此等大是大非面前,还心存贪恋?” 土影豪自然知道,谷长风的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本也是有志气之人,如果说之前还残存着的一点私心,那此刻也早已被热血充盈! 谷长风见他脸上红晕闪过后,双眼变得更加清明,顿知他已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禁甚是欣慰。转移话题道:“少门主,我听你对向天阳一直以叔叔相称,可见乃极重情义之人。不知可有尝试去修复土、向两家的关系?” 土影豪叹道:“向叔叔虽然性格有点偏激,也不爱说话,但对我却一直很好。他的习武天份比我父亲高,所以我的武功大部分都是出自他的传授。从我记事以来,哪怕是他和我父亲关系闹的最僵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对我恶言相向过。所以在我心里,一直都很敬重他。近年来,我父亲在我的劝说下,其实也有想过要主动去修复两家的关系。但他说,向叔叔自立门户后之所以拒不纳徒,肯定是因为对叛徒之事仍然心存芥蒂!所以,只有等找到叛徒,追回剑匙后,两家才能真正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谷长风道:“那你们追查叛徒多年,难道就一点线索都没发现?” 土影豪道:“十几年前,那叛徒被我们逼入大漠后,就再也未在中原出现过。我们本来猜测他很可能已死在了沙漠里了,但现在看来,应该还活着?” 谷长风”哦”了一声后,土影豪接着道:“除了他,又有谁还会去仿造一把“玄天剑匙”呢?” 谷长风一愕,接着方才想起自己并未将假剑匙的秘密告知于他。考虑了片刻之后,谷长风还是向他道出了真相。 在听完全部的真相后,土影豪立即沉思了起来,半响后方道:“如此看来,叛徒应该还活着,抑或是在死之前早已将墓葬的秘密告诉了他人。” “何以见得?” “我向叔叔这人骨子里非常骄傲,不喜被人主导,而且很爱猜疑。试想,他怎么可能在获取藏宝图这样的事情上,去找一个武功高于自己的人来做帮手?所以,肯定存在另外一股知道墓葬秘密的势力。而吐露秘密之人,除了那叛徒,还会有谁?” 谷长风之前一直认为,土影豪关于向天阳绝非凶手的判断掺杂了个人感情的因素,所以并未用心采纳。但如今看来,情况可能真的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而如果土影豪的推断是正确的,那向天阳不仅不是凶手,还很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第三十五章 情海生波 两人进城后,土影豪立即按照之前的部署,赶往了太原总兵府。而谷长风则一路快马扬鞭,朝顾家赶去。 顾倾国苦苦守望了整整两天,那种相思的煎熬,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方能体会。她心里本来是带着埋怨的,但见到心上人一身风尘之色,满眼关切之情,埋怨的话顿时又说不出口。但心里的委屈却又无处排解,竟忽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谷长风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小心,碰到了心上人伤口,忙搀着她的双臂,温声道:“是伤口还在疼吗?” 顾倾国小泣了一阵,心里顿时好受了很多。白了谷长风一眼,嗔道:“你知道我伤口疼,还过这么久才回来?”说完,又想起这两日来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眼欲穿的苦楚,一双秋水竟不禁又泛起红来。 谷长风现在方知她是在埋怨自己回来晚了,暗讶道:“不是说好了最迟今日赶回吗?现在天才刚亮,怎么能算晚呢?” 当然,谷长风并不傻,这种话自然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 顾倾国听说心上人也尚未用早饭,立即吩咐厨房重新做了两份。谷长风接着把自己在大同相助洪石打虎以及代兄授艺之事都说给了顾倾国听。顾倾国听起了兴致,顿时就把心中的委屈忘到了九霄云外。 谷长风见她脸色红润,说话也颇有中气,知道其伤势已好转了不少,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许多。 两人刚用完早饭,一袭红装的顾倾城忽然巧笑嫣然的走了进来。和谷长风打过招呼后,立即满脸神秘的在顾倾国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就又笑着退了出去。 顾倾国眼角顿时掠过一丝喜色,但旋即又被一阵羞意所取代。她轻声道:“长风哥,你知道我姐姐刚才说什么了吗?” 谷长风想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爹爹说他要见你,就在后院的客厅。” 谷长风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有几分明白过来。现在顾府上下,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做是小姑爷看待。自己也一直心安理得的受着,但说到底,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姑娘她爹找上自己,自然是要说法来了。 想到这,谷长风不由紧张起来。好在客厅里除了顾开荣外,顾倾城夫妇也都在。谷长风见身旁的心上人一脸鼓励之色,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两人挨个打完招呼后,方才在顾开荣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顾开荣已很久没见自己女儿这般乖过,还有几分不适起来。而顾倾城的手则一直掩着自己的嘴巴,那样子分明正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笑声。 顾开荣清了清嗓子,率先道:“长风,不知近日你师兄的案子查的如何?” 谷长风忙道:“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估计再过几天,应该会有一些实质性的进展。” 顾开荣点了点头,接着道:“我听倾国说,你一直打算等你师兄的案子查清之后,再回去禀报师门,前来提亲?” 谷长风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俊脸不由微微一红,但好在点头动作还算坚定。他回道:“长风是个孤儿,自幼由师傅抚养长大。所以就长风而言,师命就等同于父母之命。对此,还望顾伯伯能给予理解。” 顾开荣未置可否,忽然道:“不知你师傅可还有其他弟子?” 谷长风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怔了一怔,方摇头道:“家师只收了长风一个弟子。” 顾开荣又接着道:“我听说武当上下,无论道俗,均无娶妻生子之限制。但唯独其掌教真人,则必须为全真之士,不知可有此事?” 谷长风隐约猜到了顾开荣的意图,点头道:“确有此事!” 这条规矩乃是武当第二代掌门定下来的。其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向一生童身修炼的三丰真人致敬;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掌门真人能不受家人的牵绊,始终以本派利益为重! 顾开荣忽然一脸肃然的道:“你乃武当派唯一的掌教弟子,倘若令师有意立你为下一任掌门,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知你师傅之前可有和你提过或暗示过此事?