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酣睡难省,梦入神机。 莫辰觉得眼皮上像是挂着两个秤砣,怎么睁都睁不开。 这一觉睡得他无比香甜,身上每一处骨头都酥软得叫人上瘾,像是泡在陈年老酒中,只想沉醉不起。 极其享受地梦吟一声,莫辰伸伸胳膊蹬蹬腿,准备在他那长宽九尺的千年白玉床上翻个身,不料才刚向旁边挪了两下,身下便陡然落空,整个人脸朝下啃在地上。 莫辰:“……” “哎呦!小狗子!”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句大惊小怪的高呼。 莫辰觉得自己耳朵一定出了毛病……小狗子是什么鬼! “小狗子!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了哦,这都睡了三天三夜啦!”一股大力拽着莫辰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掀起,轻轻松松重新提溜回床上。 莫辰在来人抓住自己胳膊的一瞬,眉宇间闪过阴郁之色,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右手聚气收掌,朝对方天灵盖狠狠劈下! 然而,预料中的脑浆迸裂却没有发生。 本该幻化出凌厉妖气的手掌,竟未生出一丝异样。 他的手,他那不知染过多少鲜血的手,此时正软绵绵无力地被一个凡人农妇抓着。 莫辰心头大惊,立刻翻动手掌做了个法诀!可是掌心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感觉不妙,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小腹,顿时吓得瞪圆了眼! 丹田里竟然空空如也! 他的修为!体内的九狐真气呢! “小狗子?小狗子?”来人见莫辰不吭声,又连着叫了几下。 莫辰转动眼珠,终于认真看向面前这人。褐黄色土布做的衫子紧紧箍在身上,绷显出一副颤巍巍的大胸脯,袖子衣摆上各打着几块补丁,衬着一张暗黄的圆脸越发显出几分寒酸土气。看惯了婀娜风骚的各类妖精,如此长相对莫辰来说实在有点消化不能。 草床边的破桌上,放着一个简陋的木杯。莫辰伸手将杯子端到面前,往里头瞥了一眼。 清汤寡水的褐色液体闻着有几分药气,倒映出一张陌生少年人的脸:平淡的五官,平淡地堆在一起,干巴巴黑乎乎,像块烙糊了的粗粮面饼。 “这是渴了?”褐衣妇人问。 莫辰不动声色将水杯放回原处,眼神闪动两下,乖乖点头。 “还成,还成,能听懂话,没摔傻!”妇人夸张地拍着自己的大胸脯,一副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的模样。但并没有急着去给莫辰拿水,而是屁股一歪坐到草床边,扳过莫辰的肩膀,甩开一张大嘴开始滔滔不绝。 “小狗子,听婶子的话,婶子和你叔决定把你送去青鸾山也是迫不得已啊,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为了给你娘办后事,又欠了人家不少钱,再说青鸾山听说是个很有势力的大门派呢。去了那里有吃有喝,不比在家里跟我们受穷好?你说你有啥想不开,还要爬房顶胡闹?好在你现在没什么事,这要摔出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叔怎么跟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青鸾山…… 莫辰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动。 他对人修界的事了解不多,但对青鸾山却知道些。 因为五百年前,他刚刚化形不久,正好在那里溜达过一圈,顺手平了他们七座镇妖塔。 这青鸾山是人修界的五大修仙门派之一,每五年招收一次内门弟子。莫辰心中略有疑惑,他知道青鸾山对弟子的灵根要求极为苛刻,可他能感觉到这小孩的身体并无灵根,又怎么可能入得了青鸾山的眼?不过很快莫辰又心中了然,瞥了那依然唾沫横飞的妇人一眼,目光中漫上几分冷意。 只怕,这身体的主人不是被青鸾山招去做弟子,而是买去当仆人吧。 “看你也累了,婶子先不跟你说了,好好休息吧!”妇人说干了嘴巴,见莫辰无精打采也不怎么吭声,干笑两下,就从那扇破破的小土门出去。直到最后,也没想起给这受伤口渴的小侄弄杯水。 妇人刚一离开,莫辰眸光微凛,立刻盘腿在草床上闭目打坐。他想要运用神识内视身体情况,可尝试了几次运转功法,体内都感觉不到一丝真气。 莫辰脸色有些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从堂堂青丘山尊主变成个毫无修仙根骨的凡人少年,是被人夺舍了?还是中了什么*幻境的妖术?仔细一想,又觉得都不太可能。凭借他聚神期后期的修为,在这一界,又有谁能有本事这样悄无声息地镇住他? 莫辰将目光移向窗外,此时夕阳临近,阡陌之上的农户炊烟如轻丝淡纱,笼罩着这一片小小的村庄,宁静安和。他极少来人类的世俗世界,可是眼前这一幕,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莫辰在他那巴掌宽的破草床上睡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就被这自称婶子的胖妇人拉到村口的土路旁。 妇人伸长了脖子,向灰蒙蒙的土路尽头张望,脸上一副焦急神色。“怎么还不来,该不会不来了吧?”她口中嘀咕,一边用袖子擦脑门上被太阳烤出来的汗,间或低头看莫辰一眼,竟觉得这小侄子,看着比以前白净了不少,也不哭闹,好像……没那么讨人嫌了。 就这样等了大概半个时辰,远处突然响起一阵车轮滚动声。妇人精神随之一震,又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些。小土路的尽头终于冒出一顶土黄色的车盖,摇摇晃晃,吱吱嘎嘎,眨眼间就行得近了,展露出整辆马车。 “来了!来了!”妇人兴奋地大叫,拉上莫辰急慌慌朝那土黄色的马车走去。 马车上下来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身穿灰色道袍样式的长褂,留着两撇小胡子,面色焦黄牙齿参差,看着像个肺痨病人,可那双眼睛却精光内敛。他见妇人一脸谄媚地走上来问好,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不耐烦说了句:“人呢,快点。” 明明是我们等了你好久!妇人忍不住腹诽,但面上还是笑呵呵的丝毫不敢露出不敬之色。附近的村子谁不知道这王仙人的大名啊!不仅能呼风唤雨,引火驱鬼,他配的丹丸随随便便给人一粒,就可让人起死回生!这样的仙人可不是她这小小农妇可以得罪的。 妇人将莫辰领到王仙人面前,一脸恭敬殷勤:“王大仙人,就是这个小娃儿,我家侄子。别看他人长得瘦小,很懂事很能吃苦的!” 莫辰被妇人推到这王仙人跟前,双眼微抬,静静看了对方一眼。只一眼,便收敛目光,低头盯着脚下方寸土地。然而他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轻轻勾了下。 这是个修仙者,还是炼气期的低级人修。 王仙人脸上原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可就在与面前小孩黑洞洞的眼眸相对的那一刻,他竟突然觉得背脊一寒!差点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仙人?王仙人?”妇人见王仙人神色微变,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自家侄子,心里有点不安,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对方反悔。 王仙人觉得头皮那股冰凉凉的麻意弥久残留,好像让雷劈过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急忙定睛,将莫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 不起眼的乡下小子,只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毫无异样。可真是见鬼,刚才和这小孩目光相接时,他竟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威压,像是整个人从里到外被人看了个透。这分明是被金丹期以上的高等修士注视才会有的感觉啊! 王仙人百思不得其解,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妇人,冲莫辰扬了扬下巴:“走吧,上车。” 妇人一脸喜色接过钱,见莫辰很听话地上了马车,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揣着到手的银子高高兴兴回家,对那辆一去不复返的马车,却看都没再看上一眼。 车轮缓缓滚动,吱嘎作响,在土路上翻搅起蒙蒙烟尘。 前头赶车的王仙人突然想起什么,对车里的小孩恐吓道:“小娃子不要想着跑,跑不掉的,抓回来可要挨鞭子。” 莫辰正闭目坐在车厢中,身体随着马车微微摇晃,听到王仙人此话,他睁开眼睛,因营养不良而血色浅淡的嘴唇轻动,竟是勾起一抹笑。那笑容一点点荡开,荡进幽深漆黑的眼睛里,越笑越邪,越笑越媚。只是这样一个笑,竟让他的气质整个像换了个人似的。 哎呀,在修仙界,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魔,可是好久都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呢…… 莫辰其实对这王仙人的印象相当不错,因为这人帮他证明了一件事:刚才他仅以男孩凡人之身,却能看穿对方的修为,说明他身为聚神期妖修的元神还在。这让几日以来盘踞在莫辰心中的阴云挥去不少。 虽然修为尽失的原因他目前还不知道,但只要真元无损,就意味着进阶的瓶颈不存在,想要尽快恢复修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耗费些时日而已。 莫辰是一只务实的狐狸,既然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与其绞尽脑汁琢磨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元神出体修为尽失这步田地,还不如将注意力放在有用的地方,等恢复了自保能力之后再去慢慢调查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到时若让他查出是谁在其中捣鬼,定要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要一想到抓住背叛者后将其抽魂炼魄,听到他们凄厉骇人的惨叫,莫辰就兴奋得两眼放光,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深上了几分: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等着本尊来疼你们。 第二章 王仙人一路朝西赶车,沿路又网罗了不少和莫辰差不多大的男孩。这其中有乡下少年,也有城里买来的贫苦孩子,无一不是被王仙人看过八字才要的。 对于这点,莫辰倒并不怎么奇怪。修仙者不比普通人,对这些五行相生相克的东西很忌讳,八字不太好的凡人用来做奴仆,可能会影响到修行,所以采买童仆的事就要在这方面慎重些。包括莫辰这身体的主人,被王仙人看上,应该也是八字不错的原因。 马车行了十几日,很快就远离城镇人烟,进入一片连绵山谷,路面愈发颠簸。 车厢里被那王仙人施了法,比普通车辆要宽敞许多,满满当当塞了四五十个人,竟然也不觉得挤。小孩们或盘腿或抱膝地坐着,过了最初几天的恐惧,大家已经渐渐熟悉,此时正三五成堆地凑在一起聊天说笑。 莫辰远远和其他孩子分开,坐在马车一角盘腿打坐,良久之后睁开眼,目光里却有些恼怒。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修炼九狐真诀的初级入门口诀失败了。对此,莫辰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失望至极。 妖修与人修不同。人修的元神一旦附到凡人身体,凡人的身体就会因承受不住过强的神识之压而崩溃毁损,妖修就不会。不过,妖修附于凡人躯体之后,因失去了可以自动吸收天地灵气的妖身,若想重获法力,就必须用人类修仙者的功法修炼,对于妖族来说,这不仅麻烦,而且修为增长速度也极为缓慢。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夺舍”时,无论人修还是妖修,都不会去夺凡人的躯体。 难道真要修习人类的功法不成?莫辰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九狐真诀在妖修界也是太出名了,如果以此法修习,虽然身处人界,还是很容易暴露身份,一旦有仇家在他修为还没有恢复时追来,那不就死路一条?相反,若是藏于人类躯壳,换成人修的功法,则可以掩人耳目,反正到了大乘期,无论是妖修还是人修,二者都没什么区别。既然此行是前往青鸾山,那么也就不怕拿不到人修的功法修炼秘籍。青鸾山灵气浓郁,在此隐居个百余年,待他恢复修为再出山之日,估计也就是修仙界腥风血雨之时了。 想通这一点,莫辰脸上又浮现出喜色,接着不知又想到什么,眉宇间竟闪过一丝轻佻,接着再闪过一丝阴郁,然后又挂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这短短片刻,脸上喜怒哀愁,变换过无数表情,看着异常丰富。 “喂,你这是干嘛呢!” 莫辰被人猛地戳了下,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聚起法力劈手砍过去,可随之意识到自己现在法力全无,还是个瘦巴巴的营养不良,于是一脸不高兴地侧过头,只见不知道何时,身边凑过来一个半大的黑小子,穿着麻布短褂,眉浓眼大,鼻梁高挺,正咧嘴冲他乐,呲出白花花一口好牙。 连最起码的察觉生人靠近的能力都没了么……想到此,莫辰很不开心。 “哎呦,这又不高兴了。”黑小子凑近了莫辰,不错眼珠地看,嘴上啧啧称奇,“跟演戏似的,怎么那么有意思呢。” 莫辰身为一只千年狐修,聚神后期的妖界尊主,相当于人修化神后期修士,在这一界,可是修仙者中的顶尖存在,就算那些元婴老怪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声前辈。他已经忘了上次有人用这种逗猫狗的神情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莫辰舔舔嘴唇,眼中当即荡开笑意,春风化物般。黑小子愣了,只觉得莫辰这一笑,心里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又痒又难受!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觉得这瘦巴巴的小孩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长相普通,小鼻子小眼,还有点黑,细胳膊细腿跟柴火似的,缩在角落里怪可怜见,本来扫一眼就完事了,结果不巧就看到这么个小东西在那里,一会儿愁眉不展,一会儿目光熠熠,一会儿又勾唇浅笑,好玩儿得很,所以才闲得无聊凑过来搭话。哪知悄没声地摸近了,在他身边坐上片刻,竟然觉得他越看越顺眼,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短褂黑小子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这位小弟,我是平县古坊村人,叫古若,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莫辰对古若热络的举止并不奇怪。狐修一族本来就以天生的媚惑之术闻名,他一堂堂聚神期的妖修,尽管法力尽散,但元神中那残留的一丁点狐媚之力,也足够对这凡人小子产生影响。 “我叫莫辰……”莫辰答了一半,顿住,微微眯起眼。嗯……几岁来着?活了千把年,他对年龄这种东西早没概念了,掂量着这具身体主人在人类应该是什么年纪,顺口编了一个:“十三。” “我十七岁,那我就叫你小辰弟了!你叫我古若哥吧!”古若哈哈笑着,竟然不知死活地想要伸爪子去摸莫辰的头,却被莫辰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慑了回来,转而尴尬地去挠自己鼻子,但挠着挠着,就无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眼睛直勾勾看着莫辰的双眼。 莫辰双目含笑地望着古若,乌黑的眼瞳像两汪深潭。 古若原本鲜活的神情,渐渐变得木讷。 莫辰见此,唇边笑意愈深,微微眨了两下眼,结束与古若的对视。 一切只在转瞬。 古若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打了个哆嗦,脑袋大狗一样晃了晃,眼睛再次恢复清明。接下来,他就像中了邪一样,一直粘着莫辰,对他百般讨好,极尽殷勤。莫辰没骨头一样靠在古若身上,只微微合上眼,对方就立刻从相熟伙伴那里借来衣服,小心给他盖上,也不敢再聒噪,一动不动坐定。 莫辰深感满意,他早已被人伺候习惯,对此倒是受用得毫无压力。虽然身为妖界尊主,用真身的本领去迷惑一个凡人有点掉档次,但他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修为尽*陷险境,既然这人主动送上门来,多个能为自己效命的家伙也并非坏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驶入一片填满白雾的山谷,周围空气温度骤然降下很多,寒彻入骨,将车里好多打盹的小孩惊醒。 到了。 莫辰睁开眼,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王仙人从马车上下来,双手飞速在胸前做了个法诀,一道耀目金芒立刻自他手中射`出,钻进不断翻腾的白色雾气中。 其他小孩见了此景,不禁兴奋地互相对视,窃窃私语,都在议论王大仙人要作法施展神通了,但莫辰却明白,这王仙人不过是发出一道传音符,想要叫开青鸾山的大门罢了。 金芒飞入白雾不久,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白色浓雾突然高速流动起来,渐渐在前方几丈远的地方形成一个漩涡。王仙人再不迟疑,立刻将马车趋入漩涡正中心,眨眼间,整辆马车就消失不见。 白雾流动飘荡的速度渐渐放缓,很快又恢复成原状,迷雾缭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此时王仙人的马车却在一条狭窄弯曲的乡间小路上前行,车里的小孩争相撩起车帘向外面张望,一个个都倒吸凉气,几乎惊掉下巴。 还哪里能见到一丝白雾?远处山峦起伏,仙云飘渺,从未见过的苍翠大树高得入云,枝干周身似有霞光缭绕,一根根笔直如削地立在道路两旁,为来往的马车遮出一片清凉。 破开法阵进入山门的一瞬,扑面而来的充裕灵气令莫辰四肢百骸舒畅异常。他顺着掀开的窗缝朝外面望,待看到道路两旁的大树时,忍不住暗暗咂舌。 这些祥云树只怕有上万年了。一条连接世俗世界,供低等弟子出入门派的山路而已,却有如此手笔,不愧是五大仙门之一,当真财大气粗。 整条林荫之路,只有王仙人一架孤零零的马车在地上安分前行,满身浑浊的俗世气息,在这充满仙光宝气的世外桃源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王仙人将马车赶到一座小山峰的半山腰,在一处幽静小院前停下,这次倒没用什么传音符,只是略施法术,放开了声音冲里面喊:“马道友可在院中?” 片刻,一位佝偻老者从院子里慢慢走出来,目光当先从王仙人身后那辆马车上扫过,眼中一丝精光闪现。 “是王道友啊,这次跑得辛苦了。”老者笑说。他修为大概处于炼气后期,却如此大把年纪,可见资质不佳,此生筑基无望。 “能为青鸾山办事,也是王某的福气,何来辛苦之说。”在外面拽得跟大罗金仙的王仙人,此时面对青鸾山这样一位低级弟子,竟也是满脸谄媚之色。 “王道友,我拜托你留意的事……”客气了几句后,佝偻老者压低声音,脸上终于显出一丝迫不及待。 “在下正要和马道友说。”王仙人眼露得意,喜滋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玉简递给佝偻老者。“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都在这里,道友且看,其中有三名男童,是不是你所说的玄阴之日出生?” 佝偻老者将神识探进玉简,随即面露狂喜之色,灰白褶皱的脸皮也不禁兴奋地颤抖起来。 “果然!果然都是玄阴之体的童男!” 说完,老者又将目光投向马车,眼中的贪婪热切,再无遮掩。 第三章 青鸾山大小共一百多座山峰,其中七座主峰,高耸入云,峰顶都建有一座镇妖塔,也算是青鸾山的镇派标志了。 七座主峰自然是灵气最佳的地方,上面居住的不是青鸾山众位金丹长老,便是他们的得意门徒,平日基本只有筑基期以上的弟子能够进入。像是佝偻老者这样没什么背景的普通炼气期弟子,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登上主峰半步,只能在偏峰管管杂务。 所谓修仙,也只有筑基之后才算真正踏入仙门,可是世界之大,有灵根之人原本就不多,能筑基成功者更是千里挑一,大部分人还只是卡在炼气期中。而只要无法筑基,就注定无法像筑基后的修士那样彻底脱离俗世,总归要为一些柴米油盐的事烦心。因此,为了让本门低阶弟子能够将更多的精力用来修炼,青鸾山便会从世俗世界采买一些凡人做奴仆,专供低阶弟子差遣。 莫辰等人,正是在上一批凡人奴仆被放走后新进山门的。而这名叫马绝的佝偻老者,便负责掌管这些凡人事宜。 王仙人走后,马绝将众人逐一分配到各处,唯独留下莫辰,外加另外两人,将他们领进自己居住的小院。 暮色渐深。 “莫怕,我看你们几个机灵,留下帮我看管院子,相比于别处,我这里还算轻松。”兴许是马绝那灰白褶皱的面皮长得太过吓人,除了莫辰,另外两名小孩对自己被留下来害怕不已,全都战战兢兢。马绝见状,便扯动嘴角出声安慰。 马绝的小院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布有一个简单的法阵,硬生生将空间扩大了一倍,一盏盏用法术点燃的长明灯将四处照得通亮,但不知为何,不管光线如何明亮,空气中隐含的那丝阴森幽暗气息却始终盘绕不散。 小院中安静异常,只有一大三小的影子飘飘荡荡映在地上。 莫辰跟在老者最后,行到半路时,略一扬眉,忽然脚下步子稍顿,侧首而望,注视着庭院深处的双睛微微眯起。 一声鸟鸣长唳,划破寂静,听着凄厉异常。 莫辰唇畔浮笑。 走在前头的马绝“咦”了一声,面露惊讶,原本要继续向前的步子一转,陡然换了个方向,匆匆向旁边一处偏院赶去,三人只好跟过去。 偏院里光线不如主院明亮,花木交叠之处,鬼影幢幢。唯独深院尽头某处一点红光,明暗忽闪,其中隐有黑影浮动。 随着马绝等人的靠近,那红光陡然大亮,紧接着又听到几声鸟鸣,不过这次却不比刚才,鸟鸣之声急促而低沉,竟然一点清鸣之音都不见,只剩下如普通乌鸦的嘎嘎响声。 紧跟在马绝身后的两个小孩脸色惨白,都紧咬着嘴唇不敢吭声,眼睛直直望着那红光闪耀的地方。 嘎—— 又是一声。 “畜生,乱叫什么!”马绝走到那红光之前,沉着脸痛骂一声。手中法诀一掐,四处风灯骤然亮起。 这回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孩总算看清那刚刚冒红光的黑影是什么东西——竟然是一只一人多高,通体火红的巨鸟!而之前那红光,正是巨鸟羽毛发出的! 巨鸟被关在一只大铁笼中,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十分清澈,倒映着众人的身影。两只银灰色的三趾鸟爪一下下刨动着地面,翅膀扑棱棱半张半合,看上去似乎十分不安。 低阶修士灵兽难得,这只二级的红羽鸟虽然品阶低,却是马绝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以前从没这么叫唤过,今天如此反常,自然让他有些担心。因此尽管嘴里骂,马绝还是谨慎地上前查看,结果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随着他的靠近,红羽鸟突然浑身发抖,继而双翅收敛在侧,鸟爪后退几步,鸟脖子前倾,鸟头压低,竟做出个俯首称臣的姿势! 马绝惊喜交加! 要知道,这只红羽鸟平时一向心高气傲,虽然在它身上下过无数禁制,却从来没听过他的话,要不是他这么个炼气期修士实在囊中羞涩买不起别的灵兽,早就将这不能驱使的疯畜生灭了。可是今天这只红羽鸟竟然做出如此乖顺的姿态,是终于肯认主了吗! 马绝心中激动,正想伸手去摸摸鸟头,稍一犹豫,手掌中亮起一团白光,用法诀将整条胳膊护住,这才缓缓将手伸进铁笼,先是试探地摸了下鸟头。 鸟头在干枯老手触碰的瞬间,蓦然一僵。 马绝吓得立刻将手缩回来。 然而,红色巨鸟却只是动了下,依然保持低垂躬身的姿势。 马绝这下终于松了口气,放开胆子再次将手伸进笼子,在那红色巨鸟身上狠摸了两把,见巨鸟没什么反应,这才喜不自胜。 “好畜生,既然肯认主,就让你出来透透气吧。”马绝一边抚摸着巨鸟一身光滑火红的羽毛,一边自言自语,手中法诀一掐,口吐青光喷在那铁笼上,铁笼门自动弹开。 笼子打开,但红羽巨鸟却没有走出来,依然像只乖巧的鹌鹑,低垂着鸟头团在笼子里。 马绝露出欣慰的笑容,手指再次掐诀,以巨鸟为中心,打下一个方圆几丈的金黄色光罩,将巨鸟笼罩在其中,既是将它困住,又留有一小片天地供它展翅飞翔。 做完了这些,马绝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三人打道回府。 莫辰不声不响地跟在马绝身后,半途中,却忽然笑吟吟回望了那红羽鸟一眼。 红色巨鸟浑身一滞,立刻又将鸟头往下埋了埋,浑身羽毛晃动,一阵瑟瑟发抖。 马绝给三人各自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住下,接下来一段日子,竟真的如他所言,每天除了让三人喂喂鸟扫扫院子,什么粗活累活都不叫他们做,甚至和颜悦色拿出许多世俗界见不到的灵谷灵菜给他们吃。 吃得好喝得好,还不用干粗活,这对其他两人来说自然是神仙般的日子。但是,在那不经意的无数个瞬间,莫辰却注意到,马绝看向他们时那隐藏在浑浊老目后的精光。 这个炼气期的青鸾山弟子,在饲养他们。 他们之于他,不过猪狗牛羊之于农户。 看破了这点,莫辰面上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在外人面前,他眼中见不到任何一丝不属于他身份的神色,乖觉,听话,胆怯,甚至那种凡人初入修仙世界的彷徨好奇,都演绎得入骨三分。他原本就是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狐狸,这点道行,对付区区一个人修自然不在话下,那马绝未察觉到一丝异常。 这天晚上,马绝没有让三人睡觉。 满月当空,子时将至,马绝盘腿坐在一间石室里,慈祥地冲三人招手:“你们三个,进来。” 莫辰站在石室的门口,感觉到里面散发出的阴邪之气,目光淡淡从室内扫过,看到地面刻着圆盘状符阵。两个男孩茫然未知,在他们踏入门槛的那一瞬,莫辰却看见四周白色的光罩微微一闪。 这间石室被马绝布下了法阵。 “莫辰,进来。”马绝见莫辰在门口伫立不前,脸色微沉,大手虚空一招。 莫辰立刻便觉得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往前狠狠推了一把,将他一下推进石室,进入到法阵之中。莫辰双眼一眯,想他堂堂聚神后期的妖修,如今竟受制于这小小炼气期人修手中,还真是荒唐可笑。 马绝等莫辰站到地上的圆形符阵中后,脸上喜色再不掩饰,挥手一张金色符箓飞出,贴在莫辰的额头上,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两个小孩身上。 莫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反抗,在符箓的束缚下,他也无法反抗。狐修一族的媚惑之术,在没有法力催动下,也只能对凡人产生一定影响。他此刻修为全无,即便有聚神后期的元神,也无法动马绝分毫。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莫辰心中愤怒,但只要仔细端详他神色,却能从那惊惧又慌张的双眸深处,察觉到一丝隐隐的……兴奋? 这时石室上空一些东西突然吸引了莫辰的注意力,他向上看去,待看清了那些是什么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眼瞳深处陡然变得凛寒。 此时,近百道紫色的符箓正竖直漂浮于半空,微微颤抖,暗光幽幽,显得十分诡异。 “仙师,您,您这是要做什么?”同样站在圆形符阵中的两名男童,其中一个离马绝最近的,终于战战兢兢开口。他见马绝口中念念有词,脸上黑气大冒,吓得想要往后退,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分毫,眼中惧色更盛。 马绝没有理会男童,只是口中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爆喝,猛地大睁双目,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睛恐怖之极地盯着男童,与此同时自他指尖飞出一道鬼气森森的黑雾,直冲男童额头上贴的符箓而去! 黑气接触到符箓的瞬间,原本闪着淡淡金光的符箓,顿时变成一种妖异的紫色,地上的圆形符阵也随之放出亮光,一闪一闪,频率竟然与紫光符箓的光闪一致。 男童一声凄厉尖叫,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符箓与男孩额头相接的地方,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接着以这处为中心,男孩原本鲜活稚嫩的身躯迅速变得干枯,仿佛被什么生生吸干,只眨眼间,就变成一具焦黄的皮包骨头。那张依然在尖叫的脸,也只剩下两眼空空的骷髅。黏贴在额头处的紫色符箓耀目异常,似乎被灵力浸透。 马绝双手掐印,口中咒语乍停,向那符箓一挥,紫光符箓立刻脱离男童额头,向上飞射,成为那近百道紫色符箓中的一员,静悬于空。 这一切其实只不过发生在短短片刻,而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另一名男童,此时脸上已经是一片死灰,一道黑雾同样打进他额头上贴的符箓中。 相同的事情再次上演。 第二道紫色符箓飞上半空后,马绝终于将目光落到莫辰身上,表情比刚刚更加狂热。 虽说三个男童都是玄阴之体,但是也只有这个叫莫辰的,不仅是阴年阴月阴日生,连时辰都是极阴的子时。他这筑基魔阵的关键阵眼,缺的便是这样一个纯阴男童。 人修若无法筑基,寿元不过百年,他如今大限将近,却因为资质平庸,一直停滞在炼气期大圆满境界无法提升。现在的修仙界不比上古,资源匮乏,想得到一枚筑基丹非常不容易,若不是修仙世家,或是资质极好的门派重点培养弟子,根本无法奢望。马绝原本以为自己此生筑基无望,准备默默等死了,可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竟让他在偶然间得到一种筑基秘术!用九十九名玄阴体男童的生魂和血肉,就可以用魔功强行筑基。 只要一想到筑基之后便可以立刻翻倍的寿元,马绝浑浊衰老的眼睛里,就放射出瘆人的精光,灼烫似火。 九十九名凡人男童的性命,相比于世间罕见的灵药材料,实在算不得什么。 如今就只剩下眼前这最后一个要炼化的玄阴之体了。 马绝嘴唇扯动,眼珠子直勾勾看着莫辰,面上黑气再现,法诀击出,一道黑雾向莫辰额头的符箓飞射而去。 第四章 然而,就在黑雾即将射到符箓上时,马绝却看到了令自己十分费解的事。 困于法阵中如板上鱼肉,下一刻即将化作皮包骨干尸的凡人男童,唇角竟突然浮现出一丝轻柔的浅笑。 为什么会笑呢? 马绝头脑里有些迟缓地生出这样的疑惑。 刹那间,眼前红光大亮,一声剧烈的爆破响后,马绝脸色大惊,布置在石室外面的法阵竟被强行破开!突然,他听到一声尖利的鸟鸣,接着眼前红霞闪过,绚丽的红色羽毛遮住了视野。 喉咙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柔滑过,带着一丝冰凉的质感。 下一刻,剧痛从喉间猛烈传来!大股鲜血从破裂开的皮肉处流出!马绝瞳孔微缩,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一股湿滑温热的血腥气涌出来,吓得他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而那道飞射向莫辰的黑雾,在瞬间溃散于无形。 莫辰安静站立于法阵中,抬手,动作极其优雅地将贴在额上的符箓拿掉,符箓如羽毛般轻轻飘落,又在落地之前自动分解为飞灰,消失不见。 马绝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瘫倒在地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喉咙间每一用力,便冒出鲜红血泡。他死死瞪着眼前的凡人男童,再看向旁边蓦然出现的一只一人多高的红色巨鸟,不同于之前,此时巨鸟的爪子和喙,竟然全都变成耀目的金色,头顶的鸟冠竖立起一根微微发白的羽毛。 “你……你……” 马绝浑身抽搐,沾满血的手哆哆嗦嗦抓向自己腰间的储物袋。 莫辰负手,一步一步走向断了半边脖子的马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垂死挣扎,唇角扬起,眼神愈发深邃幽暗。红色巨鸟扬起脑袋鸣叫一声,顿时周身红光闪耀,身体一点点变小,直到变成普通鸽子般大,伸展双翅在半空中滑翔一圈,轻盈落到莫辰肩头,一双黑色鸟眼冷冰冰看着马绝。 “哼,自己不长眼,将六级的凤翎兽认作二级红羽鸟,死了,又能怪谁?”莫辰轻笑,旁若无人地侧头逗弄肩上红鸟,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巨鸟此刻却像只乖巧的金丝雀,用金喙轻蹭莫辰手指。 马绝本以为凭借随身丹药可以让伤口愈合,可是当听到“凤翎兽”三个字,摸向储物袋的手却一下顿住,脸变得毫无人色,心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站在对面的男童眼中近乎妖异地笑。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仿佛看一只垂死的蚂蚁。 凤翎兽是六级妖兽,修为相当于筑基期后期修士,此兽金爪刁毒,凡被其所伤,伤口万难愈合。凭借他那些低等阶丹药,想要止血疗伤纯属做梦。 “你……不是……凡……凡……” 马绝到这时才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嘴巴张合,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含糊的字眼,干枯的老手隔空抓向莫辰,但因为身体精血亏损严重,却无法使出分毫法术。 莫辰看着马绝的惨状,终于忍不住,嗤嗤笑出声。鲜血染红了马绝的衣襟,也映红了他明亮的眼眸。 “你想说我不是凡人?错了。”莫辰笑得越来越开,露出一口雪白森然的牙齿,几乎耳语般低声道:“其实啊……我连人都不是呢。”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马绝终于在怨毒的目光中气绝身亡,但是,几乎在他咽气的同时,一团绿色幽光从他天灵盖处冲出,猝不及防飞向莫辰! “哦?夺舍?”莫辰唇边笑容不减,只轻描淡写向旁边挪了下步子,便轻易躲开了绿光。 马绝的元神见一击未成,索性向石室外飞遁。 莫辰眼中寒光一现,对凤翎兽吩咐:“去。” 凤翎兽展翅飞起,脖子向前一探,嘴巴张开,一团红色烈火顿时从口中吐出来,向那绿色光团紧追而去。转瞬间,红色火焰便将那团绿光包裹住。绿光似乎想要挣脱火焰,不停在火团中震颤抖动,然而却始终无法从火团挣出,绿色光芒在火焰的紧紧包裹下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微弱地闪动两下,终于噗地一声熄灭。 自此,炼气期人修形神俱灭,世间再无马绝此人。 石室上空漂浮的近百道紫色符箓,随着马绝元神的消亡而瞬间华光失色,全都灵力大失地掉落在地,而被困锁在符箓之中的近百生魂,也终于摆脱了束缚,纷纷化作青烟遁空飞逝,直上九天,一时间,石室内阴风大作,隐有鬼哭哀鸣之声。 “可惜了,这么容易就死了。”莫辰丝毫没有被这异象所动,只是望着那绿光消失的方向,显得有些失望。 “尊主,若是让我再早一步来,这两个凡人男童或许就不会死。” 这时,石室内突然响起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声音,清脆悦耳,透着几分机灵。 莫辰微微挑眉,这说话的声音竟是从凤翎兽口中传出,但他似乎对此并未感到意外,目光瞥向地上的两具干尸,神情却是满不在乎。 “若他们不死,杀了那人修后,不仅你的真身会暴露,就连我也要惹上不少麻烦。他二人今生沦为修士奴仆,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早早进入六道轮回,也算是本尊赐给他们的一场造化。” 凤翎兽拍拍翅膀,没有再说什么。 脚下的圆形法阵已然没有了灵力,莫辰端着下巴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让他意外的是,以他的见识竟然也从未看过这种阵法。不过经他这些日子的暗中观察,知道这法阵和人修筑基有关。想了想,莫辰看向马绝腰间的储物袋,吩咐凤翎兽道:“用你的灵力将它打开。” 凤翎兽红色的小脑袋歪了歪,晶亮的黑眼睛看了看莫辰,这才从他肩头飞下,头凑到马绝的储物袋上,周身红光一现,将灵力注入储物袋。 储物袋打开,里面东西倾倒出来。莫辰大致扫了眼,将几块玉简从里面挑出来,对凤翎兽道:“毁了。” 凤翎兽得令,立刻飞起向那几块玉简喷了一团火,玉简很快在大火中飞灰湮灭,化为焦土。 如今修为散尽,已经无法用神识探入玉简,不过莫辰相信那记载祭炼功法还有他这身体主人生辰年月的资料必然在这几块玉简之中。这里响动不小,待会儿必有人来,这种于他不利的东西,还是不要存在于世为妙。 一个炼气期修士的储物袋实在没什么好期待的,除了几瓶丹药,两三件低阶法器,还有些低阶灵石之外,就没什么稀奇了。莫辰正要将东西原封不动装回去,这时一样东西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枚通体漆黑的戒指,上面虽然没有灵气波动,却流光内敛,看着不像凡物。 莫辰仔细端详,眉梢微挑,突然想到什么,将戒指收入怀里。 那凤翎兽已经是六级妖兽,距离结出妖丹也只是一步之遥,灵智自然不低,见这神识力量强大到可怕的高等妖修一直没有施展什么法术,甚至连开启储物袋都要她代劳,不禁心思活泛起来,小心翼翼问:“尊主刚刚受到人修折辱,为何不亲自给他一点教训?” 莫辰淡淡看了凤翎兽一眼,就是这一眼,那源于妖族天性对高等妖修的畏惧,便让红色小鸟儿浑身抖了抖,无比后悔自己的多嘴。 “我隐匿身份来这里处理一些事,暂时不方便施法,以后你当见机行事,旁的不必问太多。” 庞大的神识之压对凤翎兽的妖魂产生难以承受的影响力,凤翎兽因为自己一时多嘴而遭到了惩罚,顿时觉得身体里的元神剧烈震颤一下,差点颠碎,吓得它浑身发抖,瑟缩地低下头,不敢再刺探什么。 妖修界等级森严,化形期以上的高等妖修,神识之压对于低等妖族来说,不仅是一种威慑,更会产生驱使效果,令低等妖修无法违抗命令。当然,除非这些低等妖族已经事先受到其他高等妖修的接管。莫辰算是比较幸运,遇到的这只凤翎兽恰巧是未被驱使过的,在他聚神后期的庞大威压下,当然言听必从。 但是,这却不代表莫辰会对这只小红鸟无所保留。仙路漫漫,弱肉强食,要是对谁都赤诚相待,他又怎么可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所以修为尽失这种事,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你身为六级高等妖兽,怎么会被那个炼气期的人修圈禁?”莫辰这时又想起一事。 照理说,凤翎兽这相当于筑基后期的修为,连金丹修士对上了都要头疼,又怎么可能被马绝那炼气老头困住。 “回禀尊主,翎希遁空时不巧碰到了高等妖修化形历劫,被那位妖修的护法施展神通无意波及,受了重伤跌落此地,这才被人修老头钻了空子。”凤翎兽说到这里,语气中明显表达出不甘心。“那老头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个铁笼,坚固异常,若不是前几日尊主相助,翎希到现在恐怕还无法为尊主效力。” 莫辰心道这小雀儿嘴巴还挺甜,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心里指不定如何骂他。 “你也算机灵,知道伪装成红羽鸟自保,否则的话,此时你兴许早就落到那些金丹长老手中了。还有,我并非你们羽族,以后不必叫我尊主。我知道羽族妖兽一向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拘束,喜欢自由,所以今后……” 凤翎兽听到这里,猛地抬头,以为莫辰竟要放她自由,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期待。 “所以今后,你就叫我主人吧。”莫辰嘴边勾起恶意的笑容。 凤翎兽:“……” 见凤翎兽憋屈,莫辰心情顿时大好,权当没看到它跳动的眼皮,不紧不慢道:“我要在这青鸾山呆上一段日子,平日我不会管你,只偶尔紧急时才会唤你。放心,我与你们羽王相交甚笃,若是你肯尽心尽力为我办事,今后的好处自然不会少。我看你资质不错,有朝一日,就算化形成人,也未必不可能。” 凤翎兽知道自己要被人驱使,本来十分郁闷,但听到莫辰说认识羽王,精神又重新振作起来,连改口都没什么障碍了:“主人认识我族尊主?” “那只白首黑鹰?说起来,记得我上次和玄彻一起饮酒,还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玄彻?尊主说的可是我们黑羽祭司?”凤翎兽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祭司?这回莫辰倒是愣了下。据他所知,那只脾气古怪的黑鸟在登上羽族王位前,的确是做羽族大祭司的,可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你们的羽王……难道是金乌?”莫辰微微皱眉。 “是啊,正是金乌王。” 金乌王?那只三足老怪不是死了?连妖身都被黑鸟炼化了……难道是这些年又生出变故? 莫辰心中不解,怀疑地看了凤翎兽两眼,正想再问些什么,却突然眉头微蹙,对凤翎兽道:“有人来了,你先走。记住,切勿暴露了真身,随时听我召令。” 莫辰让凤翎兽将马绝的其他东西都收回储物袋,重新系回腰间。 “那主人在这里怎么办?”凤翎兽这时倒变得忠心护主起来。 “放心,我自有计量。”莫辰眼睛一眯,显出狡猾之色。 第五章 凤翎兽才刚刚遁光飞走,便有三位修士御空飞来。 这三位青鸾山弟子其中有一名竟是筑基期修为,身后跟着两个炼气期弟子,一男一女,是被刚才法阵冲破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师叔,这里的确布下过法阵,只是已经被人强行冲破了。”其中男弟子过去检查后,回来对那筑基期修士道。 “附近好像有很浓的阴气。”女弟子面露意外之色。“我们青鸾山里怎么会有阴气?” 为首的筑基修士闻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马绝的院子,运行起淡金色护体光罩,将三人全部罩在里面。 “我们进去看看,这里有些古怪,要小心。” 话音刚落,三人正准备提步进院,不料,却突然听到里面嗷的一嗓子,传出小孩大哭的声音。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抹惊疑:在这修仙界,可是好久没听过谁这么哭了,跟孩子断奶似的,得是受了多大刺激? 三名青鸾山弟子一进石室,便看到个约十三四岁的男孩,脸色惨白如纸,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将半张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对红红的眼睛,受惊小动物般四处乱瞟。每每无意间扫到地上的尸体,瘦弱的小身板就猛地抖两下,瑟瑟幅度顿时再攀新高。 修仙世界多视人命如草芥,每天死个把人不算稀奇,然而,当三人看到这小人儿抖的那个样子,也不禁觉得牙根发酥,恨不能也跟着抖三抖。 至于……么。 好吧虽然说场面是有点凶残,要是搁在一般凡人那里,别说小孩,就是成年人也会吓昏,这孩子到现在还能坚`挺也是怪不容易的。 为首的筑基修士目光从马绝尸体上移开,落到法阵中两具幼小干尸上时,脸色微变,注意到散落一地的符箓,伸手一招,将其中一块吸到掌中,仔细翻看。 “刚刚发生了什么,小弟弟你别怕,跟我们说说。”年轻女弟子走到小孩面前,从储物袋里摸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这是安神丸,吃下它就会觉得好些。” 莫辰看了看药丸,见的确是普通的安神丸,乖乖吃了,开始抽抽搭搭给三人讲述事情发生经过。 “咦,倒也奇怪,那红色的鸟儿没有伤你么?”女弟子听莫辰讲到红羽鸟伤人遁走,不禁惊讶。 莫辰怯声道:“没有,也许,也许是因为平日我负责给红鸟喂食,它认得我……” “师叔,我看马师兄这法阵有些古怪,这件事是不是要禀报掌门?”那名男弟子围着地上的圆形法阵看了好一会,也没瞧出个究竟。 听过莫辰叙述,虽然从凡人视角很多东西都说得不甚清楚,但作为修仙者,多少猜出了一些事情原委——马绝要以男童修炼秘术,不料施法过程中,被他所豢养的红羽鸟反噬偷袭。至于他到底修炼的是何秘术,竟要血祭生魂,三人倒是没什么头绪。 门内弟子横死,又牵扯到这样古怪的法阵,总归是要通禀一声。筑基修士沉默片刻,翻手一道金光射出,给掌门送了传音符,然后让两名弟子将莫辰带出石屋,亲自布下法阵封印住现场。 “师叔,这小孩怎么办?”女弟子见筑基修士已经放出飞行法器,看了莫辰一眼。 筑基修士显然没将这区区凡人小孩放在心上,不过到底不能将他扔在这里不管,于是想了想,道:“红羽鸟一向以凶猛著称,这孩子当时竟没有被它所伤,想来也算是一种机缘,不如就让他去灵兽台吧,我记得岳师侄好像正缺个帮手。” “灵兽台?可他只是个凡人啊,灵兽台的灵兽虽然等级不高,但对没有法术之人来说,还是会有危险……”炼气女修自然不会知道他身边站着的“小可怜”正是妖精祖宗,不禁生出些怜惜之情。 “就这样定了,缘法自有天意。”筑基期修士没什么耐心,袖子一甩,女修手中便多了个铜锣样的东西,“这件飞行法器先借你,送这孩子去灵兽台吧,我和封师侄这就去求见掌门,将这里的事禀明。” 目送两人离去,炼气女修似乎还是对师叔的决定有所不满,却也无能为力。修仙世界向来以实力为尊,以修为境界论辈分,高出一个境界便能压死人,她作为小小炼气弟子,自然没什么话语权。于是只好叹口气,将手中铜锣注入灵力,抛向半空。铜锣顿时金光大盛,变得如小舟般大小。 “走吧。”女修拉住莫辰的手,带他跃上铜锣。“你第一次坐飞行法器,要是怕的话就别往下看,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掉下去就是。” “嗯,我都听小姐姐的,不往下面看。” 女修被那一声软软的“小姐姐”叫得心里熨帖,看这凡人小孩愈发顺眼,却没有注意到小孩眼眸深处隐藏的那一分晦暗。 铜锣只是一件普通的中阶法器,遁速并不快,但女修士还是体贴地给莫辰身上放了个防护罩,以御风力。铜锣载着他们向东边灵兽台所在山峰飞去,崇山峻岭如千帆在侧,清风迎面,女修染着淡香的袖摆随风舞动,偶尔拂过莫辰脸庞,若接若离的,让他受用得忍不住微眯起眼。 这炼气女修生得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对于看了那么久佝偻老头的莫辰来说,也能用来洗洗眼睛了。对于乖顺的美人,他向来温柔又有耐心,此时被那柔美白皙的纤手轻轻牵着,莫辰甚至想化出原形让这小姑娘抱在怀里。 ——在妖界,很多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青丘尊主有个怪癖,就是喜欢化出原形让美人抱,常常以无害的白色毛团外表示人,却能在下一秒暴起一爪子拍碎别人妖丹。 铜锣在炼气女修的驾驭下飞得非常平稳,可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鸣钟之声,吓得女修士心神一动,铜锣在空中晃了晃。莫辰当然不会因这点小事害怕,却装出吓坏的样子,双手趁机抱住女修士的细腰。 女修一愣,压根没想到自己正被千年老妖占便宜,还露出个善意的笑容,出言安慰道:“没事的,不要怕。” 莫辰眼睛弯成月牙,薄薄嘴唇勾出好看的弧度。 响彻群山的鸣钟还在继续,女修一边御器飞行,一边漫不经心默数,一下,两下,三下……原本她的表情十分轻松,可是,当钟声超过五十下的时候,女修脸色却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最后一声钟响的回音终于在山谷中消散,整整五十五次。 鸣钟五十五,金丹陨落,全派封禁,所有弟子不可随意出入山门。 “丘师姐!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有哪位师叔祖出了事故?”见对面四五道遁光飞来,女修截住其中一人急切问。 “我听说是某位长期游历在外的金丹长老归门了,却不知怎的身受重伤,连养了多年的九级灵兽都死了,听这钟声……哎,恐怕是凶多吉少。” 金丹长老对于一个修仙门派来说极为重要,直接决定门派实力,虽然在金丹之上还有元婴级别的镇派长老,但是他们不仅人数稀少,每个门派顶多也就两三人,而且也基本不会插手门派事务,甚至常年云游在外,几百年都见不到影子。 青鸾山的鸣钟次数从一到九十九,所警示的事件严重度也由低到高。金丹长老受重创,甚至可能有陨落之险,鸣钟五十五,自然算是非常重大的事了。门内弟子此时已多听到响动,立时间,原本平静的青鸾山顿时变得骚动,不时有向七座主峰飞遁的身影。 与莫辰在一起的炼气女修秀眉深锁,不禁将飞行速度加快了几分,转眼间就将莫辰带到灵兽台。 灵兽台其实也是一座山峰,但因是死火山,山顶积了个很大的火山湖,方圆百里,远远从高空看去,竟像一块翠绿宝石嵌在山顶。不知是否因为直接地脉,这里的灵气十分特殊,不太适合人类修炼,却对妖兽非常有益,万年间孕育了无数妖灵。妖兽驯化即为灵兽,青鸾山特地将此地开辟为饲育灵兽之所,经年累月,便成了如今的灵兽台。 莫辰在距离灵兽台十几里时便感受到灵力的异常,即便他如今已然换了个壳子,但狐妖元神还是受到感应,呼吸之间只觉心神安宁,气血充沛。 这里的确是他们妖族的绝佳修炼宝地。莫辰脸上现出满意之色,那种独属于山兽族群的熟悉气息也让他些许激动。 然而就在这时,丹田深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滚滚灼烫! 莫辰面色骤变,不禁用手捂住小腹,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那种并不十分明显,却足以令全身血液翻腾的悸动,瞬间充斥四肢百骸!隐藏在元神深处的某天地灵宝,在长久的沉睡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召唤…… 莫辰猛地回头,向天空某方向看去。 狐族的视力天生就比人类敏锐,即使隔得很远,他也立刻就看到那于金光中飞遁的兽车。六只生着白翅的青色灵兽,正拉着一乘覆有华盖的车架在云中飞遁,速度快如闪电,向七座主峰之一的云翠峰疾驰。 兽车一闪即逝,消失在山雾缭绕的尽头,只留一行浅淡清云在碧空下徐徐飘散。 莫辰一直目送那兽车不见,幽黑瞳眸精光熠熠。 就在那辆兽车上……丹田悸动的源头,就在那辆兽车上。 莫辰竭力压抑住眼中赤`裸的渴望,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他的双修之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第六章 瑶国修仙界五大门派,虽派内功法门道都是百花齐放,并非专攻某一方向,但多少都有自己所长。比如万符谷以符箓闻名,妙丹门的炼丹之法为人称赞,云奇峰擅长炼器,灵飞谷的布阵之术独领风骚,青鸾山想要立足于仙界,自然也有独有优势——御兽之术。 “灵兽台的妖兽等级一般在一到五级之间,你身为凡人,应该只会让你饲弄些温顺的低阶灵兽。我与这里主事有些交情,会让她对你照拂一二,不过到底命途如何,也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明白吗?对了,你叫什么?” “莫辰。” “灵兽台这里平日来往之人甚多,可不是人人脾气都像我这么好,切记谨言慎行,勿冲撞了他人,否则你这小家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莫辰谨记。那小姐姐又该如何称呼?” “我叫韩轻容。” 女修在灵兽台山门口将铜锣停下,与莫辰一起站定,手中打出一道传音符。传音符刚一触碰到门外的禁制便消失不见,不多时,只见一名姿容冷艳的白衣女修从山门内款款而出。 “轻容师妹许久不见,修为又有所长进了。”白衣女修看韩轻容将铜锣收好,淡淡开口,她长得极美,但是眉眼间却是冷冰冰的,丝毫笑容也无。 “岳师姐,王师叔听说你这边缺个人手,这不,让我给你送苦力来了!”韩轻容一见白衣女修,便步子轻快地笑着跑过去,似乎完全无视了对方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还亲昵地搂住她的胳膊,“好久没见,我都想死你啦。” 岳姓女修没有搭理狗皮膏药般黏上来的韩轻容,但是也没有将她甩开,只是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莫辰,细眉微挑,“凡人?”那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竟带了个凡人来灵兽台?” “岳师姐可别小瞧这小子。”韩轻容做了个鬼脸,“偏锋脚下管理俗务的马师兄听说过吗?他被自己养的红羽鸟抓破了喉咙,不幸陨落,但这个和他同住的小孩却没被红羽鸟伤到分毫!红羽鸟向来凶猛,这次竟只因被小孩喂食过就没动他,王师叔说这叫机缘,我也不太懂,反正我将人给你领来了,师姐总要试试再说行不行嘛!” 韩轻容都如此说了,岳姓女修自然不好再拒绝,表情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同意收下莫辰。 “我这里不养闲人,若是无用,自要让他离开。” “知道啦知道啦!”韩轻容冲莫辰挤了挤眼睛,“对了岳师姐,我看你如今修为竟有炼气十二层,已是大圆满境界,是不是该准备筑基了?” 岳姓女修表情这时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朱唇微勾,眼中柔和了不少,“近日因我所饲养的一只灵兽成功结出妖丹,进阶七级,门派里赐下两瓶丹药作为奖赏,虽不及筑基丹珍贵,但对我也有不小帮助,如此一来,筑基成功该有七成把握。” 韩轻容闻言面色一喜,“岳师姐向来谦虚,说七成把握,那就是差不多了,轻容先在这里恭喜师姐!” 两个女修看起来的确交情很好,又聊了片刻,韩轻容提到刚刚的五十五下钟声,岳姓女修自然也听到了,她比韩轻容资历高,只因一直在灵兽台足不出户,对门派里那些金丹长老的了解还没有韩轻容多,因此对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 “青鸾山几十年都没有过金丹以上的长老出事故,也不知师门那边会不会有事差遣。”韩轻容面色略沉,她与普通炼气期弟子不同,是掌门嫡传弟子,因此虽为炼气期,也是可以进入主峰的。“既然人已带到,轻容也就不再叨扰师姐了,这就告辞。” 韩轻容再次将大铜锣法器放出,御空离开之前,还向莫辰挥挥手。 岳姓女修带着莫辰进入灵兽台山门,莫辰顿时感应到这里浓郁的妖灵之气,不禁精神一振,连妖元都觉得凝实了不少。白衣女修缓缓行进在前,莫辰就跟在后面,却一改之前的低眉顺眼,肆无忌惮在女修身上打量起来。 此女资质甚佳,水火双灵根,看着年纪尚不到二十,却已经有了炼气大圆满的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好了,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岳姓女修将莫辰带到一排石屋前,此时这些石屋全都空无一人,“灵兽台由几位师弟与我共同打理,我稍后会让他们带你熟悉四周环境,并交代每天任务,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问他们。” “是。” 岳姓女修点点头,似是对莫辰的乖巧还算满意,“既是第一天来,也不必做事,你就去那左边第一间石屋好好休息吧,等其他师弟回来你们再一起用饭。” “是。” 岳姓女修交代完便离开,也许是因为这里实在不适合人类修士修行,除了五个资质极差的弟子被丢到这里,再无旁人肯来,因此住的地方倒是宽敞,每人都能分得单独石室,这一点让莫辰尤为满意,令他以后行事更加方便。 莫辰走进分给他的那间石屋,屋内布置虽简陋,但应该有的日用所需一样不少,他负手大致看过,便一撩袍摆,直接在石床上盘膝坐下。 自从来到青鸾山,他一直偷偷打坐。虽说现在手中没有人修功法,修为不会随着打坐增长,但却可以驱动体内元神温养骨肉脏器,使身体不断强劲优化。如今虽离开小村不过月余,但那对便宜叔婶若再见他,也一定会大吃一惊:原本在乡下晒得黝黑皮肤开始变得莹白细嫩,呆板木讷的双眼漆黑灵动,唇红如朱,发黑如墨。世间以貌取人者居多,若非他如今皮相顺眼了不少,那韩轻容想必也不会如此容易对他心生好感。 妖修向来是形随神走,样貌与元神相匹配,一名妖修化形时是什么模样,便永远是什么模样。即便莫辰换了个壳子,假以时日,这具身体总归会恢复他本来样貌。青丘尊主在妖界以美貌享誉盛名,因此莫辰虽对这身体嫌弃得很,倒也并不真的在意。 转眼便是两个时辰,石屋外终于有了些响动。 “呦,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凡人吧。”石屋门被人一下推开,谷中凉风猛地灌入,一名身穿黄衫的年轻男修不请自入,见莫辰竟然在盘膝打坐,眼中不禁露出轻蔑神色,“啧啧,居然还学着修士在这里装模作样。没有灵根的蠢俗之物,你也配炼气打坐?” 莫辰睁开眼,手上还捏着法诀,左右各放于膝头,一动不动看着说话之人。 元神之力正于丹田中运转,还差一个周天才算圆满,他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冒失的人类幼崽而功亏一篑。 这冲进来的几个炼气男修皆有十七八岁,看着比莫辰年长,但是对于活了千把年的老狐狸来说,几人不过是一窝小崽子。 “怎么,见了我等,你这凡人还不快行礼下跪?”五人中修为最高的灰袍青年,缓缓踱步到莫辰面前,目光冰寒冷酷,狠狠扯住莫辰的头发,几乎将他拽得凌空,像是提着什么野猫野狗,接着再猛地用力一甩,将莫辰掼在床上,末了还神色厌恶地擦了擦手,仿佛碰到肮脏之物。 莫辰一声不吭,默默爬起,重新盘膝而坐,捏好法诀。 修者冷酷,一切皆以修为说话,这几个炼气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有三层,当真是修仙界底层中的底层,蝼蚁中的蝼蚁,出门只要遇上个修仙者,就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前辈,若不小心触怒了人家,被弄死也不过一念之间。更何况,他们几人与那岳姓女修不同,岳师姐修炼功法特殊,在妖兽聚集的地方修行反倒对修为有益,而他们,能被门派丢到这种不适合修炼的鬼地方,也算是被提前贴上了弃子的标签。 也许是平日里压抑得久了,心境难免扭曲,如今总算碰到一个可欺之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师兄,我看这小子是不知好歹,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日后只怕更加嚣张。”黄衫男子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莫辰。 “哼!下贱东西竟然也要修仙!真是可笑!”旁边另有人附和。 几人似乎是被莫辰这明目张胆的无视触怒,见屡屡挑衅不得,施虐心无法满足,变得愈发气急败坏。黄衫男子伸手在腰间的灵兽袋拍了下,放出一只灵鼠。那灵鼠头顶三道黑色花纹,牙齿锋利,双眼通红,似乎被什么法术驱动。众人见黄衫弟子放出灵鼠,再看看依然坐在石床上的莫辰,会心一笑,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莫辰幽幽转动眼珠,看了眼那灵鼠,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黄衫男子见莫辰竟没有像预想中那般露出恐惧之色,非常惊讶,但接着眼神一暗,心中默念口诀,驱使那红眼灵鼠去咬莫辰。 “去!”黄衫男子双指为诀,隔空向灵鼠一点。 然而,本应听从指令的灵鼠,却纹丝不动。 元神之力已从全身收拢,重新归一。长久未动的莫辰,终于收回法诀,下了石床,竟直接往门口走去。几人以为他要逃跑,正准备追上去拦住,不料他却又在门口站住了。 ——看到弱者就要欺凌吗? ——看到比自己弱的人就要一把捏死吗? ——所以,这便是人的劣根性? 纤长的白手轻扶上石门,再回过头来,墨眼含笑。 ——呵呵,可是这样的劣根性,却让他好喜欢,怎么办? ——好喜欢。 ——喜欢得简直要发抖…… 砰的一声,石门关紧。几人看到莫辰的目光,全都没来由地觉得背脊一凉。 “去!”黄衫男子御兽失灵,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再念口诀,发出一声爆喝。 也许是这次运转的灵力真的不低,那红眼灵鼠猝不及防一下从原地弹起,然而,它却没有扑向本应该攻击的敌人,反而向后弹射,直扑黄衫男子,一口咬在他脸上! “啊!!!” 男子惨叫一声,只眨眼间,那灵鼠便在他脸上生生撕下一块皮肉。而与此同时,其他四人腰间的灵兽袋也均是霞光一现,不同种类的低级灵兽纷纷从里面跳出。 莫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五人,目光温柔得几乎能溢出水。 ——哎呀,游戏时间,开始了。 第七章 眼冒红光的灵鼠在黄衫男子身上灵巧地窜来窜去,只要逮到机会就会从他身上狠狠叼下一大块肉,哪怕男子用尽手段,竟也无法将灵鼠从身上扯下来。才半盏茶时间,黄衫男子便俨然成了个血人,靠在墙上疯了般用双手抓挠自己的身体,发出痛苦的惨叫。 而其余看热闹的四人,他们也不知为何,各自所豢养的灵兽竟突然自己跑出来,五人里修为最高的灰袍青年,面前两条交`尾灵蛇,只有筷子般粗细,却浑身赤红,带有黑色条纹,蛇信子一吐一吐,落地便盘绕在一起,竟齐齐对他发出攻击! “怎么!啊!!这些畜生疯了!”灰袍青年一声大吼,眼睁睁看着两条灵蛇分别洞穿了自己的两条大腿,穿肉而入,再穿肉而出,不多时便戳开四个血洞,然后朝着丹田所在的小腹急速游走而上!“啊啊啊——” 五个人只是炼气期两三层的修士,若非青鸾山掌有御兽秘术,即便花斑灵鼠和交`尾火蛇这样的一级灵兽,也是无法驱使的。他们如今才刚刚掌握了一些驱兽之术,却没想到这些灵兽竟突然之间全部失控,反噬起自己的主人! 另外三人的灵兽分别是一只虎斑山猫,三条银骨蜈蚣,以及一只独角玄龟。除了那玄龟本身属于防护型灵兽,只用头顶独角给背后的炼气弟子造成些轻伤,山猫和蜈蚣的主人状况都十分惨烈。 空气中血腥弥漫,整间石室都回荡着鬼哭般的惨叫,但莫辰却仿佛置身幽谷花海,兴奋得两眼放光,只觉得那叫声叫得动听,鲜血流得好看。 ——叫啊,你们再给本尊叫得大声一点啊! 岳凌嫣将石室打开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满屋子的妖气骚动,几个师弟被各色低级灵兽纠缠袭击,皆受伤不轻,而那瘦小的凡人男孩则远远站在房间一角,竟是室内唯一毫发无损之人。 “胡闹什么?”岳凌嫣袍袖一甩,那些低阶灵兽无法抵抗接近筑基期修士的一击之力,纷纷被扫了出去。 几人总算脱身出来,也顾不上其他,急忙从储物袋里摸出各式灵药灵符,止血疗伤。 黄衫弟子是伤势最重的,就算用灵药能使伤口快速愈合,他那张脸总归是毁了,而且左手小指还被灵鼠咬掉半段。他那只灵鼠受伤也不轻,又被岳凌嫣扫了一袖子,此时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黄衫弟子依然因剧痛而大喘粗气,目光阴毒地在莫辰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灵鼠上,面上厉色一闪,猛地伸手抓向灵鼠,将全身灵力运送到掌中,噗地一声,只见血雾喷射,竟然活活将灵鼠捏成肉泥。 灰袍青年处理好腿上的伤,同样不假思索地挥出灵剑,将那对交尾蛇斩成两截,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杀意在眼中闪过。而其余三人稍有犹豫,到底是没有舍得弄死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灵兽,有的掏出捕兽网,有的拿出定身符,将灵兽重新收回灵兽袋。 “适才发生何事?”岳凌嫣面色依然冷淡,只是此时那秀美俏丽的眉眼中,带上严厉之色。 “岳师姐!我们知道今日有新人要来,便要进来打个招呼,却不知这凡人使了什么卑劣手段,竟操控了灵兽来噬主!”黄衫弟子首先开口,仍是恨恨地瞪着莫辰。 “岳师姐,此人身怀妖术,意图谋害本派弟子。今日若不将其处死,来日必成大祸!”灰袍青年在岳凌嫣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 修仙界以修为境界论辈分,这几名炼气期弟子与岳凌嫣虽然名义上以平辈相称,实际却因修为差异,为了讨好,都对岳姓女修执晚辈之礼。 岳凌嫣表情无甚变化,对灰袍青年不置可否,却对莫辰道:“你可有话要说?” 莫辰从岳凌嫣进来那一刻起,就一直以胆怯表情示人,好像是受了惊吓忘记说话,直到这时才用颤抖的声音,磕磕巴巴小声道:“明明,明明是这几位仙师,一进来便放出灵兽来咬我……后来不知为何,那些灵兽反而扑向他们。” “胡说!明明是你运用妖法让灵兽反噬,还将石门封住!” “不是这样的!”莫辰眼圈发红,愤懑而委屈。“我,我……” 岳凌嫣沉吟,她自然看得出莫辰身上一丝修为灵力也无,所谓施展妖术完全是无稽之谈,于是转首对一名弟子道:“将你的灵兽给我看看。” 那名饲有虎斑山猫的弟子不知这位冷面师姐是何用意,却丝毫不敢怠慢地将山猫拿出来。岳凌嫣接到手中仔细查看,片刻后又将山猫还给弟子。 “你们的灵兽也拿来。” 其他两人也纷纷将玄龟和蜈蚣拿出,给岳凌嫣查看。 “这些灵兽元神中的神识刻印不足,可见尔等尚未将其完全驯化,若强行驱使,极易出现反噬,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岳凌嫣再次开口,是非曲直已然断定,但并没有说破几人仗势欺人,算是有意给他们留下颜面。 几人识趣,心中尽管不服,却不敢再争辩什么,毕竟他们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是那凡人小子捣的鬼,但一个个全都拿不善的眼神看着莫辰。 岳凌嫣此时也看向莫辰,心念却突然一动。 “你过来。” 莫辰看上去不知所措,怯生生走到岳凌嫣身边。 岳凌嫣拿起他的一只手,像郎中诊病那样将纤纤素手搭在莫辰腕部,凝神感应,半晌,神色骤然一变,看莫辰的目光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放开他的手,什么都没说,话题一转,对那几个炼气弟子道: “想必几位师弟已经看出,我如今已到了冲击瓶颈时期,不日即将闭关。今天我过来本来是想在闭关前交代诸位一些事,不过看如今几位的情形,也是需要尽快休息调理,那我就过两日再来打扰吧。”岳凌嫣一番话说得极为客气,但话语中却隐含着不想再就此事追究下去的意思。 几人经过这一次折腾,均是元气大损,就算岳凌嫣不说,也不会再急于找莫辰麻烦,毕竟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他们虽对岳凌嫣刚刚的举动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奉承了几句,便各回住处打坐疗伤。 众人离开,石室内又只剩莫辰一人,适才面上惧色全消,摸了摸被岳凌嫣摸过的手腕,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 夜深,灵兽台内一片寂静。谷中风静,云止,辰星满幕。 一道红色闪电蓦地划破夜空,流星般,直接向灵兽台山谷一角飞射。 “主人!”凤翎兽化出本体,金嘴金爪,周身羽毛红如火焰,头上一根雪白翎羽细绒飘动。 莫辰早已负手站在石屋外,“灵兽台山门有禁制,你可弄到了腰牌?” 凤翎兽面露得意之色,鸟嘴一张,一块玉牌滑落到莫辰手中,“到手了!” 莫辰点头,笑着给凤翎兽摸了摸毛,“嗯,做得好。” “哼,不过是小小炼气人修!”凤翎兽高傲地扬起脑袋。 “小家伙,可别掉以轻心。”莫辰跃到凤翎兽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懒洋洋用手指勾着凤翎兽脑袋上那一根白毛,拨来拨去地玩。凤翎兽浑身一个机灵,像被人搔到敏感处。莫辰眯眼轻笑。凤翎兽偷偷翻了个白眼,双翅一展,载着莫辰腾空而去。 朗月高照,青鸾山夜色撩人,凤翎兽的红色遁光速度极快,眨眼间就穿过三山五岭,在西南角的一座山峰停下,出现在半山腰一座粗陋宅院外。 这里和马绝的宅院十分相似,里面住的正是一些凡人奴仆。 “唔……嗯?莫辰?!是你!” “嘘——”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下人房,在睡了四五人的大通铺上一扫而过,莫辰立刻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小辰弟,你怎么来了?”古若揉着迷迷糊糊的睡眼,被莫辰拖到屋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许久不见,想你。”莫辰拉着古若的手,站在清白月光下,笑得极甜。 古若只觉得自己鼻腔火热,简直要喷出血来。 “你,你……”一张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古若哥哥,其实我……”莫辰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点一点靠近古若,简直就要嘴对嘴地亲上。 “小辰弟弟,虽然,虽然你生得好看,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丫头啊……”古若几乎要吓尿,以为自己做噩梦,狠狠掐向大腿肉。 莫辰噗嗤忍不住笑,终于决定不再逗弄他,就在两人几乎双唇相接时,脑袋微微一偏,凑到古若耳边低语几句。 凤翎兽停在边上默默看着两人,心里暗骂:骚狐狸,到哪里都不忘了发骚,大把年纪还舔着脸叫人家哥哥,我呸! 莫辰和古若说完话,一记凉凉眼刀瞥向凤翎兽。 凤翎兽吓得羽毛一炸,连忙抬头望天。 “怎么样,古若哥哥肯不肯帮小辰呢?” 古若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不过低头想了想,又道:“小辰的事,我自然要帮忙,只是,我虽在万卷阁当差,但你让我偷哪种书呢?我不认字,总不能都给你拿来……” 万卷阁是青鸾山所有书阁中规模最大的一间,但青鸾山却不怎么重视那里,平日只差遣几名炼气期弟子并凡人杂役照管。因为那里的文献虽然多,各类功法典籍不少,却没有什么稀罕之物,只是专门提供给筑基以下的弟子查阅,甚至典籍承载体都只是凡人所用的竹简和纸张,连玉简都难得一见。 古若当初被莫辰狐族媚术所惑,神智还和常人一样,唯独遇到与莫辰有关的事,就会变得忠心耿耿毫无猜忌,就比如现在,莫辰深更半夜出现在此,他也不会觉得蹊跷,莫辰叫他帮自己偷取修仙功法,他也不会好奇为什么要这么做。古若被分到万卷阁当差,倒是省去了莫辰很多麻烦。 “这样,我给古若哥哥写下两字,只要书名带这两字其一的,哥哥都给我拿来,好不好?” “嗯,这个办法好!”古若眼睛一亮,立刻点头。 莫辰低头寻了一圈,找到一小截树枝,直接蹲在地上,在泥土中写了两个字:冰,寒。 “记住了吗?只要带有这两个字的书,都给我拿来。” 古若认真地看,半晌,郑重点头,“嗯,我记住了!” 莫辰眼睛笑得弯弯的,脚在地上随便划了两下,将那字迹抹去。 “那便说定了,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第八章 莫辰从古若那里回来,便一夜好眠,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一道传音符弄醒。 岳凌嫣让他去御灵殿见她。 莫辰对此却毫无意外。 御灵殿算是灵兽台的主要办事机构,坐落峰顶御灵池畔。平日门派内若有弟子想要临时借用灵兽,或是低级弟子得到允许来挑取自己的灵兽,都要在这里登记办理,因此白天御灵殿往来者甚多。 因为没有法力辅助,青天白日又不能骑凤翎兽,莫辰只好老老实实凭双腿往山上爬,好在通往御灵殿的道路多修有石阶,这副不中用的身子骨又被妖元改造强化了许多,爬两座山的体力他还是有的。 “哎,你可知道,那位受伤的金丹长老是谁?” “门内金丹长老三十几位,只有门派大典远远瞧过几次,你我这等小鱼小虾又哪里认得几个?不过听说名字罢了,都对不上号,又如何知道受伤的是哪个。” 莫辰行了大半路程,正坐在路边一个石亭子里纳凉休息,以狐族灵敏的听力,远远便听见两名低阶弟子的谈话。这二人显然也是来灵兽台借灵兽的,因修为只有炼气两三层,他们上山的方式和莫辰差不了多少,顶多在腿上拍两道灵符,提高速度缓解疲劳。听他们谈论那名受伤的金丹修士,莫辰立刻打起了精神,听得更加仔细。 “哎,别的金丹长老不知道,这位,你肯定熟!” 一高一矮两名修士这时刚好路过莫辰所在的石亭,那名最先挑起话头的高个子修士见同伴兴致缺缺,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哦?我熟?所有的金丹长老我就认识宁远师叔祖……啊?不会吧!你,你是说……”矮个子修士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受伤的是宁远师叔祖!” 宁远师叔祖……那可是青鸾山大名鼎鼎的人物,罕见的变异风属性灵根,不仅灵根资质高,悟性更是常人不能及,名副其实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尤其在御兽之道造诣颇深,为门派做了极大贡献,仅以不到百岁年纪,修为便达到金丹后期,是青鸾山所有金丹长老中最有希望在百年内凝结元婴的。 高个子修士对同伴这次的反应总算满意了,体内的八卦之魂一下燃烧起来,“我也是听一位师伯说的,宁远师叔祖出外云游多年未归,结果这次回来不仅身受重创,修为跌至筑基,就连他身边那只小狐狸也死了……” 小狐狸? 两人行得远了,声音渐渐听不见,不过莫辰却在最后关头捕捉到一个敏感的词儿。 没想到如此巧合,那受伤人修的灵兽,竟也是一只狐狸。 莫辰觉得有趣,越发想早点见到这位适合做自己双修伴侣的金丹修士。那日他在空中见到灵兽车,一看品级便知绝对不是普通修士能乘坐的,后来路上又听到些只言片语,便知道那上面正是受伤的金丹长老,也就是让他产生双修悸动的人。 不过,听刚刚那两人的意思,这人的金丹修为已毁,那么究竟是只散了功法,还是碎了金丹呢?若是前者,则与莫辰情况差不多,恢复修为只需要时间,但若是后者……想到这里,莫辰不禁微微蹙眉,若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此人终生无望再步入金丹,直至坐化也只会是个筑基后期的修士。 双修伴侣的修为高低直接影响到自己,从那两人语气来看,莫辰不得不承认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然而,莫辰这一丝烦恼只来得及在心头盘绕盏茶功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就是个拿来练功的器物罢了,反正短时间内能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也够他用的,等什么时候真的耽误了他的修炼速度,丢了再寻更好用的便是,反正能和他双修法宝相匹配的人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他以前的双修伴侣,更是换了又换。双修之人的死活,又怎值得他忧心? 花了近两个时辰,莫辰终于爬到山顶,看到立于云雾之中的御灵殿。御灵殿通体洁白,由玉石筑成,大殿门口的广场处不时有遁光闪过,现出修为各异的青鸾山弟子。广场另一边与大殿相对的,是一尊高有十几丈的妖兽金象,马首蛇尾,角似鹿,耳似牛,鳞似鱼,掌似虎,正是传说中的上古圣兽,金麒麟。 然而,莫辰的目光却被御灵殿旁边的御灵池吸引了过去。 这御灵池便是当日韩轻容带莫辰来时从天上看到的那个巨大火山湖,池水通体碧绿,方圆百里,几乎占据了整个山顶。湖水宁静无波,深不可测,即便有风吹过,也惊不起一丝涟漪,其中蕴含着强大灵气,却只有妖族能够感知。 莫辰记得,他五百多年前来这里时,还曾在这池底取走过一样好东西。正因为那样东西,湖水中终年寸草不生,连个鱼虾之类的活物也没有。如今取走那物已过去五百余年,想必这湖水里也该有不少灵物繁衍生息了吧? “师叔,这便是我昨日在传音符中和您说的那人。” 御灵殿二层的雅间内,岳凌嫣正与一位方脸修士品茶,见莫辰进来,冷冰冰的神情依然未变,但是与方脸修士说话的语气透着恭敬。 “哦?这便是你说的,那个生有灵根的‘凡人’?”方脸修士声音底气充足,竟是个筑基期修士,听了岳凌嫣的介绍,他眉毛微扬,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目光在莫辰身上打量,冲他伸手一招,“小子,过来让我瞧瞧。” 莫辰听话地走到方脸修士面前,一脸不知所以地望向岳凌嫣。岳凌嫣却没有看他,只是凝神注视着方脸修士。 方脸修士像昨晚岳凌嫣那样,也拉起莫辰的一只手,如世俗世界的郎中,将四指搭在莫辰的手腕处,闭目凝神。 “怎样?”良久,见方脸修士终于睁开眼,岳凌嫣开口问道。 “此子果然身具灵根。”方脸修士看着莫辰,面上露出和悦之色,“小子,你的仙缘来了。” 莫辰眨巴眨巴眼,惊得有些结巴,“灵,灵根?是说我可以,可以像仙师们那样,学习法术?” “正是。”方脸修士笑眯眯地点头。 莫辰完全吓傻了,呆呆立在原地。方脸修士看得好笑,不过神色又随之一转,微叹了口气道:“可惜以我的修为,倒是看不出你的灵根资质如何。” “师叔,若要清楚地看出灵根,是否需金丹修为才行?”岳凌嫣神色微动地问。 “不错,可惜此时因宁师叔的事,主峰那边已经乱成一团,唯一在门内的几名金丹长老全都一心为宁师叔疗伤,不可能来给这毛小子测验灵根。不过倒也无妨,再过两个月便是门派五年一度招收内门弟子之日。到时候门内开启测验法阵,统一给新弟子测灵根,你让这孩子去验一验便是,若是个资质好的,兴许能被门派收为正式弟子,也算是这小子的造化。” “是,弟子一定会妥当安排。”岳凌嫣恭敬道。 “多谢仙师指点!多谢仙师成全!”莫辰赶紧一脸诚惶诚恐地拜谢,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方脸修士大手一摆,哈哈笑道:“天下之大,仙缘难求,能有灵根之人少之又少。还要多亏岳师侄心思细腻,不然白白折断了一根仙苗,当成凡物浑噩一生。今日我们能将你挖掘出来,也算是积累功德的事,不必称谢。” 用了半盏茶,方脸修士起身要走,岳凌嫣出门相送。等她再次回到御灵殿,思量片刻,转手又打出一道传音符,将莫辰的事告诉了韩轻容。然后关起门来,神色郑重将莫辰叫道面前。 “既身具灵根,便终成修仙之人。修道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然后才有大道长生之说。两月后门内大选,你验过灵根便可能成为我派正式弟子,这期间定要谨言慎行。我不日即将闭关,无法护佑于你,这有一袋灵虫,你且收好,关键时刻可为你保全性命。” 莫辰忙伸手接过灵兽袋,眉梢微动,不禁深看了岳凌嫣一眼,口中自然是感恩戴德。 岳凌嫣没有让莫辰立刻回去,带着他在御灵殿内转了一圈,让他熟悉业务。御灵殿内的柜台后站着一名炼气弟子,正是昨天那五人中的一个,脸上长有雀斑,是那独角玄龟的主人,五人中受伤最轻。 因为有岳凌嫣在旁,这人不敢造次,细细向莫辰讲述如何接待门内弟子借还灵兽。岳凌嫣见莫辰悟性不错,很快就能上手,便不再耽搁,又带他去看灵兽园,向他介绍各级灵兽所在位置,并交代给他一些凡人能做的简单工作。 “灵兽台的灵兽按照各自习性,被法阵圈养于山中不同位置,你没有修为,只要照管二级以下的灵兽即可。二级以下灵兽多处于山腰之下,平日只要定时喂些饲兽丸,唯有一种养在山顶的花颈灵鸦,却要用灵鱼来喂。灵鱼必须是现出水的,因此需你每日去山脚的天清湖捕捞,来回路途遥远,可能会比较辛苦。” 莫辰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却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岳仙子,既然灵鸦要吃鱼,又在山顶,那为何不去山顶的湖里捕鱼来喂呢?我看那湖很大,应该会有很多鱼吧?” “御灵池是死亡之水,里面并无生灵。”岳凌嫣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只需熬过这两个多月,待测验过灵根,被收为正式弟子,也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受饲兽之苦。” 显然,岳凌嫣并不知道莫辰的心思,只当他是想要偷点小懒,倒也不以为意。接下来又带他在灵兽台各处转了转,最后交给他一本厚厚的《百兽图鉴》,上面记载各种灵兽品阶,习性,饲养方法,吩咐他尽快背熟。 其实这些事本来应该由那五名炼气弟子告诉莫辰,但是经过昨晚,岳凌嫣自然不会再找不痛快,只好亲自上阵。 等莫辰再次回到自己的石屋,天色已晚。 第九章 莫辰躺在石床上凝眉沉思,想不通为何五百年前他明明已经将那湖底的东西拿走了,御灵池还是死水一潭。接着他神色一动,从腰间解下岳凌嫣给他的那一袋灵虫。这袋子并非需要灵力才能开启的灵兽袋,他只轻轻一拉,顿时一群银色飞虫冲天而出,在石室内来回盘绕,犹如一小片银云。 莫辰手指勾着灵兽袋顶端的绳子,漫不经心地抡着圈玩。 这岳姓女修是个聪明人,虽为人公正,没有偏帮自己几个师弟,但想必也不会对他毫无怀疑。如今这一袋灵虫,既是留给他护身,只怕也是有防备监视的目的。不过任凭她御兽之术如何厉害,这袋灵虫既然到了他手里…… 莫辰嘿嘿笑,翻身侧卧,一手撑头,一手手指遥遥向那虫云一点,一只银虫立刻乖乖向他飞来,落在他手心。莫辰手腕翻动,将银虫罩在掌中,几下就将岳凌嫣留在银虫元神中的刻印抹掉。 “去吧,偷偷盯着那姓岳的小丫头,她若是不乖的话,立刻回来告诉我。” 银虫仿佛听懂了莫辰的话,银翅闪动,悄无声息飞出石室,一闪即逝隐没入夜色。 人修通过在灵兽元神中刻印标记来驱使灵兽,一旦标记消除,灵虫便可获得自由,人修也会失去与灵兽之间的感应。莫辰虽失去修为,但妖元尚存,且等级远高于普通灵虫灵兽,可以用妖元之力复原低等妖兽元神。他派那只银虫监视岳凌嫣,自然要消除银虫刻印,以免它被岳凌嫣感应。但其他银虫见此,立刻呼啦啦凑过来,争先恐后排队,也想让莫辰给去除标记,从此不再受人修钳制。 莫辰不耐烦地摆手,撵苍蝇般将它们哄开。“你们又不要做细作,凑什么热闹。” 银虫们讪讪飞走,又在石室内聚成一朵银云,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要表达不满,嗡嗡声竟比之前高了一倍。 莫辰被他们吵得头疼,皱着眉呵斥:“吵死了!都给本尊滚出去看着那五个人修小儿!得了有趣的消息再回来,没事的话爱去哪去哪儿,别在本尊眼前乱转。” 银虫们振翅的声音被莫辰吼得一静,接着又呼啦啦飞出石室,在夜幕下一哄而散。 嗡嗡声止,石屋里终于消停下来。 莫辰坐起身,微叹口气,这些银甲虫只是些三级灵虫,让他们监视几个炼气修士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碰上筑基以上的修士,则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更别提隐匿踪迹偷偷监视对方,这也就是为何他没有让这些银甲虫去青鸾山主峰打探情报。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弄到人修的功法,提高修为,否则做事处处掣肘,实在麻烦。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体内没有灵力,就不能催动温养在元神之中的那件本命法宝。没有法宝,不仅无法以双修之法进行修炼,更是在危难之际连逃生保命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石室内烛火摇曳,烛光映着莫辰日渐白皙的侧脸,也不知他在琢磨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左手食指,好像在拨弄什么东西,可仔细一瞧,那葱白的食指上却空空如也。 而与此同时,就在距离莫辰不远的另一间石室内,与莫辰在灵兽台共事的五名炼气弟子正聚在一起商讨着什么,石室周围还特地布置下隔音和禁止旁人靠近的法阵。 “三师弟,你说的可是真的?没听错吧!” 说话之人正是五人中资历最长的灰袍青年,此时他脸色阴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之人。这人面目普通,生着一脸小雀斑,一只独角灵龟在其脚下缓慢地爬来爬去。 “当然没听错!我当时正在御灵殿里当值,岳师姐叫那莫姓小子去二层回话,里面还有一位师叔。我昨天看岳师姐摸了那小子的手腕,便觉不对,一看那关头没有人来,就偷偷跟了上去,亲耳听到那师叔说莫姓小子身具灵根。” “哼,这小子和我们结下梁子,若真的身具灵根,来日长了本事还能放过我们?”坐在灰袍青年左手边的便是那被灵鼠所伤黄衫弟子,此时他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那满脸伤疤还是丑陋不堪,左手小指也残缺不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狠厉而阴翳。 “要我说,几位师兄那么担心做什么,他虽然有灵根,也许资质还不如我们。” “呵呵,五师弟还真是心宽,整个青鸾山还能找出比我们资质差的人?那估计也不会被门内收为弟子了吧。”一个黑脸年轻人冷笑着嘲讽。 “那我们能怎么样?人家有灵根就是有灵根,你还能给砍了啊?” 这个和黑脸年轻人抬杠的,正是那名养虎斑山猫的弟子,他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微胖,皮肤很白,眼睛细细的好像总是睁不开,脸上依稀可见被猫抓伤的红痕,左右各三道,倒是有点像猫脸上的胡须。 “哼,灵根砍不了,就砍了他的脑袋,要了他的命。”黑脸年轻人刚要再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低沉冰凉的声音打断,正是灰袍青年。 室内众人皆是一怔,半晌无人吭声。 “这,这,师兄是在说笑么……”养山猫的白胖修士结结巴巴干笑。 “怎么,五师弟觉得我像在说笑?” 雀斑脸青年神色也有些犹豫,“师兄,难道真要到这一步?毕竟我们也无法确定,当日灵兽失控到底是不是那人所为啊。” “三师弟,难道你当真相信,灵兽是因为我们刻印不足才出现反噬的?”灰袍青年反问。 “绝对不是,我敢肯定,我的三条银骨蜈蚣是完全驯化了的。”不等雀斑脸青年回答,黑脸年轻人抢先说。 这也同样是其他几人的心声。他们修为不高,资质不好,又没钱买好法器好灵符,自然将全部心思投入到驯养灵兽中,这几只灵兽他们都下了很多功夫,绝对不可能出现刻印不足以致驱使时反噬主人的乌龙情况。可是当日岳师姐检查后,他们将灵兽重新查看一遍,确实是刻印出了问题。岳师姐虽然修为比他们高很多,但毕竟只是炼气期修士,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对灵兽动手脚。 灰袍青年笑了笑,话题又随之一转:“诸位师弟,今天我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这小子的来历,你们猜我听说了什么?” “怎么,这小子可有什么不对的?” “专门负责世俗事务的马师兄被自己的红羽鸟反噬,当场毙命,而当时在场的活人只有一个,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围桌而坐的几人全都变了脸色,桌子中间燃着一支蜡烛,将众人表情晃得晦暗不明。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一只银色小虫,在那烛火苗上轻轻掠过,滋啦一声,烧焦了半边翅膀,冒起一缕青烟。 “喵唔--”一只长着虎斑的凌厉肉爪狠狠拍向银虫,却不幸拍了个空,险些将旁边的蜡烛碰倒。 “哎呦!五师弟!快将你这只蠢猫扔出去!”雀斑青年一脸惊吓。 “对不住,对不住!”白胖修士慌慌张张起身,扑过去将自己的灵兽拖进怀里,紧紧抱住。虎斑山猫一双竖瞳四处张望,似乎还在不死心地寻找那只银虫。 “五师弟,我实在不敢相信,你昨天被这畜生伤得那么重,竟然还能留着它的命?” 白胖修士低声下气赔笑:“嘿嘿,不怪它,不怪它,其实伤得也没那么重。” 小小插曲过后,灰袍青年抱着胳膊向后靠在椅背,拿目光依次打量诸人。 “好了,现在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各位的想法是……?” “大师兄说的没错,既然灵兽的确是那小子做了手脚,可见其行事狠毒!若是让他修炼得道,将来对我们一定是个祸害,还不如现在趁他实力低微,先一步斩草除根!”黄衫弟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眼中寒芒毕现,竟满是仇恨和杀意。 “可是如果那人真的会操纵灵兽的秘术,我们再去找他麻烦,岂不是自讨苦吃?” “为何一定要用灵兽?对付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方法多得是!” 很快,除了那白胖修士,几人都被灰袍青年说动。 “五师弟,你还没考虑好么?” 白胖修士突然发现,四位师兄齐齐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善,顿时吓得额头冒汗,虽心觉不妥,还是连声应道:“我,我也听师兄们的。” “好,此事既定,那就要细细谋划准备,等岳师姐闭关后再出手,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灰袍青年点头,接着又突然想到什么,“三师弟,你偷听了岳师姐和那位师叔的谈话,难道没被发现?” “师兄放心,我这独角玄龟有些屏蔽气息的本事,短时间内能助我隐蔽踪迹,就算金丹修士也绝无可能察觉。” “嗯,那就好。”灰袍青年面色一缓,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趴在师弟脚下的玄龟。 第十章 转眼便到三天之约,古若果然没有叫莫辰失望,足足搬来三四十本封面带有“冰”或“寒”字的古籍,从名称看显然都是冰属性功法。 “古若哥哥,书我先拿回去看,过几日便让大红鸟给你送回来。”站在古若居住的简陋小院外,就着月光,莫辰将这些书大致翻检一遍,心中颇为满意。 “这些书摆在万卷阁里积了一层厚灰,显是很久没人碰过,估计也不大重要,我听一位老师傅说,万卷阁平时几乎没人来,就连掌事的仙师都不大露面。你慢慢看吧,不着急。” 莫辰知道古若为他的事如此上心,不过是媚术在起作用,自然不会在意,冲凤翎兽一招手,一跃跳上其背。反正功法已经弄到手,暂时也没有能用到古若的地方,他用完了人就拍拍屁股,看都没再看人家一眼,乘着凤翎兽将古若远远甩成个小黑点。 “主人,我们直接回去吗?”凤翎兽嘴里叼着莫辰那一大包秘籍,竟然也神奇地没有耽误说话。 莫辰本想立刻回去研究功法,心念一动,却改了主意。 “若要遁入七座主峰,你有几成把握不被人察觉?” “我这几日在四周查探过,七座主峰除了那云翠峰禁制厉害些,其他六座都奈何不了我。”凤翎兽扬起脑袋,神色颇为自得。 莫辰本来就对这小红雀爱臭显摆的习惯瞧不顺眼,此刻听她显摆了半天,却唯独去不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心气愈发不顺,正想着如何打击她一番,却听凤翎兽“咦”了一声。 “主人,今夜云翠峰的禁制,似乎并没有开启呀。” “哦?你确定?”莫辰如今除了能用妖元令低于自己等级的妖兽追随,其他神通却一点没有,自然无法像凤翎兽那样运用神识查看附近情况。 “嗯,这里距离云翠峰不远,但是我并没有感应到禁制的波动。” 莫辰想了想,“先回灵兽台。” 回到灵兽台住处,莫辰唤出岳凌嫣给他的那些银色飞虫,低声交代了几句。几只银虫离群而去,竟是悄无声息飞入雀斑脸青年的石屋。而莫辰则回到自己住处,将那厚厚一摞功法书籍藏好。 很快,几只银虫回来了,地上却有个蒲团大的阴影尾随其后,近到光亮地方一看,竟是雀斑青年的那只独角玄龟。 莫辰也不多话,只冲玄龟微一招手,玄龟便自动缩小身躯,藏进莫辰袖摆之中。莫辰乘凤翎兽再次离开灵兽台,在六级妖兽的红色遁光中,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了七大主峰之一的云翠峰。 一进入云翠峰,莫辰立刻明白,为何今夜此处禁制未开。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云翠峰半山腰某处却是灯火通明,近百名青鸾山弟子聚集在一座祭坛外,仔细一看,竟全是炼气修为。青鸾山七座主峰的禁制针对的便是普通炼气弟子,而此刻除了已经抵达祭坛的这些人,还有不少炼气弟子正源源不断从四处飞遁赶来,如此,这禁制自然不方便再开。 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炼气期弟子聚集在这里? 莫辰心中不解。 凤翎兽落地之后便化作小红雀儿停在莫辰肩头,莫辰不敢往太亮堂的地方凑,摸着祭坛广场边缘偷偷靠近,找了个离祭坛最近的大铜鼎藏在后面。 祭坛广场的炼气弟子越来越多,最后竟达到四五百人,莫辰让凤翎兽感应,察觉到他们都是炼气十层左右的修为。他疑惑的同时,也不禁对青鸾山的实力有所感叹,一门之中竟能有如此多接近筑基的弟子,不愧是五大仙门之一。 当云翠峰附近终于不再有炼气弟子飞来后,一名筑基修士走上祭坛前的石台,祭坛广场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众师侄想必已经知道,我派宁长老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几位师叔全力施救,却也只能暂时保其元神不散。宁长老平日与人为善,对门内弟子最为爱护,如今有难,我等又怎能袖手旁观?今夜召各位来此,正是要借助众位之力,启动我派固本培元阵,助宁长老守住元神。” 筑基修士一番话说完,下面人群中有些骚动,不少人相互窃窃私语。 莫辰听到此,却心中一惊。 固本培元?守住元神?那金丹长老到底受了多重的伤,竟然连元神也要散了? 青鸾山弟子对本派的固本培元阵自然是有所耳闻,这阵法虽然神通强大,可以稳固重伤之下修士元神,保护魂魄不散,但启动方式却十分特殊——能够稳固一人元神的阵法,所需灵力自然不少,但这些灵力却不可由筑基以上修士输送,否则会对输送之人反噬,损伤修为。因此,若想启动此法阵,必须以炼气修士施法,而炼气修士灵力有限,只能采用人海战术。 这些炼气弟子明白今夜被召唤至此的缘由,神色各异。大概是宁长老平日的确为人和善,深受门内弟子爱戴,很多人都愿意为他出力,但也有不少人露出不情愿表情,毕竟,如此损耗修为又没什么好处的事,谁愿意做?然而不管情愿与否,这都是门派指令,身为低级弟子,也无法违抗。 很快,在十余名筑基修士的指挥下,所有炼气弟子被分为八队,每队大概五十余人,按照八卦阵中的乾、巽、坎、艮、坤、震、离、兑站位,将祭坛围在正中。等所有人都找准自己的位置,便原地盘膝坐下,开始打坐回复灵力,以备稍后施法。 “主人,我们要小心些!那边有金丹修士来了!四个人。”莫辰正看得起兴,凤翎兽突然开口提醒。 莫辰顺着凤翎兽指点方向眯眼望过去,然而,在他还没看清有什么东西出现时,元神中却是先一步有了感应,那几天前的强烈悸动再次出现于体内! 是他来了…… 莫辰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体内冲动。 不多时,四名金丹长老衣袖飘然,自半空落于祭坛外。金丹修士的神识之压对炼气弟子来说非同小可,原本喧嚣的祭坛广场顿时变得肃然,再无一人敢说话,那些原地打坐的弟子也纷纷起身,垂眸肃立。 四名金丹修士当中有一丈许高的白色防护光罩,上面荧光流转,显是被他们以灵力护佑。莫辰定睛细瞧,只见光罩之中有一张青绿玉床,玉床上躺着一人,身穿白色长袍,面容颇为俊秀,即便只是紧闭双眼,也能从那柔顺的五官轮廓中看出此人温润气质。 莫辰虽然没有修为,但狐族天生的好视力还保存在妖元之中,可以运用,因此距离虽然远,还是能将那光罩中人看得清楚。而凤翎兽身为六级妖兽,自然也能看清。 “咦?” 这是今晚凤翎兽第二次发出这种声音,莫辰最讨厌她这般卖关子,就连看到双修之人的好心情都没了,不禁冷哼,白了小红雀一眼,“你又咦什么?” 凤翎兽不知道自己神经极度敏感的主人已经被她惹怒,还眨巴着黑黑的鸟眼,歪头看着那光罩,讶然道:“竟然是他?” “怎么,你认识那人?” 凤翎兽又仔细看,终于脑袋一点,确认了:“嗯,主人,我见过他!您还记得我之前说,我为什么被马绝那老头抓住吗?” “你说你遇到妖修化形渡天雷,被那妖修的护法无意波及……”莫辰说了一半,顿住了,“难道那人就是你说的护法?” “正是!” “你没认错?” “绝对不会!当时那妖修化形,就是这人从旁相助,帮那妖修抗天雷,他的修为极高,从当时的灵力波动来看,应是元婴修为。” “元婴?不是说他是金丹后期长老?”莫辰眉毛一挑。 “这我也不清楚了。”凤翎兽摇头,鸟眼睛里显出沉思之色,“但这金丹长老已经多年未回青鸾山,也许在云游期间突破了瓶颈一举进击元婴,也并非不可能。主人,我这些天在青鸾山四处游荡,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传闻。” “哦?说来听听。” “这长老叫宁远,不仅是百年一遇的修炼奇才,在御兽方面也颇有造化。他有一只九级灵狐,从他出生起便饲养,已相伴近百年。这次受重伤回来,那只灵狐却死了。如此看来,一切便说得通了。想来应是这长老助灵狐渡劫失败,灵狐身死,他却受到重创。能将元婴修士伤得险些魂魄溃散,在我们这一界,也只有化形妖兽的渡劫天雷能如此了。” 一狐一鸟说话间,四个金丹长老已经将玉床上的人连人带床送进祭坛,随后又走出来,分立于祭坛广场四角,显然是要为那些炼气弟子护法。 莫辰看到这里,已经不想再继续呆下去,打算趁人不备悄悄溜走,可就在这时,他袖中霞光一闪,那独角玄龟竟突然探出头来,而莫辰也神色微变,两条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 “你说什么?有人进了那祭坛?”莫辰开口,竟是向玄龟问话。接着也不知道那玄龟又对他说了什么,莫辰脸色越来越沉,眸中闪现出寒意,他对玄龟道:“你掩护我与翎希去那祭坛里,本尊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活得腻歪了,竟敢对本尊的双修之人下手。” 第十一章 独角玄龟攻击力不高,却善于防护,甚至可以暂时助人隐匿行踪。不过雀斑青年的这只二级玄□□上独角还只是黑色,尚未进阶成赤角或者金角,法力浅薄,隐匿只能维持盏茶功夫,算是比较鸡肋。莫辰这次来云翠峰本来是想看一眼那双修之人,确认他无恙便离开,为了谨慎起见,才将玄龟也带上,不料此时却真的派上用场。 在十几名筑基修士的主持下,广场上炼气弟子已经开始结阵施法,八方阵列灵力集聚,金木水火土五色灵气浓稠得几乎肉眼可见,如万屡丝带向阵中祭坛注入。莫辰知道若他再不行动,等固本培元阵完全催动,就没那么容易潜进去了,因而不再迟疑,令独角玄龟使出隐匿敛息之术,被凤翎兽翅膀一携,化作红色遁光直向祭坛飞射。 祭坛距离莫辰藏身的大鼎不过数十丈,想是为了施展培元阵法,祭坛本身并未布下禁制,因而只眨眼间莫辰便到了祭坛内,悄无声息,神鬼不知。 祭坛之内是空旷的大堂,玉石砌成的四壁燃有火把,火焰顶端呈现紫红之色,一看便知是特殊灵火,将堂内照得通亮。大堂正中的玉床,那叫宁远的白衣长老正安静躺在上面,神色安宁,仿佛并未受伤,只是陷入沉睡。玉床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摆着七盏古灯,呈北斗拱卫之势,乃是用来锁魂吊命的七星还生灯。 莫辰此刻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的双眼微眯,正阴沉盯着大堂内一人。他刚才之所以知道有人偷偷进了祭坛,完全是因为那人用了一件玄龟壳制成的法器,隐匿之术神妙无比,连祭坛外那四名金丹修士都没有察觉,却被他袖中的独角玄龟感应到。此时见这人身前悬浮一面褐色盾牌,发出土属性灵光,将他周身罩住,便已经猜到那法器正是玄龟壳所制,能隐藏身形和灵力。 莫辰看不清他长相,也看不出他修为,但却一下打起十二分警惕,因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的修为应该不下于金丹中期。 此时,金丹修士正站在宁远的玉床边,低头看着他,忽地怪笑一声,开始自言自语。 “呵呵,真是想不到,我们天纵奇才无所不能的宁长老,也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就这么如废物般躺着,生死任由他人操控。”金丹修士声音冰寒嘶哑,透着一股扭曲的兴奋之意,听得人如蛇蝎在背,毛骨悚然。 “你我出身同族,年龄相仿,可是我却处处被你压制一头,不论是本家还是宗门,有什么好处都要先可你享用,就连心上之人的眼中也只有你。在外提起青鸾山宁长老,人们想到的也只有你!即便如今你变成这副德行,门内也不遗余力耗费灵石灵药,只为给你吊着一口生气!哼,凭什么?凭什么!我结成金丹不过比你晚了十余年,纵览修仙界,也算天资卓绝,又哪里比你差了?为何人人眼中只看到你宁远,只记得你宁远,却看不到我,记不得我?为何我终其一生,都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这金丹修士也不知将这番话压抑了多久,此时竟越说越激动,像泄愤般,对着玉床上毫无知觉的人低吼,周身灵力波动起伏。 此时祭坛外面的法阵正催动到关键时刻,那源源不绝注入祭坛殿体的灵力似乎达到承载极限,只听轰然一声震响,玉床四方二十八盏古灯齐齐一灭,床上之人忽然痛苦蹙起双眉。莫辰心神一震,竟觉元神中那件法宝与宁远的联系有了一瞬间的断裂。他大吃一惊,一时间竟以为宁远就这么咽了气。 而就在这还魂灯灭的同一时间,正对着玉床上方的祭坛宝顶,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灵光球体,携雷霆之势猛地向下砸下,眼看就要将玉床笼罩其中。 这灵光球闪耀着五色灵波,正是外面固本培元阵所吸取的五百余修士灵力,经阵法转化,已有固魂还生之效,莫辰几乎能感应到,当那光球逐渐向宁远靠近时,他元神中的法宝隐约可以重新和他建立感应。 显然,这灵光球便是固本培元阵阵眼所在,而宁远生死,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五色灵光球即将触碰到宁远时,旁边的金丹修士却突然发出一声丧心病狂的大笑:“哈哈,宁远!你金丹已碎,此生都不可能再结丹,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和你那宝贝狐狸一起死了的痛快,你说是不是?来,让本长老送你一程!” 说着,金丹修士袍袖一拂,一掌向宁远拍下! “啊!” 一道红光闪过,金丹修士惨叫一声,急忙缩回手,可他毕竟毫无防备,就算反应再快,也难免被那红光所伤,鲜血自掌中滴落,而他却毫不在意,只暴怒地环顾四周,大喝:“什么人!” 就是这一瞬的耽搁,那五色光球已然打在宁远身上,固本培元阵法已成,带有生命之气的五行灵力将他团团包裹,丝丝滋养,再无外物所能侵扰。 金丹修士气急,也不知运用了什么神通,双目竟突然闪耀出蓝色光芒,四处打探下,突然在某一地方停住目光,挥袖一道灵光打过去。灵光所到之处,只见红霞闪过,凤翎兽展翅悬于半空,双翼如同烈火燃烧,爪喙金光四射。 “凤翎兽?”金丹修士神色大变,再低头看自己受伤的手掌,以他金丹修为,寻常小伤眨眼间便可自愈,可此时掌中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却毫无复原迹象,初始的惊讶后,金丹修士再不迟疑,眼中现出狠厉疯狂之色,大喝一声,“找死!畜生敢坏我好事!”随之挥袖射出三道银针! “走!”莫辰暗中对凤翎兽道。这金丹修士一击之下,已经被他看出了修为,竟是金丹后期的修士。 凤翎兽嘴巴一张,向那金丹修士喷出一团火球,也不看究竟打没打中,红光一闪,携起角落里的莫辰便向祭坛外飞遁。 “想跑?休想!”金丹修士以玄龟盾牌挡住火球,见凤翎兽逃遁,当即也化作青色遁光尾随而上。 莫辰隐在凤翎兽遁光中,察觉到身后紧追不放并且越追越近的金丹修士,不禁皱眉。 “翎希,以你的修为,被他追上断难对抗。不要有所保留,全力逃遁,只要回了灵兽台,我便有办法脱难,自能护住你。” 事关生死,凤翎兽显然有些犹豫。 莫辰声音冷下来:“怎么,不听我的话?” 凤翎兽忙道不敢,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如今已经是六级妖兽,最近修为突破瓶颈,很快便可进阶七级,结出妖丹,若是现在穷尽体内灵力,只怕会伤及本元,再想结出妖丹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便心存侥幸,留有三分余地。不过莫辰既然已经向她下了命令,便不容违抗,她只好把心一横,咬牙逼出心头一滴精血,圆润血滴刚被她从口中吐出,便立刻化为一片血光,将她笼住,使她遁速提高一倍。 金丹修士在后,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追上凤翎兽,却见她速度陡然加快,恼怒之余,也不禁在心中冷笑。 凤翎兽可以用心头精血将逃遁速度瞬间翻倍,乃是绝地保命的手段,可若真的如此做了,便会元气大伤,一旦法力耗尽被对家找到,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金丹修士想,此凤翎兽知道他潜入祭坛意图谋害宁远长老,若是有了主人,则定要将它杀掉,甚至有可能的话,连主人也要找出来灭口。若是尚未认主,那么便可将这珍惜的六级灵禽收为己用,毕竟凤翎兽乃是上古凤凰后裔,神通非凡。 两道遁光就这样一前一后,向灵兽台飞去,直到前面的红光一闪,在灵兽台山门消失不见。 金丹修士怔了怔,青色遁光在灵兽台山门口停住,显出身形。 “灵兽台?”金丹修士喃喃,双眼眯起。 灵兽台的山门禁制完好,那凤翎兽进去,为何完全没有将禁制触动?莫非……这凤翎兽的主人,竟是灵兽台的人? 金丹修士迟疑片刻,脸色微沉,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从储物袋中祭出一柄蓝色巨剑,劈手一掌,以巨剑击向山门,竟是企图将禁制强行破开,硬闯灵兽台。 第十二章 灵兽台主事岳凌嫣原本在洞府中打坐修炼,忽听山门外震耳欲聋轰响,竟好像是禁制被触动。这灵兽台当年建造之初,为了困住山内高级妖兽,乃是创派元婴老祖亲自设下的禁制,十分坚固。能被弄出如此大的响声,莫非是有七级以上的妖兽横空出世,要冲破结界逃遁出去? 岳凌嫣御器飞往山门口查探究竟,不料竟见到本门一位金丹长老,吓得立刻将山门禁制去除,对长老施了一礼,恭敬道:“弟子不知师叔祖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金丹修士一身杀气未敛,眯眼看向岳凌嫣,见她只有炼气修为,凤翎兽是六级妖兽,就算认主,也绝不可能是炼气期弟子,于是也不和她多费口舌,纵身一跃,再次化作遁光,直接飞入灵兽台山门。 他在灵兽台山谷内巡视一遍,用灵识细细查看,不放过一草一木,一虫一蚁,却找不到那凤翎兽半分气息,好像人间蒸发。可他刚才亲眼见到凤翎兽施展血遁之术,应该元神大损才对,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消失踪迹,逃过他的神识搜捕? 丢了凤翎兽踪迹的金丹修士简直暴跳如雷,目光变得愈发凶狠,转而迁怒到凤翎兽主人,立誓要将这人找出来抽魂炼魄。然而,当他神识再次在灵兽台扫过之后,竟发现这里除了岳凌嫣以外,只有半山腰还住着五个炼气两三层的低阶弟子,根本找不到修为更高之人。 莫非那凤翎兽真是一只尚未认主的妖兽?它能通过灵兽台禁制,只是因为开了灵智,事前从灵兽台弟子那里偷了通关腰牌? 这个猜想在脑中闪现之时,金丹修士已经面色阴沉地落在半山腰石屋附近,眸子里精光一现,向其中一间石屋飞射进去。 石室内有一名炼气三层的弟子在睡觉,金丹修士在对方感应到自己灵压后惊醒的瞬间,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弟子大叫,金丹修士却不予理会,只是将神识探入,见未有什么异样,才将人放开,转而破门飞入其他石室。 就这样,接连听见夜色中几声惊呼,瞬息间,金丹修士便已将五名炼气弟子全都查看过一番,确定他们并非隐匿修为的高等修士,最后将目光落到边上一间石屋。此时岳凌嫣也闻声赶来,恭敬侧立在旁。 “这里没人住么?”金丹修士看着莫辰的空石屋问。 岳凌嫣闻言疑惑,将神识探入,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才秀眉微蹙:“回禀师叔祖,这里是一个凡人奴仆的住所。” “哦?凡人奴仆?” “正是。”岳凌嫣不敢隐瞒,立刻将与莫辰有关的事告诉给金丹修士,包括发现他有灵根。 金丹修士听到马绝被二级红羽鸟反噬身亡时,眼中就现出异色,当岳凌嫣说到这少年居然被发现身具灵根,更是脱口问:“这少年现在何处?” 岳凌嫣想起自己先前送给莫辰的一袋银甲虫,试着用神念感应,竟发现那些银甲虫并未跟着莫辰,不禁神色微变,“回师叔祖,弟子……弟子也不知道。” 金丹修士此时几乎肯定这凡人小子有猫腻,奈何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捕捉到对方踪迹,不禁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离开灵兽台,随即又想到刚刚那凤翎兽,倘若这凤翎兽的主人便是这所谓凡人,让他逃出青鸾山便罢,可若这人依然留在门派内,那么他谋害同门的行径,岂不是有可能被这人宣扬出去?到时候门规压下,最坏可能惊动元婴圣祖,他不是要立刻遭殃? 是以,无论如何要将这小子找出来,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如若可能,最好让他成为一个永远不会乱说话的死人。 金丹修士正在思量间,忽听一阵钟声敲响,连着十下。 十下连钟,这是召唤门内各金丹长老齐聚的信号。 金丹修士眼中闪现一抹厌恶和不耐烦。 “岳师侄,今夜我来这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懂吗?” 见金丹修士突然沉下脸,岳凌嫣心头一凛,险些被金丹修士这一眼看得心神震荡,急忙低头称是。 金丹修士也不再说别的,身形微动,又是化作一道青色遁光,须臾间便离开灵兽台。 岳凌嫣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她竟觉得背后生出一身冷汗。 门口五名炼气弟子见金丹长老离去,这才敢走进来。 “岳师姐,宁迁师叔祖今夜为何来此?”开口试探的正是灰袍青年。 “哦?你认得刚刚那位师叔祖?”因岳凌嫣极少离开灵兽台,平时又坚持苦修,很少与人交际,本派长老和高级掌事认识得不多。 “嗯,这位宁迁师叔祖与宁远师叔祖出身同一世家,也是金丹后期长老。”灰袍青年向岳凌嫣简单介绍几句,有关宁迁长老的传闻。 当岳凌嫣听说这位长老脾气不大好的时候,又想起他离去前的吩咐,便神色一肃,对几人道:“今夜长老来这里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说,否则惹得长老发怒,我等性命不保。” 众人散开后各回住处,岳凌嫣并没有再去找寻莫辰。既然刚才金丹长老也没有办法查出他踪迹,她自然也不会再多此一举。不过她却是将与这凡人少年相识以来的情景都回想了一遍,却没有察觉到他有什么异样,心中不由又生出几分担忧,不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灵兽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黎明将至,当晨晖探入山谷,那名叫宁迁的金丹长老又去而复返,不甘心地用神识在灵兽台附近查看一番,最终却无功而返。 然而,金丹修士做梦都想不到,他竭力搜捕的这一人一兽,却没有离开灵兽台,甚至就光明正大藏在他眼皮子底下。 灵兽台山顶,御灵池中。 碧绿湖水散发着浓郁灵气,然而这深不见底的巨大火山湖中,却连一颗虾米一株水草也没有。它如一潭冰冷森然的死亡之水,将一切生息隔绝。 没人知道御灵池有多深,它就好像传说中的无底之洞,不仅自上而下洞穿了整个灵兽台山体,在地下更深远的地方,湖水依然探不到尽头。据说曾有一位元婴长老,带上足够的能补充灵力的灵石灵药,想去探寻湖底,却从此一去不归,直到几年后一具腐烂尸体浮上水面,正是那元婴长老的躯壳,从尸体痕迹来看,这元婴长老竟然是连元神出窍都没有,而是直接身死神灭。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探寻御灵池底。 此时此刻,在御灵池数百丈深的某处,一块巨大石岩从山壁横插出来,上面竟有一小团微弱红光,照亮一方无边黑暗的湖底世界。离得近了仔细一瞧,红光之中竟是缩小成鸽子般大小的凤翎兽,旁边还盘膝坐着一个少年,正是莫辰,在他的旁边还散落着一地功法秘籍。 “主人,我……我要撑不住了……” 凤翎兽看上去气息奄奄,勉强支撑的红色防护光罩也极其不稳定,光芒忽闪,似乎随时都会破裂。 莫辰没有答话,此时他正双目紧闭,默念心法,将全部意念集中在丹田。随着他入定时间愈久,靠近他周身的湖水竟然开始轻微搅动起来,无数散碎的灵力元素在慢慢向他聚集,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红色防护光罩又增添了许多压力。 “主人……”凤翎兽眼中呈现出痛苦之色,周身震颤,红色护体光芒更是越来越不稳定,眼看就要被湖水击破。 莫辰将心法运转七七四十九周天,附近湖水搅动得愈来愈厉害,渐渐地,竟能看出有冰蓝色光点从湖水中脱出,形成无数肉眼可见的冰蓝丝线,从莫辰天灵盖直直灌入体内。 自从失去修为,莫辰从未觉得身体如此舒畅过,充沛的冰属性灵力流经体内四经八脉,犹如涓涓清流,不断冲刷打磨筋骨,直至汇入丹田,形成气海。那气海初时只有薄薄一层,几不可见,然而随着打坐时间渐久,气海之气却愈加浓厚。 干枯许久的妖族元神,终于有了灵气滋养。就因着这一丝丝灵力的吸收,莫辰的神念开始愈发清晰地感应到妖元存在,一片漆黑中竟能看清体内一小团冰蓝色光团,眼见它一点点变得松动,而不像之前那样仿佛千金之重,无法撼动分毫。而元神之中一枚指甲大小的黑色斑点,也开始一点点胀大,贪婪地吸取着灵气。 “主人!啊!” 终于,凤翎兽的法力损耗的极限,凄惨尖叫一声,红光陨灭,防护破裂。 然而,就在他们一主一仆即将被黑暗湖水吞没时,莫辰却突然睁开双目,嘴巴一张吐出一小团拳头大的蓝色光球,那光球中包孕着一物,七彩霞光流转,越胀越大,到最后竟是显现出一枚金枕,上面镶嵌无数乳白玉珠,形成两只水鸟图案。水鸟交颈缠绵,在灵光中缓缓浮动羽翼,相互嬉戏打闹,原来竟是一对戏水鸳鸯! 莫辰拼尽刚刚修来的一点灵力,将温养于元神中的本命法宝祭出,便直接真元耗损地昏厥过去,凤翎兽也毫无知觉地漂浮于水中,不知生死。 眼看他们就要在水中溺毙,那金色鸳鸯枕却突然霞光四射,将莫辰,凤翎兽,连同那一包散落的功法秘籍,全部笼罩住,接着又是光芒一收,霞彩尽失,如同死物般缓慢下沉,沉入无尽深渊。 御灵池底复又陷入漆黑一片,而莫辰和凤翎兽,却凭空消失不见,再不见踪影,竟是被那鸳鸯枕吸入未知空间。 第十三章 莫辰醒来时,入眼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这是只有一里方圆的空间,天空灰蒙,无云,也看不到蓝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一眼便可将所有东西收入眼底:一石亭,一干枯古井,剩余的只是满目秃石荒地,再无他物。 凤翎兽就躺在离莫辰不远的地方,人事不省,红色羽毛也黯淡无光,鸟嘴巴还微微张着,看着很是可怜。莫辰起身过去查看,发现她除了有些虚弱以外,性命倒是无碍,于是便放下心,四下张望,见到石亭附近散落的一地功法秘籍。 莫辰很清楚,现在他所在的地方便是本命法宝鸳鸯枕的芥子空间,这里没有日月星芒,山川湖泊,空气中灵气极其稀薄,容量也不大,若是有外人进入这里,一定会觉得将这么一处贫瘠空间炼制成芥子,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多此一举。 然而,莫辰却知道,这并不是鸳鸯枕内芥子空间的真正面目。想要窥得此宝真正玄机,也只有那被鸳鸯枕认定的双修之人,与他一同到此才可。 想到他的双修人选,莫辰面色一沉,不禁有点暗叹倒霉。虽说如此快就找到能与鸳鸯枕感应的人是一件幸事,但这个人选质量也是太差了点,不仅生死未卜,还被人惦记上性命。莫辰向来占有欲极强,虽然双修伴侣在他看来与炉鼎物事区别不大,但好歹也是他看上的东西,又怎能让人随便染指? 走到那一地功法书籍旁,莫辰盘膝坐下,他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再多加耽搁,便立刻将那些书捡起,一目十行地飞速浏览。 适才被那金丹修士追进灵兽台,他让凤翎兽在遁入御灵池底之前回了自己的石室,将古若偷来的这三十余本秘籍带上,又借助御灵池水遮盖气息,于千钧一发之际,随手找本功法秘籍修炼,用仅有的一点灵力将鸳鸯枕祭出。若非如此,现在他与凤翎只怕已成了湖底的两具浮尸。不过因是为了应急随便挑的功法,莫辰不知道是否真正适合自己,现在暂时有了喘息之机,自是要再仔细研究一番。 这些冰属性功法都是最基本的修仙入门法诀,到炼气期顶层便终止,唯有一本叫《玄冰真诀》的,附录部分讲述一些筑基后的功法衔接问题,据其所述,似乎还有本与这《玄冰真诀》相配套的筑基期功法,却不在这三十余本功法之中,莫辰也不知是古若漏拿了,还是那筑基期配套功法根本就没在万卷阁。 对于莫辰来说,人修功法仅仅是他启动妖力的手段,只求快速提升修为境界,倒不真的在乎功法本身威能。一般而言,越是法术强劲的功法,修炼速度就越慢,越是法术平平,修为增长越快。莫辰原本已选中一本进阶速度最快的法诀,然而,当他一瞥之下看到《玄冰真诀》中一种叫“雪盲术”的秘术时,却又迟疑了。 雪盲术,顾名思义,便是在与人交手时幻化出大量飞雪,使人暂时不能目视,既可以配合攻击法术使用,也可以作为一种防御之术,帮助隐匿身形或者制造逃遁契机。 这原本是一种能攻击能防御的普通冰属性法术,虽说颇为实用,但也不怎么稀奇,还不至于入了莫辰的眼。但是莫辰发现,倘若将这种秘术配合一种狐族幻术使用,威力便会大大不同,会有使人迷失神智,甚至致幻的效果。而且以他聚神期妖元的神力,若是配合得法,连比他现在高两个修为等级的修士都能应付一二。 想到那金丹修士失去自己和凤翎兽踪迹,断不会就此罢休,莫辰凝眉,终于不再犹豫,决定暂时以这本《玄冰真诀》作为基础功法。 这鸳鸯枕的芥子空间虽然没有完全激发,灵气稀薄,但毕竟安全无人打扰,莫辰便决定先在这里修炼一些时日,等到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再做其他图谋。毕竟,他已经厌倦了那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只一个金丹期的人修后辈,就能令他如此狼狈,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那个叫宁远的人……也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毕竟,在自己性命都顾不上的时候,又如何去操心别人? 就这样,莫辰盘膝敛气,准备开始修炼《玄冰真诀》的第一层心法,然而恰在这时,他一瞥之下,却发现那一摞古籍中仿佛有一本被他落下了,莫辰心念一动,从书堆里拣出那本有些破烂的《冰河大川注》。 一看名字便知这东西不是修炼功法,而是一本专门介绍修仙界冰河冰山的地理注集。 身为一只原型为雪山灵狐的妖修,莫辰对冰川雪山有种特别的情愫,即便修为大成后离开雪域,天性中也还是喜欢居住在冰寒之地。两百多年前,他刚刚进阶聚神期,在这一界已经是巅峰的造化,于是将自己的洞府开辟在远近闻名的雪魄灵山中,集聚天地冰属性灵气,硬生生将雪魄灵山周围的冰封范围扩大三倍有余。 当年因此事引发天象变动,震撼三界。对妖修界了解甚少的人修,也许不知道妖界山兽族尊主是谁,但说起雪魄妖狐的名头,却都闻之色变。 莫辰是只自恋的狐狸,自然也想瞧瞧人修是如何形容自己的。于是顺手翻开《冰河大川注》,很快就找到了有关雪魄灵山的篇章,饶有兴致看下去,却不禁“咦”了一声,面露疑色。 这本冰川注是不是过时了?怎的记载内容还和几百年前他未造洞府时一样呢?难道说这竟是三百多年前的古籍? 莫辰心中有些纳闷,不过倒也来不及多想,将玄冰真诀第一层扫了几眼,开始凝神入定。 狐族生性灵慧,莫辰修炼千年,早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之身为聚神后期的妖修,于修炼之道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悟,因此才不过几个时辰,修为竟隐隐有了炼气一层,可以无比清楚地内视自己体内元神情况。 之前在湖底因为情况紧急,他并没有仔细查看妖元,只来得及将法宝祭出。