还有,就算他以前从未有过任何表示,但万一你回山禀报时,发现他确有此意,你又将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顾倾国姐妹此前显然是并未想到过的。她们都深知师门在谷长风心中的地位,所以当父亲骤然提及此事时,芳心不由顿时都收紧起来。顾倾国一双妙目更是定定的盯着爱郎,盼着他能给出自己心安的答复。 谷长风自己也显然从未思及过此事,顿时发起呆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脑袋瞬间更是已乱成了一团浆糊。那还是在两年前,他师傅初次派他下山时,曾特意叮嘱道:“风儿,你内功初成,下山后要切记,绝不可近女色!” 他当时听完后,一直都以为师傅只是担心自己内功根基未稳,若元阳受损,可能会影响自己日后的修行。因此,自从得知自己内功已步入大成之境后,他就再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能确定师傅是否有其它的用意? 思及此,谷长风如同被天雷劈中了一般,怔然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时,就连顾开荣也不免紧张起来,喊道:“长风,你倒是说话啊?” 谷长风忽然发现,自己竟已没有勇气去直视心上人那双充满期待之色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柔声道:“倾国,谷大哥不敢瞒你,恩师在两年前,确有交代过我不可近女色。但我一直以为……”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只想知道,如果你师傅真有这样的打算,那你要如何选择?” 顾倾国见心上人此前一直怔然不语时,原本亢奋的心情就已瞬间沉了下去。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紫元真人是否真有此念?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决心,以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只需要语气坚定的说一句:“倾国,没关系,无论我师傅怎样想,我都绝会和你分开。”那就够了,就算以后有再多的困难和阻碍,她也都有勇气去面对! 所以,见心上人一直在顾左右而言它时,她也只好自己开口来问。她也知道这样的问话,很傻,也很残忍,但她就是忍不住,就是想知道,而且就是要听他亲口讲出来! 谷长风呆呆的看着顾倾国,两片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但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一对虎目写满了爱怜、不解、委屈和无奈。他不懂,她为何要在连事情都尚未明确的情况下,就逼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伴随着心上人的又一次沉默,顾倾国的心情已从最初的天堂彻底跌入了地狱。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爱情之花,竟会结出这样的苦果? 一直在旁沉默未言的沈秋义,此刻突然发话道:“长风,你看这样可好?你现在就立即赶回武当,将此事禀明你师傅。若他同意,自然一切好办。但若他拒不接受,你再好好考虑清楚,到底要如何选择?如果你考虑清楚了,还是要和倾国一起,那咱们就择定吉日,立即完婚。若你不肯有违师命,我们也不想为难于你。只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来骚扰倾国。我们总共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谷长风急道:“可否容许我再缓上几天?” 顾倾城此时也已看不下去了,大声叱道:“谷长风,你还要我们等?你知道接下来每时每刻对我妹妹的煎熬吗?你实在是太让我太失望了!” “姐姐,你也不要再逼他了。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你妹妹在一厢情愿。其实我知道,若不是因为那一剑,恐怕我们连这一步都走不到。” “倾国……”心上人那自怨自艾、甚至自暴自弃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针尖一般,扎进了谷长风最为柔软的心尖。他真的不懂,她为何要用如此伤人的话,去伤害她自己? “你走吧。去忙你自己认为最值得的事情。” 谷长风还要再说,却已被顾开荣给打断了,“谷长风,你听着。本来秋义的方案我并不同意。但既然他话已出口,那就按他说的办。三天的时间,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 第三十六章 故技重施 谷长风背着行囊,牵着瘦马,一个人,走在荒郊上。如同枉死的冤魂,又像受伤的孤狼,在放逐的蛮荒中,游荡;在空旷的荒原里,流浪…… 三天的时间,尽管并不算长。但说实话,如果只是用于往返武当,那确实已经足够了。可他又怎么可以选择在此时此刻,抽身离开呢?他当然理解,对于顾倾国而言,接下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将会是痛苦和煎熬。但又有谁能理解他的苦处,他的难处? 天刚入夜,“醉红楼”的姑娘又开始进入了一天中最忙碌、最漂亮、最会说话、也最低声下气的时刻。相对而言,这确实是一个赚钱的行业,但却绝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她们所面临的优胜劣汰,甚至比丛林法则尤为残酷! 因此,连正如日中天的紫嫣,却似乎也已有了从良的念头。尤其是当她得知这位恩客仍尚是单身的时候,她的念想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刘枫,是一位地道的西北汉子,长相身形虽称不上英俊潇洒,但一眼看去,至少也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若不是担心受家室的羁绊,以他的身份和职业,如今恐怕早已儿女成双了。但再野的马也终究有甘愿臣服的那天,而紫嫣姑娘,无疑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骑手。 被美女垂青的滋味,当然是无比甜蜜的。但如果是像紫嫣这种出身和处境的美女,却无疑会有它的苦恼。刘枫现在最大的苦恼,就只有一个字——钱! 因为紫嫣赎身的钱,对他而言就好比天上的繁星,只能想象,而无法触碰。为了这个钱字,这条曾经因作风磊落而深受成瑛器重的汉子,如今已变得如同守财奴一般,既贪财,又吝啬。 当然,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以他的收入和目前的职位,就算贪赃枉法,恐怕也只能是沧海一粟。所以,刘枫现在把自己全部的理想,都寄托在了那黑衣财神的身上。以前,他每次见到黑衣人的时候,都是恐惧多于兴奋;而如今,却已是兴奋多于恐惧。有的时候,甚至连做梦,都已在盼着黑衣人的出现。 他的虔诚和痴情终于感动了上苍。就在今天晚上,黑衣人终于又出现了。一样的身形、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神出鬼没。 “爷,您可算来了?” “怎么?你在找我?”黑衣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低沉。 刘枫忙道:“我下午刚刚收到了一条重要的消息,正着急要向爷禀告!” “什么消息?” 