此时,神念从那团熟悉的冰蓝光团上扫过,莫辰却脸色一白,身体骤然僵住。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神识再回到冰蓝光团上。 许久。 莫辰突然睁开眼睛,面色大变! 他的元神……居然不是聚神后期的妖元!而是跌落到化形初期! 这,这怎么可能?! 自从意识到自己丢掉修为之后,莫辰还是第一次露出了惊惧神色。 瞬息之间,之前种种在他脑中一念闪过的蛛丝马迹,也开始交汇成网: 明明已经登上羽王宝座的黑鹰玄彻,在凤翎兽口中却只是羽族祭司;应该因他取走宝物而恢复生机的御灵池,依然死水一片;曾引发过天象之变的雪魄灵山,在古籍记载中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妖元丝毫受损的迹象都没有,可是修为却只有化形初期…… “主人,我们,我们还活着……这是哪儿?”凤翎兽被莫辰弄醒,黑黑的鸟眼睛眨巴眨巴,还有些茫然。 “现在……是什么时候?”莫辰神色极其古怪异常,眼睛直勾勾盯着凤翎兽。 “啊?” “现在,是修仙界什么年份?” “天,天启三百九十四年啊。主人,主人你怎么了?” 莫辰眼睛空洞洞地望向凤翎兽,有瞬间的失神。 天启三九四…… 呵呵。 原来他并非修为跌落,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回到了五百年前,他……刚刚化形成人的时候。 第十四章 转眼便是两个月过去,青鸾山又迎来五年一度的招收内门弟子之日。 这一天,与青鸾山关系密切的各大修仙世家都会将本族子弟带来检测灵根,如若资质合格,便会被青鸾山收为正式弟子。当然,除了修仙世家,也会有少量散修前来参选,不过对这些人的资质要求要比世家子弟更为严格。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世家子弟背后有家族支持,相比于灵根资质,能够拉拢住实力雄厚的修仙世家,对一个门派来说也极为重要。 天方亮,晨曦之中,青鸾山山门外已是人头攒动。狭窄的山路排着长长的队伍,犹如一条弯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十几丈高的山门气势恢宏,大门拱顶处几乎隐藏在云雾中,叫人望而生畏,平日山门口设下的阵法禁制,此时也被一座白玉石台取代,石台上刻有繁复图纹,正是传说中的测灵法阵。 石台旁站着一名青年修士,虽只有筑基后期修为,但那一身白袍却衬得他俊逸出尘,眉目端秀,透着一股温润气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人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什么时候才能开启测灵法阵?我们可都等了许久!不能早早开始吗?” 队伍最前方停着一顶轿辇,一看上面饰物的奢华程度便知里面定是一位世家名门子弟,也不知是如何娇生惯养,竟从始至终未曾下过轿子,被四名轿夫一路抬了上来。此时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其中一名轿夫终于面带不愉地上前嚷嚷。 “烦请各位再等上片刻,应该不会太久。”白袍修士神色温和,好言安抚,态度不卑不亢,倒是叫人挑不出毛病。 轿夫鼻孔朝天冷哼一声,眼珠子转动在白袍修士身上肆意打量,见他是筑基修士,砸吧砸吧嘴正想再说点什么,不料此时两道遁光从山门□□出,落到白袍修士身旁,化作两道人影。轿夫一感应到这两人修为,立刻变了颜色,想要找茬的话也都吞进肚子里,默默退后到轿辇旁边,神色带着几分恭敬。 不仅是轿夫,当场众人很快也察觉到来人身上庞大的灵压,意识到是金丹修士到此,交头接耳立刻停止,小心翼翼往来人方向看。 这两人一位白须老者,红光满面,看着颇为慈和,而另一个竟是和白袍修士年纪差不多的青年,长得斯文英俊,只是不知是不是给人的错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似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阴翳之气。 “呀,宁远师兄?您怎么被派到这里来了?真是的,这些小辈杂活怎么能劳烦师兄?”青年修士看了宁远一眼,故作惊讶地大声道。 “晚辈见过两位师叔。”宁远神色淡然向两人施礼,面对如此明显的挑衅,他不但没有愤怒,连一丝不甘的表情都没有,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名普通筑基弟子在向两位长辈请安。 “哦!我忘记了,原来师兄已经不是金丹长老了……哈哈,真是我糊涂了。”青年修士猛拍了一下脑门,神色张狂,笑容中满是恶意,看向宁远的目光更是快意无比,他笑着,突然凑到宁远耳边,阴沉着脸压低声,“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宁师侄。” 宁远微微颔首一礼,什么也没说地又退回到石台边,眼睫低垂,虽然是在示弱,可是那淡然的神色看在青年修士眼睛里却分外刺眼。 他不在乎,没错,即使从云端跌到地底,这一直被奉作神明般的昔日天才,也丝毫没将那些拜高踩低的羞辱言辞放在心上。 宁迁原本因为那晚没能除掉宁远而懊恼,可当他发现宁远被确定仙根尽毁,一辈子都只能呆在筑基期后,门派里对他的态度转变,不禁又庆幸起来。是啊,死了太便宜他了,他就要让他活着,看着昔日恩师乖徒弃他而去,看他被门派放弃,受尽白眼,如丧家之犬般默默苟活!看他在郁郁不得志的痛苦中虚度光阴,最后像烂泥一样腐朽堕落,生不如死!然而,此时此刻宁迁却突然意识到,那些原本以为可以在这人身上狠狠剜掉一块肉的伤害,对他来说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他依然像以前一样,泰然,从容,温和,那种宠辱不惊的风度,反倒衬得他自己像个气急败坏的小丑。 这个认知让宁迁感到愤怒。 到底有什么会让他在意? 到底什么东西,能真正伤害到他,让他痛苦,让他受尽折磨? 白须老者见青年修士面色难看,哈哈打着圆场,从怀里摸出一块高阶灵石,放到测灵阵的阵眼位置,只见那石台光芒一现,灵力被激发出来,然后他声音洪亮向当场宣布开始进行灵根测验。果然,安静的山门外再次喧闹起来,人潮向前涌动,将刚刚那一瞬的尴尬掩盖过去。 准备测验灵根的候选弟子一个一个站上石台,每当一个人站上去,石台上方便会出现出现一片霞光,显示出每个人的灵根模样。两位金丹长老负责监督,以防有人作弊,而宁远则负责将合格之人登记在册。 测验进行得有条不紊,资质差者自然悻悻而归,资质上佳者则是自得庆幸,不过进行了大半日,那白须老者却面露失望之色,因为这批新招募的弟子中并未发现过人资质,最好的也不过就是一对身具双灵根的双胞胎兄妹,多数都只是三灵根。 生有灵根便可踏入修真之路,可说起这灵根,资质也分好坏。 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灵根,可以吸取天地间不同的五行灵气。身具灵根数量越少,能吸取的天地灵气属性越精纯,修为增长越快。因此,所有灵根资质中,单灵根最优,却也最为罕见珍贵,一出世便被各大仙门世家争抢笼络,前途不可限量。而两根或者三根灵根算是上佳资质,四根或者五根灵根则属于下乘资质,这种人因体内灵力属性杂乱,修为增长缓慢,若是遇不到好机缘,连筑基都很难达到。 此外,除了五种基本属性的灵根资质,还有风,雷,冰等罕见的变异灵根,是仅次于单灵根的存在。百年之间,青鸾山拥有变异灵根弟子不过寥寥数几,正因这种变异灵根难得,身具风属性灵根的宁远才会如此受到重视。只可惜,宁远如今身受重创,再不可能结丹,这风属性灵根也算没有大用了。 不得不说,这对青鸾山来说是个很大的损失,因此门内对这次招新抱以很大期望。 白发老者叹了口气,正有些愁眉不展时,却见离山门不远处一个奢华的轿辇中走出一位翩翩少年。就是这位少年的轿夫,刚刚一脸不耐烦地出言催促快快开启测验灵阵,不过也不知道为何,这会儿他家主人反倒是姗姗来迟,明明是队伍打头的一个,却偏要这时候出来。 “堂叔。”那衣着光鲜的少年走到玉石台之前,竟是朝宁迁施了个子侄之礼。 宁迁坐在旁边一挑眉,“你是子青?” 少年恭谨道:“是,宗主让我给堂叔带好。” 宁迁满意地点头,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宁远,见宁子青瞧都没瞧他,心中已知道宁家的态度,显然是已经放弃了宁远,遂唇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 “之前宗家给我传音,说你资质甚好,来测下灵根吧。”宁迁难得露出和善的表情。 “是。”少年又对宁迁恭谨施礼,然后站上玉石台,眼睛向周围一扫,双眉微扬,神色倨傲无比。 “天灵根!是天灵根!”白须老者看到石台上宁子青的灵根反应时,不禁激动地大喊出来,老眼圆瞪,似乎不敢置信。 火属性单灵根,上上资质,可遇不可求!! 众人惊愕。 少年从石台上下来,似乎早就对这个结果胸有成竹,而旁边的宁迁也自是心喜异常,不禁又多看了宁子青几眼,心道能收个天资如此厉害的徒弟,对他来说可是很大的助益,他们同出一族,将来在青鸾山中,他们宁家的话语权可就更大了。 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闻的单灵根之人出现,后面的灵根测验就完全没有什么看头了,人群中议论纷纷,队伍后面的人甚至还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朝宁子青看,似是想要目睹一下这绝世天才的真容。 白须老者给掌门发了一道传音符后,心思几乎完全不在这里了,就想着快点回去和门内邀功,而宁迁也只顾着将宁子青叫到一旁说话,神色亲切无比,已经有了拉拢之意,看得白须老者时不时暗翻白眼。 于是,玉石台边,只有宁远一人,悬笔端坐,依然认真帮助来人测验登记。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一个多时辰,夕阳渐斜,眼见等待测灵根的长龙越来越短,队伍中突然又有了一些骚动,仔细一瞧,却发现人群中众人都面带厌恶之色,似乎在躲避什么肮脏东西,纷纷向旁边退让,给队伍中间留出很大一块空间。 那里站着一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浑身散发恶臭,似乎几百年没洗过澡一样,脏得连长相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身材纤巧,似是一个少年人。 “这哪里来的叫花子?居然也想来入仙门?简直是疯了!” “要是这样的人也能被选入仙门,那癞□□也能上天了!” “这人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还有一道山门吗,谁给放进来的?” 周围嘈嘈切切,不堪的话语此起彼伏,而“叫花子”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那些向他投射的厌恶目光,只安静等在队伍中,直到轮到他来到玉石台面前。 一直埋头登记的宁远似乎被人群骚动声惊扰,抑或只是闻到了“叫花子”身上难闻的气味儿,一手扶袍袖一手蘸灵墨的动作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第十五章 莫辰在御灵池下闭关两个月,掐着时间算好今天是门派招新之日,才出关就赶到这里,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很狼狈,但是他不在乎,脸上甚至还带着戏谑的笑容,故意想看看这双修人选会对他有什么反应。他甚至都能预见到对方嫌弃厌恶的目光,这个想法让莫辰感到兴奋,因为对方越是嫌弃他,讨厌他,看不起他,他将来将他牢牢压制住,宠幸他,戏弄他,侮辱他的时候,就会得到越强烈的快`感。 然而,当玉石台边那白衣人抬起头望向他时,莫辰却愣住了。 那温暖的目光如静水,好像一下就望进了他心里,竟让他有点不敢与这人对视。有那么一瞬,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似乎,他和这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你叫什么名字?” 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莫辰的思绪,他抬眼,似乎在这人唇边看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莫辰活了千把年,从来都是横行霸道,何曾有过这种被人压了气势的感觉?当即打起精神,有些挑衅地瞪回对方的眼睛。 “莫辰。” “出身于何处?” “我是灵兽台的杂役。” 宁远似乎有些意外,随之示意莫辰,“去吧,站到这石台上。” 莫辰依言站到测灵法阵中,头却是侧过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宁远看,从他低垂的眼睫,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执笔的修长双手,越看越移不开目光。 “天!这叫花子居然是冰属性变异灵根!是冰属性变异灵根!” 当玉石台上方一片霞光闪过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人群便像炸开了锅,一下乱了起来,都拿震惊的目光看看莫辰,似乎完全不愿意相信这么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会有如此高资质的灵根。要知道,变异灵根虽然在理论上没有单灵根好,修为增长得没有单灵根快,但却因为带有特殊属性,会在日后修炼中有很多附加能力,同阶修士对战的话,单灵根是远远比不上变异灵根的。 莫辰听到身后的惊呼,终于将目光从宁远身上收回,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左手食指,那里扣着一枚看不见的戒指,正是当日从马绝的储物袋里得到的那枚黑色古戒。 这东西叫两仪灵根戒,一般都是成对炼制,一阴一阳。阳戒由人修佩戴,戴上后可以将体内灵根转化为妖元,叫人分辨不出真身。阴戒则是由妖修佩戴,与阳戒正好相反,可以将妖修体内的妖元转化为相应属性的灵根。马绝得到的这枚,恰巧就是其中的阴戒。 相传,这两仪灵根戒乃上古一对双修情侣所制,因为这对双修修士一个为妖修,一个为人修,为了在妖界与人界之中来往方便,才千辛万苦炼制了这么一对戒指。后来这两位修士飞升灵界,将这两仪灵根戒的炼制方法记录在玉简中传下来,被后人所知。但因为炼制戒指的材料实在难得,这古戒数量还是极为稀少,纵使在妖修界,知道的人也不多。若非莫辰拥有聚神期妖修的眼界和见识,也不会一眼将它认出来,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有了这灵根戒,莫辰即使寄居凡人躯体,也能轻松将体内狐修妖元转化为人类的冰属性灵根,使他看上去与普通人修无异。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测灵法阵,就是人修中的化神期高人亲自查看,也绝对看不出问题。莫辰当初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决定混入青鸾山做弟子,他相信,以他“变异冰灵根”的资质,在青鸾山的日子会过得相当舒坦,正因此,当初马绝死后他才没选择逃走。 人群的喧嚷终于吸引了白须老者和宁迁的注意力,两人同时回过头,一看到测灵法阵中的反应,皆是大吃一惊,宁迁一把将宁远手中的登记册抓过来看,而白须老者则望向莫辰,见他那邋遢模样,胡子都禁不住抽了抽。 “你说你是灵兽台的杂役?”宁迁看过莫辰登记的信息,却是神色一变,一字一句问。 莫辰见宁迁那骤然阴寒的目光,心中微凛,顿时打起十二万分警惕,隐约猜到这人是谁。要说这混入青鸾山做弟子的计划唯一不妥之处,就是那天晚上偷偷潜入云翠峰碰到的金丹修士。莫辰当晚虽没有看清金丹修士长相,但他这样一个渺小存在,普通金丹长老恐怕连瞥都懒得瞥一眼,如今这人却对他反应如此大,十有八`九便是那晚的人了。 “是我。”莫辰心中翻腾,表情却不变地回答道。 宁迁眯眼,起身向莫辰走过去,“哦?我听灵兽台的岳师侄说,她那里有个凡人奴仆被检查出有灵根,可在两个月前,这人却莫名失去了踪影,说得可是你?” “正,正是……啊,长老这,这是做什么?”莫辰的手腕突然被宁迁一把抓住,故作惶恐惊呼。 宁迁仔细将神识探入莫辰身体,发现他的灵根的确没有问题,是冰属性变异灵根,而且半分修为都没有,阴沉的脸色稍微缓了缓,这时才意识到他身上污秽不堪,不禁皱了下眉,“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你这两个月去了何处?” “长老,我正要和您说起这件事!两月前我在山谷饲喂灵兽,不料一只刚刚进阶的花蟒挣脱了阵法束缚,竟扑过来一口将我吞到了肚子里!这两个月我一直在它腹中无法脱身,今日才被岳仙子发现,救了出来。我听说这边已经开启了测灵阵,知道机会难得,就立刻赶过来,这,这才没来得及洗漱……” 莫辰一番辩解,也不知道宁迁信了几分,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突然将莫辰用力一扯,竟是想要直接飞遁,莫辰心中一惊,心道如果被这人私自带走,恐怕难以善了,但他知道自己的冰属性灵根对青鸾山有多大价值,如今他的资质已经公开,就算这金丹修士想要对自己不利,也并非毫无顾忌,最起码,那另一位金丹长老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白须老者没有袖手旁观,见宁迁竟然要将冰属性灵根的新弟子私自带走,袍袖一拂拦了过来。 “宁师弟,你这是何意?” “刘师兄,这小子我觉得有些古怪,需要细细查问一番。”宁迁面无表情道。 “查问?”白须老者闻言,却是面色一沉,“宁师弟,这恐怕不太和规矩吧。既然是被测灵法阵查出来的灵根,理应接进门内,就算有些正义,也该听从掌门安排,怎能容你私自将人带走?” “刘师兄,我已经说了,这小子身份有些古怪,灵根测验做不得数。怎么,你这是想要和我对着干了?”宁迁面色不太好看,不过他自恃修为比白须老者高上几分,气势却不落下风。 白须老者见宁迁口气越来越不客气,也是冷笑一声,“身份古怪?只怕是看到有一位和宁家小辈资质不相上下之人,宁师弟有些心急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宁师弟,青鸾山毕竟不是你们宁家的,平日里门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做的也不能太越界。” 宁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惹怒。而平时看着像老好人的白须老者此时也不肯退让,两人相持不下,把莫辰夹在中间,眼看就要发展成兵戈相向。谁知,就在这时,空中却有一道红光闪过,直射进山门。 宁迁猛地回头,盯着宁远:“你做了什么?”这时他才发现,就在他和白须老者面红耳赤争论时,那边宁远已经有条不紊将测验进行完了,竟然开始让几名炼气弟子帮着收拾东西。 “发传音符告诉门内,又发现了一个冰属性灵根。”宁远将登记册收入袖中,冲宁迁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仿佛没有看到他几乎要杀人的表情,而是就这么信布款款地走过来,拉起莫辰的手,乌黑的瞳仁只看着他,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弄得这样脏,拜见掌门未免失礼。来,我带你去洗澡,再换一身干净衣服。” 说完,竟真的就这么牵着莫辰飘飘然走了,看都没再看宁迁一眼,只留下他和白须老者原地大眼瞪小眼。 白须老者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哈哈一笑,捋了捋白胡子,仿佛自嘲地摇着头,却故意大声道:“也是,何苦与旁人生这闲气,直接传音给门内便是,如今满门都知道新弟子中又发现了变异灵根的天才,那居心叵测之人又能如何?就算急红了眼,量他也不敢兴风作浪!” 白须老者的笑声随着遁光飞远,但留给宁迁的耻辱感却久久不散,他沉着脸站立片刻,才纵身一起也飞入山门,却咬着牙,在心中将这一笔账记在了宁远头上。 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人跪在他面前,尝遍羞辱,不得好死! 第十六章 莫辰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脏爪子的手,白皙修长,指骨轮廓十分优美,仿佛与他握在一处完全就是为了衬出云泥之别。也不知怎的,莫辰突然便不太想将自己的不雅暴露于这人面前了,挣了挣,不料手刚要抽`出,却立刻又被及时捉住,使他挣脱不得。莫辰微微扬眉,正瞧见宁远回头看他,那种莫名的心悸再次袭来。 真是见鬼了,千年来,鸳鸯枕选中的双修之人无数,可他以前面对那些人时却从未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感觉。 宁远的飞行法器很特别,是一架墨色古琴,琴身灵光耀目,琴弦若虚似实,一看便知是上品法器。两人站在上面瞬息千里,转眼便在一处山坡停下,莫辰环顾四周,发现宁远竟然是带他来了青鸾山七座主峰之一的望冰峰。 望冰峰的灵气在七座主峰中最为稀薄,因山顶常年积雪而得名。此时他们降落的地方几乎靠近山顶,远远就能瞧见雪线,周围寒风阵阵,附近矮松的松针上都结了冰霜。 宁远牵着莫辰沿山路上行,很快便置身于一片云海之中,只见他袖子一拂,打出一道法诀,云雾立刻翻腾起来,原本浓厚的云层向两边分开,让出一道三人并行的通道。 通道尽头有一处洞府大门,莫辰鼻子很灵,立刻就发现这洞府内充斥的都是宁远身上的气息,不禁有些纳闷。 青鸾山灵脉广阔,筑基期以上的弟子都可以自己选地方开辟洞府,可是这里灵气并不是很浓厚,位置也离七座主峰较偏远,又是四季冰寒,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其他修士造府。莫辰知道宁远如今在门派中地位下降,但他毕竟也是筑基后期的修士,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方开辟洞府,他又不像自己,要修炼冰属性功法,所以在极寒之地更有助于修为。 宁远带着莫辰走进洞府,莫辰这里摸摸那里嗅嗅,发现宁远的洞府很简朴,大概是刚开辟不久的缘故,石壁上开凿的剑痕还是新的,卧室,书房,炼丹室,炼器室等一应俱全,他原本也不觉得稀奇,只是,当目光无意中落到某处时,却吃惊得一下张开嘴巴。 这洞府内有一方通天之地,地面上竟生有一口灵池! 宁远在旁边扫到莫辰的表情,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却未说话。 莫辰惊呆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顿时明白了宁远为何会将洞府建在这里。灵池乃天地灵力孕育之物,千万年在灵脉极其丰富的地方才可能形成一小潭,就算只是下品灵池也极为难得,而宁远洞府里这个,池面上灵气翻动,几乎将水面完全掩盖,质量显然属于极品。 长年用灵池水沐浴会对修为大有裨益,若是饲喂灵兽或者浇灌灵草好处便更多。在妖界为了这么一口灵池,妖修们甚至都能拼上性命。可是这人怎么完全没有防备?就不怕他出去后走漏风声? 难怪金丹都会弄碎,这人是不是傻啊? 莫辰突然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宁远一眼。 “你便在此沐浴吧。”宁远也不管莫辰用什么表情看他,不仅将莫辰拉到灵池边,甚至还亲手帮他将破衣服脱下来。 莫辰有些惊讶,只觉得那双漂亮的手若有若无接触到自己的皮肤,掌心温暖,摸得他甚为舒服。他不禁挑起眉,唇边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乌溜溜的眼睛直看着宁远,心道,这人不管是不是傻子,既然鸳鸯枕将他选作自己的双修之人,也早晚有一天是他的人,此刻见他又这么“主动”,莫辰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等着被伺候完,赤`条`条钻进灵池。 充盈着灵气的池水冰凉刺骨,然而这对莫辰来说却求之不得,畅快地将头埋进池水里,身体因为修炼而被逼出的杂质和污垢眨眼便被池水涤荡一空,渐渐显露出冰肌玉骨般的皮肤。当他再次从水中冒出头来,乌黑的长发犹如绸缎般贴服在肩膀上,莹润有光,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漆黑发亮。 见宁远居然一直站在池畔未走,莫辰怔了怔,眼睛一眯,默默游到他身旁,只露出半颗脑袋在水面之上,打量什么稀罕物件一样打量他。 宁远低头,见他正瞧自己,索性原地跪坐下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水中可冷?洗好便上来吧?” 莫辰瞥了一眼宁远的手,也不理会他,径直又在灵池里游了一圈,然后才自己爬上岸。宁远收回手,也不气恼,仍是笑眯眯地望着莫辰,用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将他包起来,稍微运转灵力,将他身上的水珠烘干。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将莫辰拥进怀里,手指顺势插`入他发间,给小动物顺毛一般轻轻梳理,弄得莫辰忍不住舒服得半眯起眼。 无意间两人视线相对,莫辰被那春水般温暖的眸子熨帖着,心中突地一跳,感觉一股热流几乎要从心脏直冲进大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仙师为何如此看我?”莫辰终于忍不住了,他知道这人是自己的双修人选,自然对他特别,可是这人还未被鸳鸯枕法力影响到,举动怎会也如此怪异? “无他,只是觉得小友像宁某一位故人。”宁远不在意地淡笑。 莫辰狐疑,在宁远的帮助下,很快便梳洗完毕,穿戴一新,再离开洞府时,俨然已经脱胎换骨,模样十分养眼。 宁远还是一路牵着他的手,莫辰心中鄙夷,嘲笑他竟将自己当做稚童,想到未来会将他当双修炉`鼎采撷,心中不禁又升腾起一种异样的爽快,甚至都忍不住想快点看到他屈服于自己身`下的表情。 云翠峰正殿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这次测试灵根合格的新弟子,上堂正中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金丹修士,长得威严正气,宁迁和那白须老者都坐在他旁边,从座次上推断,显然这威严修士便是青鸾山掌门。 所有人都在等莫辰,显然已经不耐烦,直到宁远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那白须老者当先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一下看到了旁边的莫辰,眼皮不禁一跳。 “宁师弟,这人是谁?”白须老者并没有因为宁远修为跌落而改变称呼,依然以平辈相称。“该,该不会……”白须老者原本想说的叫花子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拿错愕的目光看着莫辰。 之前见过莫辰的一些人也都是神色讶异,不敢相信眼前这俊俏的少年就是那臭烘烘的小乞丐。 “他便是拥有冰属性灵根的人?”一直沉默不言的掌门开口。 “回掌门,正是。”宁远道。 也不知宁迁是不是顾忌什么,此时反倒没有再提莫辰可疑的事,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不错,此子根骨颇佳。”掌门两道目光在莫辰身上停留,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面色微缓,竟是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可愿做我的记名弟子?” 第十七章 天资好的新人到哪里都是抢手货,看青鸾山掌门便知莫辰现在是何等炙手可热,才一见面就要收他为记名弟子,似是生怕晚一步开口就会被旁人抢走似的。 果然,掌门话音刚落,还不等莫辰说话,白须老者却胡子一吹,不满道:“掌门师弟,你这就不厚道了。这孩子我可是一早就看中,你名下弟子不少,其中不乏天资过人之辈,可我这么多年连个能继承衣钵的传人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看中一个,你也忍心跟我抢?再说,你身为掌门,平时公务甚多,哪有功夫带徒弟,不要误了一棵好苗。” 掌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刘师兄,当初门内求你多少次,让你带几个后辈,也算是给门内培养些精锐子弟,可你却总是推脱不肯,如今见了资质好的就想抢来做衣钵传人,叫我如何向其他长老交代?” 白须老者知道自己理亏,却不肯妥协,和掌门僵持不下,一旁宁迁这时笑呵呵道:“两位师兄何故如此,依我看,不如问问这小辈的意思吧,他想拜在谁门下就算谁的。” 两人思忖,觉得也只好这样,于是掌门对莫辰道:“小家伙,我身为青鸾山掌门,若能拜在我座下,日后你在门内的前途不可限量,可要考虑好了啊。” 白须老者立刻抢白:“哼,别听他糊弄你,就算是掌门也不能做以权谋私的事,他的家当其实没有多少,还有十几名弟子。不像我出身散修,从未收徒,也没有子侄。小鬼头,若是你能给我做徒弟,以后我的东西可是要尽数留给你的。” 两人说完都拿眼睛定定看着莫辰,周围人均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原本还有点嫉妒莫辰因资质高而被金丹长老看中,不过眼下的情况,只怕不论拜谁为师都会将另一方狠狠得罪,不禁都生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 此时站在厅堂内的莫辰全然没有和宁远独处时的霸道,乖顺低着头,表现得受宠若惊。其实真让他选择,他谁都不愿意选,做了金丹修士的弟子哪还有自由可言,为此得来的那点微末好处,他莫辰还看不上眼。况且……莫辰眼睛滴溜溜转到旁边的宁远身上,他在青鸾山内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又怎可拜在其他人门下,与其朝夕相处? 众人都将莫辰的沉默当做思考,也没催他,白须老者和青鸾山掌门看上去倒对自己都颇有信心,不料莫辰开口时,听到的却是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答案。 “两位师祖,我……我可以要宁远长老做我的师父吗?”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不过立刻就有人明白过来什么,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甚至暗含几分嘲讽—— 只怕这凡人界出身的无知小儿听说过宁远的大名,才想要抱大腿贴上这不世出的天才身上。可惜他却不知道,如今的宁远早已今非昔比,若他资质平庸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冰属性变异灵根,跟着个筑基期的师父,哪有前途可言? 白须老者和青鸾山掌门的想法自然也和众人差不多,只是碍于宁远在此,不太好直说,但宁迁却不会顾及这些,他巴不得能让宁远当众受辱,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宁师兄,这小辈想要拜你为师,想来也是听说过你惊世才华,慕名而来。这样身具冰属性变异灵根的徒弟当真世间难求,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收了他,以后也算有所依仗了。” 这一番话说得连嘲带讽,知道事情原委的人不禁唏嘘,青鸾山掌门咳嗽了一声,白须老者也面露尴尬之色,看向宁远的目光有些同情。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宁远会被宁迁的这顿挖苦气得拂袖离去,或者识趣地出言拒绝时,却听宁远说:“嗯,我也与这孩子颇为投缘,既是他心意,我自然愿意收他为徒。”言语间,似乎全然没有听出宁迁的讥讽。 这人是不是迟钝? 白须老者胡子再次被他吹起,心道宁远师弟就算你听不出人家的挖苦也要有自知之明啊,叫一个变异灵根弟子拜在筑基修士门下,这不是耽误人家前程么。青鸾山掌门想法也和白须老者差不多,不过他身为掌门,考虑得要更多一些。一位变异灵根弟子对门派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人才,他的实力甚至可能有一天代表门派的未来,几乎所有世家和仙门都会给这样的弟子以最好的资源,不惜倾注一切去培养,又怎能随随便便找个筑基修为的师父教养? 青鸾山掌门和宁远关系向来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动用灵石耗费巨大的固本培元阵救治他,只是私交归私交,门派利益却是至高无上的,因此他正了正颜色,刚要说话,不料宁远却先他一步开口。 “如今我修为虽不及以前,但于各类杂学还算有些研究,以后自然会对这孩子倾囊而授,他资质颇高,说不定来日也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宁远语气淡淡,温和的眉眼中却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整个人气势一变,让原本以为他老实弱势的新弟子们非常诧异。 白须老者等人却均是身体一僵,宁迁的脸色尤其不好看。 是啊,宁远虽然金丹已毁,可是那一身本事却还在。宁远被人称为天才,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风属性灵根,他于修真之道的悟性更是无人能比,在炼器,炼丹,制符,阵法之道,都颇有造诣,尤其是御兽之术,更是登峰造极。 宁远的话似乎提醒了掌门,他甚至险些忘了,自己还托他炼制一套隐匿效果非常绝妙的法阵。无论这人修为是否跌到谷底,总归是门派有用之人,不好太得罪,能将他平生所学流传下去,对门派来说也是一笔巨大财富。再者,宁远如今已经被宗族抛弃,正是需要安慰拉拢之时,若自己肯为他说话,想来日后他也会对这个掌门更为忠心。 几番思量,青鸾山掌门拿定了主意,面色一缓,对莫辰道:“你可想好了,真的愿意让宁远做你师父?” “是,弟子愿意。” “既是你的意愿,门内自然不会阻拦,从今以后你便是宁远师弟的徒儿,日后要勤学苦练,不要辜负了你师父。” “是,多谢掌门。” 掌门最后一锤定音,其他人也不好再有意见。 宁子青因与宁迁有叔侄关系,自然是拜在他门下,剩下的新弟子资质一般,白须老者和掌门显然对收他们做弟子没什么兴趣,新弟子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登记造册之后,众人被引领主事带去分发入门弟子日用品,莫辰得了一件十倍储物袋,一个只灵兽袋,还有一套青鸾山低阶弟子服。 引领主事告诉众人,所有低阶弟子都要在门派内做一些杂事,门内每月也会给他们派发灵石。莫辰被领到分配官面前时,在那长长的登记簿册上瞄了一眼,依然选了灵兽台任职。 “灵兽台?那里的活计可不轻松啊。”分配官显然知道莫辰是冰属性灵根的红人,对他多了几分热情,善意提醒。 莫辰笑眯眯点头,“那里的岳师姐对人极好,我以前颇得她照顾。” 一听莫辰提到岳师姐,分配官仿佛立刻明白什么,暧昧地冲莫辰笑了笑,将一块腰牌交给他。 莫辰将腰牌收好,因他入门便有师父,不用和其他弟子挤到一处,选好了职位就可以拿东西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却忽听后面有人傲慢至极地大声道:“我出身名门,又是天灵根,怎能做这些下等人的事?” 脚步一顿,莫辰颇有兴趣地回过头,正瞧见那宁子青与引领主事相互争执。 “这是门内的规矩,至少要做满一年才可,怎能破例?” 双方争执不下时,却忽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他不用做这些,你可免了他的月供灵石。” 引领主事是名三十岁左右的女修,见来人是宁迁长老,赶紧行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诺诺同意。 宁子青自是得意,冲旁人甩了个不屑的眼神,跟着宁迁飘飘然离去。 经过莫辰身边时,宁迁突然朝莫辰看了一眼,目光阴郁。 莫辰心中冷哼,他修炼两个月,论斗法虽不可与金丹修士匹敌,但保命的把握却是十成十,因此倒也不怎么惧怕宁迁,幽幽的眼睛也看向他。 宁迁显然一愣,面色更加阴沉,双眼微微眯起,也不知在想什么。 “莫辰。” 宁远温和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莫辰便觉得自己身上一紧,竟是被一股力量凌空卷起,再落地时,已是站在宁远身后。 “走吧。”宁远淡淡地瞥了宁迁一眼,回过头对莫辰露出笑容。 莫辰再次与宁远回到望冰峰,宁远问莫辰选了什么职位,莫辰告诉他在灵兽台饲育灵兽。 “你喜欢便好。”宁远笑着在莫辰头上摸了摸。 莫辰躲闪不及,被摸了个正着,不过很快又被摸得舒服起来,想到刚刚宁子青的嚣张跋扈,不禁在心里撇撇嘴。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看看人家师父一句“他不用做这些,你可免了他的月供灵石”,虽说这行事作风欠揍了些,但那财大气粗的模样也着实过瘾,哪像自家这位…… 果然是金丹修为毁了待遇下降没钱吗?不过也没关系,既然是要做自己的双修之人,以后他养着他也就是了。 第十八章 宁远让莫辰选个房间,莫辰在他的洞府中转了一圈,手指往最大的那个石室指了指。宁远说:“这是我的卧房。” 莫辰眨眨眼,不要脸地装懵懂:“难道不能和师父同睡?” 宁远看着他不说话。 莫辰委屈:“在家里娘亲过世前我也都是和她一起睡的,如今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 于是莫辰顺了心意,以“师父是最亲的人所以要最亲密”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冠冕堂皇搬进了宁远的房间,其过程之顺利,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修真之人少眠,但是修为尚未达到筑基期的,还是不能不睡。 莫辰在御灵池底闭关两个多月,出来又跑到那花蟒肚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被岳凌嫣“救出”后,直接赶去测灵,折腾得实在狠了,因此当天晚上在宁远的房间里倒头便睡,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宁远居然也没有打坐修行,而是和他一起躺在榻上。 初来驾到,相见不过半日,照理说,与陌生人在如此私密空间独处,应该保持警惕才对。但莫辰对宁远却丝毫没有疑心,这倒不是他对此人一见倾心,只因鸳鸯枕是他的本命法宝,他不知鸳鸯枕是因何选择双休之人,但是只要这人对他有什么歹意,鸳鸯枕会第一时间给他感应。因此从见到宁远那一刻起,莫辰便不担心这人会对自己不利,哪怕这人修诸多行为透着古怪。 美人在侧,又是同榻而眠,按照莫辰以往的脾气,不发生点什么那是说不过去的,奈何精力实在不济,他不多时竟然睡着了,也没顾上琢磨其他坏心眼。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边上这人身上味道分外好闻,让人忍不住亲近。 坠入沉梦,莫辰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他脑后,将他揽入怀中,一如早已遗忘的前尘往事,感觉莫名熟悉。 莫辰早上是被一股香味弄醒的,舒服地梦吟一声,他伸伸胳膊蹬蹬腿,正想在他那长宽九尺的白玉床上翻个身,却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莫辰好生奇怪,自从发现自己修为尽失,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见床榻边空无一人,心中有些失望,回想梦中情形,下意识摸了摸头,那人怀中的暖温仿佛还没有在他身上散去。 不错的梦境,莫辰坐在床上犹自回味,这时却听有人从外进来。 “醒了?”宁远端着一张小方桌进来,桌上摆着十几个小碟小碗,莫辰狐狸鼻子一嗅,立刻就被吸引。 “师父,您起来了。”该有的表面功夫自是不能少,莫辰从床上下来,眼珠子往碗碟里瞄,浓郁的灵米灵肉香味混合在一起,撩得他好像有千百只馋虫在身上骚动。 “去洗漱吧,然后来用饭。” 莫辰自然不用宁远说第二遍,修真者原本对口腹之欲看得淡,他又是妖修,幼年时和寻常野兽无异,吃得都是生食。不过人类食物的美味他还是知道的,虽说以前吃到的机会不多,但仅有的那一两次,无论是做狐狸时人类的施舍还是化形后在酒家饭馆的享受,都足够他回味良久。 两人在方桌旁相对而坐,莫辰先是捧起一碗粥,蒸腾热气携带着香甜扑面而来,与凡俗界不同的是,粥香里还夹杂着浓郁灵力,显示出食材的非同寻常。莫辰用小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口中。顿时就被那沁满口腔的甜蜜软糯弄得心都快化了。灵豆煮的正是时候,不硬不软,放在嘴里轻轻咬碎,溢出豆类特有的甘甜,灵米与豆子煮在一起,似乎要化作一体,却又不稀烂,颗颗饱满有弹性。除了灵米灵豆的主料,粥里还放了很多配料,有蜜果,灵乳,甚至还有些莫辰辨不出的花瓣碎屑,共同调和成一股清淡的甜融进粥里,喝了一口便叫人迫不及待想再喝第二口,舍不得让嘴里那股甜蜜味道散去。 宁远看莫辰那副双眼微眯的享受表情,不禁勾起唇角,将桌上一个竹篾笼屉掀开,“再尝尝这个。” 热气缓缓散开,现出笼屉中胖滚滚的四只蒸饺,蒸饺的皮几乎透明,用晶莹剔透来形容也不夸张,用筷子戳一戳,筋道的外皮十分有弹性,隐隐能透过饺子皮看到里面粉色的馅料。莫辰几乎是迫不及待夹起一只送进嘴里。 “小心,有些烫。”宁远赶忙出声提醒。 但是已经晚了,鲜香滚烫的汤汁已经流入口中,莫辰被烫得眼睛里都盈出泪,却还是不舍得将到嘴的美味吐出来,当蒸饺中包着的那一只整虾被咬断后,莫辰就知道,即使被烫死,他也要将这像滑弹跳的虾肉吃进肚里。 “这是在灵兽台的天清湖里捕捞的灵虾。”宁远撑着下巴,看莫辰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不动一筷子。 莫辰吃虾饺的动作一下顿住。 天清湖?那不是他之前每天去捕鱼的地方吗?敢情他的待遇和山顶那些事儿精似的花颈灵鸦一样嘛。 吃过早饭,宁远传了莫辰几句修炼心法,师父教得不走心,徒弟学得更是敷衍,两人都默契得不得了,很快就蒙混过去。他们起得早,学过课业才是灵兽台开放禁制的时候。因莫辰是“没有修炼基础”的新弟子,自然不会御器飞行,宁远亲自送他前往灵兽台,并给了他一叠低阶灵符。 “这些是不需要灵力便可激发的,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莫辰自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十分没有诚意地谢过收下,便走进灵兽台山门。 岳凌嫣见到莫辰大吃一惊。她自然不会知道那条将莫辰“吞吃入腹”的花蟒乃是莫辰为了托词自己设计,当时见他出来浑身肮脏,恶臭扑鼻,也不曾看清他模样。此时再见这梳洗整齐,身穿青鸾山低阶弟子服的少年,面容俊俏,唇红齿白,要不是那五官未变,她几乎以为是换了个人。 “岳师叔,恭喜!”莫辰笑眯眯地冲岳凌嫣施了一礼,终于让岳凌嫣回过神。经过两个多月的闭关,她此时已然是冲破瓶颈,跃入筑基,莫辰这称呼自然要改。 最初的惊讶过后,岳凌嫣恢复如常,还是以前那冰山美人的模样,冲莫辰点点头,倒没有多说什么,竟然不因莫辰是变异灵根而对他多加殷勤,让莫辰在心中多了些赞赏。 交过腰牌办好登记,莫辰从御灵殿走出,正瞧见那五人中满脸雀斑的三师弟,他见了莫辰犹如见到鬼,脸色变得惨白,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 “啊,师兄,好久不见,其他几位师兄可还好?”莫辰却是冲青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笑眯眯的眼睛弯得像月牙。 第十九章 莫辰并没有和这雀斑脸青年多话,打过招呼便飘飘然离开,全然没将这人放在眼中。 既已知道自己是重回五百年前,莫辰虽心痛在妖界的经营全都打了水漂,却没有沮丧,反而跃跃欲试,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预知的五百年世道,更好地为自己谋划安排。因此,他选择再回到灵兽台,只因这里有几样他必须弄到手的东西。 然而五名曾与莫辰有过节的炼气弟子却不这么认为,故地重返,身份却和以前有着天壤之别,还是冰属性变异灵根罕见资质,说不是想来寻仇报复,几人死都不信。原本在莫辰失踪前就曾对他动过杀心的几人此时更加惴惴,仿佛小命被人攥在手里一样。尤其对雀斑青年来说,莫辰临别前给他留下的那个笑容似乎极富深意,让人一想就忍不住背脊发寒。 傍晚,莫辰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准备收工,和他商量好会到灵兽台来接他的宁远却没有出现,眼看灵兽台禁制已开,门内弟子不得再遁空进来,莫辰只好从峰顶沿山路下山,想起岳凌嫣说他以前住的石屋还没人动过,便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毕竟他没有飞行法器,想要回望冰峰实在不太好办。 从峰顶下山去石屋的路莫辰走过很多遍,可也不知为何,原本只需走两个时辰的路程,今天却足足走了四个时辰都没到。 天色渐黑,山间小路树木繁多,当太阳完全落山,小路两侧顿时变得鬼影森森,连踩在脚下的石阶看着都像心怀鬼胎。莫辰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天空一轮朗月挂悬,将他身影镀上银光,寂静无声的山路上空荡荡的。 莫辰安静站了片刻,突然回过头,向空无一物的某处望了望,黑白分明的眸子幽光闪动,接着身影一模糊,竟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咦?那小子人呢?” 就在莫辰身形消失不久,附近又有了响动,几个黑影鬼祟出现。 “三师弟,你确定你的迷幻符有效?” “当然!这迷幻符虽只是低阶符箓,想要困住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却不在话下,更何况那小子还半点修为都没有。” “可是怎么不见他踪影?” “我刚刚好像还看到他,附近找找,或许藏起来了。” “哼,既然符阵法力尚在,他定然逃不出去,仔细搜!” 这几个压低了嗓子说话的黑影,正是那五名炼气弟子。 听说莫辰回来,几人商量许久,还是觉得要一不做二不休,趁这劲敌还未完全长成,先下手为强。他们权衡过,这人才拜入师门第一天,显然还没有真正接触到修炼法门,虽资质奇高,但实力还是不可与他五人相比,不出意外,做好圈套一举击杀应不成问题。 而这人因是凡人出身,又无家世背景,拜入的师门虽曾为金丹长老,可如今修为已毁,影响力远不如从前。更何况才只有一天,量那长老对这徒儿的感情也亲厚不到哪里去,以青鸾山之大,每年失踪个把弟子根本无人注意,若做得干净,就算有人追查,也自可瞒天过海。 死敌相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莫辰看上去又不像良善之辈,几人主意已定,见莫辰今日刚好要在灵兽台留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遂将早就准备好的计策应用出来,在莫辰必经山路埋伏,用迷幻符将其困在途中。 此时天色完全黑下来,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可是原本一直困在迷阵中的人竟然不见踪影!确认过事先埋下的灵符没有异样,几人便四散开,运转法力在四周查探。除了哗啦啦草木作响,四下里竟无一人再说话,直到一声幽幽轻笑从众人头顶传来—— “几位道友,是在找我吗?” 灰袍青年几人俱是大惊,纷纷抬头向上看去,然而除头顶漆黑夜空,却什么都未瞧见。接着那声音嗤嗤笑,前面丈许高的岩石上蓦然现出一道人影。 “是你!你,你是如何上去的?”雀斑脸青年不可置信。 “嘿嘿,你猜呀!”莫辰负手而立,面皮在月光下映得白净如雪,目光熠熠闪动,竟有几分邪魔之气。事先没见过他的其余四人见此都是惊讶非常,只觉得面前这少年脱胎换骨,几乎无法将他认出。 “哼,还和他废话作甚!”站得离莫辰最近的黄衫青年突然暴起,布满伤疤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说话间手中现出一把雪亮匕首,直向莫辰心窝刺去。 莫辰眯眼,看清那匕首并不是法器,但显然材质不错,应是搀了少许炼器材料。见那黄衫青年以匕首相刺,他并无惊慌,也未躲避,只是在匕首尖即将近身时,闪电般迅速出手,又狠又准直接抓住黄衫人手腕,竟叫那匕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黄衫人显然未料莫辰手劲如此之大,竟如铁钳般死死制住他。他反应倒快,直接运起周身灵力,向被莫辰抓住的手臂灌去,企图以灵压将莫辰震开,嘴上却气急败坏冲后面几人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如今我们都没将灵兽带出来,量这小子也捣不出什么鬼,还不快动手!” 莫辰听黄衫人此言,不禁微微扬眉,心道他们还是对那晚灵兽伤人之事耿耿于怀,不过也能由此看出,这几人还算心思聪明细致,除了资质差了点,在莫辰眼中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至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什么的…… 他可从不觉得那些是缺点。 五人之中,黄衫人因容貌被灵鼠噬毁,又断了根小指,自然与莫辰仇怨最深,一马当先,处处想要置他于死地。而那修为最高的灰袍青年心机也最重,深知斩草要除根,见黄衫人一击未得,不再犹豫,向腰间储物袋一拍,放出一根散发墨绿灵光的藤蔓,向莫辰面门甩去,竟是直接放出致命杀招! 这一击不要说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就算同为炼气三层的修士也不一定能扛住。 见藤蔓颇为不凡,来势凌厉,又有黄衫人近距离以灵力急攻,莫辰不敢托大,只好收起妖族特有的敛息秘术,放开周身灵力,先是凭空拍出一掌,将那黄衫人从面前击开,再以御风之术向后疾退,卸去灵藤三分气势,飘然落地。 黄衫人做梦也想不到,莫辰体内竟会突然爆发出巨大灵力,毫无防备之下,胸口受了一掌,当时便觉口中涌起腥甜。灰袍青年更是瞳孔微缩,惊呼道:“炼气九层!你竟然有炼气九层的修为!” 炼气十层为圆满,九层修为,实是练气修士中的顶尖高手。 “这,这人竟能够隐藏修为!”雀斑脸青年也是瞠目,继而变得满面惊恐,“难道,难道他是金丹以上的修士?” 也不怪乎雀斑青年有此疑问,一般情况下,修士很难对同阶段甚至低自己一个阶段的修士隐瞒修为。就算是筑基修士,也无法在炼气修士面前完全隐瞒实力。 莫辰如今只剩下一个相当于人类元婴期的化形妖元,经两月在御灵池底修炼,真实修为才至炼气九层,若不是因妖族秘术,也绝对无可能将自己的修为隐瞒得滴水不露。 此刻,他突然展现出真实修为着实让几人震惊,不禁都怔怔停手,场面顿时凝滞。 “哼,他定是掌有敛息秘术,若真有金丹修为,还能留我等到现在?”灰袍青年不愧为几人中心思最缜密的,当即反应过来,身前青光一闪,再次将灵藤祭出,只是这次神色要更为谨慎,“诸位师弟别怕,这人虽有炼气四层修为,但结合我们五人之力,拿下他也并非不可能!” “没错,这人隐藏修为潜入我派,定有不轨之心,决不能就此放过!”一直未说话的黑脸少年面容郑重,从储物袋中祭出一条黑索,他便是银骨蜈蚣的汉族人。 “他身份已被我等知晓,要么他死,要么我们死,还愣着作甚,杀!”黄衫青年将那匕首收起,转眼间祭出一枚法珠,莹莹冒着土属性灵光,一副要搏命的样子。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远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树林草木间飞速穿行而过,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在漆黑静夜里仿佛百鬼掠阵,向他们一点点靠近,速度迅捷,不可阻挡…… “什,什么声音?你们可听到了?” 几人惊惧万分,不由背靠到一处,循声四望,窸窣骚动终于逼至近前,山间顿时邪风四起,啮齿声,低吠声,鸟鸣声,嘶吼声……成千上万的不同音响交织混杂一起,似形成庞大灵压,直震得人头皮发麻,心神不稳。 “你……你到底是什么……” 只有炼气修为的几人显然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妖煞之气,除了灰袍青年还能勉强站住,其余竟全都口吐鲜血趴倒在地,连起身都无法做到。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莫辰,竟然神情悠然地注视着他们,嘴角边,还挂着那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第二十章 密林中似有无数瞳眸在静静窥视,那幽寒目光让五名炼气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在灵兽台从事饲喂多年,他们怎可能不知道那些妖兽身上的气息?只不过此时那渐渐将他们包围的妖气太过浓郁,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就算整个灵兽台的灵兽聚集到此,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气势,更何况灵兽被人驯养,所散发的灵气温和无害,而此时的妖气却充斥着狂暴和野性,让他们甚至开始产生怀疑,眼前这一切是否均为幻术。 莫辰见几人神色惶恐,笑容愈深,敛衽盘膝而坐,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抬手,掐了个古怪至极的法诀。 众人不明所以,然而片刻后,他们便听到一阵令人脖颈汗毛倒竖的嗡鸣,夜空中一片银云自远而近,仿佛舞动而落的银绸法器,直至近前,几人才看清那银云竟是由千万只银甲虫汇聚而成。 “是岳师姐的银翼天甲虫!” 灰袍青年看清灵虫后不但没有惧意,反而面露喜色,以为这是来了救兵,不过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那刚浮现出的一抹喜色也寸寸土崩瓦解。 只见那本属于岳凌嫣的银色虫云,竟好似认主般飞向莫辰,讨好地在他身边盘旋绕圈,好似他所豢养的妖宠。 “去吧,在那岳姓丫头附近布下隔音阵型,莫让这里的喧嚷扰了她清梦。”说着,莫辰向那虫云打出一道灵光,虫云犹如整装待发的士兵,在接到将令之后直飞冲天,瞬息之间消失在夜色中。 银翼天甲虫还能布下隔音阵?简直闻所未闻! 灰袍青年不及吃惊,立刻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小子要布隔音阵,是,是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莫辰一个浅笑,而与此同时,灰袍青年身旁的黄衫人突然动了一下,一道土黄剑诀击飞向莫辰! “二师弟不要!” 灰袍青年算是几人中见识最广的,此时已经知道莫辰非同一般,极可能是有大神通的高人前辈,再对抗下去也只是以卵击石,触怒对方。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黄衫人的剑诀已然激发,径直射向莫辰眉心! 灰袍青年眼中现出绝望之色,果然不出所料,那剑诀在即将抵达莫辰时似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拦,直接消散于无形。 莫辰再次变换法诀,只听山林浮动,那无数停留在附近的未知东西突然又开始向他们靠近。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几人永生难忘。 万兽出山,百鬼夜行。 崎岖狭窄的山路间黑影浮动,草木间,山崖壁,只要可以附着东西的地方都是一片窸窣,如黑色潮水般向他们滚滚涌来。 借着清白月光,最先现出身影的是三四十只圆鼻狐,通体雪白,眼睛又黑又亮,鼻头却仿佛一个圆圆的小黑球,虽只是二级妖兽,却可嗅出百里内灵草灵木,平时极其罕见,能寻得一只已是不易,此时竟然一下出现这么多,简直匪夷所思。而最为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些狡猾异常难以捕捉的小东西,此时竟然主动跑向莫辰,甚至跳到他手中,腿上,肩头,似乎全然不惧会被抓住。 眼见一只巴掌大的圆鼻狐要爬到莫辰脸上,莫辰眉间微蹙,嗔了一声:“胡闹,退下。”然而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纵容。 圆鼻狐竟似能听懂人语,纷纷跳下来,却亲昵地在莫辰身边徘徊不去。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灵兽也陆续到来,越往后级别越高,大多数都是灵兽台所豢养的灵兽,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挣脱的禁制,温顺气息一扫而空,周身泛着妖兽特有的煞性。还有一部分是在灵兽台见都没见过的,价值珍贵异常,也不知平时都隐藏在哪里,竟然能躲过派内金丹长老的神识。 直到最后一批五级沼熊兽出现,莫辰一改之前漫不经心,微微正了神色。 五级妖兽相当于筑基中期的修士,对五人来说几乎是难以高攀的存在,沼熊兽生于沼泽,雄壮勇猛,生性凶悍,其皮毛因常年混着泥浆,如最坚实的盔甲,即便金丹修士全力一击,也难以伤其性命。 五名炼气弟子此时早就吓飞了魂魄,就连对莫辰执念最重的黄衫人此时也看直了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法阵之外遇见如此高级别的妖兽,那在他们身上盘旋不去的威压几乎让他们以为自己立刻便会死在沼熊兽的獠牙利爪之下。 十几只沼熊兽缓慢靠近,距离最近的雀斑脸青年隐约觉得小腿被一只沼熊兽轻轻嗅过,偏偏因妖煞威压所迫动弹不得,吓得当即尿了裤子。 然而沼熊兽却没有理会五人,庞大的躯体径直掠过,向莫辰走去。即便几人对莫辰有仇,到了这个关卡,也不禁由衷希望他能将这些可怖东西降服。 妖族与人族的修为划分不同,在这一界,人修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与之相对的妖修,则分为灵智,开光,妖丹,化形,聚神。 莫辰直视着打头一只沼熊兽的眼睛,若不是他如今倒退回五百年前,只有化形妖元,凭借他聚神期妖煞,加之在妖界山兽族尊主的地位,这些五级妖族都不用见他,只嗅到他气息便会吓得匍匐在地。 沼熊兽与凤翎兽不同,翎希虽为六级妖兽,但因体内含有凤凰血脉,天生便是六级妖兽,因此修为虽高,毕竟年幼,心智和见识远不如这些沼熊兽坚定,很容易就被莫辰所慑。而沼熊兽天生三级,能到五级,实属一步步苦炼而得,而且天性勇猛好斗,不易屈服。 莫辰也不急,只是定定凝视沼熊兽头领双目,眸如深潭冰渊,似能将万物吸入其内。 终于,沼熊兽招架不住,仰头对天一声嘶吼,露出上下四颗尖锐犬牙,前爪在地上重重一拍,生生将地面拍出一块凹陷,尘土飞扬,接着,就在众人以为它要纵身扑向莫辰的时候,却见它后腿弯曲,庞大的身体缓慢压低,竟是匍匐在地,对莫辰叩拜屈从,那双原本闪现杀意的红色眸子也退了血色,变成无害的晶黑。 从百兽出山,到顶礼朝拜,五名炼气弟子见此情此景,望向莫辰的目光从惊惧错愕,逐渐转为震撼。 莫辰冷哼一声,即便他如今只是化形期,区区五级妖兽也必不能违逆于他,在这灵兽台,也只有那几个深藏不露的老家伙能给他添点麻烦。不过经此一夜,那些家伙也难免被惊动,只因修为颇高,而未像这些低级妖兽受他驱使,倾巢出动。想到那几个未来好友惊觉有化形期妖元降临,会吓得不敢安心修炼,莫辰就忍不住开心。 之前修为尽失,之后又不得不为了掩藏身份隐匿修为,如今才彻底放开灵力,将周身灵气注入体内妖元,激发出能驱使百兽的妖煞之气,莫辰终于觉得从里到外出了口气,说不出的畅快。 御百兽而从之,这才是高等妖修真正让人修畏惧的地方。莫辰如今修为只有炼气,尚不能将妖元之力尽数激发,便已有了这种效果,倘若修为尽数恢复,别说这小小灵兽台,就是率领一方妖族攻城略地也未尝不可。及至聚神期,拥有飞升灵境神通,则一界之内,再无不尊不叩之辈。 莫辰还沉浸在对自己光明前途的畅想之中,这时却听那灰袍青年开口说话了。 “我等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既然前辈已然将神通展现,想来是不打算留下活口,只求前辈能给个痛快死法,陈某与师弟等人必不心生怨怼。” 莫辰微微一扬眉,起身向几人缓缓走来。在他身后,百兽或是静立或是匍匐,犹如王军侍立,千百双颜色各异的瞳眸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你叫什么?”莫辰踱步到灰袍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灰袍青年一愣,迟疑片刻才道:“陈厚天。” “不错。”莫辰笑,幽黑的眼珠转动,在灰袍青年身上细细打量,“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有思谋,有远虑。贪,妒,欲,恶,成魔成孽之物倒是全了,可惜,气量略显不足,只堪小用。” 灰袍青年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心里拧巴到一起。明明知道这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可是那赞赏的目光和语气又好像在夸他,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莫辰也不理他,又不急不缓地踱步到黑脸少年面前,点点头:“知我身份蹊跷,第一反应竟是门派安危,你倒也算忠诚。叫什么?” 黑脸少年还算硬气,咬咬牙不说话,头撇到一边。 莫辰笑得和善:“我问你话,你不答,莫非想让我使用搜魂术?” 黑脸少年一听到搜魂术三字,像是看到鬼刹般,面如土色,嘴里立刻吐出两个字:“方羽。” 莫辰又走向那饲养玄龟的雀斑脸,突然“咦”了一声,将雀斑脸吓得一个哆嗦,早就被尿湿的裤裆里差点有滴滴答答起来。 “你是御灵殿当值的那个吧?就是你告诉他们我身具灵根?你……” 雀斑脸支支吾吾,几乎吓得晕死过去,终于没绷住再次尿了,还不等莫辰问便惨嚎起来:“我我我叫许平伯,前辈大人大量放放放过小的吧!!!” 莫辰有些厌恶,高深莫测看了许平伯一眼,“你的玄龟很不错。” 再往旁边走几步,到了白胖少年面前,这少年似是还未从百兽出山朝拜的奇景中缓过神,有点痴痴傻傻,当莫辰问起他名字时,竟然还反应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我,我叫邵旬。” 莫辰笑眯眯地看着白胖少年,目光在他腰间灵兽袋一瞥,说了一句:“你倒是对那只山猫不错。” 就这样一路旁若无人地在几人面前走过,莫辰这个打量几眼,那个巴拉两下,跟菜场挑菜似的,直到最后走到那黄衫青年面前。黄山青年受伤最重,被妖兽威压制住后又拼出一口精血偷袭莫辰,已然是没了半条命,此时看向莫辰眼中有恨意,有惧怕,更多的,却是不甘。 “你倒是只会咬人的狗,又疯又难缠,还不懂得见机行事,蠢。” 黄衫人与其他四人不同,他出身世家,虽是旁系,但也自幼锦衣玉食,性格跋扈,自认为高人一等,若不是灵根资质实在奇差无比,估计早就横着走了。面对莫辰如此羞辱,他气得七窍生烟,顶着那张毁掉的丑脸不管不顾挣扎起来,口中大骂:“什么妖邪,竟然也敢闯我青鸾山?实在是活腻歪了,等着我派金丹长老出山将你碎尸万段!” 莫辰摸着下巴,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完全没将这人的诅咒放在心上,只是想到什么有趣事一样,轻笑出声:“不错,将你打磨好了,或许也是件得用的杀人利器。” 悬而未决最是痛苦,几人见莫辰迟迟不肯动手,心中生出侥幸的同时,又更加恐惧,生怕这看着不像正道的邪魔少年想出什么变态法子狠狠折磨他们。 终于,莫辰似是想到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手一挥,只见三道影子闪过,一黑一白两道是从莫辰身后窜来,正是许平伯的独角玄龟,和方羽的银骨蜈蚣,还有一道黄影却是从邵旬腰间灵兽袋窜出,是那只虎斑山猫。 三人的灵兽此时都落在莫辰身前,似是俯首听命。 莫辰望向几人,目光透着兴奋,笑容柔和得几乎能滴出水,顺手在那只虎斑山猫头顶揉了两把,一举一动都有种不合时宜的优雅,看得他们心惊胆战。 “今日即是你们先犯我,自然要接受惩罚。这样,我提个意见,若是你们同意,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第二十一章 听了莫辰的所谓生路,几人简直不可思议。 什么?认灵兽为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人怎么可以被畜生驱使?再者,就算他们真的同意,这世间又当真会存在让修士受制于妖兽的邪门歪道? “怎么,你们不同意?”莫辰见几人沉默,目光不由冷了下去。 “前辈此话当真?若我等真的认灵兽为主,便放我们一条生路?”陈厚天有些不确定地问。 莫辰笑,“当然。” 这笑容让几人看得又是一阵脊背发寒。 “我愿意!我愿意听从前辈安排!只要前辈肯饶我性命!我什么都愿意做!”最先答应的是雀斑脸的许平伯,此时他已经吓得涕泗横流,只要有一丝生机,别说给妖兽做仆从,就是给它们压身下干上一顿他都乐意! 莫辰眼光微闪,好像能看穿许平伯的心思,扬眉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好,既然你肯听话,我也不为难于你,这只独角玄龟是你的灵兽,我现已将你留在他神识中的印记抹去,你只要将心头精血交予我便可。” 听莫辰说将印记从灵兽神识中抹去,几人神色微变,更加确定莫辰是金丹以上的修士,然而当莫辰说要许平伯交出心头精血,却全都面如死灰。 心头精血对一名修士来说无异于命根,精血有损,纵使不死,也要身心震荡丹田碎裂,这样要命的东西怎能轻易交出?然而转念再想,他们几人此时已是名悬他人之手,就算不答应也是个死,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许平伯稍作权衡便点头应允,莫辰打出一道法诀在他身上,许平伯立刻觉得压在他身上的妖煞之气消失不见,他连滚带爬站起身,运起全身灵力,然后口一张,吐出一颗血色圆珠。心头精血祭出,许平伯脸色瞬时惨白如纸,仿佛受了重创。 莫辰挥袖将那血珠接住,默念法咒,将其引向玄龟。那独角玄龟似是有所感应,待包着冰属性灵光的血珠靠近,顿时跃起,嘴巴一张,将那血珠吞入腹中,接着便见玄龟周身灵力突然开始剧烈波动。 许平伯心肝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玄龟。他已然将身家性命交于此兽,若它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他白折腾一顿?不过让许平伯松了口气的是,那玄龟很快便将那四处乱窜的灵力压制下来,等到周身灵光完全散去,头顶那只原本漆黑如墨的独角,尖头位置竟然泛出隐隐红色。 独角玄龟善于隐匿藏身,从黑角,到赤角,再到金角,等级越高隐匿神通越厉害。眼见玄龟吞下自己精血,竟然有了进阶趋势,许平伯先是大喜,却立刻想到如今自己和玄龟主仆对调,又神色抑郁起来。 他这是,成为了一只龟的灵兽了吗? 而且,这只龟,好像还用他的精血滋补进阶了? 莫非以后真的要听从这一只低阶畜生的命令?许平伯想了想,觉得这些与自己性命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便认命地低下头,走到那独角玄龟旁,将它抱起来退到一边,俨然已经是甘心顺从莫辰的模样。 其他人见许平伯没什么异样,最后一丝戒心也卸下,咬咬牙,选择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方羽和邵旬都用相同的方法逼出自己的精血,不过因为方羽那银骨蜈蚣是三只,因此精血一分为三,分别被三者吞噬。而邵旬将自己心头精血交给虎斑山猫的时候,算是几人中神色最淡定的,没有那么多不甘和恐惧,甚至还在山猫吞掉血珠后满怀期待地看向它,盼着它也能像玄龟那样进阶,只可惜,虎斑山猫除了灵力有所增长,倒没什么明显变化。 三人按照莫辰要求认了灵兽为主,剩下陈厚天和李凡两人却面色难看。众所周知,他们的灵兽早就在那晚死于他们手中,又去哪里认个灵兽为主?想到这里,两人不禁苦笑,只觉世事荒唐,如今对他们来说,能有个灵兽追随伺候竟然成为一种奢求了。 “哦,我倒是忘了,你们的灵兽已经死了,对吗?” 莫辰泛着寒意的问话让两人心惊,抬起眼望进那一双深眸,李凡和陈厚天不由一阵心虚瑟缩。同时也有些奇怪,这人为何对灵兽有这么大执念?修士偶尔弄死自己豢养的灵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无妨。妖兽身死后,妖元在一年之内不会溃散,若能找到合适妖身,便可重获新生,说起来,和人修的夺舍倒有些相似。”莫辰慢悠悠说完,意味深长冲两人笑了笑,“万幸的是,你二人妖兽恰巧得此机缘,找到了合适的妖身。” 莫辰话音未落,只听草丛中一阵簌簌响动,巨大黑影自莫辰身后的兽潮大军中默默游走而出,待至月光倾洒处,只见一条身体足有三人合抱粗细的花蟒吐信现身。花蟒蜿蜒前行,一点点向陈厚天靠近,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怨毒至极。 这便是莫辰当初为解释自己为何会消失两月,而钻进其腹中的那条花蟒。当初找到这条花蟒时,它寿元将尽,死在陈厚天剑下的两条交`尾灵蛇便在莫辰的帮助下顺利进入花蟒体内,共同接管花蟒妖身。 陈厚天一对上花蟒的眼神,立刻觉得喉间一紧,煞气腾腾的目光如若有形,那猩红的信子每往外吐露一次,都仿佛毒鞭撩拨,叫人双腿发软。陈厚天很难想象,若他同意给这花蟒驱使,会是什么后果。 “若我将心头精血交给此獠,可否保证我性命无虞?”陈厚天盯着花蟒,干干咽了口唾沫。 莫辰一眯眼,“不一定。” 陈厚天脸黑。 莫辰又道:“但你若不同意,我现在便将你抽魂炼魄。” 陈厚天:“……” 最终陈厚天成为了花蟒的奴仆。而李凡的灵鼠找到的新妖身居然是一直四级噬鼠,所谓噬鼠,即一切天地之间自然之物,无所不食,无所不噬。灵鼠生前死状凄惨,是被李凡生生捏爆成肉酱,对他的恨意比花蟒对陈厚天更甚,自打出现起,就一直用幽幽的目光盯着李凡看,仿佛在看一块肥美的鲜肉。 李凡被那半人来高的噬鼠吓哭了,嗷嗷叫着死活不从。 莫辰瞥了李凡一眼,轻描淡写道:“哦?既然这样,那现在便让它把你吃了吧。” 李凡:“……” 将最难搞的两人也都收拾服帖,莫辰看了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噬鼠和花蟒,淡淡道:“你们不可伤他二人性命,我留着他们还有用处。” 陈厚天和李凡均是大松了一口气,不料莫辰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死,其他随意。” 陈厚天,李凡:“……” 几人栽在莫辰手里,到此时真是一万个后悔。当初干嘛就要想不开招惹这变态呢? 莫辰将这称不上心头隐患的麻烦解决掉,心情大好。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那几人本就要置他于死地,倘若他真的只是普通凡人,岂不平白成了冤鬼?如今他留得他们性命,却又没有将事情做绝。 只是让他们认自己的灵兽为主罢了,因果轮回,恩怨相报,他们平时是怎的对待自己灵兽的,此时便均要还回他们自己身上。妖族本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却讲究恩怨分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看过太多人修不拿妖兽性命当回事,莫辰身为高阶妖修,自然也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对那些愿意追随自己的小辈护上一护。 太阳升起时,灵兽台早已恢复平静,一如从前每一个周而复始的晨曦。 莫辰在御灵殿当值,山门禁制才打开,前来借灵兽的弟子不多。恰遇岳凌嫣进殿,莫辰很知礼地上前,嘴巴也甜:“岳师姐早,今日看上去气色极好。” 岳凌嫣对莫辰的态度很是满意,赞许他并没有因资质绝佳而得意忘形。在她看来,天资好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是否有前途的唯一评判标准,机缘,领悟力,心性,对修真之人来说哪一样都不能少。 “嗯,昨日睡得甚好。”岳凌嫣难得多说了几字。“可学了功法?” “师父才交了几句口诀,尚未领悟。”莫辰睁着眼睛一本正经说瞎话。 岳凌嫣点头,“能得宁长老为师,是福缘,你当好好受其教导。”想了想,又补充道:“勿为外物所扰。” 说话间,有红色遁光自远而来,两人同时朝外望去,莫辰却不禁扬了扬眉。 来人竟是韩轻容。 莫辰对此女印象颇好,立刻绽出笑容,“小姐姐。” 韩轻容眼皮一跳,瞪着莫辰那张脸,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你,你是莫辰?!!!” 莫辰笑着点头,晶亮的眼睛眨了眨。 韩轻容凑到莫辰跟前,全然忘记了女修应有的矜持,盯着莫辰左看右看,就恨不得捏住他的脸扯上一扯,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才两个多月没见,皮肤也白了,鼻梁也挺了,啧啧,这还出了桃花眼了!你这是要成精么?” 莫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被一条花蟒吞进肚子里,岳师姐说,那花蟒体内有妖元精华,能滋养万物,所以我的筋骨皮囊也被优化提纯了不少。刚从蟒腹出来时,我身上积了一层污垢,很臭,是师父将我洗干净的。” 韩轻容听到这里,神色微变,才想起自己为何来这一趟,她秀眉紧锁,对莫辰道:“我此来正是为了宁远长老。” 莫辰心中一惊,“我师父怎么了?” 韩轻容叹气:“宁长老旧伤复发,已是昏迷了一日,可是门内……” “门内怎么?” 韩轻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突然觉得面前这白白嫩嫩的少年目光变得幽寒起来,那气势陡然一变,完全不是他这个修为和阅历应有的凌厉。 “门内现在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宁长老修为全废,将如此多人力物力耗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所以不想再救治,纵使他在别的方面有些天赋,回报也不及投入。一派就是以我师父为主,要不遗余力挽回宁长老性命,哪怕能将气数延长几年也好。只可惜,现在的势头看来,前者占据上风,我师父纵使是掌门,也无法力排众议。我师父说,若再不做点什么,宁长老恐怕难过此关……” 说到这里,韩轻容更显难过,“师父说你是宁长老唯一弟子,这几日恐门内生变有人找你麻烦,特地让我来寻你,带到安全处,以防有人暗下毒手。” 莫辰听到最后,脸色已是极不好看,对韩轻容道:“带我去找我师父吧。” 韩轻容刚想说什么,却见面前少年微一抬眼,目光中透着坚定,还有种让人无法违逆的威慑。韩轻容一怔,只好道:“好,好吧,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宁长老。” 莫辰与韩轻容御器飞向望冰峰时,心中却琢磨,前天同榻而眠时他曾趁机查探过宁远的身体情况,应该并无大碍才对,怎么好好的又忽然性命垂危了? 第二十二章 韩轻容显然对宁远印象非常好,一路上都是对他的称赞和推崇。她之前曾受过宁远点拨,受益颇深,一直心存感念,因此提起宁远时,语气里满是惋惜。 “宁长老不仅是百年难出的奇才,心性更是温和宽容。我师父说,宁长老未成仙却有仙气,若非金丹毁损,将来定能窥得大道。他对人好,就算是灵兽灵草也都会尽心呵护。宁长老曾说,万物之灵,各有天道,无所谓贵贱。这句话我一直铭记至今。哎,只可惜天道无情,竟让这样一个好人遭遇大难。” “我曾听说师父饲养过一只九级灵兽,小姐姐可曾见过?”在旁边听得默不作声的莫辰突然问。 韩轻容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宁长老宠他那只九级灵狐可是出了名的,人都舍不得吃的灵丹灵草,宁长老却不要钱一样喂给灵狐吃,灵狐嘴馋,宁长老甚至像凡人那般亲自学习做饭给灵狐吃,并且只给它吃,宠得简直要上天。灵狐从来都与宁长老形影不离,但这次宁长老回门,那只灵狐却不见了,宁长老从未向人提起,但也大致能猜测出,灵狐应是在他遇险时为了护主,陨落了。” 莫辰至此终于确定宁远便是凤翎兽当日所见的修士,能给自己妖兽化形护法的人修的确不多见。不过听韩轻容语气悲伤,莫辰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心道果然是小女儿家,喜欢幻想这些生死离别的把戏。那狐狸明明就是化形失败,还差点害死了自己的护法,简直废物到家,哪里是什么护主陨落?再者,什么只做饭给灵狐吃,明明昨天早上还给他做过呢。 也不知为什么,一提起宁远对那只灵狐的好,莫辰心里便有点酸酸的吃味,不禁想,幸好这狐狸崽子让化形天雷给劈死了,不然还得麻烦他自己下手。 他才不允许双修之人有除他以外的亲密伙伴呢,不管是人是兽。 说话间,韩轻容已经将莫辰带到望冰峰,不过这次却没有去宁远洞府所在的峰顶,而是在山腰处的主殿里。 望冰峰作为七座主峰之一,虽灵气条件排名末尾,好歹也是主峰,殿堂内布置并不简陋,甚至与宁远洞府相比,要舒适奢华得多。然而当莫辰走进望冰峰峰主卧房,看到宁远躺在峰主特地让出来的床榻上时,心中还是忍不住觉得膈应。起初他还不知为何,直至走到近前才明白过来。 气味,他讨厌宁远身上被别人的气味覆盖,几乎让他闻不到他了。 “师父。”莫辰眼睛水汪汪跪在宁远床榻边,伸手紧紧抓住他被角,将一个手足无措小徒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师父……” 屋子里很多人,有青鸾山掌门,除了白须老者和宁迁,还有四五位金丹长老。七八名金丹修士的神识威压聚集在一处,让室内诸位弟子噤若寒蝉,气氛十分肃穆。 众人望着莫辰跪在宁远身边的身影,神色各异,又缓缓将目光落到毫无知觉的宁远身上。 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又能如何?再大的神通,也终究不过如此。 掌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转头看向其他人,众位金丹长老在他目光扫过来时,纷纷避开,不与他视线相对,掌门心中冷哼一声,面色更加难看。再看向面现死气的宁远,不禁长叹一声。 这个恶人,总归是要他来做的。 “莫辰啊……”掌门刚想说话,结果那跪在床边的少年回望过来,他一对上那双漆黑清透的眼,又不禁心虚起来,只好咳嗽一声缓解尴尬,“哎,你师父他情况当真不好,可能,可能……没得救了。” 尽管掌门一直坚持要救治宁远,但争辩至今,终归是退让了。毕竟,门内为宁远做的已经很多了。可天意如此,本来已经救回来的人自己不争气,又能如何?总不能一直这样无底洞般以灵石灵药吊命吧。 “你也别太伤心,门内会给你安排其他金丹长老为师,定然不会荒废你的好资质。”一名金丹长老出言安慰道。 显然众人都不觉得一天的师徒能培养出什么深厚感情,见莫辰如此难过,只以为他是害怕自己孤苦无依。 莫辰沉默,片刻后才起身施一礼,正色道:“掌门,各位长老,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与师父缘分浅,却也不愿看他独自卧在病榻上没人理,弟子恳请掌门,让我将师父带回洞府好生照料,也许……也许会有转机。” 说到最后,莫辰垂下头,眼圈竟然红了。 几个金丹长老似是对莫辰的态度大感意外,不由面面相觑,不过也对这知恩图报的小辈多了几分欣赏。修仙之人冷漠绝情者居多,能这样厚道真性情的小孩已经不多见了,几人原本听说莫辰的好资质,就有意想收他为徒,如今再见他是如此品貌,自然更为满意,看向他的目光也慈善了许多。 反正以宁远长老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多也就是熬个半年光景,何苦不全了人情,对外也好听?想到此,几个金丹长老不禁又有些心疼起激发固本培元阵所用的灵石了,费了那么大力气,结果只是打了水漂,都怪掌门当时一意孤行,因此看向旁边掌门人的目光越发不满,嘴上却都是一副仁义道德,将莫辰狠狠夸奖了一番。 莫辰何尝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只在心中冷哼一声,见无人反对,便在几个炼气弟子的帮助下,将宁远抬回了望冰峰峰顶。宁远曾教过莫辰如何开启洞府外的法阵,他带着宁远一进入洞府,便立刻拿出阵盘,连发几道法诀,几乎将所有能开启的防护法阵全部开启,层层阵光将洞府从里到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只飞虫都飞不进来。 离开人前,莫辰脸上的悲伤无助神色一扫而空,将宁远放在床上,面色阴沉地抓起他手腕查探,一看之下不禁惊怒! 宁远身上经脉尽断,丹田重伤穴窍破损,而原本应有的筑基后期修为,也干脆一点不剩。 到底是谁干的?! 一瞬间,莫辰眼中的黑色突然暗沉下来,几乎要将全部眼白吞没。接着那黑瞳里又渐渐蒙上一层白霜,似乎有冰晶凝结。心中一直刻意压制的源于妖族天性的残暴嗜血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然而很快,莫辰又将这股冲动强压下去,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再次看向宁远。 温柔的眉眼依然那样平和,似在沉睡,就像莫辰第一次从远处偷偷看到的那样。 莫辰咬了咬嘴唇,试着运起一点灵力向宁远体内试探,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无论多少灵力注入,都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于无形,好像这副身体里再也无法吸收聚集起一丝一毫的灵气。 莫辰心灰意冷,正想抽回手,停住输送灵气,将体内鸳鸯枕祭出,看看能不能将宁远弄进枕中空间再想办法,然而让他惊恐的事却发生了!抓着宁远手腕的手竟然无法松开,体内的灵力流失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被人源源不断强行抽走一般!而宁远的身体也好像变成一个吞噬灵力的无底洞,永不停歇地汲取着,似是干枯许久的沙漠终逢甘霖,如饥似渴,直至要将莫辰抽到干净。 莫辰吓得眼睛瞪圆了,心里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他死命挣扎,想要从宁远身上脱开,可是越是想要运起灵力抵抗,灵力损耗得越快,他能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一点点回落,从炼气九层直降到炼气七层,炼气四层,炼气三层,二层,一层…… 渐渐地,莫辰开始头昏眼花,只觉周身力气被抽得一丝不剩。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被吸成人干? 莫辰模模糊糊地想,真是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万万没想到,他用鸳鸯枕修炼千年,有朝一日居然真的死在自己的双修之人手中。 就在莫辰将要失去知觉时,他只感觉到自己与宁远相接触的手被狠狠一拉,一把将他整个人扯进怀中,翻身一滚,乾坤颠倒,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身上,唇被覆住,而源源不绝的生气正从自己口中流散出去。唇齿的纠缠凶狠强势,像是源于本能对生的渴求,将莫辰唇瓣牢牢吸吮住,犹如吸血蝙蝠品尝到最鲜美的血浆。 莫辰被压在床上,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力气,下巴被迫抬起,无法抗拒地迎接着这样的“吻”,嘴唇偶尔被吸咬得疼了,忍不住皱眉。背脊贴着冰冷的玉床,骨头硌得生疼,身上压着的东西却滚烫如火。 该死!小崽子,你最好别让本尊再次醒过来,不然一定要你好看…… 莫辰怨恨地这样想着,意识一点点陷入黑暗。 然而朦胧之间,莫辰却忽地惊醒,脑子里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破开混沌,意识渐渐恢复了些。 他竟觉得,这种经历似乎有些熟悉。这好像是……好像是……咦?这不是他鸳鸯枕双修功法中最后一层的双转轮回功吗? 双转轮回功。己身重创,以双修伴侣之修为相补,恢复元气,回天转命。 只是,这是要人修到了元婴期以后才能修炼的功法,这人又怎么会…… 这样想着,莫辰就彻底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莫辰发现自己正被人紧紧揽着躺在床上。他出了一会儿神,脑中浑浑噩噩,直到意识到什么,急忙运起灵力查看自己修为情况,接着脸色黑如锅底,猛地翻身跳下床,站得离床远远的,警惕地盯着依然在床上熟睡的年轻男子。 这不是做梦。 莫辰眯着眼,神色不善地打量宁远,见他好像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莫辰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确信应该不会超过三天。昏迷前的情景他记忆犹新,看向宁远的目光不禁带上了几分防备,随时随地准备在对方有所行动时发出攻击。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宁远动弹,于是狐疑地向床边小心翼翼靠近两步。约莫一个时辰后,又靠近些,再过一个时辰,他终于蹭到床边,视宁远如洪水猛兽。 可恶的东西,以他修为进补,倒是恢复得不错。 莫辰瞥了眼宁远逐渐红润的嘴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眯得更细,一下暴起跳到床上,骑在宁远身上,嘴巴一张,俯身一口咬向他的喉咙。 莫辰:“……” 他忘记了自己的妖身不在了,没有了犬牙,如何穿皮刺肉?如何索人性命?如何见血封喉? 莫辰郁闷地看着自己在宁远脖子上留下的那一个浅红的牙印,有些悻悻。正琢磨着,因是跨坐的姿势,膝盖抵在宁远腰上,似乎将他弄得痒了,只听一阵低低的笑声。 “阿辰,不要闹。” 接着莫辰又觉得天地一翻,自己被宁远从身上掀下去,宽大袍袖兜头罩下,将他裹了个严实,重新卷入怀中。 莫辰用力挣扎,好不容易将脑袋从宁远的袖子中挣出来,正准备狠狠瞪视过去,却没想到这人还是双眼紧闭,似乎并未醒来。 从灵压判断,宁远的修为又恢复到了筑基后期,但莫辰却高兴不起来,并非因他心疼九层炼气修为回落,而是因为他觉得宁远身上有他所不了解的秘密。为什么这人会知道他的双修功法?而且明明是筑基期的修为,却能将元婴修士也不一定能修炼精纯的双转轮回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简直匪夷所思。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莫辰可一向不怎么喜欢。 第二十三章 宁远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月,莫辰虽对他有所猜忌,却也不至于就这么将人给弄死了,他有信心,只要保持必要警惕,对付这么个小小人修,还是不成问题。 莫辰开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修炼中,不知是不是因宁远对他使用过双转轮回功,修为强行被抽干时而导致经脉受冲,他竟觉得这次修炼速度要比之前快了不少,才一个月功夫,修为就重新恢复到练气九层,甚至有朝炼气十层突破的趋势。若按这个速度下去,一年之内,他便有望筑基。 只要到了筑基期,莫辰就可对宁远施展狐族特有的媚术,使其对自己千依百顺。想想到时将这敢吸他修为的人修玩弄于股掌之中,莫辰就觉得心中无比爽快,提升修为的渴望也愈发强烈。 宁远醒来时,莫辰正在他房中打坐。 察觉到宁远那边有了动静,莫辰立刻使出妖族掩藏修为的秘术,将周身灵力一敛,只留了个炼气一层的水平。但他还是稍微晚了一步,睁眼时,发现宁远正看着他,他心中一凛,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敛息之术。 “师父,您终于醒了?”莫辰试探着问。 宁远皱了皱眉,又重新将眼睛闭上,反复几次,似乎才清醒过来。 “师父。”莫辰起身走到宁远床榻边,装作紧张担忧地抓住他袖子,“告诉我,是谁害您?” 宁远一愣,随即才明白莫辰为何会这样反应,露出个温和微笑,“自从负伤,伤情便时有反复,并非有人加害。” 莫辰垂下眼,睫毛遮住眼中情绪,“他们都说,您没得救了……” 宁远坐起,衣料窸窣间,渐渐靠近莫辰。莫辰心中一下打起警惕,竟莫名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属于筑基期修士的压力,眼睛倏地抬起,对上的,却是一双暖意融融的眸子。 “莫怕,我这不是醒来了?”宁远笑,抬手抚上莫辰的头,宽大的衣袖轻轻拂过他脸颊。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莫辰微微皱眉,不喜欢这样被人摸头。他疑云重重,终于决定进一步试探:“师父,你昏迷期间发生了怪事。” “哦?什么?” “师父昏迷时我一直都有按照师父教的方法修炼,体内聚集了一些灵力,可是一靠近师父,灵力就,就被师父吸走了……” 宁远微微蹙起眉,莫辰仔细观察他神色。然而宁远眉头又很快舒展开,看不出异样。 “是我的过失,没有事先告诉你。我修炼的功法附带一种秘术,身体亏损时会被动吸收他人灵力用作疗伤,你可曾将灵力注入为师体内?” 莫辰如实点头。 “这就是了,以后若有类似状况,万不可再如此尝试。” “可是,若非我将灵力渡给师父,师父还会醒来吗?”莫辰又追问,显示出急切。 然而这次宁远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莫辰的头,淡然一笑。 宁远起身下床,去灵池沐浴。莫辰跟在他后面,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乱转,宁远也不阻拦他,穿着白色亵衣径自泡在灵池水中,闭目运转功法。白色亵衣在水中层层荡开,浸透之下几乎透明。 莫辰斜靠在石门边,定定瞧着水中男子,满肚子狐疑,不知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难道一切只是他多心?也许宁远真的有什么特殊法门与双转轮回功相似,从头到尾只是他大惊小怪吗? 又看了一会儿,莫辰轻手轻脚脱了自己外袍,遁入池水,只露出半颗脑袋,向宁远所在位置悄无声息游过去。 灵池之水并非死水,水中灵气氤氲翻动,而莫辰水性又好,宁远竟似完全没有察觉,直至莫辰从他身后钻出来,一下将他紧紧抱住,才一下睁开眼。 “师父。”宁远身上被池水泡得极冷,莫辰半浮在水中,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又奶又闷,似乎只是徒弟对师父撒娇,然而暗中却扣住了宁远的手腕。 全心运转功法时被人猝不及防偷袭,修为应该来不及隐藏,莫辰就借着这个机会,以神识查探宁远体内修为情况,见他的确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心里终于卸下了一丝忌惮。 “师父,我父母死得早,如今世上只有师父一人对我好。”既然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为免宁远起疑,莫辰继续挂在宁远身上,环抱在他腰间的手臂也圈得紧紧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师父要保重自己,若以后再这样长眠不醒,阿辰就算拼尽修为也要唤你起来。” 宁远身体微僵,侧过头,正对上莫辰的视线,两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有那么一瞬,莫辰只觉得宁远双眸如潭水,清澈之下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几乎能将他连人带魂吸附进去。然而很快宁远的目光又变得柔和,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嗯,以后再也不睡得这样久。”郑重的语气,似在许下什么承诺。 接下来几日,宁远多数时间都是盘膝打坐,直到彻底稳固伤情,便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莫辰身上。他也不怎么指点他修炼之道,简直如同放养一般,莫辰不问他,他也就不主动提起,全部心思都放在给莫辰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上。莫辰被他喂得越来越馋,也越来越挑剔,但宁远的脾气却好得出奇,无论莫辰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宁远对莫辰的宠溺,让他想到人间的一句话:要星星便给取星星,要月亮便给摘月亮。 莫辰问宁远:“师父,我们不用告诉门内你痊愈了吗?” 宁远却只是笑着反问:“嗯?阿辰想去外面?” 莫辰当然不愿意,外面人多事杂,影响他修行,哪里比得上在这洞府中自在? “既然阿辰也不想去外面,又何必管旁人?” “那,那若是阿辰想出去呢?”莫辰又问。 宁远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便出去。” 莫辰心里那种小小的满足感,在这一问一答间空前膨胀。师傅是不是喜欢他啊?要不怎么对他这么好呢?这种念头几乎每天都要在他狐狸脑袋里转上几回。 半年时间,莫辰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修为突破筑基,然而对宁远,他却只是展露出炼气五层的修为。这相对于普通人的修炼速度还是极快,不过考虑到他变异冰属性灵根的资质,也并非快得离谱。 从修炼室出来时已是深夜,莫辰只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沛的灵力让他感觉良好,但他也知道,自己虽然筑基,接下来的修炼却不会像之前那样顺利。 筑基后对天地灵气的需要远非炼气期可比,莫辰原本就有化形期妖元在体内,修炼中不会遇到瓶颈,因此修炼速度,修炼所需要灵气,也都是常人的几倍。别说这小小的一间洞府,或者灵脉最丰富的云翠峰,就算是整个人间界,也很难找到一块能满足他需要的地方。如果就这样正常修炼,五百年时间,莫辰自认为虽能恢复到化形修为,但若想像以前那样达到聚神后期,是想都不用想的。 因此,莫辰不想再耽搁下去了,他准备动用鸳鸯枕。 望着宁远撑着头躺在床上小憩的身影,莫辰眼神愈发幽暗,小心翼翼爬上床,俯身靠近。 “师父?” 见宁远没什么反应,莫辰唇角一勾,终于放下心来,他双唇微张,喷出一丝带有奇异香味的粉色雾气,尽数被宁远吸入口鼻。 宁远睁开眼,眼眸中倒映着莫辰靠得极近的脸,似乎有些失神。 “阿辰。”宁远淡淡唤了一声。 莫辰咧开嘴,笑得特别开心,朱虹软嫩的唇瓣下露出几颗雪白牙齿,“师父,阿辰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宁远似乎迟疑了一瞬,随之点头,“阿辰要待我去哪里?” 莫辰确定宁远心智已经被自己迷惑,这才满意地又爬下床,调动灵力注入丹田,嘴巴一张,将鸳鸯枕祭出,小小一块鸳鸯枕从拇指般大小,一点点长成正常枕头模样,半浮于空,周身金芒闪耀,刺得人几乎不敢直视。而金芒正中隐约有两只水鸟,一只通体雪白,一只上有花纹,正是雌雄两只鸳鸯。 见此异景,宁远却没有发出疑问,莫辰也不意外,什么也不说,一把拉起宁远的手,两人食指相扣,开始向鸳鸯枕上输送灵力。 这次祭出鸳鸯枕的情形与上次莫辰和凤翎兽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一道儿臂粗细的白色亮光直射向枕中,竟不偏不倚打在两只鸳鸯身上。随着灵力激发,原本固定在枕中央的鸳鸯竟一点点活了起来,身体霞光大放,开始伸展双翅,似要拼尽全力挣脱枕头的束缚。 莫辰体内的灵力被那对鸳鸯以疯了一般的速度吸收,不禁暗暗懊悔自己有些心急了,毕竟刚刚恢复筑基,修为还不甚稳固,激发鸳鸯枕的全部灵力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隐约间感觉体内灵力有耗竭之势,鸳鸯身上的光芒有所黯淡,开始变得闪烁不定。正当莫辰打算就此作罢,等过个十天半月,等修为稳定了再尝试,不料手上却突然一紧,宁远竟反手扣住他的手,反客为主,取代了他在输送灵力中的主位。 莫辰只觉体内经脉压力一缓,灵力流失速度骤然减缓,然而鸳鸯枕中灵力的输送却并未因此减弱。反而有一股更温暖强大的灵力稳稳送入那对白玉鸳鸯体内。灵力充盈到极致,只见鸳鸯周身灵光陡然一亮,彻底挣脱枕面,化作两个巨大的白色虚影,开始以鸳鸯枕为中心,将两人围了起来。 鸳鸯在半空游动,似在静湖中浮水,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化作连片虚影,携带起寒冷狂风,掀得宁远和莫辰衣袂袖摆猎猎舞动,然后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站在中间的两人竟然倏地化为无形,而原本金光四射的鸳鸯枕也立刻失去光泽,连带那两片鸳鸯化影,也都一起消失不见。 枕头失去支撑,从半空掉落在地上,石室内空无一人,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莫辰此时已再次进入鸳鸯枕的枕中空间,然而这一次的景象,却和上一次和凤翎兽进来时有着天壤之别。 只见一片天高地远中,苍山翠石,急流瀑布,空气中蕴藏着极为浓郁的灵力,灵花灵草遍布山谷,偶尔有虫鸣鸟叫,山兽嚎吠,俨然是一片人间仙境。 莫辰侧头,手依然被人紧紧扣住,他知道,这里的改变,正是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 第二十四章 远空一道红光飞遁而来,停在莫辰面前,化为一只红色小鸟,正是一直在空间养伤的凤翎兽。她当夜为了帮莫辰逃离宁迁追杀受伤不轻,又一直没有充足灵气恢复,因此如今只能维持一个巴掌大的样子,凝结妖丹算是无望了。 “主人!这,这……”凤翎兽非常激动,翅膀扑腾得凌乱,显然面对空间内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知道。”莫辰点头打断凤翎兽,拉着宁远的手,直接轻车熟路往前面一处山谷走。 凤翎兽这时才注意到莫辰身边的青年修士,睁着一对圆圆的黑色鸟眼仔细看他,心中惊疑:嗯?这不是那个为妖兽化形护法的人修吗?怎么跟着主人到这里来了?凤翎兽好奇地盯着两人渐行渐远,又扑棱着翅膀追上去,在他们身边来回盘旋。 宁远看到凤翎兽,目光温和地伸出一只手,凤翎兽犹豫了一下,终是落上去。宁远微笑,运起灵力在凤翎兽身上轻轻一抚,凤翎兽身体抖了抖。宁远是风属性变异灵根,风由木起,而木主生机。凤翎兽周身被淡淡的青色灵光笼罩,不一会儿就又扑棱棱地飞起来,红色羽毛比之刚才,鲜亮了不少。 凤翎兽很兴奋,绕着宁远飞,态度顿时变得亲昵,只觉这男修气质温润柔和,忍不住上前用脑袋蹭蹭他的手。然而就在鸟脑袋即将接触到对方掌心时,凤翎兽却忽地觉得浑身羽毛一炸,从头到爪有种阴寒刺骨的不详感,于是急忙回头,正对上莫辰射过来的冷冰冰目光,鸟瞳一缩,差点吓吐,啾啾两声扑腾着翅膀一飞冲天,险些被紧随而来的灵光烧焦了翎羽。 莫辰一脸阴沉地盯着空中消失的小红点,忽听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师父笑什么?”莫辰不满地抬起头。 宁远却反问:“好端端的,阿辰为什么要烧那雀儿?” 莫辰冷哼一声,目光却落到宁远的掌心,想到这只总是喜欢摸他头的手还被凤翎兽的红毛脑袋蹭过,就打心里不爽。他都屈尊纡贵给他摸了,也没说什么,那他就好好摸呗,怎能再去摸别人? “师父怎么对一只野禽也这样好?平白无故就给它疗伤?” “万物有灵,何况只是举手之劳。多与人为善,日后必有福报。” 对宁远的话莫辰才不敢苟同,什么与人为善必有福报,他金丹毁损缠绵病榻,自幼长大的同门还不是全都弃他而去,任他自生自灭。若不是他在,此时有没有命还是未知,又哪来的福报? “初次接触便让它近身亲近,师父就不怕这妖禽恩将仇报,反来害你性命?” “嗯?它不是阿辰的灵兽?又怎会害我?” 见说不过宁远,莫辰心里莫名窝火,特别想把凤翎兽找出来炖汤喝,他将这种奇怪的反应解释为对双修之人的独占欲,或者……只是这人半年来的饭食太过美味,让他生出些微末好感,不想让别人分享罢了。 “阿辰生气了?”宁远轻轻拉了莫辰一下,将他拥在怀里。莫辰皱着眉本想挣开,准备重拾化形妖修的威严,耳边却有个温热东西附上来,丝丝绵绵的气息钻进耳朵里,很痒,“那师父以后只对阿辰好,只给阿辰疗伤,只给阿辰做饭吃,只教导阿辰修行,只摸阿辰……” 千年狐狸的老脸刷地红了,一把推开宁远,沿着青石路往前快走几步,见宁远并未跟上来,才回头去看。 宁远还站在原地,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亵衣。空间内有日月星辰,此时正值黄昏,夕阳坠地,天边红霞漫染,一丝丝金红落上随风浮动的衣袂,也映亮了他此时的眉眼,此时的笑。 莫辰怔了怔,看着宁远被光晃得模糊的身影,几乎要融入那光里消失不见,心突然砰砰地跳得极快,觉得眼前这一幕恐怕以后都再难忘,不禁升起一股难过情绪,默默想:若是没有对宁远施展媚惑之术就好了,因为这样的话,他从这里出去,才不会忘记发生过什么。 山谷里有一座茅屋,莫辰对宁远说:“师父,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修行。” 宁远答:“好。” 茅屋里布置简单,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和宁远洞府内的摆设习惯倒是极为相似。 既是进入鸳鸯枕,莫辰自然就是要以双修之法修炼,才可完全将枕中天地的灵气完全调动。他迫切想要恢复修为,自然不会耽搁时间,因此直接将宁远拉入一间设有白玉床的屋子,与宁远盘膝对坐之后,玉石床上空顿时又浮现出先前在外面看到的那对鸳鸯化影,莹白柔光缓缓旋转,似是组成一个法阵,将白玉床护在当中。 莫辰看着宁远,两人的眼睛都因头上方的鸳鸯阵灵光而熠熠发亮。 “师父,你可听说,这世间有双修之法?” 宁远点头,“嗯,曾听闻一二。” 莫辰舔舔嘴唇,向前凑了凑,离宁远更近一些,“那,那我们也试试吧?” 宁远垂眸看着莫辰,眸深似水。莫辰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嗓子愈发干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明明他才是那个活了千年的妖修,怎么气势上却压不过这么一个不足百岁的年轻人修。 “如何试?”宁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眼睛一直注视着莫辰,看不出情绪。 莫辰皱眉思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如何试”,这时却忽然觉得面前黑影挡住视线,唇上落了个温润东西。 “是这样?”宁远低头在莫辰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感觉到莫辰身体瞬间僵住,他隐藏在暗影中的唇角不禁微微扬起,又顺着唇往下滑,吻点在莫辰下颌上,“是这样?”然后又一下将人整个压倒按在床上,侧头轻轻在少年白净细腻的脖侧啄了啄,“还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莫辰措手不及,等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发麻地被宁远压住,衣服解开半退到臂弯,上身几乎全部袒露,而那若有若无的吻也越发向下。当双腿被分开,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赶忙伸手想将人推开,不料却被宁远扣住十指压回去。 “不,不是这样!”莫辰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慌乱,只觉此时的宁远非常奇怪,再不出声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宁远终于停下,却没有放开莫辰的手,只是垂眸认真看着他。 莫辰急忙坐起来将衣服穿好,“双,双修功法也要循序渐进,你我从未修习过,要,要从第一层练起……”莫辰被宁远那眼神看得发晕,几乎要窒息,开始口不择言地胡说八道。 “一层?”宁远神色微动。 “嗯!”莫辰不容置疑地点头。 “哦。”宁远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然后凑过来在莫辰唇上长久地一吻,再分开时眉眼都荡开笑意,“原来是这样。” 莫辰:“……” 莫辰怀疑自己刚才下媚术时是不是哪里出了错,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忽然,他神色一动,面上表情严肃起来,朝窗外天空看去,然后玉床上灵光一闪,他和宁远两人便凭空消失了。 两人从鸳鸯枕空间中出来,宁远已经在床上昏睡不醒,莫辰将先前灌入他体内的那一丝粉色雾气收回,最后看一眼,便整理着衣服转身朝洞府大门走。 果然,见门外禁制处飘着一张金光闪闪的传音符,莫辰挥手将传音符招来,用神识一探,不禁冷笑。 半年多了,也是时候来人了。 第二十五章 韩轻容觉得有些郁闷。 这次门内派她来宁远长老洞府,说穿了就是瞧瞧人家死没死透。也不知那掌门师父是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她与莫辰相熟,便将这种得罪人不讨好的差事交给她。韩轻容不能违抗师命,千百个不情愿地飞来望冰峰,发出一道传音符。 云团翻动,洞府禁制开启,韩轻容本来是漫不经心等待,还在想见了莫辰后该如何措辞,如何安慰他,再如何说服他跟着自己离开,然而,当她看到那自云雾中走出的翩翩少年,竟一下看直了眼。 这是看错了吧?炼气五层?半年?骗骗骗骗人的吧! 莫辰笑着对韩轻容施了一礼,尾梢微扬的眼睛还因在鸳鸯枕中那番折腾而有些水光潋滟,看人时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此时距他刚入青鸾山已将近一年,经过灵气洗涤,这副躯壳离原主模样越来越远,渐渐与他妖身化形的容貌接近,兼具少年的清纯与妖族与生俱来的邪气在身上,亦正亦邪,俊美风流。 “小姐姐。”少年人的嗓音清朗温柔,这一声叫得韩轻容心里发酥,差点神念不定。 韩轻容觉得脸上发烫,为刚刚那一瞬间的意识失守而赧然,忙尴尬地咳嗽一声,“莫师弟,才半年不见,你的修为已有炼气五层,竟比子青师弟还要高了!真是厉害!” 莫辰想了想,觉得这子青师弟应该就是当日那个火属性单灵根的新弟子。 “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韩轻容一愣,“宁长老他,他还活着?”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又咳嗽几声,换了个问法:“宁长老他伤势现在如何?可有好转?” 莫辰并未对韩轻容的失言表露不满,淡淡笑着,目光里极近包容宠溺,似是将这看成她的率直可爱。 “师父已无大碍,如今还在调养,多谢小姐姐关心。” “咳咳,既然已是同门,师弟叫我师姐便可。”韩轻容快绷不住了,觉得莫辰再这样软绵绵叫她一声小姐姐,她可能会脚软。 “对于莫辰来说,小姐姐不同于门内普通师姐。”莫辰目光毫无闪躲地直直看进韩轻容眼眸里,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小姐姐在莫辰最卑微困窘时愿意伸出援手,并不因为莫辰是凡人而轻视,这份恩情,莫辰永生不忘。” 韩轻容被那好像会勾人的眸子晃得心肝微颤,心说这孩子怎么回事!一年不见变化这么大?以前还当他是个小弟弟,现在简直一和他对视就会气血上涌。这种天地之间只有你是最特别存在的专注凝视,快让韩轻容捂着脸晕过去了。 “哈,哪有说的那么严重,以前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那个,宁长老康复是门内喜事,我这就回去禀报,莫师弟替我向长老问候,现在,现在不进去打扰了。”丢下这么一番话,韩轻容就像兔子一样化成遁光跑了。 莫辰望着她的遁光眯起眼,眼中的温柔笑意渐渐隐去,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 看!这不是很能蛊惑住人么?凭他的风月手段,想让谁为他魂不守舍简直轻而易举,这说明他根本没有退步嘛!怎么刚才在枕中空间对上那人修,气势就弱了呢?不仅稀里糊涂被人抢了先机,还险些被压了!简直莫名其妙! 莫辰回到洞府内,宁远已经醒了,显然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阿辰,外面可有人来?”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宁远看向莫辰的目光带上几分茫然,说话的语气语调也是惯有的温柔和煦。 “是,师父,门内来人探视,我说您已经无碍,将人给打发回去了。” 宁远微微点了下头,毫无意外,甚至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起身整理衣袍,对莫辰温和一笑:“阿辰今日想吃什么?” 莫辰看着宁远,嘴角微抽,心中一阵纠结。 这么无害温软的男人,怎么就没压住呢?所以说,下次进入空间一定要努力才好了,再也不能有上次反客为主的事发生。 韩轻容离开望冰峰便直接将宁远康复的消息告诉众位金丹长老,并且说出莫辰如今已经有炼气五层修为的惊人事实。 青鸾山一众高层在这个时候想起宁远并非偶然,实际上,他们这次派人去试探,所为也不是宁远。 让他们惦记的,是莫辰这个变异灵根弟子。 瑶国五大仙门虽然在外以五强并居,结为正派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五派之间却有先后次序之分。这名次不仅关系着五派的声望名誉,更是牵扯到许多产业和资源的划拨分配,单说灵脉一项,五派中的首位与末尾就差了不止一两座山。在修仙界,资源便是实力,如今的人间界不比上古时期,哪怕一草一木也要拼死争抢,由此可见这五派名次之争的重要程度。 五派次序以每十年举行一次的“五盟斗法”名次为依据,仅限炼气弟子参加,高阶修士不可干预,这也是由五派中那些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元婴老怪早年制定,传承了几百年,由此解决五派之间长久纷争,给瑶国修仙界以相对和平的修炼环境。 青鸾山目前在五派中排名第四,仅比灵飞谷高过一头,不过具体来说,其实五派之中除了以炼器为长的云奇峰实力最强无人能敌,其他四派实力相差不多,每年名次变动也大。眼看还有不到两年时间便是下一次“五盟斗法”,青鸾山今年招新收了一个冰属性变异灵根一个火属性单灵根,显然想借这样两名百年难遇的优秀弟子,将名次再往上提一提。 原本从招新以后就应该针对这两名弟子特殊训练了,可是偏偏碰上个莫辰这样的愣头青,非要给一个废长老侍奉汤药,青鸾山门内不好明面上拂了小孩的忠孝之心,只能敷衍同意,实际却天天等着那边宁远快点咽气,好立刻给莫辰另择良师。 半年时间,便是容忍极限。 “什么?炼气五层?你没看错?”青鸾山掌门一张刚正威严的脸在发呆时有点滑稽,不过此时一屋子金丹修士,也无人顾得上嘲笑他,因为他们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有看错,弟子确定是炼气五层。”韩轻容看到众位长老的反应,心里终于平衡了。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大惊小怪。 “若真是如此,我青鸾山此次五盟斗法中的赢面岂不是又多上几分!甚好!甚好!宁远师弟也性命无忧,真是双喜临门,天佑青鸾!”掌门震惊过后便是大喜,不禁击掌称快,笑得合不拢嘴。 “就算是冰属性灵根,半年时间修为增长至炼气五层,也未免太快了些。”宁迁眼睛微微眯起,眸光中晦暗不明。 “哈哈,我看是宁师弟见别人家的徒弟比自己家强,心里有点别扭吧!要我说还是宁远师弟厉害,就算受了伤,调`教出的徒弟也无人能比。”白须老者故意与宁迁唱反调,他就是看不惯宁迁那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模样,世家怎么了,他是散修出身,那些眼比天高的世家小辈不也得同样叫他一声师叔祖? 白须老者也是在心中唏嘘,以前宁远没受伤时也没见这宁迁如何飞扬跋扈,平时虽不怎么好相处,但也默默无声不得罪人,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可倒好,仗着本家资源开始向他倾斜,谁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宁迁未料自己喃喃自语被人听见,冷冷看了白须老者一眼,当然不肯示弱,“子青所修赤炎功,乃是至纯至阳的火属性功法,威力在同阶功法中难有敌手,修为增进速度自然慢些。这个道理就算宁某不说,刘师兄也该明白吧?” 白须老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 他心中自然有数,那姓莫的小家伙半年时间修炼到炼气五层,所修功法想必是那种专门为了冲击修炼速度的,功法本身肯定不会太强,就算如今修为比宁迁那小徒高上一层,两者对打,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再者,火属性功法本身就攻击性强大,而冰属性功法初期却只能以防御为主,想要在攻术上有所造诣,那也得到了筑基期之后。 这个道理不仅白须老者懂,青鸾山掌门自然也明白,不过这还是不耽误他高兴,当即和几位长老商量什么时候去望冰峰探望宁远。 而就在同一时间,被青鸾山一众老家伙们讨论惦记的师徒二人,正在洞府内纠结一件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莫辰一个人在纠结。 第二十六章 莫辰打开宁远的储物袋,盯着里面看了许久,许久许久。 “师父。” 宁远:“嗯。” “师父,我听人说,您以前是金丹长老。” 宁远:“嗯。” “我还听人说,您已将近百岁。” 宁远:“嗯。” 莫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撑下巴笑的男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他能怎么说?活了将近一百年,堂堂五大仙门之一的金丹长老,全部身家加起来就百十来块低阶灵石加三五件中低阶法器?谁信啊!这储物袋寒酸得简直和那叫马绝的炼气老头差不多了!!不,人家好歹还有个两仪灵根戒呢!他呢?这就是云岭宁家出身的青鸾山长老积累百年的身家?! 莫辰知道宁远金丹被废,地位不如从前,也想过这人可能会很穷,可是他没想到能这么穷啊!若不是对宁远每天的行为了如指掌,他都要以为这人背着自己藏东西了!难怪出言试探时宁远会这么大方,竟主动让他看储物袋。对于修士来说,储物袋便是性命,就算是骨肉至亲都不可能毫无防备,又怎能轻易示人?敢情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不怕人看。 宁远接过莫辰愣愣抓在手中的储蓄袋,漫不经心瞥了眼,将储物袋口朝下一抖,只见一片灵光闪过,里面七七八八倒出很多东西,在莫辰看来无异于破烂。宁远的手在那些破烂上一拂,捡出两个小玉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瓶子上的花纹,目光突然变得温柔,唇边也不自觉扬起笑。 “啊,这东西竟还剩了两瓶,记得以前你……咳,我养过的一只灵狐最喜欢吃这个。” 莫辰往那瓶子上看了眼,只见写了玉露丸三字,有些不屑,心道一只低阶野狐狸的口味能好到哪里去,不料却突然被宁远钳过下巴,塞进嘴里一颗。莫辰又惊又怒,正想吐出去,表情却突然一顿,咂摸两下嘴,咕咚一口将那酸酸甜甜的丹丸咽下,然后目光直直落向宁远手中的玉瓶,眼睛开始冒光。 “喜欢吃吗?这是用百种灵果炼制的,多吃些也没有坏处,你若喜欢,以后便经常做给你吃。” 莫辰默默将宁远递过来的两只玉瓶塞进自己的储物袋,心里暗叹一口气,也罢,穷点便穷点吧,难能有个把他伺候得如此舒服的人。 鸳鸯枕中灵草甚多,绝大多数是上百上千年份的,甚至有不少是上万年的极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这些灵草却有个致命缺陷,便是无法将它们带出空间,即便炼制成丹药带出空间,也会当即溃散,唯有在空间内服用,使其化为灵力,才算物有所用。因此以空间内的珍稀灵草来增进修为没有问题,但若想换取灵石,则想也不要想。 莫辰除了鸳鸯枕身无一物,不说别的,拜师半年多,到现在连一件法器都没有,也是够寒酸的。原本指望宁远能给他两件入门礼,如今见这情形,除了那架一直被摆在外面当琴弹的乌木古琴,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法器法宝什么的,以后也只能靠自己了。 正当莫辰琢磨如何多弄点灵石,开始将主意打到灵兽台那几个老奸巨猾身上时,手却被宁远拉过去,手背滚过一片冰凉。莫辰低头去看,却见宁远正将一串玉石串珠套在他手腕上,玉珠通体洁白莹润,样子朴素无华,却颗颗透着灵性。莫辰起初还有些不解,等看清这些珠子模样,却一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哪里是玉珠!这这这分明是万年雪莲子!!! 要说莫辰为何会认识这个东西,只因他还是一只狐狸时,恰巧偷听过一位化形期人修与友人闲聊,说他在元婴时曾为了一颗万年雪莲子,拿出十枚寿元果去换,引得当场众人唏嘘不已。 寿元果是什么东西? 人修寿命没有妖修长,修士到了元婴期这样的高阶,什么天才地宝都没有寿元重要。元婴修士寿命不过五百余年,若在这期间无法突破瓶颈进入化神,即便有通天本事,等到寿元将尽,也只能堪堪坐化,散为黄土白骨。 寿元果举世难见,一枚可延长寿命十年,十枚寿元果便是百年寿元,对于一位元婴期修士,那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便是一个登天的机缘,而有人居然会为了一颗万年雪莲子将这机缘放弃。为何? ——只因这万年雪莲子根本就不是人间界之物,而是灵境仙宝。 灵境并非仙界,乃是修士由人界飞升仙界之间的一个结界,唯有化神期人修或者聚神期妖修才可登临,而且也只能有去无返。然而灵境与人间界每隔万年便会有一次空间缝隙出现,这缝隙出现的地点时间都毫无规律,而每次出现,便会有一朵灵境雪莲降世。自洪荒至今时,将所有降世的雪莲加在一起,恐怕凑出的雪莲子也不过百枚,而宁远这一串手珠竟然有足足十二枚,简直让人瞠目。 莫辰有那么一瞬甚至有种冲动,想用牙尖挨个将那些雪莲子咬上一遍,以辨别真伪。 “这串玉石珠无需注入灵力便可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平时戴着也有温养元神的功效,我看阿辰戴着好看,便送给阿辰吧。”宁远轻描淡写道。 送…… 莫辰感觉心里摇了摇,有点要窒息。 这个宁远,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万年雪莲子,是何物?!!!或者说,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串珠是万年雪莲子?! 如果万年雪莲子只是宁远说的这点神通,虽然也十分了得,但远不至于让元婴修士拿寿元去换。事实上,万年雪莲子真正的贵重之处——是永生。 将精血滴入一枚万年雪莲子,倘若这人死了,便会留有一丝神念在雪莲子之上。神念不死,即便坐化,即便元神消散,这人也不会进入六道轮回,也就不会真正意义上死去。漫漫岁月中一旦得到机缘,便有可能重塑肉身,复活还生,而且寿元起限也是从头来过。一枚雪莲子只能用一次,除非雪莲子被毁,否则神念永存。 虽然这一直只是上古传说,但看在自古以来人们见到万年雪莲子之后拼死争抢的疯魔情形,想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能有一个不死的可能,就算再多的寿元又算作什么?毕竟,即便多活个百余年,也不是每一个元婴修士都有机缘进入化神期。而一枚万年雪莲子却实在多了,就算没有不幸陨落,平时带在身上也是一件顶级防御型法宝,也难怪有人会用寿元果去换。 莫辰越想越觉得宁远有可能不知道这串手珠是什么来历,他思忖片刻,试探问:“师父,这件宝物看着不凡,可有名字?” “名字?”宁远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对莫辰展颜一笑,“那就叫……‘阿辰的手珠’吧!” 莫辰:“……” 莫辰已经十成十地确信,宁远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占了这样天大的便宜,莫辰想到宁远平日对他的好,一向没底线的狐狸心也难免愧疚了,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告诉宁远真相,以及告诉他真相后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知道这么多。接着他又开始怀疑,莫非这十二枚万年雪莲子都已经认过主人,是以宁远才会看不上眼,随随便便送给他? 