刘枫却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一脸期待之色的看着黑衣人。但黑衣人这次却并未做出他想要的动作,反而冷冷的道:“怎么,翅膀硬了,要跟我讲条件是吧?” 刘枫忙谄笑道:“爷您想到哪去了?就算借刘枫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您谈条件。” 黑衣人冷喝道:“那就不要再连篇的废话。” 刘枫先将门窗都闭了起来,方才一脸神秘的道:“爷,您知道吗?我们成总捕头找到了。” 黑衣人双目一凝,道:“你说的是那个前段时间失踪的太原府总捕头成瑛?” 刘枫叹了口气,语带伤感的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黑衣人的身躯突然震了震,脱口道:“成瑛他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 刘枫脸上顿时写满了悲戚之色,他道:“今天下午,衙门收到陕南传来的消息,说在秦岭山脚下,发现了成总捕头的尸首。而且除了他之外,还另外发现了五具尸首。只是因为其腐烂太严重,已经无法辨别其身份。但沈大人怀疑,这五人很可能是“天龙南宗”的宗主向天阳和他门下的四大护法。” “那他们何时会将尸身送回太原?” 刘枫道:“那边的衙门说尸首已深度腐烂,担心长途运送会传播瘟疫,因此已下令要在明天午时之后,就地焚烧。届时再将骨灰送返。” “尸身都被焚烧了,还将如何查案?” 刘枫一愕,道:“当地的仵作自然会做好尸检记录。爷如此关心此事,莫非是担心此案会影响爷的计划?” 黑衣人也怔了怔,接着冷然道:“我关心自有我关心的道理,岂轮得到你来过问?”顿了顿,忽然问道:“对了,钱默那边可有异常?” 刘枫道:“一切都是按照爷的吩咐在做,并无异常。”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我这次出门走的匆忙,那赏银下次再一并给你。你尽管放心,只要老老实实替我做事,我自然亏待不了你。”语罢,还未待刘枫接话,已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黑衣人绕到一片隐蔽的破庙之后,刚刚脱下面罩,破面的角落里立即又闪出了一条人影。 “影豪,你什么时候到的?” “谷老师,我刚到不久,你那边情况怎样?可有新的消息?”那人影正是土影豪,蒙面人自然就是谷长风。而这破庙,正是两人约好的见面之地。 谷长风自从上次在“醉红楼”歪打正着后,这次干脆又故技重施了一次。他并不确定上次的行藏是否已暴露?所以开始只是想尝试一下,看能否从刘枫口中,躲打探到一些黑衣人的身份和计划。他也想好了,如果真的暴露了,那就来个开门见山,软硬兼施。他并未指望能从刘枫口中撬出黑衣人全部的秘密。一个连对方真实身份都不能分辨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太多?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竟又再次歪打正着,提前得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如果真如刘枫所说,成瑛和向天阳他们都死在了陕南,那自己之前所作出的推断,就很可能是错误的。而最近所作的部署,则必须要重新调整。 “不仅有消息,而且是天大的消息。刚刚刘枫说,陕南那边已经找到了成瑛的尸首。而且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五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土影豪听后惊呼道:“你是说向叔叔他们?” 谷长风道:“现在还无法确认。我还听说那边的衙门为了预防瘟疫,准备于明天午时将六具尸首集体焚烧。所以我打算连夜赶去陕南一趟,将情况查探清楚。” 土影豪急道:“要不我去吧?你要走了,那之前的安排?” 谷长风道:“无妨。我快去快回,明天日落之前,应该就能赶回。届时再行布置也为时不晚。你先回总兵府藏身,自己多注意安全,等我回来。将军那边可以先捎条口信回去,延缓两天回去的时间。至于其他的人,我也都已经联络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会在明天之内赶到。届时万一我还未赶回,你就赶去我告诉你的地点,先行知会他们一声。” 土影豪知道谷长风并不是人向天阳,本来还想一切跟去,但现在想来确实走不开。只好把向叔叔和其他几位护法的体貌特征告诉给了谷长风,之后两人才分别而去。 第三十七章 身陷囹圄 土影豪出了破庙,刚转了两个弯,忽然感觉后面好像有人正在暗地里跟踪自己,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人。但当他凝神去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未能发现。他也是艺高胆大之人,因此并不惊慌。伸手解下腰间的皮囊,执在手中。脚下则骤然发力,疾驰了起来。 大概过了半顿饭的功夫,土影豪方才放慢了脚步。他躲在一棵树后,娴熟的解开了皮囊,然后眨眼之间,就像变形法一般,手中已多了一把奇怪的兵器。那兵器三尺来长,既像是铲子,又像是锄头,正是天龙门的独门兵器——“神龙铲”。 经过刚才的疾驰,他已经很确定,暗地里肯定有人在跟踪自己。他手执”神龙铲“,转身朗声道:“阁下既然都来了,又何必学那绿毛王八一般,藏头露尾呢?” 道旁一棵茂密的林木忽然无风自动。一人阴测测的道:“死到临头尚且不知,还有闲暇耍弄嘴皮子?” 话声中,两条人影已如落叶般,被风吹到了路上。 他们都一身劲装,身材瘦削、细长,如同双头蛇的躯干;而他们目光都很阴毒、锐利,就像响尾蛇的眼睛。只可惜,他们的脸都被黑巾蒙住了。要不然,土影豪倒真想看看,这两张脸是不是也像毒蛇一般,呈三角状。 “太行双蛇?”土影豪目露血光,一字一顿的道。 那日查看完同门被杀的现场,发现其中不少是死于“赤练蛇掌”后,他就怀疑这两条臭名昭著的毒蛇很可能还活着?如今再见两人这幅装扮和德性,基本已可以断定是“太行双蛇”胡家兄弟无疑。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土影豪又岂能不咬牙切齿? 这两人只是一味的冷笑,既未承认,也不否认,“想知道了爷的身份,那就到阴曹地府去问吧!” 话音方落,两道银光已如毒蛇般朝土影豪刺去,一道刺向咽喉,而另一道则刺向了腰间。土影豪到现在才知道,这两人不仅会使“赤练蛇掌”,连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外门兵器——链子银枪,也使得既迅猛,又毒辣。 土影豪双手一分,那柄奇怪的兵器竟然又一分为二,左手成了一把尺余长的铲子,而右手握着一把两尺余长的锄头。“当当”两声连响,铲子刚好护住了咽喉,而锄头则荡开了刺向腰间的那一枪。 不仅如此,只见土影豪脚下一晃,已反身冲向二人,开始近身搏斗起来。那两人的链子银枪虽乃远攻的利器,但在近身相搏时,威力却大打折扣。几个回合过后,土影豪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 这黑衣人未想到土影豪的身法竟如此之快,一时未察,被其欺近身后,竟半天脱不开身,不禁又急又气。两人互视一眼后,其中一人伸手一抖,竟将银枪甩了出去。乘着土影豪怔神间,抬起双掌,和土影豪斗在了一起。而另一人则仍然手持银枪,从旁侧攻向土影豪。两人一长一短,一远一近,不仅配合更加默契,而且威力也顿时增大了许多。尤其是那对黑漆漆的毒掌,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腥臭之位,让土影豪连正常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土影豪至此已可以确定,这两人一定就是“太行双蛇”胡家兄弟。连忙打起精神,双手一合,将手中的兵器又重新合成了一把。展开平生所学,忽锄忽铲,顿时又将局面稳了下来。 三人翻翻滚滚,又斗了数十个回合,却仍是不分胜负。土影豪有任务在身,无心恋战。忽地大喝一声,双手持铲,如风车般朝两人抡去,正是天龙门的绝技“旋风铲”。黑衣人不敢硬杠其锋芒,纷纷纵身跃开。 土影豪连忙乘着时机,全力展开轻功往总兵府方向驰去。才两个起落间,忽见前面道上多出了一道人影。近看时,发现竟是位身形挺拔、头挽道髻的蒙面道人。奇怪的是,这道人手中明明没有剑,但土影豪却依然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剑气朝自己袭来。 土影豪内心一震,暗道:“此人剑法分明已到了凝气成形的境界,自己绝非其对手。若是敌人,这将如何是好?” “道爷,您怎么来了?” 听到后面双蛇的呼唤,土影豪知道自己今日已是身陷绝境了。 那道人斜了双蛇一眼,哼的一声道:“我若不来,莫非等下再和你们一起,冲到总兵府去抓人?” 胡家兄弟也不由一阵语塞,老大胡金汉蠕蠕的道:“道爷,这点子确实比之前预料要扎手的多。” 那道人也不答话,朝土影豪道:“少门主,你是要跟着我们走,还是要让他们两兄弟抬着你走?” 土影豪没想到这群人竟似要活捉自己?若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反倒又有了脱身的机会。沉吟了片刻后,答道:“道长要让在下随你而去,至少也该先通个姓名吧?” 那道人冷声道:“看来少门主还是更喜欢被人抬着走!” 余音未尽,人已落在了土影豪身前。伸手往腰间一探,一柄灵蛇般软剑已刺向了土影豪的双腕。土影豪从未见过身法如此迅捷之人,也从未见过如此鬼魅柔韧的剑法。心知若是正常交手,自己恐怕连五招都扛不过。他想试试这道人是不是真要活捉自己?因此在险险避开双腕后,竟已不顾那撩向胸前的一剑,反而抬起“神龙铲”朝道人脚下铲去。 这一招明显出乎了道人的意料之外。侧身闪开后,软剑一转,竟改刺为缠。目标却仍是土影豪的双腕。 土影豪此时已确认对方就是要活捉自己,干脆空门全开,只攻不守。兔起鹘落间,竟已撑过了十余招。 那双蛇乃心胸极为狭隘之人,刚才他们受了道人的奚落,此刻也已忍不住出言挖苦道:“道爷,现在相信确实是点子扎手了吧?” 土影豪却早已是暗自叫苦,他本来还想靠着这种无赖的打法,乘机脱身。但打到现在他才发现,即使如此,也顶多只能再拖延片刻。而且不要说脱身,就连喘息都困难。乘着最后一口气,猛攻两招后,干脆放弃抵抗,放声大喊起来。 喊声刚起,土影豪忽觉哑穴一紧,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跟着双膝一软,已躺倒在了地上。那短促的声音在深夜里听来,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雄鸡一般,极为突兀。 道人朝身向暗处道:“此地已不宜久留,你们立即抬他去见公子。切记不可露了行藏!” 双蛇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刚要应声,忽见路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顶轿子。四个身形矫健、作普通轿夫打扮的汉子已如幽灵般从暗处闪了出来。其中两人移轿,两人抬人,就像是已训练了千百次一般。将土影豪塞入轿中时,几乎未发出半点声息。而四人抬轿子的姿态,和专业轿夫更是一模一样,让人根本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道人接着向双蛇道:“你们兄弟还请暗中代为护送,能不露面,则尽量不要露面。” 双蛇到现在方知,道人来的时候,竟然连轿子和轿夫都已经准备好了,也不由暗自佩服其行事隐秘,计划周全。这样抬着土影豪,即使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待双蛇随着轿子而去后,道人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在原地找了个隐蔽处藏身,直到过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仍未见有人闻声赶来,方才朝双蛇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三十八章 斗智斗勇 土影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幽暗的石室里。他伸了伸手脚,发现除了浑身酸软,使不上气力外,其他倒也一切正常。他通晓机关布置之人,只看了两眼,就已明白这间石室唯一的出口就在头顶之上。外头的人若不将顶盖掀开,自己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从这里飞出去。 他朝着顶部天窗处,使劲喊了几声。见一直无人前来应答,也就不再浪费气力了。根据自己腹中的饥饿程度,他基本可以判断出,此时离自己被抓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事到如今,他已基本了解了自己的处境。敌人想尽办法也要生擒自己,目的无非就一个,那就是逼自己去帮他们打开墓葬之门。倘若自己予以配合,那应该可以落个痛快的死法。而如果自己不肯配合,那下场肯定将生不如死! 他也已经想好了,与其痛快的死去,还不如悲惨的活着。活着就意味着希望,而只要有希望,人就应该去追求、去憧憬,去坚持! 其实,当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土影豪已隐隐觉察到不对。等到蒙面道人再出现时,他基本已经可以断定,自己和谷长风都上当了! 土影豪自从来到太原后,一向极为注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连去总兵府拜见时,也都是悄悄潜入。而从总兵府出发赶往破庙前,他更是特意装扮了一番。他自问,在太原府,就算是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能认出他就是“天龙门”少门主的人,恐怕也少之又少。 而从敌人的布置来看,却很明显是早有预谋。那敌人是如何掌握到自己的行踪,并料定自己会落单的?自己若是未和谷长风分开,那以敌人当时的人手布置,也未必就能奏效,更别说要生擒自己。 土影豪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谷长风所获得的消息都是假的! 敌人知道谷长风关注成瑛及向叔叔他们失踪之事,所以故意编造了一段假消息传给他,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而且他们料定谷长风在离开太原前,肯定会设法和自己见上一面,所以就派高手偷偷跟在谷长风身后,并借此找到了自己。 这是一招非常高明恶毒的一石二鸟之计。如今谷长风尚不知自己身份已被识破,以疲惫之躯孤身赶往陕。敌人若派高手途中设伏,以逸待劳,那届时谷长风很可能会凶多吉少。就算他侥幸逃得性命,恐怕也已无力顾及自己。 土影豪知道谷长风暗中有联络一批高手赶来太原。一来是为了破解敌人企图盗取藏宝图的阴谋;二来也是为了完成洪将军所谋之事。但这批人赶来太原后,倘若见不到谷长风,恐怕又会自动散去。那届时自己恐怕就真的要绝望了。 时间正在渐渐的消逝,土影豪此时也不禁有点惶急起来。他突然发现,有时候独孤的等待和对未来的恐惧,甚至比直面死亡和被酷刑折磨尤为难熬!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对着顶上天窗大骂道:“上面人都死绝了吗?” 紧接着把自己所有听到过的、想的到的骂人话,通统都喊了一遍。