然而就在这时,宁远拉过莫辰的手。 “险些忘了,这串手珠虽然不需要灵力激发,用着方便,却有一样麻烦事。” 莫辰倏地抬眸看向宁远,感到呼吸一滞。 “需要用你的一点精血,让这手珠认主。”宁远说完,轻轻抓过莫辰一根手指,以掌中青芒抚上,“不要怕疼。” 指尖微微刺痛,一粒豆大的血珠自食指尖渗出,被宁远小心翼翼以灵力融入到玉石串珠其中一枚珠子。 施法时宁远很认真,并没有注意到莫辰的表情,直到将一切完成,才发现莫辰正怔怔看着他,这才又看向他的指尖,发现那里还在渗血。 “还疼?”宁远抓过莫辰的手,将他的指尖轻轻含在嘴里。 手指微颤,温柔深邃的眼眸望过来,这一刻,莫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指尖缓缓流淌遍全身,丝丝麻麻直注入他心里,将那层层包裹的外壳,砰地一下敲碎了。 从这一刻起,他竟欠下他一条命。 第二十七章 投桃报李,莫辰收了宁远的雪莲子手珠,便想回赠一件重礼,正想找机会往灵兽台走一趟,没想到却有人将现成的机缘送上门来。 这日,青鸾山掌门亲自带人拜门探望,然而相比于之前看重宁远,这次却是看莫辰面子多一点。毕竟,能在短短半年内有炼气五层修为,这样的小辈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能拉拢自然要尽早拉拢。莫辰既然尊师,那么他们对宁远便要客气。 一番寒暄过后,掌门终于道出此行目的。 “宁师弟,你和莫辰在此闭关已有半年,小家伙修为突飞猛进离不开师弟教导,实为门内幸事。按规矩,炼气三层以后的弟子便可去灵兽台选一只灵兽,我与几位长老商量过,这次不想再分发饲养于阵法中的温顺灵兽,而是叫弟子们自己去灵兽台捕捉野生妖兽,回来亲自驯化,也算借此试炼一下他们的真本事。你意下如何?” “掌门师兄和几位长老决定的事,宁远自然没有意见。” 掌门满意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你便叫莫辰去灵兽台。对了,这里是一件中阶法器,算是门内给莫辰的奖励,希望他以后能勤加修炼,争取早日筑基。” 青鸾山掌门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玉盒,很是慎重地交给莫辰,看上去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莫辰恭敬接过御盒,等掌门带人离开,才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竟然盛放着一根红色羽箭,似是用鸟的尾羽炼制而成。 放在以前,这种货色的法器莫辰是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可此时想到宁远储物袋里那几件破烂法器,他便默默将东西递给宁远看。 “师父。” 宁远却只是瞥了眼,“嗯,这件中阶法器做工很好,阿辰可以留着给自己的灵兽做玩耍之用。” 莫辰:“……” 莫辰很想说一句那我用什么法器玩耍,不过想到手腕上那冰冰凉凉的串珠,又将话默默噎了回去。他有时实在搞不清宁远,要说他穷,一串万年雪莲子手珠眼睛不眨地便给了他,可要说他不穷,也实在没见他有什么其他宝物或是灵石。 “阿辰觉得,掌门此来所为何事?” “嗯?不是说要去灵兽台捕妖兽吗?也算是对我们这些新弟子的试炼。” “那为何要试炼你们?” 莫辰想了想,之前在灵兽台当值时,他曾听那些弟子提到过五盟斗法,便道:“门内要借着这个机会,选拔五盟斗法的参加者?” 宁远赞赏地摸了摸莫辰的头:“以阿辰的资质,被选上的可能很大,若你不愿去,师父自有办法。你可愿意去?” 莫辰微微蹙眉,若是普通的五盟斗法,他当然不想去浪费时间,可他如今是魂魄回到五百年前,实际上五百年前他刚刚化形来这里时,也赶上了这次的五盟斗法,还为了凑热闹乔装混进去,知道这次的五盟斗法非比寻常,斗法前十强会被五大仙门派去执行一个特别任务,而这个任务,则与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以说,他日后在妖界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由此为契机,因此这五盟斗法他必须要去。不仅要去,还必须进入十强。 “师父,莫辰想去试试,看自己与人对敌会如何。” 宁远深深看了莫辰一眼,却只是露出一个浅淡微笑,“好,既然阿辰想去,师父便支持你。” 三日后,宁远依然用那把乌木古琴载莫辰前往灵兽台。 降落在御灵殿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青鸾山炼气弟子,半年时间,他们之中很多人显然已经彼此熟悉,三五成群凑在一处聊天。 宁远被负责此次试炼的白须老者叫去说话,莫辰落单时,只听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便是莫辰?” 莫辰转身,看到一个长着杏仁眼的白皙少年,他身边还站着一位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只是不同于少年看向莫辰时一脸天真好奇的神色,少女完全是面无表情,看莫辰时也没有普通女孩子的羞涩回避,直勾勾的眼睛毫无情绪,能把人盯毛。 莫辰回忆了一下,记得当初自己测灵根时,曾有一对双胞胎兄妹,两人都是双灵根,而且粗细长短均匀,资质也算是入选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嗯,我是莫辰。不知这两位师兄师姐如何称呼?”莫辰冲少年温柔一笑,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莫师兄别说笑,我们怎当得起师兄师姐的称呼,我是沈异星,这是家妹沈异月。”少年完全是自来熟,介绍到身边少女时,少女却只是对莫辰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异星异月?莫辰心说,这对兄妹名字起得倒有趣。 “听闻莫师兄以短短半年时间便有了炼气五层的修为,实在是让大家佩服。”沈异星一双大眼里满是艳羡,目光却清澈坦然,倒是没有嫉妒试探,让莫辰不禁心生好感。 “我修炼的功法以速度取胜,虽修为看着高,真正对敌未必有沈师弟的金斩功实用。素闻金斩功修炼速度缓慢,沈师弟如今能有炼气三层的修为,可见悟性之高。” 莫辰活了千把年,虽为妖修,但对于人修的处世之道颇为精通,温和谦逊的态度,总是挂在嘴边的无害笑容,再加上远高于平辈的修为,很容易便让他取得沈异星的好感。在攀谈几句之后,莫辰大致说了些自己在修炼中的体悟,顿时让沈异星彻底折服。 “莫师兄不要怪罪家妹,她一向话少,并非有意怠慢。”沈异星见旁边的妹妹一直默不作声,为免莫辰误会,小声向他解释。 莫辰刚要开口,这时却听后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沈师妹自然不愿与这等贱民出身的人说话了!沈家雄踞仙界一方,沈家千金又怎能理会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 莫辰一听这话,不由在心里笑了,他就喜欢这种不长眼的刺儿头。 转身看去,果然见那单灵根的宁子青被一大堆人簇拥着走来,然而让莫辰有些意外的是,这说话找茬的人竟不是宁子青,而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长脸青年。 宁子青似是也没有料到长脸青年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声音还很大,引得周围人向这边张望,不禁微微皱了下眉,低声嗔道:“没规矩,怎敢对莫师兄无礼?” 宁子青大概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长得很好看,举手投足还带着一股世家公子的贵气,他行至莫辰面前,先拱手施礼,一双凤眸虽倨傲,却透着一种在大家族里浸淫长大的通透圆滑:“莫师弟,友人失言,子青代他向你赔罪了。” 莫辰不禁扬眉,犹记得这宁子青当初在引领主事面前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宣布自己不会做门派日常任务,现在再看面前这行为举止挑不出半分毛病的青年,几乎无法将两人想象成一个人。不过,如此看来,这宁子青倒是比他那小肚鸡肠的师父聪明得多。 “师兄弟间的玩笑话,莫辰怎会当真。” 莫辰只是笑眯眯地看了宁子青一眼,便不再说话。 灵兽台分内谷和外谷,内谷中布有各种困兽阵法,饲喂不同等级灵兽,而外谷则是一片原生森林,里面的妖兽级别虽然与内谷中差不多,从一级到五级不等,却因未受驯化,凶猛危险程度比灵兽高出很多。 见时间差不多,两名筑基修士将众弟子召集起来,准备前往外谷入口。眼看在场众人纷纷放出飞行法器,莫辰却没有动。 “怎么,莫师弟还没有飞行法器吗?”宁子青已经放出一把红光盈盈的飞剑,涨大到十几丈,和他一起的那些人已全都站了上去。他似乎一直在观察莫辰的举动,先所有人一步发现这个问题,“可愿与我同乘?” 莫辰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他曾经试过,这宝贝不仅能防御,也能载主人飞遁,而且遁速还不低,但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将这手串威能施展出来,莫辰却怕遭别有用心之人的惦记。不要说顶阶法器,就算顶阶法宝,恐怕也不及这手串价值的十之一二。若是金丹修士盯上了也就罢了,一旦让那些元婴老怪闻到万年雪莲子的味道,以他和宁远如今的修为,恐怕就要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宁远将这手串给他,只能是他最后的保命之物,不可轻易示人。而他除了两三件低阶法器,还有那青鸾山掌门给他的那柄羽箭,的确没有飞行法器。 周围已经能听见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似在对莫辰的窘迫幸灾乐祸。 沈异星察觉到动静,正要拉莫辰跟他一起,这时人群却顿时安静下来。 宁远和白须老者正朝这边走过来。 “是我疏忽了,阿辰,你就用这把古琴吧。”以宁远的聪明敏锐,自然立刻明白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怎能容忍莫辰在人前受委屈,当即拿出自己那把乌木古琴。 莫辰看向宁远,心道就这么一件飞行法器,师徒两人还要匀来匀去的,当真心酸。 然而还不等莫辰将琴接过,白须老者却瞪眼大叫起来,“宁师弟,你这乌木古琴可是顶阶法器,小辈们这次是去捉妖兽,若是不当心弄坏了,岂不可惜?不过是一件飞行法器,我这倒是有几件不用的,随便借他一件便是。” “多谢刘师兄好意,一把木头琴而已,坏了也就坏了,只是身外之物,不必如此介怀。” 白须老者听得胡子直抽抽,一把木头琴而已?虽然这乌木古琴不是法宝,但它属于很罕见的音波攻击法器,又能载人飞遁,实在是难得,就算金丹修士见了都未免会多看上几眼,这位师弟倒好,想都不想就给了个炼气弟子。宁远如今不比从前有本家支持,又因为那次受重伤,家底几乎都折腾进去了,还能有多少好东西?再这样大手大脚下去,只怕以后这师徒两人连张符箓都要买不起了。 不过,既然宁远主意已定,白须老者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莫辰接过古琴,就御着这把顶阶法器,一路在低阶法器队伍中闪着瞎人眼的金光飞遁了。 第二十八章 灵兽台外谷入口设有一处禁制,以防平日有妖兽闯入内谷。此时在谷口等待众人的是一长相斯文的灰袍青年,他见到领头的两位筑基修士,连忙恭敬上前行礼。 “将这禁制打开吧。”其中一位筑基修士吩咐。 另一位筑基修士则对其他人说:“这次只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三个时辰之内无论捉到什么妖兽都可以带走,但若超出三个时辰,即便出来,所得妖兽也只能上交门派。明白了吗?” 众弟子纷纷称是,虽说灵兽台外谷的妖兽都只是常见品种,并不算珍贵,但对于很多出身平凡的弟子来说,也是一大笔灵石,能省下来买些有益修为的灵药当然更好。 “这里是一些穿光符,给你们每人分发一张。若遇险情,可激发灵符求助,当然,一旦动用穿光符,也就同时失去了获得妖兽的资格。” 这边众人上前领取灵符,那守在禁制旁的灰袍青年却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向莫辰。 “前辈。” 莫辰侧头,这灰袍青年正是陈厚天,他比半年前那次见面时消瘦憔悴了不少,面色也很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受了伤,走路时竟然有些虚浮,但是他原本的炼气三层修为,竟眼看便要突破至四层,以他低劣的资质来看,实属奇迹。 “何事?” “我的主人有事要让我转告前辈。” “嗯,说吧。”莫辰眼睛没有看陈厚天,依然注视着那些围在筑基修士身边的人,以防两人谈话被偷听。 “灵兽台外谷今早已有修士进入。” 莫辰微微挑眉,“哦?什么样的修士?” “看不出,主人说恐怕在开光之上。” 陈厚天的主人便是那只花蟒,它原身为两只交尾灵`蛇,分别是二级妖兽,不过因为妖身被陈厚天斩杀,两条灵蛇妖元共同接管花蟒妖身,使其一跃成为四级妖兽。不过虽然是四级妖兽,灵智也不足以通晓人修的习俗。 所说的开光,便是人修口中的四级到六级灵兽,与之对应的人修修为,便是筑基初期,筑基中期,筑基后期。修为在开光之上……那说的就是金丹修士了。 金丹修士……莫辰微微眯起眼,“嗯,我大概知道那是何人。” 陈厚天恭敬地行了一礼,却没有退下,而是看着莫辰欲言又止。 莫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蛇族性`淫,但精元却是大补之物。你若想得开,便可将这当成机缘,或许可弥补灵根上的不足。” 陈厚天的脸上突然红白交错,低着头很是窘迫。 莫辰见他不再说话,而那边宁子青正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便准备离开,不料这时,却突然听陈厚天道:“前辈!求您为李凡师弟说说情吧!” 想到那个对自己恨之入骨,捏死自己灵兽眼都不眨的黄衫人,莫辰微微皱眉,隐约能猜到他现在的处境,他回头看了眼陈厚天,淡淡道:“他今日所受,不过是昔日自种恶果,你无需为他不平。” 禁制已开,三个时辰不算宽裕,众人自然不肯有丝毫耽搁,各自御器飞进灵兽台外谷。 但凡在门内有些人脉或者心思通透的人,都知道这次试炼关系着两年后的五盟斗法人选,能代表门派参加这样的五大仙门联合斗法,自然是无上荣耀,而且根据历届传统,所有参加者不论最后名次如何,都会得到门内一笔可观奖励,更有那幸运的被金丹长老看中,收为记名弟子。 此次前来捕兽的无不是炼气三层以上弟子,半年之内能达到如此修为,自然不是平庸之辈,都对这次捕兽之行极为看重,因此一突破禁制,他们便纷纷往密林深处飞遁,想要捕获更高等级的妖兽以证明自己实力。 莫辰却没有和那些人扎堆,进入外谷后直接向右一转,找了条小路进入森林。 化形期妖元降临,百兽自然俯首待命。莫辰所到之处,林中皆有细小响动,他用妖族特有的方法,以神识与那些低阶妖兽取得联系,很快便将所有弟子踪迹掌握,见并未有人跟踪自己,莫辰便让百兽散开,去寻找那混入谷中的金丹修士。 若是不出意外,这人应该就是宁迁了,莫辰很清楚,宁迁一直未曾对自己解除过疑心,如今鬼鬼祟祟混入这里,十有八`九是为他而来。 莫辰这次并不打算捕捉新的妖兽,而是让翎希出来,也好借此给它一个身份。 到了个无人的地方,他将事先放入灵兽袋的凤翎兽放出来。凤翎兽显然还在为莫辰那天烧它尾巴而生闷气,出来以后神情蔫蔫的,也不搭理人。她伤势未好,本来上次见鸳鸯枕中空间幻化出灵气充裕的天地,还以为可以在里面好好修炼疗伤,哪知道高兴得太早,莫辰和那温柔人修一离开,鸳鸯枕空间便又恢复成最开始它进来时那个鬼样子,光秃秃的只剩下十丈方圆,害她白白激动,结出妖丹的美梦彻底破灭。 莫辰似是看出她心事,难得出言安慰:“放心,只要宁远在枕中空间,里面就永远是那番情形。” 凤翎兽闻言,蔫搭搭的红翅膀突然扑腾几下放出红光。 莫辰补充:“到时候,枕中天地灵草灵果任你取用,以便早日化出妖丹。” 凤翎兽严肃道:“主人,今日召唤翎希出来有何吩咐?只要主人下令,翎希愿为主人肝脑涂地!” 莫辰翻了个白眼,大步向前。 凤翎兽狗腿地跟在后面扑腾翅膀,因为修为回落她只能保持如今鸽子般大小,翅膀小了,振翅频率自然变高,听着很是聒噪。她一边给莫辰拍马屁,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以后若是那温柔人修再进入鸳鸯枕,该如何想办法让他多呆上一段时间,要是一年半载都不出来就更好了…… 莫辰终于被她弄烦了,心道这只破鸟还不如蔫一点的好,起码安静,不料这时,凤翎兽却突然声音一滞,对莫辰说:“主人,我好像察觉到那个金丹修士的气息了!” “确定是他?” 凤翎兽是六级妖兽,神识覆盖范围远非谷中大多数妖兽可比,对外物反应自然要更敏锐一些。 “嗯,被那人追杀了一晚,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气息。”凤翎兽愤恨地眯起眼,片刻后,语气又郑重了些,“主人!他好像朝这边来了!” 这次已经不用莫辰提醒,他也感应到不远处那股灵力的波动。这人显然是有什么敛息方法,将金丹期修士的神识之压收敛得如此高妙,若不是莫辰如今的真实修为已经达到筑基期,他可能也无法察觉。 莫辰冷笑,转身向山谷边缘某处飞遁。那股灵力波动似乎能感应到他的位置,竟一直紧追身后而来。饶是莫辰知道宁迁难缠,此时也不禁有些诧异。 这人既是事先潜入埋伏,必定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莫辰在明他在暗,照理说应该趁他不备偷袭才对,怎么会突然这么光明正大追来?莫辰狐疑之心大起,也不再遁走,索性停下来。这里不远处有几个炼气弟子在捕捉妖兽,他也不怕那人会对他做什么。 然而很快莫辰就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如此了。 一丝熟悉的灵气传来,莫辰微微扬眉,感知到这丝灵气为狐族所特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莫辰一跃而起,立于树梢极目远眺,便看到一道白色灵光正飞快向他这里窜来,而在这灵光不远处还追着一道黄色遁光,莫辰眯起眼睛,果然看到那遁光中的修士是宁迁。 莫辰面无表情地重新落回地面,也不躲避,待那白色灵光要射到他身上,才拂袖一揽,将那灵光卷起,紧接着白影微闪,一只白色的毛团子窜进他怀中。莫辰将那团子扯下,就见一只巴掌大的圆鼻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受到惊吓,身体微微发抖,看向莫辰的眼神也满是委屈。 “我道这人为何要暴露行踪,原来是为了你。哼,小崽子净给我添乱。”莫辰低声骂了一句,便将圆鼻狐收入灵兽袋。 而那黄色遁光也恰在此时飞遁到近前,见莫辰在此,遁光一闪,显出宁迁身形。 “宁师叔祖。”莫辰上前行礼,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宁迁冷冷看着莫辰,没有废话,直接道:“小辈可见到一只圆鼻狐逃遁至此?” “圆鼻狐?师叔祖说的莫非是刚刚那道白色灵光?” 宁迁哼了一声,面上虽然冷静,但莫辰看出他眼中焦急。这也难怪,圆鼻狐圆圆的鼻子一嗅之下,百里内灵草灵木尽在掌控,于修士来说非常有用,可偏又极其罕见,好不容易碰到一只,怎能轻易放过? 莫辰却故意说得不紧不慢:“若师叔祖说的是那道白色灵光,刚刚我看到它飞遁到那棵树后,便消失不见了。” 宁迁看向莫辰所指的那棵树,神色微变,正要起身追过去,可是他用神识一扫,发现这附近根本没有那圆鼻狐气息。 莫非那只圆鼻狐恰巧懂得木遁之术,已经从灵木中遁走?可是宁迁却从未听说圆鼻狐会木遁之术。他越来越心疑,目光扫过莫辰腰间系着的灵兽袋,面色顿时变得阴沉。 “你的灵兽袋拿来给我看看。”宁迁阴森道。 第二十九章 莫辰默默后退了一步。 “灵兽袋和储物袋乃不可示人之物,师叔祖提出此等要求,恕晚辈万能从命。” “怎么?小辈想违逆师尊?”宁迁见莫辰躲他,脸色更加不好看。 “晚辈的师父只有宁远,何来违逆师尊一说?” “哼,你师父宁远如今见了我也要叫一声师叔,你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灵兽袋拿来!”宁迁话未说完便一掌劈向莫辰,这一下竟运有七八成功力,显然是不顾莫辰死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以他金丹修为对付一个炼气小辈,这一掌竟然没有劈中,被对方轻飘飘躲开了。 宁迁眯眼看着莫辰,大袖一挥,竟然放出一柄飞剑,不给莫辰丝毫喘息机会,再次向他砍过去。凌厉剑气耀眼得刺目,那雷霆之势绝不是一个炼气弟子能够躲避的。 周围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变得刺骨冰寒,只见莫辰周身轮廓一虚,宁迁的剑光虽不偏不斜劈在他身上,却仿佛劈在虚无,而莫辰的身影也随着这一剑而化为无数细碎冰晶,溃不成形,转而又在几丈外的地方重新出现。 宁迁这回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御风化冰的躲闪方法他认得,分明是玄冰真诀练到第十层才能掌握的法术,而如今这小辈修为仅有炼气五层,使出的这一手幻冰术却无比精纯娴熟,已不是炼气期修士能达到的水平。宁迁想到那晚目睹自己对宁远下手的人,原本就对莫辰心存芥蒂,这下更是疑窦丛生,当即出口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莫辰也未料宁迁竟然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光天化日之下对他痛下杀手,全然不顾是否会被周围弟子发现。不过很快他又想通这其中因由——他资质虽好,但毕竟出身于凡人家庭,唯一的靠山宁远也只是失势长老,就算今天宁迁在此将他斩杀,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想必门内也不会对他如何。 见莫辰沉默,宁迁又进一步逼问:“你就是那天晚上在云翠峰的人?” “师叔祖的话,晚辈怎么听不明白?” “哼,不要装糊涂,你现在的修为,应该不是真实修为吧?说,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潜入我青鸾山到底有何目的?”宁迁眼中寒光四射,掌中灵力运转,如满弓之箭,随时准备离弦而发。 莫辰微微皱眉,他还不想和宁迁撕破脸皮,因为一旦承认当晚被他追杀的那人是自己,要想不暴露身份,唯有将此人彻底斩杀,可是这里人多嘴杂,一旦消息泄露,他将再难在青鸾山立足。但现在还不是离开青鸾山的时候,他在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想到这里,莫辰目光不由望向天边,青鸾山七座主峰的峰顶在云端若隐若现,那上面各有一座镇妖塔,里面镇着的,都是只差一步就能化形的九级妖兽。 “既然不肯说实话,就乖乖受死吧!”宁迁冷哼一声,这次竟然祭出一件紫玉鼎,这紫玉鼎鼎身周身灵光流动,是从宁迁口中吐出,灵气隐隐与宁迁身上灵气有一脉相承之势,显然是他的本命法宝。 法器分低阶,中阶,高阶,顶阶,再之上便是法宝,想要操控法宝,唯有金丹以上修为才可以。这紫玉鼎不知有何神通,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莫辰体内有化形期妖元,若是完全不作反抗,恐怕也无法抵得住这一击。可是只要莫辰释放出全部修为奋力反击,将再难伪装下去。 到底该如何抉择?是否要抵抗?是否要放弃青鸾山这些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一息之间,莫辰脑中如电光火石,闪过无数念头,而宁迁的紫玉鼎也腾空升起,将向莫辰砸下,莫辰双拳紧握,已经能感觉到那兜头而下的杀意。 周围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越来越多,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凌乱。 砰地一声巨响,草木震动,紫光白光交错闪烁,映亮半边天空,莫辰只觉得自己远远飞了出去,口中一股腥甜涌出。 “师父!师父!救命!师父!” 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将还没有回过神的宁迁惊醒。他不敢置信看着对面已经倒在地上的莫辰,失神喃喃:“冰魄神珠……宁远竟然将冰魄神珠给了你!!” 莫辰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感受到手腕上冰凉之物,心中却突然生出一种后怕。 宁远说这串珠可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那么抵住金丹修士的法宝应该更不成问题才对。命悬一线之际,莫辰选择以手串之力硬接宁迁一鼎,如此既可保证不暴露身份,又能扛过此关。可是,有一个问题莫辰当时竟然忽略了——若是宁远说的不是真的怎么办?若是他骗了他呢? 从什么时候起,他莫辰竟然也能将自己性命拖于他人之手了? “师父!救!救……”脸色惨白的宁子青这时已经跑到近前,全然没有了往日大家公子的风范,身上衣袍破了多处,浸透鲜血,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样子比他还要狼狈。 “发生了何事?谁将你们伤成这样?”见到爱徒如此,宁迁也顾不上莫辰,一袖挥出,将犹在仓皇逃窜的宁子青携带到面前。 “八级,八级……后面有一只八级妖蛛!” 宁迁一听当即色变,这时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庞大灵压,地面颤动起来,密林之中无数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向他们所在方向飞速靠近。 “我在此抵挡,你快出去通知门内,请几位金丹长老来!”宁迁看向那不停倒塌的树木,眼中有一丝惊恐,但很快又被兴奋和贪婪代替。 妖兽八级,意味着已经结出妖丹,身上无一不是至宝,若能将此獠擒下,他便是首功,就算拿不到妖丹,妖蛛其他部分自然也是由他先选取。 “是,师父!”宁子青如获大赦,御起飞剑便要遁走。 这时半空却传来一声冷笑,“杀我子嗣,绝我后裔,还想跑?” 接着便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根人腰粗细的白色绳索猛然从树林中飞射出来,击向宁子青。那绳索顶端似有什么粘稠物质,竟然一下将宁子青黏住,将他生生从飞剑上拖拽下来。 绳索抽`回,宁子青的飞剑顿时灵光失色,如废铁一般从空中坠落,而他整个人也被那绳索黏住无法动弹,惊惧地大叫,四肢在半空中徒劳地舞动,如一只羸弱飞虫,被巨大的蛛网缠住,挣脱不得。 这时众人已经看清,那白色绳索正是由千丝万缕的柔韧蛛丝拧成,坚韧无比,上面还有蛛丝特有的粘液,也不知道是否有毒。 眼看宁子青就要被蛛丝拖进树林,宁迁怎肯坐视不管,立刻操控紫玉鼎击向密林中央,同时偷偷分出一丝神念,将宁子青刚刚失落的飞剑御起,斩向那根黏住他的蛛丝。 这显然是一个声东击西的伎俩,那妖蛛注意力被紫玉鼎吸引,对宁子青这边有片刻分心,宁迁便抓住这个间隙,一击得逞,将蛛丝斩断。宁子青从半空摔落,然而宁迁却再也分不出一丝神念去接他。 好在宁子青还算清醒,在落地之前急忙运起一丝灵力护体,没有生生摔死。他死里逃生,身后还缀着半根蛛丝白索,一落地旁边便有人要去扶他,这时宁迁却大喝一声:“不要靠近他,他身上的蛛丝有毒!” 原本要去搀扶宁子青的同伴闻言立刻退散开,如避蛇蝎,宁子青只能自己爬起,身上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经这一摔顿时全部裂开,汩汩鲜血将袍子浸得血红。他抬起头,四顾之下一个人影也见不到,目光渐渐变得阴沉怨毒,口中却高声道:“诸位师兄师弟不要过来,以免伤及自身!” “宁少,那妖兽百里之外也能在众人之中将你认出,可你当初并未动过手,想来应是你身上的幼蛛残尸将它引来,快将那东西扔了!”一直跟在宁子青身边的那个长脸青年这时在远处出声提醒。 宁子青神色微动,赶紧从腰间解下一个储物袋,正要将这险些让他丧命的鬼东西丢掉,然而余光扫到某处,却猛地顿住,竟看见不远处躺着的一名少年。 宁子青双眼微微眯起,也不知想到什么主意,原本要丢开储物袋的手缓缓收回,踉跄着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见少年依然昏迷不醒,便掀开少年衣襟,将储物袋塞进他怀里,唇角牵动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才又转身跑开。 树林中央,宁迁已经与那八级妖蛛对上,这妖蛛体型庞大,足有两层宫殿高,却通体洁白如玉,一看便知不是凡种。妖蛛的八条蛛腿全都长有齿刃,如一柄柄镰刀,闪着慑人的寒芒。 宁迁两眼直瞪紫玉鼎,凝聚全身灵力,大喝一声:“收!” 紫玉鼎顶盖被一股力量冲开,鼎身倾倒,自□□出一片金光,直接罩在妖蛛身上。妖蛛怒吼一声,同时射出七八道蛛丝白索,击向紫玉鼎,又张嘴吐出一口白雾,白雾化为巨大蛛网,向宁迁罩去。 宁迁面色一变,立刻弹射躲开蛛网,但与此同时,他激发紫玉鼎的过程也被强行打断,只见紫玉鼎灵光微微闪动,竟然被蛛丝白索层层缠住,最后竟化作一个蚕茧模样。 紫玉鼎是宁迁本命法宝,若是被毁,宁迁纵使不死,也要受到重创,眼看与法宝的神念联系随着那蛛丝缠绕而逐渐削减,宁迁心中大急,在腰间储物袋一拍,又放出一条藤蔓,与蛛丝白所缠绕在一起。 八级妖兽虽然在修为上等同于金丹中期修士,理论上与宁迁是同期水平,然而天道有数,妖兽修炼比人修艰难,结丹之前同阶不比人修,几乎是任人宰割驱使,而一旦结出妖丹,通晓天地命理,便再不是同阶人修能比。 这八级妖蛛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实力抵得上七八名金丹修士,宁迁自然无法相敌,很快,空中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和白索便有了高下之分,而宁迁额头上也不断冒出细汗。 “宁师弟再坚持一分,我等前来助你!”空中传来人声,几道遁光闪过,正是青鸾山几名金丹长老御器而来。 宁迁心里一松,终于又强撑起灵力,让那半空中渐渐势弱的藤蔓又明亮了几分。 白色妖蛛目光淡淡在空中几道人影上扫过,透着阴寒。 “哼,贪婪人修,只为一己私欲便妄杀我族人。如今来得正好,一个都别走,你们全都得死!” 第三十章 莫辰等宁子青离开后,才缓缓睁开眼,手伸进怀中,摸出那沾染着鲜血的储物袋,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只看到唇边一抹嘲讽笑意。 呵呵,人修便是如此,将所有妖兽当做没有头脑的畜生。宁子青杀了妖蛛子嗣,以为只要将幼蛛尸首放在他身上便可就此嫁祸,真是可笑。当八级妖兽是什么? 此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莫辰转身向妖蛛与青鸾山众长老交战的地方望去,双眸微微一眯,便隐匿了身形气息向那里靠近。 距离交战之地越近,兵戈刀剑声便愈发震耳欲聋,灵光妖光成劈天斩地之势,将百丈之内的树木焚毁,地面以某处为中心向内塌落,形成巨大深坑。一只足有十几丈高的白色玉蛛正处于坑底最深处,在它上方有七八名金丹修士同时围攻。饶是以一敌众,玉蛛也不曾落于下风,十几道蛛丝白索犹如魔藤,分别与众修士周旋缠斗,如今见这局势,显然是双方在拼灵力,哪一方先行耗尽灵力,哪一方便要遭殃。 乍一看去,白玉蜘蛛身上妖气源源不绝,似乎在灵力上占据优势,然而莫辰却眉心微蹙,暗道不妙。此时刚好有一名金丹长老所操控的法器灵光有些闪烁,显是灵力不济,然而他却立刻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灵石握在手心里,不多时那法器灵光便恢复如初,竟比之前还要耀目几分。 灵石是修仙界的硬通货币,同时也是修士获取灵气媒介。天地灵气旺盛之地,无不有灵脉遍布于地下,这灵脉便是灵石矿。 莫辰知道,这些金丹长老可不像宁远那么穷,哪个身家没有几万灵石。灵力耗尽便以灵石补充,这样一块一块耗下去,七八人之间交替,生生也要将那妖蛛耗死了。 八级妖蛛显然也不是鲁莽之辈,很快便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见它突然妖身一动,从坑底飞快爬出,那速度快如闪电,几乎幻为虚影,竟然直接向离他最近的宁迁挥出一条腿,蛛腿利如寒刃,高高举起,向宁迁飞速斩下。 “不好!它要逃!快布下太平清阵!” 金丹修士忽地散开,纷纷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面阵旗。那阵旗图案各不相同,却能看出是成套的,彼此阴阳五行相互呼应。以宁迁和白须老者为首,众长老开始默念阵诀,手中阵旗一经祭出,顿时华光四射,各自射出的灵光彼此交织成一个巨大光罩,如大海碗般倒扣在地,将那还来不及逃出的白玉妖蛛困在当中。 白玉妖蛛这时终于现出一丝慌乱,绕着光罩飞速攀爬,蛛腿一接触到那光罩便被烧焦得冒出丝丝轻烟,而妖蛛却仿佛没有感觉,头顶一双妖睛赤红,依然不停以身躯撞击光罩,似乎无法逃脱这桎梏,毋宁玉石俱焚。 莫辰沉默地看着做困兽之斗的妖蛛,见宁迁等人脸上现出喜色,目光冰冷,冷哼一声敛衽盘坐于地,双手翻动,连掐数个法诀。 四面不透的山谷中,竟突然拂过一阵诡异微风。山林簌簌,岩砾惶惶。 莫辰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移向阵法中的白玉妖蛛。只见原本在光罩中疯狂挣扎的妖蛛突然身形一顿,奇异般平静下来。 一抹神识向莫辰所在之地探来,莫辰报以一个微笑。 若是此时山谷中有哪位人类修士能突然具备妖族的神通,看清妖气形状,那么,他一定会为眼前这一幕场景所震撼。 只见,千万丝妖气如若有形有色的丝绸锦缎,正从山谷中各个角落飘散出来,几乎布满被晚霞所映的殷红苍穹。它们发出深浅不同各色灵光,彼此在空中交汇融合,如江流入海,同时射向一处。千丝,万缕,拧成索,连成片,如滚滚洪流绵延不绝,终点却只有一个,便是那被金丹人修困于阵法中的白玉妖蛛。 驾驭百兽,操纵妖气,使之成阵,成军,成一方智谋之师,这便是化形期以上妖修的神通。 此时此刻,灵兽台外谷内万物生灵之精气,竟然全部输送于一只八级妖蛛体内,如生命之泉,以一族之力施以援手。这些妖气来源也许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低级妖兽,却是千千万万蝼蚁之力的汇合积累。 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众位金丹长老突然觉得一股威压从阵法光罩反弹回来,大有毁天灭地之势,让他们猝不及防,震得心口发麻,而那置于阵眼各处的阵旗,也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华光忽闪的阵法光罩之内,白玉蜘蛛早已不再慌不择路地四处逃窜,而是缓慢而狰狞地爬向光罩边缘,没错,妖蛛虽无法像人修那样看出表情,但几个金丹长老此时却不约而同感觉到妖蛛的狰狞。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妖孽身上的灵力又突然回来了?!” 在众人错愕惊恐的目光中,白玉妖蛛浑身吱嘎作响,一条蛛腿高高举起,向那光罩狠狠一刺,之前还无法撼动分毫的阵法光罩顿时被蛛腿戳穿,一位护持阵法的金丹长老当场口吐鲜血,从空中栽了下去。 “这,这畜生要破阵!”白须老者见状大惊,一边退后一边疾呼:“快!快去请宁远长老!” 不消他说第二遍,已有两道遁光飞出,而失去了两面护持的阵法光罩开始摇摇欲坠,数杆阵旗啪啪啪接连折断。阵中白玉妖蛛以蛛腿做刃,缓缓将光罩撕裂,眼看便要破阵而出。 而就在这时,天边一处青木色霞光遁来,其中裹着一人,衣袂飘逸,如仙神降世,为混沌山谷带来一丝清冽之气。 莫辰眼睛一点点眯起,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宁远,他眉间微蹙,手中迟疑了一下,又是连掐数道法诀,驱众妖将灵力灌入玉蛛体内。 宁远遁到金罩正上方,其余金丹长老纷纷避退,唯有他一人神色肃穆,指间连弹,瞬时击出十二道灵符,将他围在正中。 太平清阵将破,金色光罩在妖蛛的撕扯下很快便要支离破碎,闪烁的金光映在宁远漆黑双眸中,无波无澜。此时那十二道灵符忽然围绕着他飞速旋转,竟隐隐有将他作为阵眼之势。四周狂风忽起,将万物吹得凌乱不定,然而宁远稳居阵中,连发丝都未被风吹起,两指间捏着一道灵符,垂眸向下面光罩看去。 白玉妖蛛似乎意识到危险,加快了挣脱,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银白灵符从天空缓缓飘落,落在那金罩之上,刹时便如神针定海,让金罩恢复如常。 妖蛛似被什么东西灼烫到,惨叫一声,慌忙将插在罩壁上的蛛腿抽回,抬头凶狠地瞪向上面人修。 “不愧是宁师弟,这太平清真便是他所创,也只有他能应用出真正潜能。”站在远处的白须老者见大势已定,捋着胡须对旁边一名长老道。在他们不远处,宁迁正一脸阴沉不定地看着阵中做法的人,目光透着不甘。 莫辰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以一谷妖兽之力,居然抵不过宁远手中一张小小灵符,他心中不服气,想要再驱使妖兽以灵力相助,然而抬头一瞥之间,顿时震惊,只见原本漫天缭绕的妖气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消散,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融于天地万物之间。 并非以强力相抗,而是从妖气来源之地开解。万物灵力原本来自天地,如今又归还于天地,未有损伤,未有镇压,润物无声般将一切力量化解,叫人想要反击都无从下手。 这才是真正的可怕。 莫辰不由怔怔收手,知道这一局自己万难赢过,目光转向依然处于太平清阵中的温润男子,神色有些复杂。 “莫辰!莫师兄!总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莫辰回过头,见沈异星向自己跑来,脸色虽然苍白,但眼中却透着兴奋之色。他走到莫辰身边,看向宁远所在的方向,满是崇拜之情,“这一趟我们来得真是值了!多少人一辈子也难能看到如此奇景!宁远师叔祖不愧是不世出的奇才,以前只闻其名,今天终于见到了他的本事。哎,对了,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一入谷就没看到你?” 若按照辈分算,沈异星应该称呼只有筑基修为的宁远为师叔,而如今却以师叔祖相称,可见恭敬。其实不只是他,今日在此目睹宁远风姿的众弟子,对这位失势长老的态度都大有转变。以前只听说他金丹已毁,便以为只是废人一个,如今再看这阵势,哪敢还有半分轻视,畏惧都来不及,连带着看向莫辰的目光都和以前大不一样。 白玉蜘蛛因为失去了妖族灵力的输送,早已筋疲力竭,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被收入法器中。莫辰心情坏到极点,站在渐渐聚拢到一起的炼气弟子中,沉默不言。 众位金丹长老将妖蛛料理妥当,便向这边走来,安抚受到惊吓的低阶弟子。 “已经无事了,你们之中可有人受伤?” 宁迁最关心的自然是宁子青的伤势,自后面匆匆赶来,此时宁子青面色灰白,正侧躺在一棵树下,背后缠绕的蛛丝毒液已经浸入伤口,宁迁急忙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丹丸塞进宁子青嘴里,见他恢复了几丝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这白玉妖蛛虽然是八级妖兽,但绝不会轻易对你们这些小辈痛下杀手,你们之中到底是谁,做了何事触怒此妖?”一道冰冷嗓音响起,说话之人是一位美貌妇人,看上去虽四十岁年纪,但气度雍容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透着严厉,锋利目光扫向众人,让人不敢对视。这人便是红姑长老,也是青鸾山惟一的女长老。 “是莫辰!是他!是他杀了那妖兽子嗣,这才让我们险些丧命!”沉默中突然有人开口,正是站在宁子青身边的长脸青年。 “看!那装有幼蛛尸首的储物袋还在他身上!” 有了他的带头,与宁子青一道的那伙人纷纷附和,莫辰竟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宁迁神色微动,他是事发时灵兽台外谷内唯一的金丹长老,也是第一个对上妖蛛的,别人不知内情,他却能大概猜到,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宁子青等人所为。白玉妖蛛大发雷霆之际,莫辰与他单独在一起,肯定没有丝毫关系,然而考虑到说出实情会连累到宁子青,他也便没有出言点明,只是阴沉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年。 宁子青等人也在观察莫辰神色,欺他初来乍到,不了解人情世故。面前这红姑长老,乃是所有金丹长老中修为最高的,又出身名门世家,除了上面两位元婴老祖,在门内说一不二,连掌门都要让她三分。而她因为早年被负心人所骗,一向憎恶能言巧辩之人,若这人碰巧是男子,又是长得好看的小白脸,那么只求快去给祖上烧一炷香,落在红姑长老手中,准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只要莫辰想要出言辩驳,落在这红姑长老眼中,立时就会变成面目可憎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莫辰见此情景,将众人面上神色逐一扫过,垂眸看了眼腰间那被血染红的储物袋,唇角忽地勾起:“不错,就是我做的,是我杀了那妖蛛幼子。” 红姑长老细眉微微一扬,众人皆惊,不远处脚步声响起,是收了阵法赶来的宁远。 莫辰再抬头时,恰好与宁远视线相对,他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下巴微扬,似有几分挑衅:“师父身体不好,我要抓了白玉妖蛛给师父炼丹制药。有何不可?” 第三十一章 谁都没料到莫辰会承认得如此坦荡,特别是宁子青那一伙人。 莫辰心中冷笑,也不看他们,只是敛衽而跪,大大方方摆出认错态度:“弟子闯了大祸,甘愿受罚。只是看在弟子救师心切,又为此险些丧命,恳请门内将这幼蛛尸首留给弟子。” “那可不行!”那边长脸青年心急之下大叫,为了这白玉幼蛛,他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怎能让莫辰白白占了便宜。 众人目光齐齐落到长脸青年身上,长脸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吭吭哧哧不敢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莫辰。 “不错,门内早有规定,若无险情,灵兽台之内不得屠戮妖兽。莫辰违反门规酿此大祸,连累同门重伤,念他年幼无知,可以从轻发落,但这幼蛛尸首理应上交门内,以免后来之人心存侥幸。” 说话之人是宁迁,莫辰看着他那一副威严正义模样,饶是他自己并非善类,也被深深震撼了一回。 还……真是不要脸呢。 白须老者看了看莫辰,又看看宁远,哈哈打着圆场:“我看这小辈也是一心为了师父,孝心可嘉,灵兽台内有八级妖兽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事,好在未有伤亡,红师姐,你看这……” 红姑哼了一声,却是看向宁远,“宁师弟,这小辈是你的徒弟,怎么处理,便由你来决定吧。” 宁远一向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不偏不倚,无欲无求,众人几乎能预料到他会如何决定。然而当宁远开口,却让人出乎意料。 “莫辰违反了门规,理应受罚。宁远侥幸助众位师叔师伯擒得此兽,也算有半分苦劳,宁远不奢望赏赐,只求能以功抵过,成全小徒一片孝心。”说完,竟站在莫辰身边,宽大的衣袖将他挡在众人视线之后。 想不到宁远竟然也会如此护短!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不过也被宁远这一番不轻不重的话点醒。 是啊,若是没有宁远最后以太平清阵对付那八级妖兽,他们这些人就算不死,又哪能那么容易脱身?将那八级妖兽斩杀后论功行赏,宁远也应该是头一份,如今他不要这赏赐,只求小徒弟捕到的幼蛛尸首,又叫人如何拒绝?况且,宁远今天无疑展现了他的实力,纵使金丹已毁,也绝不是可欺之人,怎么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见众长老无话,宁远将莫辰从地上拉起,看了看他,确定没有受伤,道了声“走吧”,便要领着人离开。 “且慢!”宁迁如今对莫辰疑心已起,又怎能轻易放过他。 “宁师叔还有何赐教?”宁远声音温和如常,看不出喜怒。 “既然宁远长老发话,小辈功过可以不论,但是他刻意对门内掩藏了真实修为,又该如何解释?” 此语一出,周围顿时骚动起来,不论是炼气弟子还是几个金丹长老,都有些面面相觑。 “宁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红姑长老问。 宁迁冷笑,“什么意思?红师姐倒是问问这孝心可嘉的小辈,怎么才炼气五层的修为,却能使出玄冰真诀第十层的幻冰术!” 莫辰微微蹙眉,立刻便觉身上射来数十道目光,几名长老的神识之力向他压来,似乎在探测他修为,又似乎是将他笼罩在攻击范围之内,一旦情况有变,随时准备将他击杀。 宁远却神色未变,淡淡道:“宁师叔说小徒隐匿修为,可有凭据?” 宁迁眯了眯眼,“自然是我亲眼看到他施展了幻冰术。怎么,你这个做师傅的难道也不知道?” 宁远沉吟不语,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在莫辰身上。 “莫小子,你可有话要与我们说?别怕,也许是宁迁长老误会了你,你只要解释清楚就好。”白须老者对莫辰印象一直不错,这时忍不住站出来为他说话。 然而莫辰只是沉默。 他能如何解释?说宁迁想要杀他?那他一个区区炼气弟子如何在金丹长老手中逃出生天?再进一步,宁迁为何要杀他?难道说是因为怀疑他当初在云翠峰偷看到他想要对宁远下毒手?解释来解释去,只能是越描越黑,将自己身上疑点更多地暴露出来。 莫辰原本以为宁迁做贼心虚,不会将两人在谷中的事公之于众,却没想到宁迁也打着同样的主意,量他不敢说出实情,所以才恶人先告状。 形势一触即发,莫辰的沉默也让其他长老起疑。 宁远这时却不急不缓地开口了,“原来宁师叔只是因为小徒使出了炼气十层的功法,便以此断定他隐匿了修为?”见宁迁没有接话,宁远又问:“那依宁师叔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宁迁道:“隐匿修为潜入我派,谁知道他是何方妖孽,又有何居心?依门规,当入炼灵阵拷问!” 炼灵阵?! 对于修士来说,*上的拷打只是蚊叮虫咬,根本没有威慑力,真正令人闻之色变的,是心神魂魄的折磨。因此修仙界各大门派世家都有抽魂炼魄之类的法门,以惩戒犯了重罪的门徒。 这炼灵阵与抽魂炼魄之法的区别就是未将人的魂魄从肉身上抽出来,虽然不会伤及元神,却比抽魂炼魄更为痛苦。一入炼灵阵,一切伪装皆被炼破,入阵者原身无处遁形,乃是早年正魔两道混战时,为了检验叛徒细作而创。 听宁迁说要将莫辰推入炼灵阵,在场之人无不色变,觉得这宁迁长老未免太过狠毒。 “炼灵阵?”宁远一向温和的眼眸中蓦地闪过一丝冷意,然后径直走向宁子青。 “你做什么!”宁迁回身要护住宁子青,却已经来不及了,宁子青已经被宁远衣袖一卷带至跟前。 “小,小叔叔!”宁子青惊恐万分,情急之下竟然叫出在本家对宁远的称呼。 “嗯,伤势可还好?”宁远揪小鸡一样揪着宁子青的脖领,将他往地上轻轻一放,没什么情绪地问。 “嗯,嗯还好。”宁子青被宁远气势所慑,大气都不敢喘。 “听说你在练习赤炎功。” “是……” “第几层了?” “第四层。” 宁远点头,“赤炎功第四层有一门御火术,使出来给我看看。” 宁子青身上受了伤,又中了白玉妖蛛的毒,好在宁迁给他服食解药及时,休息片刻也算恢复了大半,虽然强运功法还是有些吃力,但在宁远面前,他却不敢造次,只好默念口诀,双指向旁猛地一刺,指尖窜出一团火球激射而出。 这御火术使得非常漂亮,几个金丹长老看得不禁目露惊叹,心道不愧是火属性单灵根。 宁子青心中不免得意,就连原本不知宁远意欲何为的宁迁也是面露得色,看向宁子青的目光有了些暖意。 宁远却仿佛对此视而不见,只是看了宁子青一眼,依旧声音平淡地说:“五行灵气相生相克,彼此交融又生变数。火由木生,为水克,你身为火属性单灵根,体内灵气精纯属火,然人体脏器经脉也分五行,同样遵循五行相生相克之道。人身共十二道经脉,你试着在施法时将灵力从丹田运出,经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运转一周天再汇入丹田,然后经手太阳小肠经与手少阴心经将灵力运出体外,封住其他八条经脉,再使一次御火术给我看看。” 宁子青听了宁远这一番话,有些云里雾里,并未注意到此时几个金丹长老有所顿悟的神情,只是依言照办,用宁远的方法再次施展御火术。 与刚才是同样的口诀,同样的动作,然而这次双指并出之时,从指尖击出的却不再是一个小小的火球,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火线,如长龙般直射天空,砰地一声炸响后,那细细的火线突然由线化面,火龙化作火墙。 众人震惊,这,这哪里是御火术!这,这分明是…… “赤炎诀,御火术练至第十层时,便是赤炎诀。”宁远温和的嗓音响起,夜空中尤未消失的那一片火海映入他漆黑的眼眸,却丝毫未撼动其中的平静。然后他将目光移到宁迁身上,“宁师叔,如今以子青炼气四层的修为,却施展出炼气十层的功法,是否也要将他送入炼灵阵,以查明是否隐瞒了修为?” 还不知道自己能有如此能量的宁子青呆呆地看傻了眼,宁迁此时的脸色却是黑如锅底。众位长老也终于回过神来,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宁远,压抑不住心中翻腾的情绪,恍然,错愕,震惊,钦佩……诸多心情汇聚成拜服的沉默。 原来如此!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五行属木,宁子青以精纯的火属性灵力从中运转过一周天,木生火,这灵力便在这过程中有了进益,而手太阳小肠经与手少阴心经属火,与宁子青的功法灵力一脉相承,这就等于又平添了几分助力,如此激发灵力使出的功法,威力自然胜过平常几倍。低阶功法层次之间本来就相差不多,只是这几倍的差距,从炼气四层一跃而至炼气十层,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别说是宁子青一个小辈,就是在场众人,平时修炼时也从未有人注意过这等细节。而宁远只是寥寥数语的点播,便化腐朽为神奇。真不愧他天纵奇才之名。宁远无需多话,便已经洗清了莫辰的嫌疑,而此时众人看向宁迁的眼神,却不禁带上了几分玩味。 自己没有本事,生生将一个好资质的徒弟教成了庸才,看人家的徒弟好了,就诬陷人家是妖邪异类,真是难看之极。 见宁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说不出话,宁远唇角微微一勾,也没再说什么,冲几位金丹长老微微点头施礼,便拉住莫辰的手遁空离去。 宁子青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父,目光却变得晦暗起来。 第三十二章 莫辰与宁远回到望冰峰的洞府,此时已是冬天,山顶雪线又往下移了几分,洞府外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凛冽却不刺骨,冰凉的碎雪渣被风卷起来吹在脸上,透着丝丝清凉。 “师父,我若说那白玉妖蛛不是我杀的,你可信我?”莫辰一进门就挣脱宁远拉着他的手。 “嗯,我信。” “那我若说宁迁想杀我,你可信我?”莫辰又问。 “我信。” “既然师父都相信,那刚才为何还要如此?” “阿辰不是想将那白玉幼蛛的尸首留住吗?”宁远摸了摸莫辰的头。 莫辰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手掌,宽大的袍袖几乎将他兜头罩住,害他不得不伸手将那袖子扒拉到一边。“师父难道没有话要问我?” “修仙之人都会遇到自己的机缘,也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得为外人道的秘密。阿辰的事,若是自己不想说,师父也不会问。” 宁远的态度让莫辰很意外,本来他还想着如何撒个谎将修为的问题哄骗过去。 “那师父也有自己的秘密?”莫辰想到什么,突然又抬头问。 “是啊,我也有秘密。” 宁远原本是单手抚摸莫辰的头,也许是对方那不耐烦扒拉他衣袖的模样让他想到什么,眉眼间笑意荡开,竟然故意上双手揉莫辰的脑袋。 莫辰不开心,被宁远好一番揉搓,一时间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只想将那双碍事的手从头顶拿开,可是不论如何躲闪,宁远都能跟着揉过来,无论怎么用手拨开,宁远都能巧妙卸去他的力道,最后莫辰被弄急了,张嘴一口叼住宁远胳膊。 宁远低低笑出声,终于放下手,但莫辰还咬着他不放,呲着牙,一双桃花眼危险地眯着,满是怒意。 “阿辰想吃什么,今日劳顿,晚上给你烧只鸡好不好?” 莫辰听说有鸡吃,默默松开了口。 不多时厨房的小灶里便传来香味,莫辰扒在门口朝里面探头看,正瞧见宁远掀起一只砂锅的锅盖,砂锅里炖的灵鸡恰是火候,肉香扑鼻。莫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今天体力损耗得多了,吃饭时他几乎将一整只鸡都吃光,而宁远就坐在对面看他,面带浅淡笑容。 莫辰见了宁远今日施展的神通,便再也不敢拿他当普通的筑基后期人修对待,想了想,问宁远:“师父今天主持的阵法为何如此厉害?那么多金丹长老都对付不了的妖兽,师父一个人便能收拾了。我还听人说,那太平清阵是师父所创,这其中可有什么玄机奥妙?” “世间万物以天地为尊,修仙之道,便是将天地间灵力吸取为己用。然而无论天资修为如何上佳,神通如何广大,也不可抵挡天地之力。我所创太平清阵,关键不是以人御阵,而是以人辅阵,人便是阵的一部分,以己身为阵,引天地之力,顺应自然,不杀,不怒,还原一切修真之力本来模样。那妖蛛虽然厉害,但所化妖力也来自于天地,因此被太平清阵所化,也只能束手就擒。” 想到宁远主持阵法时,原本被他所操控的百兽妖气突然消失于无形,莫辰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了这其中道理。然而当他听到“顺应自然,不杀,不怒”时,却终于忍不住,决定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师父曾说,万物有灵,谁也不比谁高贵,是不是?” “嗯,我说过。” “师父也说了,太平清阵,主张顺应自然,不杀不怒,那今日师父为何要镇压那八级妖蛛?” 宁远一愣,唇边的笑意渐渐收起,“因那妖蛛伤人。” “可是妖蛛发怒,也是因为痛失爱子在先。它好好地在这里修炼,又没招惹到谁,哪想一夕之间遭此横祸,不仅被人屠了子嗣族人,想要报仇,还被仇家捉了去,剥皮,抽筋,取丹……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不杀,不怒?” 莫辰目光熠熠,一瞬不瞬盯着宁远,等他给出回答。宁远眉间微蹙,思考良久,最后叹了口气,道:“只能说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吧。” “原来妖修在人修的地界里出现,就要变作板上鱼肉?”莫辰嘲讽地弯了弯唇角。“那若是人修占据了这天地,妖兽便只能任人宰割而不得反抗?” 宁远这次没有回答。 师徒两人之间原本温馨和谐的气氛突然变得冰冷尴尬起来,半晌,莫辰才道:“师父,如果,如果我也是一只妖兽,混在人修之中被发现,那师父会不会也像今日对待那妖蛛一般,用阵法将我也收了?会不会任别人将我变作炼器炼丹的材料?” 回想到妖蛛被收复的那一幕,莫辰将妖蛛换成自己,宁迁等人贪婪的脸在眼前交错出现,他黑色的眼瞳突然变大,瞳孔正中似乎开始有冰晶结出,并逐渐向眼珠周围蔓延,身上生出一股冰冷的杀机。 手突然被人握住,一股暖流自那掌心传出,打破了莫辰可怕的幻念。莫辰眼中瞬时恢复清明,微微转动眼珠,对上宁远深邃的双眸。 “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你。” 莫辰眼睫轻颤,被宁远拉得更近了些。 “只要宁远还能活一日,这世间,便没有人能碰莫辰一分一毫。” 熟悉的气息和压力同时罩来,宁远垂下眼俯身,莫辰几乎以为两人的唇要碰到一起了。然而,宁远却没有继续,停在若接若离之处,只露出温和笑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莫辰突然有点紧张。他一紧张,便习惯做一个动作。 冰凉凉的舌尖不自觉探出,舔了舔嘴唇,却在要缩回时无意间刮过另一双唇。 宁远:“……” 莫辰:“……” 就这样,宁远被莫辰舔了。 晚饭后,莫辰耳朵一直都红红的。他有点闹不明白,明明没有对宁远施展媚术呀,明明宁远还是清醒的呀,可是那个瞬间他看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莫辰晚上还是和宁远躺在同一张石床上,身体紧挨着身边男子的身体,热乎乎的,叫他忍不住想蹭一蹭,再挤一挤,恨不能让两人挨得更近一些。大概是嫌弃莫辰翻腾得狠了,宁远闭着眼,直接侧过身,一手将莫辰揽过来抱在怀中,叫他不能再动弹,这才渐渐消停了。 枕着男人的胳膊,莫辰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张脸,漆黑的眼珠动来动去,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午夜,子时。 宁远的呼吸渐沉,莫辰低声唤了句师父,见没反应,轻轻从他怀中爬出,凑近他的脸。 “师父?” 男子依然没有动静,莫辰回味了一下刚才吃完晚饭时不小心尝到的美味,探过脑袋,在那两片薄唇上亲了亲,然后口中吐出一丝带着迷香的粉色雾气,直接以口渡入对方口中。宁远似乎梦有所感,想要挣脱,莫辰却手疾眼快压到他身上,含住那唇瓣不松口,连舌头也挤进去,直到宁远不再动,他还恋恋不舍地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起身,摸了宁远的储物袋,离开了洞府。 就在莫辰离开后,躺在床上的男人却缓缓睁开眼,坐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扒乱的衣衫,无奈地叹气,身形一闪,追了出去。 因为还没有做足准备,白玉妖蛛被临时镇压在灵兽台外谷,也就是当时被太平清阵困锁之地。八个筑基弟子同时守夜,青鸾山掌门祭出镇派至宝昆仑塔将妖蛛困住,想慢慢耗干它的灵力,以方便日后宰杀。 早就守在外谷禁制处的陈厚天,见到从暗处现出身形的莫辰,立刻恭敬施礼。 等陈厚天将禁制开启,莫辰对他低声道:“你守在这里,等我出来。” “是。只是,前辈真的要将那妖修放出来?”陈厚天虽然不敢违抗莫辰的命令,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里面的那只可是八级妖兽,是合七八个金丹长老之力才擒住的可怕妖物,真的就这么放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做好你的事,不要问得太多。”莫辰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陈厚天。 从大开的禁制入口处飞遁进灵兽台外谷。一进入谷中,便有一道红光闪过。 “主人!主人!”凤翎兽扑腾着翅膀飞向莫辰,一脸兴奋,“主人!您终于来啦!” “看清那八人修为了吗?”莫辰问。 “看清了!四个筑基初期,两个筑基中期,还有两个是筑基后期的修士。” “我叫你采的白荣草你可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凤翎兽得意地扬起脑袋,“这山谷内成年的白荣草我都采来了!” 莫辰有些惊讶,“哦?就你自己?” “怎么可能?”凤翎兽翅膀扑腾得更加招摇,冲莫辰摆摆头,示意他看身后。 莫辰回头瞥了一眼,见空中不远处有无数飞鸟相随,竟排着整齐队列,不禁扬眉,“不错,还算有些本事。” 凤翎兽被莫辰夸得有点找不着北,美滋滋在空中绕着圈打旋,不过很快又想起一事,正色道:“主人,那白荣草可对筑基后期以下修士起作用,瞬时夺人神智,可是还有两个筑基后期修士怎么办?” “放置白荣草时,你我同时出手对付那两个筑基后期,只要击昏对方便可,不要伤其性命,你可能做到?” 凤翎兽一下精神起来,“是!必定不辜负主人厚望!” 莫辰白了她一眼,“你若以后不想在青鸾山中缩头缩尾,就不要喷火伤人,事后让人查验过伤口,会被认出真身。” 凤翎兽立刻蔫了,“翎希知道了,主人放心吧。不过,主人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救那只妖蛛?他可是主人的旧识?” 莫辰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嘴上却道:“同为妖族,怎能见死不救?我妖族修仙之路原本不易,能有如此造化,可不能白白毁在人修手中。” 第三十三章 白荣草所散气息无色无味,百步之内却可使筑基后期以下修士昏厥,多生于妖禽巢穴附近,平时十分难采。但对凤翎兽带领下的妖禽大军来说,得之却不费吹灰之力。 一切都如预想般顺利,凤翎兽所带来的妖禽在听到莫辰指令后,纷纷将事先采好的白荣草散落在八名筑基修士周围,六个人立时倒了下去,而另外两名筑基后期修士在有所感应时,也分别被莫辰和凤翎兽击昏。 切,同为筑基后期修士,这两个货色相比于宁远,真是不够看。 莫辰走到两名筑基后期修士身边,有些嫌弃地用脚尖拨了拨他们的脑袋。 昆仑塔其实是一件法宝,只有一掌大小,此时高悬于白玉妖蛛上方,打下七彩流光罩,将小片山谷照得亮若白昼。 莫辰出手时便已经将妖蛛惊动了,它虽困在昆仑塔下,但看着莫辰将一众人修放倒,又向它走过去,神情却未有丝毫放松。黑亮的眼睛冷静地望着莫辰,带有一丝探究和戒备。 这便是五百年后妖虫族的神君左使,果真不同凡响。 莫辰唇角微微勾起,负手走到妖蛛近前。 “今日在谷中助我之人,便是这位道友吧?” 妖蛛见了莫辰并未用敬语,以区区八级修为,竟然与莫辰这样一个十级妖元平辈相称。但莫辰却不觉意外,自己如今失去妖身,换了人类的壳子,修为又仅恢复到筑基初期,哪怕以这妖蛛修为看不透这么复杂的情况,也明白他并非真正的十级化形妖修。仅仅是元神中的妖元之力,能威胁住低级妖修,却威胁不了他。但毕竟操控百兽是化形期高等妖修的神通,妖蛛亲眼所见,也不敢小觑莫辰。 此时这妖蛛当然不会知道,五百年后他与眼前这条老谋深算的狐狸会成为把酒言欢的盟友,更不会知道,自己的脾气早就被对方摸了个通透。 莫辰知道这八腿虫傲气得很,除了那与他同胞而出的大哥,谁都不服,因此也不计较,只点点头道:“在下莫辰,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见莫辰一副笑眯眯模样让人摸不清底细,白玉妖蛛沉吟了一下,“在下白染。” “若不嫌弃,在下便称你为白兄吧。”莫辰慢悠悠地绕着昆仑塔光罩边缘走,偶尔还踢踢脚下石子,看上去十分悠闲。 “莫道友此来所为何意,不如直说,白某一向直来直去,不喜欢卖关子。” “好,我也喜欢爽快之人。”莫辰笑,终于停下来不再围着光罩转圈圈,“今夜我来便是助道友脱困,然而道友脱困之后是否还会留在此地,可否给我个明白话?” 妖蛛白染对莫辰的问话十分意外,“若莫道友真的要助我,为何要在意我是否会留在此地。” “这还用问?我冒险来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次落入人修手中的。若你脱困后依然要坚持在此地滞留,我还不如不费这番力气。”莫辰收了笑意,眼睛定定看着白染。 “你说这话是何意?又怎知道我要留在此地?”白染心中警铃大作。 “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妨将话说开。”莫辰说着往远处青鸾山七座主峰看去,“你身为八级妖修,不去妖界享受尊荣,却甘愿在此犯险,为的,只怕是那塔中镇着的九级妖修吧?” 白染一怔,身上肃杀之气骤起,“你知道什么?” “两百年前妖界与人界大战,妖族内讧,妖王被叛徒所杀,妖族惨败,其麾下十二悍将全部被人修所虏,其中七名便镇在这青鸾山的七座镇妖塔中。若莫某说得没错的话,这七名妖修中有一位,便是鼎鼎大名的白玉天蛛,十二悍将排行第四,也是白兄你的同胞哥哥。白兄在此潜伏多年,为的便是寻求机会将这位大哥救出。” 白染见莫辰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也没有必要再隐瞒,索性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废这么多话作甚?到底想要如何,给个痛快吧!” “我救你,你离开这里,五十年之内不得回来。” “哼,让我弃大哥而走,不可能!” “若你不走,引来元婴老祖以神识搜山,到时不仅是你,就连另外两位道友也要受到牵连。而你们这些年为营救镇妖塔中妖修所做的努力,恐怕也要功亏于溃了。” 白染这回彻底变了神色,一双妖睛倏地盯住莫辰。 莫辰之前所说的那些不过是妖族常识,他又和自家大哥长得一模一样,他能猜到事情一二也不算稀奇,可是连另外两个妖修的事都知道,还知道他们在为颠覆镇妖塔而密谋一项大计划,这可就触及了白染的底线。 “你到底是何人?”白染冷声道。 “和你们抱有相同目的之人。”莫辰含笑而答。 “怎么,那镇妖塔中也有莫道友的亲族?” “这个白兄不必多问。”莫辰摆手示意,语气缓和几分,“如今白兄身份已经暴露,在此地久留不但对令兄没有帮助,而且祸患无穷。白兄不要觉得莫某是在施加威胁,莫某此举完全是出自好意。只要白兄今日肯离开,莫某在此可向心魔起誓,五十年后,必然让令兄重见天日!” 重见天日……整整两百年了,他那大哥被人修镇压在此地两百年,仅仅五十年内,当真能重见天日? 白染一时神情动摇,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满是痛楚,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看向莫辰,“我凭什么信你?” 莫辰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点走近,七色流光自昆仑塔中辗转落下,映在他身上,晃得那一双黑眸晶亮慑人,莫名生出一种蛊惑力,“就凭我今日以一谷妖兽之力助你,就凭你我同为妖族,就凭你此时此刻,已毫无选择。” 白染看着莫辰,沉默半晌,终于收敛一身凌厉之气,妖睛半垂,“好,我愿意听从莫道友安排。只是白染还有一事相问,不知道友肯否如实相告?” “你问。” “为何是五十年?我与其他两名道友在此盘亘百余年,想了无数方法,那镇妖塔所在位置皆是天地灵眼,又有上古人修阵法加持,根本牢不可破,我们费尽心血,如今也只窥得冰山一角,道友虽然神通无限,但想要凭一己之力颠破镇妖塔,恐怕也是绝无可能吧?” 莫辰呵呵笑,眼中现出一份狡猾之色,“能否凭我一己之力颠覆镇妖塔,暂且不论,但白兄也要知道,人修狡诈,却并非铁板一块。” “哦?莫道友此言何意?”白染对莫辰的太极拳深感不满。 “五十年内,瑶国修仙界必有大变。” 这便是莫辰对白染最后的解释,妖蛛再问,他便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白染最终绕不过这只满肚子心眼的狐狸,也只得作罢,默默点头同意让莫辰将他从昆仑塔中放出。 莫辰将宁远那里摸来的储物袋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块小小令牌,这昆仑塔是青鸾山镇派法宝,祭出后若想收回,需由四位金丹长老同时持令牌作法。宁远作为当初最有潜力结婴的金丹修士,自然是四大护持长老之一,所得令牌尚未来得及被门派收回去,被莫辰眼尖窥到,便记在心里。 虽然只有一块令牌不足以将昆仑塔完全收回,但若再加以他化形妖元之力催动法阵,短时间内打开一个临时缺口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缺口时间只有须臾,白兄可要看仔细些,若错过这一次时机,可就再也没有办法了。”莫辰祭出令牌,激发法阵之前出声提醒道。 白染郑重点头,不敢托大。 白玉妖蛛以身法迅捷敏锐著称,眨眼间可移动十丈之外,若非困住的是此兽,莫辰恐怕还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将他救出来。 莫辰凝神,双目注视眼前令牌,手中连弹数道法诀,只见令牌发出阵阵白光,那昆仑塔突然光华微暗,随着莫辰一声断喝:“破!”那七色流光罩突然现出一道白色缝隙,同一时间,困在罩中的白玉妖蛛庞大身躯蓦地消失不见! 白玉妖蛛脱困而出,正落在其中一名晕倒的筑基修士身边,挥起锋利蛛腿便要向对方喉间砍去,却被一道红光阻拦。 “莫道友,你这是做什么?”白染神情一沉,看着射穿在地面,将他利刃弹开的一枚红色羽箭。 “不要因小失大。”莫辰淡淡道。 “哼,这帮无耻人修伤我子嗣族人,还不许我宰上几人泄愤?” “他们八人身上都下了符咒,若身死,门内金丹修士便会有所察觉,平白葬送了你的脱身时间,得不偿失。”莫辰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沾有鲜血的储物袋,递给白染,语气放低了几分,“这是令公子的尸骨,我看那人修将公子魂魄抽出,以器皿储存,并未让他元神消散,若是及时寻得合适妖身,也许公子还有生还可能。” 白染看着莫辰递过来的储物袋,心神剧震,以两条蛛腿轻轻接过,打开储物袋,从中取出一枚透明的琉璃瓶,里面有小小的一团白色光团,白染将那琉璃瓶轻轻揽入怀中摩挲,心痛至极。 其实在破阵而出之时,他便察觉到莫辰身上那一丝熟悉的精血气息,只是亲子已死,徒留妖身也无济于事,若是莫辰要以他亲子妖身换取灵石或是祭炼法器,他也无话可说,毕竟莫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再者妖修界向来是以实力为尊,他实力不敌对方,自然也没有想要讨要尸骨的心思。只是万没想到,莫辰竟然会将尸骨还给他,而且还告诉他亲子元神尚存。 “那人修想必是要抽取令公子魂魄炼制法器或是灵符,这琉璃瓶看着不像凡物,竟能长久保持元神不散,你抓紧些时间为他寻求妖身吧,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枉顾了公子性命。” “大恩不言谢。”白玉妖蛛颤抖地将装有幼蛛尸骨和元神的储物袋收好,激动过后,终于俯下身,给莫辰施了个重礼,再也没有之前的傲气倔强。“今日莫兄弟不仅救了我的命,也救了幺子,以后若有什么能用到白某的地方,莫兄弟只管开口,白某任凭差遣!” 莫辰没有说话,摸了摸手腕处那冰凉的雪莲子串珠,目光却落在白染身上所挂的蛛丝上。 妖蛛白染向来恩怨分明,不喜亏欠人情。 果然,下一刻,莫辰便听白染道:“白某身无长物,唯有这天霜蛛丝还算拿得出手,若是莫兄弟不嫌弃,便收下这些,算作你我相识之礼吧。” 莫辰唇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折腾这么久,给宁远的回礼,终于到手了。 第三十四章 白染漏夜离开,莫辰以宁远腰牌助其通过护派法阵。在夜色中目送那白玉妖蛛遁远,莫辰却又返回灵兽台,降落到峰顶御灵池畔。 用不了多久,青鸾山的长老们便会发现白玉妖蛛逃走,不过等他们追上去,白染估计早就逃得没了踪影。但是这灵兽台夜半被人闯入,想必以后都会加强防范,想要再偷偷溜进来会非常困难,因此莫辰决定趁这个机会,将一直惦记的那东西给取出来,也算一举两得,省得日后再跑一趟。 莫辰放开神识查探,又让凤翎兽暗中巡视,确定周围没有人,纵身一跃跳进池中。 水下冰凉,黑暗不见五指。莫辰正打算运气撑起防护罩,不料手腕处突然发出一阵白色灵光,光芒逐渐扩大,将他全身包裹住,不让池水侵入分毫。 他提起手腕,仔细看了看套在上面的乳白串珠,不由暗叹这真是个绝世宝贝。普通法器法宝无论有何神通,都需要修士注入体内灵力才能激发,法器法宝功能越厉害,等级越高,所消耗灵力越多。与人对战斗法时,一旦灵力耗尽,法器法宝便等同于废品。而宁远给他的这串珠却无需灵力激发,便可自行护主,饶是莫辰活了一千多年,有了聚神期的修为见识,也从未见过这等宝物。 也许是因为这雪莲子根本不是人间界的东西吧,无法以人界的万物规律来揣摩。 莫辰如此想着,便舒展身体往池底潜去,大概小半个时辰,便游到了上次他与凤翎兽被宁迁追杀时落脚的那块巨石。巨石从池壁横伸出来,是视野可见内惟一的落脚处。莫辰没有停留,继续向无边池底游去。周围除了划水声,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串珠散发出微弱的白光,照亮莫辰周围一丈之内的光景。 这御灵池水寸草不生,隔绝一切生气,人类修士不知这其中缘由,只以为是火山天象所致,但莫辰却知道,这是因为湖底藏有一物,而这东西对他们妖族来说,是天赐至宝。他当年也是偶然听到传闻,所以一化形便来到青鸾山,为的就是来此一探究竟。当初险些丧命,但也在最后关头开启了池底秘阵,获得此宝,淬炼妖身,修为猛进,终成日后一方势力之首。 越往池底靠近,莫辰便觉得池水中袭来的那股压力越大,若不是有串珠防护,凭他自己御气抵挡,估计要吃不少苦头。就这样不知游了多久,眼前终于渐渐明亮,隐约可见池底有一片蓝白色沙地。 沙地平坦细腻,犹如磨得均匀的珍珠粉,平铺在池底。沙粒散发出一种蓝色微光,将周遭池水映得波光粼粼,梦幻神秘,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冲动——想上去轻轻踩一下,在这寂静无人的仙家之境留下一抹初始的痕迹。 莫辰在距离池底沙地七八丈之处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空玉盒,朝那沙地投去。玉盒在水中缓慢坠落,不多时便落在沙地上。然而就在玉盒接触到沙地的一刻,原本是死物的蓝白沙粒突然如海浪般翻卷起,将那玉盒轻轻包裹住,转瞬便将玉盒融于无形,然后重新归为平静。 这景象看着极其诡异,然而莫辰却没有为此惊讶,紧接着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杀好的灵鸡,还带着鲜血,像扔玉盒那般,将灵鸡扔向沙地,与此同时谨慎地往上方撤了撤,离沙地更远一些。 灵鸡的血气在池水中四散蔓延开,这一次,蓝白沙地却未等灵鸡落地便突然骚动不安起来,仿佛在那沙粒之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迫不及待等待生肉鲜血的祭献。终于,生鲜的灵鸡沉落到池底,和刚刚玉盒降落时不同,蓝白色沙海竟然骤然变了一种颜色,变得如鲜血般赤红,泛起阵阵血腥味,浓郁令人作呕。沙潮翻涌着,一缕缕扬起,汇成如触手般的鲜红沙柱,将那灵鸡缠绕包裹,仿佛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其紧紧攥住。灵鸡在沙柱的缠绕之下迅速干瘪,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吸干血肉。 莫辰就趁着这沙地“进食”的当口,祭出宁远的乌木古琴,横放于身前,双手在上轻轻一拨,犹若虚影的琴弦突然震动起来,幻化出一道道青色音波向那池底袭去。音波宛如刀锋,带着凌人气势击打在池底,刻出几道深深印痕。 一声滔天怒吼顿时轰鸣于水中,隔着万年雪莲子串珠所化防护光罩,也震得莫辰眼前发黑。御灵池底剧烈震动,红色沙海突然红光大作,逐渐显出密密麻麻的赤红纹路,蜿蜒繁复,竟似一个巨大符阵覆盖于池底。 莫辰神情紧张,紧紧盯着池底,乌黑的眼珠来回移动,似乎正在那符阵中找寻什么东西,双手又是在古琴上一拨,射出三道音波,打在已经成为符阵的沙地上。 怒吼声再次袭来,比之刚才更为愤怒,突然沙地中符文爆出刺目红光,一个庞然大物从沙海中一跃而出,犹如怒烧的火团直击向莫辰。 莫辰早有防备,在火团喷射过来时迅速躲开,眼睛却不看那火团,依然紧盯着下方符阵,御气在四周盘旋。池底还在有新的纹路不停刻画萌发,好似缓缓绽放的花瓣,一点点将这掩埋了数千年的上古阵法和盘呈现。 快点,再快一点…… 莫辰在心中焦急默念,双眉微蹙,脑门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符文没有完全浮出,古阵尚未健全,他便无法按照记忆中的印象找到阵眼破阵。 而那刚刚袭向他的火团,此时已经停留在某处,现出完整身形。那居然是一个浑身发光的巨兽,马首蛇尾,角似鹿,耳似牛,鳞似鱼,掌似虎,与御灵殿对面那只上古妖兽形象一模一样,竟然是只金麒麟,只是这只麒麟通体血红,身体隐隐透明,显然不是实物,而是由灵力所化。 此时,麒麟兽正悬于池水中,兽嘴微张,露出上下四枚犬牙,周围的胡须随着池水浮动,眼神冰冷地盯着在符阵上方飞来飞去的莫辰,好像在盯着一只恼人的,让它想一爪拍死的苍蝇。 莫辰的视而不见似乎加剧了麒麟兽的怒意,压低了身体猛地窜出,张开大口向莫辰扑去,莫辰又是灵巧地一躲,在水中的遁速不如在空中快,但以狐族的敏锐天性,躲开这一扑还是不在话下。麒麟兽一扑落空,毫无停顿又是一扑,扑来扑去却也扑不着这扰它清梦的杂碎,不由更加愤怒,仰天长啸一声,双睛爆红,大嘴一张吐出一道红色光柱,直接射向莫辰。 这光柱可比麒麟兽庞大的身躯迅捷得多,莫辰躲避光柱远不如躲避躲避他本体容易,虽然没有被完全射中,但还是被光柱的边缘撩到。他原本以为这一下必然受伤,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来自上古圣兽的灵光居然被串珠的光罩轻轻松松隔绝开了。 要知道,这符阵所化麒麟兽,虽然只是保有金麒麟真身一丝魂力,但他上一次来这里时碰到它,却险些死于它巨爪之下,无论什么法宝对上那致命红光都毫无抵挡之力,可是这串珠竟然能如此轻易与红光相抗,实在让莫辰喜出望外。若是如此,他便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破阵了。 莫辰因心有所思,一时迟疑,躲避麒麟兽另一道光柱时稍微迟缓了些,被更多的红光波及到,却依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禁落实心中猜测,更加无视麒麟兽的突袭,开始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在池底符阵之中。 此时符阵已经完全现出,莫辰手指掐诀,向其中几个地方连弹数道灵光,按照记忆中方法寻找破阵阵眼。其实这池底并非没有青鸾山历代高手前来探寻,但之所以无功而返,关键便是这符阵乃上古妖族所布,人修与妖修元神不同,自然无法激发这其中力量,纵使有人修下水时带了妖兽,那些低等妖兽也不可能唤出这唯有化形妖元才能感知的符阵。 符文繁杂,莫辰眯着眼在广阔的池底四处寻找,终于看出符阵中某处灵光黯淡,乃阵眼所在之处,他心中大喜,立刻向那个地方遁去,刹那间,脑中却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上一次来这里时是如何发现这处阵眼?那时候又是如何得知这里机密?怎么没有丝毫印象?每每回忆到关键处,好像总是有什么无形力量将思绪拨回,让他无法将这前后因果贯通。 第三十五章 然而莫辰此时也无暇细想,法诀打向符阵阵眼,开始默念脑中所记一段妖族符咒。 上古妖族符阵,在沉寂千万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化形妖元,以妖族传承之力,缓缓开启被禁制所封机关。 见莫辰施法,那麒麟兽幻影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煞气大盛,身体红光比刚才亮了一倍,它见莫辰停留在阵眼上方,不再像之前那样来回移动,终于逮准时机,身体压低,曲起后腿猛地一窜,张开大嘴向莫辰的脑袋咬去。 莫辰的咒文才念至一半,周身灵力向符阵阵眼强行灌入,根本无法躲闪,只能任麒麟兽一口咬下来。雪莲子串珠光罩顿时撑大一倍,将麒麟兽嘴巴牢牢卡住。 麒麟兽拼命想要合拢嘴巴,以利齿咬断莫辰脖子,却始终无法击破那碍事的防护光罩,它对此感到十分意外,松开口认真看了看,猛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红光开始变淡,气急败坏地开始以利爪撕挠,恶狠狠盯着莫辰,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雪莲子串珠是灵境之物,而麒麟圣兽也并非这一界的生灵,盛怒下的接连攻击,终于让那莹白光罩开始摇摇欲坠。眼看光罩要被兽爪击碎,莫辰突然睁开眼:“收!” 随着他这一声,池水骤然翻动,红色巨阵中的符文变得一闪一闪,麒麟兽发出愤怒嘶吼,池底震荡,随着最后一次光芒闪现,将所及一切染上血色,麒麟兽在莫辰身后人立而起,双爪带火地重重拍下,然而就在兽爪即将抓破雪莲子光罩的一瞬,红光,震动,吼声,符阵,所有这一切突然开始分崩离析,最后随着麒麟兽幻影的溃散,终于全都消失于无形,犹如大幕从天兜头而落,池底陷入黑暗混沌,连那之前泛着蓝白荧光的沙地也变得晦暗无光。 水中世界复又变得安静如初,莫辰松了口气,擦擦额头冷汗,向那阵法破开之后恢复原貌的池底游去。没有了符阵的伪装,这池底和池壁周围相差无几,遍布嶙峋黑石。莫辰游到刚刚破阵的阵眼处,只见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石洞,里面小小一团红光正在微微颤抖着,似乎被什么禁锢,却不甘于束缚,想要挣脱而逃。 这便是上古圣兽麒麟兽的一滴精血,不知被哪位妖修镇在此地,经年累月,已经化去了凶煞之气,上面唯一残留的一丝主体神念,也随着刚刚阵法的破除而消散,对于妖修来说,正是强体固元的绝佳补品。 莫辰等了很久,从他第一天知道自己是回到五百年前,就一直心心念念这滴麒麟血,但之前因为修为不够,无法激发足够的妖元之力开启秘阵,便只能勤加修炼。如今终于得获至宝,虽然凶险,却也是物超所值。他小心以灵力将麒麟血取出,仔细看了看,麒麟血只有弹珠那么大的一枚,灵气浓郁欲出。 麒麟血脱离法阵镇压,必须立刻服用炼化,否则便要消融于天地。因此眼下虽不是最好的炼化时机,莫辰也别无选择,嘴巴一张,将它吞入腹中。 小小一滴精血刚进入体内,莫辰便觉五脏六腑顿时灼烧起来,麒麟血所过之处皆如烙铁熨烫,经脉饱胀,被突然涌入的灵力洗刷涤荡。他心中一惊,急忙运功想要压制那股力道,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强势的麒麟之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似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搅碎。 不好!他竟忘记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并非妖狐真身,而是凡人躯壳,根本无法承受麒麟血的融合!莫辰陡然生出惧意,暗自懊悔自己心急误事,得意忘形。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麒麟血在他体内犹如山洪倾泻,烈火燎原,身体每一处筋骨仿佛被人寸寸折断,每一处皮肉都在油锅里煎炸,锥心刺骨之痛让他疼得叫出声,一下栽倒在御灵池底,不停在地上翻滚,口中腥甜之气越来越浓,意识逐渐模糊。 这回是真的完了,好不容易用习惯的身体,眼看就要毁了,再一次元神出窍,他还能否有精力再找到躯体复生?若真是陨落在此,人鬼不知,他那便宜师父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莫辰万没料到,都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然会想到宁远。想到临出门时从厨房里偷出的一只灵鸡还没来得及解释,想到刚刚到手的天霜蛛丝还没来得及作为回礼送出,想到那人亲自套在他手上的雪莲子串珠也要陪自己葬身池底……雪莲子串珠?莫辰突然想起,宁远曾让他滴血令一枚雪莲子认主,只要雪莲子不灭,主人神念便会有所保留,即便元神消散,也不会堕入六道轮回。 所以他应该不会死吧?但失去了元神躯体,只凭这一丝神念,又如何复生? 莫辰终于疼得昏死了过去,觉得眼前出现很多奇怪场景,都是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人事。雪山,皇宫,墓道,深深庭院……九天妖界最繁华的街市,他站在街边与几名小妖打赌,那穿着白衣在六耳猕猴摊贩边相看瓷器的,乃是一名偷偷混进来的人修。 “赌一个法珠,今夜老大就能让这人破了童子身,还得是心甘情愿!” “吹牛,这人看着可不好对付,跟个禁欲的道士一样没趣。” “哼!那是你没见过我们老大的手段!” 金丝镶嵌的袖口拱出一只小小的白色毛团,顶着圆圆的黑鼻头,原本心不在焉听着小妖精们吵闹的莫辰突然神色一变,将那只圆鼻狐拎出来。圆鼻狐能嗅出百里内灵草灵木,可这里是妖界,除了成精的,哪里还会有灵草灵木?莫辰听圆鼻狐趴在耳边啾啾了一阵,眼珠微动,看向那白衣修士的手腕处,唇角不由勾起一丝笑,起身向那人走去…… 正当莫辰为脑中零碎的片段所惑,一双温软的唇突然靠过来,印在他唇上,身体被拦腰抱起,手被扣住,舒缓的灵气源源不绝自唇齿相接处灌入他身体。莫辰身体发热,胸膛紧紧与什么温暖的东西相贴,隔着衣料血肉,感应到稳健的心跳。疼痛仿佛被那灵力抚平,狂暴不安的麒麟之气也偃旗息鼓,终于回归丹田。 莫辰觉得很舒服,抱紧那温暖的身体,舌尖贪婪地探寻,嗅着熟悉气息,拼命噬咬,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难过,不舍得放手。 阿辰,莫哭。 脑中一个声音响起,却让莫辰一下流出了眼泪。 雪落无痕,清风浅淡,白衣人影在飞雪中静静消散,唯留一只灵狐对着万里空山悲鸣。 …… 莫辰突然睁开眼,一时间有些怔愣,紧接着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四周看了看,除了手腕上串珠所发微光,御灵池底还是漆黑一片。这次吞服麒麟血实在是九死一生,好在他命大,竟然真的挺了过来,检查一下修为,莫辰惊喜地发现,自己经此一劫,竟一下突破了筑基初期,进入筑基中期,浑厚的灵力在被拓宽的经脉之间游走,舒畅无比。 若是有妖身,得麒麟血淬炼强化,从此便可百毒不侵,寻常法器无法伤到分毫,可惜如今只是人类躯体,效果要差了很多,但是莫辰并没有如何沮丧,等到他修为恢复到妖丹期,凭结出的妖丹,便可将这人类身体重新同化为狐身,到时候再将体内麒麟血完全炼化,功效也差不了太多。 此行目的达成,莫辰估计时间,想必天快亮了,他也不再多耽搁,从御灵池底游出,赶在青鸾山早钟敲响之前,携了给他盯梢站岗的凤翎兽,一狐一鸟返回望冰峰洞府。 洞府之内,宁远还安静地躺在床上沉睡,莫辰换掉脏衣服,洗了个澡,重新爬回床上,将那一丝迷香雾气从宁远身上收回,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宁远的唇比走之前红润不少,还有些肿胀,莫辰眯起眼,凑过去轻轻舔了舔,又将脑袋拱在宁远脖颈处嗅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打了个哈欠,双手双脚缠着人睡过去。 第三十六章 莫辰是被一阵钟声弄醒的,他懒懒翻了个身,发现身边已空,耳朵动了动,听到宁远的声音在洞府门口响起。 “既然妖蛛已经离开青鸾山,不再为祸,还捉它做什么?” “宁师弟,你也看到了,那白玉妖蛛乃是罕见的八级妖兽,已经成丹,身上处处是至宝,又伤了我青鸾山众多弟子,若是就这么放过它,传出去让我派颜面何在?”莫辰听出,这个说话的是白须老者,想来是门内发现妖蛛逃走,特来邀宁远共同前去追捕。 “也罢,既是如此,刘师叔就不要在宁远这里多做耽搁,还是带人尽快追上去吧。妖蛛修为不低,晚了只怕要来不及。” 白须老者尴尬地咳嗽:“宁师弟别叫我师叔,听着别扭,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师兄吧。其实宁师弟也是聪明人,知道我此来正是要请你出山和我们一道前去,就别再和老头子我打哑谜。没有你的太平清阵,那妖蛛可是不好对付。” “太平清阵主太平,主顺应天时,若用来追击杀戮,便失去了阵法精髓,难以发挥全部威力。况且宁远昨夜激发阵法,致旧疾复发,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还请师兄帮忙和门内通融几句,容我闭关养伤。” 白须老者吃了宁远一肚子不咸不淡的软钉子,只能悻悻离去。而放跑妖蛛的罪魁祸首,此时正躺在床上,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句不落。宁远不愿去追妖蛛,莫辰心情大好,起床后摸到厨房,见穿着白衣的人类修士正站在灶旁煮粥,便轻手轻脚凑过去,一下自身后将人抱住。 “师父。”莫辰如今刚好比宁远矮一个头,抱着宁远将脸埋在他背后蹭来蹭去,被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熨帖着,舒服得眯着眼睛,恨不能整个人吊在他身上。 宁远想转头看莫辰,奈何莫辰一对爪子牢牢扒着他不肯松手,便只能由他去,继续低头煮粥,唇角微扬。莫辰见此,愈发得寸进尺,鼻子拱到宁远脖子那里,嘴唇轻轻蹭过裸`露在衣领外的肌肤,堂而皇之地占师父便宜。 “阿辰,你想做什么?”宁远被弄得痒了,低声笑着,一把将莫辰从身上揪下来,抓着手将他抵在灶台边。 莫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师父抱到灶台上抵住,屁股旁边掌许宽的地方就是烧得滚烫的锅,里面煮的粥还呼呼冒热气,莫辰吓得往前蹭蹭,生怕被火烧到屁股,这样一来便和宁远挨得更近,宁远低头看他,莫辰眼睛一眨一眨,还带着刚睡醒的水光,显得十分无辜。 “阿辰,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厨房里昨日莫名其妙少了一只灵鸡,本来今早还要给你做炒鸡丁。” 炒鸡丁?莫辰的眼睛一下放起光,连编好的瞎话都忘记说,直接吞了吞口水:“那……我再给师父捉一只去吧,炒鸡丁中午吃。” 宁远笑,莫辰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心虚,只好撇开脸,但他打死都不会承认是他偷了鸡,于是只能想办法转移宁远的注意力,伸爪子从腰间扯下储物袋。 “师父,我有样东西给你。昨天竟然忘了。” “哦?是什么?” “师父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莫辰趁宁远不留神,从灶台上滑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带有一分期待地看着宁远。 宁远将莫辰的储物袋打开,神识往里面一探,不禁扬起眉,手中灵光一闪,便将那白白的一小团东西拿出来。 “这是……” “是那妖蛛的蛛丝。” “阿辰是怎么得来的?” 莫辰不走心地应付:“在灵兽台外谷捡的,想来是那妖蛛身上掉落的。师父且看这东西是否有用?” 白玉妖蛛的天霜蛛丝是顶级炼器材料,防御型法器或是攻击型法器都能制,通常在坊市中一露面,便会被竞相高价争抢,若是蛛丝主人修为足够高,蛛丝则可炼制法宝,甚至有修士为此搏命拼杀。如今莫辰这一团是八级妖修的蛛丝,足可见其价值□□。 见宁远惊讶的神色,莫辰很满意。宁远什么都好,就是太穷,他将这蛛丝作为串珠的回礼拿给宁远,就是想让他将此物卖出,以换取足够灵石,给自己买几件趁手法器。其实如果不是他们的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完全可以请一位炼器高手将蛛丝直接炼制成法器,虽说炼器都有成败几率,有材料毁损,但这一团蛛丝,也足够让宁远炼制一件顶阶法器。只可惜,谁让他们穷呢,想要请一位好的炼器师,所需灵石恐怕不是宁远能负担得起的。不过也没关系,对普通人来说难得的妖族材料,对莫辰来说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大不了以后等手头宽裕了,再给宁远弄些更好的。 “这八级白玉蛛的天霜蛛丝的确是好东西,让我想想,该将它炼制成什么样的法器才好。”宁远终于开口,却让莫辰一愣。 炼制法器?宁远居然要亲自将这蛛丝炼成法器么? 虽然以前他便在青鸾山听说,宁远是天才,不仅在修炼上有自己独到领悟,更是于御兽,制符,法阵,炼器等杂学上有颇多造诣。不过莫辰对此却一直是听听而已,从不当真。毕竟,修士再如何天才,终归只是懂得一些天地之道的凡人而已,不可能样样精通。他已经见识过宁远在阵法上的能耐,又知他善于饲喂灵兽,占了这两样,已经不是一般人可比,还想在其他方面有所建树,这不是痴心妄想吗?纵使会些炼器的手段,也不可能是专攻此道的炼器大师可比。 接下来几日,见宁远并非玩笑,而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将天霜蛛丝炼制,莫辰旁敲侧击地插嘴,想要让宁远直接拿这东西去卖,宁远却根本不搭他的话,期间倒是去了坊市一趟,不过只是买回了一些炼器辅料。 莫辰见宁远心意坚决,只好在心中嫌弃地嘀咕:罢了罢了,反正是送给他的,爱怎么玩怎么玩吧,八级妖兽材料什么的,大不了祸害光了他再去帮他寻一些就是。谁让他现在看他挺顺眼呢,当然就得宠着他了。 宁远把自己关进炼丹室,说是炼丹室,只因室内有地火,炼器也未尝不可。洞府里只剩莫辰自己,每天除了修炼便是修炼,一旦闲下来,面对空空的厨房和冰冷冷的锅台,便觉得十分没趣,舔着爪子开始天天在炼丹室门口徘徊,盼着宁远快些出来。 直到这时莫辰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知觉间,他竟然会对宁远如此牵挂,一日不见便分外想念。 宁远这一闭关便是一个多月,炼丹室的门再次开启时,莫辰几乎是箭一般窜上去的,扒住宁远就要让他给自己做吃的。宁远唇边带着淡淡笑意,显然对这次闭关炼器的成果十分满意,将因长久吃不到美食的徒弟从身上扯下来,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样东西。 “师父,这是什么?”莫辰看着宁远手中那件银光闪闪的柔软上衣,忍不住惊讶。 “这是天霜蛛丝做的软甲,你可穿在身上。” “这是……给我的?”见宁远笑着点头,莫辰皱眉道:“可是,师父,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也有。”宁远笑意更深。“刚好两件顶阶防御法器,你我各一件,因蛛丝出自同一妖蛛,两件法器能够彼此感应,你有事,我会知道。” 两件,顶阶,防御法器。 莫辰:“……” 莫辰不信,要去扒宁远衣服看,被宁远单手掐着他两只爪子拎开,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条银色长鞭,对莫辰道:“这件法器虽然不是顶阶,但因蛛丝材料本身的特性,纵使只是高级法器,也足可与顶阶法器相抗,你且拿着用吧,金丹以前,可暂作主法器,配合玄冰真诀使用。长鞭灵巧不失霸道,倒是和你的性子。” 第三十七章 两件顶阶防御法衣,一件高阶长鞭法器,直到宁远又接连从储物袋中拿出几件品质不俗的法器,莫辰眼睛彻底看直了。 “师父,这些,都是你用那妖蛛蛛丝炼制出来的?” “嗯,不过为了制这两件软甲和长鞭耗费材料不少,所余蛛丝只能掺些其他材料,因此这其余几件法器品质要差一些。” 莫辰怔怔地看着宁远,他从白染那里得来的蛛丝不少,可是能炼出这么多法器,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宁远在炼器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失过手,所得材料没浪费一星半点。就算是顶级的炼器大师,也不可能有这样十成十的成功率,更何况宁远还不是专攻炼器之道。 “阿辰,你怎么了?”宁远见莫辰一直不说话,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莫辰回过神,看宁远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炙热,仿佛看到了满山满谷的灵石。 “师父,我们今天去坊市吧!” 宁远被莫辰那狗见了骨头一样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就算阿辰不说,我这几日也要去坊市走一趟。闭关时抽空炼了几瓶丹药,还有几张符,正好拿去换些灵石,给你买一些用得上的东西。你既然想要参加两年后的五盟斗法,便要用心准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懒散。” 丹药,符……还是炼器时抽空弄出来的。 莫辰:“……” 以莫辰活了千把年的见识来看,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同时兼顾那么多学问,又会修炼,又会布阵,又会炼丹,又会炼器,又会画符……所以说,宁远他应该,嗯,根本不是人吧。 青鸾山附近一共有两个坊市。一个西市,也称内市,距离近规模小,几乎就在青鸾山脚下,通常只有青鸾山本门弟子临时摆摊交易,所交易物品也没有什么稀奇,大多是日常所需。一个东市,也称外市,位于青鸾山以东五百余里,地处青鸾山,万符谷和云奇峰势力交汇之处,又有几大修仙世家世代经营,在瑶国修仙界是最大规模的交易地之一,是真正的坊市。 莫辰和宁远这次要去的自然是东市。 两人又是乘坐宁远的乌木古琴御风而行,这时莫辰突然想起一事。当日宁远以太平清阵制服白玉妖蛛时,莫辰曾见他御风而来。要知道,人类修士在结出元婴之前,是不可能脱离飞行法器而长距离飞遁的。宁远有多少家底莫辰知道,除了这架乌木古琴再也没有其他飞行法器,可是那天晚上他又是如何遁空而来的?难道他身上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好东西? 见莫辰问及此事,宁远却只是淡淡一笑,“阿辰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讲太平清阵的原理时,曾说过什么?” 莫辰想了想,“师父说,你所创太平清阵,关键不是以人御阵,而是以人辅阵,人便是阵的一部分,以己身为阵,引天地之力,顺应自然,不杀,不怒,还原一切修真之力本来模样。” 宁远点头,“不错,其实无论是修炼,炼器,炼丹,还是制符布阵,道理都是相通的。世间之力莫过于天地之力,修仙者无论做什么,所运用的也不过是天地之力的分毫。然而若能反其道而行之,不妄想操控天地,而是为天地所控,人所谓炼丹,炼器,修炼,布阵,制符,不过是被天地所炼,人便是丹,便是器,便是符,便是阵法,便是天道。修真者,修的不是仙,而是己身。以己身为器,以天地之力御之,何须假于外物?” 莫辰听得认真,隐有触动,然而等宁远将这一番话说完,他仔细品味,眉间却一点点蹙起:“顺应天道……可是师父,我们修仙之人,为的不就是要逆天而为?我们修仙,所求不就是要寻得大道,超脱天地而得永生?既然什么都要顺天而为,被天地所炼,那何不好好接受生老病死六道轮回,还修仙作甚?” 宁远侧头看着莫辰一脸怀疑模样,不由笑着反问:“你便是天地,顺应天地便是顺应自己,既然已经与天地合为一体,又何来超脱于天地之说?” 莫辰突然愣住,总觉得宁远这关于大道的认知,好像与他曾经在哪部典籍里看到的论述很相近,那部典籍传说还是由人间界之外的大乘期高人所写,只是当时莫辰觉得这人说的狗屁不通,根本不相信是距离飞升成仙还有一步之遥的大乘期修士写的,看过就直接忘到脑后。 可是如今听宁远所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宁远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也许正是因为参透了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天道,他才能如此与众不同。 以前莫辰仗着自己是倒退回五百年,有聚神期的修为见识,从未将宁远这么一个小小的人修放在眼里,一直以来只拿他当做双修人选。可是如今几次与宁远论道,却渐渐发现,自己在很多地方都要受宁远的点拨和教导。叫的这声“师父”,也终于多了些认真和敬重。 “那依师父的意思,你说炼丹要以己身为丹,莫非也要将自己放在那炼丹炉里烧上几天?你说己身为器,那现在师父这身体便是法器?”旅途过半,莫辰趁机在宁远身上摸来摸去,心思开始往歪了长。“那师父可愿做阿辰的器?” 器分多种,一个单字,可不仅仅指法器。 宁远显然是听明白了莫辰一本正经的调戏之词,身体一僵,将在自己身上作乱的爪子拿下来抓在手里,惩罚性地用力捏了捏。“不能从表面去理解。有些玄机,可在一瞬之间领悟,也有可能终身无法参透。这要看看是否有那个机缘了。” 两人终于抵达东市,这是莫辰第一次光明正大逛人修的坊市。以前他也曾经伪装成人类混在坊市中买些材料灵草之类的东西,但到底需要提防被人揭穿,不如现在这样悠闲自在。 从坊市入口一进去,莫辰就被街道两旁热闹的摊贩迷花眼,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不过他知道两人现在口袋里的灵石加在一起也不够吃上一顿酒楼的,便强忍着贪玩心思,四处张望之下,找到两家门面装潢非常豪华的店铺,觉得很适合出手那些蛛丝法器,便拉着宁远过去。 选了其中一家名叫“万辉楼”的,宁远抬头看看那牌匾,微皱了下眉。不过什么也没说,任凭莫辰拉着走进去。 立于大门口的接待见两人衣着简陋,看着十分寒酸,脸上的热情笑容立刻减了几分。 第三十八章 正所谓店大欺客,若是换做平常小店,以宁远筑基后期的修为,别说是穿得朴素一些,就是穿成乞丐也绝不敢有人甩脸色。莫辰原本的好心情被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弄没了,凉凉扫他一眼,不过是个炼气三层的小辈,宁远性情宽和不与计较,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于是在经过此人身边时,莫辰侧头轻轻一笑。那小接待与他视线相触,突然浑身微微一颤,表情变得木讷,跌跌撞撞冲到大门外,往地上一蹲,开始汪汪学狗叫。 莫辰眼睛眯起,听得正开心,手上却微微一紧,看到宁远略带责备的目光,莫辰不服气地仰头瞪回去,被宁远弹了下脑门,却并未出声阻止,竟真的放任他去捉弄那人。 店员的反常举止很快惊动了里面的掌柜,一名炼气九层的中年男修匆匆迎过来,显然比那小接待油滑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客气中却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店内小子不懂礼数,无意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饶了他吧,万辉阁定然会记住前辈的恩情。”这掌柜是冲着宁远来的,显然一扫之下看清两人修为,未将莫辰这个只有炼气五层的少年放在眼里。 开口便抬出万辉阁,明显想要以势压人,也不知背后是哪个势力,竟然这么嚣张。莫辰心中琢磨着,开始阴暗地盘算要记下这家店的背后势力,等自己修为恢复再秋后算账,将这些惹他不快的小崽子们揪出来一窝端了。 宁远何尝听不出掌柜背后的威胁之意,却没有和他废话,拉着满肚子泛黑水的莫辰走到大堂的柜台边,衣袖在柜台上轻轻一拂,留下两张金色灵符。 灵符一出,灌注于上的巨大灵力便让那还想说什么的掌柜言语一滞,喉结鼓动干干吞咽两下,两眼直勾勾盯着灵符看。 竟然是中阶上品灵符! 灵符分为低阶,中阶,高阶,每种又各分为上中下三品。越是高等的灵符,所需要的制符材料就越珍贵,而制符成功的几率也越低。制符不同于炼丹炼器,不是掌握了理论增加了实践就能保证提高水平技艺,更多要看天赋。就算是同一种灵符,不同制符师制作出来的威力也大不相同。 灵符虽然是消耗性工具,一般用过几次就会失去功效,不比法器实用,但因为其具有瞬发性,使用者又不受修为限制,因此可以说是修士中的奢侈品。如今市面上灵符本来就不多,较为常见的也就是一些低阶灵符,中阶以上的灵符都是凤毛麟角。 这万辉楼的掌柜虽然修为不高,但从事掌柜行业多年,眼界却不浅,一看这两张充溢满满灵力的灵符,对宁远的态度立刻发生转变,连那一直若有若无扬着的下巴也收敛了起来。 “前辈这两张灵符品阶不低,若要交易,请随在下去三楼一坐吧。”掌柜说完,还有些小心翼翼看向宁远,担心因为自己刚刚出言不逊而惹怒对方。毕竟,能一下拿出两张中阶上品灵符的修士,就算不是名门出身,也绝对不可小觑。 “嗯,带路吧。”宁远淡淡说道。 掌柜看他如此淡然自若,且并未出声询问为何要去三楼一坐,心下更是惶恐了几分。这万辉楼越是往上的楼层,所交易的商品越珍贵。寻常人只有在一楼大堂交易的资格,能去二楼便是少数,三楼往上,所交易的物品数额便没有下一千灵石的。这筑基修士听说要被请去三楼还能如此从容,可见绝非那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修士。 从门厅一角的旋转木梯上楼,掌柜一边引路一边懊悔,预感自己可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殷勤。莫辰在一旁看得有趣,只觉这人修界其实也和他们妖修界差不多,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模样,和低阶妖兽看到高等妖修时吓得魂颤甘心被驱使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人修相比于妖修,更多了几分虚伪罢了。所以说嘛,明明都是没有区别,人修又哪来的优越之心,处处瞧不起妖族呢? 三楼厅堂的面积只有一楼的一半,地上铺着绒毯,踩在上面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装潢和摆设要奢华许多,也不如一楼那样嘈杂。宁远和莫辰上来时,上面只有七八名修士,接待他们的无不是打扮齐整长相俊秀的少年,脸上带着亲切笑容,低声和几名顾客介绍放在多宝架上的宝物。 万辉楼每一层一个掌柜,三楼的主事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斯文青年,手中拿着一柄折扇,若不是身上有灵力反应,一眼看去还以为这只是个凡俗界的书生。 一楼掌柜向书生青年引荐宁远,正想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交代几句,哪知道书生青年一看到宁远,却神色微变,连忙恭敬行礼:“不知是三公子驾临,小人接待不周,还望公子莫怪。” 三公子?这下掌柜听傻了眼,呆呆地愣在原地,有些惊惶无措地看向书生青年。 书生青年责备地瞪了掌柜一眼,嗔道:“早知道公子到来,为何不尽快通报?” 掌柜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哪里知道什么三公子?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书生青年当然也不会跟他解释,只是恭敬地要请宁远移步去七楼,从始至终都没敢挺直身体,一直笑容殷切,“家主如今就在坊市附近做客,三公子且稍作休息,小人这就去通知家主您在这里。” 宁远道:“不必了,我如今早已脱离本家,此来不过是为了出售几件物品,换了灵石就走,不用惊动贵家主。” 书生青年一脸为难,“三公子,既然知道您来了,若是不让您与家主见上一面,家主责难下来,小的们也不好交差。三公子就当照拂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别让我们丢了这饭碗。” 宁远早知会有这一日,这几个月期间他一直收到本家传音,可是却没有回应。既然总归要见上一面,那不如就在今天与那本家大哥一会。 见宁远终于松口,那书生青年总算松了口气,转身上楼将宁远引到七楼,并交代七楼的主事好好照应,自己却匆忙下楼。见一楼的掌柜还袖着手等在原地,不由微微皱眉。 “沈掌柜,那,那个,三公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还要问你,老范,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刚才上来就有点魂不守舍的。” “哎,你先跟我说说三公子是什么吧,那人究竟是谁,怎么还要家主亲自来会?”这范掌柜是宁家新人,虽然在经营上有很多经验,却是宁家从别处挖来的人才,并不了解宁家的诸多旧事。 “三公子便是宁远公子,家主的三弟啊。” 宁远?!就是那传说中的宁家天才?范掌柜顿时瞪圆了一双眼睛。 沈掌柜平时与这范掌柜交情不错,想想这些陈年旧事在宁家又不是什么秘密,便索性都告诉给范掌柜,也不顾他蓦然变白的脸色,不急不缓道:“这宁远公子原本是上一代家主的嫡长子,但自出生起便有些痴傻,纵使有风属性变异灵根,也无法进入修炼之道,为家主所厌弃。他生母体弱多病,在六岁那年病逝,上一代家主将一名侍妾扶正,侍妾所生二子比宁远公子年纪大,因此一跃而成为嫡长子和嫡次子,宁远公子一夜之间失去了嫡长子位,也同时失去了宁家的继承权,早早就被驱赶到田庄上。上一代家主死后,那后来的嫡长子继承家位,也就是如今的家主。” “天生痴傻?那……那……”范掌柜结结巴巴,只觉得好像在听书一般。 沈掌柜打开折扇在胸前扇了扇,感叹道:“所以说造化弄人嘛,在宁远公子十五岁那年,也不知是怎么,竟突然恢复了神智,从此修为突飞猛进,不到百年便结出金丹,阵法,丹药,炼器,布阵,无一不通,当年也是轰动一方,被家族从田庄又请回来,当做宝贝一样供养在族中。宁家也就是在那几年,势力飞速扩张,一跃而成为云岭第一世家。” “那,那家主……”范掌柜干巴巴问了一半,又生生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 沈掌柜却明白他何意。 是啊,当年被夺了嫡长子位,被家族像垃圾废物一般扔到田庄上自生自灭的同父异母弟弟,一朝得势,仙途无量,那新任家主还能留着他?还不得早早将他这祸患灭在萌芽之中? “哎,只能说是三公子一身才华让人艳羡吧。”沈掌柜讳莫如深地与范掌柜视线相对,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的确,像宁远这样对家族有利的资源,就算是一家之主,也绝不可能想除掉就能除掉。至于往事究竟如何,那高门大户的深深宅院中又曾起过什么样的争斗,可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知道的了。 “哎,都怪我狗眼看人低,之前竟然得罪了三公子。”范掌柜这时再想到刚才情景,悔得肠子都请了。 沈掌柜问明缘由,却是不屑地一笑:“宽心吧,据我所知,以宁三公子的性情,绝对不会为这等小事动怒的。” 范掌柜却是一脸苦瓜相,不动怒?楼下那小子到现在还汪汪叫呢。 沈掌柜没有注意范掌柜,只是又想起一事,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奇:真是奇怪,三公子身边那只狐狸怎么不见了?竟然换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小徒儿。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小徒弟的眼睛和那狐狸好像有几分相似。 第39章 贺岁番外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拜年放爆竹 初二女儿回家转, 初三老鼠娶媳妇, 初四烙饼炒鸡蛋, 初五开门迎财神, 初六关门送穷鬼, 初七面条来绑腿, 初八谷子撒满家, 正月十五看灯花。 …… 云岭,宁家郊区山庄。 窗外传来小儿歌谣,到处都是炮仗声,莫辰动了动耳朵,被扰了清梦,不耐烦地扒拉一下爪子,将身边暖呼呼的手炉拨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莫辰眯着狐狸眼睛,施恩般探头往桌下瞄了一眼,见那暖手炉被摔开,里面烧得滚热的炭块咕噜噜散落一地,干净的石砖地面弄得到处都是炭灰。他懒洋洋张大嘴巴打个哈欠,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理都没理,闭上眼睛将脑袋换了个方向,趴回去继续睡。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莫辰耳朵一竖,待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又立刻放松了身体。 “阿辰。”少年温和的声音响起,莫辰只觉得后颈肉一紧,竟被人提了起来。 莫辰眼睛倏地睁开,露出凶光,呲牙一口咬住眼前碍事的白色衣袖,发出愤怒低吼。 “你又将手炉打翻,不知我没有多少炭火了吗?嗯?”宁远在那小小的狐狸脑袋上摸了一把,指尖停在耳朵后面那毛茸茸一处软肉便不动了,忍不住揉捏两下。 莫辰浑身一僵,猛地摇脑袋,想要抖开那捏住他耳朵的手。他最讨厌这愚蠢的人修捏他耳朵!每次被捏都觉得身上麻酥酥,腿软脚软的没力气。但也算是邪了门,不论他如何抖脑袋,那愚蠢人修的手就是甩不开,气得他伸出两只前爪去挠。 “好啊,还敢咬我?”虽是责备,但宁远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怒气,见白白的小团子被自己提在半空张牙舞爪,被逗得低笑出声,。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你也不气了,好不好?”看到那双狐狸眼睛越眯越细,脑袋上气得好像要冒烟了,宁远呵呵笑着收手,将整只狐狸一下揽进怀里抱住。 莫辰他一个堂堂的凝丹期妖修,怎能容愚蠢人修白白调戏?在宁远将他抱在怀里时扒住他衣襟往上一窜,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宁远觉得微疼,却没有挣扎,任凭那尖尖的小牙在自己皮肤上连舔带咬,然后微微低下头,在那不老实的小脑袋上亲了亲。柔软的绒毛触感极好,让宁远留恋得不忍将唇从上面拿开。 “现在可解气了?” 处于人类幼崽与□□的恬淡嗓音在耳边响起,热气喷得痒痒的,莫辰动作一顿,扬起脑袋,正对上那人视线,幽深漆黑的瞳眸清澈温暖,仿佛能将他吸引进去。莫辰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哪知两人离得太近,凉凉的舌尖探出后,刚好滑过对方那双温柔的唇瓣。 宁远微怔,莫辰眨眨眼,心虚地撇开脑袋。然而下一刻,宁远却向他靠过来,一人一狐鼻子尖抵在一处轻蹭,初显俊逸风姿的唇角勾起温柔弧度。 “阿辰,真想看你化为人形,想看你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除夕夜,四处烟火,满城华光。 大红的灯笼在各家各户的宅门口高高挑起,汇聚成一片热闹喧嚣,满当当的填着欢声笑语。然而在山庄寂静一脚,却只有一座空荡荡宅院,里面一个少年,怀里揣着一只白狐,正安静坐在房下栏边,就着清白月光赏看庭前落雪。 宁远一下一下捏着怀里白狐的爪子,软软的揉垫手感极好,莫辰被捏得舒服,也就没有跟他一般见识。 突然空中划过一道紫芒,莫辰猛地站起来,向那紫芒坠落处张望。 “阿辰,你怎么了?” 莫辰从宁远身上跳下来,撒腿向外奔,宁远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狐跑出山庄,穿过农田,最后在一处小山坡尽头停下来。 地面上一个圆形传送阵在闪动,发出诡异紫光。莫辰小心凑过去闻了闻,突然变得兴奋,跑过去一口叼住宁远的袍子角,拉着他往传送阵里走。 “阿辰,这是……”宁远被白狐扯到传送阵旁边,却站定不肯再往前,微微蹙起眉,“这传送阵通向哪里?你要我们进去?” 莫辰使尽全力也扯不动宁远,焦急地看着那传送阵,似乎怕它下一刻会消失,无奈之下只好扒着宁远衣服,又窜到他身上,讨好地在他面颊上舔了舔,摇着尾巴嘤嘤叫。 “好吧,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宁远显然被取悦了,笑着将狐狸脑袋按住,“不过传送的过程可不怎么好受,你要有心理准备。” 莫辰被宁远放在衣襟里裹着,兴奋得身体都在颤抖。宁远默默看了眼那传送阵,终于踏上去。 一人一狐在紫光中瞬间消失,宁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挤压,四周光怪陆离飞速闪过,他感到怀中的白狐似乎要被那压力撕扯得离他而去,及时伸手搂住。 终于,脚下一实。 传送停止,宁远没有站住,一下仰面跌在地上,身上重重压着个东西,却远重于白狐应有的重量。 手上的触感光滑微凉,再没有了那毛茸茸的温暖。宁远感到不对,一下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双熟悉的乌黑眼睛。只是这双眼睛,不再属于一只白狐。 宁远怔怔地,一时说不出话。 朱红软嫩的嘴唇轻轻牵起一丝弧度。 “宁远。”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声音稚嫩软绵,但其中的调笑戏弄语气,却并符合这个声音主人应有的年纪。 “阿远。” 两条细白的手臂环住宁远的脖颈,软软的唇压下来,微凉的舌尖探出,在宁远的唇角轻轻舔了一下。 宁远忙将身上这五六岁的小屁孩推开,定睛看着他的脸。 “怎么,你不愿意让我亲?”小屁孩唇边笑意一收,眼神突然变得冷冰冰的。只是这么冷酷威严的表情出现在一张软糯白皙的包子脸上,不但没显出任何威慑力,反而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捏那肉嘟嘟的脸蛋。 而宁远也确实这样做了,起身,伸手一揽,天地顿时颠倒,本来压在宁远身上的莫辰一下被打横抱起。 “你是莫辰?”宁远低头看着小孩,伸手在他脸上掐了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莫辰一掌拍开宁远,瞪着眼,“大胆人修!在我妖族地界,也敢如此放肆!” 宁远一愣。妖族地界? 莫辰冷哼一声,从宁远怀里挣脱出来,自己站在地上,趾高气扬正要负手往前迈步, 宁远一看之下黑了脸,重新将那白嫩嫩的小东西拉回来搂在怀里,宽大的衣袖一卷,将他露在外面的小屁股盖住。 “你什么都没穿,我带你去买件衣服。” “你是人修,出去就会被人发现,不怕被被抽筋剥骨么?” 莫辰从宁远的衣袖中挣出一个脑袋,宁远这时才发现,他头上竟然还有两只白白的小耳朵,跟白狐那两只耳朵一模一样,宁远看得心痒,忍不住摸了摸。 莫辰脊背一僵,脸刷地红了,晃脑袋甩开宁远的手,蹙着眉一脸不高兴。宁远被他那表情逗得开怀大笑,原本就好看的眉眼舒展开,和刚才独自守在宅院中赏雪时判若两人。 见他这么开心,莫辰的表情松动些。张口一片霞光,竟然吐出一枚乌黑的指环。 “你把这个戴上吧,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你是异类了。今天也是九天妖界的除夕,街上很热闹,我带你去逛逛。”莫辰将指环丢给宁远,一脸嫌弃地说。若不是看在他是自己的双修之人,他才懒得管他死活呢。 不同于人类新年,家家户户都喜欢关起门来自己团圆,妖界要热闹许多。街上流光溢彩,两边各式各样的摊贩,来往的众妖说笑打骂,都透着兴奋,与人类元宵节很像。只不过有一样让宁远有些不适应,那就是街道角落里经常会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发出阵阵淫`靡的媚笑呻喘。 妖族性`淫,天生放浪,今天又是闹除夕,因此更加变本加厉。莫辰偷偷打量宁远,见他竟然没有如何反感,而且对着满大街的妖物,也没有如何惧怕,不由有些意外。 莫非这人知道妖界的秘密? “我们妖修要到了化形期才能化成人形,不过在九天妖界的禁制中,凝丹期以上的妖修也能借助阵界的力量,暂时模拟出人形。”莫辰主动和宁远解释,脑袋上的两只白耳朵动了动,“不过,还是会有些缺陷,而且化成人形的年龄也不稳定,身体虚弱时,多为孩童模样。我上次受伤未好,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么小的身形。” 宁远见他有些失落,笑着又去伸手捏他耳朵,抱着他的手只隔着一层布料,滑溜溜能摸到他小屁股上的肉,“你这样很好。” 这话却没有如何安慰莫辰,因为他心里还盘算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晶亮眸子在极近处看着宁远,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秘辛。 两人逛了一夜,在一处客栈休息。 妖族酒家可没有什么节操可言,布置摆设处处透着暧昧。宁远与莫辰同榻而眠,隔音不好的木质门墙外,总是听到可疑声音。 “阿远。”莫辰听得躺不住,开始对宁远起了坏心思,他好不容易借助除夕夜独有的妖族传送阵到这里,暂时化为人形,过了今夜便要传送回去,重新变回狐狸,怎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浪费。 “阿远?” 见宁远一动不动,竟然睡着了,莫辰泛着水光的桃花眼眯起来,将藏在体内的鸳鸯枕唤出,拉着宁远的手,一起进入枕中空间。 芙蓉帐暖,却只空留一个金丝玉枕,空荡荡的客房内,软香徐徐飘散。窗外张灯结彩,辞旧迎新之际,满城歌舞,满城笑。 第三十九章 万辉楼七层并没有宝物陈列,只是一个布下各种禁制的雅间,以保证在此密谈不会被人偷听。 莫辰已经看出来,这万辉楼背后的东家正是宁远的本家,因为宁迁和宁子青的关系,他对这宁家的人可没有什么好感,那个什么家主要见宁远,十有八`九不安好心。此时见两个穿着暴露的婢女在宁远身边绕来绕去,斟茶奉点心,甚至还想跪下帮宁远捶腿揉肩,莫辰终于将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 “让我来吧。”莫辰接过婢女剥好的一枚灵果,代替她递到宁远嘴边,婢女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莫辰,楚楚可人。莫辰勾着唇,眼角微扬的桃花眼轻轻一撩,婢女立刻通红着脸垂下头,毕恭毕敬退了下去。 “师父,你要吃什么,我喂给你。”莫辰难得表现出身为一个徒弟的乖巧,声音温顺得不正常。 宁远失笑,抓住莫辰的手将他推开,“不要胡闹。” 莫辰被宁远扒拉开,心里很不是滋味,暗自在一旁生闷气。这时房门口珠帘一挑,走进来一人,莫辰抬眼望去,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 “小叔叔。”气质出挑的少年对宁远恭敬施礼,声音温和动听,正是宁子青。 宁远嗯了一声,对宁子青点点头,算是答复。 “一个多月不见,小叔叔看上去气色更好了些。” 这次宁远连嗯一声都没有。宁子青面上笑容有几分尴尬,语气更添委屈,“小叔叔,虽然我拜在宁迁堂叔的门下,但论血缘关系,子青还是与小叔叔更亲上几分的。记得儿时小叔叔对子青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子青留着,为何现在连看子青一眼都不愿意?” 宁子青那一副失落的样子,好像真的因为被自己所尊敬的长辈冷落而伤心,但莫辰却在心中呵呵冷笑。他可是清楚记得入门第一天测验灵根,宁子青当时对宁远视若无物的模样。只怕这心机小人是看了那日宁远围捕白玉妖蛛的神通,觉得有利可图,才又巴巴贴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莫辰的目光太过犀利,从进屋起就没拿他当回事的宁子青突然侧头看向莫辰,两人视线相对,莫辰眼中的冷意如有实质,宁子青微微挑眉,却对莫辰露出一个友善微笑。 “你无需多心,我待子青与往日并无不同。” 宁远淡淡的一声,将宁子青思绪拉回。宁子青展颜而笑,立刻上前两步,离得宁远更近一些,言行举止比刚才亲昵不少,“小叔叔这样说,子青就放心了。小叔叔看我,是不是比一个月前进步了许多?” 这时莫辰才注意到,一个月前还只有炼气四层的宁子青,修为竟突破了炼气六层,比莫辰展现给外人的炼气五层还高。 宁子青若有若无瞥了莫辰一眼,并未有掩藏住眼中的轻视,“那日小叔叔只言片语的点拨,便让子青受益匪浅,子青回去苦苦思索小叔叔的话,顿觉醍醐灌顶,长久凝滞的修为竟然接连突破两层,简直让子青震惊不已。” 宁远点头道:“嗯,你的悟性很好。” 宁子青眼中一亮,笑容加深几分,“小叔叔只是简单地提点两句,便让子青有如此飞跃,子青有时便忍不住妄想,若能日日受小叔叔教诲,说不定也能像小叔叔一样,不足百岁便可修至金丹。” 莫辰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宁子青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想要日日受宁远教诲,什么意思?想要让宁远给他做师父吗?莫辰的脸色愈发阴沉,想到宁子青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嫁祸他人的伪君子作为,竟还想要染指他的宁远,手痒得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人捏死。 说话间珠帘再次被人挑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名男子走进来,美婢们诚惶诚恐跪伏。 “三弟,你终于肯见我了。”男人大概三十岁年纪,穿着墨绿长衫,长得虽称不上美男子,但鼻梁高挺,眉眼周正,皮肤白皙却不显苍白,很有一种世家公子的儒雅,给人第一感觉是俊秀明朗。然而当这人嘴边勾起笑容,头微侧,眼睫低垂由下自上打量人时,周身气质却顿时一变,添了几分亦正亦邪的独特魅力。 宁远起身,对男子略一施礼,却没有如何称呼。 宁迟笑容微顿,“怎么,阿远现在连声大哥都不愿意叫了吗。” 莫辰见这人和宁子青刚刚如出一辙的委屈失落,看得有些好笑。 “家主今日要见我何事?”宁远没什么波澜地问。 “你可是还怨我断了你的供给,让你受到家族冷落?”宁迟低声叹了口气,“阿远,你也知道,宁家不是只有我一人说了算。自从你出事,家中的一众族长元老便咬定你对本家再无价值,转而想要培养宁迁。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我们宁家需要在青鸾山里培植自己的势力,可是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可能再担任青鸾山的金丹长老……就算是我,也是无力回天。不过你要相信,大哥一直都默默看着你,你若有需要,大哥会第一时间帮你。” “宁家主今日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若是如此,大可不必。宁远从来相信天数命理,能有如今处境,从未怨过任何人。”说着,宁远将刚才给范掌柜看的两道灵符拿出来,对宁迟温和一笑,“宁远来万辉楼,只是想要出手两道灵符,不知家主有没有兴趣?” 宁迟还是一脸悲伤失落,看着宁远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叛逆的弟弟,充满无奈与疼惜,然而,当他垂眸看向那两张金光灿灿的灵符时,表情却瞬间僵住,什么伪装都忘了。 “这是,这是瞬移符?!”宁迟不可置信惊呼道,差点蹬掉了眼珠。 “正是。” “这,这……你竟然将瞬移符也制作出来了!”有那么一瞬,宁迟眼中精光四射,直勾勾盯着宁远似乎能将他吞吃入腹。 “五千灵石一张。”宁远没有半个字废话。 宁迟几经变色,终归沉默,心情非常复杂。 他为侍妾所生,长到十几岁时还只是宁家的一个不入流野种,幸好生母手段非常,生生将父亲的原配夫人逼死,谋得正位,他子凭母贵一跃而为宁家嫡长子,继承家主之位。对于这个异母弟弟,若非当时母亲看他是个傻子,早就不会留他命在。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傻子弟弟十五岁一朝开窍,成为不世出的修炼天才。 每一个天才都是修仙世家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纵使不甘心,他也只能倾家族之力培养宁远,好在这个弟弟性情温和,从未表示出对宁家的觊觎,这才让他放心不少。可是宁迟心中还是不平衡,他和母亲谋划半生所得的东西,却比不上这人随手拈来的一道符箓,一套阵旗。就比如这瞬移符,符箓的图纹画法是宁家祖上流传下来的,可是从未有人能成功将此符制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宁家束之高阁之物,可没想到,宁远真的就制作出来了。 普通的中阶上品符箓大概值一千灵石,那一楼的范掌柜只认得这是两张中阶上品符,却不知这是瞬移符,所以并没有宁迟这么大反应。五千灵石一张中阶符,听着似乎是狮子大开口,但这是瞬移符。 瞬移不同于飞遁,就算再快的飞遁,也是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中间有轨迹所循,只要有轨迹,就意味着可以被拦截,可以被察觉到。而瞬移则是从一个地方凭空消失,再从另一个地方凭空出现。在这一界,瞬移只有元婴修士元婴出窍抛弃肉身后才可能达到。然而有了瞬移符,就算是炼气期修士也能实现瞬移。 这小小一张中阶上品瞬移符,只能让人瞬移三丈的距离,看似没多远,但是在同级修士生死相搏时,瞬息移动三丈,出现在对手近身,便意味着一记致命杀招! 毫不夸张地说,一张瞬移符一条命,五千灵石,宁远要得不算多。 “三弟……” “无妨,若是贵宝楼没有兴趣,我便去别家看看吧。”宁远见宁迟还要在这里打太极,淡淡说了一句,便起身唤莫辰跟他离开。 “这两张灵符万辉楼要了。”宁迟将灵符一拍,终于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地废话,“三弟,其实大哥这次找你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有关你的金丹。” 宁远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宁迟。 “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这样做个筑基修士?”宁迟微微眯起眼,“宁家最近得到一个方法,可以帮你恢复金丹。只是有个条件,你要收子青为徒。” 第四十章 宁迟的话让莫辰心中一动,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在前半句——恢复金丹。 虽然从不让自己去想,但莫辰已经无法逃避这个问题。自己能这么快恢复到筑基中期的修为,完全是凭借那滴上古麒麟血。但麒麟血只有一滴,接下来修炼必须要倚靠鸳鸯枕和双修之人的力量。 宁远只有筑基后期修为,他能帮到自己的,也只有筑基中期到筑基后期这段时间,等他结出妖丹之后,宁远便不再是合适的双修人选。前后算算,这段时间说长了,也不过就是几十年。几十年时间对凡人来说便是一生,但在修士眼中,却不过弹指一瞬。以前莫辰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宁远没用了再另寻一个合适的,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却开始无法接受要和宁远分开这一事实。 宁迟脸上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他不相信面对这样的诱惑,会有人抗拒。 “阿远,为了你的事,大哥嘴上一直没说,暗中却动用不少力量寻求解决方法。不论你与本家以前有过什么矛盾,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你说是不是?只要你恢复了金丹修为,还怕家族内的那些长老多嘴吗?到时候想要什么资源没有?况且,我所说的条件也称不上什么条件。子青是你的亲侄子,天资又这么好,你将衣钵传与他,也算为家族培养了后继之人。你总归是云岭宁家的人,家族昌盛,你才有靠山啊。” 宁远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直到宁迟说完,才淡淡道:“多谢宁家主美意。只是我与宁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话,家主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宁迟没想到宁远的回绝如此干脆,先是一怔,接着脸色微沉,一直维持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和宁家没有任何关系?呵呵,你以为你有如今的能耐,都是靠你自己?若不是宁家从小培养你,你当自己是什么?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我以为,宁家对我的恩情,我早已经还尽了。”宁远一直不屑于看宁迟的眼睛终于缓缓移动,与宁迟对上视线。 宁迟不自觉身体一僵,竟好似被那两道温润如水的目光从里到外看透了一样,说不出心慌。以他金丹中期的修为,这可不是经常出现的情况。“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远微微一笑,“宁家主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受伤的?” 宁迟瞳孔微缩,不由被宁远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冷冽气场慑得退后两步。 原本一直低眉垂眼在旁边站着的莫辰听到这里,眉间微簇,眼睛倏地抬起看向宁家家主。 宁远收回目光,周身气场一敛,又恢复了温和淡然,“宁家主若是还想要这两张灵符?现在便将灵石拿来吧。宁某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宁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阴郁不定,不过最终还是挥挥手,让人将灵石拿来。 宁远接过装满了灵石的储物袋,用神识大概一扫,“一万五千灵石?” 宁迟又露出兄长般的温和笑容,好似刚才两人之间的尴尬完全没发生过,“你这符箓在万辉楼卖,足以卖到八千块灵石一张的高价,我们是一家人,怎能占你的便宜?收下吧。” 白给的便宜自然没有不要的道理,宁远也不推辞,直接将灵石抛给莫辰,让他收起来。 “阿辰,我们走吧。” 宁远刚一离开,宁迟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那张清俊的脸竟泛起阵阵黑气,一直跪在屋里的几名侍女此时已是一片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最后还是宁子青出声,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爹,小叔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和灵飞谷的事了?” 宁迟闭了闭眼,脸上黑气慢慢消退,似乎终于平缓下情绪,但那双眼睛却布满血丝,看着有些狰狞,“应该不会,若他真的知道了,青鸾山那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音信?再说,这原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时灵飞谷那帮杂碎来追杀我时,可不敢暴露身份,用的均不是本门功法。” 其实宁迟当时也并不是有意要陷害宁远,只是他被强敌追杀,尽管知道宁远养的那只白狐要化形历天雷劫,还是祸水东引,利用他挡住了那些人,这才侥幸脱身。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宁远看到了。 可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他不是也没事吗?再说,若不是当初为了护住那只畜生,他对付那波人绰绰有余,原本也不该受那么重的伤。如今大家都安然无事,只有那白狐在化形时死了。难道一只畜生的命比他宁家家主的命还重要? 宁迟很快便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原本生出的一丝心虚愧疚也瞬间消散。只暗暗怨怪宁远顽固不肯接受他的提议,坏他好事。 “既然小叔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拒绝我们?”宁子青心中也十分郁闷,他实在想不通,居然会有人拒绝恢复金丹,甘心一辈子做个筑基修士。 “宁远此人表面看着随和,实际上却性情孤僻,十分不好操纵。以前他在宁家的时候,族里便想让他给几个子侄点拨指导,可他无论如何不肯同意。他如今能收徒弟,也实在出我所料。若非听你来信告知,我也不会动这个心思。” 宁子青冷哼一声,心中越发不平衡,“那姓莫的小子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一个冰属性变异灵根,论资质和悟性,没有能比得上我的。为何小叔叔对他那么好?当日在灵兽台,那护短的样子简直让我以为小叔叔换了个人。” “他在意那个小徒弟也并非坏事。”宁迟却不像他儿子那样看不开,眼睛微微眯起来,也不知道盘算什么,嘴角勾起一丝阴森的笑,“只要有在意的东西,就会有致命处。”以前他最在意的是那只灵狐,为了那灵狐,他可没少妥协。如今兽宠换成徒弟,想必道理也是一样的。 “可是小叔叔不肯收我为徒怎么办?五盟斗法很快就要开始了,原本以为宁迁很厉害,可是和小叔叔比,简直不够看的。”宁子青不甘心道。 宁迟拍了拍爱子的肩膀,“放心,不就是两年的时间么,等五盟斗法之后,我会让宁远求着收你为徒的。你现在就开始修炼我传给你的功法,两年后必定在五盟斗法拔得头筹。” 说起宁迟最近开始修炼的功法,宁子青心中却有些不安,抬头对上父亲双眼,这才注意到里面隐藏的红光,“爹,我瞧着这功法不太对劲,您确定没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宁迟的表情顿时不好看起来,脸上刚刚消去的黑气复又腾起,让他看着有些吓人,“你看我不是很好么?这可是一部奥妙无穷的神功,我修炼才只有半年时间,如今金丹中期的瓶颈就有些松动,不日便可进入金丹后期,你是我惟一的儿子,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莫辰跟着宁远一踏出万辉阁便忍不住问:“师父,你受伤是被那宁家家主所害?” 宁远带着莫辰拐进坊市一处偏僻小巷,在两人身上点了点,顿时霞光一闪,将两人周身衣物饰品换了一套,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瓷瓶给倒出两枚药丸,自己吃了一颗,给莫辰塞了一颗。 见宁远并不答话,莫辰追着问,宁远以指尖点住莫辰的唇,压低声道:“嘘,小声,不要暴露身份,我们现在要去处理掉那些白玉妖蛛的法器。” 莫辰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为何宁远要隐藏身份。白玉妖蛛刚刚从青鸾山逃遁,若是此时有人看到他和宁远出手含有蛛丝的法器,等于自找麻烦。怪不得刚刚去万辉楼,宁远只出手了两道灵符,对那些蛛丝法器却只字未提。 两人再次回到主街,已然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莫辰不好再就刚才的问题多问,只好暂时将满肚子怀疑压下。不过若宁远受难真的是因为那宁家家主,他提供的所谓恢复金丹修为的方法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莫辰准备以后找机会亲自往宁家的云岭走一趟,看看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凭他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束之阁是与万辉楼差不多大的一家商铺,只有两层,占地却比较大,唯一让人过目不忘的便是名字。束之阁,束之高阁,叫人实在想不通一家店铺为何会取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宁远进门以后直接将一个搀有蛛丝的白玉碗放在柜台上,被识货的掌柜恭恭敬敬请到楼上。上好的灵茶奉出,清香拂过,笑音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内室走出一名婀娜纤挑的蒙面女修。 “听说今日有高人来访,小女给前辈施礼。” 第四十一章 束之阁的老板娘曲如歌虽然只有筑基初期修为,但是在坊市一片无人敢小瞧,不仅因她八面玲珑的手腕,与各大势力交好,更因其倾城容貌,让诸多手握权柄之人拜倒在裙下,无论到哪里,都有人肯卖上三分面子。 曲如歌人如其名,声音曼妙如歌,此时她带了一块罗烟绢的面纱,娇容半隐半现,只有一双妩媚不失精明的杏眼露在外面,盈满笑意。 “许前辈一来,束之阁便要有好事发生,今天又给如歌带了什么好东西?” 许前辈?莫辰心中纳闷,听这老板娘语气与宁远很是相熟,莫非宁远以前经常乔装来这里与她交易? 宁远也不多话,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三只玉盒摆在桌上,示意曲如歌自己查看。曲如歌美目流转,素白玉手捡起其中一只玉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有一柄白色的如意。如意通体洁白,却在一些地方闪耀出丝丝银光,曲如歌将灵力注入如意之中,如意顿时发出耀目的白色灵光,仙气腾腾之中,附带刺骨凉气。 冰属性中阶上品法器,防御与攻击兼具。曲如歌平生鉴宝无数,大大的杏眼此时几乎眯成两道线,一瞬不瞬盯着那焕发白芒的如意看了半晌,突然神色一变,惊呼道:“啊!白玉妖蛛的蛛丝!八,八级?!” “不愧是曲道友。”宁远点头淡笑,伪装后的容貌只是一张中年男人的古拙面容,但那清淡如水的眼睛却很出挑,为平凡至极的脸增色不少。 曲如歌隐藏在面纱后的脸微烫,垂眸不去看宁远那双与周身气质不相符的眼眸,又去开其他两只玉盒。 一柄巴掌大的飞刀,中阶上品法器,主攻击。一只刚刚宁远在一楼出示过的玉碗,高阶下品法器,主防御,还能收缴高阶以下法器。二者都无一例外地掺有白玉妖蛛蛛丝,而且是八级蛛丝。 曲如歌震惊过后恢复了笑容,“果然不出如歌所料,许前辈一来,我束之阁就有好事上门。这三件法器束之阁都要了,不知许前辈开价多少?” 莫辰心中微有诧异,不禁多看了曲如歌一眼,这女修很懂分寸,见了八级妖蛛的蛛丝,这么激动也没有对宁远试探,难怪宁远会选择与她合作。 “我与曲道友合作多次,也算旧识,曲道友出价吧。” 曲如歌凝眉沉思,“这三件法器品阶虽然不是上上乘,但里面的八级白玉蛛丝实属难得,飞刀类法器较为寻常,以五千灵石论,如意我出六千灵石,玉碗类法器稀有,又是高阶法器,我也不还价,一万一千灵石,三样加起来共两万两千灵石,许前辈意下如何?” “好。”宁远非常干脆。 曲如歌美目含笑,连称最喜欢与许前辈这样的爽快人合作,不多时便叫人点出灵石拿给宁远。宁远接过装满灵石的储物袋,以神识微微一扫,确认数目无误,便像刚才那样直接将灵石交给莫辰。 才不到半天功夫,莫辰的储物袋中就多了近四万灵石,饶是他见多识广,这种瞬息暴富的感觉也让他爽的不得了。 曲如歌见宁远未将灵石收到自己储物袋中,反而交给了旁边的年轻人,不由多看了莫辰几眼,却识趣地没有多问。等宁远和莫辰离开,她身后的婢女才忍不住开口道:“小姐,这许前辈每次来,出手便是世间难寻之物,这次带来的法器里甚至有八级妖蛛的蛛丝,八级啊!我连八级妖兽的影子都没见过呢!他到底是什么人,看样子应该是隐藏了修为和真容吧?” “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曲如歌站在窗边,目送宁远走远,才有些留恋地收回视线,冷冷瞥了小丫头一眼。“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我们有何好处?只要以后他有东西要脱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们束之阁,就足够了。” 三日后,青鸾山,万符谷和云奇峰势力交汇之处的著名坊市,传言有八级蛛丝法器面市,一时间引来诸多修士竞价抢购,据说拍出最高价的白玉碗足有三万灵石。有人想打听这三件蛛丝法器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长得什么样,修为多少,却半点消息都打探不着。老板娘曲如歌嘴巴紧得像河蚌,偏偏背后有几大势力支持,无人敢得罪,时间久了大家也就熄了刺探之心。 莫辰听说此事,曾为宁远心疼,那白玉碗出手时只有一万多灵石,姓曲的小妮子却生生将价格炒得翻了一倍不止,在莫辰看来那抢的可都是他们的钱。 宁远听了却只是笑笑,让莫辰不要贪心。 莫辰也不是那等没有眼界之人,说笑打趣几句也就不去想了,不过倒是好奇宁远当初为何没有将那两张瞬息符卖给曲如歌,也省得与宁家周旋。 对此,宁远只解释了一句:“瞬息符乃宁家祖传之物。” 莫辰立刻会意。 若将瞬息符贸然出售给外人,以宁家的实力,一旦知道自家祖传之物外流,肯定会不遗余力追查,不论宁远如何伪装都很难逃过,到时宁家不仅知道了瞬息符是出自他之手,更有可能连他以前做过的事也抽丝剥缕一并调查出来,徒增许多麻烦。 至此,莫辰才逐渐明白,宁远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无欲无求,与世无争。他心思细腻,处事周密,有时就连莫辰这个曾在妖界称霸一方的千年狐狸都比不过。 “宁师弟,你就帮我这个忙吧!若是炼成此宝,我愿将两株五百年份的灵草送你。” 青鸾山望冰峰的洞府内,师徒两人迎来了一个没皮没脸的难缠客人。 这已经是白须老者第三次来求宁远了,他前些日子搞到些珍惜异常的材料,想让人将它们炼成一件法宝,可惜材料太珍贵,普通人很难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高级材料,炼器失败率高,连找了几个炼器师都没人敢接。常听掌门提起宁远炼器的造诣,白须老者咬咬牙,只好将主意打到这天才师弟头上。 “刘师叔,宁远炼器技艺平平,法器尚可,炼制法宝实在勉强。若有失手,平白让师叔损失,师叔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也知道这东西难炼,可是如今除了你再也找不到别人帮我了。师弟久负天才之名,老头子还是对你有信心的!” 宁远失笑,却不肯松口,“不过是外人虚称而已。师叔何不将这些材料出售,再以灵石换取现成的法宝?这样也稳妥一些。” 白须老者也有些踌躇,不过想了想,还是晃晃脑袋咬牙道:“高阶法宝哪是我等金丹修士能轻易买到的,只要出世,早就被那些元婴老怪搜刮去了。寻常法宝我也看不上眼,还不如就赌他一回,成了就是个大便宜,不成便认倒霉。” 说完,白须老者干脆利索地自储物袋中拿出两个玉盒,里面装的都是五百年分灵草,“师弟,你就看在我们同门多年的份上,帮师兄这个忙吧!” 白须老者都这样说了,又是第三次携重宝相求,宁远自然不好再推脱,想了想,道:“既然刘师叔信得过宁远,不如这样。宁远也不要什么灵草,只要师叔答应,若是法宝炼成,不再索要剩余材料便可。” 白须老者一愣,万没想到宁远会提出此等要求。他心中有数,那些材料能炼成一件法宝就是天大的幸运,哪里还能剩余别的材料?不过他倒是飞快将那两个装有灵草的玉盒收起来,看着宁远讪讪笑道:“这恐怕要委屈师弟了,这样吧,若是法宝炼成,我再给师弟一万灵石作为酬谢。” 这回宁远倒是没有拒绝,点点头:“若是失败,我便将这些材料所值灵石的一半返还给师叔。” “这,这怎么好意思!”白须老者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有人能替自己承担一半风险,他自然高兴,并暗下决心,若宁远真的将法宝炼成,以后在一众长老面前一定要站在宁远这一边,替他多说几句话。 第四十二章 宁远又在炼丹室闭关了一个月。 白须老者早就等不及,期间不知来拜访过多少次,直到今日,他才终于见到宁远手中通体碧绿的小钟,高兴得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成了!真的成了!”白须老者将小钟接过来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竟然是高阶法宝! “刘师兄且试一试这法宝神通,看看是否称手。”也许是炼制法宝所耗精力太多,宁远的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来到望冰峰峰顶,莫辰也跟着去凑热闹。站在峰顶雪线之上,青鸾众山便成了隐藏在茫茫云雪间的连绵碧浪。 白须老者小心翼翼将小绿钟祭出,以灵力催动,绿钟迅速涨大到四五人高,悬在空中摇晃,发出或平缓或急促的响声,阵阵青色音波以钟体为中心,向四周徐徐扩散,形成一定范围的光圈,将他们三人围在其中。很显然,这个小钟和宁远的那架乌木古琴一样,也是声音类宝物,防御和攻击兼具,只不过宁远的古琴是顶阶法器,而小钟是法宝,两者威力完全没有可比性。 “钟声徐缓,可迷人心智,钟声急促,如万箭齐发。”宁远在一旁解释。 白须老者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忙不迭从储物袋拿出一万灵石,想了想,又加了三千,一起塞给宁远。 “师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这笔灵石你可一定要收下!” 宁远接过灵石,垂眸一笑,又重新将储物袋抛还给白须老者。 “宁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白须老者面色微变,长长的白眉毛也皱了起来。 “刘师叔,若宁远想要以这些灵石向师叔换取一个消息,师叔可愿意?” “消息?宁师弟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白须老者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目光有些躲闪。 宁远倒是神色坦然,“我曾听人说起,刘师兄早年曾得到一些有关万年雪莲的消息,不知是否属实?” 听宁远提到万年雪莲,白须老者倒是松了口气,显然担心被问起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万年雪莲?传言万年雪莲乃灵境之物,每万年便会自空间裂缝降世,最近一次雪莲现世,距今也有五百余年了。我的确听说过一些关于雪莲的消息,不知宁师弟为何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这个不方便向刘师叔透露,还望师叔莫怪。” 白须老者缓缓捋着胡须,倒也不真的刨根问底,沉思良久,最后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代太久远,如今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我知道的关于万年雪莲的事,还是从师父那里得知……” 白须老者的师父曾经是一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只可惜直至坐化也没能进入化神期,更别说摸到那传说中灵境门槛,但是以他的学识见地,在这一界也罕有人能比肩。据白须老者的师父说,这万年雪莲一共有十二片莲瓣,十二枚莲子,降世之后便会分崩离析,散落世间各处。得莲子,便可将一丝神念寄托其上,莲子不损,正主在世间精神不死。得莲瓣,则可用其重塑肉身,若食之,则可立刻增加百年寿元,修为也能进益一个层次。传闻道,若能将十二莲子及十二莲瓣集齐,甚至有机会直接飞升灵境,成为合体期以上的灵境修士。 “我师父得知的便是这其中一片雪莲瓣的下落。只是这地方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打这片莲瓣主意的人数不胜数,却从未听说有人成功找到过,宁师弟,你当真要以一万多灵石换这么个如同鸡肋的消息?” “若师叔肯如实相告,宁远不胜感激。” “哎,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白须老者一边觉得宁远吃亏,一边默默将灵石收了起来。 就在宁远向白须老者询问关于万年雪莲的消息时,莫辰却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他正站在望冰峰峰顶的镇妖塔下,整个人如同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在莫辰的神识之中,响起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哎呦哎呦,等了这么多年,可算见到了一个化形期的道友。不过道友这是怎么了,怎的只剩了妖元,修为却跌落到如此低微的地步?啧啧,好像连狐狸妖身都没了啊,也不比我这被压在塔里的好多少嘛。” 不过寥寥数语,却将莫辰此时境况尽数点破,甚至连他的原形都看了出来,足可见化形期妖修的神通,绝非高阶妖兽可比。 “小白鹰,嘴巴这么毒,不怕本尊以后一个不高兴,便不救你出去了?”莫辰笑着调侃,在接下来的五百年中他可没少跟这牙尖嘴利的女人打交道,对她的挖苦倒是没放在心上。 “哼,小狐狸口气不小,你倒是跟本尊说说,你一个只有筑基中期修为的狐狸,凭什么将我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简单。就凭我现在在塔外,而你在塔内。” “你!”里面的白鹰妖修气急,可惜被镇妖塔牢牢困死,拿外面的莫辰一点办法都没有。 莫辰可不想跟白鹰吵架,语气放缓了一些,“好了,白鹰道友莫生气,我只问你,你可认识那只叫玄彻的白首黑鹰?” “彻儿怎么了!”白鹰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原本的调侃嬉笑一扫而空。 “玄彻现在很好,在羽族中担任大祭司之职。” “大祭司?现在羽族的尊主是谁?” “正是金乌王。听闻金乌王前任夫人名玉华,也是一只白鹰,还是前任妖王麾下的十二悍将之一,排名第九。玉华夫人在妖族与人修大战惨败后杳无音信,金乌王哀痛万分,对妻子思念成疾,对妻弟玄彻也一直极为爱护,封他为羽族祭司。” “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震得莫辰头疼欲裂,白鹰玉华像是突然发了疯,“金乌王?哀痛万分?!哈哈哈哈,我当初是如何被镇压在这里?又是被谁所害险些丧命?金乌这个奸贼!他不得好死!” 莫辰自然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初妖界内出了叛徒,这金乌王便是其中之一。作为最亲近最信任的枕边人,却在关键时候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致使羽族尊主玉华沦落此地两百余年,在镇妖塔中日夜受炼化之苦,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叫人咬牙切齿? “如此看来,这玉华夫人,说的便是道友了吧?” 白鹰玉华也不否认,冷哼一声,“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莫。” “莫道友,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来这里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如果我说,五十年内便可助道友脱困,道友可愿信我?” “五十年?哈哈哈哈哈……”玉华以一串嘲讽的大笑表达出对莫辰的不信任。 莫辰也不气恼,慢悠悠道:“五十年内,青鸾山此地必生变故,难道玉华道友不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重获自由身?” 玉华的笑声终于停止,沉默许久才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会将玉华道友被镇压在此地的实情告诉玄彻,助他击杀金乌王,不再认贼为亲。待五十年后时局大变,玄彻必然会率羽族部众前来接应。因此,我需要玉华道友的一件凭证或是信物,好让玄彻相信我所说的都是实情。” “哼,狐族一向藏奸耍滑,我怎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玄彻当真是羽族祭司?” 莫辰毫不犹豫将凤翎兽从灵兽袋中捉出来,“这只凤翎兽曾见过玄彻,若玉华道友怀疑,可对她使用搜神术。” 凤翎兽正在灵兽袋中小憩,突然被莫辰揪出来,莫名其妙就听到搜神术三个字,眼珠子一瞪脖子一歪,直接吓昏过去。 “罢了,我如今被压在这里,又能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只是我不愿眼睁睁看着彻儿受奸人蒙蔽,毫无防备下再被陷害,若莫道友真的肯将实情转告他,玉华愿意给道友一件信物。” 宁远已经从白须老者口中探听到那片万年雪莲花瓣的下落,白须老者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临走前还对宁远千万般叮嘱:“宁师弟,我师父和许多前辈当年便是因为痴迷于追寻万年雪莲的下落,这才耽误了正经修为,终成遗恨。你可不要步前人之路啊。” “多谢师叔提点。只是如今宁远金丹已毁,又有什么前途可言?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尝试一下,若真的能得到那万年雪莲花瓣,说不定会有转机。” 白须老者仔细想想,觉得宁远不无道理,也就不再多言,带着法宝告辞离去。 宁远回来寻莫辰时,正看他将凤翎兽拎在手里,呆呆地站在镇妖塔下出神。 “阿辰,你又欺负翎希。”宁远袖子轻轻一拂,将凤翎兽从莫辰手中卷出来。凤翎兽一朝摆脱狐狸爪子,嘴不歪了眼不斜了,扇翅膀也有劲了,当即箭一般飞到宁远身后躲起来。 莫辰终于回过神,对宁远露出个无辜的笑:“师父,你和老头儿说完话啦?” 回到洞府,莫辰第一时间去扒宁远的储物袋,果然见到先前白须老者给他的各类材料,只用了不到三分之一。 莫辰相信宁远不是个贪便宜的人,当初他对白须老者提出条件,要求法宝炼成后保留剩余材料,莫辰就觉得有些蹊跷,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见白须老者满口答应不疑有他,又将对普通炼器师来说炼制一件法宝的材料拿给宁远,更是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如今见白须老者拿到法宝后连提都没提一句剩余材料,莫辰心中终于有了答案——白须老者根本就不相信宁远用那些材料炼制成法宝后,还会有所剩余。 白须老者不知道宁远的真实炼器水平,或者更确切地说,除了莫辰,宁远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在各类杂学上的真实技艺。 人人都知道宁远是天才,但宁远所表现出的天赋虽然惊艳,却没有超过正常人的能力范围,唯独在莫辰面前,宁远从不掩饰,他所表现出的非凡能力,甚至已经超出了这一界的人类修士。 他到底是谁?为何又对他如此信任? 莫辰心中疑窦丛生,若不是这一晚宁远依然被他用媚术迷昏,并顺利带入鸳鸯枕空间,听从摆布,莫辰几乎要以为这人修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隐藏高手了。 第四十三章 灵气充沛的天地之内,茅草屋外生着炊烟,引人食指大动的浓香四散飘荡,竹子简单扎成的凉棚下,宁远正在灶台前准备今日的早饭。 莫辰打坐完毕从茅屋中走出,脸色有些苍白,他看到宁远,想也不想地凑过去,自身后将人紧紧抱住。 “师父。” 莫辰打算用两年的时间突破筑基中期,想要达到这一目的,唯有在灵气充裕的鸳鸯枕空间中修炼才行,于是死缠烂打让宁远对外宣称闭关,封闭洞府,又趁他打坐时将人迷晕了拉进空间。两人如今已经在这里呆了不足两月,原本一切安好,但昨晚莫辰在修炼雪盲术时却出了叉子。 这雪盲术原本是玄冰真诀所附带的一种法术,莫辰当初在众多冰属性功法中选择修炼玄冰真诀,正是看中这雪盲术与狐族媚术结合使用,会产生使人致幻的威力。 然而玄冰真诀只是炼气期的基本功法,莫辰修为进入筑基期之后就不能再练,只能以鸳鸯双修法替代。但这雪盲术莫辰不愿放弃,没有了基本功法的辅助,莫辰的雪盲术停在第十层便再也无法提升。原本想着先将此事放在一边,等两年后出关再去寻找玄冰真诀的筑基期功法,但是昨晚打坐时莫辰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试着将这雪盲术改动一二,想看看能否以双修功法做辅助,提升雪盲术境界。 没成想,他竟陷入自己所制造的幻境,看到百年后宁远坐化的模样。 鲜活身体化为枯骨,最终消散为世间尘埃,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不复存在,抓也抓不住,唤也唤不回,从内而外的无力感将莫辰包围,让他恐慌不已。 宁远早就对徒弟的亲昵习以为常,但是察觉到今天他抱自己的力道比平时大了不少,那声师父也叫得闷闷的,似乎带着鼻音,便转身将人扯下来,仔细打量。 “阿辰,你怎么了?” “师父,那宁家家主说有办法能使已毁金丹复原,若答应了他的条件,也不过就是多收一个徒弟,为何师父要拒绝?” “阿辰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若以后我结出金丹,再结出元婴,几百年后师父不在了怎么办?那时只剩下我一个人,就算得到成仙,这天地间却再无人能并肩同游,还有什么意思?” 锅里炖煮的灵鸡已经泛出浓郁肉香,宁远身为修士,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凡人厨艺,煮出来的东西让人吃过一口便忘不掉。莫辰抽抽鼻子,想到可能有一天再也吃不到宁远做的饭,眼睛忍不住泛酸。 宁远察觉到莫辰神色不对,抓住他手腕以神识查看,神色微变:“阿辰,你昨晚练功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师父,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动心呢?能恢复金丹不好吗?能和阿辰永远在一起不好吗?”莫辰也不理会宁远,只是直直盯着宁远的双眼,自顾自追问。 宁远将灶火关闭,拉着莫辰回到茅屋里,将他压在玉石床上。 “阿辰,你醒一醒。” 人有执念便容易成心魔,打坐运气时极容易经脉错乱,神志不清,有时甚至能危及性命。莫辰此时显然出了问题,但又不太像一般的走火入魔。 “阿辰……你看着我。”宁远轻轻拍着莫辰的脸。 “师父,师父你去收宁子青为徒吧,我不会介意,我不想你那么快坐化,不想你化为灰尘……”莫辰眼神空洞,眼泪自眼角滑落,那绝望哀伤的眼神几乎让人崩溃。 宁远尝试几种方法,想要向莫辰体内输送灵力将他神智唤回,却都无济于事。 “师父……宁远……宁远……” 莫辰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竟然开始叫宁远的名字。他平时虽然对宁远没有多少作为徒弟的恭敬,但也从不直呼大名。宁远神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再不敢迟疑,一把将莫辰的衣襟扯开,将那光溜溜的身体捞起,俯身吻住。 唇齿相接,莫辰伸出胳膊环住宁远的脖子,双腿抬起主动缠上他的腰,嘴里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修仙之人向来在那方面比较冷淡,可只要是个男人,也架不住这样撩拨。宁远目光愈发暗沉,深深看着莫辰,手向下面探去。 玉床上空立时出现两只水鸟的白色幻影,呈阴阳之势环绕飞翔,正是枕中空间双修阵法即将启动的征兆。 鸳鸯枕中秘密诸多,就连莫辰这个拥有者至今也不能完全参透。所谓双修之人,实际上就是能够将鸳鸯枕空间之力尽数激发之人,至于这个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只有天知道。双修之法为两人共同修炼的功法,分为阴阳两套,相辅相成,阴阳相和。莫辰的冰属性妖元属阴,自然修阴属性功法,宁远便修炼与之相对的阳属性功法。阴阳功法互补互足,平时正主只需要各自修炼,唯有关键时刻才会借助交`合之术帮助对方冲击瓶颈或渡过心魔。 莫辰从这次进入鸳鸯枕中便开始打坏主意,他不甘心做雌伏的那一方,对宁远觊觎良久。他知道宁远出去后便会将空间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因此行事愈发没了顾忌,总是想办法占宁远便宜,却依然未曾得手。宁远知道他的小算盘,虽然有时候被惹得狠了也想干脆利落地将人吃干抹净,但终究不想勉强他,想要等到时机成熟,顺其自然。 奈何情势不等人。 当宁远要进行到最后一步时,莫辰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能停下就不是人。宁远温柔,却十分坚定,决定去做的事就不喜欢半途而废。 莫辰“嗯”的一声呼痛,疼得闭上眼。 空荡荡的身体被骤然填满,漆黑的识海中突然出现一星光点。那光点渐渐扩散,由点变线,如蜿蜒的藤蔓般飞速生长,描绘出繁复诡异的花纹,最后竟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符阵,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紫芒。 莫辰觉得这阵图的形状和花纹十分眼熟,猛然想起这是他刚进青鸾山时,那个想要以歪门邪道筑基的炼气老头在石室地面上画的符阵。可是仔细看又有些不同,莫辰对阵法的研究有限,但也能看出,眼前这符阵要比马绝那符阵复杂许多,灵力也更加强大。他还想仔细研究,可身体里那一下下的冲击让他整个人灼烧起来,思维逐渐糊涂。他觉得某个地方被什么进出,很疼,手一通乱抓,最后被一双温暖的掌扣住,牢牢锁在床上。 煎鱼一般翻腾了许久,疼,然后是热,等一切适应了,莫辰终于展开眉眼,舒服得哼哼起来,将压在身上那温暖的东西缠得更紧。 第四十四章 芥子空间内的灵气波动异常,日月颠倒,乾坤挪移。躲在深山老林中修炼的凤翎兽猛地睁开眼,看到身边一株灵草正疯了一样迅速成长,眨眼间便由十年份成长为百年份,又是惊疑又是狂喜,与石头上趴着的一只毛茸茸白团子对视,两对乌溜溜黑眼睛里同时揣着一个疑问: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凤翎兽雷厉风行,当即将白团子往嘴上一叼,便展翅化为红色遁光,向山谷内茅屋激射而去。 越是靠近茅屋,灵力越发浓郁,凤翎兽简直以为自己到了传说中的灵境,那包裹在身体周围的浓稠灵气几乎要化为液态,无需她如何运气,浓厚纯正的火属性灵气便主动从七窍钻进身体,流经百脉,将妖元温养得熨帖舒服。 莫辰的目光从迷离到清明,宁远确信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并且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但是却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平时看着温柔如水的谦谦君子做起实事来毫不含糊,直到莫辰叫啊叫啊再也叫不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哑着嗓子说了句“宁远!你有完没完了!”,才终于抱着他释放出来。 从头到脚被汗浸湿,莫辰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趴在床上,阴沉着脸盯着整理衣服的男人。 混蛋,急得连衣服都没脱,还师父呢,禽兽! 其实莫辰心里明白,宁远这么做是为了帮他,事情做到一半他就恢复了清明,只是当时太过舒坦,没有中途坏了兴致。但此时冲动过去,他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这是什么事儿啊,明明是他先打他的主意,怎么到头来自己却成了被压的那个? “阿辰,身体感觉如何,我带你去清洗吧。”宁远整理好自己,除了衣服上有些不太明显的褶皱,竟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做过什么,神色清淡如水,举止文雅有度。 想到刚才险些死在这人手里,莫辰再也不肯相信宁远是朵无害的白莲,冷哼一声将脸转过去。宁远只是微微一笑,打横将人捞起往外走。莫辰余光瞥见窗台上蹲着一红一白两团毛球,耳朵突然红了,眼睛危险地眯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边弹了一指头。 凤翎兽爪疾眼快地叼住圆鼻狐就跑,堪堪躲过了主人盛怒下的一击,但是她已经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床,呻`吟,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妈呀,凤翎兽捂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歪头啄了啄翅膀上油亮鲜红的羽毛,随便从地上衔起一根千年份灵草嚼吧嚼吧吞进肚子,看着在山谷中快乐奔跑的圆鼻狐,几乎为满地满谷的珍惜灵草发痴发狂,小红鸟儿眯着眼在心中盘算:唔,主人和主人的师父,那样的事,要是多来几次就好了。 茅屋后有一潭灵池,沐浴时,宁远问起莫辰为何会走火入魔。 莫辰当然无法说出实情,他自知这次失去神智不是因为心魔,而是擅自将雪盲术与狐族媚术结合,因雪盲术没有筑基期功法支持,这才失去平衡,让他陷入自己编织的幻境。想到在幻境中所看景象,莫辰脸色又难看起来,也顾不得再生闷气。 “你为什么不答应宁家家主的条件?”这一次,莫辰问得郑重。 宁远愣了下,没想到莫辰清醒之后会旧事重提。“阿辰为何总要执念于此。” 莫辰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怎么,占了我的便宜,如今你还想早早一个人死么?” 宁远淡笑,伸手去抱莫辰:“阿辰想的未免太远了些。” 莫辰心里突然很不舒服,躲开宁远,垂着眼呵呵笑道:“原来师父从来不愿意想以后,可惜,我偏偏总喜欢想。” “阿辰……” “到底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宁家家主所说的方法有问题?”莫辰想到失去神智时在识海中见到的那个巨大符阵,再联系马绝的筑基阵型图,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既然歪魔邪道可以让人强行筑基,那么以此推演,能帮人结丹,甚至结婴,也未尝不可。 果然,宁远叹了口气,道:“阿辰,你要知道,修仙之途并无捷径。万法皆遵从天道,事无逆转,人死不能复生,丹碎婴毁皆无法弥补。若要逆天而行,便要堕入魔道。宁家主所谓的恢复金丹方法,若非子虚乌有,也只能是魔道之流。” “魔道又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断了仙缘,便失去了修仙的资格。上古时期修魔修甚多,修炼魔功要比修炼正派功法见效快,威力也更强,可是你看如今这世道,尽管魔修尚存,但毕竟还是少数。若真的那么好,为何不是人人修炼魔道?” 莫辰心知宁远说的有道理,却还是嘴硬,“仙缘不过是缥缈之物,谁又知道堕入魔道之后不会再碰到转机?相比于寿元殆尽,化为尘烟,我倒是甘愿成鬼成魔。” 宁远无奈地摇摇头,见莫辰态度软了些,重新将他揽过来抱住,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看向远处,竟有些空茫,“阿辰,仙缘可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可知道灵境?” 莫辰本想挣开宁远,但是想了想,还是老实地没有动,“知道,那是人间界与仙界之间的一个空间夹层,修士到了化神期之后便会飞升灵界,那里的修炼资源不是我们这里能比的。” “不错。”宁远微微点头,“在灵境有一处存在,名曰万生殿,里面供奉无数玉牌。每一个玉牌代表世间一名修士的仙缘。仙缘毁,玉牌断,此人便永远不可能再登临仙界。人死可以转世,玉牌不一定断裂,但若一个人自愿堕入魔鬼道,玉牌立时自毁,再无复原可能。” 莫辰活了千把年,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灵境玉牌?仙缘?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当真不是宁远胡编乱造的? “师父怎会如此清楚灵境的事?”莫辰狐疑地问。 “我也是偶然从一本上古典籍中看到的。” “不能逆天改命,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做个筑基修士,再活个百十来年,便等着轮回转世了?”莫辰转过身看着宁远,心里发堵,“喝下一碗孟婆汤,就可以将我忘了么?” 宁远温和注视着莫辰,摸了摸他的头,“凡事顺天而为,勉强徒增痛苦,阿辰如今还这么小,以后会遇到很多事,很多人,这天地间远比想象中广阔,又何必纠结于生死之事?即便我的寿元只剩下百年,但百年之间只陪着阿辰,只看着阿辰,与阿辰一起历经风雨,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乐事?” 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莫辰从来都是相信人定胜天的,不说别的,单是死而复生这种事,他手上戴着的这串雪莲子,可就有着不少传说。但此时的宁远太过温柔,莫辰实在提不起兴致去跟他辩驳,只能一下扑上去将人狠狠吻住,吃灵鸡肉一般对着男人又咬又啃,直到被翻转过来压在灵池边上,才渐渐老实下来。 “阿辰现在愿意告诉师父,之前是如何走火入魔的吗?”宁远咬了咬莫辰的耳垂,经过一次双修之事,如今这样的亲密举动做起来竟十分自然。 莫辰被宁远亲得正迷糊,被这么一问,眨眨眼睛,心中突然泛起坏水:“唔……我是使用了雪盲术。” “雪盲术?”宁远微微蹙眉,“雪盲术是玄冰真诀中很温和的法术,对施术者的反噬力极小,阿辰怎么会在施展此术时被心魔所困?” 莫辰摆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宁远沉吟片刻,道:“阿辰这些日子先不要修炼,等你身体养好,我们师徒两人过几招,你使出雪盲术给我看看。” 过招?呵呵,求之不得。 莫辰目的达成,顿时心花怒放。 五天后宁远和莫辰站在山谷外的一片空地,莫辰手执一条银鞭,笑得阴险。 天空有清雪缓缓飘落,很快便将地面铺上一层银霜。 凤翎兽和圆鼻狐远远蹲在山头朝他们这边看,因为最近空间内千年万年灵草太多,两只妖兽吃得险些撑爆肚子,被草药滋补得油光水滑。凤翎兽终于从被宁迁追杀的那次打击中恢复元气,六级妖元十分凝实,若再在这空间内呆个三五年,结出妖丹指日可待。 凤翎兽:“哎,圆鼻子,你说主人和主人的师父这回又要干嘛?” 圆鼻狐:“吱!” 凤翎兽:“你说主人拿了条鞭子?那又如何?” 圆鼻狐:“吱吱!” 凤翎兽:“切,你才没有见识!拿着鞭子当然是抽人用的啊,跟闺房情`趣有啥子关系?” 圆鼻狐纯良无害的眼睛向凤翎兽嫌弃地一瞥,不再出声,只是聚精会神看着两个主人的方向,一双小小的狐狸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激动。 第四十五章 这是莫辰第一次使用蛛丝长鞭与人对敌,对象还是宁远。 宁远负手站在莫辰对面,一派仙风傲骨的模样看得莫辰十分不爽,想一鞭子抽过去,将这毫无瑕疵的美感破坏殆尽。 “师父,你可要手下留情啊。”莫辰冲宁远柔柔一笑,话未说完,突然猝不及防挥鞭一扬! 那一记狠辣的鞭笞像是抽在天地之间,气势凌厉,激荡起漫天飞雪,被纯净冰属性灵力灌注的灵鞭蓦地伸长至四五丈,鞭尾如灵蛇扫尾,直朝宁远面门劈下。 眼看那灵鞭将要抽到宁远身上,也不见宁远脚下如何动作,却忽地向旁边平滑了几尺,刚好躲过莫辰的长鞭,看着无比轻松,这过程中他甚至还有闲暇对莫辰传音:“阿辰,蛛丝有何特性?” 这简直是赤果果的轻蔑!莫辰懊恼宁远与自己过招时不走心,不甘示弱传音回去,同时又挥出一鞭子。“蛛丝弹性大,强度高,上附蜘蛛分泌之物,有粘性,微毒。看招!” 宁远笑着点头,这次见莫辰在出鞭的同时整个人同时跃起,右手执鞭,左手偷偷在身后掐出剑诀,显然是要行声东击西之计,目光终于露出几丝赞许,扬手从储物袋中祭出一面碧色大旗。这风旗是当初两人出手那些蛛丝法器之后,在坊市中寻到的,花了足足两千灵石,品阶不高,却是非常罕见的风属性法器,与宁远的灵根属性相合。 莫辰灵鞭击出,宁远以风旗相抗,打蛇随棍上,二者在半空纠缠住,难解难分。 “不错,阿辰说的正是蛛丝独有特性,这也是他比蚕丝独到的地方。不过,有一点你却忘了。”宁远松开风旗尾端,转而以灵力运之,风行决施展,狂风顿起,将那灵鞭吹得势头微滞。 “我忘了什么?”莫辰眼神微暗,盯着那白衣翩翩的男人,再次以灵鞭抽之。 “蛛丝耐低温,白玉妖蛛又是冰属性灵兽,所生蛛丝同样具有强大的冰属性灵力。”宁远风旗祭出,旗帜方向调转,四周风向顿时为之一变,原本向着他这个方向来的灵鞭再次偏离预先轨迹,抽到宁远一旁地面上。 “耐低温?那又如何?”莫辰将灵鞭收回,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急着进攻,他想看看宁远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关于法器是不是耐低温耐高温这种事,只有炼器师才会注意。 “普通法器只能以灵力催发之,执器者不得对法器施展术法。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对这灵鞭施术。” 自己对自己的法器施术?哪有这种道理?不会对法器造成损伤吗?不过莫辰知道宁远这个人肚子里装的都是奇怪点子,经常行常人不敢想之事,便决定依言一试,反正鞭子弄坏了就让他以身体相赔。 于是这次当莫辰再次挥出长鞭,同时向鞭身施展了一个冰刃术。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平滑的银色长鞭上,竟突然生出一根根冰刺!冰刺利如锥,随鞭划过长空,映着日光闪耀出刺眼寒芒,单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惧意。莫辰见状心中一喜,当即举一反三,又在那鞭子上加了个叫“万雪千山”的法术。只见长鞭挥出速度立刻提高一倍,夹带着呼呼劲风向宁远袭去。 尽管宁远早有准备,这一次闪躲时却比刚才凶险了些。他跃上一块巨岩,银鞭抽在石头上,瞬间化为齑粉。 远远在山头瞧到这一幕的凤翎兽浑身抖了两抖,对旁边的圆鼻狐感叹:“主人下手真够狠的,好歹是同床共枕过的人。” 圆鼻狐:“吱!” 宁远失去立足之地,只好再次躲避开。 莫辰终于扬眉吐气,变得异常兴奋。此时宁远在他眼中就是一只小飞虫,一只等着被他捕获的小飞虫。他手指灵巧弹动,指尖弹出一个弹珠大小的白色光团,向宁远激射,此术正是一道“千里追踪”诀,打在谁身上,在神识范围内,接下来连发的所有法术便会自动向目标激射,着了道的对手避无可避,只能以防御法器硬扛。 宁远猜到他要做什么,怎能轻易让他得逞?扶风闪过,笑着评价:“想法尚可,奈何意图太过明显,不易得手,失策,失策。” 莫辰气得炸毛,十指连发,又接连弹出数道千里追踪诀,密密麻麻如羽箭齐发。宁远双手合掌在前,狂风呼啸,形成龙卷之势,将他包围在风眼中。千里追踪诀打在风壁上,却无法穿透,尽数被搅碎,消弭于风。 莫辰冷哼一声,目光微沉,口中咒文默念。天空顿时暗下来,阴云密布,刺骨寒意浸透每一丝空气,一场大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偏巧宁远正在施展风属性法术,冰雪随风,天地陷入一片白茫,很快就看不清周围事物。雪越下越大,几乎连成片,莫辰的身影隐藏在白雪之中,不见了踪影。 宁远停下风行决时一切为时已晚,雪盲术已成,他迷失在由莫辰构筑的白雪幻境中,入眼所及,满是白色,仿佛置身于浓雾之中,他身上只罩了个青色防护罩,静立四顾,寻找雪阵中的突破口。 “呵呵,师父,你看阿辰的这个雪盲术施展的如何?怎的不点评了呢?” 莫辰带着笑意的得意声音自阵外传来,宁远勾了勾唇角,并不回答,放开神识感应周围灵力波动,终于眉间舒展,向某处弹射出一道青芒。 然而就在这时,莫辰突然发出惨叫。宁远心中微惊,感应到雪盲术所成阵法灵力忽地一弱,他想到上次莫辰施展雪盲术走火入魔,立刻连弹法诀,加快破阵速度。 白雪渐渐停下,周围事物逐渐显出轮廓,宁远看到不远处莫辰躺在地上,再也来不及多想,上前打横将人抱起,揽在怀中。 “阿辰!阿辰!”宁远见莫辰眼神又像上次那般空洞,打算带他回茅屋,可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袭来,宁远第一反应便是将怀中之人护住,可是就是这么一护的时间,耽误了躲避的速度,竟然被那银色灵鞭缠住了身体。 哈哈大笑声传来,莫辰竟然从距离宁远几丈外的一棵大树后走出来,而宁远怀中的那个“莫辰”却消失不见了。 “师父,你输了。”莫辰伸手一招,将灵鞭收回,宁远被鞭子卷着一起拖到近前,他伸手一捞,将人抱住,笑得眼睛都弯了。 宁远见他笑容,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惊惧褪下,也展开笑,声音极其温柔:“嗯,我输了。” 第四十六章 山间无岁月,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相比于两年前,当初去灵兽台捕捉妖兽的新入门弟子修为皆有小成。当然,其领头者,非火属性单灵根的宁子青莫属。 此时云翠峰山顶众炼气弟子云集,修为无不在炼气七层之上,正是门内精挑细选派去参加五盟斗法之人。 “短短两年时间,子青师兄的修为就已经达到炼气十层,真不愧是火属性单灵根!” “赤炎功在同阶功法中威力无比,原以为子青师兄修炼此功会耽搁修为进度,如今所见,方知是我等坐井观天。” “子青师兄炼气圆满,是否要准备筑基?” 身着一袭青色长袍的宁子青被人围在正中,如众星拱月,意气风发,听着周围人的恭维之词,他内心自然得意,面上却毫无显露,举手投足间极具风度。 “诸位谬赞了,子青不过是运气好些,至于筑基,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哎,子青师兄莫要谦虚,师兄的实力如何,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就是,师兄太过自谦了。” 广场上空不时有遁光划过,越来越多的炼气弟子乘飞行法器而来。宁子青和众人相谈甚欢,这时不知谁突然惊呼一声“不好”,还不等众人弄清发生何事,便觉一阵劲风从上空呼啸而来,向他们所在之处席卷直下。 众人之中修为最高的宁子青反应最快,周身骤然燃起一层赤红火光,那劲风行至他近前三步之外,便不能再靠近。其他人也四散开,纷纷使出自己的防御手段,保证自身安全之后才抬头向上看去,正见一只黑雕在低空盘旋,上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正是沈家的双胞胎兄妹。 “沈异星!你这是要做什么!没长眼睛么?” 人群中有认出黑雕主人的,指天怒喝。 沈异星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驾着黑雕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再次俯冲,这次众人看得清楚,他竟是直接冲着宁子青去的。 宁子青也看清沈异星,但他眼中却没有其他人的惊讶,只是面色阴沉,见那黑雕张着利嘴向自己叨来,手轻轻一翻,一枚金色指环从掌中祭出。 “去!” 宁子青将指环向空中一抛,指环顿时涨大如磨盘,闪着金光,向那黑雕头部狠狠砸去。黑雕感应到指环上的灵力波动,先一步改变飞行方向,沈异星见黑雕躲开了金环,暗松一口气,谁知那金环却突然毫无预兆燃起大火,黑雕躲过了金环,右侧翅膀上的羽毛却被火焰燎到。 沈异星大惊,骂了句“卑鄙”,急忙施展法术,自掌中化出一股清泉,想要将黑雕翅膀上的火焰浇灭。 宁子青见此,勾起唇角冷笑,手一招将金环收回,负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黑雕。 黑雕因翅膀被烧,痛得哀鸣连连,平衡不稳,在空中翻滚扑腾。沈异星失去了控制,一手抓着黑雕颈部翎羽,一手继续施法,将泉水浇到燃烧处。 “没用,这火不怕水。”坐在沈异星身后的沈异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面瘫着一张脸,语气淡淡犹如旁观者,好像坐在黑雕上随时可能被甩飞下去的人不是她自己。 沈异星当然也察觉出来火有问题。此火火焰中红里带黑,靠近时感觉不到炙热,遇水之后竟越烧越旺,不知是何魔物。眼看着魔火将黑雕翅膀的羽毛烧光,又仿佛活了般分出丝丝缕缕,开始往皮肉里钻,沈异星惊惧的同时,更是心疼不已,好像被人从身上挖了肉。 阵阵焦糊味传来,沈异星眼中满是泪水,一下下摸着黑雕的脑袋安抚,不知所措地呼唤黑雕的名字,“锦裘,锦裘!” 这黑雕是他从小养的,感情极深,如今见它痛苦,沈异星感同身受。 黑雕终于不支,自半空倒栽下去,最后关头翅膀一抖,以一阵劲风将沈异星沈异月送到地面,自己则跌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它身上的火焰遇血之后火势猛然变旺,沈异星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还不等跑过来,黑雕便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锦裘!”沈异星哭着扑倒,一双拳头狠狠砸在地面。 广场上渐渐有人围拢过来,刚才因为怕被波及,他们都四散躲到角落。 “抱歉,沈师弟,我刚才情急失手,没想到这三昧真火威力竟如此大。”宁子青这时也走到沈异星身边,刚才的阴沉之色尽去,转而换上一副愧疚自责的神情,“你的黑雕死了,我愿意陪你一只。” 听到宁子青声音,原本悲痛欲绝的少年忽地从地上爬起,手中抄起一柄匕首就冲宁子青扎去。 “喂喂,沈家老二!你这是疯了啊!子青师兄也不是有意弄死你的灵兽,他不是和你赔不是了么,你也别太过分!” “就是啊!再说也是你以黑雕冒犯在先,我们大家刚刚在这里说话,你没头没脑就一猛子飞下来,若不是子青师兄反应快,就要被你这黑雕伤到了!” 在场众人知道沈异星家世不错,虽然偏袒宁子青,却也不敢动手,只能半嗔半劝地拦着他不让他胡闹。 沈异星一双杏眼通红,平时白皙俏生的脸蛋此时也被火熏得焦黑狼狈,他死死盯着宁子青,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师弟是不是对我有何误会?刚才在下尚未出手时,师弟便以黑雕相袭。宁某自问从未得罪过师弟,不知为何会触怒师弟至此,若真有误会,大家不妨在此把话说开,以免伤了同门和气。”宁子青并未动气,只是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众人都觉得他涵养实在太好了,换做别人,若是有人对自己动杀机,估计早就拉开架势打起来了,还能心平气和与人讲道理? 沈异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卑鄙虚伪的小人,惊得瞪大了眼。他为什么会找宁子青麻烦?呵呵,当众把话说开?简直放屁! 原来沈异星的孪生妹妹沈异月是天生的木火双灵根,灵根资质只属中上。木能生火,因此沈异月体内的火属性灵力偏旺,这原本没什么,很多双灵根之人都是木火属性,但坏就坏在沈异月的体质太过特殊,乃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自幼内火过旺,危及性命。沈家为了保住沈异月,花重金找来一部极阴的功法让沈异月修习,以极阴克极阳,压制内火。也正是因为修炼此法,沈异月的性格才逐渐变得寡淡冷漠,七情六欲几乎磨灭殆尽。 这样的内外压制抗衡之下,沈异月内火被淬炼得无比精纯,对于修炼火属性功法的男修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上佳炉`鼎。 这是沈家的秘密,从未告诉外人,但不知道宁子青从哪里得知,今天早上趁沈异星外出,沈异月入定,他竟漏液潜入,企图对沈异月行那采集之事。幸好当时有一名与沈家交好的筑基期师叔上门拜访,宁子青只好离开。他以为沈异月入定后不知人事,哪知她从小修炼方法独特,可以分心同时做几件事,即便入定,也能分出一丝神念注意四周情况。沈异月将此事告诉哥哥,胞妹受辱,沈异星恨不得立刻要了宁子青的命,当即驾着黑雕杀过来。 也是他年轻气盛,考虑欠周,就这么大喇喇杀过来,不但没能报仇,还赔进去自己一只灵兽。 宁子青就是瞧准了沈异星顾忌妹妹名声,不敢说出实情,本是作恶之人,心中却毫无忐忑。 沈异星气得五脏俱焚,奈何他如今修为只有炼气七层,此时又有其他人相拦,根本不是宁子青对手,双方正僵持不下时,忽地从空中飘来一架古琴,琴头盘腿坐着一个风流少年,托腮,蹙眉,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大好,一双桃花眼满是忧愁。 莫辰心情的确不好。 因宁远是被他施了迷惑之术后才进入空间,从鸳鸯枕空间出来,这两年间岁月,对于宁远来说便只是一梦入定,他们之间所说过的情话,发生过的□□,还有浓情蜜意之时所许下的山盟海誓,宁远全都不会有印象。 虽然出来后宁远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莫辰心里总是有点酸涩。 宁远甚至都不记得占过他的便宜,冤不冤?现在他只当他是徒弟,那以后该如何亲亲摸摸?难道还得费尽心思从头培养感情? 莫辰忧愁,莫辰不爽,因此当他降落到云翠峰顶,看着闹哄哄一坨人围在那里,就更加闹心。 这里刚刚死过一只四级妖兽。 莫辰目光向黑雕焚身之处淡淡一扫,眯起眼。 “呦,这里好生热闹。” 莫辰认出沈异星,他对这人没什么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长相讨喜的少年,当初在灵兽台和自己说过几句话。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本不打算搀和闲事,但发现沈异星被四五人抓着胳膊腿制住,对家竟然还是宁子青那斯文败类,便突然想下场子玩一玩。 没办法,谁让他今天心情不好呢,当然就得多弄几个人陪着自己心情不好。 第四十七章 莫辰一出现便有人注意到他。众人最先看的当然是他的修为,见他只有炼气八层,都带上几分玩味神色。 两年前在灵兽台时,莫辰还以炼气五层的修为,在同期入门弟子中居于首位,甚至连宁子青都压过一头,当初可没少风光。如今再看两人,宁子青后来居上,以炼气十层的大圆满境界,远远将他甩到身后,二者再无可比性。 其实入门不到三年便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已经非凡,这一届新入门弟子被选去参加五盟斗法的,大多数修为也只有炼气七八层,刚过参赛的资格线,像是宁子青这样的实属凤毛麟角。但莫辰和别人不同,他身具冰属性变异灵根,两年时间,修为从五层到八层,若非悟性太低,便是心性不坚定,于修仙之道难有作为。 “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那个冰属性灵根天才。”向来和莫辰不对付的长脸青年首先开口,他叫冯彦,冯家也是修仙世家,却依附于宁家,所以冯彦也是宁子青的拥趸。 一只蝴蝶在莫辰耳边盘旋而过,给他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仅是沈异星和宁子青的冲突,甚至连宁子青对沈异月做的卑鄙勾当也尽数告知。莫辰听完更加瞧不上宁子青,性`淫不是错,但那种事讲究你情我愿,想要偷鸡摸狗或是强取豪夺,可就是不齿之事了。 宁子青是在场唯一注意到莫辰身边那只小飞虫的,但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并未细想。 “两年不见,莫师弟的修为也增进了不少。” 宁子青语气友善,但谁都听得出这话意在讽刺莫辰两年修为只进了三层。奈何正主好像完全没听出来,不仅欣然接受了这句“恭维”,神情甚至是十分愉悦的。 “多谢子青师兄关心。师父也说我进步很快,让我这次出来多和众位师兄师姐切磋呢。” 莫辰笑得见牙不见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人是不是傻,连被骂了都当好话听。 宁子青被噎,默了一瞬,准备不再理会这个脑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贱民,转而去看沈异星,颇有些息事宁人地劝解道:“沈师弟,你若对我有何不满,我们可以事后再谈。现在你我同为五盟斗法会的选派弟子,不如暂且将私人恩怨放后,先以大局为重,化干戈为玉帛。” “呸!卑鄙小人!谁要跟你化干戈为玉帛!”沈异星被人压着动弹不了,只能恶狠狠啐了一口。 宁子青扬眉,“沈师弟口口声声说宁某是卑鄙小人,不如当着众位同门的面将话说清楚,宁某到底做了什么卑鄙无耻之事?” “你!宁子青!!” 沈异星气得脑袋冒烟,瞪着大眼睛疯狂挣扎,像只被惹毛了的小狗。宁子青有恃无恐地将目光移到不远处的沈异月身上,唇角微勾。 莫辰黑眼珠转动,在沈异星和宁子青之间扫了一回,笑眯眯上前,一副标准的和事老脸孔,“哎,修仙之人哪有那么多恩爱情仇,沈师弟和宁师兄既然有误会说不清,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的人就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请求,当然啦,这个请求不能危及对方性命,大家是同门嘛。” “打一场?”宁子青这回倒是真的被逗乐了,“莫师弟,你看以沈师弟现在的情况,当真能与人相斗?” 沈异星只有炼气七层,方才和宁子青周旋了一个回合,灵力耗费得不轻,再加上情绪激动,要和宁子青斗法,那就是找死。沈异星自己也拧起眉毛,显然对莫辰的提议并不赞同。 “谁说要沈师弟亲自出战?我愿意代替他与子青师兄切磋一二。” 莫辰走到沈异星身边,目光轻飘飘扫过那压制他的几人,几人顿时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窜上来,竟不自觉就放开了手,莫辰将沈异星扶起,递了个微笑,“你没事吧?” “没,没事。莫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必牵累你。” “好兄弟,哪有什么牵累不牵累的?”莫辰很熟稔地拍拍沈异星肩膀,背对着众人冲他眨眼,“你信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此时云翠峰上的炼气弟子越来越多,见这边热闹,也好奇地围拢过来,看到沈异星被人压在地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先来之人给后来之人讲解发生何事,人群中响起切切私语声。这次被选派参加五盟斗法的炼气弟子,只有一小部分是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大部分都是以前的师兄师姐。两年来莫辰一直随宁远闭关,不像宁子青常在门派内走动,几乎很少有人认识他。而宁子青平日处事圆滑,又惯会收买人心,听说有人找他麻烦,多数人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其实斗法解决争端,对于修士来说十分常见,只是此时提出斗法的人是个只有炼气八层小鬼,居然要挑战炼气十层的高手,在旁人看来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好吧,既然是莫师兄的提议,我没有意见,愿意让莫师兄代我出战。”沈异星终于点头。 “也罢,既然如此,那我也找一位修为在炼气八层的同门,代表我与莫师弟切磋。”宁子青道,众人见他如此,都在心里暗暗称赞他君子风度。 然而莫辰却一摆手:“不必了,莫辰只想和宁师兄切磋,宁师兄为何要找他人替代?难道还怕输给我不成?” 呵!真不知好歹! 人群中议论声增大,都在指点莫辰狂妄无知,立刻又有人将他出身说出来。不知情者听说他原本是门内从世俗间买来的凡人奴隶,因为走了狗屎运被发现有灵根,这才成为青鸾山弟子,因此看向他的目光愈发轻蔑,言语之间更是没有了顾忌。 宁子青嫉妒莫辰能拜在宁远门下,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如今见他自己往枪口上撞,不由暗喜。里子面子自己都已经给他留了,他自己不要,能怪谁? 这一场斗法的预测结果几乎是一面倒的,大家都等着那炼气八层的狂妄小儿被狠狠修理。然而,只有一小部分人对此保持缄默。 这些人当日在灵兽台曾亲眼看到宁远以太平清阵收复八级妖蛛,七八个金丹长老合力都奈何不得的八级妖兽,却被宁远这个筑基期修士轻而易举制服。还有莫辰曾因为使出超越自身修为的法术而被宁迁长老质疑,宁远只寥寥几句点拨,就让宁子青也做到了,让宁迁当场没脸。俗话说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父这样逆天,徒弟还能是个软蛋?别看两人修为有差距,对于这场斗法,他们可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想得那么简单,凭直觉,他们总觉得这将是一场好戏。 不管围观者抱着怎样的心思看戏,莫辰和宁子青终于还是对上了。 云翠峰顶的广场面积不小,众人都退散开,将中间让给他们。两人各站一边,宁子青又将刚才那金刚环祭出,莫辰则放出一支小小的红色羽箭。 这红色羽箭还是当初青鸾山掌门送给莫辰的,平日都不知道被他扔到储物袋那个犄角旮旯,今天才想起让它出来透透气。 第四十八章 宁子青一看到莫辰祭出的红色羽箭就在心底嗤笑一声。这羽箭的来历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火属性中阶上品法器,出自宁家二等炼器师之手,乃宁家家主拜山门时所赠众宝之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件。其实照常说这羽箭给炼气期修士用也不算寒酸,只可惜莫辰偏偏是冰属性灵根,冰灵根原本就是从水灵根变异而来,水火相克,以冰属性功法驱使火属性法器,法器的威力便要大打折扣。 明知功法与法器属性不相合还要使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用了。想到当初在万辉楼看到宁远师徒二人为了几千灵石而巴巴找上来卖灵符的样子,宁子青心中多少有些不屑。心想若是小叔没有收这么个贱民为徒,而是教导自己,有宁家做后盾,日子也不必过得这样拮据。 所以说,若是这贱民从世间消失就好了…… 一个在宁子青心中盘亘许久的念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强烈地想要付诸于实际。宁子青眸中微暗,催动全身法力,悬于半空的金环呼地一下又燃起幽幽火焰,向莫辰击去! “看!是三昧真火!”围观者中有人惊呼,这些后来之人都是年长一些的弟子,远比新弟子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宁子青的招数。 “三昧真火不是赤炎功练到筑基期后才有的神通?子青师弟怎么现在就能使出了?” “宁师弟出身于云岭宁家,又是家主公子,谁知道是不是身怀家族秘术?也没什么稀奇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莫辰也早就从刚才那小蝴蝶口中得知这火焰的厉害。只是……什么三昧真火?莫辰眯起眼睛看向那红中带黑的诡异火苗,心中冷笑,三昧真火至精至纯,乃世间极阳之火,他活了千把年,可从未听说三昧真火会是这般模样。 红色羽箭祭出,迎向金环,两件法器在半空相撞,发出咚的一声响。羽箭的红色灵光立时弱了几分,还不及恢复,金环乘胜而上,蓦地又涨大一半,将羽箭套在圆环之中。羽箭剧烈震动,灵光忽明忽暗,几近崩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羽箭并未因与金环所带火焰接触而燃烧。不过即便如此,败势已显,明眼人都看得出,莫辰坚持不了太久。 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住,还敢叫嚣斗法?也太自不量力了些。原本打算看好戏的人见双方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连一点悬念波折都没发生斗法就要结束,都有些悻悻然。 莫辰却仿佛听不到周围的议论,神色不变,他原本就不打算和宁子青纠缠,连蛛丝银鞭都懒得拿出来,只放出羽箭应付。此时见宁子青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金环法器上,莫辰唇角微勾,手掌在广袖中一翻,口中默念咒文。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待宁子青察觉有异,黑云早已成摧城之势,将云翠峰峰顶包围。寒风四起,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落,白花花接连成片,就像是突然起了大雾,让人不能视物。 仅凭炼气修为,任他本事如何通天,也弄不出如此大范围的天象变动。宁子青此时已经收了功法,撑起防护光罩,全力回防。伊始他尚被眼前景象所惊,此时已恢复镇静。 迷阵! 宁子青立刻做出判断。眼前所见一切不过虚幻,只要找到破阵之处,自可脱出困境。他心下稍定,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从瓶中倒出一点乳白色液体抹在眼睛上,当他再次睁眼,瞳孔中竟能射出白光,目力大大提升,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转身四顾,目光停留在某处,宁子青露出了然笑容,催动金环向那处狠狠击去! 砰砰砰砰! 金环连击数下,眼前白光一现,阵破! 宁子青得意,以袖拂开眼前剩余迷雾,御起金环向前飞身一跃,打算出其不意对莫辰发出致命一击。不料待迷雾散尽,他重新看清周围景象,却一下怔愣住。 这里已经不是云翠峰。 连绵山峦种满了紫鸢草,呈现出浓淡相宜的紫色。清风浮动,幽香扑鼻,正是青鸾山七座主峰之一的紫鸢峰。 宁子青所在之处,正是紫鸢峰山腰一片树林。 “阿月,我一个时辰内就回来,我走后你将府中阵法全部开启,切勿大意。” 林中某处,树木突然晃动,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几丈高的的参天大树平移开来,显出后面隐藏的一处洞府,说话的少年自洞府中走出,御器离开。他走之后,原本平移开的大树迅速移回原位,而宁子青却抓住阵法彻底闭合的间隙,一个纵身飞射进去。 洞府大门在身后砰然关合,宁子青轻笑,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尘土,不紧不慢,闲庭信步般向府内走去。 府内极其安静,似乎空无一人,待绕过一个小花园,宁子青察觉到花园后一幢楼阁之中的灵力波动。精纯的火属性灵力对他有着无以名状的吸引力,他心中忽然一阵悸动,以传家之宝隐匿了周身气息,又使出隐身之术,这才走到楼阁门前,轻轻推门而入。 石床上盘膝坐着的黑衣少女神色安宁,显然已经打坐入定,对周围事物毫无感知。宁子青索性撤去伪装现出身形,负手缓步踱到少女身前,仔细打量一番,满意而笑,伸手在少女柔嫩光滑的脸蛋上刮了下。 “真是件好炉`鼎。”宁子青喃喃感叹,眼中满是惊艳与贪婪。他迫不及待将少女推倒在石床上,压在身下亲了一番。将脸埋进少女脖颈处□□,火灵力波动透过细嫩皮肤传来,宁子青被那独属于少女的体香撩拨得下`体发胀,摸索着解开衣带。 少女依然没有醒来,修士入定,神识神智皆沉浸于缥缈虚无之境,只能内视身体四经百脉,却对外物无感,纵使察觉不妥,不将灵力运转周天,也无法清醒过来。宁子青因此便肆无忌惮起来,少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像是催`情药,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匆忙扯掉少女衣裤,磨蹭着,正想要提枪而入,不料一股强大灵压却在这时袭来。 筑基后期修士的威压! 宁子青动作一滞。 “沈世侄,沈世侄女,快给世伯开门,听说今天便是五盟斗法选派弟子集结之日,你们父亲托我给你们带些东西。” 一个中年声音从传音符中传出,宁子青暗骂这人来得不是时候,眼看便可采到沈异月阴元,助自己冲破炼气瓶颈,让他能在筑基时多几分把握,却偏偏横生枝节。此时有人在外干扰,若是强取此女阴元,恐怕效果要大大减弱,平白浪费。宁子青一咬牙,只好重新整理好衣服,将沈异月也穿戴整齐,正打算想办法离去,脑中却轰的一声嗡鸣…… 宁子青睁开眼,发现他依然身处云翠峰的广场之上。 他头疼欲裂,突然感到如芒在背,有种无法形容的不适感。他抬头向四周望去,见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一些女修甚至背转过身去,只能看到一对烧红的耳朵。宁子青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广场上一根玉石柱,衣衫凌乱,裤子竟然褪到脚踝,赤`裸的大腿和臀部暴露于人前,毫无遮拦! 宁子青心中一沉,又惊又怒,感觉到下`身某处湿滑黏稠的触感,脸上顿时烧得滚烫,一阵红一阵白的精彩纷呈,匆忙中再不顾其他,在一片嘘声中将裤子提起来穿好。 “子青师兄表演真是精彩,让我等大开眼界。”莫辰抚掌而笑,缓缓走到宁子青面前,火辣辣的目光毫不回避在宁子青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对眼前所见风光颇为满意,“您这是看到什么了,怎会情动至此,竟连片刻都无法忍耐?” 轻佻调笑的语气让宁子青感到更加耻辱,他猛地抬头,死死攥紧拳头,浑身颤抖,瞪向莫辰的目光似乎能杀人,但他才刚刚在众人面前与石柱子上演了一场活`春`宫,最可怕的是他还没弄明白自己是如何着了道,不管他神经如何坚强,如何想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此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强作镇定,咬牙切齿地冷声道:“妖邪之辈,竟然敢施展邪术迷惑同门,行这等卑鄙龌龊之事!!” “龌龊之事?”莫辰哈哈大笑,眼中却毫无意笑意,目光愈发冷冽无情,“莫辰所做之事,不过是唤起子青师兄心中所想,子青师兄却说这是龌龊,敢问,子青师兄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莫辰的质问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大戏来得实在太惊艳,让很多人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思维还停留在宁子青那起起伏伏的白屁股上。 宁子青与莫辰那双乌黑的眼睛一对上,心中顿时一凛。他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记得破开阵法后便回到紫鸢峰,所见所经历一切,皆是几个时辰前真实发生过的事。当时的感觉很奇特,他觉得时间倒退,自己好像一下回到了几个时辰前,却没有了相关的记忆,就好像他完全是变成了几个时辰之前的自己,将所发生过的事原原本本又做了一遍。 深入记忆,又将这段记忆回放出来,并让自己迷惑其中,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凭他世家出身的见识,也从未听说有此等秘术。自己轻薄沈异月这件事他知道,那么其他事呢?他是否还知道自己其他的事?是否也能像刚才那样,将自己的其他秘辛也暴露于人前,公诸于众?! 宁子青向来比同龄人城府深,越想越觉得手脚发寒,看向莫辰的目光生出惧意。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以区区炼气修为,如何能洞察人心,窃取思维?! “你……你……”宁子青被惧意所慑,一时间竟不敢再对莫辰恶言相向。 雪盲术与狐族媚术相结合便成幻境,当初在枕中空间过招时,莫辰让宁远着了道,尝到甜头,心中便愈发坚定要找到玄冰真诀的筑基功法,将此术修炼下去。他当时施展术法,只是让宁远错将幻影认作他,经过两年时间巩固提升,如今已能让宁子青在短时间内沉浸于幻境,等到以后修为提升到一定程度,所化幻境也会更加玄妙,让人难以区分现实抑或幻梦。 想到今后这秘术所能达到的神通,莫辰心中愉悦,便给这术法起了个名字:弥天幻境。 第四十九章 莫辰十分清楚宁子青在想什么,他以为他能够洞穿人心,获知他人记忆,事实上并非如此。之所以能在幻境中再现当时所发生之事,不过是根据那只蝴蝶的描述。当然,莫辰并不打算将这个误会澄清。不过幻境终究是幻境,总会有所纰漏,若非宁子青自己做贼心虚,他理应察觉到幻境与真实的不同。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有庞大灵压自远处靠近,众人不约而同抬头,但见半空中一庞然大物向云翠峰这边飞来,待离得近了,方才看清竟是一只棕色巨鸟。巨鸟羽翅完全展开足有数十丈宽,所过之处遮天蔽日。 “天!那是大鹏!” 古语有云,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是天生的七级妖兽,生来便身具妖丹,修为堪比金丹修士。 不知为何会有高级妖兽出没,一些弟子大惊失色,纷纷祭出防御法器。旁边年长弟子见此,不由笑道:“不用怕,这只棕翅鹏是我派镇山灵兽,此次出山,想必是要送我们前去灵飞谷。” 众人闻之,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说话间,大鹏已经飞至云翠峰附近,只因身体太过庞大,无法降落,只能绕着云翠峰顶低空盘旋。大鹏之上立着三男一女四名修士,正是红姑长老,白须老者,宁迁还有宁远。宁远事先告诉过莫辰,他是此次护送四长老之一,因此莫辰看到他并无意外。事实上,此次离开青鸾山,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来,就算宁远不跟着一道来,莫辰也要将他骗进鸳鸯枕空间带在身边。 红姑长老向来严厉,她传音让所有人飞遁到大鹏之上,诸人不敢耽搁,就算对七级妖兽心生畏惧,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莫辰御器靠近,一直半眯着眼的棕翅鹏突然眸子一转,车*的金色瞳孔直勾勾盯过来,让正往它身上飞的几名弟子浑身一抖,差点吓得从法器上栽下去。莫辰轻飘飘回视棕翅鹏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神色淡然仿佛毫无察觉。待他落到大鹏身上,棕翅鹏身体一颤,才又恢复如常,只是羽翅立起,神色间似乎多了几分郑重肃穆。 很快众弟子便在大鹏身上找到位置盘膝而坐,大鹏低鸣一声,展翅扶摇而上,载着众人向南而去。 碍于宁家势力,人们并不敢过分谈论方才之事,只是看向宁子青的目光多少都多了几分玩味。宁子青与和他一道的人坐在一起,距离莫辰很远,刚才在两人错身而过时,他曾阴沉着脸低声说了句:“你所施展并非雪盲术。” 莫辰也毫不客气,似笑非笑回敬:“你所用也并非三昧真火。” 沈异星初见莫辰时,曾听他谈论过一些修为心得,那时便对他心生崇拜,经过方才一场,他虽然没有伤到宁子青分毫,但也是大大出了口恶气,更是将莫辰奉为心中神祗。不过他刚刚失去了兽宠,心里难过,情绪依然十分低落。 “莫师兄,方才谢谢你,我和阿月不会忘记的。”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我也是因为和宁子青有些私怨才出手。” 沈异星默不出声,只是低头看着手中一个金铃,正是之前黑雕脖子上挂着的。 “锦裘跟着我很多年了……我不该激动之下让他替我出气的,是我的错。” 莫辰见此,回想到刚才看到黑雕焚身之地,也是暗叹一声。那宁子青所用火焰十分霸道,竟然连妖兽元神都能一并焚毁,若非如此,他或许还能有办法助那黑雕复生。想到宁远跟他提到的灵境仙缘玉牌,莫辰便安慰道:“我师父说,只要修者仙缘不断,就算元神俱灭,魂魄进入六道轮回,转世之后依然可以修炼得道。你若和黑雕有缘,也许以后还能相见。” “是么?”沈异星抹了抹眼睛,撷去脸上的泪珠,强笑两声,“可是轮回转世之后,就算碰到了,它也不会记得我了吧。” 莫辰沉默,的确,轮回转世之后,就算有通天本事,也躲不过那碗孟婆汤,前尘之事尽数忘记。他本来就不会安慰人,见沈异星不太想和人说话,宁远又在和红姑长老谈论什么,便起身,自己一个人走到大鹏羽翅之上坐下,这里人比较少,他能静下心理清诸事头绪。 据他所知,这一次的五盟斗法会,其实只是一个陷阱。五大门派中实力最强的灵飞谷如今早已和魔道勾结,意图吞并其余四派。五盟斗法会之后,灵飞谷会假意请求其余四派联手对付附近乱妖谷中作乱妖兽,借机将四派之人击杀,再嫁祸给妖族。等到四派震怒,灵飞谷从中挑拨煽动,让五派联合讨伐妖众,最后趁乱将四派歼灭。 灵飞谷想要吞并四派的野心很早便有,不可能不在各派之中安插奸细。既然灵飞谷已堕入魔道,那么他所安插的亲信也极有可能接触到魔功。想到当日在万辉楼所见宁家家主,如今再观宁子青所用魔火,莫辰眉宇一舒,心中恍然。 看来,宁家早已经投奔了灵飞谷,成为魔道中人了。 也难怪宁子青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为接连突破五层,就算他是天灵根,速度也快的不可思议,但若是修炼了魔功,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 莫辰不愿搀和人修之间的权利争斗,当然不会将此事预先告知旁人。他此次之所以前来参加五盟斗法,只不过看准了一个契机,那就是乱妖谷。 乱妖谷实际上是一处通往妖界的入口。 人修只知道有妖界存在,却很少有人能真正踏入妖界。大部分人修对妖族的认知,还只停留在十级妖兽可以化形上,他们甚至以为像是乱妖谷、青丘、鹊山这种妖兽出没频繁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妖界。 有关妖族,人类了解得太少,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屑于去了解。特别是在两百年前人修与妖修大战之后,妖族惨败,全面封闭人界与妖界的通道,有关妖族的消息就更少了。万妖谷是仅存的为数不多几个入口之一。 莫辰渴望回到妖界,他的所有经历和记忆都在妖界。当年没有对未来的预知,妖狐莫辰在妖界就已经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被奉为一方尊主。如今重来一次,他是否能实现当年未曾达成的宏愿,一统妖界,登临峰顶? 大鹏振翅千里,此时他们早已离开青鸾山地界。望着缥缈云雾之下的飘渺世界,莫辰心中情绪起伏,有些出神。 “阿辰在想什么,竟这样专注?我叫你都听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莫辰的思绪打断。莫辰收回满肚子雄心壮志,抬头看了看宁远。 “师父。” “嗯。”宁远敛袍在莫辰身边坐下,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瞬时将莫辰包围。 “师父……”莫辰看看四周,舔舔嘴唇,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怨念。 “阿辰怎么了?”宁远疑惑。 想摸摸相亲亲想抱抱想嗯嗯。 莫辰当然不能将想法直接说出来,流着口水眼睛滴溜溜在宁远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按耐住内心冲动,随口胡扯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离开青鸾山,看到这大千世界,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宁远将莫辰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勾起唇角,“哦?那阿辰说说,都有什么触动?” 果然一离开枕中空间就没有了默契!要是在空间内,莫辰像这样胡说八道应付人,宁远是从来不会刨根问底的。想到宁远不记得空间之事,莫辰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又跌到谷底。 不成,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宁远实情,将自己的秘密都与他分享!这样下次再进入空间,他就不必再对他施展媚惑之术,也不必再担心他会忘记两人之间的相处。可是这实情又该如何说?莫非要告诉宁远,你收的徒弟其实是一只狐狸精,而且想和你一起双修一起那个什么吗? 莫辰看着宁远那双目光清澈柔和的眼睛,觉得,他好像,开不了口。 第五十章 千年老狐狸莫辰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想要对一个人修坦白身份,还是抱着如此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能感觉到宁远对他的好,那种好几乎是无条件的。可是到底因为什么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这样好?莫辰不知道,因此心中一直藏着不安。也曾怀疑,也曾戒备,但莫辰实在贪恋这样的好,从他做狐狸时候起,直到五百年后称霸一方,也从未有人会待他好成这样。只要是他想要的,宁远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莫辰有时甚至会生出这样一种错觉:宁远为了他,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命。然而这种想法简直荒唐可笑,他与宁远相识不过两三年,对方又怎会以命相托? 见莫辰一直呆呆看着他愣神,宁远索性不再追问,话题一转,“阿辰,我方才听人说起,你与别人闹了一场?怎么回事?” 莫辰这次终于回过神,也不打算隐瞒,便将刚才发生之事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当然,着重描述了一下自己是如何风流潇洒地施展神通,让宁子青中招出丑的。 宁远并未因此责备莫辰,只是瞧着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脑门,“以后不要这般肆意行事,要懂得遮掩锋芒。” 莫辰捂着脑门狡辩,“我也不知道这雪盲术改进后会有这样厉害的效果啊!师父我发誓,我起初没料到会是这样的。” 宁远一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莫辰厚脸皮地笑,趁机伸爪子在宁远身上揩油:“师父,我还给这新的雪盲术起了个名字。” “嗯,什么名字?” 莫辰神色不变,笑容却淡了几分,“弥天幻境。” 其实他在鸳鸯枕中曾和宁远提到过弥天幻境,当时说起名字,他还晃着手腕玩笑地对宁远说:“你送我‘阿辰的手珠’,那我所创术法,便叫‘阿远的幻境’吧!” 只可惜,宁远已经不记得了。 “嗯,名字起得倒是大气。”宁远点头赞许。 莫辰一下来了兴致:“师父,你说如果以后随着我修为加深,是不是会让这幻境持续时间更为长久?最长能有多久?一年?十年?百年?若是有人就这样在幻境中沉浸,会不会老死了一辈子,都不知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 宁远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师父?”莫辰见宁远不说话,不耐烦扯了扯他衣袖。 宁远收回有些飘远的目光,摸了摸莫辰的头,露出一个柔和微笑:“只要是幻境,必定有所纰漏,又怎会有人在里面沉浸一辈子?” 莫辰被泼了冷水,心里好不痛快,余光一转,身形突然顿住,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他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一个人。 身形壮实,皮肤生得微黑,眉目舒朗,笑起来一口白牙分外显眼。不是古若是谁? 神识在那青年身上一扫,莫辰大惊,炼气七层,这怎么可能?!当初与古若结识,莫辰分明查看过,他的确是没有灵根的,怎可能两年不见便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莫辰蹭地一下起身,从刚刚宁远所布下的结界法阵中走出来,有了这道法阵加持,两人刚才的谈话便不会被人听去。 “这位师兄如何称呼?”不知为何,莫辰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脑袋隐隐发疼,竟直接走到那青年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腕,死死盯着那张脸,确定并不是长相相近,这就是古若本人。 “这,这位师弟,你,你要做什么?”古若惊呼,瑟缩地想要抽回手。 “古若,你是古若!你怎会……”古若的那张脸在莫辰眼前摇晃,突然变得一阵模糊一阵清楚,“你……” “师弟是不是认错人了,古若是谁?我从不曾听说……” 轰!脑中一阵嗡鸣,莫辰再也支撑不住,痛苦地嘶喊一声,双手抓着几乎要炸开的头,一下跪倒在地。周围事物顿时变得模糊,声音嘈杂,可他却听不清,耳朵里全是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错乱的,颠倒的,熟悉或是陌生的…… 痛痛痛!心脏砰砰狂跳,天旋地转!莫辰捂着头,恨不得将脑袋砸碎! 只要是幻境,必定有所纰漏,又怎会有人在里面沉浸一辈子? 只要是幻境,必定有所纰漏……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另一个古若? 幻境…… 宁远温柔的话语在识海中回荡,莫辰看着不远处那道随周围事物一点点变模糊的身影,温暖的体温,温暖的笑容,温暖的眼神……逐渐分崩离析,变得支离破碎。 “不!!!” 莫辰伸手去抓,踉跄着想要冲到宁远身边,面前有人阻挡,可他竟仿佛化为无形,轻易从这些人身体中穿过。 “不!!!宁远……阿远……” 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对莫辰来说,却仿佛隔着千万年光阴。 阿远!!!!!!!不要!!!! 逆光中的人影涣散,最后定格在一抹怜惜的笑容。在即将接触到那雪白袍袖的一瞬,一切都结束了。 轰!山川河谷,花鸟鱼兽,人,物,天,地,梦幻泡影,原形毕露。 滚烫的泪从眼中滑出。 一切都结束了。 …… 雪魄灵山千里冰封之下,正是聚神期妖修莫辰的洞府所在。这位传说中拥有移山换海之能的大神通者,修为足可飞升灵境。却没有人知道,为何他要久久滞留于人间界。化神后期人修,聚神后期妖修,倘若不肯飞升灵境,强行在人间界逗留,便要损耗真元,多留一刻便多一分损耗,一天天,一夜夜,直至真元耗干,灰飞烟灭。 冰封之下的洞府寒气逼人,除了镶嵌在冰墙中的月光石发出莹白微光,四周再没有其他光亮。 月光石集中之处,千年寒玉床上躺着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面容清俊,神态安详,似乎陷入沉睡,但若仔细以神识查看,便会发现这人身上毫无生息,显然死了很久。 男子身上蜷缩着一只白狐,周身雪白无一丝杂色,若不是自它身上散发出庞大灵压,几乎会让人误以为它与那男子一样,已经坐化了。 此时,白狐不知被什么刺激,突然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眼。 “主人,您醒了!” 空荡的冰室内突然华光一闪,现出一名身穿红衣的美貌少女,她跪在白狐身旁,声音微颤,态度恭敬中却带着一丝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白狐眨了下眼睛,缓缓站起身。 它似乎很久没有活动过,四肢起初有些僵硬,缓和了一阵,才一跃跳下玉床,灵光一现之间,地上再次站起的,却是一名浑身赤`裸的高大男人。 “翎希,我这次睡了多久。” 男人淡淡开口,声音非常好听,却冷到骨子里,让人听着就忍不住打个寒战。他面无表情张开手臂,让身后少女为自己穿衣,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高贵。一头白发及臀,雪缎般披在身后,将周身艳光遮掩。他的皮肤光滑莹润,仿佛珠贝,只是肤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让那劲瘦腰肢显得有些单薄脆弱,然而筋骨之间所蕴藏的强大灵力,又以一种碾压性的威压向世人昭示,他的危险和不容侵犯。 “回主人,七个月。” “七个月……这次醒得早了些。”男人叹息一声,雪袍加身,侧脸被发丝所遮,倾城绝世容颜在白发的衬托下,显出几分妖异。“你退下吧,我想和阿远单独说说话。” 原本低眉顺眼的红衣少女猛地抬头,又大又圆的黑眼睛里顿时噙满泪水。 “主人!您不能再留在人间了!不能再沉浸在幻境里了!主人!” “退下吧。”白发男子有些不耐烦。 “主人!!您再这样下去,会……会死的!” “退下。”男子一拂衣袖,将红衣少女逐出冰室,随手捏了道阵诀,将冰室入口封闭。 “主人!!主人!!宁远主人已经死了!要是他活着,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的!!” 红衣少女还在外面呼喊,可是里面的男子已经听不见了,他坐到玉床边,深深凝视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原本冷漠的神情一点点松动,眸光泛起暖意。 “阿远。我很想你。” 就这样痴痴地看着,时间仿佛停止,也不知过了几日几夜,白发男子终于唇角牵起一丝笑,手在广袖中翻转。 白雪纷飞,簌簌飘落,湮没了洞府中一切。弥天幻阵开启,白发男子再次化为白狐,盘在白衣人身上,缓缓合上了眼。 酣睡难省,梦入神机。已不知道是第几次梦回往昔,他知道自己会越陷越深,每一次闭上眼,可能都再也醒不过来。但是,在有他的回忆里,纵使是长梦不醒他也心甘情愿。只因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记忆倒退回四百九十七年前。 前往灵飞谷的大鹏身上。 莫辰一下来了兴致:“师父,你说如果以后随着我修为加深,是不是会让这弥天幻境持续时间更为长久?最长能有多久?一年?十年?百年?若是有人就这样在幻境中沉浸,会不会老死了一辈子,都不知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 宁远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师父?”莫辰见宁远不说话,不耐烦扯了扯他衣袖。 宁远收回有些飘远的目光,摸了摸莫辰的头,露出一个柔和微笑:“只要是幻境,必定有所纰漏,又怎会有人在里面沉浸一辈子?” 莫辰被泼了冷水,心里好不痛快,余光一转,瞥了眼不远处众人。两年闭关,同门在他眼中全是陌生面孔,他没发现有什么趣味,悻悻收了目光,晃了晃脑袋,将宁远盖在他头上的手甩掉。 三日后,青鸾山众人抵达灵飞谷。 第五十一章 大鹏在谷口附近一片空地落下,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老者笑眯眯迎上来,正是灵飞谷十大长老之一的天归真人。 “红师妹,别来无恙啊。哈哈,各位师弟旅途劳顿,辛苦了。” 红姑最讨厌男人嬉皮笑脸,又是直肠子,目光在那天归真人身上淡淡一扫,便不留情面地问:“天归师兄,怎么不见沈掌门?难不成是我青鸾山面子太小,劳烦不动他金驾?” 天归真人也不气恼,只是满脸冤枉,“红姑师妹这是怎么说的,掌门师兄他有事脱不开身,特地吩咐我来招待你们,还望红姑师妹见谅。今天晚上灵飞谷摆宴为大家接风洗尘,到时候让掌门师兄多敬诸位几杯以示赔罪,你说怎么样?” 红姑冷哼一声,灵飞谷是五派中实力最强的,也向来势利眼,她看灵飞谷之人不顺眼,却也并非不知轻重,没有再说什么刻薄言辞。 “啊,宁远师弟也来了!”天归真人看见跟在最后的宁远,一双小小的三角眼顿时射出精光,“听说前一阵青鸾山有八级妖蛛作乱,还是宁远师弟出手,以太平清阵降服。老朽没有眼福,未曾亲眼见到此阵神通,真是抱憾啊。” “天归前辈过誉。”宁远对天归真人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施礼。 天归真人大惊小怪地躲开这礼,“宁师弟这是做什么,你只是金丹毁损,和那些小辈怎么一样,快别折煞老朽了!” 也许是宁远在阵法上的天赋最为出名,而灵飞谷之人又多痴迷于此道,天归真人对宁远的热情明显高于其他人。一路上大献殷勤,一口一个“宁师弟”,弄得跟在后面的宁迁脸色极其难看。 灵飞谷在五派中以阵法出名,谷中大小传送阵遍布,弟子行动多以传送阵传送,因此门内倒是不像青鸾山那样常见空中飞遁的身影。青鸾山众弟子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离开门派出行,看着那无处不见的阵法光晕,既觉得玄妙无比,又有些眼花缭乱。 天归真人想要将四位青鸾山长老安排在主峰,但红姑长老却不肯,执意要与本门弟子住在一处。他们正道五派虽然结成同盟,到底是不同宗门。同门之间尚有互相残杀的事发生,更何况是客居他人之地?门内之所以派他们几个长老前来,就是为了护佑本门弟子安全。 见红姑长老不肯松口,天归真人也不勉强,只说邀请几位同盟师兄弟前去品茶小叙,这就不好再推辞了。 于是莫辰只好与宁远分开,同众青鸾山弟子一起被带到住宿之处。 莫辰这一趟灵飞谷可不打算白来,待安顿好,便趁无人时将圆鼻狐从灵兽袋中放出来,让它去找灵飞谷的藏书阁。他虽然从来不将灵飞谷放在眼里,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灵飞谷在阵法方面的盛名就连妖族也有所耳闻,门内确实珍藏了不少绝妙的阵法图。莫辰知道宁远喜欢摆弄这些,那么自然要多给他弄点好东西回去。 圆鼻狐天生能嗅出灵木灵草,是人修梦寐以求的灵兽,但却极难捕捉,正因为它们拥有极强的方向感,隐蔽能力也是一流,仅次于独角玄龟。否则当年在灵兽台,宁迁也不会费尽心力还没能捉到这只圆鼻狐,让它逃到莫辰这里。 小小一只白团子一放出来便钻进地里不见了。 莫辰不由扬眉,心道这小东西在鸳鸯枕空间中没少吞天地灵草,不然怎会这么短时间内便进阶,还学会了土遁之术?如今再有人想将它抓到,恐怕比登天都难了。 此时此刻,传言中被要事缠身的灵飞谷掌门沈元,正心神不宁地在一间密室中来回踱步。密室中无窗无门,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在地面上有一处发光的传送阵。 也不知他这样来回踱了多久,传送阵突地华光一闪,沈元神终于停下脚步。 “轩辕道友,你终于来了!”沈元看向传送阵中出现之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嗯,沈道友久等。”蓦然出现在密室中的另一人一袭黑色兜帽披风从头遮到脚,脸上带着银灰色面具,说话声音嘶哑难听。他也未从传送阵中出来,就站在当中,传送阵所发紫蓝色灵光映在他周身,显得越发阴森诡异。 “轩辕道友这么急着要见我,究竟有何要事?其他四派之人如今已经陆续抵达灵飞谷,我身为掌门,却不亲身出去接待,实在欠妥啊。”沈元语气中有些埋怨之意。 黑袍人呵呵干笑两声,“沈道友莫怪,我这次来并不会耽搁太久,几句话说完便告辞。” 沈元也挤出一丝笑容,“道友有何要事,且说吧。” “计划有些变动,五盟斗法会结束,你们将人带到乱妖谷后,要将人引入噬魂魔阵中。” 此话一出,沈元脸色骤变! “之前不是说好了,噬魂魔阵要到正式开战时才会启动么?” “这也是无奈之事,我宗少宗主前不久外出探宝,身受重伤,刚结出不久的金丹被人击碎,需要开启噬魂魔阵祭炼生魂,以恢复修为。总归经乱妖谷一次,你们这里也要死不少人,何苦浪费?不如就此献给少宗主,以后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 “可是,可是这次将人引到乱妖谷,我派弟子也在其中!若开启噬魂魔阵,岂不是要连他们的魂魄也要被吸去?” 黑袍人呵呵发出冷笑,满是嘲讽:“想不到沈道友会如此心善,竟不忍对同门子弟下毒手。可是你别忘了,你与其他几个长老日后要借助噬魂魔阵结出元婴,到时牺牲的人恐怕更多,若是一时间找不齐那么多修士的生魂,必然要以灵飞谷弟子充数,到时候你们又该如何?也要像现在这般缩手缩尾吗?” 这一番质问让沈元脸色发白,沉默许久,目中精光一闪,似是下定决心,“好,就按轩辕道友说的办吧,到时候我会叫人将那些炼气弟子全部引入噬魂魔阵。” 黑袍人周身凌厉之气敛去,笑道:“沈道友能如此看开,不拘于小情,不愧是宗主选中的合作之人。那便这样定了,到时我会带人前来助沈道友布阵,但愿少宗主此次能恢复金丹成功,无常宗必有重谢!” 就像黑袍人刚才所说的那样,他将这些话带到以后便从传送阵中离开了,前后不过盏茶时分。沈元送走他,从密室出来,却觉得身体瘫软,守在门口的亲信弟子见状上前来扶,他也只是无力地摆摆手。 若非他寿元将尽,却一直无法结出元婴,不甘心就此坐化,又怎会和那魔道之人勾结?灵飞谷确实有野心,可想要吞并其他四派,也并非一定如此心急,如今他们已经是五派中实力最强的,长此以往,未必不会实现和平并派,也省去一番争斗,免得损耗实力。 可惜,一切都已经等不及了。修真之路原本就是不进则退,世人为了寻得大道终途,亲族爱侣皆可背叛,更何况只是区区门徒?想到此,沈元心中原本的不忍和犹豫也散去,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在房中打坐片刻,待出门迎客时,已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莫辰不喜欢在陌生之地打坐入定,到了晚间其他人都抓紧练功的时候,他却翘着腿躺在床上,将出门前宁远特地给他做的玉露丸摸出来,糖豆儿一般嘎嘣嘎嘣往嘴里塞。 沈异星来敲门,他难得从黑雕之死的悲痛中走出来,恢复了平时几分活泼,进门后见莫辰在吃丹丸,便好奇凑过来瞄了一眼,眼睛却看直了。 “这……这是……玉露丸?!” 莫辰愣了愣,看沈异星一副见鬼的表情,不禁皱眉,“怎么?” “这是玉露丸!!!莫师兄你竟然在吃玉露丸!!还一次吃了这么多!!” “不就是一些丹药,为何不能吃?” 沈异星快哭了,玉露丸啊,千万灵石难求一瓶的玉露丸啊!采千百种天地灵果炼取,不同于普通丹药,服用后需要打坐炼化才能吸收药中灵力,而且丹药中总会有杂质,吃多了会在身体中沉积下来,积少成多,影响灵力纯净度,反倒不利于修为。可是这玉露丸却不一样,灵果本来就比灵草温和,既无需炼化,又无杂质,无形中便可精纯体内灵力,关键是,还非常好吃!修士虽说口腹之欲淡薄,到底还是喜欢美味的,像是好的灵酒灵茶灵果,在坊间非常受欢迎。只可惜玉露丸难炼,平时连一颗都难得,这莫辰居然一把一把的吃!简直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听了沈异星的絮叨,莫辰躲开他过来想要蹭一颗药丸的爪子,又往嘴里塞了颗。 这东西竟然这么贵? 他嘎嘣嘎嘣地一边嚼一边纳闷,听宁远说这明明是以前喂给那便宜狐狸吃的啊,怎么能这么贵? 不过想想宁远那炼器炼丹制符的逆天成功率,莫辰忽然觉得,这种在别人眼里是天才地宝珍贵无比到了自家这边就成了一掏一大把不入流东西的感觉,好像……已经习惯了。 莫辰被口中那酸甜的滋味弄得眯起眼睛,在沈异星怨念的目光中,又慢悠悠塞进嘴里一粒。说起来,这玉露丸的口味很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在认识宁远之前,便吃过呢。 第五十二章 沈异星这么晚来找莫辰是有正事的,见捞不到玉露丸吃,他便死了心,对莫辰道:“莫师兄,五盟斗法第一轮比赛是三人混战的形式,你可愿与我和阿月一队?” 这个莫辰倒是头回听说,不是他信息闭塞,只是以他如今筑基中期顶峰的修为,实在没将这些炼气小辈的斗法当一回事。他原本和谁结伴都无所谓的,不过既然沈异星找来,他看他又还算顺眼,便觉得与他们一道也很方便。 “你和沈师妹都是双灵根,什么属性?”莫辰自然早就从蝴蝶那里得知沈异月的情况,不过此事事关女儿家名节,尽管当日他出手相助沈异星,也不会傻到故意提及此事。 “阿月是木火双灵根,我是水木双灵根。” 这两兄妹的灵根都是相生的,莫辰觉得有趣,点点头道:“好,那我们到时便一起吧。” 沈异星很高兴地离开,莫辰又伸手去摸玉露丸吃,这时却突然感应到什么,伸手在半空一捞,一道白光自空中闪过,被莫辰捉住,现出毛绒绒一只圆鼻狐。 “回来得倒快,怎么样,找到他们的藏书阁了么?” 圆鼻狐看上去很激动,四只爪子在半空一阵乱挥,嘴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莫辰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 “噬魂魔阵?恢复金丹修为?你确定没听错?” 圆鼻狐又是手舞足蹈地吱吱吱,莫辰沉吟片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将圆鼻狐往地上一丢,站起身,“走,先带我去藏书阁。” 仙门大派中都不可能只有一个藏书阁,肯定要按照藏书的珍贵程度划分为不同等级。像是在青鸾山里古若替莫辰偷功法的那种,就只是供低阶弟子查阅的,守卫通常都很松动。而莫辰今夜想要偷偷潜入的,却是灵飞谷最核心的藏书处。 圆鼻狐在地上轻盈无声地奔跑,莫辰跟在它身后,顺利避开一切阵法和巡逻的灵飞谷弟子,直之穿越大半个山谷,来到一处八角楼附近,远远望去,巨大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万法归一。 莫辰放开神识在四周查探了一遍,发现门口竟然有两名筑基中期的修士守卫。这两个人和他现在的真实修为相同,单单靠敛息之术恐难完全隐匿行踪,若他以独角玄龟做掩护,自然可以在短时间内避开这些人的神识,但是灵飞谷以阵法著名,如此重地必然有大阵相护,莫辰没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觉破禁制而入,因此想了想,他默默退开了一些,四下里寻觅一番,找了个落单的灵飞谷弟子,把人弄晕了拖到偏僻角落。 一口粉色雾气吐出,再将人弄醒之后,灵飞谷弟子双眼迷茫空洞。莫辰以平板缓慢的语调将所有想知道的事盘问清楚,然后再将人弄晕,藏到一片树丛中。想了想,又从储物袋中摸出宁远给他的几张结阵灵符,布下一个小小的迷幻阵,让这人不至于轻易被发现。 做好这一切,莫辰摇身一变,成为这个灵飞谷弟子的模样,大大方方地走到那藏书阁跟前。 空无一人的大殿前突然现出两名筑基修士身影,冷着脸拦住他去路。 “两位师叔,家师清玄上人让我来替他借几块玉简。”莫辰面不改色地恭敬施礼,然后将腰牌亮出。 两名筑基修士查看过莫辰的腰牌,神识又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见没什么问题,这才将人放行进去。 走进万法归一殿,门口有一筑基初期邋遢老头,坐在一张桌案旁撑着脑袋打瞌睡,听见莫辰来,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将一个沙漏放在桌上,拖长着语调说:“一个时辰五十块低阶灵石,要复制玉简的话价钱另算,顶层是禁地,没有掌门和十大长老之令不得进入。” 一个时辰五十灵石……抢钱么! 自从回到五百年前就对钱十分看重的莫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还是先掏出五十块灵石交给老头。老头交给莫辰一个金色的小阵盘,告诉他这东西能防止触动殿内禁制,但对于顶层的禁制却不管用。 莫辰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收起金色小阵盘,转身进入内殿。 灵飞谷不愧为五派之首,这万法归一殿内的藏书量简直惊人!饶是莫辰,在看到那一排排几丈高的金色书架后都有些眼晕。这还只是第一层。 这里所藏典籍并不像古若当年给莫辰偷来的那种,还是像世俗界那般用书本记录,而是刻入玉简,需要修士以神识探入查看资料。因此远远看去,金色书架上全是剔透的或莹白或翠绿的玉简,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每隔几排书架就会有一个标识,炼器,炼丹,制符,布阵,基础功法……各种学派分门别类,应有尽有。莫辰此来目的明确,原本是想帮宁远弄些阵法图回去研究着玩,听了圆鼻狐的汇报,他便将主意打到那噬魂魔阵上。这第一层的东西他原本不屑于查看,可是当他看到“基础功法”那一栏分类时,心念却突然一动,上前一排排查看起来。 以他筑基后期的修为,又有化形期元神加持,神念思维自然并非普通修士可比,查阅玉简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便将那标有功法一栏的所有玉简看过,待看清“玄冰真诀”四个字时,面色一喜。 这里果然有玄冰真诀的筑基期功法,莫辰神识粗粗一扫,找到雪盲术那一章,果然雪盲术到了筑基期的神通和他预想中差不多,与狐族之术相结合,所制出的弥天幻境从时间到逼真度都比炼气期提高不少。待看到“酣睡难省,梦入神机,迷幻足以乱人心魄,使之沉沦难以自拔”这句话时,莫辰感到心境有所触动,但也来不及再细细体味,便直接将玉简往袖子里一揣,走向大殿角落的一道木梯。 这一次莫辰却没有停留,直奔顶层。 第五十三章 木梯是塔楼中那种盘旋式木梯,越往上走光线越昏暗。 以宁远在阵法学上的造诣,对他来说能有些价值的阵法典籍,对灵飞谷肯定也是镇派级别的宝典,绝不会轻易示人,远非玄冰真诀这种烂大街的普通功法可比,若论珍藏之处,也只有这万法归一殿顶层。莫辰此来原本就没打算轻易得手,如今听圆鼻狐说起噬魂法阵,心底更是谨慎。 说起这噬魂法阵,莫辰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叫马绝的炼气老头。如今看来,马绝强行筑基的歪门邪道,即使不是噬魂法阵,也应该与其同属一宗。莫辰上一次施展雪盲术时生出心魔,在识海中看到的法阵和马绝的法阵相似,却更为复杂,当时他就推断,这法阵既然可以助人筑基,想必也有办法让人结丹,乃至结婴。听灵飞谷掌门与那黑袍人的那番谈话,莫辰更是印证了这一猜想。 既然这世间真的有办法能够修复修士毁损金丹,且不管他是不是魔道邪术,是不是要违逆天道伤及无辜,只要有能让宁远复原的可能,莫辰就一定要将这方法搞到手,至于要不要用,用了以后会不会有不利的后果,那再另说。 很快便走到木梯尽头,莫辰发现自己被一道禁制拦住,透过半透明的碧蓝色防护光罩,隐约可见里面情景:两丈见方的石室内空无一物,破败而布满灰尘。莫辰知道,这不过是禁制所附带的障眼法而已。他微微退后,仔细观察了片刻,内心惊叹。 真不愧是灵飞谷! 但凡是法阵,总有灵力薄弱之处,但眼前这禁制,整面光罩薄厚均匀,浑然如一体,灵力波动也是非常平缓厚重,毫无破绽可循。只一个藏书之处的禁制便这样厉害,更不要论那些布置在山门外的护派大阵了。 莫辰迟疑片刻,小心以灵光击向禁制其中几处,通常情况下这几处地方都是阵法连接点,灵力较弱,可是灵光接触到蓝色光壁,却一下被吸收干净,半点波澜都没激起。莫辰不敢再强行施法试探,唯恐惊动了旁人,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阵旗。 这阵旗是宁远一年前给他的,也是莫辰敢于毫无准备夜闯灵飞谷镇宝之处的最大凭仗。宁远说,阵旗是他倾尽心血所炼,能破天下阵法。莫辰当时笑问,那能不能破解太平清阵。宁远的表情很郑重,告诉他可以,但阵旗灵力有限,破解阵法威力越大,所需灵力也越强,若因普通阵法而频繁使用,等到真的需要破解像太平清阵这样的大阵时,可能灵力就不足以支撑了。所以这面阵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莫辰其实是很不舍的,虽然他自负自己拥有化神期妖元,又身怀重宝,从不指望会有靠阵旗救命的一天,却也很珍惜宁远这份心意,如果可能,他并不想使用这面阵旗。可是一想到在里面可能找到什么东西,莫辰又不想错失机会,一狠心,便将阵旗祭出。 小小一面黄色阵旗悬浮于空中,发出阵阵金光,莫辰催动它击向蓝色光壁,不同于刚才的灵光,如泥牛入海消解于无形,黄色阵旗在接触到光壁后,竟如利剑,直插`进光壁最中心部分,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最妙的是,竟然还没发出一点响动。 莫辰小心地看着,准备一旦有所闪失,就立刻隐匿身形,以独角玄龟之力助自己脱身。