直到嗓子干哑,已发不出声音的时候,他方才停了下来。他方听天窗外传来一句温和的话语声:“吊他上来吧。” 接着只见天窗盖被掀开,并随着强光落下一只吊篮。土影豪立即一把坐了上去。他已经想好了,哪怕上去立即被人打死,也不要一个人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地方。 上面是一间静室,室内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身着白衣,长身玉立,脸上戴着一张魔神般的铸铁面具,显得既阴森,又威武。而另一位,手持木鱼,僧衣僧帽,竟是位出家和尚。从他们所坐的方位来看,白衣人显然地位更高。 “少门主,得罪了。”白衣人率先开口,声音竟然出奇的温和。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还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土影豪原本以为上面等着自己的应该是双蛇或蒙面道人,结果这两位自己却压根就没见过,忍不住出言问道。 白衣人答道:“我们的身份只会告诉我们的朋友。少门主出言相询,是否是已经想好了,要做我们的朋友?”口气不紧不慢,仿佛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着急之事。 “请恕在下愚钝,实在不懂阁下的意思?”土影豪尽管已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却只能先装糊涂。 白衣人笑了笑,口气依然平和的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诚布公吧。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找到了玄兵墓葬和剑匙,所以想让少门主去帮我们开一下门。当然,我这种人最讲究公平。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出来。我保证,这世上我们满足不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太多!” 土影豪见话已至此,也只好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阁下说的是这个。那没问题,你们现在就可以带我去,我什么条件都不需要。” 白衣人显然从未想过土影豪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也不由先愕了愕。接着一双眼睛忽然精光爆射,紧盯着土影豪道:“少门主可知道耍滑头的后果?” 土影豪哈哈笑道:“阁下既然有求于我,却又偏偏如此多疑,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白衣人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少门主的机变之能,就连在下也颇感佩服。但有一事我觉得有必要先知会少门主一声。” 土影豪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想必少门主也已听过“赛先生”的名号?此人目前已被我们请来了太原,估计明天日落之前就能赶到。届时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就无需再劳烦少门主了。” 赛先生,又称“赛鲁班”,号称“机关算术第一人”,乃朝廷御用名匠。因为其机关算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所以江湖中人都已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号,纷纷以“赛先生”相称。 土影豪当然听得出白衣人口中的警告之意。而且他也知道,仅就机关算术水平而言,如今的年代自然也要远胜于隋唐。但他却并不紧张,反而笑道:“既然如此,那阁下确实大可放心了!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阁下能给予通融。” 白衣人淡淡的道:“请讲。” 土影豪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阁下在请那位赛先生开启墓葬时,能将在下放在五十丈开外。在下可不想被射成刺猬。” 白衣人似乎并不在意土影豪的恐吓之辞,反威胁道:“少门主也别对那玄兵子太过自信,这墓葬门既然是人力打造的,自然会有能开启之人。少门主此时不主动出手,届时若被别人打开了,可就别怪我们下手无情了。” 土影豪哈哈一笑,忽然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这世上若还真有其他人能将墓门打开,那在下保证,一定自我了断,绝不再劳烦各位之手。” 白衣人显然未想到这深居简出的天龙门少主竟如此难缠,心道:“听此人口气,到不似虚言恫吓?倘若这墓葬之门确非光凭机关之术可解,那恐怕非得设法使其自愿出手方可。此人看来也确实是个人才,若是严刑逼供,搞不好会重蹈乃父的覆辙;若能使其心服并收为己用,倒也不失为一大臂助。” 打定主意后,白衣人温言道:“少门主乃聪明之人,此事则摆明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弊。少门主倘若愿意合作,一切条件都可以谈;若一定要执迷不悟,那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世上。” 土影豪听到后面那句话,内心也不由直冒寒气。他还从未听人用如此平和的口气,说出如此狠毒的话! 白衣人伸手指了指身旁那位大和尚,道:“不知少门主可识的这位大师?”土影豪凝目看去,只见他慈眉善目,白白胖胖,乍眼看去,竟有几分佛祖的神韵。土影豪想了半天,正待摇头,忽见他手中的木鱼造型怪异,漆黑如墨,脑中顿时灵光一闪,脱口呼道:“毒手如来?” 第三十九章 毒手食心 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对心术不正、作恶多端的兄妹。哥哥每日以活人试毒,视人命如蝼蚁;妹妹则精于采补,每夜无男不欢,坑害男子无数。后来据说惹怒了一位圣僧,兄妹二人被迫遁入了空门,哥哥当了和尚,妹妹誓死不肯削发,最后做了道姑。 五年后,当年那位圣僧逝世,兄妹二人重入江湖。那哥哥做了和尚后,尽管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际上心肠却极为歹毒。在经过几年的潜心修炼后,一身毒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人送绰号“毒手如来”;而妹妹不仅依旧****,而且变得更加无耻。她常常将自己打扮成观音菩萨,乘夜侵入男子家中,行采补之事,故人送绰号“半夜观音”。 “毒手如来”听说苗女擅长下蛊,能让自己看中的男子誓死不渝。因此孤身潜入苗疆,学习巫蛊之术。三年艺成后,他手中多了一个造型古怪、漆黑如墨的木鱼。 谁也未想到,“毒手如来”返回中原后第一个下蛊的对象竟然会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无戒大师?更无人能想到,那个漆黑的木鱼,竟然可以让号称有“坚刚之志”的无戒大师噤若寒蝉,俯首帖耳? 要知无戒大师乃少林四大金刚之一,从小在少林寺长大,据说因其为人拘谨,自制力太强,故其师特意给他取了个“无戒”的法号,寓意为“无可戒、无需戒”,可见其心志之坚定。 然而,无戒大师中蛊后的反应却让武林同道大跌眼镜。“毒手如来”令其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令其杀两人,他绝不敢只杀一人。