然而他所预想到的意外并没有到来,光壁被阵旗插`入的部分突然开始出现涟漪,一波又一波,原本一体的蓝色光壁竟然开始分解,逐渐化为黑白两色符文! 这……这是什么! 莫辰简直看得惊呆了!而更令他瞠目的是,那黄色阵旗的金光竟然也同时化为黑白两色符文!阵旗的黑色符文与光壁的白色符文结合,阵旗的白色符文与光壁的黑色符文结合,彼此相融,最终竟化为无形!毫无破绽的禁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在莫辰眼前溶解消散! 万物负阴而抱阳,天下之事无不由阴阳两极组成。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而生五行之力。 莫辰突然想起宁远曾对自己说过的这番话。换句话说,也就是天地之间所有事物都可以被化解为阴阳两种元素,以阴滋阳,以阳补阴,则万物可化为一体,归于无形。这话说的容易,也很好理解,可是世间又有什么神通能将一样东西拆分成最最本质的阴阳□□?不说别人,就算是莫辰以后来的聚神期神通,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宁远的这面阵旗,却将那蓝色光壁的阴阳本质逼出来了,非但如此,还以相反的阴阳元素与之相融相克,最终将禁制化解。其实更确切地说,宁远这面阵旗根本不是破解阵法,而是让阵法回归本源,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随心所欲,尽在掌控。 此时莫辰心中那曾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升起。 宁远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他所见所思,总比常人更为深刻,对天地大道的领悟也总透着一种超于人界的高深莫测? 禁制已除,障眼法随之破解,展现在莫辰面前的不再是刚刚那破败石屋,而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大殿,他走进去,挥手将阵旗召回,身后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呼地一下重新亮起莹蓝色灵光,正是那瞬间复原的蓝色光壁。 果然,阵旗并非破阵,只是让阵法回归无形,一旦阵旗脱离,阵法便又复归原位。 莫辰低头看了眼手中阵旗,上面灵力充沛,显然化解此阵所耗灵力不多。由此看来,若以阵旗去破太平清阵,想必也是没有问题的。 震惊于刚才所见景象,莫辰情绪还有些难以平复,走路时脚底都有些发软。大殿中同样放着一排排书架,只是数量比下面的楼层要少了很多,所陈列玉简的质地也都珍贵许多。莫辰从这些书架间经过,并没有分神去看,而是直奔大殿正中的一张青玉案。 青玉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七只玉盒,里面各有一块玉简。桌案四周另有一道禁制,金光笼罩。莫辰同样以阵旗化解,神识直接探入最中间玉盒中的黑色玉简,果然看到了类似于马绝当日所画符阵,不由面色一喜。 一般对外开放的藏书阁,所藏玉简要向他人借阅,因此在制作玉简的过程中会加入一种特殊法术,使之无法随意复制,必须由管理者亲自复制,以收取灵石。而这万法归一殿顶层原本就不是对外开放的,反倒没有了这种特殊秘术限制。因此莫辰拿出空白玉简,毫不客气地将这七块玉简尽数复制,除了那噬魂魔阵,其余都没有仔细看,直接收进储物袋。 此行目的达成,莫辰心中十分满意,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揣着人家镇派宝典离开,不料却在这时,听见殿门外响动。 脚步声,有人来了。 第五十四章 来的两人都是金丹修士,莫辰没机会逃,只好摸出独角玄龟,先是施了个隐身法术隐藏身形,再以玄龟之力将自己的气息隐蔽。才刚隐藏好,大殿门口就进来两人,竟是宁迁和一位鹤发老者,这老者莫辰虽未见过,但听到宁迁在进门时称他为沈掌门,便猜到他是灵飞谷的掌门人沈元。 这时间,他们两人怎会来这里?深更半夜,孤男寡男,非奸即盗。 莫辰对宁迁没有好印象,开始心理阴暗地默默编排起两人。他见沈元走到青玉案旁将禁制打开,取出那块记载噬魂魔阵的黑色玉简,递给宁迁。宁迁接过玉简,以神识探入其中。 沈元看着宁迁,微微一笑,“怎样,宁师弟现在愿意相信老朽的话了吧?我的确有令人结出元婴的捷径,并未有半句诳语。” 随着宁迁看清玉简上所记载内容,他的神色已经从刚进来时的游移不定而转为震惊。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脸色变了几变,拿着玉简的手竟然发起抖来。 这怎么可能?!世间当真存在如此玄妙阵法!不仅可以助修士筑基,结丹,甚至……甚至还能让人结出元婴!这阵法图纹十分繁复,所需要的辅助材料也都是极其珍贵之物,然而这些都不是组成阵法的关键。激发这阵法的关键东西,是,居然是…… “这,这是什么阵法,居然要祭炼生魂!”宁迁终于看清那一段话中的最后两字,不由惊呼出声。 “宁师弟不要这么大惊小怪。”沈元满不在乎地摆手,“激发一个元婴阵,所需修士生魂不过一万人,这还只是炼气期修士的生魂。若换成筑基期修士,五百人足以。当然,若是能找到适合的金丹修士,几十个人也就可以了,到时候有我们灵飞谷助你,还怕捉不到人么?” 宁迁沉默了。 世间修士千万,真正能结成元婴,成为这一界不容小觑之存在者,能有几人?修仙之路艰险,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生死之地,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如今真的有这样一套功法摆在眼前,叫人怎能不动心?什么家族利益,什么信义道德,在大道面前通通都是狗屁!别人的性命与他何干,只要能提升修为,只要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只要能变强,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世上原本就是强者为胜,败者为寇,区区几十人的生魂又能如何? “这阵法是你们灵飞谷的?”宁迁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时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看向沈元。 “以宁师弟聪明,想必我说这是我灵飞谷所创,你也不会相信吧。”沈元笑眯眯道。 宁迁冷哼,“既然想要合作,还请沈掌门如实相告。” “好!果然不愧是宗主看中的人选!”沈元赞道,“实不相瞒,这阵法乃无常宗宗主亲创。” “无常宗?”宁迁眼睛一眯,魔道! “不错。”沈元点头,“灵飞谷如今早已投靠无常宗。宁师弟以为,宁家家主为何会和我派合作?” “哦?难道这噬魂魔阵的事,宁迟也知道?” 沈元哈哈大笑,“若人人都知道这机密,岂不是人人都要闹着以阵法提升自身修为?像是宁迟这种货色,宗主大人随便几部破烂功法就能打发了。” 宁迁想起最近一次见到宁家家主,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看着却不像正道,不由心下了然,又想到自家徒弟宁子青,他所修炼三昧真火看着也有问题,估计也是随父亲修了魔道功法。 魔功狠毒残忍,多为正派人士所不齿。若见有人使用,必杀之。 “宁家家主并不知道你们与无常宗勾结。”这句话不再是问句,宁迁心中已经十分肯定。宁迟只知道与灵飞谷结盟,想必并不知道这灵飞谷早已经入了魔道,否则以他修仙世家家主身份,就算再急功近利,也不会轻易碰魔功。 “说勾结未免难听。识时务者为俊杰,五大正派仙门早已没落,四魔宗如今却被无常宗宗主统一,如日中天。与其硬碰硬地一味对抗,战个你死我活,不如归顺宗主。宗主承诺,待吞并了其他四派,便封我为仙君左使,我派十位长老都可以借助噬魂魔阵凝结元婴,如此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何乐而不为?放心,只要宁师弟肯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便向无常宗宗主请求,日后同样以这噬魂魔阵助你凝结元婴!此阵法图如今就在你眼前,难道还不相信我们的诚意?” “条件,就是宁远?” 莫辰手中的独角玄龟比雀斑脸许平伯那只还要年幼,助人隐蔽的时间极短,他本来已经不准备再继续耽搁下去,打算趁两人不注意偷偷解开大殿门口的禁制逃走,可是宁迁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心里猛地一沉,生生停住了脚步。 “不错,就是宁远。宗主有令,要活捉宁远。” 宁迁神色突然变得很微妙,“宁远神通不小,即便捉住他,以他的脾气,又怎能心甘情愿听从你们的差遣?” 沈元哈哈大笑,“宁师弟难道以为宗主捉宁远,是为了让他效命?” “哦?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沈元捋着胡子,将声音压低一些:“宁师弟想必听宁家家主提起过,几年前宁家与灵飞谷未结盟时,灵飞谷曾派人袭击过宁家主。” 宁迁点头,这个他自然听说。那时候宁家口气还硬得很,不肯与灵飞谷结盟,灵飞谷派人追杀宁迟,宁迟走投无路之下,将追杀者引到宁远闭关的地方。不料当日宁远所养的那只九级灵狐即将化形,正是历天劫的生死关头,根本无暇再与人相斗。其实若是那时他丢下灵狐不管,也不会为此身受重伤。只可惜他对那灵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偏偏不肯舍下,最后落得个碎丹的下场,就是那灵狐也没有保住。 沈元又问:“那宁师弟可知道,当时宁远的修为其实已经到了元婴?” 宁迁一惊,“元婴?宁远?” “不错,据那次幸存的弟子回来禀报,青鸾山大名鼎鼎的宁远长老当时已经结成元婴,只是境界不甚稳定,随时可能回落。” 宁迁这回彻底愣住了…… 宁远如今才不足百岁,竟然,就到了元婴期? “当时我派弟子见宁远是元婴修士,原以为必死无疑,情急之下便拼尽修为祭出困魔法阵。此法阵同样为无常宗宗主所创,可以将人的元神暂时逼出躯体。当时那十几个弟子都是筑基后期修士,借助法阵力量,原想着将宁远元神暂时逼出体外困在阵中,再毁其躯壳,以此争取时间逃命。哪知宁远在阵中以己身之力相抗,就是不肯让元神出窍,同时还要为那灵狐护法,没扛多久修为便跌回金丹。我派弟子见了心中大喜,正想一鼓作气将其灭杀,不料却看到宁远那已经从身体脱出一半的元神。” “他的元神?怎么,有何异样?”宁迁迫不及待地追问。 沈元意味深长地说:“他的元神极其强大,灵力甚至远高于元婴期修士。” “远高于元婴期……”宁迁喃喃,“那是,化神期?” 宁迁脑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字。 夺舍。 宁远十岁之前一直是个痴儿,虽身具变异风属性灵根,却因为没有神智而无法修行,原本被当做弃子丢在宁家的农庄里,谁知一夜之间他竟然大梦方醒般,一下恢复了清明,从此修为一日千里,不仅如此,他对炼器炼丹制符等各类杂学无一不精通,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其实当时宁家人也曾怀疑宁远是被其他修士夺舍,他们还特地找来一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来验证,确信他身上没有被夺舍的征兆。 可是,如果夺舍之人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呢? 如果这人是这一界至高无上的存在呢!! 难怪,难怪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赶不上宁远。他一直自诩天资绝佳,却从小就被宁远压了一头,他结丹时间不过比他晚了几十年而已,可是无论走到哪里,提起宁家,人们永远想到的都是宁远,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位。如今看来,若宁远原本就是被化神期修士夺舍,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宁远的金丹已毁,这具躯体算是废了,除非他以噬魂魔阵重聚金丹,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阶。而修士夺舍只能一次,他已经用掉了这次机会。宁师弟仔细想一想,一个拥有化神期元神,实力却仅仅停留在筑基期的修士,是不是千百年都碰不到一个啊?”沈元的笑容越发鬼祟。 宁迁并非愚笨之人,听到这里,已经恍然大悟,“所以无常宗宗主想要活捉宁远,是,是想要他的元神……不,是要他的生魂!” 元神俱灭,修士只不过丧去一世记忆,重入六道轮回。可是魂魄被虏,那就生生世世,永无超生。 沈元笑着捋了捋胡须,“这噬魂魔阵只有元婴期,无常宗主无论尝试多少方法,也始终无法让这阵法助元婴修士冲击化神。思来想去,宗主大人终于想通。想要以魔阵化神,则必以化神期修士生魂祭炼!宁远,就是那化神魔阵所缺失的最后一味材料!” 第五十五章 沈元胡须捋到一半,动作突然顿住,目光移向大殿某个角落。宁迁这时也察觉到那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随之转身看去。可是那一丝细微的灵力波动却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他们都感觉到大殿门口的禁制好像被人触动,蓝色光壁微微闪了一下。 “沈掌门,我怎么觉得刚才有人在这里?” 沈元放开神识将大殿内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也狐疑地看向那蓝色光壁,甚至走上前亲自检查,发现禁制完好,并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 “这乾蓝壁,就算是元婴修士想要破开都不容易,若真的有人偷偷从这里溜走,绝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刚刚也许只是虫蚁飞过,你我二人多心了。” 此时的莫辰已经回到万法归一殿一层,在经过门口的主事老头时,他将那枚载有玄冰真诀筑基期功法的玉简递给他。老头已经不是刚才那副昏昏欲睡的表情,显然是掌门人的到来让他不敢再懈怠。 “一百块灵石。”老头伸出干巴巴的手。 莫辰眼中晦暗,暗骂灵飞谷不是东西,心黑害人又抢钱。不过他还是交了灵石,拿着复制好的玉简离开万法归一殿,找到那被他迷晕的灵飞谷弟子,将他送回被抓的地方。 那灵飞谷的弟子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空洞的双眼恢复清明,他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呆,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人,便摇摇头,提着灯笼继续埋头赶路。 莫辰一路上脸色阴沉,他听说别人想算计他,只觉可笑,然而当听人把歪主意打到宁远的头上,却真的生气了。原本对人修的纷争不打算插手,如今他却想在中间搅搅浑水,让那些敢欺负到他头上的卑鄙人修们倒个大霉。 他倒是要看看,有他坐镇,谁敢碰宁远一根头发! 将凤翎兽放出,莫辰将一根通体雪白的鹰羽交给她。这是当日在望冰峰顶,镇妖塔中的白鹰玉华交给他的信物。原是打算到了妖界找到羽族祭司玄彻,让他知道亲姐被金乌所害,再鼓动策`反。如今看来,怕是要提前利用一下了。 “我们来时的大鹏鸟身上有和这白羽相同的味道,想来应该是玉华旧部。你拿这白羽找他,一起回青鸾山灵兽台,将我的口信交给陈厚天,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接过前任羽王的翎羽,凤翎兽身为羽族一员,虽然并非玉华旧部,也还是十分激动,立即化成红色遁光,去寻那在灵飞谷附近觅食的大鹏。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莫辰蹑手蹑脚关上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阿辰回来了?” 莫辰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宁远,便又放松了下来。 宁远正坐在他床上盘膝打坐,冲他招招手,神色倒是平淡温和,“过来。” 莫辰走到石床边,宁远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他莫名觉得心虚:“师父……” 宁远叹了口气,“我给你的阵旗,你是不是用了?” 莫辰心中一惊,不过知道已经瞒不过,便索性打开储物袋,将万法归一殿顶层复制来的七块玉简都倒了出来,献宝一般堆到宁远怀里。 “师父,这是我替你寻的。”莫辰眼巴巴抬头看着宁远,希望他能看在这份孝心上,不会追究自己夜闯人家藏书阁。“这些都是灵飞谷的镇派典藏,你一直喜欢研读阵法,看看有没有能有所启迪的?” 几块玉简堆在一起,彼此碰撞,发出清脆微弱的撞击声,宁远低头看了片刻,眉头却微微蹙起,“你夜闯万法归一殿,就是为了偷阵法?” 莫辰听宁远这口气,心知不妙,脑子一转便扯谎道:“我听说灵飞谷这里的藏书多,只是想找找看有没有玄冰真诀的筑基期功法,师父你看,我是付了灵石的!”说着,莫辰将那块有灵飞谷标识的玉简拿给宁远看,先证明自己的清白立场。 然后又说:“进入那藏书阁,我听说顶层不让人进,这才一时好奇,忍不住用师父给的阵旗破开禁制进去瞧一瞧。师父,你猜我遇见了什么?幸亏我走了这一趟,要不然还被人蒙在鼓里呢!” 莫辰表情变得愤愤,接着便将刚才所见所闻全都给宁远说了一遍。 “我还偷听到掌门人和宁迁说要设计陷害你。师父你看,这七块玉简中有一枚所记载的,就是他们所说噬魂魔阵,能够以祭炼修士生魂的方法帮人筑基,结丹,甚至凝结元婴。他们就是想用这个阵法对付你。还有,师父当年失去金丹,也是这灵飞谷所为。” 莫辰原本以为宁远听了这些,会非常震惊愤怒,然而宁远的反应却出乎他预料。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表态,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深深看着莫辰,“所以就为了这些,你便动用了阵旗?” 就为了这些? 同盟背叛,与魔道勾结,要将四派之人一网打尽,甚至还要算计他的生魂拿去给那什么宗主炼阵…… 就为了这些? 难道只是使用了一次阵旗,换来这些情报还不值得? 莫辰觉得简直匪夷所思,瞪大眼睛看着宁远,特别想将他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宁远叹道:“那阵旗所需材料皆是千万年才能得到一点的天地珍稀至宝,世间只此一件,你如今用了,以后若再遇到灭顶之灾,该如何保命?何苦为了旁人浪费这东西。” 旁人? “事关师父,怎么会是旁人?” “阿辰,你的仙缘极好,若肯刻苦修炼,将来必有一日寻得大道。师父修为停滞于筑基,此生注定无法相陪,既然总归要离开人世,又何苦担心这一日来得早晚?” 莫辰平生阅人无数,还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拿自己的生死如此不当回事,不由黑了脸色,原本就烦躁的心情终于压抑不住,一把将宁远扑倒在床上,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突然有点危险的意味。 “师父,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辰,你……”宁远显然被莫辰这突然的变脸惊到了,前一刻还很是乖觉的徒弟此时竟然将他压在身下,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被打破。 “师父若是觉得被人抽了魂魄也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就让那灵飞谷的人将我引入噬魂魔阵给人祭炼好了。反正师父也不想活了,那我活着也没趣,不如趁这最后的时候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说完,莫辰便泄愤一样狠狠一口咬住了宁远的唇。 这人修就是欠收拾,好言好语的哄着,偏生喜欢给他找不痛快。 不能相陪?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说没有别的方法倒也罢了,可是眼前明明就有解决之道。如果宁远真有一日寿元将尽,就算用绳子捆,他也要让他入那噬魂魔阵,重聚金丹!什么正道魔道,统统都是狗屁!至于宁远先前所说的那什么灵境的玉牌,原本就是从不知哪弄来的古籍上看的,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乱写?毕竟飞升到灵境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灵境之内到底有什么,谁又知道? “师父。”莫辰憋屈了太久,见宁远被自己啃了一口,有些怔愣,便索性破罐子破摔,骑在他身上抓着他手腕,眸色渐深,“师父,莫辰倾慕师父已久,不想再以师徒之礼相待。师父做我的双修伴侣可好?” 第五十六章 莫辰之所以有这么大狗胆,完全是依仗自己如今真实修为到筑基中期圆满,再有化形期妖元加持,即使宁远想反抗,压制住他也没有问题。他甚至已经做好随时被掀翻在地的准备,暗运功法,要在无计可施时将对方直接迷晕! 然而,就在莫辰严阵以待时,宁远却抬手,轻抚上他头。 莫辰身体一颤。 这,这是什么意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温暖的手掌插`进发丝,默默揉搓,就像给一只炸毛的小兽顺毛。 莫辰瞪着眼看宁远,黑亮的头发被揉得散乱,从发髻中脱下来,一下倾泻在肩上,和淡青色的袍子衬着,分外好看。宁远眼睛弯起,突然低笑出声,双眸在最初的惊讶后复归平静,一翻身将莫辰反压在下面。 这局势反转得太突然,莫辰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面大袖子盖下来。他好不容易挣出个脑袋,却发现宁远正撑着头,安静注视着他。 原本嚣张的气焰突然莫名其妙弱了下去,莫辰缩了缩脖子,被这双眼睛看得几乎要窒息,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可听清,我,我方才说了什么。” “嗯,已听清。” 莫辰:“那,那……” “若是阿辰喜欢,师父自然也愿意。” 这,便是宁远的答案。 莫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瞅着宁远一下一下眨巴眼睛。 宁远抱着莫辰,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下,身上那股恬淡温和的气味密密实实包裹着他,“睡吧,旅途劳顿,明日还要与人相斗,今夜便不要打坐了。” 这一切进展得太顺利,简直做梦般,莫辰伸爪子搂住宁远的腰,嘴巴张了张,还想再说什么,宁远却闭着眼淡淡道:“阿辰,与其为明日之事烦忧,不若珍惜当下,万物自有缘法,若执念太深,便易产生心魔,不利修行。你须谨记。” 月铺金帐,风软玉床,莫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修,脑子里哪还能装进别的东西?早就将那些不乐意细想的破事抛到脑后。这是第一次在枕中空间外,在宁远清醒的时刻,两人如此亲密地躺在一处,莫辰在得到确切回答后脑子便有点飘飘然,此时见对方那微微翕动的唇,看得直了眼,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伸手勾住宁远的脖子,凑上去湿乎乎地轻印了一下。 宁远眼睫微微一颤。 莫辰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生怕这人反悔,觉得他悖德忤逆师尊。 然而宁远却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这下莫辰更是胆子大了,爪子就往宁远衣襟里探,却被宁远一把抓住。 “阿辰,你想做什么?”宁远睁开眼。 莫辰懒得再废话,直接得寸进尺去解宁远的衣带,也不知碰到宁远哪里,弄得他笑出声,终于受不了地扯过被子将莫辰像春卷一般地卷起来,又施法加了层禁锢,不让他再动手动脚。莫辰刚开始还不甘心,最后折腾得累了,眼皮子越来越沉,张嘴打了大哈欠,乖乖睡了过去。 宁远等他睡熟,才松开了束缚,重新将人揽入怀里,默默看着他,唇边无意识勾笑,竟是这样看了一夜。 如沈异星所说,五盟斗法第一轮都是三人组合战,传言这是想要培养修士间的配合能力。两百年前人族妖族大战,起初战局并不利于人修,论单打独斗,同级别人修绝不是妖修对手,于是人修采用结队方式,成员固定,彼此磨合,培养出作战默契,从当时双方的人数和修为来看,三人组合最佳。正因为此,后期战局人修逐渐反败为胜,再加上运用离间之计使得一部分妖修叛变,人族最终战胜。从此三人结队战法便成为五盟斗法会的一项传统,一代代继承下来。 沈异星发现莫辰今天心情极好,就是有点喜欢走神。此时他们所有人都来到灵飞谷的一处露天广场,五派弟子穿着统一门派服站在各自地盘,泾渭分明,不过还是能从站队位置中看出一些亲疏远近。 青鸾山与云奇峰的实力在两派中相对较弱,因离得较远,所辖灵脉和各种产业并无重合交叉,彼此反而交好。与他们相类似情况,秒丹门与万符谷也结为同盟。身穿黄衫的灵飞谷弟子则远远站在一边,并不与其他门派攀谈,俨然是一家独大,傲视四派的意思。也正因此,五派之间三股势力三足鼎立,灵飞谷纵然野心勃勃,一时间也无法吞了其他门派。 偌大一个广场被划分为几十个小擂台,很快便有筑基修士前来主持抽签,莫辰他们第一场的对手是妙丹门弟子,沈异星不由暗自心喜,要知道,秒丹门以炼丹见长,但斗法对敌时会炼丹有什么用?直到真正见了对手,沈异星的脸瞬间垮下来。 三个炼气十层!这可怎么比? 不少与宁子青交好的同门开始幸灾乐祸。能来参加五盟斗法的至少要有炼气七层的修为,也就是说,七层修为是这些人中的最低修为。一般三人组合中,总要有一两个炼气九层或者十层的修为较高者,可是沈异星这组,除了一对双胞胎均为炼气七层,剩下的莫辰也仅有炼气八层。虽然几天前在云翠峰顶有不少人见识过莫辰耍弄宁子青,但那毕竟是旁门左道,只让人难堪,却并不曾真正威胁敌手,到正规斗法时,这招恐怕就行不通了。 于是不少人存了要看笑话的心思。 抽签完毕后,广场比之刚才喧哗不少,直到各门派长老入席,喧哗声更甚。 一直美滋滋沉浸在昨晚回忆中的莫辰耳朵一动,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宁远的名字。循声望去,却见很多人都在往看台的方向张望,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莫辰拍拍沈异星的肩膀,“他们在谈论的可是我师父?” 沈异星往看台那边看了眼,了然而笑,“是啊,莫师兄你还不知道么,宁远长老在外面可是声名远播的。他在入青鸾山之前便在世家间闻名,好多世家千金都对他芳心暗许呢。” 芳心暗许? 莫辰眉毛微微一挑,沈异星便开始滔滔不绝跟莫辰讲起有关宁远的“风流韵事”。所谓风流韵事,风流不在宁远,只因他才名在外,又风姿卓绝,气度温润,招引了不少蝴蝶。沈异星讲得起劲,对莫辰那隐藏在微笑之后的阴森全然不觉,直到被旁边的双胞胎妹妹狠狠踩了下脚。 “哎呦,阿月!你做什么!” 沈异月自始至终面瘫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家哥哥,扫了眼莫辰,再往看台中宁远所在位置望了望,低头默不吭声。 沈异星一脸莫名其妙。 擂台赛开始,恋恋不舍将目光收回的妙丹门女弟子瞥了眼对面的三名青鸾山弟子,心中生起一丝轻视。 “师兄,这三人一个炼气八层,两个炼气七层,这一场我们应该很轻松。” 三名妙丹门弟子中的年长青年也正是如此想的,但为了不让师弟师妹轻敌,还是象征性说了句:“总归要小心些,不可大意。” 铜钟敲响,比赛开始。 莫辰目光在那妙丹门女弟子身上一扫,想到她刚才看宁远的神情,手中银鞭亮出,不由勾唇而笑。 沈异星抖了抖,突然觉得周身温度下降,胳膊上起了一丝鸡皮疙瘩,还不及他祭出灵剑,莫辰已经纵身上前,一鞭子挥了出去。 “柳师妹小心!那小子法器不一般!”妙丹门青年看清银鞭上的灵力波动,一惊之下,急忙出声提醒女弟子。 柳姓女修惊呼一声,险些被鞭子抽到,急忙向旁边跳开,掷出一件绫罗丝帕迎向灵鞭。这丝帕是她花了三千多灵石买来的中阶上品法器,防御力极强,她对它很有信心,暗道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莽撞。 第一次交锋,终于,白色灵鞭闪着寒光狠狠抽打在粉色丝帕上。 嘶啦!裂帛声传来。 柳姓女修不敢置信瞪大美目,只见那曾抵挡过无数高阶法器也毫无损伤的丝帕,竟然被一鞭子抽成两截,灵性顿失。 女修将丝帕卷回,发现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不由肉痛。旁边两个妙丹门男弟子互相对视一眼,神色变得郑重,几乎同时跃出,分别祭出一件铜鼎和一柄玉铲。 一上午时间,莫辰杀气四射,一路击败十几组对手,引人注意。其他四派弟子询问那执灵鞭之人是谁?待听说是宁远亲传弟子,看他的目光不由和之前有所不同。 及至天黑,三人组赛结果出来,莫辰与沈家兄妹成功晋级前十。这次的结果十分平均,五大门派各有两支队伍,与莫辰组共进前十的青鸾山队伍正是宁子青一组。至此,团队比斗结束,并不具体角逐出一二三名次。 之所以要进行团队赛事,主要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以防单人比斗结果有平局产生,可拿团队赛做参考,其二是为众弟子预热,来参加比试的人很多都没有实战经验,增加这样一个环节,可给他们过渡时间,以便后面更好发挥出实力。 三日之后,单人比斗拉开帷幕,五盟斗法会才真正开始。 此时的众门派弟子还不知道,这一场阴谋下的比拼,无论结果如何,一场灭顶之灾都即将到来。 第五十七章 沈异星到现在都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们的队伍居然在三人组赛中进入前十!那一场场干脆果断的胜利犹在眼前,可他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 一直以来,他对莫辰的印象只是灵根资质极高的天才,是和宁远长老一样只专注于修行的神秘存在。即便他再优秀,对自己而言也太过遥远。然而这一次并肩作战,这个认知却彻底被颠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出手要快,要狠,不能有一丝犹豫。因为每一次踟蹰,都是给对方以喘息之机。” “即便错,也不能后悔,不能露出心虚之色。因为你不会错,错的永远是对手。镇定是最后一张底牌,莫让人猜出心中所虑。” “两方对峙,攻心为上,切莫在实力相较前输了阵势。” “就算此战必输,也要扒下对手一张皮,让其笑也笑不畅快。” 如此言论都出自于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之口,不乏阴险狡诈,心黑手狠。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与他为盟,又实在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他总能针对对手做出最适合他们的策略安排,就连性情冷淡,平时很少会听从他人摆布的沈异月,在几次比试后,也开始对他言听计从。于危机时在最合适的地方伸出援手,又于胜利时保持冷静头脑分析时局,三人的力量被他发挥到极致,不浪费一星半点。 沈异星不禁由衷感叹,此生就算有人用灵丹宝器金山银山来诱,也绝不能与莫辰为敌,否则只能是自寻死路。 因莫辰在三人赛中的表现太出挑,很多人都注意他,这其中自然也有看台上各派坐镇长老。 “那使鞭子的小辈是宁远师弟的爱徒?果然名师出高徒!”云奇峰一名长髯长老赞道。 “有勇有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宁远长老真是好福气,竟能收到如此好的徒儿。” 万符谷一位长老也接话道:“是啊,青鸾山这次新收的两名弟子,一个火属性单灵根,一个变异冰属性灵根,资质悟性都是一等一的好。青鸾山实力不可小觑,看来灵飞谷此次要从这五派之首的位子上退下来了。” 这句话明里奉承,实际挑拨,红姑长老咳嗽一声,冷着脸道:“吴师兄未免言之过早,谁不知灵飞谷实力?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天资好的小辈就能抹杀的。再者,万符谷几名后生老身也极为看好,我们且看下去再说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中暗含机锋。灵飞谷掌门沈元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捋着胡须,也不参与谈话,只是盯着某擂台上的一个小小人影。 这莫辰资质不错,难得的冰属性灵根,只可惜生错了时候。此次无论他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也只有落得个魂魄被祭炼的下场。思量间,沈元突然回头去看不远处的宁远,只见他安静而坐,面带浅淡笑容,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沈元不由在心中嘀咕,这宁远年纪虽轻,给人的感觉却总是有几分看破一切的高深莫测,莫名让人心里没底。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密谋?沈元心惊,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做贼心虚。化神期元神虽然厉害,到底是夺舍后实际修为只在筑基后期的修士。他们与无常宗的这次计划周密,绝不会走漏风声。总之,五盟斗法之后,无论这人有何神通,也无济于事了。 想到将宁远生魂献出后无常宗宗主的奖赏,沈元安详慈和的脸突然一阵狰狞地扭曲,现出贪婪之色。 单人比试依然在广场上进行,数个划分出的小擂台上一对对修士相互对战。莫辰三两下将自己的对手了结,这人是个灵飞谷弟子,一套火属性阵法使得极好,倘若莫辰是个普通修士,也许这场他也就赢了,只可惜,这次他对上的是个嫩壳装老芯的千年狐狸,自然占不到便宜。 莫辰自己闲来无事,站在台下看附近其他人比试,这时有几人向他这边走过来。 “莫师弟那条灵鞭神妙无比,竟然连妙丹门柳师姐的紫金天罗帕也能一击两段,可是顶阶法器?”问话的人是宁子青,他以魔火金环为器,同样无人可敌,没有一场战败,两人队伍同入前十,在三人赛中并未遇到过,但是彼此心知肚明,单人比试,他们早晚要对上。他倒也不是一般人,被莫辰那样当众羞辱,此时竟然也能和颜悦色与他说话了。 “宁师兄谬赞,不过是一件不值钱的高阶法器而已,恐怕还入不了师兄的眼。”莫辰皮笑肉不笑,瞥了眼宁子青还有他身边那几个跟屁虫,发现那叫冯彦的长脸青年,手无意识抓了下自己的储物袋,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不善。 狐族是狡猾的爷爷算计的祖宗,他们这几个毛头小鬼在他这老狐狸面前还能翻出天?莫辰一眼便看出几人心怀不轨,却并未点破,勾了勾唇角就走。 在他离开后,宁子青问冯彦:“怎么样,你那件法器能收了他的灵鞭么?” 冯彦呵呵笑道:“宁少放心,我这玉碗里含有八级白玉蛛的蛛丝,灵力极强,高阶以下法器均可收复其中。” 宁子青点点头,眯着眼看莫辰的背影,露出一个冷笑,“好!就在今晚,杀人夺宝!” 夕阳渐倾,夜幕一点点笼住灵飞谷上空,犹如暗影临世,黑云压城。 一天比试结束,大部分比试者均被淘汰,只余最后百人,要在其中选出前十甲,以决定各派未来十年的排名以及相对的灵脉势力划分。 各派弟子各回住处,或御器或徒步,待走到谷口时,一阵狂风刮过,众人纷纷运转功法撑起各式防护光罩。狂风呼啸,将地上草石卷得漫天,一时间天昏地暗,等风终于平息下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灵飞谷各处亮起照明符阵,照亮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孔。 “怎么回事!好好的哪来这么大风!” “是要下大雨了吧!” “这风古怪!来得快去得更快!” “怎么感觉这么不安,不是要出事吧……” “瞎说什么,在灵飞谷里能出什么事?” 众人议论纷纷,聚在原地等了片刻,见再无异样,这才逐一结伴离去。 莫辰停下脚步,默默抬头朝天空看了眼,露出欣慰笑容。 凤翎兽带着大鹏鸟回来了。 来得不早不晚,真是时候! 他四下望了一圈,谷中人群已散,四周归于沉寂。然而莫辰却突然变了颜色,唇角笑容也消失不见。 宁远呢?为何没有等他就走了? 莫辰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想去寻,不料却被几条拦路狗挡住去路。 “莫师弟,我有事想跟你商谈一二。”宁子青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点点走近,隐藏在夜色中的面容显得阴森诡谲,双目隐有红色血光,显现魔性。 “我现在没有心情。”莫辰冷冷道,他急着去找宁远,并不想和这些人纠缠,正想御空,却被宁子青的人团团围住,七八个人拿出阵旗阵盘布在四周,让方圆之内暂时不得使用御器之术。 莫辰脸色一沉,也不再废话,直接祭出灵鞭,手起鞭出,撵苍蝇般往这些人身上狠狠抽去。 宁子青见到莫辰拿出银鞭,非但没有忌惮,反而面色一喜,向冯彦使了个眼色。 长脸青年冯彦祭出白玉碗的瞬间,莫辰几乎要被气笑了。 真是,上赶着来送东西,让他想要拒绝都不忍心。 第五十八章 冯彦这玉碗是他从万辉楼花重金买来的,就是看准它有收复法器的功效。莫辰在比试中用的那一道灵鞭出了不少风头,抢眼得很,他当时观其灵力,见只是高阶法器,便打起了主意。 不过是个炼气八层的穷小子而已,撞大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件好法器,便不知天高地厚,他倒是想看看,若是他这宝贝法器被人夺了去,又该如何? 此时冯彦只顾以灵力催动白玉碗,并未注意到莫辰的表情,待一旁宁子青察觉到不对劲想要出声提醒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悬于半空的白玉碗迎向莫辰的灵鞭,然而预想中灵鞭被玉碗灵光笼罩之后脱离主人掌控的情景却没有发生,玉碗反而被鞭子尾部一卷,一收一带,到了莫辰手里。 冯彦大惊,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人耍滑,灵鞭竟是高阶法器不成?! “呵呵,既然孙儿们这么孝敬,爷爷就笑纳这见面礼了。都滚吧!”莫辰将玉碗往储物袋里一收,手掌连续翻动,顿时从空气中凝结出数百道冰钉,直射向四周手拿阵旗阵盘之人。 宁子青见状,反手祭出一面黑色披风。那披风在空中飘动,旋转涨大,似是想要挡住那些冰钉。然而莫辰却是冷笑一声,暗中将封锁住的功法放开,以筑基中期之力催动冰钉刺向披风,接着便听噗噗噗一阵脆响,那前一刻还满溢灵力的黑披风便如破纸般被钉了个千疮百孔。 只听数声惨叫传来,那些布阵的人手腕皆被刺破,叮叮当当阵旗阵盘尽数掉落。阵法破除,莫辰冷冷扫了几人一眼。 宁子青感觉自己一瞬间被莫辰两道冰寒视线射透,那远超于自己几倍的威压向自己兜头压下。 “筑基……你是筑基中期修士!!!”宁子青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盯着莫辰,脸上满是惊恐。 此时狂风又起,不见云月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回荡九天。夜色中天地交织尽头有黑影起伏,如惊涛巨浪,携卷着迫人灵压滚滚而来,山呼海啸。 “哼,看在曾为同门的份上,爷爷我就不脏了手处置你们这些孙子。这次能不能留下狗命,看你们造化吧!” 飞遁的禁制已经破除,莫辰心念宁远安危,直接借助于万年雪莲子串珠,化为一道白色遁光飞走。 还在原地呆愣的众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冯彦脸变得铁青,手指向天空,盯着天边瞠目结舌:“那,那那那是什么……” 沈元十分震惊。虽然他早就派人在附近乱妖谷撩拨妖兽,想制造妖兽袭击的假象,到时候以噬魂魔阵歼灭四派,再嫁祸于妖兽头上。可是,可是这次来的妖兽数量怎么会如此之多!而且时间也不对,理应再晚几天才是!此时五盟斗法会还未结束,他们尚未选出资质最优良的弟子前去乱妖谷,如何提供优质生魂,给无常宗少宗主恢复金丹用?出了这样的差错,若是少宗主安危有失,他该如何交代? 心烦意乱在密室中踱步,沈元时不时看一眼角落的传送法阵,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只见传送阵中灵光波动,上次那与他密谈的黑袍人再次出现,身形刚一凝实,便破口大骂:“蠢货!计划败露,灵飞谷已被包围!” 沈元一愣,吓得面如土色,“这怎么可能?我们之中绝无人泄密!” 黑袍人冷哼,“你可将这噬魂魔阵的秘密告诉灵飞谷以外的人?” 沈元语塞,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人…… “难道是,是他?可我这也是为了将宁远活捉才想到的办法啊!” “宗主在来的路上,你自己和他老人家解释吧!”黑袍人发出一声嘶哑的笑,转身没入传送阵的灵光中。 此时宁远正被宁迁带到灵飞谷深处一座瀑布前。 这是一处三面悬崖环绕的深谷,没有星月的夜幕之下,崖壁中所镶嵌的月光石却将周遭照得亮若白昼。流动的瀑布在月光石淡粉色柔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鬼魅的妖娆。 “宁师兄,沈掌门就在这里面等我们,我们还是快一点吧。”宁迁最近两日对宁远的态度极为客气,连称呼都改了过来。 宁远被一路带到这里,终于开口道:“沈掌门为何让我们来此地?” 宁迁按照与沈元事先编排好的说辞,对宁远道:“沈掌门不只是约了我们两人,刘师兄和红师姐也一道被邀来,他们想必都已经到了。沈掌门此举,只因有求于我们青鸾山,有些话不便让其他三派之人听到。” “哦?那宁师叔可听说所谓何事?” 宁迁故作高深,压低声道:“宁师兄刚才可见到了那狂风?觉不觉得有何异样?” 宁远点头,“嗯,是有些古怪。” 宁迁又道:“那些想必不是普通的风,而是妖物所为。我听沈掌门说,灵飞谷附近的乱妖谷近些年时常有妖兽作乱,毁了不少灵田灵矿,灵飞谷深受牵累,万符谷和妙丹门作壁上观,又拧成一股气,对灵飞谷虎视眈眈。灵飞谷深感自危,便想与我青鸾山结盟,为此,灵飞谷愿意将三种镇派阵法的阵型图赠送我们。” 宁远也不再多问,便跟着宁迁飞遁入瀑布之中。 瀑布后面别有洞天,竟是一个谷中之谷。 宁远踏入谷中谷的一瞬,低头看了眼,这里的地面竟然也铺着月光石,更不论四壁山谷,只是这里的月光石不如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些,皆是血红色的,在黑夜里闪烁着猩红光芒,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已经仔细将这些月光石的分布位置记牢,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跟着宁迁往里面走。 宁迁将宁远带到这里来,终于大松了口气,心中冷哼,再看向宁远的目光俨然是看一个死人 谷中谷里一片空旷,乍一看什么都瞧不出,直到前方崖壁脚下一块巨石松动,现出洞府入口,从里面出来一个人。 “沈掌门,我将宁远长老带来了。”宁迁对沈元意味深长道。 沈元看了眼宁远,嘴角微微牵动,不过下一刻,便将利如刀剑的目光钉在宁迁身上,然后突然发难,一掌向宁迁天灵盖拍去! 宁迁大惊之下闪身躲避,同时将本命法宝紫玉鼎祭出。 “沈元!你这是何意?!” 沈元阴沉着脸道:“呵呵,何意?我倒是要问你!”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大地也跟着颤动。以金丹修士的神识可以感知千里之外事物,那自远而近的巨大灵力波动让宁迁惊愕。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灵飞谷! 与此同时,突然听到高空有修士以扩音符传音:“同盟众弟子听令,我派得宁迁长老密禀,灵飞谷掌门沈元及十大长老与魔道勾结,意图在此血祭四派之人,奉长老之令,我青鸾山门人必不能放过此大奸大恶之徒!正与魔势不两立,必死战到底!” 咚,咚,咚,灵飞谷镇派铜钟敲响,如催命亡符。 宁迁脸色顿时惨白,他想要解释,但沈元已经如饿虎般向他扑来!脸色狰狞无比:“蠢材!你可知你招惹了什么人?!大好的棋局让你毁了,拿命来!” 第五十九章 见沈元犹如疯魔了一样向自己扑来,再听外面的传音之词,宁迁明白这是有人陷害自己,诬陷他是泄密之人。然而此时百口莫辩,只能招架。两人都是金丹修士,各自施展出神通,一时间电光火石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此时同处于谷中的宁远,却对两人视而不见,甚至根本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环顾四面山崖,观察那些红色月光石排布方位,眸光暗沉,一改平日温和泰然,神色冷冽冰寒。 “沈掌门!你若执意与我相斗,就不怕宁远趁机走了?别忘了无常宗主的吩咐!”虽然两人同为金丹修士,但沈元修为在金丹后期,比宁迁要高一个境界,几个回合下来,宁迁抵挡得逐渐吃力,心慌下不由出言提醒。 沈元狞笑,“进了这陀罗锁身阵,你以为他还想出去?况且他修为只有筑基后期,不足畏惧。在宗主来之前我还是先将你这叛徒拿下,再献出生魂给少宗主祭炼,也许能将功补过,消解宗主怒气!” “只有筑基后期?”宁迁嘲讽,“沈掌门可别忘了,这人现在的身体不过是具壳子,谁知道他实际上是不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你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知这人见识远在你我之上,就不怕这样拖下去会生出变故?” 宁迁的话终于让沈元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刚才听黑袍人说无常宗宗主将至,惊惧之下竟钻了牛角尖,于是将手中法宝一收,冷冷看了宁迁一眼,将目光移到宁远身上,这一看不禁面色大变! 那人在做什么! 陀罗锁身阵,以赤血玉石结阵,天为阵眼,地为基盘,表面看来只是普通的土属性符阵,然踏入此阵者,无论修为如何了得,却会发现寻常破阵之法在这里全然没有效果。即便耗尽灵力强行破阵,那些灵力也均会被阵法吸收,愈是反抗,受到符阵之力的反弹压迫愈强烈。入阵成囚,破无可破。 但宁远却没有采取任何蛮力,他只凝神看着那些崖壁上的赤血玉石,间或拈一张灵符激出,直插`进岩壁空当处。 沈元见状大惊,亟不可待运起灵力向宁远拍去一掌,却被他轻松躲开,顺便又将一张灵符打出。此时宁远已经击出数十道灵符,那些灵符均未触碰到赤血玉石,但玉石所发灵光却迅速黯淡下去。 “你要做什么!住手!”沈元急得红了眼,大喝一声,再次伸手向宁远抓去,宁远身形在原地虚虚一晃,他的手掌便擦着他的衣袍击空。沈元气急,紧追宁远,接连打出数十道法诀,然而宁远就好像能预见到他将如何出招,甚至没有还手,身体闪躲的幅度也极小,却偏偏能分毫不差躲过所有攻击。 陀罗锁身阵,之所以用陀罗二字命名,只因阵法炼制时在其中融合了一株千年曼陀罗精魂。红色曼陀罗又称彼岸花,生于黄泉路畔,堕于无间地狱,乃追魂索命迷惑人心的魔花。那满山遍野的红色赤炎玉石,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它们组成的图案正是一朵朵盛开的红色曼陀罗花,枝叶交织如海,连绵不绝,编成天罗地网。而解开此阵法的关键,并非击打玉石,因玉石只是花瓣,伤及也不能致命。 因此想要破阵,唯有辨别出花枝经脉走向,寻其本源,斩根,断茎,绝其生气! 此刻观宁远所击出符箓,竟是一张不浪费,尽数斩在根茎之处!在他眼中,那崖壁之上根本不是松散排布的赤血玉石,正是在风中妖冶舞动的红色彼岸花! 过不多时,山谷震动,崖壁碎石零落。沈元面如土灰,眼看这费尽心思布下的陀罗索命阵要破,他对宁迁道:“宁迁长老!若你肯与我联手将此人擒住,我自会在宗主面前为你说情!” 宁迁如今对宁远已经远非当初的妒忌羡慕,他已知他是大修士夺舍,得罪这样的高人,若不能在他修为尽数恢复之前将其灭杀,来日后患无穷。但他也并不想再相信沈元这个反复小人,因此虽然佯装出手,却并没有用尽全力,打算等这邪门的阵法被宁远破个七七八八后,再抽身逃离此地,留这两人在此同归于尽! 莫辰查探到宁远的气息找到这山谷时,正瞧见宁远以一人之力与宁迁和沈元周旋。 以二打一,卑鄙! 他哪是能看自己人吃亏受欺负的,当即冲进谷中,身后还跟着十几只沿途召来的低阶妖兽。 “师父!我来助你!”莫辰一鞭子抽向宁迁,以防他从背后偷袭宁远。 宁迁看清来人,待看出莫辰的筑基后期修为,眸光一闪,“我就说你这小鬼有古怪,果然藏着猫腻!到底是何方妖孽?” 莫辰眯起眼呵呵笑:“想知道?先吃了祖宗这一鞭!” “小辈狂妄,找死!”宁迁面色一沉,也不再管宁远和沈元,向莫辰迎去。 然而这边宁远看到莫辰,却并没有显出喜色来,目光中甚至第一次流露出担忧和不安,一边应付沈元一边对莫辰喝道:“阿辰,快离开这里!” 就在灵飞谷内一团大乱时,百里之外与灵飞谷毗邻的乱妖谷也已经被妖兽潮包围。 一群身披黑袍之人此时正隐于密林深处,将一口玉石棺团团护卫在当中,他们各自祭出法器,抬头向天上望去,即使黑纱遮面,也能感受到他们此时的惊恐。 “左使大人,这,这些是什么!”其中一名黑袍人问带头的首领,声音发颤,几乎淹没在密密麻麻的羽翅震动声中。 “是青鸾山!那些全都是他们的灵兽!” “青鸾山?正道五派都是懦夫孬种,遇事从来都是互相推诿,今日,今日怎会打这头阵?” 然而这名问话的魔修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上千只妖禽眨眼间降临于顶,它们均是四五级左右的妖兽,相当于筑基修士。即便这些人事先在此布下噬魂魔阵,也不可能应付的了。 带头的黑袍人挥手祭出一条黑色枯藤,然而还不等那枯藤被激发出灵力,就被骤然降临的妖禽群吞没。几十名黑袍魔修,连同那被他们护在正中的白玉石棺,眨眼间就被羽翅湮没,连惨叫声都没听到一点。 这次带人前来援助的青鸾山弟子正是那掌管灵兽台的主事岳凌嫣,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莫辰的旧相识韩轻容。两位女修此时正坐在一只大雕之上,却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们是受掌门之令前来查探,因前几日莫名接到消息称灵飞谷与魔道勾结,此次五盟斗法会实为一个阴谋。来人带来了宁远长老的腰牌,那镇派灵禽大鹏鸟也跟随而来,掌门人听得将信将疑,与其他几派取得联系后,不敢轻举妄动,便叫岳凌嫣先带着十几名筑基弟子,外加百只灵禽一同前来刺探,嘱咐他们,若灵飞谷有变故,切勿打草惊蛇,立刻回门禀报。 岳凌嫣在灵兽台清点出百只灵禽,可谁知,就在他们开启灵兽台禁制,带领众灵禽出发时,从灵兽台外谷中却突然冲出千余只妖禽尾随而出!更令人惊恐的是,这些妖禽身上甚至还载着不能飞行的妖兽! 这样的场景她们谁都没见过,想要禀报门内却已经来不及,百余只灵禽就被这妖兽潮席卷着夹带到空中,然后便如洪水般向灵飞谷方向涌去! 本该三日的行程,不到两日便抵达,到了灵飞谷后,岳凌嫣吃惊地发现,那些未被驯化的妖禽之中竟然显现出五个人影,而这五人她竟然都认识,正是在灵兽台打杂的那五个炼气弟子!他们因为资质不好,入门多年修为也仅有炼气两三层,原本就没人关注,自从筑基之后,岳凌嫣门派事务增多,少在灵兽台停留,与这五人两三年未曾见面。可是如今再一看,她不禁大吃一惊!这五人的修为,竟然都有炼气*层之高了! 怎么可能! 然而已经无暇再专注于几人突飞猛进的修为,更让岳凌嫣惊奇的事便发生了。 只见那五人中年龄最长的陈厚天,在抵达灵飞谷山门附近时,竟率领一队妖禽,直冲向灵飞谷护派法阵,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面小小的金色阵旗,只轻轻往防护光罩上一掷,那就算由七八名元婴修士合力也难以攻破的护派法阵,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化解了! 阵法一破,妖禽妖兽一涌而入。 灵飞谷内警钟大作,而陈厚天经过扩音符无限放大的声音也从空中传来: “同盟众弟子听令,我派得宁迁长老密禀,灵飞谷掌门沈元及十大长老与魔道勾结,意图在此血祭四派之人,奉长老之令,我青鸾山门人必不能放过此大奸大恶之徒!正与魔势不两立,必死战到底!” 岳凌嫣与韩轻容对视一眼,两人彻底被这状况弄迷糊了。 第六十章 灵飞谷叛变,却要将脏水泼到妖族头上,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仗着低阶妖兽不会说话,就要平白无故替他们背这黑锅,最后落得被屠杀的命运? 莫辰命陈厚天等人在灵飞谷中散播谣言,再以青鸾山的名义将那些埋伏在乱妖谷附近的无常宗门人一锅端了,浑水一搅,将矛头回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正魔两派互掐,他则可以趁机打开乱妖谷禁制,带着这些追随他而来的低阶妖修进入九天妖界。 原本一切计划得很顺利,却没想到宁远会擅自行动,明明事先提醒过他,还是落入对方圈套。此时莫辰一边和宁迁周旋一边在心里念叨,觉得这人修实在太傻,要不是有他在,恐怕早就一命呜呼。然而人修不但不知感激,反而还要让他快点离开这里,怎能不叫他生气? 莫辰一生气,就越发觉得眼前的宁迁不顺眼。 宁迁所持紫玉鼎品阶为法宝,就算莫辰的蛛丝灵鞭再厉害,也毕竟是法器,无法与法宝相比。不过莫辰有十几只四五级妖兽相助,妖兽彼此配合,一半飞禽,一半走兽,进退之间令宁迁处处掣肘,宁迁不但占不到丝毫便宜,有几次还险些失手,让紫玉鼎被莫辰收了去,不由越发狂暴。 此时蜂拥而入的妖兽群已经将灵飞谷搅得鸡飞狗跳,四派之人与灵飞谷反目,阴谋先一步被挑开,潜伏在谷中的无常宗部众听说少宗主遇袭,也纷纷撕破伪装大打出手。 悠长的鸟鸣声在空谷内回响,正是那大鹏鸟受莫辰召唤赶到此地。 大鹏鸟是七极灵禽,相当于金丹修士,利如刀锋的羽翅向那瀑布处狠击数下,山体轰然震动,竟在崖壁之间开了个大口,彻底将剩余的锁身阵法破除,直冲入内谷。 宁迁刚看到大鹏鸟还面露喜色,向大鹏鸟下令道:“大鹏!助我将这叛徒擒下!” 莫辰呵呵冷笑,对大鹏做了个手势,向沈元指了指,大鹏鸟对宁迁的话丝毫不理会,却听从莫辰的指令,直接朝沈元扑去。 宁迁心中一沉,不禁生出惧意,这大鹏鸟乃是他们青鸾山镇派灵禽,如今却连他这个长老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反而去听从莫辰!他越想越觉得心惊,看向莫辰的目光突然多了几分探究和试探。 此人到底是何人?能掩藏真实修为,连他们这些金丹修士都瞒过,莫非……竟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 有了宁远在先,也容不得宁迁怀疑。再看沈元与宁远那边,只见宁远以碧色风旗与沈元相斗,却不落下风,如今又有七极灵禽相助,更是将沈元打压得势弱。宁迁把心一横,干脆不想再趟这浑水,向紫玉鼎中猛地注入灵力,紫玉鼎瞬间长大到如一幢小楼,向莫辰压过去,大喝:“喝!小子吃我一鼎!”同时手指连弹,在身前连结数道法诀,困住那些妖兽。 莫辰见宁迁此举,看出他是想逃,正打算以手腕上的万年雪莲串珠硬扛过这一鼎,并不准备放过他,谁知眼前人影一晃,宁远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腰一揽,将他抱住。 “走!” 打得好好的,显然是胜局,为何半途而废? 莫辰心里纳闷,这时谷中却突然刮起狂风,那风阴冷刺骨,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 莫辰想回头看,却被宁远夹带着御空飞起,从大鹏鸟所击出破口处冲出谷中谷,他只来的及在一瞥之间,看到那山谷中一面崖壁下有块巨石被什么力量冲击开,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化为齑粉。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向自己压来,顿时令他头痛欲裂,口泛血腥。那是……属于元婴期修者的威压。不!能有这样强大的威压,显然正主不仅仅是刚结婴,而是处于元婴后期,将触摸到化神期边缘的大修士。 “哈哈哈哈,本尊驾临,看尔等还能逃到何处?” 一连串大笑声充斥云霄,伴随飞沙走石,鬼哭魂笑。本就暗不见星月的夜空突然泛出妖异的血红色。 沈元见宁远要逃走,原本满脸急迫,正想要追上去,待听见这哈哈大小声,先是浑身一抖,似是十分惧怕,接着面上又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 还好,他总算是拖住了宁远没让人离开,也算立功一件。 然而沈元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还未完全消失,他的身后便突然出现一团丈许高的黑色云雾。云雾中安安静静伸出一只手,那手形如枯槁,通体幽黑。它缓缓伸到沈元上方,又安安静静放下,覆在他的头颅上。接着便听到一声近乎享受的轻叹,沈元的身体就在那手放上的瞬间,化作一副皮包骨头。 他临死前最后的表情,还充满了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金丹修士的生魂的确美味。”黑手轻飘飘丢开沈元的身体,突然嗤嗤地低笑起来,那声音刺耳又尖锐,听得人心中发毛。 宁迁此时脸上哪还有血色,化作遁光想要高蹿,那黑云却眨眼间从十几丈外的地方出现在面前挡住他去路,黑色魔爪就要向他抓来。然而他刚刚为了对付那些妖兽布下的法阵,却在这时发挥了作用,那黑手将抓到他近前时被稍微阻隔了一下,宁迁就抓住这一线生机,咬破自己舌尖,使出一种保命的血遁秘术,化作红光逃走了。 黑手缓缓收进黑云,那隐藏在云中之人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觉得宁迁这只小虾米还不值得他费神去追,便呼地化作浓烟,夹风带叶地狂笑着向宁远和莫辰逃遁方向追去。 即便宁远反应得很快了,此时已经逃出山谷范围,那无常宗主还是很快便追上,他拦住两人去路,这次却没有像对付沈元和宁迁那般连身形都懒得现,而是散去周身黑云,以真身立于宁远面前。 莫辰这回终于看清此人容貌,出乎他意外,这人一身黑袍,年纪大概五十余岁,五官长得竟然十分斯文,能看出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美男子。 宁远自始至终揽着莫辰的胳膊没有放松,他淡淡看着那无常宗宗主,脸上却没有太多畏惧。 无常宗主看向宁远的目光原本只有贪婪,然而待他凝神感知宁远的元神之力,面色却骤然一变,指着宁远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竟然是……” “天机不可泄露,你确定要继续说下去?”宁远冷声警告,神色严厉,莫辰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的表情,只觉得,他身上那瞬间迸发的气势,强到令他化形期的元神都感到畏缩。 无常宗主被宁远这一声打断,竟然真的不再继续说什么,只是充满震惊之色地打量宁远,目光突然变得凌乱疯癫,“想不到,想不到竟然还能碰到个与我一处来的人!竟然还是这样的修为,这样的躯壳,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说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话,无常宗主显得兴奋异常,看着宁远就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黯淡无神的眼眸中瞬时燃起如血一样的红光。他余光一扫莫辰,却蓦然顿住,“咦”了一声,眼中闪过无数惊奇,不禁仔细打量几眼。 “你这小狐狸看着有些古怪,你往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宁远冷哼,侧身将莫辰挡在身后,“不关你事。” “好生奇怪,你到底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他身上怎会有我们那里的东西?让本尊看看。”无常宗主说着,黑色袍袖一甩,一只手臂突然变得极长,如灵蛇般向莫辰探来。 宁远祭出碧色风旗,无常宗主毫不在意,就像没看到那小小风旗一样,然而当风旗接触到他的手臂时,还是弹出巨大灵力,将他的手一下击得缩了回去。 “可恶!”无常宗主大怒,对宁远阴森地眯起眼,“若是你肯抛弃躯壳,以元神之力或许还能与我一战,如今你身体已废,区区筑基修为,竟然也敢与本尊作对?是不是连死都不想死个痛快了?” 无常宗主话未说完,那之前的黑色云雾又重新聚集在他身体四周,将他团团包裹住。莫辰见这人身上杀气大盛,显然是要对他们出手了,心情却颇为沉重。 这无常宗主深不可测,连他的原身都能看出来,就算聚集起四周所有妖兽,恐怕也只有给他做炮灰的份,自己与宁远此刻命悬一线,究竟该如何逃得生天? 正当莫辰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时,却突然感到宁远在他身边轻轻抓了下他的手,在神识中传音道:“阿辰,你可记得鸳鸯枕双修法中第九层的出魂术?” 莫辰却是一愣。 鸳鸯枕双修法? 宁远,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第六十一章 修士元神离体再重新回归,便算成一次夺舍。因此除非逼不得已,没有人会让自己元神出窍。然而鸳鸯枕双修法修到第九层,有一式出魂术,可以借助双修伴侣之间的气息联系,助一方元神暂时出窍,并同时将两方的元神之力合并,发出倾力一击。 莫辰和宁远在枕中空间两年有余,一个修阳法,一个修阴法,只将这双修法练到第五层。第九层功法至少要有金丹期修为才能达到,他们别说没练过,就连心法口诀莫辰都没跟宁远提起过,怎么能现在就用出来? 然而这短短片刻所发生之事实在太多,容不得莫辰多想,宁远便已抓过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而立。莫辰突然觉得一股强大灵力自两人交握的手上传入身体,他心神一震,竟觉得这感觉十分熟悉,而那灵力在他身体内所运转的方式,也正是第九层的出魂术所记载的运功方式。 分属于两人的冰属性和风属性灵力在彼此身体内融合,他们同气连枝,血脉相缠,一方的身体便是另一方的身体,一方的元神便是另一方的元神,修为高深一方元神出窍,却因与伴侣之间有气息相联,便不算真正出窍,因此对己身也没有损伤,这便是出魂术的原理。 周围空气温度骤降,寒风起,白雪落,形成呼啸风雪,将两人卷在当中,形成强韧壁障。而与此同时那无常宗主所化黑云也翻卷着袭来,属于元婴后期魔修的威压令百里内草木凋零。 莫辰原以为,自己元神是化形期的妖元,因此使用出魂术应该是自己这方元神离体才对,然而当功法运转至一半时,他却发现体内的灵气走势是向宁远身体内汇聚的。这意味着什么?说明宁远的元神之力要高于他,出魂术默认选择宁远为主魂方,而他则为辅魂方。 他突然想到当初在万法归一殿内听到沈元和宁迁说的话,他说,宁远的元神凝实,灵力似乎远在元婴之上,可能是化神修士夺舍。他起初还有些怀疑,如今看来,莫非真让他们说对了不成?这宁远的身体里装着的真是一个化神期修士的元神?! 感应到宁远那边对灵力的吸引越来越快,莫辰突然觉得害怕,体内灵力流失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整个魂魄都会被对方吸走! 就在这时,周围风雪所化屏障突然猛烈震荡,正是那无常宗主以一件古怪的圆钵类法器相击。才只撞了一下,莫辰就觉得口腔内泛出腥甜,五脏剧痛,头昏眼花。 若是再来这么一下,防护屏障必破! 莫辰心中忧虑,用余光去看宁远,却发现他正紧闭双目,已经是将功法运转至关键,丝毫不能分心。莫辰一时间踌躇,若再这样下去,还不等宁远元神离体,他体内的灵力就要被抽干了,到时候就真的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可是若就此断了联系,宁远便会陷入险境。千钧一发之际面临抉择,莫辰咬咬牙,终于还是决定相信宁远,撑着体内最后一点灵力,助他完成这次出魂术! 如此将身家性命相托于别人的事,他莫辰可是从未干过! 无常宗主起初被莫辰和宁远这古怪的功法所慑,心中顾忌,并不敢上前,此时瞧出莫辰灵力不支,也大概明白他们是在做什么,终于决定不再迟疑,再度祭出摄魂圆钵,向那风雪团击去。然而就在圆钵即将撞到风雪团时,一样东西却从其中飞出,迎向圆钵。 那是什么? 一个……枕头?! 无常宗主看清那东西之后,最开始还觉得有些错愕,然而,当他辨明那枕头上的一丝清明灵气时,却一下怔住了。 这是,这是灵境之物!可上面还有一丝微弱的狐族气息,难道……难道竟是刚刚那只小狐狸身上的物事? 无常宗主惊讶过后,眼中精光大现,从储物袋中祭出一件黑色锁链状的法宝,朝那泛着金色光芒的枕头掷去,眼看那锁链缠住枕头,枕头在半空中微微挣扎震颤,却又被旁边圆钵中所射出的光芒笼罩,终于灵气削弱,一点点被锁链拖向无常宗主。 就在无常宗主即将收复金枕之时,风雪中突然闪现出一片白色灵光,耀目异常,犹如星宇坠落,整片夜空刹时被照得亮若白昼! 无常宗主被刺得闭上眼睛,就是这么一疏忽的瞬间,金色枕头挣脱了束缚,倒飞回去。 站在风雪团中心的莫辰一张口,重新将鸳鸯枕收入丹田之中。刚才这一招实在是险棋,他见无常宗主又要放个大招,可是宁远还没有完成出魂术,便在最后一刻将鸳鸯枕祭出,果然吸引了无常宗主的注意力,为宁远争取到了须臾的时间,同时,也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耗尽。 在失去意识之前,莫辰向宁远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一团白色灵光自宁远头顶缓缓升出,他以为出魂术成功,那白光便是宁远出窍的元神,然而下一刻,他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白色灵光并不像普通修士的元神那般只是光团,也不是元婴修士的元神那般为婴孩模样,甚至,甚至不是化神修士的元神那样为躯体虚影…… 那是,那是一种非常凝实的存在,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形! 先是发髻,然后是头,身体,衣衫……白色人形一点点从宁远体内离开。 莫辰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不敢相信,莫非这出魂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否则宁远的元神,怎会是这样的?!饶是他有聚神期妖修的见识,也从未见过有人的元神是这样的……然而莫辰已经没有机会再想下去,他脑子昏昏沉沉,彻底失去了知觉。闭上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个完整的男子身影从宁远身体中脱出,白衣胜雪,俊逸出尘,周身灵光笼罩,呈现一种似真非真的半透明色,耀目令人不敢直视。 风雪停歇,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暴风雪中心那寂静之处,一个散发冰寒之气的白色身影现出,宛如破开封印的上古神祗。 无常宗主感觉到一股庞大灵压向自己靠来,他放下刚才强光刺眼时遮挡在眼前的袍袖,却见一名男子正向自己缓步走来,袍摆随风而动,行动无声无息。 “你……你竟然真的让元神出窍?不怕灰飞烟灭吗!”无常宗主被男子身上灵压所慑,一步一步退后,满脸不敢置信。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冷凝,举起手中之剑,连人带剑一同化作剑气向无常宗主刺去! 无常宗主面露恐惧,完全不打算接这一剑,化为黑云就要遁走,然而他的速度还是不如那道白色剑气,顿时觉得胸膛一疼,竟被剑气洞穿!汩汩鲜血自胸口淌出,无常宗主惨叫一声,向身后狠狠劈开一掌,看也不看是否打中,又夺命般逃遁起来。他修习魔功,修为深厚,这样的伤不至于致命,但也让他元气大伤。他深知宁远元神离体后的真实力量,根本无心恋战,眨眼间便逃出千里。 那道白色剑气却没有对无常宗主穷追不舍,而是重新化为男子身形,手掌翻转之间狂风呼啸,暴雪再降,风与雪化为白色风龙,在灵飞谷上空几个盘旋,所过之处,将所有妖兽,还有青鸾山的众弟子卷起,直接夹带着向乱妖谷冲去。 惊呼声,打斗声,建筑轰塌声,一切皆被风龙吞吃,仿佛末日临世,天神动怒。 乱妖谷深处某密林中,千年老树拔地而起,显出地面一处庞大的褐色符阵。符阵似乎被什么力量激发,从褐黑转变成深紫,一闪一闪,发出诡异又诱人的灵光。 第六十二章 大地在飓风中震颤,惊起一片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白色长龙风驰电掣,就在神秘法阵灵光耀目到极致时直冲而入。 无常宗主逃遁至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中计,他竟然被宁远那一剑之击吓破了胆!此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管宁远神通如何,只要是还未脱离*凡胎,又怎能轻易违背天道规律,随随便便令元神出窍?这其中必然有所限制! 见宁远并没有追他而来,无常宗主疑心更甚,果然,当他急忙调转回头,恰好看到宁远所化白色风龙向乱妖谷遁去。 不但没有乘胜追击,还如此匆忙逃走,无常宗主此时已经确信,宁远这元神离体的时间肯定不会太长。他不禁大为懊悔,紧追其后,赶到乱妖谷时,正看到风龙进入传送法阵,于是劈出一掌,想要将那龙尾抓住,却为时已晚,风龙消失,传送法阵闭合,将他差一点就接触到龙尾的手掌无情挡回。 煮熟的鸭子飞走,无常宗主心中狂怒,眼睛通红地大喝一声,卷起滔天黑云,随手一卷,抓到几个灵飞谷弟子,看也不看就将对方生魂吸出泄愤。 经此一夜,灵飞谷几乎被无常宗主平为废墟,也算是自尝恶果。其他四派听到消息,纷纷传书请回各派元婴长老,这才避免灭派之灾。不过正道与魔道之间的和平就此打破,四大魔宗在无常宗主导下与正道开战,从此拉开了瑶国修仙界长达数百余年的正魔混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里的一切,从宁远与莫辰穿过万妖谷那道传送法阵的一刻起,便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在传送法阵另一边,破结界而出的众人被传送到一处荒石山脚下。 无常宗主猜测得没错,出魂术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因此宁远在法术消失前,带莫辰以及众妖兽冲破九天妖界的结界,同时也将青鸾山的众弟子带入妖界之中。 不论如何,宁远他曾经为青鸾山长老,不能对青鸾山门人见死不救,任他们陷入那无常老魔手中。青鸾山曾为了救治他出过不少力,不论是抱着何种目的,这份恩情总归要还,否则有违天道,日后必然会成为心魔。 诡异妖艳的紫兰天空下,初升的日头好像一轮橙色圆盘,一点点从东边爬起,日光被紫色雾气笼罩,不像人界那般刺眼,可以轻松直视。 灰蒙昏暗的黑石山脚下,浑身狼狈的众人落地后便站成两方阵营,人修与妖兽泾渭分明。 人修那边以红姑长老和白须老者为首,都是青鸾山弟子,此时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惊魂不定,尚未搞明白自己身处何处。红姑长老面色沉吟,祭出一柄红色芭蕉扇,芭蕉扇所发红光形成防护光罩,将所有门人收在防护之中。 而妖兽这边,则是近千只从青鸾山和乱妖谷中跟随莫辰而来的低阶妖兽,多为四五级修为,浩浩荡荡犹如一支大军。宁远立于妖兽之首,此时他已经恢复如常,怀中抱着一个昏迷少年,肩头站着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在他身旁还有六人,除了灵兽台那五名被莫辰收复的青鸾山炼气弟子,还有一位陌生青年,身穿褐色大氅,眸光清亮,气度不凡。 白须和红姑两位长老第一眼便注意到这人,两人观其修为,发现此人修为竟然不在他们两人之下,不禁面面相觑。 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身上气息这样熟悉? “宁师弟,你……”红姑长老此时看向宁远的目光竟然有几分防备,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宁远将话头接过。 “红前辈,如今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我隐瞒了身份和修为,以后我在这瑶国修仙界,恐怕也无处立足。今天我助你们脱困,也算是我还清门派多年的栽培之情,从此我与青鸾山便再无瓜葛。妖界并非人修久留之地,三日后乱妖谷的禁制会再度开启,到时候,你们便离开这里吧。” 一听说这里是妖界,青鸾山众人皆倒吸一口气,四处张望,手都不由摸向腰间储物袋。 “诸位不必担心,这里是九天妖界的边界,位置偏僻,几乎没有妖修出没。三日之内在此地稍作停留,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要留心,若遇到低等妖兽出没,切莫贪心,妄造杀孽。” 宁远说完这番话,便抱着少年转身欲离开,却被红姑长老叫住。 “宁师弟!”红姑长老几步追上来,“不,或许,我该叫您宁前辈吧。” 宁远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等红姑长老后面的话。 红姑长老似是慑于宁远身后的妖兽,并不敢再上前,但是那一向刻板冷峻的脸此时却有几分动容,只听她郑重道:“今日幸亏前辈出手相助,令我青鸾山子弟逃过一劫,此等大恩红姑铭记于心,日后前辈若有吩咐,青鸾山门人一定愿意为前辈效犬马之劳。” 宁远温和笑了笑,“红前辈如此说,是否想要让宁远继续留在门内?” 红姑长老一向是爽利之人,见宁远猜到她用心,也不再含糊,正色道:“宁师弟,只要你肯继续留在派中,我定然保你坐上大长老之位,接我青鸾山元婴老祖衣钵!至于你夺舍之前的身份如何,又有什么苦衷,只要你不愿意说,我们也绝对不会追究打探。” “多谢红前辈好意,只是宁远空有大修士元神,躯壳却已经废了,此生无望再踏入金丹之列,所剩寿元不足百年,只想在这九天妖界了此残生,不愿再参与纷争了。” 红姑听了宁远的话却一惊,“怎的,宁师弟难道想要呆在这妖界?” 见宁远默认,红姑急切道:“这可使不得!妖修与人修一向势不两立,你怎能在这里久留?”说着红姑目光在莫辰身上扫了一眼,又道:“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也要想想你这小徒弟,他能不能在这里活命啊!” 宁远垂眸看了莫辰一眼,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红姑表情变了变,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哪有师父看徒弟是这等眼神的? “红前辈,您可还记得,我以前养过一只九级灵狐?” 红姑长老愣了愣,宁远对灵兽的好那是在整个修仙界都出了名的,只是自从上次宁远出事,就再也不见那只灵狐,明眼人都猜到灵狐已经身亡,识趣地不在宁远面前提起,但此时宁远忽然问起这个,难不成……难不成……红姑长老再看向莫辰,惊讶地发现这才入派两三年的小辈,竟然已经有了筑基中期的修为!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想,难不成…… 宁远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思,淡淡一笑,道:“嗯,就是他。他身为妖修,在人界修炼终是不便。” 红姑长老心中一震,有些不能理解地看着宁远,“所以,你就为了这狐狸,要留在妖界?” 宁远再次默认。 红姑长老一气之下忘了注意语气,长辈气势无意间流露,袖子一甩,对宁远嗔道:“真是胡闹!” “红前辈,我意已决,若是没有交代,我们就此告辞吧。”宁远向红姑微微一点头,算是施礼。 “宁师弟!”听了两人对话的白须老者此时也追上来,他倒没有红姑长老那样不敢置信,只是看看莫辰,又看看宁远,忽然意味深长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扔给宁远。 宁远接住那物,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一枚黑色戒指。 “宁师弟,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老头子我也不再多话,大恩不言谢。这戒指是我前些日子偶然得来的,兴许对你在妖界有些帮助,你收下吧。” 这戒指便是两仪灵根结中的阳戒,与莫辰那枚刚好是一对,人修佩戴可将体内灵根伪装成妖元,不会被妖修察觉。 宁远感激地冲白须老者一笑,将戒指收好,“多谢刘前辈赠宝,宁远欠你个人情。” 话已至此,红姑长老自然不好再阻拦,目送宁远带着一众妖兽离开,她还是有些不能置信,回头对白须老者道:“宁师弟这是着了什么魔,竟会对一只灵兽这样好?” 白须老者慢慢捋着胡须,一声长叹:“我就觉得宁师弟对他那徒弟不一般,小家伙若真是灵狐所化,也就能理解了。哎,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我倒曾听宁师弟无意间提起过,说他欠那灵狐太多,即使奉上万般宠爱,也还不轻他所欠下的恩情……” 被莫辰高阶妖元所驱使,那些跟随而来的妖兽对宁远十分忠诚,他一声令下,众妖便进驻那黑石荒山,开山扩土,很快便将荒山打理出数条通道。 宁远在半山腰寻了一处险峻地形,须臾功夫便开凿出一个简易洞府,布下禁制后将莫辰平放在地,凝神抚上他小腹,只见一团金色光团从他身体里祭出,正是莫辰视为身家性命的修炼法宝鸳鸯枕。 金枕悬浮于空,上面两只白玉鸳鸯好似活了般,游弋四周,宁远抓起莫辰的手,默念口诀,两人便一起被吸入枕中空间。 …… …… 雪魄灵山千年冰洞之下,莫辰再次从弥天幻境中醒来。 他睁开眼,呆了半晌,心中惊奇。 这次醒来的原因,与以往每次都不相同。 第六十三章 莫辰对自己所施展的弥天幻境,完全是真实回忆的重现和复原。 五百年前化形,因宁远被宁迟连累,受灵飞谷算计,莫辰险些渡劫失败。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九死一生,不仅妖身被毁,甚至连元神也在天雷轰击下溃散。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宁远曾让他将一丝神念寄于一枚万年雪莲子上,也算机缘巧合,莫辰元神消散之际,刚好在附近村庄有一名乡下少年从房顶跌落而死。少年与莫辰体质相近,都是玄阴体质,再加上刚刚气绝,生息未断,宁远便拼尽全力,以那枚万年雪莲子之力,借少年身体令莫辰复生。 少年只是凡人躯壳,并没有灵根,好在莫辰的元神已经在天雷劫中进阶化形期,完全可以凭借妖元之力继续吸取天地灵力,淬炼筋骨,一点点使修为恢复。可以说那一次化形有惊无险,唯一可惜的是,莫辰在少年人的身体里醒来后,却不记得宁远这个人了。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定,莫辰竟被卖进宁远所在的青鸾山。宁远一眼便认出他,而他也因为感应到鸳鸯枕的反应,将宁远认作双修之人。由此两人重新走到一处,结为师徒,朝夕相处,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等到莫辰再想起宁远,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化形后与宁远相伴,因此莫辰总是贪心地将幻境时间点定在刚刚历天雷劫后。 今生所倾慕之人也同样倾慕于自己,不论主仆,师徒,还是双修伴侣,在这慢慢修真路上能有一人相伴,毫不设防生死相托,实在是十世难修的福缘。莫辰就在这样的五百年记忆中沉沦,循环往复,上了瘾,不愿清醒过来。 幻境总归与现实有细微差异,每次察觉到这些“错误”时莫辰意识就会清醒,这些错误或许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或许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但总归都只是细微末节,并未对莫辰真正的记忆轨迹造成影响。 可是这次醒来,莫辰却不是因为这些所谓的“错误”,而是,他的记忆,竟被完全篡改了…… 从青鸾山启程前往灵飞谷之后,事实上,莫辰根本就没有在当天夜里偷偷潜入万法归一殿,更没有偷听到沈元和宁迁的对话。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听到圆鼻狐的刺探后,莫辰得知沈元在密室与一位黑袍人密谋,对他们口中的噬魂魔阵十分有兴趣,也有溜去万法归一殿的打算,想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这传说中的噬魂魔阵,但不巧的是,当时宁远来找他,他便只好将这个计划推后。正因为如此,他并不知道沈元想要算计宁远,也不会因此动怒,安排凤翎兽回青鸾山召集人手。他完全将自己当做看客,只一门心思想要趁乱进入乱妖谷,解开封印回到九天妖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了莫辰的插手,灵飞谷计划十分成功,他们不仅顺利让那一届五盟斗法会完成,更是按照预谋中所想,将所有在斗法会中胜出的炼气弟子引入乱妖谷附近的噬魂魔阵,想要拿他们的生魂给无常宗少宗主祭炼,以助他恢复金丹。 只可惜阵法进行到一半时,莫辰召唤出乱妖谷中妖兽,将无常宗的人全都击毙,五派炼气弟子逃走,将这件事禀报给各派长老,灵飞谷想要嫁祸给妖族的阴谋破灭,正魔混战开启,莫辰则与宁远率领众妖兽从传送阵进入九天妖界。 也就是说,他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和无常老魔正面交锋,宁远也根本没有弄出这么大动静。 可是刚刚弥天幻境里所呈现的都是些什么? 宁远竟然会当众暴露他化神期元神,甚至以出神术令元神出窍,与无常老魔正面对上,将他们的境地弄得那样凶险。 究竟从哪里出了岔子? 莫辰仔细回忆幻境中的场景,与真实不相符的地方,就是从到灵飞谷第一天晚上开始。原本应该来找他的宁远并没有来,这让他有机会潜入万法归一殿,一切发展才开始超出轨道。 弥天幻境想要营造的幻境范围越大,所包含人事越多,时间跨度越大,所耗费法力越多。莫辰如今在弥天幻境中蹉跎了不知多少年月,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慢慢枯竭,因此所制幻境错误也越来越多,苏醒得越发频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最近几次使用的弥天幻境,始终无法让处于幻境中的自己忘却他五百年后的聚神期妖修身份,一直以为自己是重返五百年前。他没有办法,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只让自己忘了与宁远有关的记忆,因此他在幻境中始终对未来的发展时局有所预测。 难道说是因为这样做,才产生了连环效应,让幻境完全崩塌?发生这许多不知所谓的事? 莫辰百思不得其解,愈发觉得这次的弥天幻境实在蹊跷,他终于决定暂时不再立刻进入弥天幻境,而是从宁远冰冷的尸身上跳下寒玉床,由狐身化为人形,穿好衣服,拿出一枚空白玉简,开始将幻境中与现实不一样的地方整理出来,记录在玉简中。 宁远在该出现的时候没有来,直接导致他进入万法归一殿,这样对现实有直接影响的结果有以下几点: 其一,他得到了七部灵飞谷镇派宝典,其中包括噬魂魔阵,这是在现实中从未有过的。 其二,宁远提前在他面前暴露真实元神修为,并且与无常老魔相对。从无常老魔的话语中可以隐约推断,他们似乎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可是这同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宁远当时所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又是什么意思?莫辰却想不明白。 其三,因为幻境中莫辰动用了青鸾山灵兽台中的妖兽力量,因此这次进入九天妖界,除了他,宁远,以及乱妖谷中零散低阶妖兽,又多了陈厚天等五人,灵兽台妖兽,甚至还有那只青鸾山镇派灵禽大鹏鸟。多了这一部分强大的力量,进入妖界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其四,在宁远的抵抗之下,无常老魔也提前从幕后现身,他想要潜移默化借助噬魂魔阵吞并正派的阴谋破灭,正魔大战开启的时间点也足足提前了几年。 这些与现实截然不同的结果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后按照这个轨迹进行下去,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莫辰十分好奇,但是最让他不解的,还是为何会产生这种情况。 弥天幻境到底是怎么了? 轮回不知多少遍的记忆突然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莫辰惊疑之中,蓦地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想,目光情不自禁移到寒玉床上,看着上面安静躺着的男子。 男子面容依旧那样平和,似乎只是陷入沉睡。 几天后,莫辰再度开启弥天幻境,使意识沉浸其中。这一次,他却抱着一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心境,想要看看后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第六十四章 九天妖界,只听其名便可知道,共划分为九天,分别被山兽族,羽族,妖虫族和海族四大势力瓜分。其中第一天第二天为羽族势力范围,第三天和第四天是山兽族的天下,第五天第六天被妖虫族占据,而剩下的第七第八第九天则是海族地界。 每一天世界都有通往人界的传送法阵,只是自从两百多年前的那场人妖大战之后,大部分传送法阵都被破坏,乱妖谷是为数不多残留下来的入口,直接通向第三天边界,所处之地灵气稀薄,方圆万里之内寸草不生,人称黑石山,鲜有妖兽出没。 听闻几月前黑石山突生异变,有近千妖兽从人界进来,若放在平时,这消息就算不会惊动妖王,至少会在第三天内产生一些影响,然而赶巧的是,最近九天妖界正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从高等妖修到低阶妖兽都处于极其亢奋的情绪中,全部精力都被吸引,根本没人会在意几个不上台面的外来客。 这件令九天妖族翘首以盼的大事,便是羽族尊主的大婚。 羽族尊主金乌亡妻玉华,乃前任羽族尊主,为前妖王麾下十二悍将之一,两百年前在与人修的征战中不幸陨落。金乌伤心欲绝,在接替亡妻玉华之位后,做了两百多年鳏夫,至今才终于从悲伤中走出。其实能为亡妻独居多年,也算尽了情谊,这次金乌王再婚无可厚非,整个九天妖界都为之庆贺,不仅妖王亲自主持操办,其他几族尊主也都备下厚礼,只等到了吉日,便一起闹上第一天去吃喜酒。 黑石山顶,一名身披褐色大氅的青年正负手而立,看着天地交界尽头,面色沉郁,一双眼瞳深处隐显金色。他长得颇为英俊,只是露在领口外的脖颈生着一圈淡淡的褐色斑纹,离近了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圈细碎的绒羽。 黑石山环境恶劣,几乎没有一丝灵气,入眼之处皆是荒石。劲风吹过,卷起青年衣袍一角,青年眼睛突然一眯,竟神展开双臂从山顶一跃而下,化为一只巨大鹏鸟! 这鹏鸟便是青鸾山那只镇派灵禽。一入九天妖界,所有妖丹期以上的妖修都可化为人身,并不受限于化形期。大鹏鸟已经是七极妖修,刚好结出妖丹,是以化为青年模样。九天妖界的这个神通也是在那次人族妖族大战后生出的,因此很多人修都不知道。红姑长老等人在离开妖界之前,还曾经想要寻找大鹏,最后却只能无功而回,根本没有将青年与大鹏鸟联系起来。 大鹏名彭天飞,自从宁远携莫辰开洞府闭关之后,黑石山一切事物便由他暂时打理,几个月下来,倒也安排得周到,只是几日前听说金乌王即将大婚后,性情便暴躁起来,时常会像这样化出原形,在第三天的紫色苍穹中泄愤般搏击。 黑脸青年方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看到这幕,不禁嘀咕道:“这大鹏鸟到底是怎么了,这两日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什么都不闻不问,有事没事去天上飞一圈。” “哼,谁知道,畜生的想法我们人修又怎能猜到?”一个脸上布满丑陋疤痕的青年冷哼,坐在小石凳上,用一柄雪亮匕首削着什么东西,那一下一下动作透着狠辣,匕首寒光间或闪烁,看得人心惊肉跳。 “嘘!李师弟!你小声点,如今我们可是在妖界,你不想活命了!”雀斑脸的许平伯急忙嘘声提醒,还慌里慌张向四周张望了两下。 “活?你看我如今这样活着,可还像个人?”李凡呵呵笑着,声音尖利刺耳,神情愈发阴暗。 一旁的陈厚天看了看李凡,叹口气。他如今总算明白莫辰的手腕。当初他们五人想要阴谋陷害于他,被收拾后却没有弄死,反而被逼着认所养妖兽为主,当初还有些不解其意,这几年下来,才渐渐明白他的用意。 因果循环,因缘相报,他们当年是如何对待灵兽的,今后便注定了如何命运。妖族最爱记仇,李凡以前对他那只灵鼠没少虐待,甚至被灵鼠咬了以后将其弄死的手法也极度残忍,哪知因有莫辰这化形期妖元的助力,灵鼠妖元找到了噬鼠躯壳,不仅重获新生,因妖身资质变好,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如今灵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每日让李凡活得生不如死,偏偏还无法自我了断,只因他们早就将心头精血交付于灵兽,有丝毫举动都会被察觉。 其实几人中除了李凡,境况最惨的还有他自己。只是他为人相对圆滑,与那对交`尾灵蛇的仇怨也只限于那夺命的一剑,除了最初一年受了些苦,近来已经好过不少,而且令陈厚天难以启齿的一点,那对交`尾灵蛇所化花蟒天性淫`欲,时常强迫他做那等无耻之事,他虽然忍辱承受,却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原本以他的资质这辈子连炼气四层都无法突破,如今却已经有了炼气九层的修为,假以时日,就算突破筑基期也未尝不可,因此陈厚天倒也想得开,不过就是曲意逢迎,各取所需,若真的有朝一日变得足够强大,也就能有办法重获自由。 陈厚天轻轻拍了拍李凡的肩膀,安慰道:“李师弟,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服个软,好好讨好那硕鼠,也能换得几天安生日子。” 李凡当场啐了一口,又骂了句“畜生”。 陈厚天知道多说无益,这时余光扫到角落里的邵旬,原本白胖的少年几年间变得清瘦不少,他的皮肤本来就极好,瘦下来反倒显出五官的细腻,变得十分耐看。此时的邵旬正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只虎斑山猫从他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喵呜地一下窜上肩头,又爬上他脑袋,邵旬并不恼怒,反而笑着去捉山猫垂到面前的尾巴,轻声嗔怪让他不要闹。 不只是陈厚天,其他几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在心中羡慕,邵旬以前就对山猫很宠,如今反过来山猫对邵旬也是全心爱护,并且独占欲极强,不论人修妖修,但凡有想要靠近邵旬的,无不露出危险目光。两人虽然主仆对调,却与之前看不出什么不同。 这便是所谓的因果相报……早知如此,当初他们一定将身边的祖宗供起来。 几人被迫跟随莫辰进入妖界,步步辛酸,如今也只盼着那曾为同门长老的宁远能早早闭关出来,对他们稍加维护了。 充沛灵力浸透每一丝空气。 莫辰想睁开眼,却突然觉得那卡在筑基中期的瓶颈有些松动。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安,因此他倒也不急着睁眼,索性将灵力在体内运转周天,开始冲击筑基后期。也许是因为之前助宁远使用出魂术内耗得太过严重,灵力猛地抽空,又被充盈灌满,大起大落间,四经八脉犹如干涸的河床,被源源不绝的灵力冲刷洗涤。等再次醒来,莫辰觉得神清气爽,内视身体,丹田中有一团温热光团,浓郁得几乎要凝为实质。莫辰不禁大喜,以至于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玉床,茅屋,飘散的饭香……嗯?这里不是鸳鸯枕的空间? 莫辰从床上起身。 床头石案上放着几个小小的白色骨瓷瓶,日光透过茅屋的窗子照射进来,将那白瓷瓶晃得反光。莫辰将瓶塞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都是玉露丸,倒出几粒放在嘴里,又酸又甜。这酸甜的味道让人心情愉快,充盈唇齿之间的百果灵气让他享受得忍不住眯起眼,然而当他想到制作这玉露丸的人,回忆起前事,神色又微微凝重起来。 茅屋外不知何时开辟出一小块药圃,穿着白衣的人修正在其中。距离药圃不远的凉棚下还炖着锅,热气翻腾地将锅盖顶得阵阵作响,一人多高的红色巨鸟立在凉棚顶上晒太阳,有些昏昏欲睡。 莫辰的脚步声惊动了凤翎兽,她扑棱了两下翅膀,嘴巴一张正要说话,却被他一个眼神飘过去,噎得生生卡住了喉咙。 靠在药圃的篱笆门外,莫辰不错眼珠地盯着宁远,此时他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草席上分拨药种,十指如玉,从容娴雅的动作似在抚琴弄墨,而非侍弄农活。 “阿辰,你终于醒了。”似是有所感应,宁远回过头,一见莫辰,不由露出喜色,放下手中药种走过来,温和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嗯,修为又突破了一层,甚好。” 宁远像往常那般想要摸莫辰的头,却被莫辰向后微微一躲,避开了。 伸出去的手落空,宁远怔了怔,问:“阿辰这是怎么了?” “你什么都知道。”莫辰神色淡淡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却有挣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修,也知道这鸳鸯枕的秘密。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辰知道,若宁远的元神并非这具躯壳原主,而属于修为更高深的大修士,那么自己那点媚惑之术对他而言不过是班门弄斧雕虫小技,自己对他所做的事,他也都再清楚不过。可是分明早就知道,这人却在他眼皮子下装了这么久,哄骗欺瞒于他,不论是何居心,都不会是好事。 然而宁远却没有正面回答,只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还以为阿辰都想起来了,看来还需要段时日。” “想起来了,想起什么?”莫辰皱起眉头,很不喜欢宁远这样绕弯子。 察觉出莫辰眼中的警觉之色,宁远有些无奈,“阿辰,我是鸳鸯枕所选之人,若对你有不利企图,你自然会知道,为何又要如此防备于我?” 这话非但没让莫辰减少疑虑,反而更让他心惊!鸳鸯枕与他之间的特殊感应,莫辰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就算以前几次带宁远进入枕中空间他都是清醒着的,也不该对枕头的事了解得这样多。 “你,你怎会连这样的事都知道?你到底是谁?!” “阿辰,你曾经问起我以前养的灵狐,可知道灵狐的名字?” 一只低阶小妖的名字他问来做什么?莫辰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宁远温柔注视着莫辰双眼,道:“他叫莫辰。” 莫辰一愣,狐狸崽子怎么跟他一个名字,不是这人修在戏弄他? “阿辰,你可记得我第一天见你,跟你说过的话?”宁远又问。 莫辰沉默,第一次与宁远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宁远自然不会知道,那时候他正昏迷,宁迁还要对他下杀手,若非他在中间捣乱,这人修指不定就死了。 “我跟你说,觉得你与我的一位旧友很像。” 莫辰抬起头。 宁远看着他,又伸出手,这回莫辰没来得及躲,就被他轻轻揽在怀中抱住。 “阿辰,你还不明白么,你有化形期妖元,却在凡人身体中苏醒,一夜间修为尽失,而我的灵狐也是刚刚经历过化形雷劫的妖修。” 莫辰听得突然有些糊涂,宁远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他就是他那只灵狐?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分明是五百年后的聚神期妖修穿越回来的,这五百年记忆分分明明,他可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阿辰,你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便好好看看这个。”宁远说着,拾起莫辰的手腕,将他宽松的袖子撩开,露出手腕上一串手珠。 第六十五章 茅屋中一间单独辟开的炼器室内,莫辰正盘膝作于蒲团之上,在他面前正是用灵光包裹住的一串白色手珠。珠串上共有珠子十二颗,皆是稀世罕见的万年雪莲子,宁远刚把这手串给他时,曾用一滴精血令其中一枚雪莲子认主,但那时莫辰修为尚浅,无法将神识探入这些串珠中。 此时看着悬浮于面前的串珠,珠子自动从手串上脱落散开,一颗一颗如夜明珠般次第排列,发出温和光芒,将整个炼器室笼在圣洁光晕之下,莫辰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悸动,冥冥中觉得仿佛见过这一幕场景。 十二枚雪莲子被注入灵力后,其中只有一枚的亮度远超过其他,莫辰将神念注入其中,感应到那抹熟悉的气息,正是自己的精血之气,其中存有他一丝神念。显然,这枚雪莲子便是当时宁远让他滴血认主的那枚。 然而找到这一枚,莫辰却没有停下,想到刚才宁远跟他说过的话,又将目光移到剩余的十一枚雪莲子上,这些雪莲子虽然灵气逼人,光泽却比他的那枚黯淡许多,莫辰看了片刻,试着将神识探入其中一枚,不料这一次,那一丝丝神念才刚接触到莲子,竟被上面一股强大力量弹了回来。 神念被反弹的感觉并不好受,莫辰神色肃然,转而换了一颗珠子再试,神念又同样被反弹,接下来他连续试了几次,终于在其中一颗莲子珠上找到一枚与他血气相通的感应,只不过这枚珠子中的精血之气死气沉沉,已经没有了神念支撑。 宁远告诉他,他当初化形渡雷劫险些丧命,就是靠着这一颗雪莲保留神念,借助凡人躯体重获新生,本来莫辰是丝毫不相信的,但是这确确实实的证据不能作假,这枚雪莲子上的确有与他一脉相承的联系。也就是说,宁远早就让他与一枚雪莲子滴血认主,还救了他一命。 莫非真的是因为历劫重生,而将这人忘了不成?继而莫辰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十枚雪莲子。从灵性上看,这十枚雪莲子也都是用过了的,那么宁远又曾用这些雪莲子救过什么人? 将神识收回,莫辰沉吟良久,才收串珠起身走出炼器室。 宁远还在药圃中,见莫辰一脸怀疑表情,问:“怎么样,阿辰现在可愿相信我的话了?” 莫辰皱眉,“这么说,我当真是你的那只灵兽?可是为何我从不记得你?还有你的元神,既然是夺舍之人,那你之前修为如何?” 面对莫辰连珠炮的提问,宁远却未回答,只是笑着说:“等你全都想起来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莫辰黑下脸来,刚要说什么,宁远却拉起他的手,将人往茅屋后面的灵池拖,“既然只是忘记,便总有一日会想起,阿辰何须心急?你闭关多时,还是去清理一下吧。” 有些事说得容易,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又哪是那么容易轻轻揭过的?莫辰心中腹诽,却也不再与宁远纠缠,他知道以这人修的性格,若他不想说,就算自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莫辰不屑于和人死缠烂打,若想知道什么,自然会使手段自己去弄清楚,因此便由着宁远带自己去沐浴。 脱光衣服跳进灵池里时,莫辰起初是有些不自在的,不过一想到两人之前什么事都做过了,这人都记得门儿清,还装傻懵自己,便心中恼怒,靠在池子边沿冲宁远招手,“来,你过来。” 宁远顺从地走过来,只是在池边坐下。莫辰眯着眼,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人拖进水里。扑通一声,衣衫浸透,宁远有些无奈地看着莫辰,莫辰却双手将他环住,抵在池边。 “阿辰,不要闹。” “不要闹?哼,只许周公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这人修,装了那么久的好师父,如今又说我是你养的灵兽,合着便宜都让你占了?” 莫辰赤着身体,肩膀以上露出水面,宁远垂眸,淡淡的目光自那白瓷般锁骨处扫过。 “那阿辰说,要怎样才能不生我的气?” 瞧着宁远那低眉顺眼的温柔模样,莫辰心气顺了不少,歪歪头勾上宁远脖子,满脸不怀好意:“你让我压你一回,我就信了你如何?不管是徒弟,还是灵兽,都依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见那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水淋淋带着威胁气势凑近,宁远终于没忍住,低头主动亲了一下,然后一手将人揽住转身将其反抵在池边,初时温柔,后面吻得却愈发投入,莫辰满脑袋惦记的都是如何将这人修反压回来,舌头在对方口中狠顶,想争夺主动权,不料却反而被缠得越来越紧。 远处凉棚家上的凤翎兽突然感觉空气中灵气有变得浓郁的趋势,迷迷糊糊抬起头,目光扫视一圈后突然盯住灵池里的两道人影,眼睛一下睁得老大,赶紧扑棱翅膀飞走,生怕再像上次那样撞见什么了不得的事,被主人盛怒下霹成烤鸡。 莫辰被宁远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在即将失守前的一刻猛地将人推开,耳朵却已经红了,不禁瞪了宁远一眼,恼怒道:“我在问你话,你听不见?” 宁远却只是温柔注视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你问我什么?” “就刚才那句。” “刚才那句是什么?不记得了,不然阿辰再说一遍?” 莫辰微微睁大眼,意识到这人修竟然在调戏自己,不由结巴,“你这人修,怎,怎么比妖族的人还要放荡!” 宁远似乎被莫辰的表情逗乐,低声笑着将人抱起,唇轻轻吻上那被水浸润得如同黑绸般的头发,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圈得越来越紧。两人的胸膛紧贴,两颗心脏几乎共鸣一般砰砰跳动,那声音跳得莫辰心悸,可是半晌后,原本躁动的情绪又一点点平复下去。 也许真的是和这人修有些命中注定的羁绊,莫辰明知道他处处可疑,却潜意识中知道他并不会害自己,不然他也不会在使用出魂术时孤注一掷,完全以性命相托。 也许真的是因为被宁远告知了真相,莫辰近日竟开始做梦,脑中总会出现一些模糊的场景,都与宁远相关。 他梦中看到雪山,那雪山是他的出身之地,但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宁远却与他一同出现在雪山之中,只是他并不是修士打扮,而是乘着明黄轿辇,身着黑雕大氅,头戴金玉珠冠,身后跟着数十护卫。他还梦到月黑风高夜的古墓,一伙盗墓贼潜入皇陵,待其中一个盗墓贼揭开蒙面,竟然也长着和宁远相同的脸。再接下来是琳琅满室的古董阁,他以狐狸身形从一个人的怀里跳出来,窜到多宝架上,一爪子将一盏琉璃灯拨下,惊醒了小憩中的年轻男子…… 皇城,酒家,商铺,乡野……一幕幕陌生的场景,均处于世俗界,却总是会看到宁远熟悉的身影,而自己也总是跟着他跑前跑后,听他用或是嗔怪或是无奈的语气喊他,直到画面定格在一处荒僻山庄,白衣少年使出第一个风属性法术,山林如涛,从此声名大噪。 莫辰未将这些梦境告诉宁远,但对于他的话却越来越相信,修仙界因修习法术而导致记忆缺失的事不在少数,就如宁远所说,如果只是忘记,那些曾经历过的人和事只是暂时放在记忆中某处,终有一天会在机缘到了的时候想起。 在枕中空间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莫辰深知在九天妖界并非高枕无忧,自他昏迷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半年,纵使他贪恋此间享乐,也不能任性放任,因此与宁远商定出关。 黑石山妖兽大多是灵兽台和乱妖谷的四五级妖兽,若在人界,能得黑石山这么一片地方占山为王,也算是一桩功业,但莫辰却不屑于此,这里灵气稀薄,只是第三天世界的荒蛮之地,他们如今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不过是没有妖修看上这里,莫辰自成妖之日起,心中便有抱负,因此出关几日后,将这里诸事安排好,便决定和宁远前往第一天,去那金乌尊主的婚礼凑凑热闹。找到玉华胞弟,现任羽族祭司的玄彻,这也是他此来九天妖界最大的目的。 一切准备好,即将启程时,大鹏鸟鹏天飞却一脸欲言又止地站在黑石山山门口,眼巴巴看着莫辰。 莫辰听圆鼻狐说,这大鹏已经在此徘徊了一夜,便冲他招招手。 彭天飞见莫辰叫他,当即如大黄狗一般,眼睛亮亮地奔了来。 “山主!” 因彭天飞是玉华部下,因此虽然知道莫辰的妖元是化形期,也并不肯像其他妖兽那样直接称他主人,自己发挥想象力给莫辰起了这么个称呼。 “天飞,你可有事要与我说?” “是,是,都瞒不过山主……”彭天飞搓搓手垂下脑袋,本来很英俊的长相,被他这副忠厚的表情一弄,反倒显得没出息,平白遮掩了他身上光彩。 莫辰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傻子这么憨,难怪人家玉华尊主看不上他,也活该他苦恋这么多年。 “你可是想要与我一同去羽族第一天?”莫辰受不了他这磨磨唧唧的劲头,直接把话摊开。 “是。”彭天飞终于不支吾了,正色点头。 莫辰装作思考,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彭天飞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拒绝。 “我这次去第一天有要事办,带上你也未尝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山主尽管说!” 莫辰充满警告意味地瞥了他一眼,“只是你不要冲动,坏了我的事。纵使心中再恨,也要将仇恨埋于心底,忍常人无可忍,方能达成心中所想。” 彭天飞闻言怔住,心里突然一惊,知道自己的心事已被这狐修猜到。也怪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一直仰慕心爱的女人被压在望冰峰镇妖塔下日日受苦,作为她的座下亲兵,又怎不知道当初是谁背叛了她?如今那虚伪小人赚尽了好名声,权柄在握,又要娶新夫人,他恨不得立刻杀上第一天拔光那三足鸟怪的毛,生啖其肉喝其血,为自己心爱之人讨回公道! “是,我记住了。”在莫辰那双严厉眸子的注视下,彭天飞终于将心中怒火压下,点点头道:“山主请放心,去了第一天,一切皆听从山主差遣。” 莫辰笑了笑,眼睛弯起,也只有旁边宁远能看出那眸中一闪即逝的狡猾,“好,只是此行不同寻常,我自有计划,不能让你现身,只好委屈你化出原形,进入灵兽袋了。” 高等级妖修对进入灵兽袋多少是有些抗拒的,彭天飞愣了愣,终是一咬牙,点头同意,乖乖进了莫辰的灵兽袋。 其实莫辰原本就打算带彭天飞去第一天的,只是知道他性子傲,想要让他进灵兽袋不是容易事,因此才故意卖了个关子,将这实心眼的大鹏鸟骗得心甘情愿。 宁远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莫辰使坏心眼,也不拦他,只是在登上乌木琴御空离开黑石山时,笑着嗔了他一句:“真情难得,以后不要利用人家的痴心。” 莫辰哼了一声,撇嘴道:“坏事都让我做,你就好好做个至真至善的活神仙吧。” 宁远想了想,颇为认真说:“嗯,那以后阿辰想做什么坏事,尽管说出来,让我代你去做。” 莫辰不理他,但心中还是被这甜言蜜语弄得熨帖,不由在心中感叹,这人修越来越会花言巧语,可不是个好现象。若以后拿这本事去忽悠别人怎么办,妖族天性放浪,这一路可得看紧点。 第六十六章 莫辰担心宁远修为不高,无法将身上人修气息全部掩盖,被高等妖修发现惹出事端,正琢磨该如何帮他隐瞒,却见宁远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物,不由眼前一亮。 “你怎会有这东西?” “青鸾山刘长老所赠,谢我出手庇护青鸾众弟子性命。” 莫辰将宁远手中那枚黑色戒指拿过来细看,心中更加惊喜,这果然是两仪灵根结中的阳戒,人修带上可将灵根伪装为妖元,即使聚神期老怪亲临,也绝对不会看出破绽。 “这可是个好东西!”莫辰牵起宁远的手,将戒指套在他指上,转而又将自己那枚摘下,“你瞧,我这枚是阴戒,和你那枚刚好是一对!”他正想对宁远进一步解释两仪灵根结的神通,抬头却见宁远正垂眸笑吟吟看着他,心中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拧起一双眉,狐疑道:“你知道这戒指是什么?” 宁远含笑颔首,“以前在古籍上看到过。” 莫辰撇嘴,心说这人修哪里得来那么多古籍,天上地下什么都知道似的。这里可是九天妖界,到了他的地盘,还容这小小人修逞能么? 虽然知道宁远的元神属于元婴之上的大修士,莫辰却并未对他增加敬畏,反而不再以师父相称,一口一个“阿远”叫得顺溜,而宁远也由着他,不与他一般见识。 两人御空而行,不到五日便抵达九天妖界的第一天,羽族王城所在。 金乌大婚,王城一派繁荣热闹景象。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还没到城门口便已经是熙攘繁盛之景,恨不得玉树琼浆,金砖铺道。 因是王城,城门口的结界处检查要比其他关口严格。两人行至等待入城的队伍后,足足等了小半日,才终于到达城门口。 “入城的请帖拿来。”城门守卫眼皮子都没抬,直接对走上来的人发话。 “什么请帖?我可没有。”莫辰直言不讳,完全不心虚。 没有?城门守卫以为这是来了个找茬挨揍的,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刷地抬起,待看到莫辰那张淡笑的脸,眸中利光却一下溃散了,只是变得直勾勾的。 “大,大哥?!” 莫辰对城门守卫拱拱手,“官爷,因出门时紧急,入城请帖不慎落在家中,烦请通融一二?” 守卫终于回过神,对旁边一起当值的人低声交代几句,便急忙忙拉着莫辰走到一边说话,将后面的入城队伍让出来,以免耽误别人进城。 “哎呦哎呦,我说大哥哎!您这一百多年是跑到哪儿去了呀,让兄弟们好找!”那守卫一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张板得仿佛青石板的脸就一下坍塌下来,拉着莫辰一副快哭的表情。 “这不是去了人界溜达了一圈,啧,你小子行啊,这一晃眼都在羽族王城混上了官职!”莫辰也不跟那守卫官客套,一副大哥气派地拍着守城官肩膀。 “行什么啊,哪有当年和大哥混日子时舒坦!”守卫摆摆手,夸张地做了个嫌弃表情,这时他将目光移到旁边站着的青年身上,只见他修为虽只有开光后期,但周身气度却不凡,“大哥,这位是……” “他是我的双修伴侣,你便叫他宁公子吧。”莫辰说完,转而又向宁远介绍守卫官,“阿远,这位是花雕,是我的旧交。” 一听宁远是莫辰的双修伴侣,花雕看向宁远的眼神立时变了,比先前愈发恭敬,虽然对他好奇,却不敢多打量,开玩笑嘛,他们狐狸大哥吃醋的本事可不是说说的,他可不想一见面就被修理。 寒暄完毕,莫辰终于问回正事,冲大门口扬了扬下巴,问花雕:“这里怎么回事,以前没听说入王城还要出示请帖。” 花雕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左右看看,压低声对莫辰道:“大哥,这里并非说话之地。你们先莫声张,我带你们从别处入城。” 于是二人便在花雕的带领下绕开主城门,沿着城外坊市一路往西,找到一处侧城门。花雕显然是认识这里的守卫,与那守门之人对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便被轻轻松松放行。 入城后所处之地极为偏僻,七拐八绕走了好久才找到主街,花雕似乎终于放松下来,背脊不再绷紧,找到一家规模较大的客栈,帮两人出了担保,才得以让他们入住。 莫辰冷眼瞧着这一系列举措,不禁愈发惊疑,这羽族王城是怎么回事?连住个客栈也要找人担保了么? 客栈小二引着三人到了一间雅室,花雕将房间外的禁制开启,又自己拿出几张符箓贴到门口,这才松了话匣子,对莫辰叹道:“哎,真是麻烦,如今想要说点什么话,都要担心隔墙有耳。”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百多年前我来过羽族王都,可不是这番光景。” “大哥你走了太久,好多事都不了解。如今九天妖界借着金乌大婚,表面是歌舞升平的盛景,内里却要烂到骨子了。” 接下来花雕就将这一百多年妖界的风云变幻向莫辰娓娓道来。原来现任妖王虽然明面上将妖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封印,严格限制人族妖族互相来往,背地里却一直与人修做着上不得台面的交易,竟然以妖王身份,每年向人界出卖妖丹! 能修得妖丹的妖修,无疑不是历经千难险阻,要经过数百年岁月磨练,人修为了获得妖丹,屠戮妖修不计其数,妖族对此行径可谓恨之入骨,然而如今妖王竟然主动给人修送去妖丹换得私利,简直就是犯了众怒!据说妖王与人修的这项交易已经进行了两百多年,自从他登临王位时便有,原本隐藏得极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百年前被人爆出,从此引起多方反抗,虽尽数被妖王镇压,却也让他声名扫地。从那以后便时常有人刺杀妖王,许多妖王亲信都遭到牵连。 这羽族尊主金乌便是妖王心腹之一,想让他死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金乌座下的羽族祭司实在厉害,好多行刺者险些得手时,均被这羽族祭司擒获,一时间倒也没人敢再打金乌的主意。不过借着这次金乌大婚,还是有不少人想趁乱对金乌下手。 “所以嘛,金乌那老怪惜命,便严格限制羽族王都的人流出入,想要进城都要有官方请帖或是批文。”花雕最后总结道,然后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小声补充一句,“对了,大哥,近些日子关于妖王,又有了些新传言。” 莫辰听得认真,见花雕突然神秘起来,不禁扬眉,“哦?什么传言?” 花雕声音放得更低,几乎化为耳语,“就是相传两百年前那场大战,是妖王与人修勾结,里外通敌,才导致妖族大败。” 这个消息对莫辰来说并不新鲜,他早就知道是这样,只是花雕其他的话还是让他很惊奇。按照他的记忆,这九天妖界开始乱起来,应该至少是十几年后的事,他当初刚带着宁远进入九天妖界,虽然也是正赶上金乌大婚,却没有这些事端。怎么感觉好像许多事都提前了十几年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 莫辰越想越头疼,只觉得脑中记忆愈发混乱,各种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场景都从神识中争先恐后钻出来,不敢再去细想。 “阿辰,你怎么了?”旁边宁远察觉到莫辰的异状,第一时间扶住他手臂。 “我没事。”莫辰眨了眨眼,暗中运转灵力,终于将心中那乱窜的魔障压回,对花雕道:“花雕,你我兄弟这么久未曾见面,不如去喝上几杯,还有这王都内其他的弟兄,能联系上的都叫人过来,我也想他们了。” “嗯,对面就是醉天阁,小五和小六如今都在王都,我去叫他们!他们知道大哥回来,一定高兴疯了!大哥你先和宁公子去那边选个位子吧!” 花雕兴致勃勃地冲出门了,莫辰与宁远也在其后离开客栈,前往对面的醉天阁。 妖族修道不似人修,克己自持,反而主张化由心性,遵从本能,对酒`色之欲从不克制,因此在九天妖界四处可见酒馆和妓`院,放浪形骸之事无处不见。 莫辰的妖元已是化形期,虽然见他真实修为不过开光后期,但不知底细的人到底不敢怠慢他,即便他穿戴普通,酒肆的小妖也是恭恭敬敬的。 “要一间大些的雅室。”莫辰扔给小妖一袋装有十几块低阶灵石的储物袋,小妖接过心中一惊。 在妖界,货物买卖的硬通物是法珠,但法珠灵力远比不上人界的灵石,因此虽然兑换上一块低阶灵石等于十颗法珠,实际上在妖界却鲜少能看到灵石,其珍贵程度日渐提升。 “是,两位前辈这边请。”小妖面上笑容更加谄媚,恭敬地将两人迎向二楼靠里间临窗的一间独立雅室。 经过临间雅室时,莫辰脚步微顿,竟察觉到一丝极其熟悉的气息。 第六十七章 “前辈?这边请。”前面引路的小妖见莫辰停住脚步,试探地喊了一声。 莫辰将目光从那间雅室的门上收回,神色自若跟小妖沿着廊梯向前,进入另一间雅室。 花雕还没来,酒肆很贴心地先给两人上了茶水,一名美貌婀娜的小女妖进来服侍,丰乳肥臀,被莫辰毫不留情打发了出去。 莫辰亲自提壶给宁远斟上一杯清茶,眼睛却滴溜溜盯着他看,见他从始至终未对刚才那女妖起一丝丝兴趣,这才缓和了表情。 “阿远,你尝尝这茶水,这可是人界喝不到的。” 宁远执起剔透的白玉杯,只见里面绿莹莹一潭,的确不像是人界之物,但他却丝毫没有迟疑地举杯喝了一口,点头赞道:“嗯,好茶。” 对于宁远能如此轻易接受妖界诸多事务,莫辰觉得很欣慰,他以前也见过那些误打误撞入了妖界的人修,无不对妖界之物心存厌恶排斥。而今宁远能这般坦然,的确令他惊喜,便自作多情将这理解为爱屋及乌。 “阿远不问刚才那花雕是何人么?” “哦?阿辰不是已经介绍过了,说是你的旧友。” “可阿远不是说,我是你以前养过的灵兽,既然你我从未分离,我又怎会在妖界有旧识?” “我当年遇到阿辰时,阿辰已经结出妖丹,你说过,在九天妖界,妖丹期以上的妖修能化作人形,想必你这些朋友都是在你我相遇之前便认识的了。” 宁远的解释很合理,可是莫辰却总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是他自己的经历,为何这人修看上去比他还要了如指掌的样子,还有他其他记忆都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忘了与宁远相处的那一段时光? “阿远,你说我以前的朋友都记得,为什么就单单忘了你呢?”趁着屋里没人,莫辰又开始对宁远动手动脚,胳膊撑在桌上支着后脑勺,另一手趁宁远不防备,伸过去勾了勾他的下巴。“你说,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对我施了迷惑之术?” 宁远握住莫辰不老实的爪子,轻轻收进掌中,“若论迷惑之术,还有人比得过你?” “哼,都说狐族狡猾,可还是被你这人修骗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莫辰嘴上这样说,身体却顺着宁远拉他手的动作懒洋洋蹭过去,恨不得黏在宁远身上。宁远无奈地笑笑,也不反驳,只是低头在莫辰眼睛上轻轻亲了下,仿佛只是在给一只撒娇的狐狸顺毛。 莫辰满腔抱怨就被这轻柔一吻化解,不甘心地一下扳住宁远的手,颇有些愤愤道:“哼,如今可是到了我的地界,以后你便要听我的。” 宁远眨眨眼,从善如流,“嗯,听你的。” 少顷,雅室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花雕当先一步冲进来,正瞧见正在耳鬓厮磨腻歪的两人。 花雕尴尬,一个健步生生顿在半空,立在原地,将后面急火火往里挤的一伙人拦在外面。 “哎呦你这是干嘛!” “花爷脚抽抽啦!快别在这里碍事儿!让我们见见大哥!” “妈个鸡的你特奶奶的踩到我尾巴了……” 莫辰轻咳了一声,脸色郁郁地与宁远分开,一听外面那吆五喝六的阵仗,便知道这可不只是来了两个人。 花雕听到莫辰咳嗽,似是接到什么指令般,立刻神色如常拉开门进来。他这道闸门一去,后面东西便潮水般乌泱泱涌了进来,一个两个三个……竟足足进来十几个人。这些人面容无不俊美,只是与人修相比,都多了那么点物件,要么屁股后头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要么脑袋上顶着一对软耷耷的耳朵,一进门就狗一样向莫辰扑过来,一口一个大哥老大喊得两眼含泪。 “大哥!大哥您可算回来了!” “老大!我们等得你好苦……喵嗷!” “老大!嘤嘤嘤……” “哎呀?老大你身上的狐臊味儿怎么没啦!哼唧哼唧这副身子真香啊快让我闻闻哼唧哼唧……” 莫辰一巴掌将凑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少年糊出去,再难保持风度,一番脚踹拳打,终于让这突然闯进来的这一帮子牛鬼蛇神老实了。 “都给我放规矩点!没看这里还有外人?” 莫辰冷下脸,一帮小妖精都怂了,一个个规规矩矩,待听得花雕介绍宁远是莫辰的双修伴侣,一水儿的齐声,抱拳吼了一声:“大嫂好!” 宁远正在饮茶,差点一口喷出来。 这一嗓子却得了莫辰的欢心,眼睛荡开笑,对妖精们也和气不少,招招手让他们入座。 “不是说只有小五小六在王城,怎么来了这么多?”莫辰嫌弃地瞥了众妖精一眼,问花雕。 “我也是才听说猫儿的商队进城了,这不去货行找小五,正巧碰到猫儿,一听大哥回来了,说什么都要领着弟兄们过来。” “是呀大哥!今儿是没有准备!等明儿个,我一定要给您置办一场大的席面接风!”一名生得一脸机灵相的青年道。他五官长得颇为精致,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动物特征,显然修为在几人中属于较高的,只是一双眼睛里却是竖瞳,仿佛猫眼。 “猫儿现在是兄弟们中混得最好的。”花雕拍拍猫儿的肩膀,“他领着几个兄弟办了个商队,经常来往于各族王城。” “什么混的好啊,不过就是讨一口饭吃。”猫儿摆摆手,浑不在意。 一桌人围在一起,都是以前莫辰在妖界厮混时的小兄弟,低等妖修在九天妖界的地位不比人界强多少,一群小妖精们凑在一起还能少受欺凌。莫辰那个时候就是只能打的狐狸,一路打下来没人能敌,打到别人心服口服了,自此拥他为首。虽然那时大家修为都不高,却胜在真心相交,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未曾谋面,也毫无隔阂。 莫辰一圈问下来,除了花雕和猫儿,小五小六也都在羽族王都做着些小本生意。几句感叹之后,莫辰叫人上酒,一群妖精们将那重逢后的泪水从脸上一抹,开始撒了欢。 “酒酒酒!今天我们兄弟们重逢,可要不醉不归!” “酒!上酒!上好酒!” “对!小二将你们这里最好的酒给爷爷们搬上来!” 煽情过后,好好一间雅室内刹时闹了起来,街头小混混的江湖作风顿时显露,莫辰也不拘着他们,任由他们胡闹,只是在花雕起身想要在房内布置结界时却一把将他拦住。 “大哥,兄弟们闹起来没谱,吵到外面可不大好,还是让我弄个结界挡挡吧!”花雕还想坚持。 “不妨事,由他们闹,难得高兴。”莫辰拿起酒杯小酌一口,眼睛不经意般扫了眼与临间雅室相隔的那面墙壁,唇边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闹得越大声越好。” 花雕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了解莫辰的行事作风,知道他们这狐狸老大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个性,如此安排,必有其缘由,因此倒也不再想了,大喇喇将阵法一撤,加入到妖精们的队伍中。 “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 众妖精们划拳划得正是兴头上,却忽听门外敲门声。 “打扰了,各位客官,是否需要在房内布下一层结界,本酒楼可免费提供禁制阵法,如此一来,旁人便不会听到室内私语。”店里小二站在门口客气道,这话说得实在含蓄,其实换句话说,就是嫌他们太吵,想让他们自觉一点,不要扰民。 “不用了,你下去吧,我们自会布下结界,抱歉刚才大意了。”莫辰笑容可掬对小二摆摆手。 小二拱手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退下,待房门闭合,众妖精们眼巴巴都看着莫辰。 莫辰一瞪眼睛,“看我做什么,继续!” “老大,这结界……” “不用理会。” 有了莫辰发话,小妖精们自然不再多虑。 “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 半晌后,又是一阵敲门,这回小二的笑容有些僵硬。 “哦,刚刚兴致高了竟然忘记布下结界,你下去吧,这次必不会忘。”莫辰以相同的托词将小二打发。 “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七个巧啊……” “嘎嘎嘎嘎嘎!输了!喝喝喝喝!” 敲门声再起,只不过这次还不等外面的小二将门拉开,便突然听见轰的一声响,雅室内半面墙塌了,直通对面的临间雅室。尘烟飞起中,只见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大洞对面,脚踏银靴,头戴羽冠,面容英俊无匹,只是此时这人满面杀气,一双丹凤眼正阴沉地看着一屋子妖精。 “吵死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黑衣男子终于开口,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第六十八章 莫辰一看到这人便露出笑,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得来全不费功夫。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才能和这羽族祭司接上头,不料这么容易就碰面了。 见对方明显是要挑事的势头,莫辰的这帮兄弟都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站起身。 男子身上酒气很重,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他那边雅室内除了一名侍卫模样的人,再无旁人,莫辰不顾他满身的杀气,挑眉道:“哦,阁下竟然只有一个人?独自买醉,借酒浇愁?” 随着这一句调侃,气氛不像方才那般紧张,黑衣男子却冷哼一声,不客气道:“关你屁事。” 莫辰的一帮妖精兄弟虽然江湖气重,却也不是莽夫,在王都厮混久了都颇有见识,只观这人一身行头气派,便猜他不是一般人物,因此虽然对他不善,却也并不真的主动挑事,只是神色不善地看着他,就等着这人真的出手,再拥上去揍他个满面桃花开。 然而莫辰却不气恼,只是笑着瞥了眼那被轰塌半边的墙,啧啧感叹:“阁下好大脾气,竟一击之下拆了墙,是因为我们方才太过吵嚷,扰了阁下雅兴?” 黑衣男子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盯着莫辰看。 莫辰笑,“看来是猜对了。那阁下想要如何呢?” “快滚。”黑衣男子的回答十分干脆利索。 “喂你这人别不识抬举!”大哥被骂,做小弟的能忍?一旁的猫儿终于炸了,指着黑衣人鼻子就要冲上去。 “哎,不要无礼。”莫辰将猫儿拦住,依然对黑衣男子和颜悦色,“我们兄弟喧闹扰人,自然是我们的错,不过阁下不管不顾就轰了半面墙过来撵人,也非君子所为。眼下王城中喜事临近,不可械斗,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来赌一把,若是我们输了,无需阁下二话,立刻乖乖滚蛋,若是阁下输了,就不计前嫌,屈尊与我等同桌共饮,也算交个朋友,怎样?” 黑衣人眉毛微微一扬,似是觉得莫辰提议有趣,身为羽族祭司,前任羽族尊主的胞弟,他从小尊贵,平日见多了想要和他攀交情的妖修,可是像眼前这人如此玩法的,倒是第一次见,再说他们之间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因此便缓和了神色,问:“赌什么?” “就赌阁下为何一人在此饮酒,如何?”莫辰唇边笑容愈深。 黑衣男子修为已然是妖丹后期,一眼便看出莫辰的妖元原型,嗤道:“好啊,都说狐族狡诈善辩,如今我倒要看看你这只狐狸能猜到什么。你说吧。” 莫辰托着下巴装作思索,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男子,片刻后才微微蹙眉,“我观阁下气度不凡,出身非富即贵,能让阁下如此愁闷乃至独自买醉的事……莫非是家族仕途……” 黑衣男子面露嘲讽,正要开口,莫辰却突然话锋一转,“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你到底能不能猜到,不要卖关子耽搁时间。” “唔……”莫辰冥思苦想状,最后终于眼睛一亮,“公子佳人,情愫难抒,我猜阁下是为情所困!” 黑衣男子愣了愣,随即面上一沉。 “怎么,难道猜错了?” “哼,算你今日走运。”黑衣男子一甩袖子便要走,却被莫辰一把抓住。男子周身气势一变,陡然冷冽下去,两道利刃般的视线直扫过来,充满警告意味。“你这是做什么?” “莫非阁下忘了我们的赌约?”莫辰毫不退缩地回视过去。 “我这不是算你们赢了。还想怎的?” “阁下若是算我们赢,便应按照赌约所说,与我等一起入席共饮,怎么这就走了?”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甩开莫辰的手,倨傲道:“你可知我是何人,竟然还要与我共席?” “若是我说,阁下独自在此饮酒,与羽族尊主大婚有关,可否愿意赏个薄面呢?”莫辰突然神色肃然,用传音术对男子道。 此语一出,黑衣男子面色大变,不过他略一思索,并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强压下内心情绪,对着莫辰一伸手,改口道:“相聚便是缘分,既然今日我与阁下众兄弟有缘,大家便当是朋友,一起坐下来喝几杯吧。” 莫辰微微一笑,对这黑衣男子拱拱手,“多谢阁下赏脸。” 酒肆老板虽然不知道黑衣男子身份,却看得出他身份不凡,便很识相地没有对毁坏的墙壁追究,只是派人简单清扫,又换了张大桌子,上了好酒好菜,让莫辰等人入座。 入了酒桌,人似乎就会自然变得亲近许多,黑衣男子问起莫辰来历,莫辰便如实相告。 “哦?原来前段日子传的第三天天象大变,有高等妖修率部众从人界而来,说的便是你们?” “什么部众,不过是些还未能结丹的妖兽。”莫辰谦虚道,“敢问阁下大名?” 黑衣男子意味深长看了莫辰一眼,道:“不过是在尊主座下谋个小职,无需多提。” 猫儿等人一听说男子是羽族尊主直属下属,皆是一惊,对他的态度不由放恭敬了些,而莫辰却并没有显得如何受宠若惊。联系刚才莫辰那句话,黑衣男子不禁愈发确定心中猜想。 这酒一喝就是一天,到了晚上众人从酒肆出来时,已经醉得如烂泥一般,唯有宁远一人还是清醒的。用灵石结账时,黑衣男子和莫辰满嘴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缠到一起。 黑衣男子用下巴指了指宁远,对莫辰道:“你这双修之人看着不错,好眼光。” “呵呵,情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莫辰不要命地当着宁远的面胡说八道,宁远淡淡瞥了他一眼,把他从黑衣男子怀里提溜出来,将这没骨头的软兔子亲自揽入怀里。 “玄某难得碰到一个像莫兄弟这样的朋友,如今天色已晚,既然莫兄弟是刚刚进城来的,不如就在我府中下榻,众位兄弟也可以一同前来,我们明日再聚,必然有好酒好菜招待!” 黑衣男子盛情邀请下,莫辰只能从善如流答应,然而待众人跟随黑衣男子到了他传说中的府邸,竟全都吓傻了眼。 祭司府?!这,这人竟然住在羽族大祭司府中?而且还能自作主张将他们这些人邀请来,那不就是说…… 羽族祭司玄彻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见莫辰虽然醉眼朦胧,神智似有恍惚,却并没有露出惊诧之色,便心中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人呼呼啦啦领进了府,命管家给诸人安排客房,自己却醉醺醺地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祭司玄彻嗜酒,爱与市井豪侠痛饮,有时遇到投缘的,便会相邀入府里,这点不仅莫辰事先知晓,王城中更是有不少人听说,因此祭司府里的下人也不觉得如何惊讶,很快就熟稔地安排妥当,因主人引客而归导致的鸡飞狗跳渐渐平息,夜深人静,祭司府又恢复如常。 而此时莫辰与宁远所在的房间内,前一刻还醉得站不住脚的狐狸,已经是神色清明,正在房间里一圈一圈踱着步子。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莫非真的醉了?” “不会。”宁远神色依然淡定从容。 莫辰似吃了颗定心丸,点头道:“嗯,我也觉着,玄彻应该是个聪明人,恐怕早就觉察出金乌对他不放心,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若非如此,我们今日也不用为了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就费这么大周折。” 宁远也点头:“金乌心中有鬼,必然不会对妻弟放下戒心。人情冷暖,是真情还是假意,很容易便能辨别。” 足足等了几个时辰,就在莫辰以为今晚玄彻不会来了,房门禁制外却突然出现一道传音符。莫辰精神一震,立刻将传音符召来,辨明的确是出自玄彻之手,便打开禁制,将人放进来。 “祭司大人,我等您好久了。” 玄彻此时也没有了一丝醉态,他身形敏捷,行动小心谨慎,一进来便立刻将外面用禁制封好,接连击出几道灵符,似是怕人偷听。 “祭司大人不必如此,这屋子里的阵法禁制已经被我们布了几层,就算金乌尊主亲至,也保证听不到我们所说的一个字。” 玄彻犀利的眸子直直盯着莫辰,“果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席间你数次暗示让我带你们回府,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莫辰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祭司大人饮酒买醉,为的是情,而这情之所指……只怕便是这羽族之内唯一让你求而不得的那人把?” 玄彻眼中精光一现,“你想说什么?” “金乌大婚,传言所娶之人是一名男修,真身白鹤,才貌双绝,被称为羽族第一佳人。” “哼,就算你知道我心慕之人是谁,又能怎样?”玄彻很快平静下来,神色冷漠。 “自古佳人配英雄,可我却觉得,金乌尊主当不起英雄二字。” 玄彻微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祭祀大人对白公子用情至深,为何不肯争取一下,而是眼看着心爱之人嫁作他人之妻?” 玄彻微微勾起唇角,看莫辰的眼神突然一冷,接着出手如电,一下扼住莫辰咽喉,冷哼道:“我倒以为你有何花样,原来是到我这里来挑拨离间的,说,到底是什么人派你来离间我与尊主……” 然而玄彻这话只说了一半,便突然觉得整间房屋内有灵光闪了两下,接着浑身力量一泄,竟原地跪倒下去。 符阵!他竟陷身于隐蔽的符阵之中!而且毫无所觉! “你们!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玄彻抬头看着宁远和莫辰两人,惊疑不定。 然而莫辰和宁远却谁都没搭理他,莫辰因为被人猛地掐了脖子而咳嗽,宁远正低头仔细查看,两人竟这么当着玄彻的面开始腻歪起来。 “疼么?”宁远问。 “嗯。”莫辰矫情地点头,抬起下巴,“疼得很!” “那我给你涂点药。” “不要,你吹吹就不疼了。” “好,这样呢?还疼不疼了?” “嗯,好像好点了。” 玄彻:“……” 秀恩爱死得快,玄彻身上禁制未除,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黏糊,心里不禁开始懊悔刚才为什么没忍住要掐这骚狐狸。 待莫辰终于将脖子上的伤处理好了,才丢给玄彻一样东西,冷着脸说:“金乌尊主算什么,你又算什么,还值得本尊离间?这是什么东西,你且自己慢慢瞧吧。” 玄彻听莫辰出言不逊,正要发怒,可是当他看到莫辰丢到他面前的那样东西,却一下怔住了。那竟然是,一根雪白的羽毛。 第六十九章 “阿,阿姐?”玄彻感应到翎羽上残存的熟悉气息,极其震惊,不敢置信将翎羽拾起贴在额头处。 被白鹰玉华铭刻其上的记忆从翎羽中进入玄彻识海,生死之决的最后一战,羽族尊主一身金色裙甲,被三名元婴级人修围攻,与她背后相托并肩而战之人,却在关键时刻反手给了她致命一击。四名修士围攻之下,白鹰势单力孤,再加上被爱人所害,心伤情痛,终于不敌,被人联合锁入镇妖大阵,原型逼出,妖身经受凌迟之苦,若非她修为深厚,恐怕就连妖元也险些被抽去供人炼化。 “金乌!你叛我害我,来日不得好死!” 浑身浴血的白鹰目眦欲裂,在被压入镇妖塔前,声嘶力竭瞪着眼,对苍天许下诅咒。 翎羽中所附记忆到这一刻结束,之后便是两百年暗无天日。玄彻睁开眼,将翎羽从额前拿下,久久沉默,放在膝上的拳却越收越紧,掐得指骨泛白。 “怎样,现在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莫辰道。 玄彻眼睫倏地抬起,“我阿姐的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白鹰道友是我在人界游历时偶然相遇,她困于青鸾山望冰峰,这根翎羽便是她托我带给你的。” 玄彻对莫辰这番话并没有显出怀疑,复又低下头去检查那根翎羽,见其灵力波动平和,的确像是阿姐主动交托,而且上面生息不绝,说明翎羽主人尚在世间。 再抬头时,玄彻眼中杀气四溢,他敛袍起身,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竟就这样向门外大步而去。 一旁淡然旁观的宁远却向玄彻身前弹了一道灵诀,室内阵法启动,将他的去路封住。 玄彻眼中精光一闪,伸手就向宁远凶狠地抓去,却被宁远偏身躲过,玄彻身形一虚,竟化为黑影,将宁远绕于其中,然而当黑影终于一点点靠近,却在即将接触到宁远时,被凭空骤然浮现出来的一个北斗七星图案的白色光影击飞出去。 黑影被七星白影击出后,重新凝实为玄彻本人,彼时他正捂着胸口,单膝跪于距离宁远十几步远开外。 “你那是什么法阵?!”盯着那渐渐在空中消散无形的七星幻影,玄彻想到方才偷袭莫辰时出现的类似情形,不禁沉下脸。 宁远不答,却反问道:“祭司大人方才来时小心翼翼,显然是提防什么,怎么如今出去却这样不谨慎?” 胸口疼痛已去,玄彻站起身,他知道宁远故意转移话题,冷静下来之后,便知趣地不再追问,只冷着脸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金乌处处防着我,只是感念他提拔栽培之恩,不曾挑破。如今知道这等深仇大恨,又何须与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认贼为亲两百年,若是换了你,会有如何反应?” “两百年都忍下,又如何不能忍下这一时半刻,再从长计议?”莫辰笑吟吟看着玄彻插言道。 能在金乌掌权之下活得如此风光惬意,除了有金乌故意打人情牌安抚人心的原因,与玄彻为人通透也有关系。此时见莫辰如此,玄彻已经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故意道:“外界都以为金乌对阿姐情深义重,又不曾苛待于我,再加上他在羽族经营多年,如今只凭我一人之言,不会有人愿意相信,除了拼我这一条性命斩了那老贼的脑袋,又该如何从长计议?” 莫辰露出狐狸笑,“玄彻兄早已心知肚明,又何须跟我绕弯子?莫辰与令姐投缘,早已视她为挚友,如今挚友蒙难,又怎肯袖手旁观?此次进入九天妖界,所率部众皆愿交与玄彻兄差遣。另外,我还给玄彻兄带来一位朋友。” 玄彻闻言一愣,只见莫辰自腰间摘下一个锦袋,将袋子封口打开,只见一片五彩霞光中,现出一只小小的棕色鸟儿,那鸟儿变得越来越大,待落地时,竟化为一名成年男子模样。 “你,你是……你是彭副将!”两百年前九天妖界还没有让妖丹期妖修化成人形的神通,因此玄彻并未见过大鹏鸟人形的模样,但是他身上那一丝大鹏气息却无比熟悉,让玄彻一眼便认出他身份。 彭天飞单膝跪地,对玄彻抱手行了个军礼,再抬头时眼睛已经通红,“少将军!末将护佑尊主失利,还请少将军责罚!” “彭副将快起!”玄彻俯身将彭天飞扶起。 “少将军,少将军……”在黑石山沉默寡言,甚少显露情绪的壮汉,此时见到亲近故旧,竟一下落了泪,紧紧抓着玄彻的手,强忍心中悲痛。“尊主她……” 主将两人粗谈几句,莫辰与宁远也并不打扰,待玄彻心绪终于平静,看向莫辰,眼中已然恢复冷冽镇定,“你助我搬倒金乌,可有条件?” 莫辰会心而笑,他最喜欢与聪明人合作,“两百年前一战,白鹰道友并非唯一被陷害的尊主,前任妖王座下十二悍将全部有去无回,玄彻兄弟难道不觉得蹊跷?交战时妖修明明占了上风,为何事态会在一夜之间颠倒,妖族全线溃退?” “你是说……” 莫辰眯起眼,“我不在妖界多年,这次回来,却听到传言说妖王以妖丹与人修换取东西,可见咱们这位妖王与人修关系匪浅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妖王倒戈?!”玄彻面色微变,初时有些不敢置信,但转念一想,联系近些年来听到的风言风语,也不由他不信。 “呵呵,身为妖族,却谋害同类攫取妖丹侍人,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义士想要刺杀妖王以及几位心腹尊主,只可惜啊,这些人身边高手如云,直至今日也无人得手。”莫辰说完还戏谑地看了玄彻一眼。 玄彻知道莫辰是在讽刺他以前替金乌卖命,不知斩杀了多少刺客,但却面不改色,“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辰收起笑容,突然面色肃然,一把抓住玄彻手腕,凑近他压低声道:“金乌是妖王心腹,你动他,妖王必不能容你。我助你杀金乌,登羽族王位,你立刻助我回攻,灭掉山兽族尊主,掌管第三天第四天,我们一鼓作气,占了这九天半壁江山!没了这对左膀右臂,谅那妖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房中光影浮动,将莫辰眼眸照得亮若星子,玄彻抬眸对上他视线,在那浓长眼睫下看到未曾遮掩的锋芒和野心。这一刻,他心脏狂跳,某种隐藏在王族骨血之中的东西也被点燃,被这样的疯狂感染! “怎样,你到底敢还是不敢!”莫辰见玄彻不说话,眉毛微微一扬。 玄彻终于露出笑容,倨傲地扬起下巴,“哼,有何不敢!” “好!痛快!为表诚意,我愿与玄彻兄立下生死同盟契,从这一刻起,你我二人便是盟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玄彻却是一惊,“生死同盟契?这东西失传已久,你去哪里弄?” 莫辰看向宁远,宁远微微一笑,翻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阵盘,这阵盘是纯银色,上面所刻符文发出耀目金光。宁远将灵力注入阵盘之中,向半空轻轻一抛,阵盘便立刻悬起,自上投下一道双人合抱粗细的的白色光柱。 生死同盟契,虽称之为契,实际却是一种符阵。玄彻身为前任羽王尊主胞弟,见识自然不小,这生死同盟契虽然是人修研究出来的东西,但在上古时期也是妖界熟知之物,只是不知为何,这东西在上古便渐渐失传,只是古籍中记载之物,从未有人得见。但观宁远面前这个法阵,阵盘上所刻符文,光柱特征,完全与古籍中记载吻合。但修仙界人心叵测,玄彻不敢掉以轻心,看着那光柱有些迟疑。 莫辰坦然走到光柱之中,似乎猜到玄彻心事,不由笑道:“怎么,玄彻兄这是怕了?” 玄彻眉间微蹙,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寄人篱下,认贼为亲,行事无时无刻不处于金乌耳目监督之下,连自由都没有,更别提为阿姐复仇。若莫辰与宁远当真想要害他,此时他困于对方法阵之中,也是插翅难逃,不若赌他一赌,冒险试试。想通这些,玄彻便舒展开眉宇,大步上前,与莫辰一道进入光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灵光流转间,莫辰与这位羽族祭司订立生死同盟契,从此算是上了一条船。神妙的符文自阵盘中倾泻而出,在两人神识精血中刻印。生死之契,若有背叛,必然以性命相偿! 完成这生死同盟契,玄彻心头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去了。其实原本就没有太多值得怀疑的,莫辰他一届散修,自人界率部众而来,寄居于第三天一隅,他有野心,不会甘心龟缩在黑石山,因此必然要寻求盟友扩大自己的势力。从目前来看,他这个与羽族尊主有深仇大恨的祭司,便是最好的选择。 玄彻在羽族多年,虽然一直被金乌提防,毕竟久居高位,也培养了一部分自己的势力,况且有不少部下都是玉华的忠实拥护者,如今支持金乌,也是看在玉华的面子,一旦让这些人知道真相,势必要反,因此玄彻对自己搬倒金乌还是很有信心。 一不做二不休,兵贵神速,他们的优势便是出其不意。玄彻与莫辰商议过后一拍即合,一致同意在金乌大婚当日动手。具体计划还要再细细谋算,玄彻与莫辰约定了联系方式后便告辞,悄悄离开了两人的房间,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彭天飞。 “这生死同盟契发现的正是时候,没想到真的用上了。”玄彻走后,莫辰看了眼宁远收回来的银色小阵盘,轻声叹了句。 “能被灵飞谷当做镇派宝典收着,自然有它的价值。”宁远也点头道。 没错,这生死同盟契的制法和图纹,便是当日莫辰从灵飞谷万法归一殿里偷出来的七部镇派宝典之一。其实刚开始看到这个的时候,莫辰还有些失望,因为他以前听说过这生死同盟契,虽然知道是灵飞谷所藏,但即便如此,也从未听说灵飞谷将这东西制出来,只因上面所记载符文有很多残破的地方,又是上古符文,晦涩难懂,因此也就变成了鸡肋。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宁远钻研了几日之后,不仅将那些缺失的部分补全了,竟然还真的制出了阵盘,简直让他又喜又惊。 见莫辰打着哈欠就要往床上爬,宁远一把将他提溜回来,“不要睡,今晚要将这生死同盟契的制法讲完。” 莫辰完全不能理解宁远的用意,莫名其妙道:“你都已经将这阵盘制出来了,为何还要让我学?多此一举嘛。” “不行,一定要学,直到阿辰自己也能制出才可以。”不知为何,宁远这次极为不好说话。 莫辰连抓带咬,脾气也闹了,无赖也刷了,可怜也装了,最后发现宁远就是不为所动,只好耷拉着耳朵乖乖听宁远讲授,不仅要知道这阵盘的制法,还要知道如何拆解破坏,甚至是将原本订立的契约解除。 对于阵法之道,莫辰实在没有兴趣,总是分神,突然想到方才玄彻对宁远突然袭击时凭空冒出的北斗七星阵,不禁好奇道:“阿远,刚刚你那七颗星的是什么东西?” “小璇玑阵。” 莫辰闻言面色一喜,“小璇玑阵?这是那灵飞谷七个镇派宝典中的另一个?你也参透了?” “嗯。”宁远淡淡点头。 莫辰一下来了兴致,“这小璇玑阵又有什么神通?” “无论修为高低,十步以内无法近身。” 莫辰呆了呆,“无论修为高低?这,这什么意思……就是说……” “这一界之内,只要有小璇玑阵傍身,无人能近其左右。”宁远解释。 莫辰欣喜若狂,正要让宁远将那小璇玑阵展示给自己看,没料到宁远却又补充了一句:“学完了生死同盟契,我再教你小璇玑阵。” 等一下,什么叫再教? 莫辰彻底觉得不对劲了,“阿远,你为何执意要让我学这些?以前也不见你让我学习阵法。” 宁远清澈的双眸极其认真看着莫辰,似乎在其中蕴含了无限情感,然而良久之后,他却只是温柔一笑,道:“多学些东西总归没有坏处,阿辰听话,学会了这些,我便给你奖励。” 莫辰的狐狸脑袋一下就被这所谓奖励占满了,立时拿出十足十的精神开始听宁远讲授,以他之聪明,若真的用心,学起东西其实很快,而宁远讲述也都是深入浅出,待天亮时,他终于将生死同盟契完全掌握,接着又用了几天时间,也将那小璇玑阵学会。 莫辰和他的一帮兄弟在祭司府一住便是小半月,期间借着猫儿商队走商的契机,莫辰让他给黑石山的几人捎了口信,其余时间便都和玄彻把酒言欢。在外人看来,这位年轻的羽族大祭司不过是又招揽了一批江湖混混,他们每天基本除了睡觉便是喝酒,就这样一天天捱过日子。 终于,这备受瞩目与期盼的一天到了,羽族尊主大婚,九天同庆,贵客云集。金砖铺路,群妖恭贺,羽族王城迎来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 第七十章 日头初升时,便有七彩喜鹊结队于王城上空鸣唱。 一早街道便挤满了大小妖修,莫辰和宁远在醉天阁包了雅室,临窗所对长街便是迎亲队伍必经之路。 此时,街上妖头攒动,各路酒家都在向外免费送酒,醇香酒味溢满街头巷陌,微熏空气让人在喜乐中沉沦迷醉。目之所及,皆是狂欢之态,间或响起几声刺耳的淫`词浪语,也会引得一片喧闹大笑。 莫辰撑着下巴望向窗外,修长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 “还真热闹。”他感叹了一句,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外面一处酒摊收回,那里刚刚因几人醉酒而发生了口角,不过立刻被赶来的王城护卫压了回去,“羽族尊主大婚,祭司大人自掏腰包请全城百姓饮酒同乐,这马屁拍得妙,不过阿远,你说那老贼就不会起疑么?今日王城内本就人口杂乱,若多了满城醉鬼,就更不好维持秩序,这明眼人都看得出,难道没人提醒?” “羽族祭司一直对金乌忠心,还曾数次为他挡下刺客,金乌即便不能完全放下戒备,在一些小事上也不会在意。况且人逢喜事,正是得意忘形,金乌为这场婚事筹备许久,已经成竹在胸,就算有人觉得不妥,恐怕也不会去触霉头惹他不快。想来祭司大人也是摸清金乌所想,才会如此行事” 宁远以玉匙舀酒,举杯小酌,室内布了禁制,两人倒也不担心对话会被偷听。 “无论如何,成败与否都只看今夜宫宴之时玄彻能否得手。但愿这些额外的安排能够锦上添花,助我们顺利实施计划。” 莫辰拨转过酒坛中的玉匙长柄,也为自己满上一杯酒。 “金乌背信弃义在先,有违天道。此举师出有名,我方必胜。”宁远说得笃定,执杯与莫辰相碰。碧色酒浆随着瓷杯撞击而漾起涟漪,如一波平静碧潭搅动,也仿佛今日这羽族王城,事态一触即发。 莫辰看着宁远那双淡定眸子,终是一笑,举杯饮尽。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一眼望去,歌舞升平掩盖之下的羽族王城中,早已在无人察觉时布满灵飞谷镇派法阵之一的无极阵。 无极阵本身没有什么厉害神通,只是有了此阵辅助,在阵法范围之内布下任何陷阱埋伏都不会被人发现。化万物于无,无始无终,无色无形,是为无极。 其实那夜宁远告诉莫辰他已经参透灵飞谷无极阵时,莫辰几乎不敢相信。他当日从万法归一殿所盗七部镇派书典,除去那无常宗主的噬魂魔阵,其余六部随便其一都是威名四方的顶阶阵法,不仅阵法符文复杂让人难以理解,布阵所需材料更是珍惜至极,即便是五大仙门之首的灵飞谷,也只是徒有典籍,而无法将这些法阵全部付诸实际。 可是如今距离得到阵法不过一两年功夫,宁远却已经接连参透数部阵法,并且每次都要将其中机巧秘诀尽数传授于他,即便莫辰知道宁远是个夺舍的大修士,也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而更为凑巧的是,他们此次密谋助玄彻重夺羽族尊主之位,这些阵法都刚好派上了用场。 种种疑点不怪莫辰生疑,只是他知道宁远不愿解释,也并不多问。又小酌几杯,突然想到一事。 昨日宁远跟他说过,布无极阵,所需材料中包括一枚万年寒髓。这寒髓乃冰属性灵力充沛之地的万年寒冰中生成,几万年才能生出指甲大小,极其罕见难寻,宁远进入九天妖界前有什么身家,莫辰再清楚不过,进入九天妖界后,他又与自己寸步不离,也未见他去坊市寻过东西。那么,这满城皆是的无极阵,所用到的万年寒髓,宁远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越想越不合情理,莫辰隐隐觉得头痛,眼前模糊,竟好像突生幻影。 微凉手掌轻轻抚上他额头,莫辰顿时觉得心中一清明,重新睁开眼,正瞧见宁远看着自己,目露担忧。 “阿辰,你怎么了?” 莫辰愣了愣,竟忘记自己刚才是因为什么失了神智,想了半天,也只是摇摇头,“可能是被外面的太阳晃到眼,没事。” 锣鼓冲天,顿时一阵悠扬号角传来。 在阵阵惊呼声中,飘飘仙乐奏响,长街尽头的王都城门大开,由百鸟列队而成的仪仗从城门进入,一时间天上地上,皆被彩羽填满,优美翅膀静静滑翔,簇拥而来一架红顶兽车。兽车上纱巾垂落,丝绦半掩,前面御车的妖禽竟然是两只红羽金喙的凤翎兽。 兽车中所坐之人隐于纱幔中看不清身形,不过那独属于白鹤的宁和祥静气息,却似开启某种禁制,所过之处,平抚一切躁动狂乱。 这便是让羽族尊主沉迷不已,也是让羽族祭司苦恋不得,天生便具有祥瑞之气的白鹤公子。 兽车在长不见尽头的仪仗中缓缓向羽族宫殿行去,在经过醉天阁时,一阵清风拂过,卷起车上纱幔一角,莫辰一眼瞥到里面一张倾城容颜,不禁扬眉。 “呦,的确是个美人,难怪会让玄彻惦记。” 仪仗队过去之后,蓦然变得肃静的街道重新热闹起来,待天色渐渐转暗,吉时更鼓敲响,宫内婚宴正式开始,王城内外开始新一轮欢庆。 掌灯时分,莫辰与宁远依旧对饮,之间交谈却渐少,神色也越发凝重。 灯火斑斓中,一道红色遁光在夜空中划过,凤翎兽翎希从窗口飞入,落到莫辰肩头。 “主人,黑石山的部众混入第一天,均在王城外待命。花雕和猫儿也将人聚齐,只等主人一声号令,便攻入城来。” 莫辰点头,桌上酒菜已冷,夜晚寒气侵袭,室内温度比白日降了许多,莫辰起身要唤小二进来添酒,手却被宁远一下拉住。 “宫内杀气已显。”宁远说完,挥袖撤去室内禁制。 隔离一经解除,莫辰也感觉到东面羽族宫殿方向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酒肆外渐渐响起慌乱议论声,显然不少人都感受到了这阵异变。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威压!” “好像是宫殿那边传过来的……” “宫殿现在不是正在举办婚宴……” “不好!王都有变!快走!” 一些心思灵光的人此时已经预感到什么,纷纷御空冲出醉天阁,莫辰与宁远也混于众人之间离开酒肆,却没有像大多数人那般往城门方向飞遁,而是向羽族尊主的宫殿飞去。 越靠近宫殿,四周弥漫杀气愈重,阵阵灵压微波扩散到空中,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低阶妖禽被当即被震得晕死过去,从半空跌落。 莫辰与宁远互相对视一眼,这时宫殿上空突然窜起一道明蓝色火光。 “是玄彻!”莫辰道。 “看来他已经得手。” “好,就按照计划,宫殿东南方向会合!” 正当莫辰与宁远二人向宫殿疾遁之时,羽族王宫玉华大殿上已是一片狼藉。这一晚上发生的事简直让九天众来客瞠目结舌。 向来温和恭顺的白鹤公子,竟然在与金乌行跪拜天地大礼时,突然出手,给毫无防备的金乌尊主以致命一击。而立于金乌身旁主持典礼的大祭司玄彻,竟然也同时发难,并向众人宣布自己的姐姐玉华尚在世间的消息,指出金乌背叛之实。 本来想要上前助金乌一臂之力的海族和虫族两位尊主,一听这话,皆迟疑了起来,见玄彻所率亲兵并没有主动向他们二人发难,便互相对视了下,马虎应付了几个低等士卒,准备不蹚这趟浑水。 也不知道金乌事先被如何算计过,关键时刻竟然无法发挥出全部功力,最后在玄彻与白鹤联手之下,竟被玄彻一刀砍掉头颅,收去了妖元。 座下观礼的妖王震怒,解决掉上前阻挠的喽啰,便与山兽族尊主一同冲上去,可是玄彻一击得手,竟并不恋战,率众属下化为遁光逃走。妖王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当即紧追出去,便与玄彻等人一前一后向宫殿东南角遁去。 尊主陨落,羽族宫内众人顿时慌了手脚,最后在妖王喝令下封锁道道宫门。然而花雕早已经在宫殿东南一角的偏门安排了人手,待玄彻等人行至,便打开通道。 莫辰与宁远刚抵达这里,正巧看到玄彻带人冲出来。 “好了,这里便交给我们,王城外有我们的援兵,外面诸事就看你了。”莫辰冲玄彻传音。 玄彻向身后看了一眼,妖王与山兽族尊主的两道遁光眼看便要追至近前,几乎都能看清妖王脸上狰狞神色。他不禁有些迟疑地看了莫辰一眼,似乎担心他与宁远二人不能抵挡。 “快走,不要在此碍手碍脚。”莫辰不耐烦。 玄彻微微咬牙,如今金乌已死,他也算大仇得报,就算此次起义失利最后不得善终,他也无怨无悔。看了眼与他并肩而立,身穿喜服的清俊男子,玄彻眼中晃过一抹温柔,对莫辰与宁远微微一拱手,便携众人离去。 “哪里逃!”妖王见玄彻再次飞遁,在后面大喝一声,聚神期妖修的威压非同一般,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山兽族尊主也被那强大灵力所震,身形微滞。 莫辰与宁远迎上前,拦阻妖王去路。 妖王略微一扫,见他们修为虽然不高,妖元灵力却极为凝实浓郁,显然是换过躯壳的高等妖修。他不禁心生警惕,停下飞遁,眯眼先打量莫辰,终于辨认出他的妖元为化形期,心下略安,再看向宁远,却面露异色。 这人的妖元实际修为水平,他……竟然看不出来! 妖王心中警铃大作,盯着两人阴沉道:“还不闪开,不想要命了?” 莫辰负手而立,笑眯眯道:“我二人是低等妖修,若妖王嫌我们碍事,为何不肯动手?” 妖王冷哼一声,见眼前这少年如此镇定自若,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他对山兽族尊主传音,让他去对付莫辰,自己收拾那个年长一些的青年。 山兽族尊主微微一愣,以他化形期的修为,完全能看出莫辰的真实情况,知他妖元同为化形期,可是那个面目和善的青年他看着却只是普通的妖修,似乎刚刚结丹不久,不明白妖王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对付他。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妖修的修为越低,所化人形就会和真正人类样貌相差越大,总会有一些原型特征显露,可是观此人样貌,竟然完全与人修相同,哪里有一点妖修的样子?莫非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聚神期,只是用什么手段将修为隐藏了? 想通这些,山兽族尊主不再犹豫,当即向莫辰扑去,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将要近身对方十步以内,眼前却突然闪出一片白色光影,浮现出北斗七星图案,将他狠狠挡了回来。 吃惊的不仅仅是山兽族尊主,那妖王见状也是心头一跳。 莫辰面前那东西显然是某种阵法所制,可是他四下环顾,却完全没有看出这附近有阵法布置的痕迹。以他聚神期修为竟然也没能识破的阵法,究竟是什么?! 妖王不愿再与二人这么僵持下去,手中灵光一闪,竟化出一对金色板斧,分别向宁远和莫辰掷去。然而与刚才山兽族尊主境遇相同,他的那两把板斧,在进入两人十步范围时,均被凭空浮现的北斗七星光影弹了回来。 将板斧重新收回,尽管心中惊疑,妖王却知道这二人并不好对付,微微眯起眼,和山兽尊主使了个眼色,两人纵身跃起,竟然想要直接绕过他们。 莫辰和宁远见状也随之飞跃而起,步步紧退,始终挡在他们面前。妖王气急,再度出手,却始终被七星光影挡回。妖王不禁心中怀疑,莫非这东西根本不是法阵?若是法阵,不可能行了这么远,还能处于阵法控制范围之内。于是妖王灵机一动,开始不停歇对两人出手,并且不断变换位置,逼着两人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距离之前所在位置越来越远。 果然,辗转良久,当羽族宫殿在他们看来已经缩为巴掌大小时,妖王再度一掌劈向宁远时,他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做躲避。妖王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已经出了那奇怪法阵的笼罩范围,心中杀气大起,运灵力于掌中,狠狠向宁远击去。在他旁边的山兽族尊主显然也意识到什么,同时向莫辰推出致命一掌。 然而这一回,虽然面前没有再出现那北斗七星模样的光影,他们这一掌却同样被什么东西拦住,似是击在一面软墙上。 城中处处布下无极阵,无论其上有何陷阱,妖王也辨别不出。刚才在宫门口的阵法是小璇玑阵,此时他们虽然已经脱离了小璇玑阵控制范围,不能再以此阵自保,却是将二妖拖进了更为要命的阵法之中。 妖王与山兽族尊主见有壁障阻隔,又向前击出几掌,发现竟然尽数被无形的东西阻隔掉,一种不祥预感袭上心头,他们退后几步,立刻向四处击打劈凿,却发现无论如何猛烈的攻势,无论攻向什么方向,都无法打破那到无形壁障,他们似乎被困在一枚硕大的蛋壳之中,无法冲破束缚。 “这是什么!”山兽族尊主先慌了神,不禁大喊道。 见有人问,莫辰当然要好心地回答,“恭喜二位,能进入这生死阵中,也是莫大的福缘。” 生死阵?又是法阵!又是毫无所觉! 妖王脸上再难维持平静,一双微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莫辰。 莫辰却毫无所惧,笑眯眯喜滋滋地对二妖热心解释:“两位不要急,入了这生死阵,想要出来其实也很容易。”说到这里,莫辰顿了顿,一双眼梢微翘的狐狸眼睛颇有深意地看向二妖,“只要处于阵中一半的人死了,另一半便可自动出阵。也就是说,两位只要其中一人将另一人击毙,便可重获自由。” 第七十一章 莫辰此言一出,山兽族尊主先变了脸色,当即对莫辰破口大骂道:“呸!小小一只狐妖,不知死期将至,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说着便躬身显出原型,竟化为一只巨大猛虎,挥舞利爪向莫辰扑来。 然而灵飞谷镇派法阵之一的生死阵,又怎能是如此简单就叫他破了的,莫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看那猛虎被法阵壁障挡了回去。半空中只留有一道金色的光痕,似是被虎爪抓破,转瞬间又消失无踪。猛虎不甘示弱地再次扑出,又是几爪狠狠抓在半空,却和方才一样,金色抓痕在空中闪现过后,统统消失,没有对法阵造成丝毫影响。 山兽族尊主气急败坏,恶狠狠盯着莫辰的同时,目光却向妖王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心里十分清楚,若莫辰所言属实,这古怪法阵的确只能一人死了另一人才能脱身,那么显而易见,最后那个死的人只能是他。 妖王不愧是聚神期妖修,最初的震惊过后,竟逐渐恢复了镇定,他先前并没有将莫辰与宁远放在眼中,只顾着去追玄彻,因此也没有费心思细想,此时冷静下来将之前所见联系在一起,他突然想到什么,挥手示意山兽族尊主退到一旁,自己却负手缓步向前。 凝视两人许久,妖王忽然笑道:“看来本王方才是小觑了二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布下法阵,而让我毫无所觉,想来是人界大名鼎鼎的无极阵在起作用吧。人界正道五大仙门之一的灵飞谷以阵法见长,传言上古时凭借六部镇派经典创派至今。这无极阵便是那创派六阵之一,只是以前本王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如今亲自体验,才知道其中厉害。还有你说的这生死阵,唔……让本王想想……” 既然心中已经有了两人底细,妖王神色变得从容起来,他缓缓踱着步子,凝眉深思,似在回忆什么。 “小璇玑阵!没错,我说为何看着那北斗七星觉得眼熟,方才你二人使用的,便是小璇玑阵!小璇玑阵与无极阵和生死阵同为灵飞谷创派法阵,那接下来还有什么?颠倒阵?天光云影阵?还是那在人修界也失传了的生死同盟契?” “妖王陛下好眼力,身在妖界掌政多年,竟然连人修的事也了解得如此详尽,不愧为一届之主。”莫辰击掌而叹,见妖王识破,倒也没有如何不安,反而用言语刺他。 “呵呵,小狐狸,虽然你看着机灵,但以你的修为,本王可不相信这些阵阵道道都是你弄出来的。”妖王仿佛没有听懂莫辰的暗示,看向一旁的宁远,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只是不知这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恐怕修为还要在我之上,不知本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得知高人身份,或是得以告知高人此次前来九天妖界的目的?” 修为在妖王之上?这话倒是让莫辰微微一惊,他如今修为尚未恢复,看不出宁远真实元神,但从那无常宗主口中知道,宁远是夺舍之人,真正的元神修为远在元婴期修士之上。可是他却没料到妖王也会如此说。若是修为比妖王还要高出许多,难道……宁远夺舍前,竟是化神期中期或后期的修士? 莫辰心中虽然有所疑虑,面上却没显示出丝毫,反而淡然一笑,似是肯定妖王的猜想,却又没有进一步解释。宁远也对妖王的话不置可否。妖王将两人反应看在眼中,心里越发没底。 就算眼前这青年修士真的与自己实力相差无多,毕竟也是夺舍之人,修为功力并没有恢复,若放在平常,他还不至于如何忌惮。可是九天妖界数百年安稳,今日又是来第一天参加金乌大婚,他完全没有防备,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失了一员爱将,还与另一名心腹困在这传说中的生死阵里。 若他使出全力一拼,也并非无法冲破这个阵法,只是这种情况下,焉知这之后不会再有其他算计?若真的铤而走险,便是陷自己于险地,他刚才眼看着金乌被人削了头颅抽了元神,不敢再掉以轻心。如今看对方屡出奇招,却只是想困住自己,并未真的痛下杀手,想来也是有转圜之地。 须臾之间,妖王已经将事态分析清楚,面色愈发平静,见两人不回答,他也不急,就站在原处等着,而旁边的山兽族尊主却是一头乱麻,心中愈发惴惴,所化猛虎在阵法壁障之中一圈圈徘徊。 不得不说妖王对形势的把握十分精准,莫辰的确不想将妖王如何,他心知妖王在九天妖界掌权多年,势力根植,不可能如一方尊主那般轻易撼动,况且妖王是聚神期修士,若真的被逼急了全力反抗,他们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因此莫辰接下来放缓些语气,“妖王陛下莫要怪罪,如今的不敬之举,也是属下们不得已而为之。那玉华尊主与晚辈有恩,知她被奸夫陷害,晚辈又怎能袖手旁观?如今金乌已死,晚辈心事已了,只要妖王陛下在此耽搁上一阵,待祭祀大人将羽族杂事打理妥当,晚辈便亲身向妖王陛下赔罪。” “耽搁上一阵?”妖王冷笑,暗黄的眼中现出寒光,“就是不知道这个‘一阵’是多久?” 莫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若妖王陛下不耐烦,也有其他方法破阵而出,不是么?” “你住口!休得在此挑拨!”山兽族尊主听出莫辰暗示的意思,急切大叫一声,拼命想打断两方的谈话。 妖王却不理会山兽族尊主,只是冷笑道:“怎么,小狐狸当真以为本王不敢用你说的方法脱身么?” “王!”山兽族尊主此时已经变回人形,惊惧面孔惨白如纸。 “若妖王陛下不怕刚脱此阵,再陷入其他阵法之中,晚辈也只好硬着头皮等陛下盛怒降临。” “所以你们将我困住,到底想要什么?” “待这场动乱平息,只要妖王陛下能不追究金乌之死,并允诺晚辈未来山兽族尊主之位,晚辈便愿意为陛下效命。” “放肆!你这低等妖狐再敢说一句,本尊主便将你抽魂炼魄!”山兽族尊主疾言厉色,再也忍不住,开始无意义的威胁。 然而妖王却只道:“你们断我心腹臂膀,叫我如何相信,你们愿意乖乖为我效命?” 莫辰笑了笑,突然走近几步,刻意将声音压低:“妖王陛下常年以妖丹供给人修,究竟所为何物?” 妖王面色一变,脸上显出怒意,“你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明白?” “妖王陛下不必隐瞒,其实此来九天妖界,属下正是带来一件宝物献给妖王。”说着,莫辰自储物袋中拿出一物。 妖王一看到莫辰手中的黑色玉简,眼中瞬时露出狂喜和热切,不过很快他又将这冲动压制回去,沉默不言。 “据晚辈所知,妖王陛下进入聚神期已有数百年,只是这数百年来修为却一直无所进益,听闻人修界出现一种名为噬魂魔阵的法阵,可以生魂祭炼,强制提升修为境界,于是妖王陛下便与那人修界的魔道达成交易,以妖丹换取魔阵阵法。只可惜人修贪婪无信,这么多年来,只将这魔阵拆成部分一点点交予陛下,至今未让陛下得到全本……” 妖王听着莫辰将自己心中秘辛一点点挑破,恼羞之余,心中却活泛起来,目光无意识地往莫辰手中玉简瞥。 “晚辈在人修界游历多年,机缘巧合得到这本噬魂魔阵,只可惜,这上面所记载魔阵只能助元婴期以下修士增长修为,尊主身为聚神期修士,恐怕这魔阵对您也只是无用之物。” “什么?你说这魔阵对聚神期以上的妖修无用?”妖王神情波动,终于显现出一些急迫。 “这噬魂魔阵乃无常宗主所创,无常宗主本人至今未曾突破化神期,若这阵法有用,他又怎会不用这法阵助自己精进修为?” “怎么可能……” 妖王似乎被莫辰说动,双眼失神,他修为停滞多年,这人修界的魔阵算是他最后的希望,为此甚至不惜牺牲同族性命,以妖丹讨好人修。如今方得知自己被骗,妖王心底除了愤怒,更多的却是绝望。他寿元将尽,若长此以往,终难得道,难道竟要甘心坐化吗? 莫辰见妖王神色有变,一鼓作气,继续道:“不过妖王陛下无须担心,晚辈的双修伴侣精通阵法,只要给他足够时间和资源,将这噬魂魔阵改进,使其能够对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有所帮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若妖王陛下愿意让我等在座下效命,我等定然愿为妖王陛下完成此阵,以助陛下登临灵境。” 妖王心中一震,收回思绪,定定看着莫辰和宁远。如今一个个在人修界也难得一见的顶阶阵法,竟一夜之间布满羽族王都,显然,都是面前二人所为,他们在阵法上的钻研的确骇人,只是二人自己也深知在妖界根基太浅,不可能一方独大,这才有意以才华投奔。如此看来,双方各取所需,倒也并非不能和平相处。 “不知妖王陛下意下如何?”莫辰一番游说后,终于落到这最后一句。 山兽族尊主此时也看着妖王,眼底透着慌乱,似是十分担心他会被莫辰蛊惑。 “王!莫听这只狐狸的胡言乱语!他只是在行离间之计!” 妖王阴沉着脸思索片刻,终于在众人注视下开口,“好,我答应你的要求,那么既然愿意为我效命,现在便撤掉法阵,将我们放出去吧。” 山兽族尊主似是松了口气,看向莫辰的目光愈发怨毒。莫辰唇角勾笑,却是摇摇头,“妖王陛下既然答应晚辈的请求,便应该知道该如何脱阵而出。” 妖王微微眯眼,这次目光中却不似之前一味冰寒,而是多了几分玩味。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莫辰也不再继续和他纠缠,只退后几步,微微颔首行礼,说了句“容陛下慢慢考虑”,便与宁远一道离开,赶去接应玄彻等人。 向王城中心飞遁时,藏在储物袋中的凤翎兽钻出来,问莫辰:“主人,那妖王真的会同意您的要求,封您为山兽族尊主?” 莫辰嘲讽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只怕他是想趁我们与金乌旧部斗得两败俱伤,元气大损时,再杀了山兽族尊主从生死阵中出来。到时坐收渔翁之利,将我们一举清缴,还可污蔑山兽族尊主与我们勾结反叛,将残杀下属的责任脱个干干净净。” “那我们该如何?为何不直接将他杀了?” “你以为聚神期妖修是那么容易灭杀?”莫辰白了凤翎兽一眼,“放心,到时候,我们自有办法让他妥协。” 凤翎兽不再多言,颇有些兴奋地加快遁速,竟甩开两位主人自行向前飞去。 莫辰看了看与自己并肩立于乌木琴上的宁远,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感叹道:“没想到,那噬魂魔阵真的对修士有这么大吸引力。阿远,你当真有办法将这魔阵改进,让它对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起作用么?” 宁远深深看了莫辰一眼,点头道,“嗯,有办法,但是我不会去做。” 莫辰正想再问,却被宁远打断,“阿辰,你记住我的话,此魔阵有违天道,损仙缘,无论何时,都不要打这个魔阵的主意。答应我,好吗?” 宁远的手轻轻抚在莫辰脸上,为这个问题两人曾争执过许久,可是从未有哪一刻,宁远的神情是这样肃然,他郑重地看着他,目光严厉中又透着无尽温柔,那有些冰凉的掌心与他肌肤相蹭,似蕴藏千分情谊,万分不舍。 “好啦,我知道了。以后听你的话,再也不打这东西的主意便是。”莫辰轻轻捏住宁远的手,不愿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闹着去蒙他眼睛。 自从进入这九天妖界,宁远的行为神情总让莫辰觉得古怪,可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直到两人飞到王城上空,看着王城内外遍布的阵法灵光,那一处处彼此交叠重合的法阵灵气逼人,远远看去,竟覆盖住整座王城,莫辰才惊觉宁远到底在城中布下了多少无极阵。 而此时宁远一身素色白袍,平静立于乌木琴头,衣袂轻飘,淡淡垂眸俯视城下,竟如谪仙临世,由内而发的威压气势令莫辰也觉得有些心悸。 莫辰知道宁远一直很厉害,可是能以一人之力布下如此多的无极阵,实在让人不敢想象。 “阿远……” 莫辰看得呆了,忍不住轻唤一声,觉得这样的宁远看着陌生。 宁远闻声转过头来,冲他温柔一笑,又恢复成那熟悉而温柔的青年修士,逆光中容颜显得如若虚影。 “阿辰怎么了?” “这无极阵所用寒髓极其珍贵,你,你布下如此多的阵法,从哪里来的寒髓?”莫辰终于问出心中疑虑。 话一问出口,那阵熟悉的头痛感再次袭来,像是有利斧凿头。 宁远将莫辰揽过来抱在怀中,低头在他额间轻轻一吻,温柔动作犹如将莫辰卷入云端。 “阿辰何故想这些杂事,寒髓虽然珍贵,但机缘巧合,也并非寻不到。你倒是好好想想我之前跟你说的这无极阵法,此阵若是用好了,会有无数益处,你要用心记着。” 喃喃之语入耳,等那阵头疼过去,莫辰倒真的觉得没什么疑问了。 第七十二章 待莫辰宁远二人离去,困于生死阵中的妖王竟是原地盘膝,开始运功打坐,对外面诸事不闻不问。 “陛下。”山兽族尊主心神不宁,见妖王如此更是摸不清他想法,不由急道:“那狐狸的话不能相信,如今金乌已死,九天妖界局势不稳,陛下不能长久困于此地。属下相信,以陛下聚神期修为,这什么阵法一定很快便能破除!” “哦?”妖王闭着双眼,嘲讽地嗤笑,“原来山兽族尊主是想要本王破阵?那么若是此阵不破,尊主是否要趁本王虚弱时出手,以求脱身呢?” 冰冷话语说得平淡,却让山兽族尊主瞳孔一缩,扑通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属下对陛下忠心,日月可表!望陛下明鉴!” 妖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山兽族尊主也再不敢多言。两妖便这样困于生死阵中,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困,竟是数月之久。 如莫辰所料,妖王打的就是渔翁得利的主意,他十分清楚玄彻实力,估计不出十天,羽族必然内斗大乱,而得到消息的山兽族部众也会杀上第一天来营救尊主,到时他便可趁乱将山兽族尊主杀了脱身,就此嫁祸,引得羽族与山兽族相斗。 如此一来,两方族众力量同时削弱,九天诸方势力重新洗牌,他便可以借此扶植新人,巩固地位,挽回自己在九天妖界日益降低的威望。等一切成定局,再将莫辰与宁远二人抓来,威逼利诱,叫他们不得不对自己俯首听命。 妖王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然而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玄彻率领玉华旧部,在莫辰与宁远相助下,极短时间内便将羽族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尽数攻下!并打着玉华旗号,招揽那些被金乌刻意打压谋害的旧臣,仅仅不到五天,便以雷霆手段将金乌余党清除干净,整顿羽族上下。 听到这个消息时,妖王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刚刚夺得羽族尊主之位的玄彻,胜利之后却并没有选择停歇,而是乘胜挥军直下,直取山兽族王都! 妖王出身于海族,但很早便与家族决裂,与海族来往并不密切,甚至与现任海族尊主有些嫌隙。他虽在九天掌权多年,到底只是在四大部族势力中以平衡之术安身立命,并没有自己的亲兵。玄彻夺取羽族掌权,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坏的消息,若再让莫辰这只来历不明的狐妖拿下山兽族,二人联合,他这个妖王之位恐怕就不保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妖王在第一天布置的耳目不再来生死阵这里给他传递消息,渐渐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妖王开始坐立不宁。 平静,一切都太过平静。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过去了,生死阵四周连个活物都不曾出现。 妖王不知道如今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再也没有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开始研究如何破阵。 在这样近乎死寂的平静中,不仅是妖王,山兽族尊主也同样心烦意乱。他听到最后的消息便是玄彻率兵攻向山兽族王都,可是如今结果如何,他却一点不知道。越是未知越是恐慌,而除了对自己老巢的担忧,还有一点让山兽族尊主惧怕的,便是妖王近来看向自己时愈发古怪的眼神。 五个月时间过去,山兽族尊主终于在长久与妖王的共处中崩溃,日日幻想他会将自己击毙,于是一日趁妖王打坐时对他出手。化形期妖修又怎可能是聚神期妖修的对手?妖王等这一刻已经多时,如捏死一只蚂蚁,便让山兽族尊主形神俱灭。 然而,当妖王杀了山兽族尊主,从生死阵中出来的那一刻,看向天空,却惊得一下呆愣在当场。 只见空中到处都是他与山兽族尊主的影子,就好像有千万面镜子悬满苍穹,将生死阵中所发生一切折射出来,昭示于世人眼前。 妖王低头看了眼脚边山兽族尊主的尸首,天空中千万道属于他的影子也同样低头看了眼山兽族尊主的尸首。妖王默默向前走了几步,那些影子也随之而动。 天光云影阵…… 竟然真的是天光云影阵! 妖王心中窝着一股火却发不出,他知道,此刻只怕九天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他亲手杀了山兽族尊主,这曾经对他忠心耿耿,拥他为王的部下。他如今已经中了狐狸的套,就算不甘愿,也只能一起咬定是山兽族尊主叛乱,他不得已才下手将其除掉,否则,便要落下个背信忘义,残杀忠良的恶名,叫追随者寒心。 那只该死的狐狸!真是可恶!妖王眼前晃过那张笑眯眯的俊脸,恨得咬牙切齿。 而同一时间,陈兵于山兽族王城下数月之久却不攻城的莫辰,看着天空中所映妖王幻影,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怎么样,我并没有欺瞒你们吧,眼见为实,山兽族尊主叛乱,企图陷害妖王陛下。如今妖王陛下亲自将叛徒斩杀,命我等来收复山兽族部众,还不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莫辰向王城内守门将军传音,之前宁远已经向这些人展示了天光云影阵,入此阵者,所言所行,皆会被投映于天际,为世人所知。经过无数考验,因此他倒也不担心这些人会觉得他是在作假,刚才所闻所见,的确是真实发生在妖王和山兽族尊主之间的事。 守城将军正在迟疑,天边乌云卷起,现出妖王身影。 莫辰见妖王来了,装模作样率属下将领朝拜恭贺。 妖王面若寒霜,冷冰冰扫了他一眼,对他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得不与他一起演戏,先是宣布金乌与山兽族尊主联合叛变,意图在酒席上谋逆弑主,然后下令让守门将军打开城门,迎他们进入王城,并对莫辰一番褒奖,称他与玄彻护驾有功,分别任命两人担任羽族与山兽族的新任尊主。 对于妖王的任命,羽族自不必说,实权早就被玄彻掌控,妖王的这道王令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而对于山兽族来说,自然有前任尊主旧部不服,然而莫辰这五个月里却也不真的是陈兵不动,早就暗中让猫儿等人潜入城中,将前任山兽族尊主的拥护者剪除,因此当这道王令颁布时,倒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弹。 金乌与山兽族尊主曾经都是妖王心腹,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只以为这次事件是妖王在给自己内部势力洗牌换人,并不真的追究。而海族与虫族两方却一直是冷眼旁观,他们本来就不与妖王亲近,平时也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好处,即使看出妖王是被莫辰和玄彻胁迫,也都对此喜闻乐见。 莫辰没想到这让他心心念念的山兽族尊主之位会来得如此轻松,这一切顺利得近乎不真实。 举行加封仪式的当晚,莫辰对宁远道:“阿远,之前我还有些看不上那天光云影阵,觉得未免花哨不实,可是如今想想,这东西有时还真能派上大用场。” “这是自然,人言可畏,纵使是修道之人,有时也不得不顾忌人情世故。一些事放在暗地里也许无妨,可是一旦公诸于众,便可能给人以致命打击。” “奇怪,阿远生于修仙世家,又向来与人无争,怎么对这些权谋之术也这般在行?”宁远正低头帮莫辰整理举行仪式的礼服,莫辰抓住他的衣袖,漫不经心地扯着。 宁远唇角有些促狭地勾起:“阿辰想要做一族尊主,可要多看些书。” 莫辰瞪眼,“嗯?你这是嘲我无知,不配为人主么?” 宁远低声笑,一把将恼羞成怒的狐狸抱在桌上坐着,开始给他整理礼服上的腰带。 “是不是?你是不是在嘲讽我啊?”莫辰不依不饶地推宁远,故意将脑袋伸到他面前。 宁远终于忍不住,钳过他下巴,吻住那不停聒噪的嘴巴,直到将对方亲得软顺了,才微微松开,与他鼻尖碰着鼻尖,轻声道:“自然不是嘲笑,只是如今阿辰既然知道这阵法有用,那我下次讲授时,你便要认真学,不可再三心二意。” 莫辰切了一声,满脸不情愿,“真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让我学这些,明明你都已经会了啊。” “可是我不一定永远在阿辰身边啊。”宁远道。 莫辰最后是黑着一张脸去参加的加封仪式,而站在他旁边的宁远,手臂上却凭空多了个牙印。 轰轰烈烈的金乌之死事件,终于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平息。 妖王也不知道有什么谋算,在此之后称病闭关,放出话来要突破瓶颈,竟然对九天妖界之事不再过问。 莫辰出席玄彻与白鹤公子的大婚典礼,酒席上两人大醉,玄彻拍着莫辰的肩膀要跟他结拜,并告诉他,自己打算率领羽族前往人界营救玉华。 “玄彻兄,若是你信得过我,便不要这么急着去找玉华道友。” “怎么,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阿姐在那镇妖塔下受苦?” “如今你上位不久,根基还不稳,此时若贸然离开妖界,就不怕后院起火么?若是玉华道友在此,想必也不愿看你鲁莽行事。” “那你说我该如何?如今妖族势力远不如人修,通往人界的关口一个接一个封闭,只怕再这样下去,以后就真的没办法去人界了。” 莫辰摇头,迷迷糊糊凑近玄彻,压低声道:“玄彻兄,你以为人修便是铁板一块?我来时已经初现正魔两道相争的势头,只怕用不了多久,人修界便会大乱。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只要时机一到,我们便重新杀出妖界,不仅要救出玉华道友,还有其他被人修压在镇妖塔下的同族,以雪两百年前之耻!到时打那些人修一个措手不及,岂不快哉?!” “正魔相争……当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莫辰有五百年后的记忆,自然知道以后人界会乱成什么样,“你信我,五十年内人界必乱,小不忍则乱大谋,玄彻兄可不要一时冲动,白白浪费了一盘好棋……” 毕竟是新婚之日,玄彻作为新郎官,很快便被一群人抢着灌酒,再无心想其他事。待闹过一夜,他与白鹤两人终于被人起哄送进洞房。 莫辰随着一众宾客告退,走路摇摇晃晃。 大红的灯笼从玉华殿直通王宫大门,悬浮于空中如一条红色长龙。莫辰借酒任性,不肯乘坐轿辇兽车。宁远只好背着他,一步一步向事先给宾客安排好的殿宇走去。 一眼望去皆是喜红,莫辰醉眼朦胧中,意识渐渐模糊,觉得自己好像也经历过这类似场景。 “阿远,说起来,你我还没有办过这样一场婚宴呢……”莫辰趴在宁远的背上喃喃自语。 “哦?阿辰喜欢这种?” “不过是些人修发明的无聊东西,谁喜欢……”莫辰嘴硬不肯承认,用脑袋在宁远的背上拱了拱。 宁远没有答话,安静地背着莫辰前行,若是莫辰此时能看见他的眼睛,便会从那双幽深眸子中发现一丝怅惘情绪。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莫辰竟这样趴在宁远身上睡着了。 地上一双人影交叠,随着步伐摇曳。 “傻子,其实,我们也有过啊……” 终于,宁远轻笑出声,发出这样一句感叹,眼中蕴含无限暖意,只可惜,睡着的某只狐狸已经听不到了。 第二日莫辰接到玄彻的传音,称他考虑了莫辰的建议,决定暂时不去人界。莫辰心中大事放下,终是松了口气。他本就善于用人,又有宁远等人协助,很快便将山兽族打理妥当,日子渐渐过得轻松起来,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 按理说妖王被他胁迫,本应该一肚子不爽。他原以为当上山兽族尊主之后,妖王不会让他好过,肯定会经常给他找不痛快。可是没想到妖王会主动提出闭关,并且对他放任不管,好像真的将他当成心腹一样。 直到这一日,莫辰才终于知道了其中缘由。 “什么,你说你要替妖王寻万年雪莲瓣?”莫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敢置信看着宁远。 第七十三章 “什么,你说你要替妖王寻万年雪莲瓣?”莫辰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敢置信看着宁远。 “妖王寿元将尽,如今除了噬魂魔阵,唯一能让他动心的便是万年雪莲。相传万年雪莲瓣食之可立刻增加百年寿元,修为也能精进一个层次,若集齐一朵十二片,甚至能重塑仙身,直接跃入灵境。” “不过是谣传罢了,再者,谁又知道那雪莲瓣在哪里?” “重要的不是这是否是谣传。重要的是妖王他相信。” “哦,所以你只是拿话诓那老妖,并不真的打算去找这万年雪莲。”莫辰初听万年雪莲四字的惊讶略缓,嘴上如此说,心中却难免有一点失望。若这世间当真有万年雪莲瓣这种逆天东西,他是说什么也要弄来给宁远的。 然而宁远却道:“不,我打算去。” 莫辰瞪大眼睛:“打算去?这么说,你真的知道万年雪莲瓣的下落?” 见宁远点头,莫辰一阵无语,突然生起气来:“既然你都知道了雪莲瓣在哪里,为何还要去告诉妖王?你不知道自己的寿元也不足百年了吗?若那莲瓣当真这般神奇,你怎么不找来给自己用,还要将消息透露给那老妖?如今倒好,那老妖肯定不知派了多少耳目盯着你。” 莫辰有时真不明白,宁远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阿辰不要担心。灵飞谷创派六阵你如今已经学了五个,还有这最后一个,你可知道是什么阵?”宁远见莫辰脸色不好看,将他拉过来轻抚着,像给狐狸顺毛,并且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 “不是颠倒阵么?”莫辰郁郁,依然黑着一张脸。 “嗯,便是这颠倒阵。颠倒阵,颠倒乾坤,倾覆日月,可于危机时任意打开空间裂缝以求脱身,是灵飞谷六部镇派阵法中最难的一部。” “这颠倒阵本来就是残本,我听人说已经有数百年未曾有人将其制出,你提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颠倒阵,从空间裂缝中离开九天妖界,不就不怕妖王派人尾随?” 莫辰一愣,突然意识到宁远在说什么,心头微跳,“怎么,莫非你也将这部阵法补全了?” 宁远摸了摸莫辰的头,只是笑,眼波清澈如水,莫辰甚至能在其中看清自己的影子。 “待你将这颠倒阵学会,我们便一同动身去寻那雪莲瓣,可好?”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就算你精通阵法,要制成颠倒阵的好多材料都已经从世间绝迹,你又从哪里弄来?” 宁远并不打算回答莫辰的疑问,最后磨不过他的纠缠,才总算松了口,“阿辰若能在一月内将颠倒阵的布阵符文记下,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到时你自会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那些珍稀材料。” 莫辰向来不喜欢阵法符箓这些杂学,一看到阵图脑袋就疼,若不是在九天妖界情势危机,不得不用到那些法阵,他才不会去学这些。如今宁远这样做显然是故意诱他,可偏偏他又经受不住诱惑。 两人一月之间闭门不出,莫辰的一众兄弟数次求见,都被宁远挡回,害得猫儿猜度他们这大哥是不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坠入温柔乡里不愿出来。 空间裂缝在修仙界中并不罕见,但多为天象所致。颠倒阵开天破地,便是逆天而行,相当于与天力相抗,可想而知成阵条件有多么艰难。 日升日又落,朝夕不停,莫辰一遍遍将那些复杂无规律的图纹临摹,有时练得手酸想要偷懒,却被宁远严厉呵斥。莫辰也为此发过脾气,但宁远却从未有过的坚持。看着那时常负手站在庭前出神的人修,莫辰心中也有些烦闷,只好将全部心力投入到颠倒阵中。 苦工不白费,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下,莫辰终于在一个月内将颠倒阵的画法掌握,就算闭着眼睛画也再无纰漏。 最后一划勾下,莫辰扔了笔,颇有些自得地将宁远拉来。 “怎么样,如今画的可否让阿远满意了?” 宁远看了看,将桌上的阵图卷起,“阿辰画得甚好,今日我便带你去布阵。” “嗯?还要布阵?” “这是自然。”宁远转身便走,也不管莫辰是否同意,脚步匆匆,似是被什么东西催促。 “你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将那阵图记下来就告诉我一个秘密。”莫辰觉得宁远近日来性格愈发古怪,跟在他身后,语气十分不满。 “阵图记得再熟,也只是纸上谈兵,又怎知阿辰是真的掌握了?” 宁远带莫辰离开山兽族王城,两人竟是又回到黑石山。这里位置荒凉,地形平坦,除了灵气稀薄了一点,其余条件都适于布下颠倒阵。 找到适合做阵眼的地方,宁远拿出阵盘,足下点地,御空而起,悬于半空中一手托阵盘一手并指成诀,一下下向四处打出灵光。 蕴含强大灵力的白色光柱在空中划过,纵横交织,汇聚成网,一点点显出阵图中所描画的图案。 莫辰仰头注视着作法中的人修,入眼却是一片耀目的白色光影,只能看到对方翩跹浮动的衣袂和袍摆。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四周逐渐聚集起黑压压的云块,庞大灵压兜头罩下。 阵法初成,宁远从储物袋中迅速祭出数件东西,散发五彩霞光,向四方激射。 一样样天地灵宝夹带五行灵力嵌入符阵空留之处,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似有巨锤擂天,就在宁远所在位置,空中骤然现出一道闪电般的裂缝! “阿远!”莫辰惊呼,急忙御器向宁远冲过去。 然而霞光拂过,莫辰却被宁远陡然涨大的衣袖卷起,在他惊惧目光中,两人竟一起向那仅有一线之宽的裂缝飞去! “宁远!你做什么!”可怖的空间压力逼近,那一道闪耀银白之光的裂缝在莫辰眼中如一柄索命镰刀。“我们会被撕碎的!” “阿辰不要怕。”宁远声音依然沉静温和,将莫辰揽在怀中,用袖子将他包裹住。 埋在宁远胸口,莫辰却惊讶地发现一件事,让他从头冷到脚。 ——他竟然,感觉不到宁远的心跳。 犹如被什么砸到,莫辰身体骤然僵住,头皮瞬间发麻,心之沉入谷底。他想挣扎,然而却无法挣脱宁远的怀抱,两人便这样牢牢捆缚在一起,被吸入空间裂缝。 到底是谁……这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是什么? 眼前一片黑暗,烈风自身边如利刃一般刮过,莫辰听到衣物破裂的声音,但奇怪的是,他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乎空间中乱窜的灵力只是撕破他的衣袍,却没有损伤到他分毫。 身体紧贴着宁远的身体,那熟悉的气息没有分毫改变,却没有了让他贪恋的温暖,变得冷若寒冰。 终于,眼前猛地亮起来,他们似乎从空间裂缝中冲出来了,那种仿佛被漩涡翻搅的颠簸停止,莫辰觉得脚下一实,在空间中失去的灵力又瞬间恢复,第一反应便是将宁远狠狠推开。 “你到底是……” 然而质问还未问出口,莫辰却一下怔住了。 他们此刻所在之地,竟然是一片冰封雪地。漫天白雪如鹅毛轻轻飘落,让整个世界安静似梦。 这里的一山一石,都铭刻在莫辰的记忆中。他出身于此,功成名就于此,魂牵梦萦于此。 “雪魄灵山……”莫辰惶然四顾,喃喃自语。脑中无数画面疯狂闪过,却始终无法接连在一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阿辰,你觉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宁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是自然,我就是出身于这里……”莫辰在雪地里前行几步,发现他们所处这座山峰,刚好就是五百年后他所开凿的洞府所在之地,猛地一阵头痛袭来。 “还有呢,除了出身于这里,还想起了什么?” 宁远的声音飘远,听得愈发不真实,莫辰猛地回过头,却见宁远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身形却模糊不清,萦绕在他周身的空气似乎与其他地方的稀薄程度不同,将他身形衬得如水中倒影,线条扭曲浮动。 “宁远,你这是怎么了!” 莫辰大惊失色,这一幕他以前见过,正是修士散尽功力即将坐化之前的样子! “宁远!”再也顾不得怀疑什么,莫辰第一反应便是冲到宁远身边,想抓住他的手,然而指尖却径直从宁远手上穿过,如若无形。 “宁远!你做了什么,怎么变成这样!”胸口一阵绞痛,莫辰疯了一样不停伸手在半空挥舞,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宁远。 “宁远,你再不变回来,我便真的生气了……”莫辰冷着脸,可是眼眶却一点点湿润。 “阿辰不要哭,之前不是说了,我要带你来寻万年雪莲瓣么。”宁远抬手,似是想要像平常那样摸摸莫辰的头,然而看着像是实物的手,却也如影子般从莫辰身上穿过。宁远动作一滞,微叹了口气,“走吧。” 宁远在前引路,在一片迷雾中轻轻拨弄,周围景物立时变幻,现出冰峰中一扇十几丈高的大门。 “这是哪里?我不去!宁远,站住!”莫辰一看到那大门,心里像是预料到什么不愿意看到的事,极不想走进去。 然而宁远却好像听不到他的话,继续不急不缓往前走,行至大门处,门竟无声自开。 这里是一座冰宫,观其规模就可看出,应属于一方大修士府邸。与一般的上古修士遗址不同,这里装潢并不华丽,没有一片金玉,可宫内冰柱冰雕却精巧至极,进入宫殿大厅便有一座妖狐的冰雪雕像,通体雪白栩栩如生,似乎真的是一只狐妖在这里沉睡。 莫辰每向宫殿内走一步,头便痛上一分,本能地不想再继续下去。他十分清楚这是哪里,可是明明应出现在五百年后的狐妖宫殿,为何已经存在于这里?明明是自己在成为聚神期妖修后才建造的宫殿,为何会这样出现于眼前? 穿过宫殿大厅,再经过廊道,走下石阶,宁远领着莫辰越走越深,一路并未遇到任何机关阻拦,直到在地下一扇冰门前停下脚步,抬手在那石门上轻轻一按,正要破解石门上的阵法。 “宁远!不要开!”莫辰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想要上前阻拦。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那布下重重阵法的石门,竟就这样在宁远轻轻一推之下全部化解,现出里面一间密闭冰室。 室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张冰床,床上躺着一名白衣男子,男子身上蜷缩着一只白狐。 “不要……不!!!啊!!不要——” 看清那白衣男子容貌,莫辰头痛欲裂,大呼一声晕倒在地,周围景物开始一块块崩塌,天地离析。 宁远看着莫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眼中却充满悲伤,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想要将莫辰扶起,却再也动弹不得。 “傻子,这次走后,以后便不要再回来了……”宁远轻声道。 然而这蕴含无限情愫轻叹出的一句话,却随着莫辰世界的崩塌,而一同消匿,再也不能被莫辰听到了。 若是再回来,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不要再回来,继续走下去吧。 宁远闭上眼,直至消失,唇边依然挂着淡淡笑容,那是唯有在看着莫辰时才会流露出的笑,永远温暖,永远温柔。 ………… ………… 莫辰在封闭的冰室内一下惊醒,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身冷汗。 弥天幻境中看到真实世界的自己,这是破境之法。 这一次醒来,不是他自己出现纰漏,而是被人强行破阵,将他逐出幻境。 弥天幻境中诸人皆是被幻境所化,是记忆的重现,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可是如今幻境被人改动,甚至幻境中的宁远也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这说明什么? 莫辰身体激动得颤抖,他看着躺在石床上安睡的男人,抓着他的手,尽管知道这个想法近乎疯狂,还是忍不住妄想。 阿远……你是不是,还活着? 弥天幻境被篡改,是不是你想告诉我什么? 然而,就在莫辰想要将脑中思绪重新整理一遍,回想这次幻境中所看到的情景和线索时,他抓着宁远的手,却突然在掌中消失了。 “宁远!”莫辰被这突来的变化惊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一片柔和白光闪过,将宁远身形遮掩,待光芒散去,宁远却没有了踪影,寒玉床上只空留一物—— 那是一片莲瓣,通体洁白如玉,灵力浓郁异常,不似凡界之物。 …… …… 【第一卷·弥天幻境】end 第75章 大梁皇子篇 瑶国极北之地有雪原万里冰封,终年酷寒,落雪盈盈少有晴天,因此罕有人迹,就连附近的猎户也不会往雪山深处走,生怕迷路,或掉进隐藏在白雪之下的千仞冰缝,枉顾了卿卿性命。 极致之所多孕育天地灵物。冰山为宫,雪湖为殿,虽然没什么人烟,这里却是雪山白狐的聚集地,偶尔能看到雪地里纤巧灵动身影飞速窜过,如飞鸟踏雪,影过无痕。 这天正午时分,正是难得的好天,九霄涤荡碧蓝如洗,却忽听一声惊雷炸响,接着轰雷滚滚,一道足有丈许宽的闪电骤然劈下,自九天直落地面,犹如天神巨斧,撕天裂地。 如此异常天象将万里内灵物吸引,甚至连瑶国修仙界的修士也被惊动,纷纷向天兆所显处汇聚,足足等了三天,才见有白色光团自天雷劈出的空间缝隙中缓缓降落。 “是,是万年雪莲!”有旁观者惊呼。 这传说中的灵界圣物只有在人们口耳相传中听说,能真正见到实物的人少之又少。想到这灵物的诸般神奇妙用,那些闻风而来的修士眼中纷纷显出狂热神色,御空向雪莲飞去。然而看上去近在咫尺的雪莲,实则遥不可及,很多修士在飞遁的中途便互相撕斗起来,刀光剑影,法器符箓灵光四射,不少人就在这半路上陨落,最终能抵达雪莲降世之地的人只有凤毛麟角。 可是,就在这些人能够目睹灵境圣物真容时,天地间灵气忽然如潮水般翻动,引得飓风狂起,那雪莲竟随着一阵灵光闪耀,一下消失不再见了! …… 年轻男子周身赤`裸,身体如美玉般无瑕,肌理通透细腻,干净得不似凡人。一头墨色长发无拘无束地披散于身后,唇角轻扬,一双明净黑眸中却无波无澜,不含半分情绪,好像这大千世界,三万尘埃,一丝一毫也入不得他的眼。 男子赤脚踩在雪地里,仿佛感受不到周遭的酷寒,他微微仰头,打量环绕于四周的万丈冰峰,神色间似乎生出一点新奇,抬起一只手接下空中落雪,手腕轻轻一翻转,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在空中聚集在一处,化作白衣,穿在他身上。 “原来,这里便是人间界……”男子踽踽独行,喃喃自语,所过之处,竟没有留下一点脚印,只是四处看着,似乎初生的婴孩,对什么都感到陌生和好奇。 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正是那循着雪莲灵力踪迹赶过来的修士,一共三人,两个元婴期,一个化神期,皆是这一界不容小觑的存在。 然而白衣男子却仿佛不知道身后有人跟来,依然我行我素前行,时不时掐指测算,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万年雪莲?”两名元婴修士远远便停下了脚步,不敢与那为首的化神期大修士争抢,然而却还是心中好奇,不甘离去,看着那雪地里的一道白色身影窃窃私语。 “好像,好像是,万年雪莲的气息,分明就是从那人身上传来。”另一名元婴修士道。 “没听说过雪莲还能成精化人形啊……该不是雪莲在他身上吧?那人什么修为?” “好像……好像感觉不到他身上有灵力啊!” “没有灵力?哎,可惜了,若是没有那化形期高手追来,我们说不定还可一试。” “别想了,我看还是趁那人没功夫管我们的时候走吧,不然他得了雪莲,不想让人知道身怀重宝,说不定会杀我二人灭口。” 两名修士小心翼翼往那化神期的青衣修士方向瞥了一眼,见一股警告的威压袭来,心中最后一点点不甘心也被吓没了。再好的灵宝,若是没有命来享用,不也白费?于是两道遁光划过,元婴修士们悄悄退出了这场没有胜算的争夺。 那依然立于雪山之巅的化神期修士唇角微微一勾,露出满意微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雪地里的白衣男子,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贪婪神色,自腰间储物袋轻轻一拍,竟然祭出一只金色小算盘,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拿出两只玉盒,取出里面分别放置的两张灵符。只看玉盒的品级,就已经是最上乘的玉质,能最大限度的保存灵力,可想而知两张灵符的威力和珍贵程度。 化神期修士口中默念法诀,分别将两张灵符祭出,贴在左右两侧冰峰壁上,那灵符一经固定,顿时彼此呼应,形成法阵,将方圆百里都笼罩在符阵之中。做完这些,见那白衣男子还无所察觉,化神期修士神色更加从容,御空而起,操控着那金色算盘向白衣男子飞去。 “放!” 化神期修士一声大喝,金色算盘顿时涨大,上面算珠在一阵灵光中纷纷脱离算盘框架,化为成百上千光球向白衣男子砸去,待光球将要接触到男子时,却没有直接击打上去,而是如砌建房屋般,噼里啪啦一阵轰响,竟组成一个半圆形的拱顶,又厚又密,牢不可破地将白衣男子倒扣在其中。 “收!”化神期修士见一招得逞,面色大喜,又对着那金色算盘喝道。 算珠组成的半圆拱顶灵光骤然闪,慢慢缩小飞回。化神期修士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向算珠拱顶里看去,神情却一下怔住,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你可是在找我?” 一个男子声音在空空雪原中响起,嗓音温润如玉,平和婉转,即便是男子听了也觉得动听异常。 化神期修士心头一惊,将属于化神期修士的庞大神识全部放开,竟丝毫感觉不到声音主人的存在。修士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急忙祭出法宝,护在周身。 “看你修炼到今日地步,也属不易,走吧。”男子声音又道。 化神期修士再次四处寻找,没看到白衣男子,也依然找不到这说话声音的来源,心中突然开始不安,只能色厉内荏吼道:“本尊乃无上山大长老,你究竟是何人,还不快快将雪莲交出?莫非没看到我修为?” 静雪无声,素白天地间除了满眼皑皑,别无他物。 许久,一声轻叹。 化神期修士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觉得脚底发飘,好像在空中极为缓慢地翻了个跟斗,等再次脚落实地时,他眨眨眼,看了看周遭景物,竟然一下傻了眼。 烈焰当空,夏荷满池,树上知了鸣叫,田间凡人农夫挥汗如雨。他,他竟然眨眼间便从极北之地到了瑶国南端!莫不是……陷入了幻阵? 打发走了碍手碍脚的人,白衣男子继续掐指测算,一边在往雪山更深处走去。一路兜兜绕绕,终于,在一座雪岭断崖处,找到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雪洞。 男子微微扬眉,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身形微动便出现在悬崖边上的雪洞外,拨开作为掩蔽之物的几块碎石,竟现出洞穴深处的一窝白色毛球。 “啊……总算找到你了。” 男子平静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笑,伸手从那窝狐狸崽子里抓出一只,托在掌中仔细看着,小狐狸崽似是刚出生不久,还没有睁开眼,哪里都是毛茸茸,察觉到有生人靠近,还瞪着四只小短腿挣扎了一下。男子将小狐狸崽举到近前,看着他黑黑的小鼻头,不料小狐狸崽儿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粉嫩的小舌尖轻轻拂过男子的嘴唇,惊了男子一跳,随即又露出笑容。 “你这小东西,想不到竟然会有那么好的仙缘。”男子自言自语,将小狐狸崽子放在手中摸了摸,“既然你仙缘深厚,他日有飞升机会,便帮我一个忙吧。” 说完,男子一手托着还在轻轻蹭动的小狐狸崽儿,一手翻转,竟从掌心中化出一物。这东西十分小巧精致,却是一个金丝嵌玉的小枕头。枕头在男子手中只有寸许大,但若仔细凑近了看,便会发现枕头上面有两只水鸟图样。 “世人皆以为修士渡劫乃是如化形期妖修一般渡天雷劫,殊不知,那每万年出现一次的雪莲,才是修士飞升成仙的渡劫天象。”男子似是想到刚才那些人间界修士看到雪莲时的贪婪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哪里有什么雪莲瓣雪莲子的奇效?不过是飞升修士元神躯壳所化,倒是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些虚无东西枉送了性命。” 男子说着,将另一只手上拖着的小狐狸崽儿翻过来使其肚皮朝天,然后将另一手上的金玉小枕头往小狐狸崽儿的软肚子上轻轻一放,再用手轻轻一抹,手掌与小狐狸肚子相交的位置一阵金光闪现,待男子再次将手拿开,那枕头竟然消失不见,显然已经没入狐狸体内。 “哎,就算真的能到了飞升渡劫这一步,又能如何?还不是几万年都没有人成功过。修真之人,无论最后能有如何神通,若非一朝得道成仙,终究逃不过坐化的命运。”男子望着苍茫雪山,面上虽然平静,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怅然,他揉着怀中小狐狸的耳朵,低头看了看,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黑鼻子,似是颇为郑重地对它轻声道:“小家伙,我能否顺利渡劫,以后可就要靠你了,欠你的情,以后定然还清。” 第76章 大梁皇子篇 在人间界修仙,人修到了化神期后期,妖修到了聚神期后期,便会升入灵境。飞升灵境并非成仙,那里只是介于人间界与仙界之间的一处存在,修仙资源远非人间界可比,而修士到了灵境,也依然要为了大道而继续苦修。 修士在灵境生活繁衍,因此有一部分人便在灵境出生。这些人生来就比人间界的修士得天独厚,在灵境成长,在灵境修行,父母无不是合体期以上的大修士,在人间界遍寻不得的单灵根和变异灵根,在灵境出生的人之中几乎随处可见。因此对于灵境修士来说,最看重的不是灵根资质,而是悟性和仙缘。 此时站在雪岭之中的白衣男子,便是一个在灵境出生的人修。 他出身名门,悟性绝佳,那供奉于灵境万生殿中代表他仙缘的玉牌灵光耀眼,象征深厚的仙缘,是万年来唯一将大乘期修到圆满可以渡劫飞升的修士。 修士渡劫便要化为雪莲重返人间界。一片莲瓣便是一场修行,体会一世生老病死。待看尽人世百态,历经世俗悲欢,将所有莲瓣用完还未能参透天地玄妙,便算渡劫失败,最后只能是身死神灭,求仙问道终成一场空梦。 大道无情,修仙之路本就是世间最艰难之路,能走到渡劫飞升一步,万年也难出一个,因此在人间界的修士看来,那自灵境降下的雪莲通常都是万年才能碰到一回。而在所有渡劫的修士之中,能够真正洞悉天地玄黄而羽化为仙的,更是百万年也难求一个。 然而在白衣男子看来,修士渡劫之所以艰难,只因每一次体会生老病死,都难以将记忆存续,体悟无法积累叠加,纵使将十二片雪莲用尽,也难以有什么突破,因此他在来人间界之前,便想尽办法炼制出一件宝物,这宝物便是那置于狐狸体内的鸳鸯枕。 这鸳鸯枕早已经打下了他的神识印记,无论以后他变成何人,出现在于何时何地,只要这只小狐狸还活在世上,必然会受到鸳鸯枕的指引找到他,助他拾回遗忘的记忆,如此一来,每一次生老病死之后的感悟贯通,便大大增加了飞升成功的可能性。 而之所以选择将这至关重要的鸳鸯枕交托给还微睁眼的小狐狸崽,完全是因为他先前在万生殿内看到了这狐狸的玉牌,知它仙缘极好,会在修仙路上走得长远。也只有它能走得长远,活得长久,才能保证一直陪伴于他身边,助他顺利渡劫。 白衣男子轻轻摸着手中小狐狸崽的脑袋,心中难免有愧。只因他一己之私,便注定了这小家伙此生与他相互捆绑,实在有些残忍。然而修真之路本就残酷,若让他放弃这个方法而循规蹈矩,冒险去走千千万万前人的渡劫道路,他又着实做不到。 “哎,我虽然利用了你,但是有了这鸳鸯枕的帮助,你也会在修为上大有进益,这算不算弥补?”白衣男子眼眸低垂,轻轻拍着狐狸的脑袋,小狐狸在最初的惧怕过后,已经逐渐放松下来,对男子的抚摸似乎颇为受用,轻轻翕动着鼻子去寻那温暖手心,扬起脑袋伸出舌尖□□。 白衣男子觉得掌中微痒,唇边又不自觉地浮起笑容。或许是因为将那打下他神识的法宝放在小狐狸体内,他竟觉得和这小毛团十分投缘,情不自禁从心底生出喜爱之情,于是他想了想,衣袖轻拂,面前立时浮现出十二颗圆珠,颗颗莹白如玉,灵光四溢,正是十二枚莲子。 渡劫修士所化雪莲,莲瓣为肉身,神念则存于雪莲子之中,一片莲叶对应一颗莲子,共有十二次生老病死的机会。 白衣男子看着那十二枚莲子,似乎还有些犹豫,片刻后,终是微微叹气,目光温柔地低头看了眼白团子般的小狐狸崽。 “罢了,既然我让你帮我这个大忙,便要弥补于你。我在万生殿观你玉牌,知你在化形时会有凶相显现,这枚雪莲子便留给你,或许可以救你一命。”说着,白衣男子捏了捏小狐狸崽软软的一只前爪,轻轻刺破粉嫩肉垫,取其一滴精血,融入其中一枚莲子之中。 雪莲子滴血认主,便不能再容其他修士的神念。十二枚莲子去了其一,就意味着白衣男子失去了一世修行机会,只剩余十一次生老病死轮回。这对于渡劫修士来说,牺牲着实不小,但想到好好一只小狐狸日后要为他困,白衣男子却觉得这牺牲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样,我们算不算扯平了?”收起剩余莲子,白衣男子神色看上去轻松许多,抱着小狐狸崽儿低头凑近,鼻尖与狐狸崽儿黑黑的小鼻头相碰。 灵境修士不可在人间界长久停留,白衣男子所剩时间不多,待安置好了一切,他又重新将白狐狸崽放回雪洞,重新将洞外碎石复归原位,走下雪山,最后回望了一眼断崖雪洞所在,这才缓缓闭上眼。 雪花轻舞,一片天光洒落,安静地打在白衣男子身上。他的身形就在这片天光中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竟完全化为一团白色灵光,显现出莹白雪莲形状。雪莲从含苞待放,到盛极而衰,只经过短短一瞬,随即那从花芯飘落的十一片莲瓣,就在这天光盘旋飞升,最终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片莲瓣也在天光中隐匿于无形,雪原复又归于一片静谧。山谷中只余无尽风雪,满眼冰川,一如从未有人造访。 而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瑶国以东的大梁,皇宫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已经育有一名太子的东宫皇后,再次诞下麟儿。 …… …… 已经是四月天气,大梁的宫女们早已换了春装,然而皇宫西南角的羲和殿里还烧着炭炉,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将春日阳光遮挡在外,将殿堂内捂得一片昏沉憋闷。 死气沉沉的大殿内鸦雀无声,连个轮值守岗的宫人也不见,显得分外冷清。房梁上似乎很久无人打扫,静悄悄结了一张蛛网,上面挂着一只死透的飞蛾。 许久,大殿之外传来细微响动,随着一声门栓与门板的轻碰,室内漫长的沉寂终于被打破,殿门推开,一名宫女端着东西匆匆进来。她进来后,先是将手上的托盘放在门口的几案上,然后又迅速回去将殿门关好,似是生怕有风吹进来,这才重新回来端起托盘,脚步轻缓地往殿内侧暖阁走。 “殿下,汤药已备好,您该服药了。”宫女走到暖阁门外,垂着头,恭敬地轻声唤道。 暖阁外明显比别处热了很多,宫女才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觉得额头沁汗。 少顷,暖阁里终于有了动静,然而人还未说话,便先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进来吧。”这是一个少年声音,嗓音很好听,然而底气不足,似乎十分虚弱。 “是。”宫女将房门推开,顿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长时间不流通的空气令人闻着不太舒服,但好在还没什么不好闻的味道。 暖阁很小,几件必须的摆设几乎挤在一起,宫女将汤药端到床榻边。 “殿下。” “嗯,把药拿过来吧。”帐幔后缓缓坐起一道人影,流苏轻动,那人伸手将帐幔拂开,显出一名只穿亵衣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有十三四岁模样,黑发半散,面容清俊,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显出病容。 宫女将药碗递给少年,少年端着药凑到嘴边,本打算张口喝下,不料却又是一阵猛咳,将药碗碰翻,药洒了一地。 “殿下,您没事吧!”宫女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帮少年轻拍背部,面露忧色。 “我无妨,只是糟蹋了你费心煮的一碗药。”少年终于止住了咳嗽,被宫女服侍着重新躺回床上,还有些微微喘气,冲她歉意地一笑。 “这有什么,奴婢再去煮便是!还是殿下的身体重要!”宫女见少年如此,眼圈微微一红,急忙转移话题,强笑道:“殿下,我今天听人说,皇帝陛下前些天从一位方士那里讨得一张药方,说是能治您这种病,只是需要一种雪山白狐的心脏做药引。陛下听说了以后立刻发下诏令,悬赏重金命人捉拿这种白狐。殿下,您看,陛下还是很疼您的。您的病一定能治好!” “嗯。”少年应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出现如何激动神色,只是温和地点点头,闭上眼,不再多说。 “那殿下稍作休息,奴婢先行退下,这里会让人来收拾。” “嗯,你去将窗子打开。” “可是殿下,太医说您的身体不适合见风……” “打开吧。”少年的语气依然温和,清清淡淡,却有一种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 宫女依言将窗子推开,命人往炭炉中加了些炭火,又回来为少年盖好被子,这才悄悄退出去。 早春空气还带有泥土芳香,携风吹进房内。一只小鸟从敞开的窗子飞入,落在地面上,一跃一跃煞是可爱。先前宫女只收走了药碗,少年打翻的药汁还未来得及收拾,那小鸟在地上啄来啄去,一点点蹦到药汁浸染的地方,片刻后,身体竟突然一阵抽搐,倒在地上,死了。 第77章 大梁皇子篇 暖阁安静。 宫女重新煮好药回来时,看到死在药渣旁边的小鸟,吓得一声惊呼,再次将药碗摔了。 “殿下……”宫女发了会儿怔,此时少年已经从床上坐起,沉默地将目光转到宫女身上,宫女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殿下!殿下奴婢冤枉!奴婢不知道这药有问题啊殿下!!殿下……” “别怕。”少年黑色眼眸依然保持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和冷静,除了唇色有些发白,完全看不出异样,甚至说话的声音都与方才一般温和,他命宫女起身,宫女不敢,他复又看了眼那地上的药汤,叹了口气,对宫女道:“你若是知道这药里有毒,刚刚药汁翻倒后就不会这样离开,必定要清理干净,以免我发现问题。但你并没有如此,可见的确不知情。我并没有疑心于你,起来吧。” 吓飞了魂的宫女这才稍微镇定,瑟瑟发抖站起身,偷瞥了眼那地上已经僵硬的小鸟尸体,心想若不是这一系列发展都太过巧合,此时恐怕药已入了皇子之口,到时候皇子有失,纵使她有千万张嘴也没法为自己申辩。想到那时的下场,宫女又忍不住打了个机灵,一阵后怕。 “先将这些清理干净,对外只道你不慎打碎了药碗,其他什么都不要说。”少年低声下令,话音未落,神色却突然一变。 殿门外传来脚步声,整齐而迅疾。 暖阁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咣啷几声,因推门用力太大,门板竟然撞在墙上回弹两下,气势甚为凌人。 宫女大惊,第一反应是先看向地面,发现那只死鸟的尸体已经不见,而与此同时,少年不动声色地拂了两下衣袖,长身静立,淡淡看向来人。 打头的侍卫统领见少年安然无恙,明显一愣,接着那如炬目光便射向地上打碎的药碗。 “放肆。”少年声音不高,只是极轻的二字,“没有通报就私闯皇子寝宫,王统领,你这是想要反了么?” 为首侍卫统领神色一震,俯身跪下谢罪,“末将有罪,只是方才听人禀报说有刺客在九殿下的汤药中下毒,末将护主心切,一时冲撞了殿下,请殿下重罚!” “下毒?”少年扬眉,目光往地上的药汤扫了一眼,“若真的下毒,我此时还能有命在么?” 统领猛地抬头,“殿下已经,已经喝了药?” “喝了一半,不小心被我碰翻了,才让人去重新熬了一碗,不想这丫头胆子小,被王统领军威吓到。” 少年凉凉几句,已经表现出不满,纵使这位九皇子不得皇帝宠爱,侍卫统领也万不敢得罪,只好跪在地上告罪。 皇帝年迈,如今宫闱争斗日盛,以正宫皇后与兰贵妃成两股势力。王统领今日强冲羲和殿,正是受皇后所托。皇后听闻兰贵妃欲对九皇子下手,本打算等事成后趁兰贵妃派人将证据清理干净前,来个人赃俱获,却没想到掐准了时机赶来,九皇子却无碍,形势顿时限于被动。 “画雨,将这里收拾干净,送王统领出去吧,我累了。”少年吩咐。 见九皇子不愿深究,明显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统领大大松了口气,正想起身谢过九皇子不罚之恩,余光却瞥见一旁匆匆清理的宫女,心思忽动。 “殿下,可否让末将看看那药汤残留?” “怎么?王统领怀疑我的话?” “事关皇子安危,末将也是职责所在,还望九殿下明鉴!若殿下觉得疲累,只需将那药渣交给末将,末将带人去殿外验看,自不会叨扰到殿下。” 幽居宫内十余载,九皇子看得十分清楚,这次有人给自己下毒,效忠于皇后的王统领先一步赶到,非要将事情闹大,那这毒十有□□是兰贵妃下。可就算如王统领所愿,将这次下毒之事挑开闹得满城风雨,又能如何?兰贵妃如今势力早已根植于朝前宫后,必不会因这点小事被撼动,到头来,不过是抓个替罪羊,平白成了两宫相斗的牺牲品。 这么多年,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剪除掉,一手带大他的奶娘,老实勤恳的太监,还有伴他长大的忠仆……如今,也只剩下这叫画雨的宫女,他若连她都护不住,就真的没有了能用的人。 “王统领,若是我说,今日这事不想再查下去了呢?”少年面色微沉,难得冷了脸。 “那就不能怪末将无礼了。”越见少年拦阻,王统领心中越是生疑,甚至有些豁出去,干脆起身走向画雨,要夺她手中的残碗。 少年见状神色骤变,想要上前阻拦,心中一急,猛地咳嗽起来。 “殿下!”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画雨忠心为主,此时一下生出勇气,狠狠推开王统领,厉声喝骂道:“大胆!你们眼中究竟还有没有九殿下!” 羲和殿荒僻,平日少有人问津,不料今天却格外热闹。正当王统领与画雨僵持,外面却传来圣旨,室内人均是一愣。 九皇子被皇帝冷落了多少年,几乎从来不闻不问,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传下一道圣旨?王统领面色一肃,事态有变,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最后看了眼如斗鸡般昂着头狠狠盯住他的小宫女,只好收了手。 让王统领更为吃惊的是,来传旨的公公竟是贴身服侍皇帝的何大总管。 “诏曰,九皇子远,天惠聪颖,恭谨贤孝,甚得朕心,念其病体孱弱,羲和殿阴暗狭小不宜久居,着其迁往景和殿,陪伴左右,以慰朕思念之情,钦此。” 强忍着咳嗽的少年跪在地上领旨谢恩,态度不卑不亢,何总管目露赞许之色,面上笑容也和煦亲切了许多,“恭喜九殿下,陛下心念于您,如今这些赏赐只是开头。景和殿诸事已经打点妥帖,殿下自可收拾入住,若这里缺人手,只管和咱家说,咱家必定会帮殿下安排好。”说着,何总管的余光还扫了眼旁边的王统领,透着些冷意。 王统领心底一凉,立刻找了借口告辞,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何公公眯着眼看他们离开,鼻子底下冷哼一声,“仗势欺人,鼠辈尔耳。” “多谢何公公,我这里东西不多。”少年看出何总管好意,却不愿过多承情,婉言谢绝。 何总管也不强求,只是在临别前压低声在少年耳边说:“九殿下,当年之事,陛下也是被人蒙蔽,这才酿成大错。近些年来,陛下他一直十分后悔,只可惜为形势所迫,有些事就是陛下也无可奈何,还望九殿下能理解陛下苦衷,莫让他寒了心。如今陛下让您搬到景和殿,也是用心良苦……” 少年安静听着,看到何公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冲他拱手一拜,“多谢公公提点。” 何总管满意点头,这个九皇子因自幼偏居冷宫,甚少得见,如今见他进退有礼宠辱不惊,心里十分欣赏,只是欣赏的同时,未免又有些惋惜,只觉得他身子骨太弱,恐怕经不住这波诡云谲的皇权争斗。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他身体如此差,当年被太医诊断活不过十岁,恐怕在那场震动京城的变故中就会丢了性命……所以说,天意造化,根本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握在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何总管告辞离开,少年一人站在落日中,身影长拖于地,白衫淡薄,寂寥孤独。他望着身后荒芜院落,眉眼显出淡漠。 生母是皇后,长兄为太子,身为皇族,外公镇关将军三朝元老,如此高贵的出身,原本应享尽一世荣华富贵,却不曾料,太子被人诬告谋反,一夜倾覆,连根拔除,若非他自幼体弱多病,皇帝一时怜惜留他性命,恐怕现在也早就投了胎,重新为人。 如此大悲大喜,云端谷底,早就将九皇子年幼的心磨得如顽石般冷硬,安于卑微,从不争抢。 然而他不争不抢,却并非不恨。母族一门血海深仇,他还等着人偿还。 九皇子移居宫殿,只有一婢女相随,车上三只木箱,实在寒酸得让人有些看不过眼,不过这个消息却在后宫引发震动。 自逆太子案之后,还从未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个小皇子,如今皇帝突然却下诏令,命他移居到离自己最近的景和宫,这意味着什么? 书房中端坐于案榻后的黄袍男子正在批阅奏章,他两鬓斑白,面部肌肉松弛,已经是垂垂老者,当九皇子被人带到时,老者抬起双眸,虽面憔悴略显病容,但眸光依然利如鹰隼。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看着面前这身份特殊的小儿子,心情复杂,注目良久,才微叹一口气,“起来吧。” 九皇子谢恩起身,老皇帝对他招招手,“远儿……你过来。” 父子上一次这样亲密相对是什么时候?九皇子印象已经模糊,看着比记忆中衰老不少的父亲,想到就是这人将自己母族屠戮殆尽,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远儿,父皇知道,你心里怨我……”皇帝苍老的手轻轻抚上九皇子的头,微微闭上眼,目光中被遮掩的,也不知是悔恨还是悲伤,“是我愧对你们。” 九皇子心中郁结,不愿阳奉阴违,只好垂眸静立。皇帝见状非但不恼他,反而更觉得他性情直率不造作,着太医来给看过脉象,仔细查问病情,得知这多年的旧疾并无和缓迹象,不免有些失望。恰在两人说话时,太监来报,说是有人寻到雪山灵狐来献。 皇帝眼前顿时一亮,下令道:“现在便将那灵狐带上来,朕要看看!” 九皇子之前便听画雨说起,皇帝曾为他的病在民间寻找良方,并提到一味特殊药引,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只当是传闻,不想竟是真的。 雪山灵狐难捕,况且只是传说中的灵物,皇榜发了那么久都无人进献,皇帝本来已经死心,未料到今日终于有了回音,不禁大喜,向九皇子解释道:“远儿,父皇曾得一术士偏方,可医治你这病,可惜只差一味药引,便是传说中雪山灵狐的心肝。如今有人将这灵物献上来,可见你命不该绝!” 皇令传出,不一会儿便有宫人抬着一只笼子上来,笼子上被蒙了一层金色绸缎,九皇子其实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民间偏方,兴致淡淡,直到笼子上的金绸揭开,他往那方向望了一眼,不想就是这随意的一眼,却叫他猛地愣住了。 第78章 大梁皇子篇 莫辰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狐狸。他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灵性”,但族中最年老的长辈既然如此评价他,他也就欣欣然受之,觉得总归是夸奖他。 如今他也有十几岁年纪,放在普通狐狸那里,也已经是壮年,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一直长得很慢,兄弟姐妹们早就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狐狸,可是他身形还是那般幼小,长得都不如自己的几个外甥外甥女强壮。 不过虽然身体不够壮实高大,莫辰却胜在反应敏捷机灵,不仅在族内吃不到亏,就算是最让他们狐族忌惮的人类猎户,也丝毫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能将捕兽夹下的肥肉偷到手而不被夹到,能轻易识别出掩埋在新雪之下的深坑陷阱,甚至能进入人类村庄里偷食而不被察觉。他在雪地里奔跑的速度要比其他狐狸快上几倍,连爪印都不会留下,而且天生比其他狐狸耐饿耐寒,也很少觉得疲倦。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轻敌,仗着自己的天赋而骄傲大意,莫辰这次才会栽了跟头,被人抓了不说,还塞进大铁笼子里一路运出这么远,连雪魄灵山的一角都再也看不到。 金色丝绸一层层揭开,上书房内诸人全都屏气凝神。 困在笼子里整整几月不见天日的小白狐却一点都没有打蔫,正支愣着两只尖耳朵,警觉地站得绷直。 随着绸缎揭下,光线透入,原本黑漆漆的笼子里变得越来越亮,莫辰歪歪脑袋,心中突然莫名一阵悸动,只觉得小肚子那里暖融融的,似乎被阳光烘烤过的暖石熨帖着,十分舒服。 莫辰很奇怪,尖耳朵微微一抖,不禁低下头去查看自己的小腹,想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源源不绝的暖流发出,从周身流过,连四只爪子都暖暖的。他脑袋越埋越低,一点点团成个球,可是他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咦?肚皮还是好好的啊!也没有受伤啊!莫辰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好更努力地将脑袋向下面伸。他够得很努力,很专心,完全没有意识到铁笼子上的丝绸已经被人尽数褪去,自己正暴露于人前。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笼子看,就看这么个白色毛团自己跟自己较劲地努力把自己团成球,面色迥异,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九皇子宁远怔怔注视那白毛球片刻,突然起身,一步步走到笼子近前。 莫辰身体微僵,终于不再努力用鼻子拱自己肚皮,若有所觉一下将脑袋探出来,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眸光如雪魄灵山的天池之水,幽深宁静,也带有几分冰雪的不识人烟,却平白觉得亲切。 “将笼门打开。”宁远对两旁侍立的宦官道。 “殿下,这白狐虽看着幼小无害,却毕竟是野兽。来进献的人特地叮嘱过,说它狡诈凶残,不可轻易近身。” “打开,它必不会伤我。”宁远却坚持。 莫辰听不懂这些人类在说什么,只是歪着脑袋看面前这少年,小腹中那股温热感从未有过的强烈。这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对他来说极其有诱惑力,让他忍不住想扑上去好好闻闻。这种事他从未遇到过,心中好奇的同时又有些害怕和焦急,于是开始不安地在笼子里一圈一圈转,张嘴呲牙,冲少年嘤嘤叫了两声。 狐狸的叫声原本就刺耳凄厉,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一种野兽的示威和挑衅,两旁宦官吓了一跳,生怕这金贵的九皇子有什么闪失,立刻跪下哭求他退后。 宁远没办法,想了想,转身走到皇帝前跪下,头在地上重重一磕,竟是行了个大礼。 “远儿,你这是做什么?”皇帝一惊,觉得很意外。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将这白狐赏赐给儿臣。” 皇帝愣了一下,看着九皇子那副认真郑重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这小儿子天真耿直,“远儿,这狐狸就是朕抓来给你治病用的,原本就是你的,怎么又要求父皇赏赐?” 宁远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依然跪在地上,目光炯炯,“父皇,儿臣是想请父皇不要杀掉这白狐,将它赐给儿臣豢养,以作平日玩伴。” 皇帝一听这话,面色微变,正想斥他胡闹,哪有皇子将狐狸当成猫猫狗狗养在宫里,那成何体统?不过转念一想,皇帝又觉得这孩子自幼被遗弃于冷宫,难免孤独寂寞,心中再次生出愧疚,不愿在父子重逢的第一日就拂他面子,更何况又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罢了,既然远儿喜欢这只白狐,不愿杀它,那远儿就将它留下吧。远儿的病也急不得,这药引的事,我们还可再从长计议。” 见皇帝松了口,九皇子宁远淡漠的眼中终于升起笑意,又对皇帝深深一拜。 皇帝见宁远高兴,心中也很是愉悦,只是觉得这孩子未免太过心软,连一只白狐都舍不得杀,神色有些复杂。这样的孩子虽然心性纯良,是个好孩子,但毕竟不适合在这深宫中生存,他如今已经将他从冷宫里挖出来,置于风口浪尖的皇权之争,将来命运如何,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装着白狐的铁笼子很快被人送入景和殿,宦官殷勤地将喂养白狐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告诉给景和殿里的小公公,小公公是内务司派来的新人,以前专门给各宫的娘娘公主养过宠物,如今被派到皇子身边,正想好好表现一番,不料还不等他大展拳脚,却被皇子本人截了胡。 “殿下,这东西还有野性,不能现在放出来……就算不咬人,它也会跑的。”小公公苦着脸,恨不得哭给宁远看。 可如今到了自己宫里,哪里还管那么多,宁远坚持要开笼子,还真无人敢拦。 钥匙插在锁孔,只听咔嚓几声,笼门打开的一瞬,一道白影蹭地从笼子里窜出来,开笼子的小太监“啊”地叫了一声,正想扯开嗓子大吼“抓狐狸!!!”谁料旁边九皇子却轻轻笑出声来,将他这一嗓子生生憋回去。 莫辰本来是有机会跑的,可是在笼门打开后,他的本能却驱使他扑向面前那少年。 真是太舒服了……这人身上的味道,气息,还有那淡淡的笑声,指间触感,所有一切都让他上瘾,毫无道理地痴迷,他根本就顾不得想别的,一出了笼子就如飞蛾扑火般扑进少年怀中,两只前爪在他衣襟上轻轻一扒,后腿一蹬,一下窜到他肩膀上,拿鼻子在他温软的颈间轻嗅。 “殿下……”一旁小公公简直快吓得背过气去,眼睛死死盯着蹲在九皇子肩头的那一团白毛球,生怕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东西就在皇子脖子上咬一口,“殿下您别怕,别动……奴才这就来帮您把那狐狸弄下来,您千万别动……” 宁远觉得脖子上凑过来一个凉凉湿湿的小东西,弄得他特别痒,忍不住笑出声,抬手轻轻抚摸上肩头柔软温暖的一小团,低声呵斥:“小东西,不要闹。” 莫辰耳朵微动,将鼻子抬起,少年说话的声音十分好听,说话时呼吸间的气息轻轻掠过他耳朵尖,让他忍不住抖了几抖。 宁远趁着小狐狸发呆的时机,一把将他捞下来,抱在怀中翻了个个儿。 莫辰被少年偷袭,心中不满,挣扎着爬起来要重新窜上肩头占领高地,却被少年按住肚子轻揉了两下,顿时如泄气的皮球般软和下来。 宁远唇角微扬,眼中漾满笑意,莫辰气不过,张嘴去咬他手指,却偏偏每次都咬不到。 正准备上前“施救”的小宦官,瞪着双眼错愕地愣在原地,眼看着一人一狐玩得开心热闹,直到九皇子揣着狐狸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终于回过神来,不禁觉得自己受到蒙骗。 什么啊,还将这狐狸吹得如何难驯如何狡诈,不过是只爱粘人的小奶狗嘛…… 第79章 大梁皇子篇 重重宫墙间,一道白影在逼仄的天际间跳跃腾挪,掠过画栋雕梁,惊起堂前飞燕,随着轻轻一声肉垫拍击在瓦片上的柔软碰撞,白影终于现出真身。 旭日初升,琉璃瓦上还未褪去夜间的凉意,莫辰轻舔着爪子上被露水打湿的绒毛,随着清晨钟鼓齐鸣的朝拜声,几下窜上飞檐,迎风站在宫殿至高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广场上汉白玉砌筑的石台——百官正拾级列队而上,入广和殿,准备早朝。 广和殿前守卫森严,莫辰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狐狸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嫩红色的小舌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听说人类今天一大早就是被叫到这里,害得他没了暖床的东西,莫辰心里不快,他非常不愿意那人类离开自己视线,哪怕只是须臾时间也不行,于是只好跟了来,倒想瞧瞧这些两条腿走路的家伙们凑在一起要做什么。 四只雪白的小腿向后交错退了几步,莫辰压低身体,将全部重心放在后腿,然后猛地一蹬,身体便轻盈弹起,眨眼间便划过广场上空,直窜上广和殿屋檐。广和殿外的侍卫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掠过,可是抬起头警觉地看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以为是阳光晃了眼睛。 白色的毛团子顺利滚到广和殿房顶,因为冲力过猛,连打了个好几个跟头才堪堪停下。 莫辰抖了抖身上的毛站起来,在大殿上绕了几圈,用爪子东扒扒西挠挠,终于选中一个地方,用力一推,将一块松动的瓦片掀起,先是将眼睛凑近了往里面看,黑黢黢也看不清什么,于是将整颗脑袋对准那洞孔塞进去,谁料钻了一半却被卡住,用力挣动好一会儿,才将那瓦片空缺处的泥浆荒草都挤得脱落,将空缺处豁得大了些,才将比较胖的狐狸屁股也塞进去。 终于进了广和殿,莫辰沿着房梁轻跑,终于在重重脑袋中看到了熟悉的一个,眼睛一亮,安安稳稳在那颗脑袋正上方趴下来,津津有味地看着。 今日的朝堂上气氛十分微妙。应该说,自从几个月前皇帝突然下诏,将从不曾提起的九皇子远由羲和殿移到景和殿时起,这朝堂上的老狐狸们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小九九。 能熬到天子脚下成为入内廷议事的重臣,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若说皇帝此举只是因为年迈而渐渐念及骨肉父子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然而圣意难测,在摸清局势前,人们也只能将疑问放在肚子里,只是有意无意地,都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今天朝堂上多出来的那名少年。 九皇子身体不好早不是秘密,当年罪皇后还在时就曾为这名幼子伤神,请遍四海名医,也对这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束手无策,年复一年,只能以参汤吊命。太子被废后,皇后在后宫自尽,太子满门株连,也只有这病弱的幼弟得以捡回一条命,从此被驱逐冷宫无人问津,与软禁无异。 稚年失怙,身份尴尬,不得不说这命途多舛的皇九子能活到今日,实在出乎许多人意料。 朝堂上例行奏报后,皇帝见没人再说话,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竟突然将老中书令沈方化拎出来,向他询问沈家新建府邸之事。 沈方化三朝元老,已年逾七旬,只念其功勋,依旧高居中书令之位。皇后与贵妃相斗,皇五子和皇七子争夺储君,朝中大臣也多分站两派,只有这沈方化算是根定海神针,左右不沾,不曾表明丝毫偏向。近些年,随着两位皇子羽翼日渐丰满,党争加剧,这沈方化便愈发显出垂垂老矣之态,老眼昏花连话都似说不明白,基本是一问三不知,凡有争执,一盖高高挂起,若被逼问得急了,干脆两眼一翻,当庭晕死过去,就连皇帝也拿他无法。 此时被问及这与朝政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沈方化不知皇帝目的,心中忐忑,也只好颤巍巍跪伏在地如实禀告,称自己近来身体愈发不支,太医说需以温泉调养,沈家子孙为尽孝道,在京郊平莱山温泉脉附近买了间宅院,便于他养病修身。 只要不是私自圈地,置办别院这种事在贵族间也算稀松平常,挑不出错处,沈方化倒也没什么可隐瞒。 “嗯,平莱山的确是个修养调息的好地方,当年太祖在时便想在那里修建行宫,只可惜有术士占卜,说那里风水与龙气相冲,不宜建造皇家宫阙,也只能作罢,实在可惜。” 皇帝只是随意评说两句,却让满朝文武竖起耳朵,沈方化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心中隐隐生出不祥预感。果然,只听皇帝话锋陡然一转,眼睛看向朝堂后某处,“宁远。” “儿臣在。”宁远起身出列,跪拜于皇帝面前。 皇帝对沈方化道:“沈卿且看看,朕这位皇九子如何?” 沈方化眉头微微一动,“回陛下,九殿下贤孝聪颖,少年风度,的确是一表人才。” 皇帝大笑,道:“也是远儿造化,竟得沈卿如此评价。若是沈卿不嫌弃,不如就让远儿师从于你,这孩子苦命,还望沈卿多多费心。” 满朝文武,谁都未料皇帝会不声不响放个大招出来,沈方化先是一惊,浑浊老目呆滞片刻,竟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哪还给他时间反应,当即命宁远在朝堂上执师徒之力,让沈方化不受也得受着。 沈方化匆匆回礼,抖着手正想说什么,皇帝却慢悠悠道:“不过朕念及沈卿年迈,不忍劳累你往返于宫中。不如这样,就让远儿在你府别院客居一段时间。平莱山温泉极好,对他身体也大有益处……” “这,这如何使得!”沈方化惊呼一声,终于将胆子一横,打断皇帝自说自话,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皇子贵体,怎能轻易下榻敝居,若是有所闪失,老臣纵使千刀万剐也不足以为偿!还望陛下三思!以皇子为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子客居臣子之所,又哪里有什么危险?莫非是沈卿嫌弃朕的儿子愚钝,不屑于教导?”皇帝脸色一沉,语气当即冷了下来。 沈方化吓得额头沁汗,连连告罪,“臣不敢!臣受宠若惊!” “好了,朕心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当然,皇家也不会占你臣子便宜,朕赐你白银五千两,用来修建平莱山温泉山庄,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尽可从工部调用,姑且算是九皇子拜师的束脩吧。” 朝仪结束,众臣恭送皇帝离开,也都纷纷出了广和殿。 对于今天朝堂上所发生的事,不少人都抱有幸灾乐祸态度。沈方化洁身自好,不愿参与党争,如今却也不得不和皇子扯上关系,恐怕以后再难作壁上观。不过更多的人对此事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古没有帝王愿意看到臣子与皇族结党,可是如今皇帝年迈,储君未决,众臣考虑站队问题已是必然。沈方化在朝中为官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各地,其影响力不可小瞧,却从不公然表示支持哪一方,如今皇帝将一个无权无势,体弱多病,又顶着废太子胞弟身份的皇子推给他,到底动的什么心思? 宁远是等到最后一个离开的,期间一直恭恭敬敬低眉垂首,任凭众臣试探的目光刺来也不侧目,只是在皇五子和皇七子经过他身边时,低声打了个招呼。 这两位至亲手足对于他来说与陌生人无异,五皇子倒还好,他继承了生母兰贵妃的好相貌,玉面桃花,眼中总似含着笑意,宁远刚搬去景和殿不久,这位皇子就亲自来看望过他,还对他一番嘘寒问暖,不似七皇子只送了几箱礼物敷衍。此时见宁远对他们行礼,五皇子还微笑着回应一句,嘱托宁远要按时吃药,安心养病,还恭喜他觅得良师。而与之相比,七皇子却是双眉紧皱,似完全没听见宁远,步履匆匆径直走了出去。 宁远将两位皇子待人接物的不同默默看在眼中,待人去殿空,才长长舒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一小团白毛球蹲在房梁上。 “阿辰。”宁远轻声唤。 此时的莫辰,早已在漫长无聊的等待中睡了过去,不过对于宁远的声音,他还是很敏感的,尾巴轻轻在梁柱间一扫,蓦地睁开眼,两颗黑豆般的眼睛望向下面的人类,然后竟直接从上面飞跳下来,扑到人类怀里。 “真是不听话,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等着么?”宁远抱住小白狐,嘴上虽然责备,眼中却毫无恼怒之意。“等什么时候被人捉去,剥了皮做成袄,看你到时怎么办!” 莫辰对于人语还听不太懂,但是隐约能从人们说话的语气中感知喜怒善恶,因此也不管宁远说什么,只顾往他身上蹭,还拼命想爬到他脖子上去舔他嘴巴。 自从知道这人类能从他身上拿出藏在肚子里的那样东西,并且让那东西打开,进入到一片绝妙天地,莫辰就对这人修越发喜欢,每日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那片奇妙天地里玩耍。 