绝对称得上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忤逆。 无戒大师最后被解救时,只留下了一句话:“食心虫不灭,江湖无宁日。”接着自断心脉,含恨而终。 从此,“毒手如来”和“食心虫”名震天下,江湖上几乎再无人敢轻攫其锋。但就在大约十年前,“毒手如来”连同其妹“半夜观音”一起,忽然又奇迹般的从江湖上消失了。而且从此再未听说其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很多人都怀疑他们兄妹二人已经死了,就像是怀疑“太行双蛇”已死了一样。但现在,这些“死人”却又纷纷复活了。 土影豪从来不敢低估轻视的势力,但如今他却发现,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敌人。因为他从“毒手如来”的神态上完全可以看出,其地位肯定在白衣人之下!试问,在这个江湖上,又有几人能让“毒手如来”俯首听命? “土施主,如果老衲说你已经中了食心虫,你可愿相信?” “毒手如来”说话的口气竟然也如同在闲聊。 土影豪很想说“不信”,但喉咙却偏偏一阵发紧,半天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毒手如来”脸带慈笑,左手托起木鱼,右手抬起木棍,如果做早课般轻轻敲打起来。 “咚咚咚……” 当第一声“咚”响起时,土影豪只觉心口突然如同被钢丝勒住了一般,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喊起来;第二声“咚”响起时,土影豪已无法呼喊,只能面目狰狞的瘫坐在地上;第三声“咚”响起时,土影豪早已仰面躺倒在地上,腰肢不停的向上蠕动着,如同一条脱了水的鱼。 “土施主,如果老衲说,刚才你所承受的疼痛尚不及当年无戒和尚的三成,你可肯相信?” “我信我信,不过大师,我不是已经答应替你们开门了吗?何故还要为难在下?” 土影豪忽然发现,只要木鱼一停,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马上恢复如常。他有了刚才的教训,知道一旦不说话,等待自己又必将是那炼狱般的痛苦。 “少门主,我刚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只要你真心愿意合作,条件一切好商量。” 这次开口的是白衣人。如果说“毒手如来”用的方式是威逼,那白衣人就是明显的利诱了。 “好,我有三个条件,如果你们都能做到,我就同意和你们合作。” 土影豪已经想好了,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少门主尽管开口。” 白衣人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如同闪电掠过长空。 “第一,我要知道是谁杀害了我父亲?并交出凶手,供我报仇雪恨,否则我宁愿死,也绝不肯和你们合作;第二,我开启墓葬大门时,你们要寸步不离的守护在我身侧,而且我只负责打开墓葬之门,墓门打开后,你们自己去取藏宝图,不能强迫我进去;第三,那宝藏我们土、向两家守护了数百年,说是系我两家之物也不过分,所以我要求宝藏找到后,我和向叔叔至少要分得其中一半。” 土影豪思考了一番后,娓娓说道。 白衣人和“毒手如来”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着一股奇怪之色,似乎想不到土影豪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少门主这第一个和第三个条件,我们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这第二个条件,倒是让我们始料未及,不知可肯说说理由?” 土影豪不假思索的答道:“因为先祖说过,玄兵墓葬里机关重重,我不想去冒险。而那墓葬之门更是机关密布,加上那开启之法极为复杂,我担心一着不慎,会触动里面的机关,所以希望你们能在我身旁保护于我,我才能安心开锁。” 白衣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少门主第三点提到的五五分成之法,可尚有商量的余地?” “关于分成之法,我并不认为还有商量的必要。你也清楚,没有土、向两家,你们不可能有机会获得宝藏。我们要求分一半,合情合理。” 土影豪的语气出奇的坚定。 白衣人忖思了片刻,道:“此事我们还需再商量一番,就先委屈少门主了。” “毒手如来”将土影豪重新关回石室后,转身道:“公子,我看此人的骨头并不算硬,何不任由老衲施为,逼其就范?” 白衣人摇头道:“当今世上知道墓葬开启之法者,唯此一人而已,所以我们绝不可冒险!再说,此人也确实是个人才,若能恩威并施,收为己用,方为上上之策。他所提出的条件中,除了第二条外,其他也都在你我预料之中,先答应他又有何妨? “公子既已拿定主意,却又故意和他讨价还价,莫非?” 白衣人笑了笑,道:“他是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像这样的事情,答应的越快,兑现的可能就越低。所以,我们越是郑重其事的和他讨论分成,他就对对我们越发的信任。” “毒手如来”尚未来得及恭维,门外已响起了敲门声。一位身材瘦长,高鼻鹰眼的灰衣道人应声而入。 “黄河帮的弟子来报,说在陕南道上,并未发现谷长风的踪迹。” 道人的语速较常人要快,但却并不急促。 “师叔,那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他。如此看来,咱们的行踪也未必隐秘了。” 道人和白衣人竟然是师叔侄的关系。只见白衣人起身道:“我现在去一趟醉红楼,若果真情况有变,咱们就启动二号计划。” 第四十章 智识奸计 夜已很深了,深的连“醉红楼”的灯火都已黯淡了许多。刘枫躺在紫嫣的厢房里,心情既兴奋,又带着一点不安。 他兴奋的是刚刚黑衣人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按令行事,那从今往后,紫嫣姑娘就会是他刘枫一个人的女人。他已经厌烦了和其他男人共享一个女人的日子。不仅厌烦,而且愤怒,有时甚至会愤怒的想发疯。 而刘枫之所以觉得不安,是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他之前的谎言已被人识破了!同时,他还得知,那个被他蒙骗的黑衣人,名叫谷长风。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近年来,没听说过“琅琊剑客”名号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那天,刘枫从谷长风手中接过十两纹银的时候,不由愣了愣。因为相比之前所给的打赏,这次未免太寒酸了些。后来,紫嫣清醒过来,并逼问刘枫为何要无缘无故将她打晕? 刘枫受迫不过,方才将黑衣人之事告知了紫嫣。也就在那个时候,刘枫发现,紫嫣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和心细。她听到刘枫抱怨赏银太少之后,立即提醒他可能系由人假扮? 得到紫嫣的提醒后,刘枫就立即想到了谷长风临走前的叮嘱:“我今日来见你之事,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在我面前,也不可再提起。” 所以,在后来再一次见到黑衣人的时候,他立即旁敲侧击的把那次会面的事情说了出来,结果不言自明。 黑衣人得知此事后,立即和刘枫重新约定了会面的暗号,并叮嘱他:若还有下次,要沉住气,先不要戳穿。 昨日午时,黑衣人再次找上刘枫,将已经设计好的说辞告知于他。并交代刘枫说,若晚上假黑衣人未出现,那他就往晋中客栈走一趟。