宁远似是猜出他的想法,好不容易才按住小白狐乱动乱钻的脑袋,笑道:“好了,阿辰别闹。你如今才开了灵智,于修仙之道也只是刚刚入门,上次去枕中空间吸收的灵气还未在体内炼化,便又急着进去,是想要让这身狐狸皮囊被灵力撑爆么?” 莫辰也听不懂宁远说什么,只顾用爪子抓来抓去地烦他,反正不让他舒心,别人也不能舒服了! 宁远无奈,只好掐着莫辰后颈肉将他提了起来,就这么拎着一路回了景和殿。 两个月后,沈家平莱山别院修整好,宁远也打点妥当,遵从皇命离开皇宫。 经过这两个月,朝臣见皇帝对九皇子再无额外恩赏,对一众皇子宫妃态度也并无与往日不同,心才渐渐安定下来。如今看来,九皇子离宫,说不定正是皇帝不愿他留在身边以想起不堪往事,又担心落下凉薄口舌,这才找了个没有参与到党派之中的老臣托付,也许本就没什么更深用意。 沈家平白无故接了个烫手山芋,心中虽不愿,皇命难违,却也不能真的将皇子拒之门外,举家盛情,沈方化两个儿子亲自到宫门口相迎,沿途护送。 宁远坐在轿辇中,怀里抱着狐狸。这是他这一世记忆中第一次走出深宫,接触民间世俗百态。他本是灵境出生的修士,对这凡间红尘更是比寻常修士陌生,因此目光中倒也添了几分好奇。 挑帘而望,喧嚣市井,贩夫走卒,在豪贵云集的都城中也依然有着自己的生存方式。 宁远眸光浅淡流转,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莫辰说话。“不曾亲身经历,又怎知人世疾苦。我这次方知道饱受疾病折磨的滋味。幽居深宫十三载,兄弟阋墙,君王冷酷,富贵荣华不过是转眼空梦,情谊薄如脆纸,人间也不过如此无味。” 莫辰见宁远掀开窗帘,一下窜到窗边,探出脑袋向外面张望。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热闹街市,男女老少不同形色,都是雪山里没有的地气和人烟。 宁远看着莫辰的狐狸脑袋,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外面阳光刚好洒进来,为那双毛毛的尖耳朵嵌上一道金边,看着甚是好看,让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阿辰,你说这一世该如何度过?是身具朝堂之中,为君王本分,为江山社稷操劳一世而死,还是遁世隐居,与你游玩于山水之间,不理尘世纷扰?” 莫辰耳朵抖了抖,晃晃脑袋将宁远的手甩开,回头呲牙凶巴巴瞪视他,却见他衣袖半撩,露出手腕间一串莹白玉珠,不禁好奇凑过去闻了闻,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地用鼻子检查过去,竟发现其中一颗上面有自己的气味,愈发觉得不解,想张口去咬,却被宁远躲开。 “也罢,既然天意如此,便好好做个皇子吧。任凭阴谋诡谲,也只有用心体悟,方才能从中超脱,不枉这一世出生帝王家。” 宁远淡笑,闭了闭眼,似是终于下定决心。 第80章 大梁皇子篇 转眼便是隆冬时节,然而大梁国因位置偏南,不似瑶国那般会有霜雪降落,冬日里时常细雨蒙蒙,给人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冷湿阴寒。莫辰作为一只雪山灵狐,天性喜爱与冰雪为伴,对这样不正宗的冬天十分不适应,因此近日来脾气越发急躁。 窗外黑云压低,天空昏暗如夜。宁远斜倚在暖炉旁,手执书卷看得专注,间或提笔在上面做些批注。画雨知道他怕冷爱静,特地将房门关紧,然而还是无法完全隔绝雨滴击打在屋瓦窗棱上的声音。 叮叮咚咚,雨势渐大,拍在窗上门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宁远起初并未注意,直到心神一动,突然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窗纱上正映出一团黑影,一下下用力撞着窗户。 宁远愣了愣,赶紧放下书起身去开窗,扑面而来的风雨交加,伴随着一只愤怒的毛团撞上胸口。宁远赶紧将那被淋湿了的毛团子拎起来,提到面前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莫辰身体一抖,故意将一身雨水抖在宁远脸上,凶狠地呲牙。他原本是出去溜达的,哪想突然天降大雨,慌张跑回来却寻不得进门之路,平白将一身威风的软毛打成毛毡子,本来窝了一肚子气,哪知面前这人类不但不知悔过,居然还敢嘲笑他! 见小狐狸凶巴巴想咬他,宁远知道他被雨水淋得狠了,正在气头上,因此也不躲避,任凭那对雪白的犬牙嗑在自己手上。 莫辰发现人类突然不反抗了,一口咬在对方手上的力道也弱了几分,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样子。 “就知道阿辰是一只好狐狸,舍不得咬我。”宁远笑弯了眼睛,提着湿透的狐狸坐到暖炉旁,携了布帕子给他擦毛。 莫辰四爪朝天躺在宁远腿上,被对方轻柔擦拭着身上软毛,一旁暖炉很快将湿漉漉的毛烘干,舒服得他眯起眼睛。正想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闹着这人类将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弄出来,带他进去好好戏耍一番,不料却突然传来叩门声。 “殿下,您的药熬好了。”一个婢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嗯,拿进来吧。”宁远淡淡道。他这次来平莱山只带了个画雨在身边,另外除了皇帝赐的两个长随,皇后以正宫嫡母名义拨的两名“得用”丫鬟,其余人等都是沈家下人。这个每日负责给他煎药的婢女,便是沈方化亲自挑选的,心思细腻,做事谨慎,平时也不过多参与宁远身边杂事,很知进退。 “药给我便好,你退下去吧。”这是画雨的声音。 “是。” 房门轻启,画雨端着药走进来。 自从上次□□事件,画雨心知若不是九殿下极力回护,将这件事悄无声息压了下去,自己这条命早就没了。她原本就是伴着九皇子长大的,又年长他五六岁,两人在羲和殿相依为命,她私下里视宁远如亲弟,如今欠了宁远一条人命,更是比之前忠心百倍,不论宫里宫外,都恨不得让身上长满眼睛耳朵,宁远贴身的事不让外人插手分毫。 身上的毛擦干,莫辰却赖在宁远身上不肯下去,在他腿上原地一翻,黑豆般的黑眼睛看着画雨,尾巴一摇一摇画着圈圈,出于野兽本能,无意识在宁远身上划着领地。 “怎么,不是告诉过你该如何处理么,为何还要如此看着我?”见画雨一直端着药站在面前,神色纠结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宁远不禁抬头。 “殿下,您不喝药真的没事么?自从搬出羲和殿,您再没喝过一口汤药,回回都让我倒掉。其实殿下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这些药是皇帝亲赐,药材药方都是顶尖的顶尖,端上来之前奴婢都亲自尝过,肯定没有问题,要不,要不您还是喝一点?这样倒掉多可惜……” 看画雨满脸担忧的模样,宁远心中微暖,尤其听说她亲自替自己试药,多少有些感动,因此开口时语气格外柔和,“那你觉得,我不喝药之后,身体比之前如何?” 画雨一呆,“好像,好像面色瞧着比以前好了些……” “这不就好了,既然无病,为何还要服药?不曾听说是药三分毒?就算再珍稀温和的药材,久服也会对身体有损。” 莫辰趴在宁远身上,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也是奇怪,以前这些在他看来与那些进雪山捕猎的猎狗吠声无太大差别的声音,如今却好像都有了些含义。 似是那宫女想要让人类喝药?莫辰以前曾偷偷闻过那药汤,还趁人类不注意时舔了一口,只一口,就一爪子将那药碗拍翻,实在不知是什么毒汁,害得他好几天吃东西不对味儿。对于药的概念,莫辰还是懂一些的,族里的狐狸们平时若身体不舒服,也会找些草叶根茎来吃,这应该便是人类口中的“药”吧,可是他从小到大却从未生过病,不知疾苦滋味,更没有碰过那些根根块块,很难想象以前的人类是如何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黑汤子吞进肚子里的。 画雨终是被宁远说服,依言走到屋角,将药倒进一盆木兰花中。这木兰被喂了几个月的药汁,早就不复刚端进来时新鲜水润,看上去蔫巴巴的,有些叶子还枯黄了,画雨看了看木兰,越发觉得九殿下所言非虚,这药汁的确不是好东西。 “谁!”一声惊语。 外面摔摔打打,传来女子嘤鸣。 莫辰一下从宁远身上站起来,跳下去跑到门边,警觉盯着外面动静。 画雨也吓了一跳,匆匆将木兰花盆里的泥土翻搅几下盖住药气,高声冲外面喝问道:“怎么了?” 皇帝派来的两名长随名义上虽只是仆从,实质全是身怀功夫的高手,可担护卫之职。此时两名长随中的其中一个,正反剪着一名婢女双手,将其从外面押进来。 “是你!”画雨柳眉一竖,当即警惕起来,这婢女不是别个,正是刚刚那个来送药的人,“不是让你退下了吗,鬼鬼祟祟在外面是想做什么?” 婢女连连告饶,声称自己只是碰巧刚才端药时雨滑扭伤了脚,行动得慢了些,不想却被侍卫误会,当成了窃听者。 画雨当然不信这套说辞,正想再逼问,不料宁远却对长随开口道:“放开她吧,你先下去。” 长随应声松开婢女,看了宁远一眼,虽然有所迟疑,还是遵从命令退了出去。 婢女一下跪倒在地,忍着肩膀被反剪后留下的痛处,垂眸沉默不言。但那紧紧咬住樱唇的牙齿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惧怕,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 “你方才是不是看到了画雨将药倒进花盆中?” 婢女未料到九皇子竟会一语挑破端倪,面色大惊,一时竟不知该再如何申辩。 “你不必怕,只需回禀中书令大人,这药每天还是要煎,但我还是不会喝,其他什么也不必说,去吧。” 婢女惊疑不定,不明白这九殿下到底什么意思,跪在原地不敢动。 宁远淡淡一笑,“你便这样回话,有什么疑问,中书令大人自然会亲自来问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低低应了一声,婢女诚惶诚恐地离开了。 画雨看宁远面露疲色,也不再多问,将暖炉中又添了些炭火,便悄然退下。其实她现在完全摸不透九皇子的心思,总觉得他和以前比变了许多,但为人处世上又没怎么改变,待人依旧有礼谦和。以前画雨还只当是殿下从小幽居深宫,无权无势胆小怯懦,可是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用过晚饭,中书令那边也没有任何风声传来,好像刚刚小婢女被抓的事完全不曾发生。宁远也没有刻意等,似是早就料到如此。照常梳洗后,等一应侍候人等鱼贯退出,室内又复归平静。 宁远将看完的书向旁边一扔,倚在床榻之上,看小白狐在床上跳来跳去地抓帷幔垂下的丝绦,唇角勾出浅笑,本是单薄的少年,竟显出一丝慵懒之气,目光泰然深沉,竟与平日里给人的羸弱憔悴印象判若两人。 “阿辰,过来。”宁远冲小白狐招招手,撑着头靠在枕头上,烛光映照,身上亵衣似雪。 莫辰见人类这语气神态,心中一喜,立刻放弃那已经被他爪子挠得面目全非的丝穗,这回倒极其乖觉,没有一下砸在人类胸上,而是跳到他身前,扬着脑袋讨好地在他掌间蹭了蹭。 “你只有这时候是听话的。”宁远笑道,随即在莫辰的狐狸肚子上轻轻一拂,莫辰嘴巴张开,吐出一枚小小玉佩模样的东西,紧接着那东西一点点变大,竟显现出一枚玉枕模样,随之灵光四射,一人一狐竟这样消失在灵光之中。 鸳鸯枕是宁远在灵境时费尽心力炼制的灵宝,其中封印了一小块芥子空间,开启空间的钥匙便是他本人。鸳鸯枕上面留有他的神识印记,因此宁远在上书房第一眼看到莫辰时,便忆起往事前因。只可惜,他这具皇子身体并没有灵根,这辈子恐怕无法踏上修仙之道,宁远不知道是不是渡劫历世时每一次都只能做凡人,不过虽然无法利用芥子空间修炼,这里面的天地灵气也足以让一个*凡躯精炼淬化,因此虽然不过小半年时间,他的身体素质却已经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再需要什么人间的灵丹妙药。 莫辰一入了枕中天地,便如鱼得水,撒欢儿地满山谷跑,在平常修士看来有价无市的千年万年灵草灵果,在这里遍地都是,他只需要轻轻用爪子一扒拉,那满树的果子就咕噜噜滚下来,这个上面咬两口,那个上面嗑个牙印,心情好时还可以当皮球弹珠扔着玩。 空间山谷中建了一所茅屋,宁远便在那里面的玉床上打坐冥思。这种时候通常是看不到莫辰踪影的,宁远也不拘管着他,妖族身体比人修坚韧,多吃些灵草灵果没有大碍,再说莫辰怎么说也算是灵智期的妖修了,若真的无法消化,自己也知道停止,不会真吃得撑爆肚皮。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白狐终于吃饱了,野够了,带着满嘴灵果的香甜回来,轻轻跳上宁远的玉床。在他跳上玉床的一瞬,玉床正上方登时出现一团白色光影,渐渐呈现两只水鸟形状,在空中缓慢游弋徘徊,竟似一对戏水鸳鸯。 宁远抬头望了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小白狐抱起。 这鸳鸯枕的炼制方法是上古两名大修士所创,相传这两名修士最后得道飞升,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因此这鸳鸯枕也是他们用来双修的灵宝,本就是为了双修之法。宁远当时情急,只一门心思想要将历劫时的所有记忆传承保留,也没顾及那么多。 只是……如今这事却让他有些为难。 鸳鸯枕中的枕中鸳鸯可不是轻易就会出现,唯有天造地设适合双修的两人同时立在这千年寒玉之上,才会有灵象显现。 所以说……宁远无奈地抬头,看了看半空中两只玩耍得欢快的鸳鸯,揉着怀里的毛团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每次他和毛团一起坐在床上就会出现那两只鸳鸯?是说,他和这狐狸,是天造地设的双修伴侣么? 第81章 大梁皇子篇 皇子之师,又位高权重,沈方化在朝中不可避免成了众矢之的,无数眼睛瞄着他,七皇子与五皇子两派的人都想看看他接下来的态度。老中书令大人承受不住如此重压,很适时地“病倒”,皇帝格外开恩,允他告假半年,于京郊新建的温泉山庄休养,并私下对沈方化嘱托:“远儿自幼体弱无人照拂,读书见识尚浅,还望沈卿在启蒙时多费心神。” 既是皇帝下令,沈方化无论情愿与否,都要为传道授业本分。因此自从来平莱山的半年,沈方化不用上朝理政,倒也方便了给宁远上课。稚童三岁开智,皇家子嗣都是早早就有博学大儒教导经史子集。九皇子是在深宫里被放养大的,沈方化原本没对他报什么希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连识文断字都有困难,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宁远的表现却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骤雨初歇,庭前草木早就被花匠覆了厚厚的草毡保暖,远远望去一片枯黄,但在萧萧寒风中,却并不觉得荒凉,称着灰蒙天空,反而显出几分沉重肃杀。 沈方化坐在雪庐前烹茶,伴着茗香幽幽叹息一声,不禁回想起第一次给九皇子上课的情景。 那时他以为九皇子读书少,只拿来一些道理粗浅朗朗上口的文章,原打算先教他将字认全了再说,哪知九皇子随意抽取一篇文章,只需略略扫一眼,便可通篇诵出,虽更深的文章意义不能完全领会,也着实让沈方化吃惊了一下。饶是圆滑如他,也忍不住怀疑,问九皇子是不是在宫中有高人指点。九皇子却只道:“罪后之子,又有何人敢轻易靠近。不过是羲和殿与文渊阁距离近了些,幼年时常去书阁中翻书消磨时光。若遇到不认识的字词,便问问那些稍读过书的嬷嬷宫侍。” 堂堂皇子,幼年启蒙时竟然就是靠那些宫里最底层的奴婢东一言西一语地拼凑,对比另外两位皇子的师承,这境遇着实悲凉。沈方化当时听了不免在心中唏嘘,然而静观九皇子神态,见他眸光清正语气坦荡,似完全没有因这些经历而自怜自弃,不由在心中多了几分赞赏。而在之后半年的授课中,九皇子也的确展现出过人聪慧,举一反三,一点即通,有时对于一些前人古语,更有自己一番见解,这让沈方化原本想要敷衍的心,一点点变得认真郑重,对这位九皇子也越发喜欢。 两人有时煮茶烹酒,时常引经据典相互辩驳,论到酣畅之处,甚至忘了彼此身份年龄,大有忘年之交的情谊。因此每次来这雪庐给九皇子授课,沈方化的心情都是万分愉悦的。然而今天,沈方化的心情却没那么轻松,皱纹覆盖的眉间几乎拧成了疙瘩,苍老面容因一夜浅眠而显得愈发憔悴。 雪庐外传来脚步声,召回老中书令的思绪。沈方化白眉白须微微一抖,闭眼假寐,似乎丝毫不闻周身之事。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对面有什么声音,沈方化只好微微觑眼。 “先生醒了,可是学生惊扰了先生?”宁远立于对面,见沈方化睁开眼,俯身拜礼。 沈方化咳嗽了一声,急忙起身回礼,“老朽无用,方才竟是睡着了,怠慢了九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宁远连道不敢,赶紧扶着沈方化重新在暖炉边坐下。两人照常读史论经,都不提昨晚之事。沈方化面上虽看不出,心中却越发郁闷,只觉得没见过这么能沉得住气的年轻小子。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热血方刚,怎么会比他这么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还能气定神闲? 皇帝亲赐的药每天私自倒掉,这要让人知道了,就算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也够向皇帝参上一本。如今这事被他府里婢女撞到,九皇子不但没有惊惧愤怒,甚至连一丝和以前的不同都没有,对他依然礼敬有加,只一门心思放在学问中。 两个时辰过去,这一天的课业完成,见宁远还是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沈方化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殿下请留步,老朽有些话要与殿下说。” 宁远停住离开的脚步,转过身重新坐回来,“先生请讲。” 沈方化张了张嘴,被对方注视着,竟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九殿下,昨天晚上的婢女实在不懂事,竟然私窥主人内室,我已经罚过她。” 宁远淡淡笑道:“不过是听命而为,身不由己,中书令大人又何苦罚她。” 沈方化眼皮一跳,敏锐地捕捉到宁远对他称呼的变化,心中先是沉了沉,继而品咂宁远这句话的意思,愈发觉得背后发凉。听命而为?这是暗示什么?就算真的知道是自己派人暗中注意他动向,也不至于如此明着挑出来吧? “九殿下此话何意,老朽怎么听不懂……” “皇子下榻官宅,历来都要受到主人家多方保护注意。中书令大人如此用心良苦,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的安危。宁远不才,却也明辨是非,自然不会怪罪,大人也不必再费心解释。” 听到这里,沈方化知道这事不可能再含糊过去,索性正襟而坐,神色肃然道:“既然九殿下如此说,那老朽也就不再与殿下打诳语。敢问殿下昨夜令婢女传话,所言何意?” “便如字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殿下还要人日日煎药,只是不肯再喝药?” “正是。” 沈方化微微眯起眼,“那么容老朽斗胆再多问一句,殿下身体并非如外界相传那般虚弱,这件事是想对什么人掩饰?” 宁远勾起唇角,毫无避讳道:“自然是想对除了中书令大人以外的所有人掩饰,包括父皇。” 沈方化瞳孔微微一缩,“殿下慎言!老朽万万不敢当!” 宁远朗声而笑,一反平日风雅浅淡,“中书令大人是明白人,当知道宁远所言非虚。从父皇让您给宁远做授课之师之日起,从我移出宫中借宿于沈家之日起,我的命运便与大人拴在了一起。不管大人愿意还是不愿意,你我今后早已经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如此直白干脆的言语,惊得沈方化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急忙用袖子轻轻携了两下,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九殿下此言差矣,纵使老朽与殿下有师生之缘,也万万不会行那结党营私之事。沈家上下,只忠于圣上,只忠于大梁天下,若殿下想从老朽这里得到什么保证,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宁远也不反驳,只缓缓问道:“贵妃与皇后相争,背后正是七皇子与五皇子之间对储君之位的角逐,依中书令大人之见,这两方力量孰强孰弱?” 这个问题倒不用避讳,早已经是朝野中公开的事实,于是沈方化直言道:“七皇子虽记在皇后名下,却并非皇后所出,皇后与陛下感情淡薄,封后之前只是一个嫔位,娘家在朝中又无强劲助力。反观五皇子,生母兰贵妃盛宠正盛,家中长兄在军中屡建奇功,安北疆,定西南,掌军十余载,非七皇子所能抗衡。” “既然如此,双方力量相差如此悬殊,为何还会在朝野中出现党争之势?” 这次沈方化沉默了,他沉默并非是不知道答案,只是这种话不能明说。皇帝在位,有皇子羽翼渐丰,母族势力强大到能撼动一方朝野,无论是哪一个帝王都不会喜欢看到这种局面,更何况当今主上生性多疑,哪怕对亲生儿子也心怀忌惮。陛下不愿看到子强父弱的局面出现,便只能扶持七皇子一支,借此分流贵妃一族势力,只可惜七皇子力量实在太弱,不足以制衡五皇子,皇帝又不好偏颇太过明显,因此如今朝中虽分出两党各站一方,七皇子的境遇却并不乐观。 “膝下皇子初长成,外戚母族掌军权。中书令大人觉不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 听到九皇子幽幽问话,沈方化心头陡然一跳,倏地抬起眼,那双浑浊老目中瞬间迸发出慑人精光。 然而宁远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这番表情变化,目光有些飘远:“将军百战身名裂。想当年平威将军西征南楚,北伐瑶国,与十万将士同飨同袍,时言道,三军之中只知有平威将军而不知有皇帝。宁远自幼颠沛,这些年来也时常会想,若非平威将军功高震主,皇兄与母后是不是就不会死……” “殿下在说什么?老朽刚刚一时走神,竟未听清。” 废太子在大梁是一个禁忌般的存在,皇帝曾亲自下令,抹去太子与皇后在皇家的印记,举国上下再不可提及,违令者株连九族。平威将军便是罪皇后的亲兄,废太子的亲舅。见宁远提及平威将军,沈方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虽然当年废太子案的□□是巫蛊案,由还只是居于妃位的兰妃主导,但实质上是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宁远虽然有鸳鸯枕相助,拾回修士的记忆,但身为大梁皇子的童年却是他亲身经历,提到这位昔日将军,模糊记忆中还残留着那英伟男子的身影,心中颇有些感喟。见自己不过几句言语,就将沈方化吓得面色灰白,宁远失笑道:“中书令大人实在不必如此,若父皇对皇兄的态度依然如斯,又怎会将我从羲和殿中放出来。” 沈方化眉头跳了跳,目光突然一变,拿捏着试探:“哦?莫非陛下对当年一事,已有悔意?” 宁远不答反问:“中书令大人觉得,为何当年父皇没有杀我?” 其实这个问题就算宁远不问,也在满朝文武的肚子里转了无数个来回。 是啊,为什么当年雷霆之怒的皇帝对太子满门都不曾姑息,却唯独留下一个皇九子?人人都知道斩草要除根的道理,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与九皇子是父子,更是仇敌,以陛下多疑秉性,难道就不怕留下祸根,后患无穷? 这个问题实在让人想不通,因此也唯有拿九皇子身体羸弱作为理由,勉强搪塞过去。 第82章 大梁皇子篇 鸳鸯枕空间中的灵气远胜于外界,莫辰在空间中吸取天地灵气,一日胜过十日,即使他现在还不太明白具体修为的提升,但身体的变化还是能鲜明感觉出来,雪白皮毛比以前更亮,齿爪变得更锋利,肚子里那团时时盘踞的热气也更加明显。 这让莫辰十分开心,毕竟争强好胜是野兽的本性,想着再回雪山时,族里的兄弟姐妹只怕再也没有能打过他的,莫辰就有些迫不及待,愈发思念故乡。 大梁的冬天本来就很少见雪,平莱山中有温泉脉覆盖,山中温度比别处还要高许多,更是草木葱茏。此时日头正中,只听林间扑棱棱一声响动,从茂密树丛中窜出一团毛茸茸的白影。 莫辰从一个位置极为隐蔽的山洞里钻出来,摇摇脑袋,抖掉耳朵上挂着残枝枯叶,嘴里衔着一根模样奇奇怪怪的绿色植株,左右探视了一下,似乎在确定路线,然后一个蹿跳飞出去,四爪踏风,如若无痕在山谷间掠过,直接飞奔向半山腰处的沈家山庄。 才刚行了一段路,莫辰耳朵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什么,然后突然改变方向,在山谷中绕起圈子来,一会儿钻进兔子挖的地洞,一会儿又窜上树枝,好像在自己跟自己玩耍,最后在一片黑火山石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而就在他消失后,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光束,现出一个脚踏飞剑的男人身影。男人掐指测算半晌,私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显然没有发现目标,御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脸上露出悻悻之色,目光落到山腰处一片宅邸,眼中突然精芒一闪,御空飞了过去。 草庐中的沈方化此时满面疑色,正等着宁远回答那个问题。 宁远见他实在猜不出答案,最终只好微微一叹,道:“当年废太子案轰动全国,起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巫蛊娃娃,便由此定罪皇兄对父皇有谋逆之心。东宫被封,皇后软禁,彼时平威将军远在边境,父皇连下十道御令急诏其回京。然而当时战事吃紧,平威将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返京,父皇震怒,着兰妃长兄抚远将军率兵平叛。抚远将军出兵神勇,最终剿灭叛军,搜到太子与瑶国皇帝往来的亲笔书信,作为通敌叛国证据,并乘胜击退瑶国十万铁骑,护卫边境安定,立得头功。由此,太子大逆之罪坐实,满门株连,皇后畏罪自尽,劝谏者就地问斩,太子一脉党朋尽数拔除。而与之相对,兰妃一门从此君恩不断,在朝中逐渐崛起。” 听着宁远语气淡淡重复那段往事,沈方化也不禁露出怅惘哀沉之色。那一个月,是大梁最灰暗血腥的日子,皇城的空气好像被血气浸满,让人濒临窒息。他眼看着无数同僚血溅广和殿,那高居九五之位的帝王面若寒霜,仿佛杀红了眼,以无情铁腕,将与自己政见不合,却得满朝文武拥戴,得天下才士敬服的大梁储君连根除掉…… “其实那次的巫蛊之事,只要稍微查证,便可发现其中的可疑之处;而所谓通敌叛国的亲笔书信,也不乏错漏疑点;平威将军抗旨不遵,只要将前线军士调回来略略盘查,便可知当时战事危机,若是长城自返,瑶国铁骑入境,遭殃的是数十州郡的百姓。平威将军与敌军鏖战半月,终得胜果,将瑶国铁骑尽数歼灭的同时,全军上下也再没有一丝战力,哪知击退敌军,等来的却是己方同胞的残杀,素有虎狼之师威名的平威军便这样魂断北疆。” 宁远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神色并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沈方化觉得心悸。 “然而,父皇盛怒之下没有选择细细追查,他便这样认定了太子的不臣之心,赐死太子,逼死皇后,抄斩平威将军府满门,甚至将平威军拼尽血泪稳固北境的军功,也移交到他人头上……” “殿下!” 宁远如今所言,句句都能以谋逆而论,纵使不知经历多少风雨的中书令大人也从未见有人敢这样口无遮拦,他几乎就要以为面前这温润少年是得了失心疯,然而还不等他再开口,宁远却站起身,伸手安抚地在他肩上轻轻一扶,竟让他整个人定住了般,不敢再动,只能直勾勾瞪着一双老眼看他。 “中书令大人,父皇当年不杀我,您觉得是给谁留下了祸患?”宁远与沈方化对视,眸中深处却生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威慑感。 沈方化被宁远问得一愣。 “您与众朝臣不理解父皇为何不杀我,只因你们并非皇子之身。既为皇子,与父皇之间便不仅是君臣,更是父子,而天家父子之间联系之紧密,更要胜过寻常百姓。我的过去,现在,未来,都为父皇所赐,而在我心中,也永远不能,不会,不敢对父皇生出恨意。弑兄杀母之仇,只能还报给那让父皇蒙蔽双眼的奸佞之徒。我要恨的人,我想要报复的人,究竟应该是谁,中书令大人难道还不知道么?” 掷地有声的话语击打在沈方化耳膜深处,似发出铿锵之音,振聋发聩,让他如梦方醒,却又心胆生寒。 “所以殿下的意思……陛下不杀殿下,是,是为了兰贵妃?” 以沈方化的敏锐,后面的话自然不用说得太清楚便明白。 边境战事不断,多仰仗抚远将军,兰贵妃一族势力越来越大,已隐隐呈现威胁帝权之势,即便皇帝扶持了一个七皇子,也无法与其抗衡。宁远是废太子一母同生的胞弟,天生病弱,若是将他推出来,就算兰贵妃对九皇子心存戒备,却因他身子骨太差,又从小无人教导,也会轻视他的存在,而皇帝则以怜惜之名加以恩宠,再有感念先太子贤德的老臣维护,自成一股势力,渐渐便可与七皇子联手对抗兰贵妃。 五皇子之才远不及当年太子分毫,而抚远将军之军威也与昔日平威将军无法并论,兰贵妃一族如何势头强盛,还不至于让皇帝起了杀心,他所求不过是制衡。而对于宁远本人来说,他无依无傍,皇帝便是他唯一的倚靠,因此不同于七皇子,他才是皇帝可以真正任意摆布的力量。只要兰贵妃一日不倒,皇帝就不用担心宁远生出异心,更不用担心他依附于贵妃。三股势力中一强二弱,彼此牵制,远比两股势力更为稳定,而皇帝则可以居众人之上,牢牢掌控住那至关重要的平衡一点。 沈方化心里想得越明白,背脊就越是生出凉意。如此一步一步算尽机关,算计的人还都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和枕边人,为了竖立至尊无上的权威,甚至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陛下也未免太过凉薄了。 就在沈方化在心中细细思忖,将所有头绪逐一理清的时候,草庐的窗子突然“砰”地被人从外面撞开,沈方化一惊,正要叫护卫进来,却觉得余光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个白色影子从窗外飞射进来,扑向宁远,而待他终于看清那是何物,这才微微安了心。 “说了多少回了,不许再这么砸窗子进来,人类住的房子,要敲门,知道么,敲门。” 沈方化盯着对面九皇子怀中的白色毛团,见他温声细语垂眸和它讲话,忍不住微微抽动嘴角。谁都知道九皇子身边有一宠兽,不是猫不是狗,而是一只喜欢漫山遍野乱跑乱跳的狐狸。九皇子对这狐狸的宠溺简直前所未闻,不过是一个不通人言的畜生,但九皇子对它却总是极有耐心,不仅常和它说话,还会像现在这般,教导它礼仪规矩,仿佛对待一个刚刚开智的稚儿。 宁远发现莫辰的嘴里叼着东西,不由微微挑眉,正想掰过他脑袋细看,谁料这狐狸却将头一偏,调转身子将屁股冲着他,死活不给他看。宁远失笑,一边给他顺毛一边小声道:“放心,你找的便是你的,我不会抢。” 莫辰其实也不是不想给宁远看他找到的东西,否则便不会这样明晃晃叼着直接进来,他只是想向这人类表明一下态度,想要看他找到的宝贝,态度一定要恭敬诚恳,要经过他的允许才行。 宁远见狐狸态度软和下来,再去掰他的嘴,这次莫辰果然没有反抗,将嘴里叼的那棵草松开。宁远拿起来仔细辨认,只见上面长着七片嫩叶,每片叶子若不仔细看与普通草叶无异,但若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那上面在叶子正中位置,无一例外长着一颗铜钱大的圆形蓝斑,好似孔雀翎羽。 是七魂草。 宁远心中微微惊讶,这七魂草虽然比不上一般灵草,但对于凡人来说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制成锁魂续命的丹药,挽救人命于危难之间。然而这东西虽是奇宝,却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声,便是凶相之草,因其不同于一般草木,五行属水,几百年吸取天地水汽才能生成一株,因此每逢现世都会带来洪祸,这在修仙界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凡间之人却是天灾。 见宁远自那狐狸来了就有些心不在焉,只顾与狐狸玩闹,沈方化颇有些不满,微微咳嗽了一声,道:“殿下将这些事讲出来,可见对老朽信任有加,老朽以沈家满门保证,殿下与我今日谈话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殿下所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论,恕老朽万不敢苟同,沈家只忠于皇帝,不会参与党争,若殿下想要寻求助力,还是另寻他人吧……” “中书令大人,您觉得陛下为何一定选中您为我授课?” 宁远的问话让沈方化身形微顿,原本准备告辞离开的动作也停住。 “大人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影响力深远,然而大人却始终态度不明,不肯表现究竟支持哪一位皇子,让所有人对您礼敬有加,大行方便之门,甚至时常像揣摩圣意那般揣摩大人的心思。两派相斗至今,如今不论您支持哪一派,都会促成一面倒的局面,对储君之位的决策力甚至要高于父皇本人……” 宁远说到这里,沈方化仿佛一下被什么东西点醒,眉头一跳,额头忽生冷汗。 “父皇的脾气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中书令大人觉得,父皇会容忍您这样一个随时会影响到朝局走向的不安定因素存在么?”宁远将七魂草还给莫辰,安抚地揉着他的脑袋,舒服得他眯起狐狸眼,张开四条腿,懒洋洋趴在宁远身上。“中书令大人,您要知道,能凌驾于党争之上而游刃有余的人,永远只能是父皇自己,如今的局势,就算沈家不愿,最终也会被迫卷进来。” 宁远抱着莫辰离开草庐时,沈方化已面如死灰般瘫软在地,待宁远走远,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沈方化才堪堪回神,想到方才这少年皇子与自己说话时的威仪气度,终究长叹一口气,微微闭上眼,面向草庐大门而跪,对着宁远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良久也未曾起身。 沈方化次子沈天林今日休沐,难得从京中赶来看望他。父子两人在内室中单独摆桌用饭,沈天林将近日朝中之事说与他听。沈方化告病,但皇帝却没有让沈家远离朝廷风波,不仅任命沈家长子沈天方为刑部尚书,更是提拔沈天林为吏部侍郎,从原来的从六品员外郎直升四品大员,让满朝议论的同时也不禁对沈家艳羡,感叹他们盛宠不衰。 “什么,你说安国公之子私圈太庙用地被参?陛下着何人主审?” “父亲怎么糊涂了,大哥才刚被提升为刑部尚书,自然由他主审,这次案子可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大案……父亲,父亲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看到瞬间大变脸色的沈方化,沈天林吓了一跳,赶忙搀扶他。 “我没事。”桌上菜品精致美味,但沈方化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靠在软榻上闭上眼,似乎感到十分疲倦,“天林,住在我们家的这位九殿下,恐不是池中之物,看来我们沈家,终究不能在这场风波中做个局外人了……” 平莱山顶,宁远在莫辰的带领下走到一处石洞外。 “阿辰,你便是在这里找到的那棵七魂草?”宁远看着石洞问。 莫辰跳上宁远肩头,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卷住他的脖子,有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然而这次宁远却没有像平时那般陪他玩,只是走进石洞中,片刻后又重新出来,仔细查看四周水文和木石状况,最后拿出一枚自制的罗盘状的东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划出一个八卦阵图,开始凝眉测算。半日后才终于算出那场洪祸的发生时间和地点,不禁微微舒了口气。 第83章 大梁皇子篇 炭炉上坐着的紫砂小锅中正冒着热气,莫辰两只爪子扒在炉灶旁不错眼珠地看着,聚精会神,就连画雨走到旁边都没动弹一下。 “小家伙趴在这里,也不怕烫到爪子?”画雨其实很喜欢这只小白狐,自从有了它,九殿下性情较以前开朗许多,而且莫辰也的确是一只漂亮狐狸,只要不是故意捣乱胡闹,像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候,通常都很讨喜。 莫辰尾巴轻轻一摇,懒得理会画雨。人类将他找到的药草哄去,说是草儿放时间久了会烂,要帮他做成药丸,莫辰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将药草交了出去,从宁远制药起,每一步都得亲自看着,生怕人类一个不小心糟蹋了他的宝贝疙瘩。 宁远时常拍着他的脑袋无奈道:“在空间里千年万年的灵果灵草见过多少了?区区一颗七魂草也值得这般搂着看着?你的眼界呢?” 莫辰被念叨急了就去咬宁远,直到宁远保证说做出来的所有丹药都归他,自己一粒都不要,这才肯罢休。 沈方化的“病”在半年的精心休养后终于好了,重回朝野那天,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中书令,精气神儿好像一下比从前好了不少。眼也不花了耳也不聋了,甚至一回来就主动给皇帝递了折子,以太后即将大寿为由,请求给诸皇子加封。 老狐狸归山,一来就做了这么一件卖好的事儿,朝臣们众说纷纭,纷纷在心中揣测他的用意。很显然,沈方化此举颇得帝心,皇帝当即恩准,膝下十一个儿子,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十一皇子和年仅三岁的十皇子,均有加封,其中尤其以五皇子和七皇子的恩裳最重,封了亲王,而其余皇子封为郡王。 比较引人注意的是,除了两位亲王被赏赐宫外府邸之外,九皇子居然也被准许在宫外开府,不过府邸的位置和大小自然要比两位亲王差了许多。于是宁远终于有了自己的地方,三进的院子也没有如何奢华装饰,只是简单休整一番便带着莫辰住进去。 宁远如今没有修为,但身为灵境修士,一些奇门遁甲之道还是不在话下的。他深知自己处境,尚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手,为保证安全,便在府中布下一些简单的阵法。 莫辰有了新地方住自然很开心,在人类自己的地盘上就可以肆无忌惮,不比皇宫和沈家拘束多。搬进郡王府第一天,他一会儿在院中小湖里捉鱼,一会儿在假山上窜来跳去,一会儿又钻进花圃中扑蝴蝶,追着侍女们的裙角玩,再去厨房里偷点心,撒欢儿折腾了一天,晚上精神奕奕跳上宁远的床。 宁远现在白天要跟着上朝,要完成沈方化为他布置的课业,偶尔还要被皇帝叫去问话,呆在府里时间很少,也有些精神不济,因此半靠在床上时已是神色慵懒,见狐狸跳上来,也只是轻轻揉了两下他的脑袋,不像以前那样逗他玩耍。 莫辰用嘴咬住宁远的袖子,想让他跟自己玩,谁料这时却突然耳朵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一下僵住身体,转头望向门外。 寂夜中,一阵清脆的铃音兀地响起。 莫辰跳下床直奔门外,宁远也微微蹙起眉,待披上衣服出门到院中时,看到那悬于房檐下的一只小银钟已经恢复安静。 有人触动了他布在院中的阵法。 宁远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从郡王府外围,直至他日常起居的主要院落,他所布置的阵法等级层层提高,因为没有灵力铸就,阵法力量十分低微,但对付凡人高手绰绰有余,而他所居住的主院阵法,更是对筑基期以下的修仙者也能起到防范警醒作用。 如今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单单只是他院中的银铃被触动,也就意味着这次来的人是一位修仙者。 有侍女听到铃音,以为是被风吹动,见宁远出来,立刻上前问询有何吩咐。宁远将众人屏退,站在院中沉思片刻,才抱着莫辰回房。 然而莫辰这次却很不听话,在宁远怀里挣来挣去。 宁远心念一动,安抚地给莫辰顺了两把毛,问:“阿辰是感应到什么人了?是刚才触动阵法的人?” 莫辰终于停止了挣动,抬起脑袋看宁远。 宁远又问:“这人你认识?” 莫辰当然不认识,只是空气中隐约残留的一丝气息让他觉得厌恶,因为这气息和当日在平莱山上追他的那人味道很像。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人为何要追他,但因为在雪山里被猎户追多了,自然也就将那人与猎户划归到一起,都是他所讨厌的人类。 “你碰到过这个人?他追过你?” 莫辰舔舔舌头,感叹于人类的聪明,他总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见莫辰默认,宁远的脸色微变,沉声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莫辰眼珠转了转,从宁远怀里跳出,跑到旁边的草丛中找了根草杆衔在嘴里,又重新跑回来,叼着那草杆在宁远身边转圈圈。 宁远这回明白了,莫辰的意思是在他采到七魂草那天有人追他,而这个人就是刚刚触动了阵法的人。既然能被阵法发现,便说明这人修为只是炼气期,但对于凡人来说,就算是这种在修仙界最底层的修士,也往往会被奉为大罗神仙,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 如果只是炼气期修士,想必追莫辰只是为了那根七魂草,这倒是让宁远稍微安心了一些。修士在凡间走动,对世俗的皇权还是较为忌惮的,自己身为皇子,那人总不会为了一根七魂草就死缠烂打,今晚偷袭不成,若是知趣,应该不会再轻易来。 果然如宁远所料,这一晚之后,那个炼气修士并没有再出现过,接连两个月都十分平静。 安国公之子私圈太庙用地一案终于有了结果,沈天方作为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实在是面临巨大考验。只因安国公是五皇子的人,儿子犯了事,而且还是侵犯天家权威的大逆之罪,不株连就已经不错了,死罪难逃,可安国公一向宠爱这个儿子,便求到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雍王那里,想让他帮忙说情。 雍王给沈天方频频施压,软硬兼施,但最后沈天方还是硬着头皮将这案子办成了铁案,安国公之子依律当斩,所有证据都清晰明了,皇帝看过卷宗十分生气,一并将安国公降为侯,其族内在朝中为官的子嗣也纷纷遭到降职或是罢免。 安国公一倒,雍王羽翼伤不少,兰贵妃一脉彻底和沈家成了对头。而在这之后掀起一轮彻查贵族官僚私圈土地的风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竟然将这件事交给了九皇子宁远。 朝臣多少明白皇帝的心思,贵族私圈土地早已成风,京城里数得上数的人家谁能保证没吞过几亩良田?如今朝野中两党分明,派谁查这个案子都难免会出现以权谋私借故打压对手的情况,倒是唯有让这新出茅庐,在朝中根基尚浅的九皇子负责,才会保证公允。不过与之相对,朝中无人相助,这得罪人的差事也没那么好做,只怕九皇子以后要步步为艰,也不知道皇帝将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活推给他是什么居心。 九重宫阙之内,莫辰趴在一座宫殿房顶,宁远上朝,他呆着无趣,有时候就会在京城乱跑,今日又重回这高墙林立的皇宫,原打算去御膳房偷两块点心吃,不料途径一处花园,被满院的石榴花吸引了注意力。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本应春光明媚万里碧天,哪知今年的大梁国却被大雨浇了个没完没了,十天里有七八天是阴云密布,看哪里都灰蒙蒙一片,难得看到如此鲜艳的颜色。 莫辰想到以前见过人类身边的宫女采摘新鲜花瓣制成点心,梨花酪,桂花糕,桃花酥,甚至那种用浆麦草汁做成的青色团子都非常好吃,因此便想,这院子里种了这么多石榴花,说不定也有人用花瓣做点心,因此便嗅了嗅鼻子,闻着味道摸去厨房。 才刚刚找到地方,莫辰在房梁上轻盈无声地走,看着下面几个厨娘在忙碌,正准备找机会下去翻翻,这时却见外面跑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宫女。 “雍王殿下今天进宫来看娘娘,娘娘问还有没有杏仁乳了?” “有,有,知道殿下要来一早就备下了。”厨娘擦着手,赶忙将一个食盒递过去,殷勤道:“今天的午膳也都是殿下爱吃的菜,叫娘娘放心吧。” 雍王? 莫辰一下来了精神,近日时常听宁远和那翘胡子老头提到这个名字,迟疑了一下,终于在美食和好奇心之间选择了后者,于是晃了晃尾巴,趁人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从房梁上跳下去,爪疾眼快顺了两块糕点叼在嘴里,然后蹿出去跟上那小宫女。 第84章 大梁皇子篇 兰贵妃宠冠后宫,能与皇后争锋,寝宫的装潢摆设自然豪奢无比。燃着银丝炭的暖炉将空气中阴寒驱走,兰贵妃一身百花锦袍靠在软榻上,纤眉微蹙,保养良好的白皙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似是头痛难忍。见她如此,旁边的嬷嬷立刻过来帮她揉按,手法技艺娴熟,显然已经做惯。 “母妃的头疼病近日又严重了?”坐在对面的雍王生着一双和兰贵妃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眼稍微翘,平日里与人相望,总会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只不过此时眼中满是担忧,神色也有些沉重,掩去了几分风流颜色。 “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没什么。” 兰贵妃说得不在意,但此时在场的人除了他们母子二人,皆是心腹中的心腹,深知当年宫闱秘辛。那轰轰烈烈的废太子案由巫蛊而起,而当初设计陷害的幕后主使便是兰贵妃。事情进展的比预想中还顺利,兰贵妃一举搬倒太子,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世上当真有因果报应,自那以后她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召遍天下名医,也毫不见起色。 雍王道:“前几日儿子府中来了一位法师,颇有些神通,不如让他来给母妃看看。” 兰贵妃不屑,“不过是又一个江湖郎中,装神弄鬼罢了,能有什么用?” “母妃不知道,这位法师的确有本事,我可是亲眼见过他令枯木逢生,凭空便能引火唤水,我府上一位客卿的母亲病重,刘太医都说没有救了,他只用一颗仙丹便让人活了过来,现在老太太已经能行动自如,连多年的眼疾都好了。” “哦?还有这种事?”兰贵妃这下来了兴致。“那让他来给本宫看看,也并非不可。” “是,待奏禀父皇,得了恩准,便找机会将人召进宫来。” 也许是有了摆脱沉疴的希望,兰贵妃的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于是挥退其他人,母子两人关起门来开始谈正经事。 “安国侯之子的案子没有转圜了?”兰贵妃问。 说起这件事雍王就觉得窝火。不过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如今却闹得这么厉害,安国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年纪又不小,若独子真的被拉去砍了头,恐怕也等于要了他的命。安国侯在士族中很有影响力,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损失实在太大。其实就算如今,安国公降为侯爵,族中子弟尽数贬谪,说话也不如以前有分量了。 “刑部的沈天方油盐不进,卷宗已经让父皇看了,不可能再翻案,如今也只能用非常手段。” 兰贵妃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秋波潋滟的桃花眼中闪出一抹不符合她柔顺气度的精芒,“非常手段?为了一个侯爵之子,也值得这样冒险?” “母妃,如今刚刚封王,我与老七正是各自立威的时候,若出了事护不住底下的人,以后还有谁肯为我卖命?您也知道,现在不比从前,父皇他……”后面的话雍王没有说出来,但兰贵妃却心知肚明。以前皇帝对她的恩宠何其盛重,然而如今,虽然明面上还是对他们母子恩宠有加,却能隐约觉察出疏离之意。 储君之位悬空,怎能叫人心安?兰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劝阻,何况以她母族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想要办这点事也并非不可能,于是只提醒道:“沈天方新任刑部尚书,想必对内部多有整改,要在这里动手脚怕是很难,你准备如何运作?” “现在安国侯之子不在刑部。”说到这里,雍王眼中出现一抹得色,“当初见沈天方态度不对,我已经留了后手,命人奏请此案三司会审,现在安国侯之子就在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和抚远将军交情不浅,兰贵妃点点头,不再多说,只低声嘱咐他万事小心。 由安国侯之子一案开始,话题自然要引向接下来的贵族圈地风波,也就不可避免要提到九皇子宁远。 听说皇帝将这个案子交给宁远办,兰贵妃眼神变得阴郁起来,幽幽道:“当初听到风声,知道陛下有意要将这孽障从羲和殿里迁出来,我就知道要大事不好。派了人给他下毒,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圣旨下的那样快。” “说起这个,儿子还觉得母妃行事有些欠妥。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就算羲和殿守卫疏松,也应好好谋划,怎能如此仓促,甚至让皇后那边也得到消息?听说禁军的左中副将当时还赶到了,差一点便人赃并获,要不是老九命大,估计这事早就闹翻天了。” 兰贵妃闻言只是柔柔一笑,温柔眉眼间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狠辣,“傻孩子,皇后能知道,自然是本宫让她知道的,母妃还巴不得让她拿住把柄呢。不然你以为母妃是吃素的,能眼睁睁看着那王统领带人冲进羲和殿?” 雍王微微挑眉,自己母妃聪慧绝伦,心机手段丝毫不逊于男儿,知道是自己心急错怪,忙陪笑着给她道不是,又不解道:“母妃既然想要除掉老九,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动他,偏偏这时候……” 兰贵妃慈爱地拍拍雍王的手,摇头叹气,似在感叹他还是过于年轻,许多事看得并不通透。 “当年的事,皇帝既然已经心软要宽赦九皇子,母妃原本心虚,又怎敢再对他穷追猛打?废太子案出来,满朝上下牵扯之人无数,那几日皇宫里每一丝空气都沾着血腥气,母妃也吓坏了,连着多年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被陛下发现是我陷害了废太子。”兰贵妃说到这里,朱红唇角微微一牵,竟扯出一丝嘲讽笑容,“直至今日,母妃才发现自己当年实在太过天真。堂堂一国储君,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妃子构陷而被连根拔除?” 雍王一愣,“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贵妃深深看了雍王一眼,“我儿并不愚笨,难道还需要母妃将话说明白?” 雍王沉默,他的确是个聪明人,自然不需要兰贵妃挑明,但心中还是无法接受父皇在明知废太子无辜的情况下还斩尽杀绝的事实。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当真会这样冷酷无情? “你父皇本就是凉薄之人。”兰贵妃似是能看穿雍王心思,冷冷说了这样一句话。 雍王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都道天家无父子,父皇待人凉薄,他又能强上几分?知道母妃派人给老九下毒他心中却十分坦然平静,并未念及半分手足之情,不也是凉薄至极?说到底,生在这帝王之家,所求的不过是那独一无二的至尊权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算手足相残父子相背,也在所不惜。 “其实我倒是对九皇子没有将下毒之事告发很感兴趣,他为什么要将这事瞒下来?”见雍王神色越来越不好看,兰贵妃适时转了个话题。 雍王还沉浸在思绪之中,因此只是不在意道:“也许是性情胆怯不敢惹事吧。在朝中见过几面,都没怎么见过他说话。” 兰贵妃眼睛微微眯起,冷哼道:“他最好胆子小一些。贵族圈地积弊已久,朝中凡是有些品级的,有几个没有私圈过土地?若他还算识时务,便应该看清楚朝中局势和自身处境,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圈地案触及利益颇多,这件差事并不好办,我会找机会和他谈一谈,若能让他乖乖依附于我们,也总比他被老七拐去添乱好。” 雍王告辞从兰贵妃的昭华殿出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 莫辰听不懂人类的权谋算计,只对刚才雍王口中的那个法师很感兴趣。能引火唤水?那是什么戏法?莫非这人身上也有个和鸳鸯枕一样的宝贝?所以他决定跟上雍王去一探究竟。 出了三重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时,一个荒诞念头突然在雍王脑中闪现:沈天方在安国侯之子的事上如此不留情面,是不是因为沈家受了老九的指使?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雍王脑子里一闪就消失了。他摇头嘲笑自己为了争储君之位,已经谋划算计得近乎疯魔。 当年废太子案爆发时宁远尚未满两岁,根本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他身边的太子府老人尽数被除,跟在身边最久的丫鬟也是后来才进宫的,而且无论是宫里还是朝中,世人对废太子案均保持缄默,他不可能知道母亲和长兄是因为兰贵妃而死,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对他展开报复。 况且就算他想要报复,那沈家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幽闭在冷宫多年无权无势还身份尴尬的皇子,就要与他翻脸?想必只是那中书令老狐狸见皇帝扶持废太子弟弟,又听说了一些宫闱中的风言风语,以为兰贵妃失宠,才企图倒向皇后一边。 经过宁远的郡王府时,只见门庭清冷,装饰寒酸,竟比不上一些显贵官员的府邸,雍王的马车呼啸而过,并无半分停留。想到那个年幼皇帝平日低眉顺眼的安静模样,雍王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可笑了。 第85章 大梁皇子篇 宁远平日出门时多乘一架双人马车,他为人低调,又刚在外面开府不久,京中百姓对他郡王府的标志还不甚熟悉,装点朴素的马车只有一个车夫,因此隐于街头巷陌中毫不显眼。 济世堂是京城最大的药行,分号遍布全国,其背后的景家乃是医道世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北方的药材生意。家族本家所在川西之地,世代经营积累,几乎富可敌国,在江湖中广结善缘,口碑极佳,黑白两道都与其为善。景家前任老当家在世时曾任太医院首席,因此景家这些年来与官宦贵族来往也颇为密切,如今的长房长公子景茂晔医术不逊于祖父,是景家年轻一辈中的出挑人物,也在太医院中供职。 经过济世堂正门口,宁远拨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目光淡淡扫过济世堂正门上高悬的金字匾额,这时忽见房顶白光闪过,他下意识向后避了一下,然而掀开窗帘的手却没松开,果然,下一刻便见一团白花花的小东西从车窗外飞射进来。 莫辰一路奔逃,仗着身形小巧,飞窜过无数房檐屋脊,终于循着那熟悉的气味找到宁远的马车,立刻像见到救星般扑了上去,穿过窗子,准确无误扑进人类温暖的怀抱里,舌头伸长了大口大口喘着气,累得耳朵都蔫蔫地耷拉下来,乌黑的眼睛还有些惴惴不安地转来转去,向窗外张望。 见从窗口扑进怀里的小团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宁远有些诧异。这小混球向来无法无天,如今修为在妖修等级中应是灵智中期,二级灵兽,对应人修的修为,差不多是炼气五六层的水平,普通凡人应该拿他无可奈何,能将它吓成这样,难道是碰到了修仙者? 提到修仙者,宁远脸色沉了几分,立刻想到那天晚上造访自己府邸的不速之客。他轻轻摸着莫辰的狐狸脑袋,还未等他出言安抚,忽觉马车晃动,马嘶长鸣,前面车夫喝骂着给被吓到的马儿压惊。 “怎么走路不长眼,没见到雍王府的马车?” 好好的宽敞街道上突然横穿出一辆马车,车夫还没找人理论,反而被对方恶人先告状,而且语气蛮横,态度十分不善。 莫辰嗅了嗅鼻子,立刻紧绷起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的车帘,好像能透过帘子看到外面的东西一样。他方才一路跟着雍王回到府里,偷偷找到那所谓“法师”的住处,哪知才瞥见那白胡子老头的一个脑瓜顶,就突然觉得一股强大压力向他罩过来,若不是他反应快,只怕现在早就被捉住,可是他没想到他脚底抹油跑路,对方非但没有任他逃走,反而一路紧追过来,那速度之快是他从未见过的,在雪山里哪怕遇到再厉害的猎狗都没将他追得如此狼狈过,他不知道后面追他的那东西是什么,只本能觉得极其危险。 “发生什么事了?”宁远问,一边轻拍着狐狸的脑袋以示安慰,一边淡淡地问车夫。 “公子,是雍王殿下的马车。”车夫憋了一肚子气,但知道自家这位主上的脾气是不喜欢闹事的,也只好克制住怒火低声回禀。 “哼,既然知道是雍王府的马车,里面的人还不出来?”对面的车夫依然在叫嚣。 宁远想了想,掀开车帘,依言走下马车,怀里还揣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 雍王府的车夫不认得宁远的马车,也许也不认得宁远的脸,但是却认得他怀里的那只白狐狸。 皇帝陛下发皇榜诏令天下捕捉雪山灵狐给九皇子治病,九皇子看到被进献上去的小狐狸却突然心软,不忍心杀害,将其收为宠物养在身边。白狐灵性极强,除了九皇子本人任谁都不得近身,如今面前这少年面色苍白,身形看着淡薄,无关却极其清俊,气度高贵,车夫就算再愚笨也能猜到他的身份,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咣咣咣地磕头:“小的不知是九殿下驾临,无疑冲撞,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宁远没理会那车夫,只是看向马车。 马车里的人听到外面动静,终于从车帘后钻出来,不是雍王,却是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与他所显示出的年龄不相符,老头的面容极其年轻,皮肤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穿着一身银色长袍,颇有些道骨仙风。 就是这个人! 莫辰瞳孔微缩,不安地往人类怀中更深处缩了缩,耳朵贴上人类胸膛,听到他心跳稳健如初,并无半分慌乱,不禁扬起脑袋看了看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不怕那“白毛怪物”。 宁远似乎感觉到怀中的狐狸在看他,微微低下头,唇角勾起。 莫辰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人类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狗屁不行,却好像不怕这白毛老怪物。不知是不是这份淡定感染了他,莫辰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两只爪子扒住人类衣襟,嘴巴凑过去在人类的下巴上飞速舔了一下。 好吧就算奖赏了,若是这人类能将这讨厌的白毛怪物赶跑,他以后就对人类再好一点,莫辰这样想着,将视线重新移到白胡子老头身上,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又是一抖,浑身透着不舒服。 白胡子老头下马车后一直死死盯着莫辰,目光中的贪婪就快化为实质,将莫辰从宁远怀里勾出来。 “殿下,这是,这是雍王殿下请回府中的法师,过几日要进宫给贵妃娘娘瞧病的。”见白须老者一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雍王府的车夫吓得一脑门子汗。这法师神通广大,相传治病救人引水唤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是有些目中无人,在府中连雍王都对他礼敬有加,从不让他拘泥于繁文缛节,生怕他得罪了这位九殿下,后面不好收场,于是特地点出他是要给贵妃看病的,想让宁远能够知趣,不再继续计较。 果然,宁远如车夫所愿,只是看了法师一会儿,便转身上马车,什么都没说,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外界传言九皇子体弱多病生性软弱,与人无争,如今看来果然如此。雍王府车夫见宁远重新回马车,刚要松口气,谁知那白胡子法师却不知好歹地上前拦了宁远车架。 “九殿下,敢问这只白狐是您的爱宠?”白须老者对宁远道,眼睛却还是看着莫辰。莫辰呲牙冲他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非但没让老者害怕,反而令他目光更添热切。 宁远注意到白须老者看莫辰的目光,神色终于冷下来,向来温和的眼眸也变得寡淡漠然。他也不回答白须老者问话,只是将莫辰拢入袖子里,阻断老者视线,坐在马车中无声凝视对方。 白须老者突然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让他没来由心悸,这才想起来去看宁远,对上那双如水潭般深邃的眼睛,老者心里突地一跳。 修仙之人对相术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尤其是看凡人的面相,粗浅道出几分命运走向并非难事。然而此时细观这位皇子的五官面相,白须老者却越发觉得古怪心惊。乍一看这人眉眼和面骨,乃是典型的福薄之人,阳寿极短,虽出生高贵,死时却卑贱至极,且有牢狱之灾。可是再仔分辨,却又隐隐能从他的短命面相后,看出一丝帝王之相!并且他身上有龙气缠绕,只是龙气极其淡薄,气若游丝。 简直奇也怪哉!从未见过如此奇怪面相,到底所谓如何?这人以后究竟是个短命鬼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宁远已经叫车夫将马车调转,绕过白须老者而去。待白须老者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走远,隐于街市尽处。 白须老者定定望着马车消失方向,微微眯起眼。雪魄灵山的白狐可是难得的灵兽,尤其是那只灵狐,当初在平莱山碰到它时才只有一级,如今再见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二级灵兽,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能晋升一级,可见天姿极佳,他可不想就此错过,就算不能令其认主,也要拿来做件趁手的法器。 不过想到那夜他追踪至郡王府时碰到的厉害阵法,白须老者的神色不禁阴沉几分,也没有再紧追不舍,而是上了马车,叫车夫驶回雍王府。 淅淅沥沥的阴雨天几乎占据了大梁整个春季。 黑云压城,乱风呼号,冰冷雨水兜头泼地而下,让原本就阴森的刑场更添几分肃杀。 这日刑场上即将被斩首的死囚身份特殊,乃是安国公——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是安国侯——的独子,因圈占皇族太庙土地而以大逆之罪问斩。安国公家世代武臣,祖上曾随先祖征伐,立下赫赫战功,不同于抚远将军这样凭外戚身份出位的新贵,在朝中影响举足轻重,也正是如此,即使下了这般大的雨,也引来无数人围观。 新任刑部尚书沈天方坐在刑场看台上首,觑眼看着不远处跪在刽子手旁,垂着脑袋准备行刑的囚徒,指尖轻轻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旁边一个主事低声提醒他时辰已到应该准备行刑,他也装作没听到,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眉间一点点蹙起,虽然面色未变,但若仔细观察他眼中情绪,却能看出一分焦急。 “大人,已经到了时辰,该用刑了。”主事再次出言提醒,似乎有些焦急。 沈天方冷冷瞥了主事一眼,主事吓得立刻噤声。直到拖了半刻,再也拖不下去,沈天方才慢慢执起一根行刑令牌,刚说了一句“时辰已到”,就听刑场外一阵快马加鞭的骚动,有人高呼“刀下留人”。沈天方眉头微微一动,正要收回手,哪知旁边的主事却手疾眼快先一步打掉那令牌,神色惶急地在旁大叫一声:“行刑!” 因为正在下雨,看台这边又离着刽子手有一段距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命令,刑场中刽子手只听到一声“行刑”,手起正要刀落,却忽听外面有人喊—— “住手!那人并非安国公之子,本王倒要看看谁敢杀人灭口!” 刽子手这一刀终究没有砍下去,来人正是七皇子献王,只见他一身蓑衣,正从马上翻下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献王大步冲进刑场,直奔那死囚犯而去,气势逼人。虽然他面色肃然,但能从那精亮双眼看出难掩的兴奋。他走到死囚身边一把将其抄起,以眼色示意马车周围的侍卫,侍卫们立刻从车上押下一个人蓬头垢面的男子。 “这个人才是安国侯的儿子!那么这个在这里受刑的人又是谁?”献王声音极大,吼得在刑场外围观的百姓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刑场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相关人。安国侯自儿子被判死刑后就一直“卧病不起”,此时听到事情有变,也颤颤巍巍赶来了刑场,竟然否认那马车里抓出来的人是自己儿子,一口咬定死囚犯才是他儿子。 献王冷笑着看安国侯辩驳,大手一挥,命人带上一个妇人并一名老妪。本来默不吭声的死囚犯一见妇人和老妪,当场大哭出来,干嚎了一声“娘”,连珠炮般将安国侯威逼利诱买他替死的事情交代出来。安国侯儿子被吓昏了,安国侯也当场口吐鲜血,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这死刑再也进行不下去,沈天方只好宣布暂停行刑,与献王押着一串人进宫禀明圣上。临行前,沈天方看了眼那个方才假传口令的主事,嘴角牵起冷笑。主事吓得面如死灰,一屁股跌坐在地,被沈天方命人抓起来,一并带走。 就在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在刑场上演时,宁远正在府中好声好气地哄一只发怒的狐狸。 莫辰死死用两只前爪按着一只白玉小瓶,呲牙瞪眼地凶巴巴盯着宁远,只要宁远敢伸手去动那狐狸爪子下的瓷瓶,他就咬他。 明明说好的!他把七魂草交给人类,人类做成药丸子也要一颗不少的全给他,这才放在他这里几天啊,这人类就想要去一颗!骗子!坏蛋! “阿辰,上次你被那白胡子老头追赶,可是我帮你拦住的啊。你不想感谢我?嗯?”宁远见莫辰发怒,也不生气也不着急,就是笑眯眯撑着脑袋撩拨他,一会儿点下他的鼻子,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莫辰咬也咬不着,犬牙都气得呲出来了,气急败坏的小模样反而将宁远逗得更想笑。 “不然这样,我答应你,若你肯将这些药丸让给我一颗,等回到鸳鸯枕空间,我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灵草烧鸡,如何?再加两瓶玉露丸?嗯?” 宁远循循善诱,终于将莫辰说得心动。 那灵草烧鸡,别说味道,只单单提这名字,莫辰就忍不住流口水。他活了十多年,曾经偷过的人间美食不计其数,可是都没有人类做出的东西好吃。尤其是灵草烧鸡,鸡是空间里肥美鲜嫩的灵鸡,草也是吸尽空间精华的天地灵草,不论是红烧,还是清蒸,或是碳烤,都是难得的美味!可是因为人类最近越来越忙,都很少做给他吃了。还有那玉露丸,酸甜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而且吃完后会觉得身体特别舒服,四肢百骸都被灵力充盈起来! 莫辰思考良久,终于决定送给人类一枚药丸。于是用爪子扒拉开瓶塞,小心翼翼倒出一枚药丸推给宁远,然后立马将瓶塞重新塞好,将小玉瓶放到肚子下面牢牢压着,再也不肯给宁远多看一眼。 宁远哭笑不得,看这狐狸如此小气,心中盘算以后该怎么再哄他将剩下的药丸给自己,不免有些头疼。 待到晚上掌灯时分,宫里终于传回消息,皇帝知道安国侯私自转移囚犯的事非常生气,当场下旨对安国侯之子处以斩首,安国侯军职被革,念其军功,保留侯位回家养老,并命令献王彻查囚犯是在哪个环节被人掉包。 第二日下朝后,五皇子雍王的神色非常不好看,经过宁远和献王身边时,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桃花眼不复往日风流含情。 献王对宁远的态度却比以前亲昵许多,两人一同出宫后,献王竟然一直将宁远送回府中,并借故提出要去他府上小坐。宁远自然不会拒绝,邀献王上座,并拿出好茶款待。 第86章 大梁皇子篇 献王虽然不是皇后亲生的,但因为记名于正宫之下,自幼奢侈惯了,如今见宁远的郡王府如此简陋,不禁生出怜悯。 “九弟,你这院子怎么不好好收拾收拾,若是让人知道堂堂皇子居住的地方这样寒酸,恐怕有失皇家威严。若是你不嫌弃七哥多事,便将这活计交给我,我帮你翻修,保你一个铜板都不用出,便将这里整治得别致精巧。” 对于这施舍般的手足之情,宁远一反平日淡然随和,神色肃然,竟像是换了个人,疏离淡漠的眼中透着冰冷之意。“母兄大仇未报,远岂敢贪图享乐?多谢七哥美意了。” 献王一怔,未想到宁远会毫不掩饰说出这样的话,立刻心虚地环顾左右,然而见宁远低垂着眼沉声不语,嘴唇紧抿,似在克制隐于心底即将勃发的情绪,便又换上满面悲怆之色,在旁摇头叹道:“皇长兄当年被兰妃陷害,何其无辜!就连父皇也被蒙蔽……九弟放心,若是有朝一日能搬倒兰妃一党,七哥就算万死,也要顶着父皇盛怒替皇兄与先皇后平反!不过……”献王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拍拍宁远的背,“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大局未定,你我自保都难,七弟可不要做糊涂事啊。” 宁远转头看了看献王,微微一笑,“七哥放心,我明白。” 见宁远终于恢复如常,献王这才放松了神情,两人在廊下煮茶对饮,谈及安国侯之子案件,献王回想今日早朝时雍王的脸色,愈发心情愉悦,口中连连称赞宁远:“这次多亏了九弟,才没让雍王得逞,将那安国侯之子换出来。安国侯就这么一个独子,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恐怕要从此一病不起了。” 宁远瞥了眼献王幸灾乐祸的神色,却只是淡淡道:“失了左膀右臂,雍王必然要狠狠报复。囚犯被私自调换,他们肯定要反咬是在刑部调换,借此污蔑沈天方,所以接下来的事还要拜托七哥。” 献王不屑地挥了挥手,胸有成竹道:“哎,这个自然不必担心,沈家作壁上观多年,一直都是谁都不肯得罪。如今终于肯投诚于我,决心搬倒雍王,我又怎么会让他们有损?大理寺那边虽然是雍王的人,却也不乏我们的眼线。七弟转告中书令大人,让他放心好了。” 宁远点头,正要说话,突然眉间微蹙,剧烈咳嗽起来。画雨闻声赶来,急忙服侍宁远喝药止咳。 献王从旁看着,安安静静注视着宁远服药。此时窗外阴雨连绵,室内光线昏暗,将宁远脸色衬得愈发暗沉苍白,瘦弱身体好像风中麦秆,轻轻一折就断。 仇恨能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心智,将人淬炼成一把最毒最快的匕首。宁远如今便是那把匕首,可以为他斩杀一切挡在皇位面前的碍事者,偏偏又天生身体不好,用过后甚至都不需要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的借口和手腕,就会自己归于灭亡。这样锋利易折的匕首,简直是上天赐下的宝物。知道宁远以复仇之心与自己联手那日起,献王几乎要对上天顶礼膜拜,谢他如此偏爱自己了。 “七弟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吧,我也不烦扰你,这就走了。”雍王起身欲告辞,见外面还在下雨,不禁低声抱怨了句:“今年是怎么了,这雨下得没完没了的。” 宁远还在咳嗽,压抑了很久才勉强止住,“七哥留步。” “嗯?怎么,九弟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房檐下落雨成帘,即使是春天,也难免泛上寒意,宁远看了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七哥,今年雨下得厉害,只怕再过几个月南方要有洪灾。我曾听到消息说,前年吴州的堤坝监造是七哥负责……” “七弟想说什么?”献王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淡淡看着宁远。 宁远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户部当年拨款七百万两白银,敢问七哥用了多少在堤坝上?” “这种事也轮得到你来问?”话一出口,献王立刻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忙和缓了语气,装作语重心长,叹道:“七弟,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很多事不能简简单单非黑即白。像是修建堤坝这样的大工程,其中涉及的关系错综复杂,层层利益,层层盘剥,真的到了实处,又怎会一分银子不少?我身为皇子,手下有那么多人替我办事,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们。其实也不光是我,在朝中为官的人,又有哪一个手里是完全干净的?” “七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宁远嘴唇牵动勉强挤出一丝笑,神态略显疲惫,“我只是担心今年有洪祸发生,怕有人用吴州堤坝做文章。” 见宁远只是担心自己,并非刻意质问,献王脸上寒冰消融,又露出慈和亲切的兄长关爱,“知道了,九弟不用挂怀这些杂事,仔细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负责监造堤坝,虽然不可能做到分文不取,却也不会放任手下过分行事。历代堤坝修建都是大同小异,赶上洪涝之年,是上天降灾,死些赤脚百姓不是很平常的事么?况且吴州本来就是天府之地,土地肥美,百年也难得碰上洪灾,九弟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想了。”宁远只好附和,送献王离府后,挂在唇边的笑却一点点隐去,眼中只剩下冷意。 “画雨,叫人去太医院,就说我身体不适,想要景太医来给我看看。”宁远吩咐。 “殿下,您身体又不舒服了?”画雨之前看宁远咳嗽,本来已经是心提到嗓子眼里,如今见他又要召太医,更是担心得不行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宁远,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放心,我没事,大概只是天气凉了,招了些风寒。”宁远安慰道。 莫辰一直藏在树上,他轻易不愿意见人类的那些兄弟,见献王走了才跳下来扑到宁远身上。 宁远摸着莫辰身上被露水打湿的毛,抱着他进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两把。莫辰扬起脑袋,凑过去舔了下他的嘴唇。宁远忍不住露出笑容,戳戳他鼻尖,低声道:“阿辰,一会儿我要将你送我的东西转送给别人,你可不要出来闹,要听话,知道吗?” 一听说人类要将他送的东西送给别人,莫辰老大不乐意,心中莫名想要往外蹿火,正要发作,却见宁远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露出悲伤神色,于是他又心软了下来,想要炸起来的毛也乖乖收好。 宁远靠在软榻上闭目休憩,似乎十分疲倦,莫辰也不再闹他,轻轻跳到他肚子上,盘成一个团趴下来,和他一起躺着。 窗外依旧细雨绵绵,打湿了纱窗,淅淅沥沥,更显室内安宁,静若水墨,只偶尔有狐狸的耳朵微微动一下,才知这并不是一幅画。 第87章 大梁皇子篇 沈天方最终还是在献王的庇佑下,在囚徒调换事件中摘干净关系,非但没有受到半分牵连,反而更得皇帝器重。大理寺卿被革职查办,由中书令亲自推举的新长官上任后,将大理寺彻底整顿,雍王在大理寺的势力一点点拔除。 安国侯之子被处死,安国侯一病不起,只两个月后便失了心智,又过了半月便撒手人寰,据说临死前他还唤着儿子的小名,老泪纵横,哀哭不已。树倒猢狲散,安国侯一死,没有直系子弟继承爵位,铁券被朝廷召回,许多与安国侯有过节的人也开始落井下石,以前其门生族人做的恶事,不管大小都被参上一本,安国侯故旧亲族不断有人获罪下狱,昔日繁荣鼎盛的安国侯府迅速没落,很快便在风起云涌的朝政漩涡中湮没。 皇帝顾念安国侯先祖功勋,在安国侯死后恩赐以公爵之礼下葬,几个皇子奉皇帝诏命前去祭奠。 出殡礼的当天依然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宁远着一身素袍站在皇子列,莫辰趁人不注意又从房梁上溜下来,跳到宁远肩头。 侧过脑袋仔细看人类,莫辰发现人类的心情好像非常低落,他不明白,死的人又不是人类的朋友亲人,有什么好伤心的?人类似乎听到了他的想法,抬手将他从肩膀上拉下来藏进袖子里,免得让别人发现他竟带了兽宠来参加亡人祭礼,然后轻轻在柔软的狐狸背上顺了两下,用只有莫辰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叹道:“阿辰,安国侯他……终究是因我而死。” 莫辰乖乖窝在宁远的袖中,并不乱动,只是将衣服布料拱开一点缝隙悄悄打量宁远。 人类很悲伤,这一点毋庸置疑,这样的悲伤情绪也影响到莫辰自己。莫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能与人类心意相通,他的想法人类总是会第一时间明白,而人类的情感波动他也能察觉到。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莫辰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决定这几天不再去烦人类让他给自己做灵草烧鸡,也不再要那酸甜的糖豆。而且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变得越来越懒了,经常嗜睡,往往在枕中空间一趴就是几天不醒。就是现在,这么一会儿功夫,窝在人类的袖子里,闻着他身上安心的味道,莫辰眼皮越来越沉,竟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仪式完毕后宾客渐散,雍王看到宁远和献王站在一起,走过来与献王对视良久,终于冷笑一声,“老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将安国侯之子换出来,却故意冷眼旁观,就等着请我入瓮?” 献王微愣,安国侯之子被掉包的事他是听沈天方派人密报的,又怎能事先知道,不过他与雍王相争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吃瘪,不想丢了面子,于是硬着脖子不肯露怯,只是回以一个嘲讽又高深莫测的笑容。 雍王果然被气得不轻,连道三声“好”,干笑道:“技不如人,这一次本王输得心服口服。”然后便甩袖而去,经过宁远身边时,还目光森冷阴寒地丢下一句:“老九,既然你决定站在他那一边,以后可不要后悔。” 从安国侯之子被参圈地,到安国侯以性命相求,再到掉包囚犯,再到被举报,最后安国侯病死,安国府被连根拔除,雍王终于看清楚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特地选择从安国侯之子下手,就是看准了安国侯独子难舍,也看准了安国侯对他的重要性,逼他不得不保。人有所求,必有所失,继而逼着他越失越多。 这一环接一环的手段不像献王那庸才能用得出的,雍王仔细将整件事前后回味,也只能将这些账记在沈家身上,于是愈发痛恨起那突然倒戈献王的老中书令,倒是从未将宁远这没读几年书的病秧子放在眼中。 深夜雨凉,莫辰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心满意足觉得精神极好,左右望望,发现人类不在床榻上,于是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无声无息跑出寝室,到了外殿,见人类披着外袍,依然在案旁挑灯执卷,于是颠颠凑过去。 宁远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书,只是在发呆,直到睡饱了的小白狐窜上他的腿,才终于回过神。 “阿辰。”宁远先是逗着莫辰玩了一会儿,神色间有几分迷茫,似是被什么所困扰,于是低声和他讲话,“你说天道让修仙者历劫的初衷为何?我这一世的路,走得到底是对是错?” 宁远闭上眼,长叹一口气,眉宇间又显出疲倦之色,与其说是在和莫辰讲话,更像自言自语。 “修仙之道讲求顺从天意而为,可生而为人,却想位列仙班,归根结底其实也是逆天而行,相信人定胜天。我这一世投身于皇家,若止步不前,必为人所害,草草了结此世,平白浪费了一场修行。可是若力争上游,则必定牵连旁人,为不仁之事,妄造杀孽。所以天道究竟为何?成仙所历劫数,到底是想让我们参透什么?” 宁远所思,乃是灵界大乘期修士对于天地玄道的感悟和迷惑,对于如今一个灵智还没开透的小狐修来说自然不能理解。见莫辰歪着脑袋看自己,黑豆般的眼睛水灵灵极其无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宁远不禁失笑,摇头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怎么能明白呢?” 摸摸莫辰的狐狸脑袋,宁远突然有些羡慕。 “我若是还和你一样,只是个炼气几层的人修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相互为伴,一同探索修仙之道,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一个人糊涂。” 莫辰不喜欢人类摸他的头,每次人类这么干他都会不留情面地狠狠甩开,可是这一次他心情好,又看人类这么哀哀愁愁的样子,便难能宽宏大量一次,决定宠宠人类,非但没有甩开他,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人类的手心。可是让莫辰没有想到的是,无耻的人类竟然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见他不反抗,竟然两只手上来揉他的头,甚至还扒开头毛用嘴轻轻吹气。莫辰自然不干了,一爪子挠过去,嘴巴一张紧跟着咬了一口。 然而人类的手永远比他的爪子加嘴巴快,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莫辰气极,后腿一蹬,将人类扑倒,爪子踩在他脸上,就要下口往脖子上咬。 宁远见恼羞成怒的小白狐要对自己下狠口,非但不怕,反而笑着哄道:“好了好了,阿辰不要气了。我刚刚只是看了下你额头上的印记,如今你已经晋级了三级灵兽,已是灵智后期,所以头上出现一道银色竖纹,难道你自己没发现?” 莫辰一听这话,忙收回了嘴巴,一下从宁远身上蹦开,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不知道从哪里脱出一面小铜镜,踩在地上低头对着铜镜细看,果然,发现额头正中出现一道并不明显的,很细的竖形条纹,比周围的毛要更亮一些,接近银色。莫辰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对着铜镜照了半天。 宁远被他逗得憋笑,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莫辰听到笑声,刷地转过身,眯起一双危险的狐狸眼睛,又闪电般扑向宁远。 “阿辰,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觉得你,嗯,特别威风。” 莫辰狐疑地盯着人类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明明很好看啊,为什么要笑,难道人类真的觉得不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莫辰觉得有些伤感,就连刚刚看到那道银色竖纹时的得意都淡了几分。 “好了,阿辰是最漂亮的狐狸,真的,不骗你。”宁远发现莫辰的低落,立刻给他顺毛哄他,“等你变成四级灵兽,这银色竖纹就会变成三道,会比现在还好看。” 莫辰掰开爪子算了算,突然觉得一阵害怕,若是照人类的说法,那他以后变成五极,六级灵兽后,脑袋上不是要长满了条纹?那不是要丑死了? 臭美的狐狸只顾自己伤感,却并没有注意到宁远此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不舍和失落。 经过安国侯一案,雍王大受打击,实力也大不如前。而献王却彻底对宁远解除了疑心,将他当做自己阵营的一员,并且对沈家也多有提携。因而在接下来的贵族私自圈地的案件调查中,献王一党全力配合,再加上沈家在朝中的威望和势力在背后支持,宁远在圈地案的调查进展中十分顺利。投桃报李,虽然在这次大规模的圈地整治中,献王与雍王都受到损失,但是献王的损失只是无关痛痒的,反观雍王,着实多了几件让他十分头疼的事。 一时间,朝中维持多年的雍王一党独大的势头渐渐被减弱,而献王在九皇子明显的站队之后,在朝中的根基也比之前稳固不少。雍王也许是为了避献王的锋芒,行事愈发低调安静,几乎被多年党争搅成一团浑水的朝局终于有了短暂的安宁。 直到七月下旬,大梁却突然迎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天灾。 第88章 大梁皇子篇 雷雨交加之夜,滚滚轰鸣如天鼓擂动,闪电一道道自夜空劈下,将京城的街道晃得雪亮。莫辰站在木窗边向外看着,冷风呼啸,将窗子吹得吱嘎吱嘎响,最后一下冲窗而入,窗扇狠狠向两边弹开,穿堂风席卷进来,将室内珠帘吹得凌乱。 画雨急忙冲进来指挥人将门窗关好,注意到依然站在桌子上对窗而望的白狐,见它迎风而立,狐狸耳朵都被风吹得倒在脑袋上,吓得心一下子提起来,生怕这九殿的心肝宝贝被风吹坏了,唤道:“阿辰,阿辰快下来,别在风口吹着!” 莫辰一动不动,也不理会画雨,从窗外吹进来的雨滴将他如雪一般的皮毛打湿,昏暗烛光映着他的背影,远远看着,多了几分朦胧不真实。 画雨早知道狐狸的臭脾气,它自己在那里站着不动,她也不敢去强行将它抱下来,要知道除了九殿下自己,还从未见过有人能碰到这毛球一根毫毛呢。于是她只能过去关窗户,可是她才刚一靠近,莫辰却若有所觉,突然警惕地回过头来。 彼时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闪电将室内一切晃得惨白,画雨对上白狐的双眼,一声惊叫,跌坐在地上。 周身雪白的狐狸额头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银色竖纹,眯眼打量着画雨,平日里如黑葡萄一样又圆又大的黑眼睛,此时竟漫上一层白色霜雾,远远瞧着像人的眼白,分外可怖。 画雨见白狐一瞬不瞬盯着自己,那如鬼怪的目光直勾勾得让人毛骨悚然,好像眨眼间它便会向自己扑过来索命一样! “画雨,刚刚是你在叫吗?发生了何事?” 就在画雨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生生要被这双白色眼眸索去魂魄时,蓦地被这一声遥遥问话唤回了神智。说话的人正是宁远,他本已经睡下了,却被画雨刚刚那一声惊叫弄醒。 画雨连忙后退着爬起来,还不等她回答,却见白狐耳朵一动,向宁远所在内殿望了一眼,然后便身形一闪,如离弦之箭般窜了进去。画雨脸上瞬间变得毫无人色,心里大惊,生怕这突然变得反常的白狐会伤害九殿下性命,因此也顾不得礼数,唤侍卫直冲进内室! “殿下!!” 然而当众人冲进暖阁时,却见穿着素白亵衣的九皇子正一手撑着头侧卧于床榻,身前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毛球,正是安静趴着的白狐狸。宁远垂眸看着白狐,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它的眼睛上,将它完全揽在自己怀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怎么了,你们这是做什么?”见画雨领着侍卫冲进来,宁远神色淡淡地抬眸,扫了他们一眼。 “殿下,那只狐狸……那只狐狸的眼睛……”画雨结结巴巴,未得传令私闯皇子内室,已经算是犯上,九皇子虽然性情平和,但属于皇子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御下向来严厉,此时进来见宁远没事,画雨突然变得心虚起来。 “阿辰只是生了病而已,你刚才莫非是被它吓到了?” “是,是,奴婢刚才看到它的眼睛,确实……” “没事了,你们退下吧。”宁远挥退众人。 画雨心中却依然惊疑不定。狐狸生了病?可是今天白天看到它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生了病?一时间,画雨脑中各种志怪传闻都涌现出来,什么狐妖媚主,狐妖俯身,狐妖惑人,狐妖吸`精……越想越汗毛倒竖。 待众人离开,宁远这才松开捂着莫辰眼睛的手。莫辰的眼睛还是没有回复,依然泛着冰寒白霜,可是他对宁远的亲昵却丝毫没有改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然而宁远的神色却十分凝重,伸手召出鸳鸯枕,拉着白狐进入空间。 雪魄灵山的白狐算是天地间很有灵性的一种生灵,天生就拥有极好的资质,能成为妖修的可能性比其他物种高出很多。然而不管是妖修还是人修,修真之路都可分为修仙和修魔,修魔之路远比修仙之路容易,修为进益也比修仙的速度快,因此同等魔修与仙修相遇,仙修法力远不及魔修。雪魄灵山的灵狐资质高,在吸收天地灵气得天独厚的同时也对天地魔道有很强的领悟力,因此灵狐成精亦正亦邪,易入仙道,更易入魔道。 莫辰此时眼中所显示出的异象,便是吸取了魔道之气的表现。体内魔气多于灵气,便会彻底化作魔修,从此断了仙缘。 宁远抱着莫辰进入空间中的茅屋,将它放在白玉床上,采了数十种药草煮成药汁,一点点用指尖沾着涂在莫辰的鼻子眼睛上。莫辰一进入空间便又熟睡过去,因此并不知道宁远做的事,只是在鼻头被轻触时觉得痒了,才无意识用爪子扒拉扒拉宁远的手。宁远就这样守了整整一夜,待空间外天亮时,莫辰体内的魔气才被全部驱散,一双乌黑的眼眸复又恢复清明。 “阿辰,你昨夜是不是跑出去玩了?”看着还不知自己有何变化的小白狐,宁远眉间紧蹙,并没有丝毫放松。 阿辰摇着尾巴看宁远,两只前爪乖乖按在身前,示意自己一直呆在皇城没有乱跑。 皇城帝都有龙气护佑,好好的殿宇之中怎么会突然出现魔气?宁远神色更加凝重,然后猛地想到什么,脑中立时现出两个字:阴魂。 的确,若是世俗间有冤魂不肯投生滞留人界,便会堕入魔道,聚为魔气。莫辰这样一个小小的三级妖兽都能感应到的魔气,必然为数万冤魂所聚。所以究竟发生什么,才会在一夜之间死那么多人,并且怨气积重,甚至冲入王都? 看向窗外滂沱大雨,宁远眸色渐深,隐约猜到什么。 果然,晨起上朝吴州来报,称新建的吴州大坝决堤,洪水泛滥,将吴州四十几个郡县淹为水泽。 这个折子呈上来,献王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吴州大坝是他负责监造,斥资七百多万两白银,这才竣工不到一年就出了事,一下淹了四十多个郡县,洪水过后就会有瘟疫产生,到时多少良田遭殃,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只要一细想因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献王的腿就有些站不住,冷汗涔涔往外冒。 皇帝震怒,先是连下数道指令,命人拨款赈灾,调派吴州附近的驻军前去施援抢修堤坝,然后才详细追问起堤坝决堤的始末。 就在这时,一名御史站出来参了献王一本,弹劾他当年监造吴州堤坝时偷工减料,贪没户部拨款。 献王当即斥责那御史血口喷人,然而御史说得有理有据,还当场出示了户部关于吴州堤坝款项的记录,指出其中种种被人篡改之处,最后一查下来,这七百万两白银用到堤坝中的竟不足三成。并且指出当年服役筑堤的百姓没有领到半分补助,筑堤修建过程中死伤足有三百余人,皆没有得到应有抚恤,致使当地怨声载道。 初时献王听到这些还会反驳,然而到最后,在无可推脱的铁证之下,他也只能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连看都不敢抬头看皇帝一眼。 “都是儿臣御下无方,被奸人蒙蔽,使数万黎民枉死,儿臣罪该万死,还请父皇重罚!” 献王嘴上认罪,却句句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御史冷嘲热讽,指出若是没有上面指使,底下的办事官员又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敢挪用那么多工程款。 皇帝听着御史官细数献王罪状,当场查办了数十名相关官员,可是当他目光转移到献王身上时,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生气的缘故,竟然头疼病发作一下晕了过去。于是内监只好宣布退朝。这么一来,倒是保住了献王,否则以当时的情势,他恐怕要失了亲王的爵位。 见皇帝龙体有恙,众臣皆面露担忧之色,唯有雍王眼底眸色越发阴冷,直直盯着皇帝离去。 下朝之后众臣鱼贯离开,献王依然跪在大殿内不敢起来,雍王从他身边经过时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却不带一丝感情。这次弹劾献王,雍王自始至终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没有发言,然而谁都清楚那御史官是谁的人,隐忍数月,雍王这次终于对献王发动反击,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弄出这么大动静。 除了雍王以外,其余皇子下了朝都直奔清新殿,候在外面做出焦急惶恐的模样。一直过了晌午,太医纷纷从清新殿出来,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才传话让众人离开,称皇帝龙体无碍,用过太医的药已经睡下了。 众皇子站了这一上午,也是疲累之极,于是如蒙大赦纷纷告辞离宫,只有雍王转道去了兰贵妃的寝殿。一屏退众人,便满脸怒气连摔几个茶碗,将忍了一上午的怒气发泄出来。 “父皇这明摆着是故意护着老七!怎么就那么巧,不早不晚犯起了头疼病!” “慎言!”兰贵妃见雍王气得几乎要口无遮拦,忙低声提醒。 “母妃,我算是看透了,父皇如今对我们早已不同往日,这是明摆着想要打压我,偏袒老七!” 见儿子气成这样,兰贵妃也很心疼,于是温言安慰道:“你怕什么,别忘了我们还有你舅舅。北境三十万大军的兵权,那可是给人看着玩的?” 想到拥兵于北方边境的抚远将军,雍王脸色总算好看些,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些敢于与他做对的人不得好死。母子两人又聊了几句,雍王想起兰贵妃的头疼病,她的病可不同于皇帝,那是实打实的头疼。 说起这个,兰贵妃便露出慈爱的笑,“还要多亏了我儿孝顺,你找来的那个法师的确有几分本事,给我用了几颗丹丸,这头疼竟好得差不多了,我已经命人重重赏了他。” 雍王无奈地笑了笑,“恐怕母妃赏的东西,法师是看不上的。他并非世俗之人,这些金钱名利又怎能打动他?” “哦?那他可有什么想要的?”兰贵妃好奇问。 雍王深深看了兰贵妃一眼,“他想要老九那只白狐,可是母妃也知道,老九对那只白狐的宝贝程度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九有所察觉,自从法师来了以后,他看那狐狸看得越来越紧,几乎从不让它离府。这里毕竟是皇城,法师也不好硬闯郡王府。” 也许不想降低自己在雍王面前的威严,那童颜白发的的法师并没有将自己夜闯宁远府不得的事告诉他,只以不愿侵犯皇族私邸的借口含糊应付。 “那白狐是你父皇赐给他的,若是你父皇能开口,这事便简单了。”兰贵妃若有所思地说。 雍王自嘲道:“以父皇现在对我的态度,母妃觉得这可能吗?他又没有真的头疼,否则让我将法师引荐给他,立下功劳,说不定还能讨到一些赏赐。” 此话一说出口,兰贵妃与雍王两人俱是愣了一下。 若是皇帝真的有了头疼病…… 兰贵妃用帕子轻轻按了按朱红唇角,一双温婉多情的桃花眼陡然闪过慑人精光,漫上阴森冷意。 雍王眉梢也是微微挑动。 是啊,若是皇帝真的有了谁都看不好的头疼病,整日被头疼折磨,会怎么样呢?那岂不是……看不好病的人要遭殃,看得好病的人要得意? 想到那一直不肯投诚于自己的景家,雍王唇角缓缓浮起冷酷的笑容。 第89章 大梁皇子篇 献王终究是没有丢了亲王的封号,在大殿上跪了一天一夜,被皇帝下令撵出宫去,暂停一切官职,罚他禁足于府中思过,并同时下旨命九皇子宁远全权负责此次吴州水患的赈灾事宜,即日启程奔赴吴州。 雍王趁这大好时机开始反击,倒也管不上宁远,只顾打压献王一党,费尽千辛万苦将献王在工部和户部的心腹拔除。然而让献王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得罪了一圈人,好不容易将工部和户部清理干净腾出位置,还不等推荐自己的人手,皇帝却御笔一批,换了一批新晋官员上位。这些官员都是去年恩科考试高中的年轻举子,去年恩科主考官是中书令沈方化,因此这些新晋官员也相当于沈方化的门生。将献王的人赶下台,转眼又让沈方化门生掌权,而沈方化暗中是站在献王一边,这么一来,雍王相当于白忙了一场,半点好处没捞到。 如此不公允的处置,打压之意已然明显,令雍王对皇帝彻底心寒。想到那日与母妃暗中商量之事,雍王心底仅存的一点犹豫也没了。 不到半月,皇帝突然罹患急症,头疼难忍,太医院会诊却查不出原因,只能开一些没用的药方,皇帝头疼不减,盛怒之下接连斩杀数名太医,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这日终于轮到景茂晔应召入宫,景家从上到下皆是一派惶恐,景家老太太直接吓得病倒,就连济世堂也关了门,景家一时间愁云惨淡,景茂晔的夫人以泪洗面,到公公面前哭求:“爹爹,不如,不如我们去求雍王殿下帮忙吧,好歹保住茂晔的命啊。” “妇道人家懂什么!退下去!”景老爷子喝退了儿媳,陷入深深的思虑,负手对窗而望,眸色凝重。 先前雍王殿下已经向景家暗示过,但景家不愿卷入夺嫡风波,终究没有答应听命于他,也和雍王彻底撕破脸。万不料皇帝会突生恶疾,让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听宫内的消息,雍王已经数次向皇帝举荐府中一位法师,显然已经是放弃了景家,绝对不会再为景茂晔说情。 景老爷子善于经营,医术却平平,景家医道世家的传承全在这个长子身上,可以说景茂晔就是景家的根骨。然而现在皇帝被病痛折磨,狂暴滥杀,景茂晔这次凶多吉少,如今这场劫难能不能挺过去,也只能看命。 想到此,景老爷子突然忆起长子曾跟自己说过的一件事,老眼不由微微眯起,脑海中竟出现那个并不起眼的皇子身影。 九重宫阙之内,躺在龙榻上的皇帝形容枯槁,原本衰老的面容此时更加憔悴,然而本该衰弱至极的病人此时却双眼发红,目眦欲裂,状如疯癫般在床上来回翻滚,口中不时发出低吼,随便抓到什么东西就要往地上扔,吓得一屋子婢女近侍噤若寒蝉。 雍王跪在龙床边,身旁站着一位白发童颜的道士。 “父皇,您就让这位法师来试一试吧,儿臣看着您被病痛所扰,实在寝食难安。” 其实皇帝刚开始发病时,就有太医怀疑这是不是中了邪,要不要请一些驱魔除鬼的巫医来试试,却谁也没有胆子明说。诅咒天子中邪,那不是诛九族的大逆之罪么!皇帝向来对巫蛊之事深恶痛绝,若非如此,当年废太子案兰贵妃也不会拿巫蛊来做文章。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皇帝绝对不会让那些神鬼巫邪东西近身。 然而再固执的坚持也难敌这样非人的折磨,时时刻刻都好像有千万蝼蚁在脑中噬咬,这感觉正在一点点摧毁老皇帝的意念,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那新来的景太医身上。 景茂晔虽然年轻资历浅,却出身于医学世家景家,天资卓绝,是太医院新一辈中的翘楚。然而在皇帝接连斩杀数名老太医之后,并没有人相信他能想出什么办法医治皇帝的头疼病,也只有暗暗叹气,可惜他英年便要夭折。 雍王见老皇帝不发话,便索性不再坚持,面上虽然摆出焦急之色,心里却毫不紧张在意,甚至悄悄与旁边的白发道士对视了一眼。 皇帝中的这毒,乃是法师亲自调配,无色无味,除了引人头痛,并不会伤及人性命,且天底下这毒也唯有法师本人能解。景家在太医院势力很大,背后的药材生意更是一块大肥肉,可是这家人却不识好歹,不肯为他所用,既然如此,索性绝了他家这位医道天才,将景家彻底从太医院剔除,以绝后患。 正在这时,小太监禀报,景太医已经到了,皇帝忙宣他进殿。景茂晔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生得仪表堂堂,进殿后立刻为皇帝诊脉。 皇帝难得安静了一会儿,充满希冀地看着景茂晔,直见他眉头一点点蹙起,脸色变得灰白,皇帝眼中的光亮也一点点归于死寂,幽幽问道:“怎么样?” 景茂晔跪伏于地,不敢开口。 让九五之尊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果是惨重的。皇帝怒火中烧,那万蚁噬咬般的疼痛再次袭来,逼得他近乎疯狂。“都是无用的东西!拖出去!杖毙!” “陛下饶命!臣,臣有一枚家传秘药,可治天下百病,不知陛下可愿一试!”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两个侍卫拖出去,景茂晔把心一横,终于决定冒险赌上一赌。 “嗯?什么秘药?”皇帝一个手势挥退侍卫,“为何到现在才肯说?” 景茂晔急忙解释:“因此秘药的药方已经年久失传,又只余此一枚,后辈们不敢擅自毁坏先祖遗宝,是以无法断定这药丸成分为何,不敢给陛下妄用。但微臣家书中曾记载此药功效,的确是药到病除,医百病,解百毒。” 皇帝用药,若非断定成分,再经太医院会诊商议是否稳妥,是不能擅自入天子之口的。也正因为此,景茂晔才不敢轻易将九皇子交给他的这枚药丸拿出来,唯有在被逼到绝境时才会拼死一试。 “荒唐!既不知是用什么制成此药,怎敢给父皇服用?”不等皇帝回答,雍王先在一旁呵斥道。 白发道士从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瞧景茂晔一下,更别提他拿出的药丸。身为修仙者,他所调配的药物虽然等级一般,但一个小小的凡人太医又怎能有办法对付?现在失败的人越多,被皇帝杀的人越多,等他出手药到病除时,才越会显出自己的高明。索要赏赐,皇帝也不会拒绝。 见皇帝面露迟疑,他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总管见状,近身到他耳畔说了一句话,皇帝听了以后眉头舒展,微微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于是太监总管将那药丸接过,命人用小刀轻轻刮了些碎屑,然后提了一只装有两只小白鼠的笼子,将药屑喂给白鼠吃。药鼠与药人相比,可以用时更短地检测出药效,并且所耗费药材也相应地少了几倍。 几个时辰过去,药鼠安然无恙,甚至比刚才用药前要活泼灵动了不少,显得十分有精神。随着头疼加重,皇帝终于无法再忍耐,就在神智接近崩溃的一刻,不管不顾冲过去,一把抓过药丸服下。 当京城中因皇帝急病而人心惶惶时,宁远已经到了吴州。 自古以来赈灾款项都是官员眼中的大肥肉,自上而下层层盘剥,真正能到灾民手里可能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朝廷开仓放粮,出仓时还是新鲜的大米麦谷,到了百姓的饭碗里就只是陈年糠皮,赈灾赈灾,赈到最后却只是拿这些活命的东西喂了黑心狗官。 吴州地方官知道这次临危受命的是九皇子宁远,无不窃喜。他们早就听说这位皇子被幽闭在冷宫中数年,不仅身子骨不好,又因为自幼无人教导,胆小怯懦不谙世事,如今虽然封了个郡王,却也只靠拍马溜须依附于献王,能有什么能耐?再加那么一个尴尬身份,想来这次下吴州也只是在大臣陪同下走个过场捞些资历而已,又怎敢轻易闹事?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各级官员并没有小心应对,就按照惯例行事,接收赈灾款粮时盘剥得丝毫不手软,更有甚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登记的账册随便一翻就能看到漏洞。 宁远抵达吴州后,查了几个郡的赈灾款款银接收情况,那些账本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过,就能发现问题,干脆利落,接连斩了两名当地大员。 来了就见血,这一下可把吴州境内的大小官吏惊到了,猛然意识到这病秧子皇子可能不是善茬,纷纷从被窝里爬出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安排军帐收容流离失所的百姓,并派当地军队开清河道,引导洪流。 一路南下,吴州当地的官吏们渐渐发现,无论是筑堤,抗洪,赈粮,医务,诸般杂事就没有能糊弄过这个深居简出的九皇子的,凡是心思不正的官员,无论出身贵贱,严查不待。这样等宁远他们到了受灾中心区,各处已经是一片海晏河清,可以说,这还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次赈灾,受灾区百姓无不对宁远感激涕零。 因消息滞后,当宁远得知皇帝生病的消息时,已经距天子真正发病过去了七八日。 第90章 大梁皇子篇 吴州堤坝位于吴州南边的兰芳县内,也是宁远一行人最终抵达的目标地。借住于当地县令府,这一夜,大雨滂沱依旧,一匹高大肥壮的枣红马漏液奔来,在县府后门处勒缰停下,自上翻下一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壮实汉子。汉子到门口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早就等候多时的门房,片刻之后被门房引入府中。 “九殿下!九殿下!末将……末将未料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殿下,请受……末将一拜!” 壮汉身上的蓑衣尚在滴水,一双虎目满含泪光,跪伏在宁远脚边重重磕了几个头,情绪显然非常激动,连说话都有些哽咽。 宁远忙将人扶起,凝视壮汉良久,方将他拜门时递上的一块玉牌归还,道:“你便是郭汜将军?” 壮汉用脏污破旧的衣袖胡乱蹭掉眼泪:“回殿下,正是末将。” “郭将军能在大难中逃得生天,已属万幸,如今漂泊于市井江湖,又有一番作为,着实令人钦佩。” 眼前的这位郭汜将军,正是当年平威将军的副将,素有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骁勇之名。如今改名为王冲,是江南一带最大帮派义气盟的副宗主。 “当年北疆一战,平威军几乎被尽数歼灭,平威将军以命相护,才换来末将如今苟且偷生。平威军被打成叛军,朝廷展开天罗地网缉捕幸存兵将,我与其他几个活下来的兄弟不得不隐姓埋名……我等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平威军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在北疆前线更是不顾性命地杀敌卫国,兄弟们几天几夜不合眼,终于击溃瑶国铁骑,怎么,怎么好端端就变成了叛军……” 提起那段惨烈往事,二十万平威军背负罪名死不瞑目,这位昔日征战南北破敌无数的堂堂将军,也忍不住涕泪俱下,锤子一样紧紧握起的拳头抵在地上,粗糙龟裂,包含风霜,上面虬结凸起的青筋隐藏着不甘与愤懑。 “郭将军放心,既然我敢派人联络你们诸位,就必然不会对母兄与舅父的大仇坐视不管。” 此言一出,郭汜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宁远,眼底的热切喷薄欲出,好像里面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是仇,是恨,是数十万兄弟殷红的血。 “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平威军残部定然尽数听命于殿下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无论殿下想要做什么,兄弟们都生死相随!” 眼前的少年不仅是高贵的皇子,更是与平威将军有血缘关系的唯一后人,郭汜当年对平威将军忠心耿耿,如今见到宁远,便等同于重新寻到旧主,尤其因吴州水患,这一路听到不少九皇子的贤名事迹,心中感佩,对他更是俯首听命。此时一番话说出来,已隐隐包含了那层了不得的意思。 宁远自是听出了郭汜的话外之音,然而他却只是神色平淡道:“有一件事,我要提前与郭将军说明白,还望将军谨记。” “殿下有何吩咐?” “平威军当年蒙冤,只因父皇被奸人蒙蔽,一手酿成当年惨案的并非父皇,平威军忠于大梁皇室,忠于君主,任何人都不得将反叛的污名加诸于它的头上,明白吗?” 郭汜一愣,怔怔看着宁远。 “怎么,郭将军还有何疑问?”见郭汜不答话,宁远又问了一遍。 将士认主,一切唯主公之命是从,因此郭汜只是愣神一瞬,便将所有不解和不愿压下,不再说什么。 宁远何尝看不出郭汜心中的不服气?叹道:“郭将军,你可曾想过,若当真动用了非常手段,即便能给那些枉死的将士报仇,也永远无法洗脱他们叛军的污名。难道郭将军不想看到真相大白于天下?不想看到平威军翻案洗冤,恢复他们家族的名誉,使千万将士的排位堂堂正正入宗祠灵堂?” 郭汜苦笑:“翻案洗冤……难道殿下当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宁远向郭汜郑重拱手:“还请将军静观其变,少则半年,多则两年,定然出现转圜契机。” “岂敢。”郭汜忙深深叩首回礼,拜道:“末将谨记殿下之命!平威军将永远都是忠君之师!” 沈方化来找宁远时,正好撞见郭汜从房中出来。郭汜冲沈方化施了个礼,才脚步匆匆离开。郭汜斗笠压得低,脸上又蒙了一层黑布,沈方化看不到他面容,却也没有如何惊奇。 这一路南下,不时会有这样身份不明的人被九皇子召见,向他禀报当地民情,因此九皇子所到之处,对当地民俗民务了如指掌,做起事来十分顺当。沈方化虽然没有明问这些人的身份,却也能隐约猜到。 “这么晚了,中书令大人来访可有要事?” 沈方化的脸色并不好看,苍老的眼珠里甚至隐含怒气,“禀殿下,老臣奉旨查证堤坝毁损之事,如今已经查明,发现这其中另有隐情。” 宁远本在案前铺宣纸准备写字,听到这里动作一顿,微微蹙眉,瞬间猜到什么,倏地抬眼看向沈方化,眸中染上一片冰寒。 “哦?什么样的隐情?” “吴州堤坝虽然在建造时多有偷工减料之嫌,但这次决堤处,却是人为损坏,并非自然之力所致。” 并非自然之力?那就是人为。 究竟是谁,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动机,才会人为地故意毁损堤坝,致使四十多个郡县被洪水淹没? 这其实并不难猜。 吴州堤坝是献王负责督造,若这次不出事,根本不会有人查到其中的贪腐,或者即便有人查到,这样不痛不痒地参奏一本,对献王造成的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毕竟贪腐之事在如今的官场中早已司空见惯,就连皇帝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是如今酿成了这样的惨祸,就算皇帝有心想将事情压下,面对民怨民怒,也无法包庇献王一派,必然严惩。 献王倒霉,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答案不言而喻。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才刚刚在朝中有起色的献王一派,最近又被雍王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天佑十九年夏,吴州涝,生疫情,死伤以百万计。 也许后世史书上留下的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行字,其背后隐藏的却是数万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难道就是为了给献王还击,为了争权夺利,就可以枉顾数十万黎民性命吗? 就在同一时间,躲在枕中空间的莫辰从昏睡中惊醒,莫名感觉到一阵滔天怒意。 枕中空间没有了宁远,就不再是郁郁葱葱灵力绵密的广袤山谷,而变成了一个灵气稀薄的残败花园。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辰越来越喜欢睡觉,偏偏宁远这一路南下旅途劳顿,为了方便,就让他自己呆在空间里。 如今他早已经和人类心意相通,毫无疑问这怒意来自人类,只是莫辰从未见过人类如此生气。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莫辰原地伸了个懒腰,从空间里跳出来,落到宁远的床上,回身一口将那枚一点点变小的玉枕吞到肚子里,从卧房窜出去。 “殿下,还有一事,老臣一直想不通……”见宁远脸色阴沉如水,显然已经猜到是谁从中作梗,大家都是聪明人,沈方化自然不再多费口舌。 “中书令大人请讲。” 沈方化捋了捋长胡须,“吴州堤坝工程浩大,老臣派人前去查看,发现毁损之处颇多,破口痕迹也非常新,显然是近一个月内所为,而且并非一两人能做得到。可是吴州堤坝因刚好处于关隘要塞,附近一直有守兵巡逻,若真的有人在这里做手脚,必然会被发现。老臣命人查问了所有轮值守兵,却从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靠近过堤坝,着实奇怪。” 宁远凝眉,脑中忽然浮现出雍王府那位白发童颜的修仙者,眼中寒意更重,心知十有八`九是这人从中作梗。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抓到切实证据,献王这个黑锅已经背定,没法翻盘了。 “水患未决,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一切还是以百姓为重,这件事就先放放吧。既然找不出证据,父皇那里先不必提及,以防生变。” “是。”宁远的决定与沈方化不谋而合。雍王既然下手,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想要搜集证据非常困难,更何况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做什么都是白费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称城中居民有发现得了疫病的,病症迅疾,早上才只是发烧,到了晚上就要不行了。 沈方化闻言大惊,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殿下贵为皇子,万不可在这疫情爆发的中心停留,老臣恳请殿下速速离开兰芳县。” 洪水过后多发瘟疫,只是一般情况下疫情都要在洪水彻底退下后才会开始,怎么这次却提早了这么多?宁远觉得这疫情来得十分蹊跷。 “带我去看看那人。”宁远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方化扑通一声跪地抱住了腿。 “殿下务必以贵体为重啊!” “中书令大人,如今吴州一带目之所及皆是水泽,疫病一旦发生,蔓延速度之快,又怎是你我凭车马能够逃脱的?倘若天意真的想要收我这条性命,即便逃出了兰芳县,也逃不出无常的索命符。若大人有所顾念,自可驾车离去,到临近郡县安顿。” 皇子不走,身为辅臣又怎能独自逃命?更何况沈方化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徒,最初的心慌过去后,也被宁远的那一分淡定感染,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向这位九皇子,沈方化心中由衷而生敬畏之情,慢慢松开一双老迈的枯手,恭敬退避到一旁。 莫辰并不熟悉县令府,出了宁远暂居的卧房,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宁远,正瞧见他离开县令府坐上马车,于是闪电般窜了上去,熟门熟路钻进宁远的马车,从袍摆下面钻进去,一路沿着他的身体攀爬,最后衣襟探出头来。 “阿辰忘了我是怎么说的?不许这样淘气。”宁远将莫辰从衣服里揪出来。 莫辰抬头,却未从人类嘴角边看到熟悉的笑容。他跳到人类肩头,侧头看着人类,眨巴眨巴眼,见他双眉微蹙,便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人类眉间,温暖的软垫在上面轻轻揉了两下,似乎想要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宁远似乎感受到莫辰想要安抚他的心意,不由勾唇一笑,将他重新抱回怀中,指尖轻轻点住他的额头,垂眸细看,叹道:“银色竖纹颜色又深了一些,看来阿辰距离进阶四级妖兽不远了。” 妖兽从三级跃入四级,意味着一次质的飞跃,从灵智期跃入开光期,相当于人类的筑基,是非常紧要的事。一旦跨过这道门槛,便不再是低阶妖兽,就算筑基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而雪山灵狐进入开光期之前会进行一次长达数十年的沉睡。 见宁远眉宇终于舒展开,莫辰心情也变得好了,得意地伸出舌头在宁远掌心轻舔了两下。 宁远一手撑着头,一手很配合地陪着莫辰玩,垂眸若有所思。直到莫辰玩得开心,正是兴致好的时候,忽然开口道:“阿辰,你的那瓶药丸,再借给我一粒可好?” 莫辰一切动作瞬间僵住,仿佛石化了一般。 第91章 大梁皇子篇 莫辰眯着眼睛将两只爪子扒在水井边,眼睁睁看着人类将那枚从自己这里骗去的药丸投到井水中。此时正是月上枝头,人类纤长的身影映在井橼上,广袖随风轻荡,袖子角若有若无擦过莫辰的尖耳朵。 “阿辰,修仙讲求缘法和天道,如今救了这些人的性命,你也必得福报。所以我虽然拿了你的药丸,也是在为你积福,你可不能再怨我,嗯?”宁远顺手将井边的白狐狸提起来,回到马车上,将他放在膝头轻抚,眼中流露出难得的笑意。 莫辰张大嘴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翻出肚皮让人类摸,仰头看着那对弯弯的黑眼睛,像月亮一样好看。人类惯会讲些大道理,他也不屑去和他计较,再说他此刻困得睁不开眼,于是在人类身上蹭了个舒服位置,将脑袋埋进爪子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阿辰,你要记着,无论以后遇到什么,都不要轻易造下杀孽,否则以后历劫时都要相应偿还,若嗜血成性堕入魔道,便浪费了你这大好仙缘。”宁远一边给怀里的狐狸顺毛一边低声嘱托,也不知这狐狸崽子能听进去几句。 从古井到县令府有一段路,宁远不欲对外宣扬投药之事,因此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心腹侍卫兼任车夫。小城内夜半无人,本是一片寂静,然而就在这时,宁远怀里的狐狸却突然动了下,猛地跳起来,警惕地看向车窗外。 宁远神色微变,只听车帘外一声钝响,听上去像是人体坠在地上。 行进中的马车渐渐停下,四周再无一点动静。 宁远拨开车帘,看到外面一道人影立于月色中,正是那一直对莫辰不死心的白发童颜老者。宁远眸光暗沉,以袖子挡住身后白狐,走下马车,盯着老者冷声道:“深夜到此,拦了我的车架,又迷晕了我的车夫,阁下真是好大本事!” 白发老者原本是一脸势在必得,丝毫没将一个凡人皇子放在眼中。然而此时却被宁远的态度弄得一愣,不由四下张望,怀疑附近是否还有别的高人埋伏,否则这么个弱鸡皇子哪里来的胆量,敢在这种时候还如此嚣张? 待确定附近的确没有人,白发老者才又打起精神,觑眼看了看宁远,态度倨傲,“敢问九皇子,方才往井中投掷之物为何?”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无礼。” 