结果到了晚上,假黑衣人谷长风果然找上了门。 刘枫自认为自己当时的表现并未露出任何破绽,却搞不懂为何仍会被其识破? 谷长风出城大约走了十里,心里不禁有点记挂起顾倾国来。想到她对自己的好,想到她转身那一刻的幽怨,谷长风就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先飞回武当,求得师傅的允可。 想着想着,谷长风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今天所发生的两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关,但细想之后,其背后的结果却惊人的相似。 早上顾家的人希望他能尽快返回武当,确定和顾倾国之间婚事,并最后通牒,只同意给自己三天的时间。他用了半天时间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先设法破解此案后,再行返回师门。否则,他实在没有勇气和颜面去面对那些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长,也对不起那些从大老远召集而来的长辈和朋友。 到了晚上,他故技重施,原本只是抱着试试运气的态度,结果却又出人意料的打听到了成瑛及疑似天龙弟子的消息。当时由于觉得这消息系使计获得的,所以听完后立即深信不疑。但此时此刻,他却募地发现,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可以产生同样的结果——那就是暂时将自己支离太原。 想到这,谷长风立即掉转了马头。临近城门时,他故意弃马步行,如幽灵般先赶回到破庙,发现并无异常后,又转去了醉红楼。 刘枫似乎并未想到谷长风这么快就回来了,所以他和紫嫣姑娘的表情才会显得如此的错愕、惊惧! “刘捕头,我们又见面了?” 谷长风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他从刘枫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他并不十分责怪刘枫,毕竟自己所使的手段也难称光明正大。 “您是……武当谷少侠?还有,咱们似乎并未见过?” 刘枫的表情已经迅速恢复了正常,他的演技也绝对到位。 “事已至此,刘捕头认为还有再演下去的必要吗?” 谷长风的眼睛突然变得像一把锋利刀子。 刘枫先是尴尬的笑了笑,道:“谷少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咱们之间的账就算彼此扯平,你看如何?” 刘枫嘴里说着话,双脚却已悄悄的朝窗台处移去。窗户门是开着的,刘枫的衣着也穿戴的极为整齐。他早已已算计好了,只要往下一纵,再大声呼叫招来醉红楼的打手挡住谷长风,那逃脱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就在刘枫准备脚下发力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长剑。这把剑的剑锋尽管并不十分锋利,但刘枫知道,要刺穿自己的喉咙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他只好又把脚缩了回来。 当刘枫讪笑着坐回茶几上的时候,那挂着脖子上的长剑也跟着消失了。刘枫很早就听他的上司成瑛说起过谷长风的武功,他也一直担心自己在人家手上可能走不过二十招。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出招的机会。 “我并无为难你之意,我也知道成总捕头之前待你一向不薄,无论是于公于私,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谷长风提到成瑛的时候,刘枫的脸上也不由掠过一丝惭色。过了片刻后,他方才蠕蠕的道:“谷少侠,其实我知道的事情也很少。” “我并不指望你能知道事情的全部,我只希望你能把自己所知道,全部都告诉我。” 谷长风知道,以刘枫的地位,知道的肯定不会太多。 果然,刘枫不仅对成瑛及天龙南宗等人的下落一无所知,至今也仍不知道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那位黑衣人是在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就在成总捕头失踪后的第二天的晚上,他找到我说,只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他不但有办法让我接替成头的位置,还会给我一笔丰厚的赏银。我问他什么条件?他说条件很简单,只要我在接管“天龙南宗”案件后,对其宅院内所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并遵照他的指令行事即可。” 顿了顿,接着道:“我本来并不相信,但他武功远在我之上,所以就先虚应了下来。结果第三天上午,提刑使大人就找到我说,接下来会把“天龙南宗”的案子交由我全权负责,如果干的好,会考虑推荐我担任成总捕头的职务。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黑衣人的势力非同凡响。后来我们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时他都黑巾蒙面,我向他汇报完宅院内所发生的事情后,他都要求我不得外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行。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打发一些赏银给我,多则五十两,少则二十两。” 谷长风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赏银上露了破绽。 “天龙宅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枫道:“那宅院内的地底下,常有火药爆炸的声音传出,而且夜间也常有人影在宅院内出没。” 谷长风发现刘枫所述之事与自己所打听到的情况倒是基本吻合,看来可信程度颇高。 “此事你们可有向沈大人汇报过?” 刘枫摇了摇头,道:“那黑衣人指示说,不得向任何人汇报此事!” “那你有事要寻他的时候,都是如何联络的?” “这……,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并不知要如何联络于他。” 谷长风见其言辞闪烁,知道他并未说实话。他刚才见刘枫在提到成瑛时,脸上流露出的感情倒不像是在作伪,心思一动,道:“刘捕头,据我调查,你们成总捕头很可能真的已经遇害了,而凶手就是那位黑衣蒙面人。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成总捕头其实系为了替你们值班,才会遭受奸人所害,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吗?” “你确定我们成头确实已遇害?而且凶手就系那黑衣人?” 刘枫竟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实他也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心里还是不免存有一丝幻想。 谷长风知道兵不厌诈,此时绝不可露出半点犹豫之色,语气坚定的道:“找到黑衣人,我会让他当面告诉你!” 第四十一章 在后黄雀 天正欲亮,晚风中还带着夜的清爽。道路两旁,除了田间偶尔传来的虫鸣鸟叫声外,整个大地一片寂静。但此时的谷长风却已无暇去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不到两个时辰前,他的心情本来还是很兴奋的。因为刘枫把和黑衣人联络的地点和方式都说了出来。而他现在之所以突然变得急躁不安,是因为他刚刚问了太原总兵府值夜的亲兵,土影豪自从傍晚出门以后,至今仍未回到府中。 谷长风迎着夜风,一路疾驰,直到前方出现了几排古旧的房子,谷长风方才勒缓了马步。他穿过房子中间的那条小巷,来到了一扇深重的大木门前。 下马,向前。谷长风刚欲抬手磕响门上的铜环,大门却“吱丫”一声,自行打了开来。只见一位双手抱剑、目光炯炯的老者迎门而立,竟是“断肠剑客”岳孤行。 “你来了。” 听到岳孤行的声音,再见到他这身打扮后,谷长风的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他知道,事情应该还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躬身抱拳道:“岳老前辈,不知……” “进来再说。” 岳孤行打断了谷长风的话语,转身关上了门。谷长风进入屋内后方才发现,这屋子房檐虽显老旧,但屋内却布置的颇为精致。紫檀木制造的桌椅和茶几,发出一阵阵沁人的檀香。 “你是不是要问我那土影豪的下落?” 谷长风自然点头,在决定将土影豪带来太原前,他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可以护其周全的人选。那就是这位功夫极高、性情怪癖,但却极重信用、愿赌服输的“断肠剑客”。 在竹林比武后的第八天,谷长风心急自己师兄案情的进展,加之见顾倾国的伤势也已基本稳定,所以就想到衙门去找成瑛打探情况,结果在街上正好与岳孤行不期而遇。但这次岳孤行却并未一味纠缠,只是一脸傲然的说:“老夫答应过要替你办一件事,你现在可以说了。” 谷长风当时因要陪顾倾国养伤,正觉分身乏术,就提出让岳孤行帮助自己追查“快马堂案”,岳孤行也当即答应了下来。谷长风离开太原的日子,岳孤行受其之托,经常于夜间至“天龙南宗”一带盯梢。 当时,谷长风之所以拒绝洪壁柱派人护送的好意,一方面是担心太过扎眼,容易打草惊蛇;另一原因则是土影豪武功底子不弱,又自恃在太原有岳孤行相助,觉得不会出大的差错。 谷长风因顾家逼婚而离开顾府后,连忙再次找到了岳孤行,并告知他说,土影豪是能否破获“快马堂案”的关键人物,希望他能护卫其安全。 岳孤行答应后,谷长风方敢任由土影豪自由行动。所以,在发现土影豪未返回总兵府后,谷长风连忙策马扬鞭,赶来了岳孤行的住处。开门后,谷长风见其劲装未脱、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猜想其必然知道土影豪的下落。 果然,只听岳孤行沉声道:“他被人抓了。” “什么?谁抓了他?你既然都看到了,为何却袖手旁观?” 谷长风由惊而气,最后已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岳孤行却仍显得颇为镇定,淡淡的道:“老夫如果出手了,那此时恐怕再也无法站着和你说话了。” 谷长风自然明白岳孤行的意思,他只是很难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岳孤行口中说出来的?岳孤行心有多高、气有多傲,他可以是有切身体会的。由此可见,敌人的势力有多么的可怕! “从昨日凌晨到现在,老夫受你之托,一直在暗中保护土影豪。他自己也非常注意行藏,所以在去山神庙和你会合前,他的行踪都未曾被人发现。他和你分开后不久,老夫发现有两位黑衣蒙面人在暗中跟踪他,就特意弄出了一些动静来提醒他的注意。他发现有人跟踪后,立即展开轻功企图甩开追踪,但跑了三四里路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并主动叫阵。两位蒙面人现身后,他们就交上了手。老夫实在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天龙门少主,竟然可以以一敌二,在两位成名已久且配合默契的一流高手的联手夹击下,竟支撑了近两百招不落下风,让老夫实在不由刮目相看。” 谷长风已知土影豪的武功传自昔年前辈高人玄兵子一脉,所以并不感到奇怪,他听岳孤行话中之意,不由双目一亮,道:“前辈看来已知道了那两位蒙面人的身份?” “是两条本该早已恶贯满盈的毒蛇。” 谷长风心思一动,脱口道:““太行双蛇”胡氏昆仲?” 岳孤行点了点头,又道:“但抓走土影豪的,却并非那两条毒蛇,而是一位道人,一位传说也已不在人世的道人。” “道人?那道人可是身形高瘦,手持软剑?” 谷长风脑海顿时闪过了方凌云口中所述道人的形象。 “你竟然也识的此人?” 岳孤行的尚不知方凌云在漠北遭遇蒙面道人阻截一事。他见谷长风竟连这失踪江湖已二十余年的人物也识的,不由暗自惊讶。 “倘若真的是他,那此事恐怕将更为棘手。” 谷长风此时心潮起伏,他倒不是惊讶蒙面道人的出现,而是担心土影豪落入他手中后,要想再设法营救,恐怕极为不易。 “你也不必涨他人志气,那灵鹫子当年也不过和老夫在伯仲之间,如今做了几十年的缩头乌龟,难道就能天下无敌人了?” “你确定那位道长,就是崆峒派的宿老灵鹫子?” 谷长风语气既激动,又透着几分孤疑。要知灵鹫子成名江湖时已不下四旬,当时他的武功虽已接近顶尖高手的行列,但离绝顶高手,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而根据方凌云的描述,那位蒙面道人的武功分明已步入了“凝气成墙,缩地成寸”的先天道境。按照武学常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应该是习武者战力最为巅峰的时期。尤其是崆峒派的“九死心法”,更是一种脱胎于玄门内功的速成之法。要想在四十多岁后再突破至“先天之境”,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岳孤行哪知其转的是这层心思?他见谷长风动疑,故而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当年老夫和此人交过手,对他施展“千蛇剑法”的特点印象颇深,应该错不了。他向土影豪出手时,我本欲相帮。后见他只在生擒,并未下杀手,因此就隐忍了下来。土影豪被抬入轿中后,老夫立即衔尾追踪,并最终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在哪里?” 谷长风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这岳孤行单枪匹马横向江湖数十年,除了高明的武功外,这份沉着冷静的心思,也绝非常人所能及。 “就在你被顾家选中做乘龙快婿的地方!” “月神庙?” 谷长风倒并未太过震惊,因为刘枫告诉他的与黑衣人接头之处,也正在此地。 “事不宜迟,前辈可否现在就陪我去一趟月神庙?” 谷长风猜想那据点处肯定是高手云集,而自己所约的另外三名高手,估计要在今日晚些时候方能赶到,故而出言相邀。 岳孤行却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你可听说过“毒手如来”的名号?” 谷长风内心一震,讶然道:“这个空门败类莫非也在月神庙?” “不止他在,老夫还远远的看见了一位带着精铁面具的白衣人。老夫担心暴露行藏,未敢太过接近。只是从毒手如来开门相送的姿态上看,那白衣人的身份地位,肯定犹在毒手如来之上。” 谷长风不禁踌躇起来,若不乘早动手,一旦土影豪被转移,要想再救人,恐怕就更是难上加难。但倘若现在动手,却又明显力有未逮。 “前辈,要不咱两先过去看看情况,伺机而动?若确实不适合救人,咱们再分头行动。前辈继续负责盯梢,在下去联络其他高手前来相助?” 两人计议停当,立即迎着晨曦,策马往月神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