白发老者狂妄大笑,“本上人并非俗世之人,皇亲国戚,于本上人来说又算得什么?” 为了给眼前这不识时务的弱鸡皇子一点下马威,白发老者在大笑时故意动用了道法,使得周身金光隐现,看上去竟好像仙光笼罩一般,很是能唬人,当初雍王就是被他这样的气势镇住,将他视作天降神仙,恭敬有加。 “上人?”宁远淡淡看了白发老者一眼,“小小一个炼气六层的小辈,竟敢自称上人?” 一听这话,白发老者身上那闪了一半的金光顿时滞住,脸色变得铁青。他后退几步,迅速将灵力运转于双目,仔细向宁远看去,却依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半点灵力波动。 明明是一个凡人,怎么会一眼看穿他修为?!修仙之人向来不屑于在红尘中沉溺,但凡有筑基希望的,都要捡着灵气浓郁的地方苦修,也只有他们这些资质粗劣的半吊子散修,才会在世俗界招摇撞骗,因此炼气六层在世俗间已经十分厉害,白发老者在红尘中行走多年,碰到的唯一高手也只有炼气九层。 “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莫非……也是同路道友?”白须老者眼珠子转了几转,试探着问。 “道友?”宁远冷笑,眼睛直盯着白发老者,“小辈死期将至,还不知悔过?” 白须老者怔愣一瞬,气急败坏道:“你,你你胡说什么!” “大梁皇室气数未决,皇家子弟皆有龙气保护,此为天道所赐,而你竟敢对当朝国君下毒,以仙力破坏堤坝酿成水患,连累数百万生灵,妄图左右朝局。修仙之人纵使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可与天道作对,否则必遭天谴,莫非你不知道么?” 白须老者怎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之前为了得到白狐,想在大梁皇帝面前邀功,这才钻空子给皇帝下了头疼的药,而不敢真的伤害其性命。其实这次兰芳县出现的病患也是他的手笔,只因受雍王所托,想要让九皇子命丧于此,他不敢直接对九皇子动手,这才想出让兰芳县感染瘟疫,这样一来,九皇子在此染病而死,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这么做到底算不算触犯天道,白须老者自己心里也没底,被宁远这么一说,便立刻心虚起来,额上冷汗直冒。心想这人一口一个小辈地叫自己,莫非是哪个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莫非看不出他身上灵力,只是因为这人的真实修为远高于自己? 这样想着,白须老者顿觉一股寒凉之感从背脊攀上……若这人真是一个远高于自己的修仙者,那他岂不是小命休矣?不过若真的如此厉害,他为何到现在也不肯动手,而与自己费了这么久的口舌?老者越想越心疑,到底抱有一丝侥幸,眼中惊慌退去,转而露出杀意,猝不及防抬手向宁远袭去! 宁远未料这人真的敢对皇子动手,如今他只是*凡躯,又怎能抗下修士全力一击?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后窜出一道白影,只见莫辰挺身挡在自己面前,呲出一口犬牙,浑身白毛炸起,向那白须老者气势汹汹扑过去! 白发老者一掌尚未劈出,就觉得有一股强大威压向自己兜头罩来,待定睛一看,不由吓得尿裤子。 这这这,这不是那只雪山灵狐么!当初在平莱山初见,它还只是一级妖兽,隔了几个月之后上次见到,他分明记得这狐狸已经晋升为二级,可是现在,又是几个月功夫……它,它它它竟然变成了三级妖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要说一级妖兽晋升到二级,虽然难得,却也并非难事,这就相当于是人修从炼气三层到炼气四层,说不定碰到个什么机缘,一夜之间也就晋升了。然而从二级妖兽到三级妖兽,而且还是三级圆满,就这么眼睁睁几个月时间,白发老者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只见白狐从小小一只瞬间变得有半人多高,身上毛发盈盈散出银光,额间一道银色竖纹流光波转,四爪锋利如刃,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那看上去十分孱弱的皇子面前,狐目幽幽盯着他,好像随时都会上前将他撕成碎片。白发老者看看莫辰,再看向宁远,身体突然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上仙饶命!小辈狗眼不识泰山,无意中得罪了上仙,还望上仙大人有大量!小辈只是一介散修,上有老母未死,下有小儿待哺,只靠一些低微杂耍在凡间混日子,求上仙给条活路,求上仙给条活路……” 能让自己的灵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进阶,这可不是一般修士能做到的,就算他修为低微见识浅薄,也知道这样的修士已经是这一界睥睨的存在。此时的老者早就已经对宁远的高阶修仙者身份深信不疑,涕泗横流在地上磕头,之前的道骨仙风荡然无存。 活路?数百万凡人的性命早就记在这人身上,他还想要活路?真当天道可欺?修道之人做了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向修成正果与天地同存?真是荒唐! 宁远看着白发老者,敛去眸中暗色。他无意点破真相,只缓缓开口:“本尊在此游历,并不想被人打扰。你滚吧,别让我在大梁再看到你。若想求得活路,就好好想想自己之前所为,若能补救,也许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白发老者已经能感觉到雪山灵狐齿间阴森的寒光,听宁远说让自己滚,哪敢迟疑,连连应声在地上磕头,然后御起一把飞剑遁走,很快便消失于夜色中。 他一边飞一边将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理清,越想越觉得后怕。之前还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他给大梁皇帝下的毒解开,如今想来,只怕正是那位高深莫测的前辈所为,自己还想用那些可笑伎俩害他,简直是痴心妄想。也幸亏这位前辈在此,没有让瘟疫扩散,否则不知道自己身上又要增添多少血债人命。 白发老者谨记宁远的话,想到自己之前为了贪图富贵,听从雍王吩咐破坏掉吴州堤坝,越发觉得追悔莫及,但他毕竟只是一个炼气修士,没有移山换海之能,死去的人命也无力回天,想要做些补救,也只能是趁夜偷偷将毁损的吴州堤坝修好。也许他还觉得这些不够,又在一夜之间御剑飞往水患所及各处主要堤坝,均以法力加以修筑巩固,做好这些之后才终于悻悻离去,一边祈祷那位带着狐狸的大罗神仙别再盯上自己,一边在内心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要踏足大梁。 第92章 大梁皇子篇 白发修仙者走后,宁远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都说是狐假虎威,如今我却要借阿辰的威风。”他苦笑着摸了摸莫辰的脑袋。 莫辰此时却完全顾不上别的了,他惊奇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身体。方才情急之下他挡在人类面前,周身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被调转运行到极致,想不到竟然让身体一下变大了! 他追着自己的尾巴满心欢喜在地上绕了几圈,继而后爪着地,前爪悬空,一下从地上立起来,竟然比人类还要高! 能比人类还高这个认知让他十分得意,不假思索扑向人类。 宁远毫无防备,一下被莫辰扑倒在地上,几乎和自己等身高大的狐狸崽子牢牢压在身上,宁远微微蹙眉,嗔道:“阿辰,不许胡闹,快下来!” 莫辰哪里能听他的,张开嘴巴一舌头就要舔下去,熟料好巧不巧,偏偏在这时身体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宁远立时从地上坐起身,提着狐狸的两只前爪将他抱起来,惩罚性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莫辰不高兴地抬嘴去咬宁远的手,再次被躲开。 嗯?怎么样才能再变大回去呢? 莫辰这一道就在琢磨怎么能变大,也不理会宁远。宁远怎会不知道他狐狸脑袋里在想什么,终于被他那专心致志的模样逗笑,安慰道:“阿辰不要急,你修为进益太快,一时无法掌控体内灵力,只要勤加练习,总归会将灵力运用自如,掌握越来越多的法术,甚至有朝一日可以驾云腾雾,变化为人形。” 原本心不在焉听人类絮叨的莫辰狐狸耳朵突然一动。 变化为人形?原来修为提升会有这么多好处,甚至能变成和人类一般模样的生灵么?以前对吸取天地灵气,莫辰只是觉得舒服,完全是出自于野兽的本能。然而从这一天起,他倒真的开始打心底里渴望修行了,他想尽快变强,想保护这弱不禁风的人类,想懂得越来越多的法术,然后变成人。 至于变成人以后能做什么……莫辰倒是从未想过。 兰芳县并没有因为一个疑似被瘟疫感染的人而陷入疫情,这让当地的百姓和父母官松了口气,大呼虚惊一场。宁远向井中投药之事并没有对外宣扬,甚至连沈方化都没有告诉,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一场灾难是如何销匿于无形的,但是人们对这为九皇子的感恩戴德却一点都没有少。特别是当九皇子不顾被感染的危险亲自去探望患病百姓的事迹流传开来,不仅兰芳县,整个吴州都对宁远赞不绝口,称他爱民如手足,谦逊温雅,行事公允。而且更为神奇的是,不但兰芳县的瘟疫没有发生,各地大大小小在抢修中的堤坝,也几乎都在一夜之间被巩固加强。一时间,九皇子是天赐福星的流言在坊间口耳相传,宁远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以往水患后出现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场景,在这次吴州水患几乎完全看不到。 然而就在满城百姓额手称庆时,宁远心中却并没有放松。 他很清楚,兰芳县的瘟疫是那白发修仙者所致,如今尽管被他用七魂草化解,但因水患而起的真正瘟疫却总归会来的。到时候疫情将如遍地盛开的毒花,不会只局限于一个小小县城内,即使将莫辰那里的所有七魂草药丸都骗来也无济于事。 就在白发修仙者离开的第二天,京城来报,称皇帝忽生急症,头疼不止,太医院束手无策,圣上盛怒之下已经连斩几名太医。 从京城到兰芳县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的路程,说明这消息已经是滞后,宁远心知内情,自然不觉得如何,沈方化等一众从行大臣却全都变了颜色,生怕圣上这一病就不好了,连夜进言让宁远速速回京。 “殿下,如今圣上龙体有恙,久则生变。各地洪水已经陆续被治住,后续杂事只需交给臣等,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这就启程回京吧!” 瞥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一众大臣,这些人大多是沈家的门生客卿,如今已经算是他的麾下,自然是为他着想,但宁远却不能告诉他们实情,沉吟半晌,道:“好吧,便如诸位所言。不过此次回京之路恐不太平,不能再走来时路。” 几位从行大臣互相对视,心道这九皇子虽然年少体弱,却并非平庸之人,明白此时自己的处境,知道小心行事,这也算是好事。他们之前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中书令沈大人要站在九殿下一边,此次南下,总算明白了几分,觉得也不算跟错了人。可惜的是,九皇子毕竟资历尚浅,又是罪后之子,终究只能依附于献王,难以自立。 “九殿下思虑周全,不知殿下想要走哪条路回京?” 宁远命人展开地图,目光游移,最后定在一点,拂袖在地图西北角轻轻一点:“取道川西,经凉州回京。” 川西多山路,易守难攻,有树林掩映,的确比东边的平川之路安全,只是有两点不足,一是路途遥远,二是沿路不太平,传说有土匪出没。然而无论土匪怎么猖獗,总比走官道妥当。眼下皇帝病重,京城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形,谁知道这一路会遇到多少洪水猛兽和明枪暗箭? 宁远启程离开吴州时,妇孺老壮空城相送,不只是拘于皇子身份,而是发自内心地依依不舍。毕竟能在天灾之后吃饱穿暖,不用风餐露宿易子而食,已经算是空前绝后的奇迹,这全都多亏了九皇子的公允勤政,让灾区百姓感激涕零。 车队行了十余日,沈方化派去京城的探子终于回来,带回皇帝龙体康复的消息。 听到这里,沈方化等人悬起的心刚要放下,不料却被探子后面的消息惊到—— 京城全面戒严,雍王被疑给皇帝膳食中下毒,以谋反叛逆之罪关入天牢。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雍王怎么会给皇帝下毒?这简直丧心病狂了! 听到消息时正值黑夜,宁远还在军帐中看书,莫辰就趴在他的腿边睡觉。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宁远挥退来人,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 因吴州堤坝之事,献王在京城受到雍王一党全面打压,然而如今献王势力已不同于往日,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要寻找机会反击,雍王身边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细细查证,总归会被献王的人发现蛛丝马迹,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但就算宁远也没想到,变故会来得这样快。 雍王之所以肆无忌惮,完全是被那白发修仙者的神通迷惑,以为他无所不能。也许是因为修仙者的不告而别让他失了阵脚,所以行事才露出破绽?那么接下来,被逼到绝处的雍王又会如何做? 放下手中书卷,宁远眉间轻蹙,他低头看了眼又把自己团成一个白毛球的狐狸,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狐狸身上暖融融的,毛皮又光滑又柔软,摸着甚是舒服。 随着他的轻抚,莫辰耳朵微微动了动,微微睁眼,见朦胧烛光中人类正专注看着自己,于是将脑袋换了个方向,下巴搭在两只前爪上继续睡。宁远忍不住牵动起唇角,被狐狸娇憨可爱的样子触动,连眉心也渐渐舒展开。 “阿辰,你近来越发喜爱睡觉了。”宁远低声道,更像自言自语。 莫辰听得见宁远的话,只是懒得动,继续闭着眼。 “阿辰可想家了?”宁远又问。 一提到家,莫辰终于给了点反应,眯着眼瞥了宁远一眼,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档子事。 “很快你将陷入长眠,少则数十年,多则近百年,我无法一直陪着你。这次的事解决后,便送你回雪魄灵山如何?” 相比于回家,莫辰对人类那句“无法一直陪着你”更敏感,一下睁开眼,扬起脑袋看人类。 怎么会没法一直陪着呢? 漆黑乌亮的黑眼睛充满不解地看着宁远,好像在发出这样的疑问。 宁远无奈地笑,心中却萌生出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苦涩。莫辰进入灵智中期后便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可惜还是不能像人那样去理解世界的规则和情感,比如对于寿命的概念,他就没有什么认知。 “睡吧,阿辰。”宁远最终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轻轻以手掌盖住莫辰双眼,唤出鸳鸯枕,将他放进枕中空间。 帐中火光摇曳,随着莫辰进入空间,终究只剩宁远孤影一人。 血光将至,阿辰,只愿这人世脏污,不能沾染你分毫。 宁远将鸳鸯枕收好,起身步出帐外,看着那包容无尽危险与未知的漆黑夜幕,眼中温柔之意终于一点点消散,变得冰冷沉静。 “来人啊,传令,连夜拔寨起程,速速回京。” 很多人都不明白,既然陛下已经康复,九殿下为什么还要急着返京,甚至有些抱怨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翻山越岭地钻林子。但是跟在宁远身边的几个老臣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想到那种让人不安的可能性,心中隐隐生出恐慌和担忧。 这日,车马行至川西赫赫有名的狗死山一带。 之所以叫狗死山,顾名思义,就是闯入山区的狗都会死。其实也不只是狗,比较小型的动物在这里都难逃生天,即便是人类经过这里,也要以湿布掩住口鼻,否则就算不死,也要被这林子里的瘴气迷晕。 在进山之前众人早有准备,然而一进入山道,却依然被那阴森笼罩于四周的瘴气搞得忐忑,目之所及,只有十步以内。护卫队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车马安静地行进,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让气氛愈发沉重诡异。 沉寂被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打破。 有人发出一声闷哼,护卫队的领兵从马上翻落。 “不好!有刺客!” 随着这一声大吼,山道两旁密林之中突然飞出数十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他们个个出手狠辣,身法快如鬼魅,一现身就将护卫士兵砍伤砍死大半,血腥之气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跟随的文臣在马车里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瑟瑟发抖。然而那些黑衣人却并不管他们,一心只往宁远的马车猛攻,来意十分明显。 宁远的马车护卫力自然是最强的,更何况侍卫看出这些人是冲着皇子而来,更是将兵力集中在宁远身边,死死防守,不肯让黑衣人靠近。然而这些侍卫和黑衣人这般高手相比终究是逊了一筹,防线在以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崩溃坍塌,眼看就要守不住,只听当当几声,其中一名实力最强的黑衣人一剑割断三名侍卫咽喉,飞身直取宁远马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尖锐哨鸣响起,本来要挑开宁远马车车帘而入的黑衣人,突然身形一僵,后心莫名多了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露在蒙面之外的双眼里满是错愕和不可置信,直直扑倒在宁远马车前,鲜血染红了车辕。 第93章 大梁皇子篇 随着这一突变,山道两旁林木间现出越来越多的身影,宁远的护卫队已经伤亡惨重,此时看到突然有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人,一时惊疑不定,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然而这些人也不耽于解释,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明立场,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人数又远胜于行刺的黑衣人,很快便将黑衣人制服,随着最后一个被踢掉手中长剑,也不知是谁在后面大喝一声:“留活口”,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咬破齿间所藏毒药,立时毙命,再看其他被压制在地的黑衣人,也全都如法炮制,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无一活口。 领头人显然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并未如何懊恼,直接走向宁远马车一撩袍摆跪伏于地,靴筒上方露出一个银线绣的“景”字。 “草民景润,乃景家川西凉州一脉的掌事,护驾来迟,还望九殿下恕罪!” 一听来者身份,竟是景家人,从行大臣纷纷舒了口气。川西景家的名头谁不知道?且不说太医院里那被奉为华佗再世的景茂晔,就是在民间,景家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是人就会得病,谁也不愿意得罪行医的人,因此无论黑白两道都与景家交好。 只是景家人一向不会主动搀和朝廷之事,与达官贵族的交集也只限于寻门求医,又怎会主动带着人来营救皇子? 一场酣斗下来,伤亡者不少,几位从行的文臣也吓得不轻,景润提议让宁远的车队到附近的景家别院修整。宁远见此时天色已晚,山间路不好走,更何况是在这瘴气缭绕的狗死山,便同意让景润在前引路,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在天色擦黑前进入景家在这一带的药庄。 待众人安顿妥当,景润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宁远所居院落,一进门便拜倒于地,重重叩首,“九殿下施恩,救了景家少主之命,景家上下感激涕零,今后必以全族之力相报,任九殿下差遣!” 景润口中的景家少主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院的景茂晔,因宁远暗中将一枚七魂草药丸相赠,使他免去了老皇的头痛之症,也改变了被处死的命运,甚至再往长久点看,更是保住景家一族的昌盛不衰。因此景茂晔知恩图报,当即以飞鸽传书各地,说明详情,以家主身份号令景家散落于全国的各支脉,景家今后唯九皇子之命是从。 宁远看了眼景润恭敬盛上的令牌,上面有悬壶济世的老者形象,顶部刻着一个篆体的“景”字,立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拿着景家这枚医令牌,到景家经营的所有药行都可以任意取用账面银钱,还可以任意调用景家各地药庄的药材和人力。 “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宁远没有赘言,接过那象征大梁第一药行世家财政大权的令牌,郑重收于袖中。 第二日天一亮,宁远便下令启程,继续向京城赶路,景家特地派了镖师护航。这一路都是景家所辖势力范围,直到出了凉州地界,都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七八天之后,吴州一带爆发瘟疫。 宁远在离开之前曾交代景润,让他提前准备好各类药材,还有一些救援物资,景润丝毫不敢怠慢,按照宁远的吩咐做好准备,等瘟疫真的来了,便第一时间向各地运送药资,并派人在村镇里设立临时医馆,免费向百姓供药。 川西是景家的本家,吴州又距离川西不远,为景家势力所掌控,因此景家这次赈灾救治的行动十分顺利。有了景家的支持,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当获救的吴州百姓听说景家是奉九殿下之命来赈灾扶病,对宁远的感激和尊崇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无数人心中甚至升起这样的念头: 如此爱民仁德的皇子真是上天所赐明主,若他能继承大统,得了龙位,岂不是大梁百姓之福?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随着各州郡避难人口的流动而传遍整个南方地区, 而当宁远一行人满载着声望归京,从行官员都为这次功德圆满而暗喜时,京中竟传出驻守北边抚远军叛变的消息! 叛变?抚远将军?这……这怎么可能? 跟随宁远南下的众臣都无比错愕,然而联系之前听说的雍王殿下被捕下狱的消息,他们心底又隐约明白这其中的联系。 这是雍王要反啊! 抚远军以神速诡谲著称,这次因抚远军入关之前一直假借圣旨还师,各关隘哨卡见是抚远将军亲自带兵,无人猜疑,直至抚远军十万铁蹄压境而来,王军措手不及,防线连连溃退,只不到三日功夫,京城便被抚远军彻底包围! 抚远军全面封锁消息,皇帝被困在皇城之中,空有兵符,却无法派人出去调兵。京城驻军多为官宦子嗣,都是好吃懒做空吃军饷的废物点心,眼看这京城就要被攻破,老皇帝恰在这时听说宁远归京的消息,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命一心腹死士带着兵符突破重围,让他将兵符交给宁远。 不得不说,这做法实属冒险,一旦死士被抚远军拦截,或者死士投诚倒戈,兵符到了抚远将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死士不负皇帝重托,总算是找到突破口冲出包围圈,将兵符交给宁远。 此时,在距离皇都五十里处,宁远听了死士的禀报,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染血的兵符。 “抚远军围城多少天了?” “已有六天。” “京中战力多少?雍王可还在城中?”其实第二个问题宁远就算不问心里也清楚。抚远将军敢于如此肆无忌惮地围城,定是雍王已经从城内逃出来。 “因前几日死伤惨重,现在京中兵力不足。连大户人家的府兵都被征调,勉强凑够四万人。雍王殿下……已不在城中。” 这次跟随宁远南下的官员多是文臣,又处于安稳盛世多年,许久未曾经历硝烟战火,猛地听到王都被叛军围攻,都有点吓得回不过神,唯有老中书令沈方化还算镇定。 “沈大人,距离京城最近的驻军在何地,有多少人马?” 做了多年的首辅,沈方化还是有些本事的,立刻回禀:“距离京城最近的颍州驻军大概有五万人,不过驻守将军刘新德曾为抚远将军麾下爱将。其次灵州驻军大概有三万人,不过比颍州要多半日行程,驻守将军与兰贵妃和抚远将军并无过多牵扯。再远一些的……恕臣直言,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宁远凝神想了想,“三万疲兵赶来救援,十万抚远军以逸待劳,恐难以力挽狂澜,再远一些还有哪里的驻军可以调派?” “那就是浔州了,不过军队从浔州到京城至少要三日路程,若是只有三日可能勉强不算太晚,但若是加上前去调兵之人的行程,就算再快也要四日才能等到支援,恐怕……” “三日。”宁远想了想,又盘问了那死士一些城中的军备粮草情况,道:“这里顶上三日应该没有问题,备上快马,我亲自前往浔州调兵!” “殿下!”沈方化大吃一惊,“怎么能让殿下亲自前去调兵,不如……” “中书令大人,你觉得现在将兵符托付给什么人才能万无一失?” “可是……” “不必多说,就这样决定吧。” 宁远执意要亲自去浔州调兵,其他人再三劝阻也没有用,毕竟皇帝是将兵符交给了宁远,在这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拿圣上安危冒险,最后双方妥协,中书令还是派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跟随。宁远不再推拒,只是跨马而上便绝尘而去,几个侍卫愣了一瞬,才扬鞭追上去。 沈方化看着宁远很快消失的背影,心中不禁惊疑,从未听说九皇子擅骑射,但刚刚御马的动作一气呵成,竟然毫不生疏。他自然不会知道,宁远身为灵境修士,别说区区一匹凡间战马,就是十级以上的化形期妖兽都骑过。而除了沈方化,其他不知宁远身体真实情况的臣子更是忧心忡忡,担心这药罐子皇子经受不起这一天一夜的快马之行。 一气行了半日,宁远快马加鞭,终于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侍卫队,走到偏僻处打开身上的包裹,拿出鸳鸯枕,将里头睡觉的莫辰唤出来。 “阿辰,今日要求你一件事。” 莫辰被打扰了睡眠,心情并不好,以为人类又要向他讨要七魂草的药丸,懒洋洋窝在宁远怀里装死,就是不肯睁眼。 “阿辰,你不是想要让身体变大么?我传你一套口诀,教你能自由调动体内灵力如何?” 这个诱惑对莫辰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他立刻睁开眼。宁远覆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那奇妙的如梵音一般的语言进入莫辰耳内,害他忍不住动了动耳朵,然后遵循宁远所说的方法,尝试着控制体内灵力,顿觉体内热流激荡,他有些害怕,立刻停止在脑中冥想口诀。 “别怕,虽然学习这套心法对你来说还有些早,但是我已经将心法改进,并不会伤到你。阿辰,别怕,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宁远轻轻摸着莫辰的头安抚道。 莫辰看了看宁远,与他那双温柔眼眸对视片刻,心中不安渐渐散去,闭了闭眼,再次调动起心法,使体内灵力冲刷经脉,身体渐渐散发出白色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大。 其实这种变幻身形的法术对只有灵智期的三级妖兽来说有些困难,不像上一次是无意识的能量爆发,这次有意而为,变大的过程对莫辰来说十分痛苦,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好像被人一寸寸敲碎重组。 但是莫辰是一只骄傲的狐狸,这点疼痛对于一只雪山灵狐来说又算得什么?既然人类第一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他,那么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帮他一下好了。 莫辰眼睛轻轻眨动着,牙关死咬,硬是将脱口欲出的呻`吟吞进肚子里,直到身体长到比上一次还大,才终于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第94章 大梁皇子篇 宁远将莫辰的痛苦看在眼中,不停轻抚他身上柔软洁白的皮毛,也不知是在许诺,还是自我开解,“阿辰,这次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今后必将十倍百倍报答……” 然而此时的宁远似乎忘了,莫辰身为一只狐狸,又怎会听明白这些复杂的人情道理,对他来说,只要知道这是人类拜托他做的事就好了。 既然从不知自己在付出,又怎会想要回报? 抖了抖身上的白毛,莫辰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地面上的一大团影子,颇为得意地围着宁远转了一圈,然后心意相通地趴伏下来,让宁远骑到他背上。 宁远在灵境出生,什么样的高阶妖兽没有驾驭过?然而此时面对这只对一切还懵懂无知的白狐,心中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触,忍不住俯身在狐狸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下。 莫辰歪着脑袋,用狐狸眼睛傲慢地瞥了宁远一眼,伸出舌头舔了下,软软地触碰到宁远的脸颊,然后用嘴巴一叼,将宁远丢在背上,化为一道白影消失在风中。 本该一天一夜的路程对于莫辰来说只是须臾时间,等到了距离浔州驻军大营不远的村镇,宁远买了新的马匹换上,让莫辰重新回到枕中空间睡觉。也许是因为强行调动体内灵力的缘故,等莫辰再变回原来大小时,妖身受灵力冲刷洗涤,浑身都泛着银色灵光,像一团小小的银白光球。 “阿辰,好好睡一觉吧。”莫辰被宁远重新放回枕中空间时,好像迷迷糊糊听到他说这么一句,但是眼皮越来越沉,体内的灵力空前充沛,很想陷入沉眠,所以他并没有听到宁远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下一次再见时,我已换了模样,阿辰可还会记得我?” 宁远以皇帝亲授的兵符调动浔州九万驻军,先带领四万急行军奔赴京都,其余五万部队带着辎重粮草紧随其后。不到三天,先遣部队便抵达京郊。 抚远军逼宫谋反,打的旗号却是正义之师,颠倒是非黑白,到处造谣,称献王意图篡位,控制禁军,将皇上软禁于宫中。抚远军以雍王为首,是奉皇帝圣旨救驾,若不肯从令,便是谋反。 平头百姓自然搞不清谁是黑谁是白,不过谋反的帽子可是不敢随便扣,因此每逢抚远军到附近村镇征集粮草物资,丝毫不敢抵抗。抚远军基层的士兵更是以为自己在行忠君之事,争先恐后杀敌破城,意图立下军功,从此平步青云。 后援充沛,人心所向,叛军势头如狼似虎,驻守了近十日的皇城已被鲜血染红,城防岌岌可危。 当宁远率军抵达时,皇城内外的守军和叛军几乎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已经吓得面如死灰的皇后喜忧参半,结结巴巴问皇帝,九皇子宁远是否可信,甚至僭越地问了个大逆不道的问题:“陛下,若是九皇子临阵倒戈,投向抚远军,我们……我们……” 坐在龙椅里的皇帝面色无比阴沉,连日的操劳和担惊受怕让他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皮肉松弛得可怕。他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吓得她再也不敢出声,不禁在心底嘲笑这女人实在是太蠢,难怪那么多年斗不过兰贵妃。 “若是今天在外面接兵符救驾之人是献王,朕反而不敢这么笃定他不会与逆子联合。但若是远儿……”老皇帝冷哼,浑浊的老目里幽光一闪,满是算计与权谋,并不含半分感情,“你觉得远儿会与害死自己母兄的人联手对付朕?” 皇后心中一凉,看着那已经垂垂老矣,却依然将自己的儿子们当做棋子一般任意操纵玩弄的皇帝,忽然觉得背脊都是凉意。 原来如此,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扶持九皇子宁远,明明下令绞杀太子的就是皇帝他自己,就不怕九皇子骨头硬了反过来报复?直到如今她才终于恍然。 兰贵妃一族外戚在朝中力量太大,抚远军在北疆虎视眈眈,已经成了皇帝多年的心病。雍王羽翼渐丰,皇帝觉得皇权受威胁,只好通过扶持其他皇子以平衡朝政。然而除了献王,其他皇子资质无不平庸,皇帝只好选择献王,多年来一直恩宠不断。然而献王再合适,也终究没有一个身体羸弱却又与兰贵妃有血海深仇的皇子合适。 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而他却坐在至高之上,所求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证皇权不受威胁。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儿子变得过强,殊不知,正是这样的猜疑和算计,让朝野中党争愈演愈烈,直至酿成今日之祸,逼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 呵呵,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自以为聪明的独裁者终将尝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老皇帝不耐烦见女人哭哭啼啼,命人将皇后带下去,全部心思都放在城外的战事上,却没有看到皇后离去时变得淡漠的眼神,和唇边讽刺的笑容。 而与此同时,抚远将军,即兰贵妃的亲哥哥,也接到情报,得知九皇子宁远已经陈兵五万于京郊。然而抚远将军却只是不屑地哈哈大笑,与部下言道:“一个药罐子也想带兵打仗?养在深宫大院里这么多年,只怕除了女人和脂粉,也见不得别的吧,可识得马为何物?” 主帅帐中众军官哄堂大笑,猜想那病病歪歪的皇子看到血肉横飞的人头,会不会吓得从马上翻下来。别说五万军队,就算让他带着五十万大军来,恐怕也只有送命的份儿。 抚远将军叫人不要理会宁远的救兵,只集中全部力量攻城。只要他们的军队进了皇城,挟持住皇帝,再逼迫他将皇位传给雍王殿下,大事便成,到时候借天子圣谕判宁远为叛兵,再将消息放出去,天下尽可诛之,还用得着他们亲自动手? 很快,“焉识马为何物”的笑话便传出抚远军,也传到了宁远耳中,然而宁远听到时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分,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几员将军摩拳擦掌,心中冷笑,等着抚远军被打脸。 浔州驻守将军冯信这次是跟随宁远一起来的,起先他只是不放心将这几万部众交给一个不通军情的病皇子,然而几日下来宁远做了三件事,却让他大开眼界,从此心中拜服,再也不敢小瞧。 第一件,沿途所过之处,宁远派人将当年抚远军陷害太子与瑶国勾结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成书信,再写明抚远将军事情败露后企图谋反,绑在箭上,命人于深夜将箭矢射入城池村镇之中。 第二件,宁远在吴州赈灾之时,常亲自走访民间,体查当地民情,得知当地很多百姓家的男丁在抚远军服役,常年陈兵于北疆不能归家,思念甚笃。因此宁远叫他们给亲人写下家书,不通文字的还让人代笔,承诺会为他们北上转交给抚远军。如今到了京郊,宁远并没有急着让军队攻城,而是先让一小队弓箭手将这些书信放在竹筒里,趁夜以箭矢射`进抚远军军营。 第三件,也是让冯信最吃惊的,即宁远命军队驻扎后,竟然迅速根据当地地形,排布出一个阵型,这阵型外行人看不出,冯信却一眼便看出玄机,攻受兼顾,其中隐藏八卦玄机,简直高妙异常,一旦将敌军引入这阵中,定然叫他们方寸大乱,逃无可逃! 这三件事的影响几乎都是立竿见影的。 比如第一件,事实上,抚远军陷害太子的铁证并没有找到,冯信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害怕这样做反而落人话柄,然而他终究是想多了。当年太子贤名远播,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民间声望极高,原本百姓就对他有所怀念和怜惜,如今有人为太子翻案,即便没有确凿证据,百姓也愿意相信,因为人永远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宁远所挑选送信的城池都是储备粮食较多的地方,而且与抚远军营之间有道路相连,运送粮草十分方便。抚远军若征集粮草物资,必然要去这些地方。果然,在宁远大军抵达不久,抚远军派出征粮的队伍第一次在百姓口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什么?抚远军是叛军?当年的太子为抚远将军所害?这怎么可能?! 将士们恨不得将抹黑将军的造谣者杀了,然而当他们发现这样的声音不止出自于一个人口中,甚至不只在一个城池中流传,悠悠众口之力,一点点瓦解着他们心中所坚定的信念。当抚远兵士自己也开始为这样的传言感到困惑不解时,带头的都尉竟当众将一名企图反抗抢粮的农夫斩杀,这一下引得当地民众怨愤,险些酿成一场暴动。征粮的队伍返回军营后便将白日所听之事说给同伴听,一时间弄得军心动摇。 偏偏就在这军心不稳的当夜,一天苦战之后士兵们难得休息,这时忽听军帐外一阵破空之声,接着就是乒乒乓乓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站岗的哨兵大呼“敌军来了!”,然而当众将士火急火燎地整顿集合,看到的却是营地里一堆竹筒。 抚远将军不知道宁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命人将竹筒打开检查,没想到听到有人一声惊呼,竟大喊着:“啊!信!是信!这是俺娘给俺寄来的信!这字是我弟弟写的!我认得!吴州水患后我家竟然没事!哈哈哈家里一个人都没死!” 这一喊可好,抚远军营里一下炸开了锅,思乡成疾的士兵们几乎一哄而上,竟不管不顾开始上前抢竹筒,尤其是那些祖籍在吴州的,迫切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来自亲人的消息。 大梁的驿站并不发达,除了贵族富贾,一般的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寄出书信,因此得知宁远愿意代为转交书信,都感激非常,在写信的过程中便将九皇子在吴州的仁义之行也全都写了进去,感恩之心溢于文字之间。 抚远将军制止不及,竟让很多士兵看到了信,看着有人嚎啕悲哭,有人默默流泪,有人感激涕零,抚远将军暗叫不好,一道死令传下,谁敢再看竹筒里的信笺,便以通敌谋反之罪问斩! 无数的竹筒还没有拆开,那里面是几年不见的亲人的家书,是数不清的记挂和思念,是多年来梦魇里的音容相貌。 抚远将军害怕有人再偷看信笺,命人将所有竹筒聚拢在一起,一把火烧了。大火照亮整个军营,将士们却是出奇的沉默,只用一双涨红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大火中渐渐化为灰烬的家书。 宁远坐在主帅军帐之中,听探子回禀抚远军营中的情况,连日来深沉如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就在今夜,出兵。” 第95章 大梁皇子篇 抚远军原本就已经士气大乱,宁远又让浔州军在进攻的时候齐呼“抚远谋反!雍王篡位!”,更是让抚远军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线瞬间崩塌。 躲在抚远军主帐中的雍王气得脸色发白,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如今却偏偏冒出来一个搅局的,让他恨不得将九皇子宁远剥皮剔肉。 其实走到如今这一步,雍王觉得自己也是逼不得已。原本以为有那神通广大的法师坐镇,他给父皇下药的事并不会败露。然而他万没有料到,就在他拜托法师前往吴州给九皇子找些麻烦的时候,法师竟一去不复返,偏偏献王在京中抓住他的把柄,法师一走,死无对证,叫他百口莫辩,惹得父皇震怒被抓去天牢,才不得不行此下下策。 “舅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篡位失败的后果,雍王就觉得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 抚远将军终究不是一般人物,并不像雍王这样不经事,他拍了拍外甥的背以示安慰,双眼微眯道:“擒贼先擒王,只要九皇子不在了,我们再命人仿造一块兵符,到时候谁是假传圣旨的叛军还不一定。哼,十万抚远军,就算赤手空拳给他们杀,也着实要杀上一阵!”言语之间,竟是完全不将抚远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两方鏖战数日,浔州军越战越勇,知道只要等到后续的四万重兵赶到,必能将叛军尽数围剿,解除皇城之围。而守在城中的禁军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与浔州军里外配合,将抚远军夹在当中腹背受敌。 矛戟交错,血流成河,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亡之气,旧的血液干透,又有新的鲜血层层叠叠染上。也许是亡魂充斥,城外阴气阵阵,上空聚起越来越多的乌云,黑云压城,雷声呼和。 站在战车上督战,狂风呼啸,军旗吹打得猎猎作响,宁远看着前方厮杀的战场,心底终究保留一丝属于灵境大修士的悲悯之情。他也见识过人修为了利益杀人夺宝,互相残杀,但对于这样数万人短兵相接的肉身角斗却感到陌生。修士相争是为了求得永生,想要与天地同存,那么凡人相争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短暂的世俗权力,真的值得么?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这一世既然身为一朝皇子,又背负那样的身世,早已卷入朝局,要想活下去,双手就不可能干净。幼年那些悲惨经历都是他的切身体会,对母兄的思念和对仇人的痛恨被千万年修士的记忆压在心底,却并不等于消失。老皇帝暴戾独裁,雍王与献王将他的平衡之术学了个十成十,心中却没有一丝对黎民的仁爱,若是让他们当了政,又会有多少吴州水患这样的事发生?又会有多少战乱瘟疫?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如此,那皇位也唯有他来坐,才能改变这乌烟瘴气的世道,还母兄和当年的平威军以清白,还天下以太平。 想通这些,宁远眼中的不忍一点点退去,终于又恢复近乎冷漠的波澜不惊,传令让浔州军诈退,想办法将抚远军引入他所布置的阵法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胶着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小队身手不凡的骑兵,他们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如利刃断帛一般,破开人群向主帅车驾飞速袭来。在队伍正中间有一名体格健壮的弓弩手,正在伙伴的簇拥和保护下一点点靠近宁远,弯弓搭箭,箭矢前端隐约闪烁着冰蓝流光,显然是淬过剧毒。 有人注意到这队骑兵,几个裨将大喊着保护九殿下,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冯信命人将弓弩手射死,但弓弩手的箭已然放出,直向宁远射去。 再快的战马也没有满弓之力射出的飞箭快,宁远觉得脊背寒凉,耳边有阴风呼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边白光忽闪,竟出现一只白狐,将箭挡了下来。 白狐周身发出莹白灵光,那能将几层盾牌穿透的箭矢一遇到他身上的白光竟然就被弹了开去,竟然没有对白狐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冯信心跳得险些漏了一拍,额头上冷汗涔涔,后怕不已,见九殿下无碍,他立刻下令让几支小队回撤护驾,自己也杀出一条血路,慢慢向宁远靠近过去。 宁远也同样吃惊,莫辰明明已经陷入晋升期的昏睡,怎么可能突然醒过来,还不听他的话就这么直接冲出了枕中空间? “阿辰……”宁远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辰刚刚在睡梦中忽然觉得一阵强烈不安,竟然看到人类被一箭穿心,于是猛地睁开眼从空间里窜出来,还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蠢人类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莫辰原地打了个哈欠,正想像往常那样扑到宁远身上去玩耍,却忽然感应到什么,转过身去,看向硝烟弥漫的战场,空气中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此时他已经是三级顶峰的妖兽,目之所见和凡人所见不同,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飘荡在九天之上的亡灵,他们背井离乡,被迫在战场上屠戮,却并非为了守护家园,抵御外族,只是作为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棋子,互相残杀。有的人原本生前是同村的老乡,甚至是彼此熟识的朋友,却不得不刀剑相向,拼尽一切取下对方头颅,最终落得个枉死他乡的结局。 这些亡灵并不甘心,它们盘踞在空中久久不肯消散,汇聚成强大的怨气。那怨气中满含力量,远比天地灵气的力量强大得多。妖兽都向往强大的力量,所以莫辰也同样被这怨气深深吸引,他只是尝试着用吸引灵气的方法去召唤那些怨气,那怨气便争先恐后向他身体里聚集来,在经脉中奔腾流淌,让他如获新生。而与此同时,丹田中那原本将要凝聚为液体状态的冰属性灵气,却有了打散变淡的趋势。 这种感觉莫辰曾经有过,那天正是一个雨夜,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听到宁远身边的侍女画雨叫他,也不知后来发生什么,画雨看见他竟然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之后人类就经常陪他待在空间里,用一种灵草熬成汁水,天天往他的鼻子上和嘴巴上涂。 宁远看到莫辰一动不动望着远处,心中咯噔一下,正想唤他重新回到枕中空间,谁知这时又是几枚羽箭破空而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莫辰。然而当箭触及到狐狸周身灵光时,又自动被弹开。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无不露出惊恐表情。 “啊!妖狐!那是一只妖狐!” 莫辰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杀意,心中原本有些躁动的情绪渐渐被激发成怒意,空气中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越来越快地向他身体里涌去,迫切想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好烦,这些渺小的,两条腿的生物,真的好烦……他又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他生出这么强的杀意呢? 野兽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感觉到威胁后会自动发起反击防护模式。 莫辰转动眼珠,回忆刚刚放箭射他的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抚远军营,又落在雍王和抚远将军身上。那原本澄澈乌黑的眼睛开始漫上白色雾气,他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大,额间一道银色竖纹,左右两边各有一条新的银色竖纹生成,若隐若现。 不好!莫辰若是现在这个时候借助魔气强行进阶,以后继续修行恐怕就会堕入魔道。 “阿辰!回来!” 宁远想要喝止住莫辰,但莫辰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他变得足有两层宫殿那么高大,身上被魔气笼罩,一步步走向抚远军大本营,轻而易举就破开他们的防线,一掌拍下去就是十几条人命,血浆四溅。 “雍王殿下有令!将那妖狐射死!赏金百万!” 伴随着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多的箭矢向莫辰射过去,然而都毫无用处,丝毫不能阻止白狐的前进,那些箭就好像都是软泥做的,只要接触到白狐身上的白色光芒就会簌簌坠落消解。 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抚远军,在步步紧退之间,彻底被这蓦然出现的巨大白狐吓破了胆,当残余的抚远兵将看到抚远将军被白狐一爪子提起来时,终于完全放弃了抵抗,扔掉手中武器,竟是纷纷向宁远叩拜,大呼九殿下饶命。 人的行为彼此影响,一个人开始,渐渐的所有人都跟着效仿,到最后“求九殿下网开一面,不想被白狐吞吃”的哀求声蔓延在整个皇城上空。 宁远脸色变得惨白,他看着正走向失控的白狐,不得不抓起鸳鸯枕,凭着他与鸳鸯枕之间那一丝仅存的神念联系,命令莫辰停止屠戮。 莫辰,回来,放下那个人,现在就回到我身边! 莫辰早在刚出生时就被刚下人间界历劫的宁远施展法术,将它的妖元与鸳鸯枕联系在一起,因此能感应到他的命令。他缓缓转过脑袋,看着远处正严厉看着自己的人类,觉得有些委屈,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还是将已经被吓得快晕过去的抚远将军扔到一旁,默默转身,向宁远走去。 两旁的兵将,无论是哪一方,都潮水般向旁边退开,为这庞然大物让出一条路。 莫辰迈着步子,四只毛茸茸的爪子沾染了鲜血和泥泞,他向宁远走去,越走越快,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分心的功夫,那刚刚被吸入体内的怨气开始不老实地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与原本存于体内的灵气互相缠斗撕扯,似乎都想将对方同化,占据莫辰身体的掌控权。 如此剧烈的冲撞又怎是一个区区三级妖兽能经得住的?莫辰顿觉口中一阵腥甜,吐出鲜血,四肢一软,轰然倒在地上,身体在一片白光之中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失去意识之前,莫辰最后眨了眨眼睛,看到残破的战旗下,穿着军袍的人类向他大步跑来,眉眼之间满是担忧和痛惜,似乎慌了神,却还是那样好看,身上有让他眷恋痴迷的气息。 每次受伤或者睡着之后,再睁开眼人类都会给他做好吃的东西,那么这一次醒来后,人类又会给他弄出什么呢? …… 抚远叛军镇压后,宁远将兵符奉还给皇帝,在接下来的论功行赏中却显得异常沉默。 雍王一党以谋反大逆之罪被尽数斩杀,九族株连。当年太子被废时,皇后好歹还给了一个自缢的机会,留下全尸全骨,而兰贵妃却落得个凌迟的下场。昔日宠冠后宫的贵妃最后被一片片割肉而死,不得不感叹老皇帝的狠辣无情。 宁远因为护驾有功,被晋封景王,献王也跟着沾了光,得到不少封赏。废太子案被重新翻出来审查,很快就找到抚远将军曾伪造书信陷害太子的证据。太子通敌叛国之罪不成立,而所谓的巫蛊案,罪魁祸首实为兰贵妃。老皇帝在真相大白时,于朝堂上哀哭不已,痛骂奸人挑拨离间,暗叹自己糊涂,向天下发布罪己诏,并将太子灵位重新移入太庙,改封孝王。平威军平冤昭雪,当年被牵连的各位高级将领分别恢复爵位,予以厚恩,提携族中后辈子嗣。 朝中多年来被兰贵妃外戚把持的局势终于彻底消除,朝中势力大换血,皇帝一方面给献王施以恩宠,一方面又大力提拔拥护支持宁远的臣子,再次玩弄起平衡之术。然而这一次的平衡要比先前雍王与献王之间的平衡让老皇帝放心很多。因为献王既没有雍王那样拥兵数十万的舅舅,皇后也没有兰贵妃的精明有野心,至于宁远,更是母族凋敝殆尽,自己身体又不争气,终日以参汤续命,毫无竞争可言。 两个儿子都无法真正威胁到他的皇权,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安心。 献王心知论功无法超越宁远,况且宁远经过吴州赈灾一事,在民间威望甚高,不可与之明面上争锋,便向皇帝进言,将当日交战中妖狐的事情禀明。 皇帝也听闻有关妖狐的传言,尤其当听说那妖狐竟然对宁远唯命是从,更是坐卧不宁,于是将宁远召进宫中问话。 时已入冬,大梁的冬天并不是冷得刺骨,但宁远入宫时还是穿了貂皮大氅,捧着暖手铜炉,脸色苍白,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润。或许是因为这一次风波实在耗神伤身,原本就身体虚弱的他又开始缠绵病榻,每天都要喝药看太医。 “远儿,近来身体可好?”老皇帝让人给宁远看座,适时扮演起一个慈父的形象。 “让父皇费心,儿臣还好。” 老皇帝笑了笑,拍拍宁远的手。 他怎会不知道宁远的真实病情?他每天都让最信任的景太医去给宁远诊脉,他的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民望所归,身具高功,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这样的皇子,若不是知道他寿命不过三十,此生又永不可能再有子嗣,如何能让他放心?以后的皇位终究是要传给献王的,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不能生育,又位高权重的孝王在旁,谅雍王也不敢恃宠而骄,行那逼供篡位之事。 “远儿,朕听人说,你身边一直养的那只白狐,在叛军作乱时曾变大到十余丈高,刀枪不入,妖性大发,害死了不少人。可有此事?” 宁远抬眸看向皇帝,最后只是平静道:“回父皇,是有此事。” “后来那妖狐不知是何原因昏迷了过去,又被你收走。可有此事?” “是。” 皇帝面色突然一沉,“那远儿为何不将那妖狐交出来?还将这祸害留在身边作甚?” 宁远却面不改色道:“回父皇,那妖狐确实是被儿臣收走,只是回到府中之后,也不知是何原因,竟然死了。我怕妖物再次作乱为患,便命人一把火将狐尸烧了。” 皇帝显然对宁远的说辞报以怀疑,正要开口,这时却听人来报,说是献王求见。皇帝眉心动了动,意味深长地看了宁远一眼,这才命献王进来。 宁远一看到跟在献王身后的侍从手里拿的东西,脸色微变,隐于袖子中的手微不可见地一点点攥紧。 献王进来后给皇帝行了礼,见到宁远在这里,也并不意外,神色间甚至还有一丝得意。 “回禀父皇……” 还不等献王说话,皇帝抬手制止了他,先是对宁远道:“远儿啊,朕知道你为人心软,又和那小白狐感情甚笃,父皇怕你一时糊涂做了傻事,想要将那狐妖偷偷养在身边,这才不得已让你七哥带人去你府上搜查,你可不要怨怪父皇啊……” 宁远慢慢将拳头放松,终于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对皇帝道:“儿臣怎敢怨怪,只是父皇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不敢欺瞒。” “嗯,你能想得开就好。”皇帝对宁远的识趣感到很满意,又示意献王继续说,“老七,你说说,这次兴师动众地去你九弟府里,是不是什么狐狸影子都没见到啊?” “回父皇,事关九弟安危,儿臣不敢大意,虽然搜遍九弟府邸也未见到那妖狐,却找到了这个东西。”说完,他示意身边的仆从将东西呈给皇帝,托盘之上放着的,正是那枚鸳鸯枕。 “不过是个玉枕,做工倒是精致了些,和狐妖有什么关系?” 献王回禀道:“父皇,儿臣曾盘问过九弟府中的下人,听说那狐妖之前在九弟身边时,非常喜欢这枚玉枕。而且这玉枕如此巧夺天工,但查遍皇室府库造物簿册,从未见过有这样东西。当然,也许是儿臣多虑,可能九弟这枚玉枕并非皇家之物,而是九弟自己从民间搜集而来,或是朝臣进献之物。不过儿臣想,以防万一,为了九弟,还是将这玉枕带来给父皇看看才好。” 不得不说,献王这一手实在高明。这枕头若的确是妖物,他也算立功一件,但若不是,有这样精致巧妙的宝物不说孝敬给父皇,却自己留着享用,让皇帝知道了肯定不舒服,再说,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才开府不过几年,又如何有那个财力买下这样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哪个朝臣所赠,如此一来,更会让皇帝心存芥蒂。 果然,皇帝听了脸色立刻沉下来,让人将那枚玉枕呈上来自己看,半晌才道:“远儿,你可有话说?” 电光火石间,宁远想了很多种解释的方法,不过任何一种谎话都极容易揭穿,这枚玉枕是和莫辰同时出现的,既然献王已经找到了告密之人,这个时间点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当时他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幽居深宫的皇子,既然不是皇帝封赏,又有谁会送给他这样的东西? 权衡再三,宁远深吸一口气,只好实言相告。 “回父皇,这枚玉枕……的确是在白狐之后莫名出现的,而且白狐的确很喜欢玉枕。至于具体来历,儿臣也不知晓。” “既然如此,这东西当真是件妖物,还是拿去销毁为好。” “是。”献王将鸳鸯枕交给仆从,命人拿去焚毁。 宁远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追随着鸳鸯枕而去,面色平静,眼眸幽深如水,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然而常年跟随在九殿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却在这一刻,莫名觉得脊背寒凉。他怯怯地拿余光偷扫九殿下,竟是感受到一种迫人的威压,破天荒生出畏惧。 鸳鸯枕被献王想了很多方法都没能销毁,不管是以重锤打砸,还是用火焚烧,那玉枕竟好像有金刚不坏之身,未曾损伤一丝一毫。献王将此事禀报给皇帝,皇帝唏嘘不已,最后命人将枕头送到安国寺,请国师作法封印,镇于安国塔下,任何人不能靠近。 宁远开始经常称病不朝,行事愈发低调,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撑不下去了。不过有皇帝的刻意扶持,宁远身后的众朝臣依然得到重用,特别是以沈方化为代表的老臣,在六部中多有势力渗透。是以宁远虽然深居简出,却不曾远离政治中心,甚至特别被皇帝授予财政大权,而且皇帝也答应了他重新整编平威军的请求。 转眼间便是一年多时间,老皇帝觉得身体越发虚弱,时常感到乏力无神,每日都要让景茂晔给他开方子调养。然而人终究无法抵抗天命,即使不甘心,老皇帝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心火没有以前那样旺盛,老皇原本暴戾多疑的性格竟然也一点点平顺下来,经常喜欢和宁远一起谈经讲道。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天地命理的洞悉,却比那安国寺的住持还要深刻。听着他的讲读,老皇帝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能平和下来,因此愈发宠信于这个九皇子,渐渐收起了猜忌之心。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老皇旧疾复发,几乎神志不清。垂危之际,他命人将诸位皇子以及最信重的几位朝廷重臣召进宫里,准备宣布遗诏。 众皇子跪在皇帝寝宫之中,最得宠信的九皇子坐在龙榻之侧。老皇的确已经显露出油尽灯枯之相,大口喘着气,每说出一个字都无比费力,他颤抖着手命贴身大太监将事先拟好的遗诏拿出,在展开遗诏前,拉住宁远,让他将耳朵凑到自己唇边,断断续续道: “远儿,你……什么都很好,只可惜……没有一个好身体……你这辈子没法拥有子嗣,朕……朕将皇位传与你,也是害你……你可知道朕的苦心?所以,你……你不要怨怪朕,父皇是为你,为你好……” 宁远安静地听着,直到老皇帝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将被老皇帝抓住的手抽`出来,为老皇盖好被子,轻声道:“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皇帝闭上眼睛,终于准备完满地走完他这一生。从始至终他都是赢家,他的儿子们不敢逾越他,他的妃嫔们不敢忤逆他,他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掌心,将众臣玩弄于股掌,他不受任何一个人的辖制,胆敢觊觎他皇权的人都被他扼杀于萌芽。 自始至终,他都是大梁王朝不可逾越的存在。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念。 寝宫里落针无声,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在皇帝的示意下宣读遗诏。遗诏上先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套路之词,直到最后才迎来最关键的一句—— “……景王皇九子宁远,人品贵重,贤德忠厚,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继皇帝位。钦此。” 听到这里,老皇帝猛地睁开双目,死死盯着宁远,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挣扎着扭动身体,口中呜噜呜噜拼命想说出什么。然而,除了含糊不清的呜噜声,他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他只能徒劳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幼子,深陷于那双从未看透的眼眸之中,最终一口郁气积胸,用尽最后一丝力,彻底没了生气。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念,没有人…… 这才应该是他的帝王人生。 第96章 大梁皇子篇 遗诏宣读之后,跪伏在一旁的景茂晔上前探视,最终确认皇帝驾崩。 “这,这不可能!父皇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你!!”献王一下从群臣中站立起来,眼睛通红,面容狰狞扭曲。他盯着宁远,目光中满是惊诧,愤恨,和不可置信。 此时跪在皇帝寝宫中的众人,并非没有看到老皇帝临死前古怪的反应,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他们漠然地看了眼处于狂怒边缘的献王,将最后一丝注意力从老皇帝还未及变冷的尸体上收回,转而面向新君,开始行跪拜大礼。 “是你,是你篡改遗诏!父皇明明要我继承皇位,你,你这是谋朝篡位!你……”献王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突起,忽地一把抄起手边烛台向宁远头上狠狠砸去! 烛台由黄金打造,沉重异常,上面插蜡烛的地方凸起一个尖刺,锋利如锥,眼看那尖刺便要扎进宁远的太阳穴,九皇子体弱天下皆知,别说面对气急之下变得凶悍疯狂的雍王,就是一个普通的壮年男子也无法招架。 谁都来不及出手拦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宁远这一下凶多吉少时,只听当的一声金属撞击, 眼前寒光乍起,身影浮动,雍王手中的黄金烛台竟然一下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等众人回过神,再定睛细看,却见九皇子宁远手中执一把长剑,架在献王脖颈之上,那双平日看起来苍白无力的手握着剑柄,很稳,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 “献王,父皇尸骨未寒,你这是做什么?” 宁远的声音很平淡,亦如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淡然,无争,温文尔雅。然而此时这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却莫名让献王觉得畏惧,他甚至不敢与那双平静如潭死水的眼眸对视,只好将目光下移,落在宁远执剑的手上。 大梁所有皇子自幼便接受文武教育,纵使不是高手,献王也能看出宁远这一剑所含的分量。脚步平稳,运力得当,出手干脆,剑气凌厉……药罐子病皇子?呵呵,在这与世无争贤孝恭谨的面具背后,九皇子宁远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献王心中满怀恨意和不甘,然而此时命悬于他人之手,又怎能不做个识时务的人?因此他终是将满腔怒火强行压下,缓缓跪了下去。 丧钟鸣响,大梁朝一夜之间换了新的主人。 作为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者,宁远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喜悦,他甚至做了一件让所有人不解的事——就在老皇帝驾崩的当夜,他竟然亲自赶往安国寺,命住持将那枚被封印的玉枕取出。 安国塔沉重的塔门缓缓开启,仅一年多时间,却恍若隔世,宁远看到大殿中央那落满灰尘的玉枕,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触动,他将玉枕拿起,轻轻拂过上面的尘土,眉心微蹙。 带着玉枕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宁远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谁都不见,并且下了严令,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擅自闯入。 新旧主交替的时候正是人心不稳易生变故的的紧要关头,然而宁远却偏偏做出如此古怪的事,不由让众人议论纷纷。沈方化心急如焚,唯恐当年听到的有关九殿下的传闻属实。 狐妖惑主。 这四个字一经在脑中出现,沈方化便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往深里想。 宁远将所有宫侍屏退,开启鸳鸯枕进入枕中空间,一眼看到那沉睡的白狐,安静卧于树下。 莫辰在围剿抚远叛军之战时吸收了大量的冤灵怨气,其实如果处理及时,用枕中空间大量富含天地灵气的灵泉和灵草药汁冲刷,也许还不至于产生太严重的后果。可是鸳鸯枕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皇帝收去镇压在安国塔,宁远想了无数办法也不能将鸳鸯枕盗出,逼不得已,只剩下了那最后一条路——尽快登基即位,成为这大量王朝不可违逆的至高存在。 所以老皇帝本该是寿终正寝的。 所以大梁王朝的新旧更替,本该再晚上个几年。 景太医每日的例行诊脉,那天天送入老皇口中的救命汤药,悄然调动的平威军残部,缓慢渗透的朝廷势力……他不争,他恭顺,他病不离药,只一心钻研道法心经,与老皇秉烛夜谈,直到老皇帝身边亲信一个一个被收买,黄帛黑字,御笔朱批,偷天换日地改写了他的名字。 这一路走来,宁远自知他已无所不用其极,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天道责问,称自己没有半分私心。他有私心,他担心莫辰,想尽快得知他的情况。然而这份私心究竟是为了这只白狐狸本身的安危,还是只担心白狐有失会影响他后面的计划,宁远却说不清楚。 一进入空间宁远就开始着手准备,用茅屋旁的灵泉水将莫辰浸泡起来,采集数十种草药熬成汤汁,像上次那样一点点涂在他的口鼻上,希望这样能将他身上的魔气驱逐一些。然而耽搁了一年多的时间,宁远知道这些亡灵怨气已经被莫辰彻底炼化了一部分,在妖元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就算浸泡再多的灵泉水,喝下再多的药汁也无法弥补。如今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多的为他驱除体内剩余的魔气。 看着依然在安睡的小白狐,宁远心中愧疚,不知这入侵的魔怨之气会给他今后的修行带来多大影响。 当初在灵境的万生殿内,他明明看到过代表莫辰仙缘的玉牌,完全是纯净无暇,通体晶莹,说明他的修仙之路应该无比顺遂。如果没有鸳鸯枕,莫辰就不会借助枕中空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升级,以至于无法像普通妖修那样凭借成熟的心智和多年摸索的经验辨识魔气和灵气。换言之,如果没有他的强行干预,完全顺应天地规律,莫辰是不应该沾染上魔气的。 损人仙缘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宁远那千万年来笃定泰然的心境第一次被如此强烈地触动,甚至产生了一丝心慌和不安。 新帝在枕中空间足足待了三日也没有出来,献王趁此机会纠结同党,将宁远去安国寺取被先皇下旨禁封玉枕的事宣扬出去,称他违逆不尊,篡改先皇遗诏。 沈方化等一众朝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奈何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宁远就是不肯露面。眼看帝都形势不稳,然而就在献王联络了京城禁卫军心腹,企图有下一步动作时,十万平威军却已经无声无息抵达京都,于城外三十里处驻扎,领军的将军正是平威将军当年的副将郭汜。 郭汜? 这人不是已经死了?而且当年先皇恩准平威军重组,也只给了三万的人员配额,哪里来了十万大军? 献王在得知消息确切后面如死灰,越想越心惊,不知道这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九皇子究竟为皇位筹谋了多久,想到那样一个人,就在自己和父皇查无所觉时一步步将棋局布好,稳操胜券,只等最后将他蚕食,他就无比绝望。 在绝对悬殊的实力对比下,献王再不敢轻举妄动,一触即发的朝局暂时稳定下来。 先皇出殡之日,宁远总算肯见人了,只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比先前苍白不少,看着有些憔悴。发丧之后,宁远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为开光,大赦天下。让众臣感到意外的是,对于献王的大不敬之罪,宁远竟然没有责罚他,依然保留了他的亲王位。 九皇子登基之初大行仁政体察民情,鼓励农耕,减免赋税,惩治贪官,肃清朝政。大梁王朝的百姓对新帝拥戴有加,庆幸终于迎来明主。然而很快自皇宫中就流出有关新帝的传闻,而且越传越离奇古怪,让人猜疑不止,忍不住浮想联翩。 有人说新帝从来不临幸妃嫔,常年一个人独居在寝宫,也许是个断袖。 有人说新帝晚上根本不在寝宫,曾有宫女夜半往长明灯中添油时看到龙床上空无一人。 有人说新帝喜欢一枚上面有鸳鸯图样的玉枕,那玉枕实乃新帝以前豢养一只白狐所化。 甚至出现了这样的传言,说当年那在围剿之战中现出的妖狐并未死去,而是迷惑住新帝,附在他身上为祸人间…… 当这样的传闻愈演愈烈时,贼心不死的献王借机发动了第二次政变,依然被宁远镇压,宁远还是没有杀他,只是隔除了他在朝中的一切职位,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开光九年,皇帝终日不理朝政,百官忧愤。 献王发动第三次兵变,这次他准备充分,势头凶猛,计划缜密,行动之初便一举撼动半壁朝堂,然而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千算万算,他终究是差人一步,表面上看好像已经玩物丧志完全不理会朝堂之事的宁远,却依然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从封闭的寝殿内走出,运筹帷幄,从容相对,致使他再次以失败收场。 不过这一次,宁远却没有了往日的仁慈,献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哪怕连智齿小儿也没有放过。献王到死也不明白,这个九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真像传闻所言,已经被一个活了千年的老狐狸精附体了?可惜,直到头颅落地的一刻,献王也没有猜对真正的答案。 经过血洗的皇位才是稳固的皇位,宁远三次镇压献王谋反的手段干脆又利落,毫不留情,洞悉万变。至此之后,即便他深居简出,甚少露面,朝堂的运转也照常不误,再没有人敢生出不臣之心。 关于宁远这位皇帝的评价,在大梁朝国史上一直有所争议。有人说他是明君,因为他在位期间大梁朝百姓富足安康,国泰民安。也有人说他是昏君,在位十五年,上朝时间加起来可能还不足三年,整日将自己关于后宫,传言是醉心于仙道之术。 关于这位皇帝的死,坊间更是有无数传说,说到离奇之处,都能写出一厚摞话本。然而史书上却只留下短短几行字: 开光十一年,帝令北上伐瑶,以平威军之勇,百战不殆,吞并瑶国东部数十城池,大梁疆土拓至瑶国极北雪山。十四年初,帝亲至雪山巡视,感染风寒,返京后数月,崩,举国哀痛,谥号仁。 第97章 盗墓篇 千里江波平流阔,烟云浅淡之间,一只船队正缓慢逆风而行,两旁远山如黛,绵绵细雨如羊毛,吹在人面上身上,无声无息,许久才惊觉浸湿了衣裳。 “小姐,你快看!那边飘过来的是什么?” 被簇拥在船队正中的一艘两层楼高的长舸上,两名少女正在船头甲板上凭栏远望,其中一个指着江面对另一个说。 另一名少女身穿青绿色衣裳,脸上蒙了一层面纱,虽然看不全容貌,但只凭一双杏仁般的乌黑眼睛便能隐约窥见几分姣好姿色。听了身边小丫鬟的话,绿衣少女向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江面上有什么东西顺流而下,正向他们船队的位置飘过来。 “阙云,我怎么瞧着……那好像是一个大冰块?”少女眯着眼仔细辨认,“里面有东西?” “我也看出来了!确实是个冰块!可是里面那白花花一团是什么啊?” “呀,好像是一只小白猫?”神秘出现于江面的大冰块距离船队越来越近,两个少女眼睛都很好使,已经能辨认出里面的东西,四爪,白毛,脑袋上两只尖尖的耳朵,看上去的确是只小生灵,只是距离尚远,依然看不清是猫儿还是狗儿。 “快去叫胡子叔!我们让人把它打上来!”少女眼睛顿时亮了,拉着小丫鬟匆匆跑过甲板,直至甲板另一边的楼梯口,下去船舱里,身形敏捷腿脚利落,好像之前的宁静娴淑只是表象。 船舱下面黑黢黢的没甚光亮,然而少女却熟门熟路在复杂逼仄的廊道间穿来穿去,又往下走了一道楼梯,到船体更深处,期间遇到几个船员,见了她也都无一阻拦,恭恭敬敬放她通行。 绿衣少女走得很急,微喘着气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大哥,不是已经说好了我们这次南下是要金盆洗手,怎的还弄这些土坷子里的东西出来?” “金二,你仔细看看,这可是大梁朝的皇陵!梁仁帝的皇陵!” “梁仁帝的皇陵又如何?大哥,我们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已经赚够本了,收手吧!” “梁仁帝的皇陵又如何?金二,你是新入行的不成?难道不知道梁仁帝陵墓中的那件至宝?” “至宝?你是说鸳鸯枕?大哥,不管传说怎么稀奇,那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再说,梁仁帝死后究竟有没有将那鸳鸯枕陪葬都是未知,自古皇陵凶险异常,十去九无回,就凭这么一本从墓道里挖出的破书,你忍心让兄弟们犯险?” “这本《古鉴异珍》出自当年建造皇陵人之手,上面的信息绝对不会有错,鸳鸯枕的确为梁仁帝的陪葬。我们兄弟们这么多人,到了新的地方重新改头换面做人,以后都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需要打点的事太多了,要想活得舒坦,现在这些钱还远远不够。但若是得了这枚鸳鸯枕,今后兄弟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二弟,你现在还没有成家,不知道大哥的为难,别的不说,就说蓉儿,你忍心看着她日后顶着摸金贼女儿的名声出嫁?难道不想让她做个堂堂正正的大家小姐?” 提起最疼爱的小侄女,被称为金二的人显然被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有些迟疑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大哥……可是……” “二弟啊,我们这种人,想要真正洗干净是很难的。我们得到这本书册就是天意,怎能试都不试就放弃?这样吧,我也不一意孤行,今天将众位兄弟都叫到一起,我们大家伙表决,怎么样?” “我们一向都是以大哥为令,表决倒没必要,既然大哥已经决定……不如这样吧,等上岸后,我们先和宁弟去这古墓四周看看,他若是觉得那地方风水穴位的确是皇陵所在,我们就再干他一票!” “嗯,这样也好,宁弟的眼光向来准,有他掌眼我们也放心。” 谈话结束,房门打开,里面两个男人看到门口站着的绿衣少女,均是一怔。 “蓉儿,你怎么在这里!还偷听长辈的谈话,成何体统!”其中年岁稍长的男人看到少女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那张瘦削的脸在光线并不明亮的船舱里显得愈发严厉刻板。 “爹……”少女怯怯地唤了一声,显得很怕,然后偷偷拿眼睛扫旁边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壮实男人,“我,我是来找胡子叔的。” “大哥,你别对蓉儿这么凶嘛,是我说让她有事就直接下来找我的。”大胡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将少女巴拉到自己身后,像只护短的老母鸡,丝毫没有了方才和自家大哥争辩时的面红耳赤。 “哼,这丫头就是被你宠的,没规矩了!” 年长的男人训斥了绿衣少女几句,这才离开。少女缓缓舒了口气,然后拉着大胡子就往外跑,边跑边跟他说自己方才在江面上看到的冰块。 “冰块里冻着一只猫?这倒是奇了……” 大胡子平日里最宠爱少女,对少女可谓有求必应,他们回到甲板时,那冰块已经飘到船队后面去了,但大胡子还是命人驾小舟去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冰块弄上大船,围上去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里面冻的不是猫,而是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 “这只小狐狸是死了吗?”绿衣少女凑近了冰块,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越发觉得这只狐狸长得漂亮。 “冻成这样怎么能活?估计等冰化了,尸体也很快就会腐烂。” “那不是很可怜……它怎么会冻在冰里?” “也许是从北边的雪山飘下来的吧?倒是听说雪山里有这样的白狐。蓉儿若是真的喜欢这只白狐狸,等冰化了胡子叔找人将它做成标本如何?” “啊!不要!还是,还是将它埋了吧……入土为安。”绿衣少女语气听着很是悲伤。 莫辰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有人手沾清泉,轻轻涂在他的鼻子上,那馥郁天地灵力的芬芳充斥在鼻尖,还掺杂着一种熟悉的气息,让他觉得安全而舒服。 “阿辰,你要一心向道,不可堕入魔途。”温柔深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诉说,好像镇魂之歌,让他体内某股狂暴的力量变得安分下来。 其实莫辰身体里一直有两种气力在不停冲撞,然而随着那日日夜夜的呢喃低语,和从口鼻间点点滴滴沁入清泉的累加,其中一股很强横的气力仿佛逐渐被从体内抽走,丹田之中的灵气重新变得凝实光亮,几乎要聚为液体,徐徐翻转,好像雪魄灵山深处最圣洁的冰湖。然而,就在这样一片雪白气海的中心位置,若仔细辨别,就会发现生有一个不和谐的黑点,黑点虽然不大,在洁净气海中却显得尤为明显。 “阿辰,如今,咳……如今你体内所余魔气已除,大梁不是合适的修行之地,我,咳咳,我便送你回家乡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总是在耳边徐徐说话的声音,开始伴有压抑的咳嗽,莫辰觉得有些不安,却无法从昏睡中醒来。 梦中穿着黑貂大氅的男子将他抱在怀中,从酷暑,到严冬,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男子喘息的声音粗重,听起来身体已经虚弱不支。 “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这里还是老样子。说起来,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阿辰。”那声音轻笑着,已是多年未曾听见过的愉悦。“雪山灵狐因冰雪而生,这里的冰属性灵气一定会助你进阶成功。阿辰,等你醒过来发现已经回家,会不会很……咳,很开心?” 温暖的怀抱骤然离开,莫辰想要张开四肢去捕捉挽回,却终究被冰寒取代。以冰为庐雪为席,黑暗淹没了视野,他被一点点深埋于万丈冰渊之中,连同那一切曾经鲜明或者模糊的记忆,也一起被深深埋葬。 辘辘车轮在雪地里碾过车辙,最后又被风雪涂抹。明黄的车辇消失于天地间,最终化为意识深处一抹暗淡的颜色。 九重宫阙,终究只剩一道孤寂背影。 …… 莫辰猛地睁开眼。 “啊!啊!!!!” 嘶……吵死了。 突然刺破耳膜的一声高亢尖叫,让莫辰忍不住又闭上眼,如果他有眉毛,此时一定已经在眉心蹙成了一个团。 “小姐!小姐小姐!那那那那狐狸居然醒了!!!”丫鬟阙云飞奔着跑出屋去,连手里的茶杯都掉在地上打碎了。 空无一人的房内终于回归片刻的安静,莫辰再次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还有半个身体封在冰块里,他稍微用力,那冰块就化为齑粉散落。他抖了抖身上的毛,一跃跳到旁边的橱柜上,站在这个房间的制高点,开始默默打量四周情况,黑葡萄一样又大又圆的狐狸眼睛微微眯起,警惕之中,还蕴着一丝懒散和狡猾。 片刻后重新听见房门外的脚步声,莫辰猛地转过头直盯着门口,狐狸耳朵动了动,额头间三道花瓣样的竖纹银光一闪,竟一下消失了踪迹,完全隐没在额间不见了。 绿衣少女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一只瑟瑟趴在橱柜上,瞪圆了眼睛一副担惊受怕样的小白狐,顿时母性大发,萌得心都化了。 第98章 盗墓篇 妖兽从灵智期到开光期,完全是一个质的飞跃。 莫辰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所看到的世界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他的头脑异常清晰,感知从未有过的敏捷,隐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甚至可以追溯到刚刚出生的时候,被重新调取出来,打乱重组,用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思路排列编织。 那些曾浮于表象的东西,开始慢慢显示出真实的本质。 比如他能轻而易举从空气中的味道辨别出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生物经过,他们离开了多久,朝着哪个方向离开。再比如以往对他来说半懂不懂的人类语言,他也开始能领会话语更深层的含义,那些笑里藏刀下的尔虞我诈,表里不一的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已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他懂得察言观色,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凭野兽本能区分善恶。他可以轻易通过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来揣摩对方的喜好,第一时间就知道什么样的行为对自己来说是有利的。因此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在船上过得十分舒服,这都要靠那个叫萧蓉儿的少女的功劳。既然能够舒服度日,他也不介意装出乖巧可爱的模样去讨好她。 在他眼中,这条船上的所有人类都那么愚蠢,他们将他当做不明事理的野兽,将埋藏最深的秘密轻易袒露在他面前,因此他可以毫无顾忌在船上闲逛,钻进那些人隐藏于甲板下的秘密船舱,听他们的私密谈话,甚至可以在那领头人熟睡时轻盈跃上他的床头,将那本被他藏在枕头下的宝贝古籍拿出来随意翻看。 《古鉴异珍》?讲的是什么,让这人当性命一般守着? 瞥了眼被自己迷晕后睡成死猪的男人,莫辰就着月光将书翻开,起初他还只是漫不经心,直到翻到某页时,目光渐渐专注。 大梁……灭亡百年……梁仁帝……生前豢养白狐……鸳鸯枕……崩…… 莫辰用了半个月时间学会了人类的文字,然而当他能真正读懂时,却又觉得这些词汇如此刺眼。特别是当他看到那最后一个字。 人妖殊途,寿命无可比拟,莫辰如今已然明白。可是一想到那个总是温润恬淡的清秀男子已经消失在这世间,他的心里还是不免空落落的。 再没有人像那人一样拥着自己夜夜入梦,再没有人会用那样温柔宠溺的语气唤自己“阿辰”。 汤羹已冷,无人添柴,再也吃不到那人亲手烹制的灵鸡肉。 这一觉他睡得太久,想不到瞬息间就是阴阳相隔。 莫辰出了片刻神,柔软的爪垫在泛黄的纸张上轻轻拂过,最后停留在“梁仁帝宁远”几个字上,良久不曾移开…… 船队终于靠岸。大小十几只船总共百来号人,莫辰通过这几日船上人的谈话得知,这些人都来自一个叫“寻丘岭”的地方,专门干些摸金发丘赚死人财的勾当,从祖先发展至今,已渐渐成了组织,现任的组织首领就是那个叫萧蓉儿的少女的爹,名萧运天,而那个被少女叫做胡子叔的壮汉在组织里排行老二,人称金二。 寻丘岭原本地处北方,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些人要放弃祖祖辈辈生活惯了的地方,举家南迁,准备隐姓埋名重新做人。莫辰留意了很久,却惊讶地发现关于这个原因,船上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谁都没有提起过。 登上码头之后,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这百来号人没有统一行动,而是各自雇了马车离开,也不知散往何处。莫辰自然是跟着萧蓉儿一行人,被少女抱在怀里,他的耳朵眼睛却丝毫不闲着,尽可能捕捉周围的信息。 “岭主,您和兄弟们总算到了,路上还算顺利吗?”一个身穿短打的年轻男子看到萧运天,立刻迎了过来,并招呼身后的几辆马车跟上来。 “嗯,很顺利,三弟呢,怎么没见他人?”萧运天向男子身后看,似乎没找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目光沉了沉,不过这丝阴沉只存在于眼里一瞬便消失不见,除了莫辰,好像根本没有人察觉到。 啧啧,这个萧运天恐怕并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宽宏大度,义薄云天呢……莫辰狐狸眼睛眯起来,觉得十分有趣。 寻丘岭里有四号关键人物,据说是根据盗墓技法里的“望、闻、问、切”四种技能排出来的。所谓“望”,是指看风水,一个地方到底是不是风水宝地,有没有可能存在陵墓,只要一望便知;“闻”就是用鼻子闻土,一铲子下去勾上来的泥土什么味道,只要用鼻子嗅一嗅就能辨别出是否有陵墓,甚至有那种技艺高深的,单从地土的味道就能辨别出陵墓的朝代;“问”是指乔装改扮,在怀疑有陵墓地区的附近村庄从百姓那里套话打探,这种人通常需要善于伪装,并且言辞亲和,才能最大限度套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而“切”,则是指找到陵墓确切位置后,像给病人切脉一样,找到关键点切入,决定从何处打洞进入陵墓。 望闻问切四种技法各有千秋,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全靠个人本事高低。不过以莫辰观察来看,寻丘岭里最得大家信任的,却并非负责“问”的萧运天,也不是负责“闻”的金二,而是负责“望”的一个姓宁的人,金二和萧运天嘴里的“三弟”,其他人常常用近乎崇拜的语气提到的“宁先生”。 听萧运天问起,那短打男子立刻回道:“宁先生早就料到岭主今日会到,说是要给岭主和副岭主接风,一早上就亲自带人去附近一座盛产窖酒的酒庄打酒了。” “酒庄?怎么偏偏赶上今天去……”萧运天却并不买账。 “岭主不知,这城郊梅庄的酒可是有一大特色,必须当日起窖当日喝才够香甜可口,宁先生也是想让岭主喝到最好的酒,这才一大早就带人出城的。”短打男子赶紧又解释道,言语间满是对那宁先生的回护。 “好了,此处人多口杂,我们先上车吧。”萧运天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色更加不好看。 莫辰被萧蓉儿抱着上了一辆马车,到了新的城市少女显然感到非常兴奋,她一手搂着莫辰,一手偷偷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旁边的小丫鬟阙云在马车上东看看西望望,忽然“呀”的一声,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紫檀小木盒。 “小姐,您看!这和你平日装点心的木盒一模一样呢!” 萧蓉儿看向丫鬟手中的木盒,两眼一弯,笑起来,“这肯定是宁叔叔特地给我准备的!”说着打开木盒,里面果然装了满满一下点心。 外头赶车的小厮听到里面的对话,隔着车帘插嘴道:“宁先生说了,船这个时候到港,小姐肯定没用饭,这些点心您先吃着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宁先生可真是细心啊。”小丫鬟感叹不已,两只眼睛里顿时闪出小星星,“宁先生不仅细致体贴,长得又那样斯文俊秀,还那么有本事,哎,真羡慕素月姐姐……” “小小年纪嘴里没羞!快擦擦嘴吧,口水都流出来了!”萧蓉儿推了阙云一把,然后偷笑着捡了块点心塞进小丫鬟嘴里,“宁叔和素月姐姐那是郎才女貌,我听爹说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指不定就在这个月呢!” 小丫鬟也不觉得害臊,咯咯笑着把点心吞进肚子,见小姐怀里的白狐正眼巴巴瞅着那盒子点心,怪可怜见的,便随手拿起一块喂给它。 莫辰倒不至于嘴馋一块凡人做的点心,之所以看了那样久,只是觉得那点心上似乎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气息。直到丫鬟阙云将一块点心递到他嘴里,他才一下怔住。 这味道……这味道为什么和人类当年做给他的点心一模一样! 莫辰又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个宁先生姓宁,一百年前的人类也姓宁……莫非人类当年根本就没有死?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凡人? 这个猜想让莫辰一下精神起来,他又突然想起以前人类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正要陷入沉眠,当时或许没有听到,如今却能清晰回忆起来—— “也许下一次再见时,我已换了模样,阿辰可还会记得我?” 莫辰忽地站起身,几乎就要迫不及待窜出马车,把萧蓉儿和阙云吓了一跳。 “小白,你怎么了?”萧蓉儿问。 “该不会吃点心噎住了吧?”阙云担忧道。 莫辰回头看了看少女,良久,终于将眼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又重新趴回少女怀里,变成一只乖乖听话的小狐狸。 很好,他一定要见一见这个“宁先生”,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 第99章 盗墓篇 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客栈位置靠近城镇中心,客流往来频繁,常有大户商队在这边歇脚,因此萧运天等人住进来也不觉得显眼。客栈里陈设都是半新的,干净整洁,附近就是坊市,采买吃穿用度极其方便,可见这地方选得着实不错。而选择这家客栈的人,就是那传说中的“宁先生”。 大概因为银子给得够多,客栈老板对他们非常热情,专门开了个小院子。院子里已经住了些人,显然是比萧运天等人先一步到这边安顿的,这些人因为没有见过莫辰,冷不丁看到一只白狐狸在栏杆上蹿来跳去的,都有些惊奇,直到听说是萧蓉儿养的,才不再管他。 莫辰独自坐在二层跑马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们出出进进地搬运行李,只听这人高呼一声“宁先生说这些货放在这边”,那人又说一句“宁先生事先吩咐过了,这些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宁弟心就是细,什么都为我们考虑周到。”金二等人显然很高兴,“许久没见宁弟,也是怪想他的,今晚兄弟几个终于又能聚在一起了,定要好好喝一场!” “是啊,相聚难得,是该乐呵乐呵。”萧运天嘴上虽然这么说,笑容却不那么自然。莫辰打赌萧运天此时一定在心里冷笑,其实他也想跟着一起冷笑来着。 切,一口气管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还要无微不至周到妥帖,累不累呀? 所谓功高盖主,一山难容二虎。莫辰其实真的不太愿意相信这个“宁先生”就是当年以孤身之力在多嫡之争中成为最终胜利者的宁远,这个姓宁的对人心的把握简直是烂到一定境界了,这么下去迟早得被坑。 萧蓉儿一走进小院就四处张望,看到莫辰以后忙冲他招手,示意他不要乱跑,下来跟在自己身边。 莫辰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心道麻烦,还得应付一个小姑娘,不过还是尾巴一扫,从栏杆上跳下来,跟着萧蓉儿回到自己的房间。 “啊,素月姐姐,你来啦!”萧蓉儿回房间不久,就看到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子进来,欢快地奔过去,“我可想死你了!” 黄衣女子看上去比萧蓉儿年长几岁,生得十分俏丽,柳叶眉,桃花眼,鹅蛋脸上白白净净,不施粉黛的样子显得十分素雅清纯,然而那包裹在薄衫下玲珑有致的身材,却又为这清纯增添了几分妖娆妩媚,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浮想联翩。 啧,真是个尤物啊! 莫辰眯起狐狸眼睛,将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感叹咂舌,心说宁先生艳福不浅,这素月不就是之前在马车上萧蓉儿跟阙云说起的人么,要成为宁先生的未婚妻。 “我也想你啊,自从离开寻丘岭,都好久没人跟我好好说话了。”素月笑着拉住萧蓉儿一阵嘘寒问暖,漆黑水润的眸子里满含笑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简直动人心魄。 萧蓉儿做个鬼脸,打趣道:“怎么就没人说话了?不是有我家宁叔叔陪着你么,素月姐姐还能有空想起我?” 阙云一边和素月带来的几个仆人收拾房间,一边偷笑。 素月脸红,气急地捏住萧蓉儿的脸蛋:“你这小丫头!就会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几个年轻女孩在房里打闹,莫辰趴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越发没趣,便趁人不注意溜出房间。 他尽力捕捉着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终于找到靠东北角的一间客房。客房的门锁着,窗户也推不开,他四处看了看,纵身一跃从旁边的围栏跳出去,沿着房子外体的漆木柱一路跑上房顶,用爪子掀开一块松动的瓦片,钻进去,轻轻松松就进了紧锁的房间。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桌上放了些书,均是阴阳风水方面的内容。莫辰跳上床铺,用鼻子循着,从头到尾将床单被面闻了一遍。 这味道就是人类身上的,他绝对不会认错! 莫辰嗅着上面熟悉的气息,终于下定结论。 所以人类根本没有死?那么这些人所说的梁仁帝陵墓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里面只是个空墓? 其实这次醒来以后,一直有疑问困扰着莫辰。他对人类的身份感到非常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又是如何知道鸳鸯枕的秘密?为何鸳鸯枕中只有他出现,才会变幻出充满灵气的广阔山谷,而平时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芥子空间?如果说他并非普通的凡人,莫辰又从没见过他显示出什么特殊的力量。但如果说他是凡人,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人又死而复生? 莫辰总有一种古怪的想法,觉得在大梁皇宫相遇之前,他就见过人类的模样。 这样的感觉若是在以前还不算太古怪,毕竟谁都有记不清的人或事,然而莫辰这次突破瓶颈升入开光期之后,就连作为胎儿在母体中的感觉都能回忆起来,却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还见过宁远,他甚至不知道丹田之中那个神奇的鸳鸯玉枕是如何出现的,他十分确定在母体中孕育时他身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所以很明显,他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这让莫辰觉得不安。他究竟遗落了什么?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这个“宁先生”就是当年的九皇子宁远,莫辰也不急着离开。毫无疑问,这人向他隐藏了一个大秘密,只是当年自己年幼无知,被那人类的温柔表现蒙蔽,不曾有过半分疑心。不过嘛,哼,如今再想骗他可没那么容易。 莫辰在屋里四处乱转,一会儿蹿上房顶,一会儿又钻进床底,想看看这屋子里会不会有什么藏东西的暗格,这些本事还是他当年在大梁皇宫里学来的,那些独守深宫的妃嫔们整日显得无聊,可没少琢磨些弯弯绕绕,哪个娘娘的院子里没有几处藏东西的地方? 事实证明莫辰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发现这屋子里房梁顶上有块地方和别处颜色不一致,它用爪子敲了敲,发现里面竟然是空心的,于是多用上几分力,将包裹在外面的木头皮扒拉开,竟然发现里面藏着一本书! 一看书名,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古鉴异珍。 奇怪,这不是那个萧运天一直当宝贝藏着的书?怎么又到了这里?难道说萧运天趁人不注意将这东西藏在这里?不过很快莫辰就否定了这个猜想。萧运天那本书他看过,书页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这本书上却有好几个地方做了标记,尤其是在“鸳鸯枕”那一篇,讲述梁仁帝墓穴所在的地方,还有一些批注,都是莫辰不认识的地名。 听萧运天说过,这本《古鉴异珍》也是在一座古墓中发现的,这座古墓里葬的都是当年负责修建梁仁帝皇陵的工匠。 梁仁帝没有子嗣,驾崩后将皇位传给当年在废太子风波中幸存下来的长兄之子。这位皇帝被后世称为梁武帝。武帝对梁仁帝的感情十分深厚,仁帝死后下令大修陵墓,要厚葬于他。因此梁仁帝的皇陵是大梁朝所有皇帝中规模最宏大的,相传里面陪葬珍宝无数。武帝网罗天下能工巧匠,工程耗时整整九年,然而在陵墓建成之日,武帝竟命人将所有工匠活埋于皇陵之中,以防后人知道陵墓的秘密。 这些能工巧匠被封在墓穴中,临死之前,会聚各自技艺和见识,写成了这本《古鉴异珍》,以传后世,并故意将梁仁帝皇陵中的所有机关地形记录下来,希望后世有缘人能得到这本古籍,进入陵墓,以此报复皇家。 因此,这本《古鉴异珍》天下只应有一本才对,为何会同时出现两本?看那书页的陈旧程度,也不像是新近誊抄的副本。 莫辰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不动声色将书放回暗格,将一切复归原位,又从屋顶的瓦片洞爬出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宁先生依然没有回来,但他命人带了口信,说是在外面碰到了要紧的事,暂时脱不开身,只派人将梅庄的酒先行运送回来,同时让人将一封信交给萧运天,萧运天看了信之后微微一挑眉,不辨情绪。 接风晚宴因为少了人而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等晚宴一结束,金二就去找萧运天,问他宁弟给他的信里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萧运天将信递给金二。 金二接过信扫了眼,大吃一惊:“宁弟说他找到了梁仁帝陵墓的线索?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怕信件传递的过程中不安全,老三也没有说得太仔细,只是让我们六日后带兄弟去荡归山西南角与留河交界的地方与他会和。” “这不就是《古鉴异珍》所说的梁仁帝皇陵入口处?看来这书上所说果然不假!”金二一拍大腿,黝黑的面孔写满兴奋。 “这下二弟可同意我之前说的了?既然三弟都开口了,你也该安心了吧?”萧运天似笑非笑。 神经大条的金二并没有注意到萧运天表情的不对劲,和话语中的冷意,只是认真点头道:“宁弟一向都是稳妥的人,既然他肯行动,这事儿八成是能行。想必宁弟这次出门时也没有料到会突生变故,要直接去陵墓所在地,估计设备和人手带的都不全。大哥,我们这就开始准备启程吧,以免夜长梦多,再出什么意外。” 萧运天道:“嗯,也好,从这里到荡归山也要两三日路程,我们早点出发,也能早点和三弟会和。” 第100章 盗墓篇 已是一派夜深人静,莫辰半眯着眼趴在房梁顶,忽地耳朵一动抬起头,夜视能力极好的眼睛微微一眯,直盯着天井中蓦然出现的鬼祟人影。他嗅了嗅鼻子,颇有些意外地盯着那人影,然后如暗影一般无声无息从房屋顶跃下来,悄悄跟在那人身后。 天上没有云,但月亮却很朦胧,毛毛的,给人的感觉十分不真实。 夜半三更,非奸即盗。 莫辰追着那人一路走,那人穿过天井,并没有离开院子,而是左右四顾了一下,确定没有人,沿着回廊匆匆走到一间房门外,从兜头的披风下伸出一只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房门无声而开将人放了进去,又迅速关合。然而那人进去的瞬间,脸被里面的灯光映亮,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宁先生的那位未婚妻,素月。 莫辰紧跟在外面,打量了一下素月进去的房门,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萧运天的房间。 啧,这下有好戏看了。 莫辰裂开嘴巴,露出红红的小舌尖,像是个幸灾乐祸的笑。他故伎重演,沿着房子外面的柱子蹿到房顶,掀开瓦片溜了进去。 “小妖精,你总算来了。这么久没见,你这里……是不是想我想得狠了……” 萧运天的声音竟然没有了平日的古板严肃,低声调笑着,尽显轻浮。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素月嘤咛一声,那呻`吟叫得*蚀骨,又很快被刻意压抑住,变成隐忍的低`喘。 “啊……啊,你,你轻一点……啊嗯……” 若非莫辰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声音就是白天清纯羞涩的素月姑娘发出来的。他沿着房梁颠颠地跑,直至找到那已经交叠在一处的两条人影,才津津有味趴下来看。一边看还一边想,人类果然是复杂动物,第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人,看来他修炼的火候还不算到位。 这两人也不知是憋了多久,连床上都来不及去,就着四方的桃木小桌便办起事来。没了碍眼的薄衣纱裙遮挡,素月那具姣好婀娜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外,雪白得刺眼,丰满的胸脯随着激烈的动作而不停震颤。萧运天只褪了裤子,连身上的衣袍都没脱,压在素月身上一脸凶狠地不停撞击,随着那惊天动地的啪啪声响,素月叫得一声比一声高,听得莫辰那双狐狸耳朵也跟着一抖一抖。最后大概是萧运天怕声音太大惊动旁人,只好低骂了一句,腾出只手将素月的嘴巴捂住,下面的动作却越来越凶猛。 莫辰以前在雪山里也不是没看过公狐狸和母狐狸滚在一起,现在看人类上演相似的戏码,觉得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还是看得分外专注,脑子里各种不知所谓的念头也开始翩翩起舞,最后竟开始回想,当年有没有看过那个人类赤`裸的身体。然而不论他怎么回想,记起的也只是那人穿着白色亵衣的模样,于是忍不住撇撇嘴,竟觉得甚为遗憾。 一对偷情的野鸳鸯折腾了半夜才肯消停,素月眼神迷离,脸上带着情`事过后的餍足,她无所顾忌地裸着身体又缠上萧运天,萧运天在她纤纤细腰上一揽,嗤笑道:“还真是个小骚`货,要是让宁远知道你这真实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吓死。说起来也是,宁弟比我年轻俊秀,你怎么就对他没意思?说,你和他是不是早就背着我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嗯?” 萧运天钳住素月的下巴逼问,素月翻了个白眼,拨开萧运天的手:“他?那种没情趣的榆木男人,空有个好皮囊有什么用,根本就不知道女人想要的是什么。” 这么多天以来,莫辰总算知道了那个宁先生的真实姓名。原来他连名字都没改,不仅姓宁,还叫宁远。 萧运天挑了挑眉:“哼,你这女人,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宁远年轻有为,如今在兄弟们心中威信远高于我,指不定哪天这岭主之位就是他的。你死心塌地跟着他,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这糟老头牵扯不清?” “那毛头小子怎么能和我们萧大岭主比?”素月听出萧运天语气里的酸味,咯咯笑着趴在他怀里,削葱般白嫩的手指在萧运天胸前画着圈,柔声细语媚眼如丝,说出的话却狠绝无情,“进了死局而不自知,姓宁的只怕也没几天活头,谁要跟他死心塌地?难不成要守一辈子活寡么?” 萧运天一把抓住素月乱动的手,他本就生着一张稍显阴沉的脸,此时不说话,素月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怯怯地不敢动弹,萧运天却忽然得意地哈哈大笑,翻身将素月重新压在身下,表情里透着一种兴奋到极致的狰狞,“你心里明白就好!哼,只要将宁远他们引进那梁仁帝的陵墓,量他们有天大本事,也绝对是有去无回!到时候上头分赏,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着两人又是一阵翻云覆雨,咿咿呀呀,莫辰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直到东方既白,天将大亮,素月才披上斗篷匆匆离开。 很好,未过门的妻子和自己的大哥私通,两人还商量着怎么弄死自己。 莫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喜闻乐见的感觉。 第二天众人用早饭时,萧运天将昨晚和金二商量的事与众人说,他的精神很好,意气风发,丝毫看不出云`雨一夜后的疲惫。大概说明了宁远所带回来的书信内容,萧运天开始进行最后的鼓气: “诸位兄弟,梁仁帝的皇陵一直被传有去无回,但这次不一样,我们有了墓道的地图,只要大家肯最后干上这一笔,以后就可以金盆洗手,重新做人,选个富庶的地方成家立业,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在座的众人都是摸金高手,什么龙潭虎穴没闯过,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听说是宁先生的安排,就更没有人反对萧运天和金二的决定,都想尽快前往荡归山,与宁远一行人会和,唯恐他们那里人手不够,再出了什么变故。 因为梁仁帝的皇陵非同一般,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早就闻名已久,一百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高手折在这上头,萧运天和金二不敢掉以轻心,几乎将寻丘岭所有能数得上数的人物都聚集起来,除了他们所住的这家客栈,陆续又有其他人从别处赶来,总共二十几人,很快整装上路。 这二十几人中只有一个女人,就是宁远的未婚妻素月。说起这素月,莫辰不得不再感叹一下这女人的演技绝伦。原本金二是不愿意让她一个姑娘家犯险的,却耐不过美人的泪眼婆娑,一口咬定若是宁远出了事自己也不愿意活下去,若不能尽早与宁远相会,她留在客栈里也是寝食难安。最后金二无奈,只好将她带上。 萧蓉儿听说素月要随行,也跑到金二那里,想要胡子叔叔将她也带去,金二这次却不肯松口了,好说歹说才给她劝回去。莫辰作为萧蓉儿名义上的宠物,自然也没有资格凑这个热闹,不过这倒不妨碍他偷偷跟去。出发当日,他亲眼看到萧蓉儿和阙云两个小丫头趁人不注意溜进了装货的马车,却懒得去管,权当没看见。 快马加鞭行了半日,出城后就能看到天边那一抹云黛般的苍色,正是隐在云雾中的荡归山。 莫辰嫌这些人类的车马速度太慢,不愿意跟着,便深吸一口气,几个飞窜之间就已经来到了荡归山山脚,前后都没花上半日时间。 荡归山雄伟壮阔,不然也不会在两天行程开外就能看到山体轮廓。莫辰记得萧运天说与宁远约定在西南角会和,抬起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山脉,略略辨别方位,找到西南方向,便再次飞奔起来。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横亘在荡归山山脚的留河蜿蜒曲折,波光粼粼,映着天边的晚霞。莫辰本在专注地赶路,谁知就在这一刻,隐藏在丹田中的鸳鸯枕忽然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那热流瞬间涌遍全身上下,震得他心魂荡漾。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一百多年前当他还只是一只鸿蒙初开的小狐狸时,就是这种好似源于灵魂深处的吸引,将他带到宁远身边,从此便沦陷在那人温暖的气息中,不愿再离开一步。 莫辰突然有点害怕,他怕自己又要像上次那样被这人莫名其妙地吸引住,然后再也没了自由。可是一想到这人出现后会给他带来的种种好处,他又实在是心痒难耐,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那香喷喷的灵鸡肉和酸酸甜甜的糖豆子。 将一对尖耳朵抖了抖,好像又听见温柔悦耳的“阿辰”二字,莫辰在原地迟疑片刻,砸吧砸吧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再次启程,向着那气息源头奔去。 第101章 盗墓篇 没跑多远,就听见一阵激烈的刀剑碰撞声,伴随着咒骂,惨叫,怒吼。 很显然,这是有什么人打起来了,莫辰听力极其敏锐,就算不动用神识,也能听到百里之内的动静,因此他仅从声音就能判断出交战地的位置,大概距离自己不到百里。果然,奔了几十里后,莫辰就看到山道上有两伙人在拼杀。从这些人身上的行头和所携带的器物来看,应该和萧运天他们是一个行当的人,都是摸金翻土的。 莫辰大致瞄了一眼,确定这些人之中没有他要找的人,因此脚不沾地片刻未停,继续向前跑去,只在半空留下一团模糊的白影,即使有人间或一瞥中看到了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就这样一路风驰电掣,直到看见一片茂密树林,莫辰才在林子外停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见安静的树林里连个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显得十分可疑。 那股深深吸引着他的熟悉气息越发浓烈,莫辰觉得隐藏在丹田中的鸳鸯玉枕变得非常兴奋,甚至激动得要颤抖起来,像只即将见到主人的哈巴狗。他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觉得十分懊恼,原地打了两个转,才瞄准树林中一处,飞身窜了进去。 “幸好宁先生警觉,不然我们就要和那些人搅在一起了。黑风谷的副谷主和我们寻丘岭有血海深仇,若是让他碰见,我们这些人只怕都不够他两手撕的。” “还好这次来了几方人马,黑风谷这次人手够多,却也不一定能吃得好果子。” 莫辰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行人,这些人里似乎有人懂得粗浅的阴阳阵法,若非有鸳鸯枕的感应,恐怕连他也很难找到。此时他们聚集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中休息,脸上都戴着盖住上半张脸的银白色面具,远远瞧着像鬼脸一样,还好现在天还没完全黑,否则夜半三更遇上这么一伙人,指不定要吓出毛病来。 此时莫辰就躲在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借着枝叶掩盖屏气凝神,并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这鸳鸯枕的感应是双向的,他一过去,宁远就会同时发现他。 切,这人鬼鬼祟祟对他有所欺瞒,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一次他才不会那么傻,眼巴巴自己送上门去!! 莫辰心里虽这样嘀咕,眼珠却动也不动地直盯着那些人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土布短衫的男子被簇拥在正当中。他闲闲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漫不经心地接过同伴递过来的一块肉干,咬了一大口,然后从腰间卸下一只水袋,毫无顾忌地仰头就是一通牛饮,末了用袖子在嘴边一抹,动作毫无优雅可言。但莫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被这人之前高大上的设定洗脑,当看出这人就是宁远时,竟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倜傥潇洒,即便此刻衣着粗陋,身处困境,也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出身高贵,不染尘埃的斯文皇子。 所以说,有种东西叫什么来着?对!雏鸟情节! 莫辰拼命压抑着内心想要扑到那人怀里的冲动,愤懑不已地挠了两下树枝,盯着那青衣男子的目光越发晦暗不明。就因为自己当年遇到这人时年纪太小,以至于后来的审美偏失,竟然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他顺眼,这可怎么行? “三哥,你不是说这梁仁帝皇陵的秘密只有那本书提到过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得到风声赶过来?”莫辰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穿青衣的宁远身上,一点都不肯将目光施舍给别人,直至这个声音响起,才微微一愣,循声望过去。 之所以会引起莫辰的注意,完全是这人的声音太好听了! 成年男子的声音多粗粝,偶有那种细柔婉转的,也多失了男子气概,而变得有些娘唧唧的。然而这个人却不是,听声音知道这人已经是成年人,但嗓音却很细致柔美,让人听了分外舒服,好像连耳蜗深处都被搔了回痒,弄得身上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莫辰神色顿时一变,身上杀意顿起,一双狐目瞬时变得幽寒,他冷冷地注视着那说话的男子。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是若论起媚术,他们狐狸一族可是老祖宗。 这人的声音中蕴含了一种媚术,这是修仙者才会有的能力。他想做什么,既然是修仙者,为什么会隐藏在宁远的身边?莫辰心中一下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他偷偷试着放开神识,这是他进入开光期之后才有的能力,能够感应的范围虽然和他听力所及的范围差不多,却能感应到普通人和动物无法感应到的灵力波动。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水平的修仙者,莫辰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探出一丝神识,试探着慢慢接近,见并无阻隔,也感觉不到威压,这才又大着胆子向那人又靠近一些,直到完全感应到对方的灵力波动,才总算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个炼气期的人修……咦? 莫辰刚要撤回神识,却突然又感觉到一丝异样,再次将神识靠近,竟发现这人身上的灵力波动十分诡异,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并不像天地灵气,那股力量狂暴蛮横,气息浑浊令人生厌,然而却包含着一股强大的,充满破坏欲的力量。 是魔修!这人修的竟然是魔道! 莫辰大吃一惊。当初他无意中吞噬了战场上的怨灵,险些堕入魔道,梦里那一遍遍在他耳畔叮嘱的人并不是幻象,想必就是愚蠢的人类,不知道用了多少笨方法,想驱除他体内的魔气。如果宁远是个修仙者,也许当时还有办法将他体内的魔气彻底根除,可惜宁远只是一介凡人,只能以灵草汁为他一遍遍净化,虽然很有成效,可终归是让一丝魔性保留在他的妖元之中。 这一丝魔性对他今后的修炼有着很大的阻碍,如不想办法去除,以后随着修为越高,越有可能在进阶时走火入魔,堕入魔修之路。在莫辰的潜意识中,堕入魔道是件很可怕的事,如今竟然第一次见到了完全修魔道的魔修,他不由紧张,也抑不住地好奇。 都说同等级的魔修要比仙修强大很多,这人修为如今已经是炼气期巅峰,不知道若真的交上手,自己会不会是他的对手。 不过相比于这个魔修的实力,更让莫辰忧心的是,这人为什么会跟在宁远身边。莫辰顺便又用神识查看了下宁远,发现他身上果然没有半分灵力,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只有一丝神念与他体内的鸳鸯枕相连,两方气息浑然一体。 “三哥?”见宁远没有答话,那个声音好听到鬼魅的男子又轻声唤道,甚至还主动凑到跟前去查看宁远的胳膊,问他方才有没有受伤。 宁远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等到那人将他手臂上一处并不严重的伤口处理好,才终于回过神,露在半张面具外的唇角微微一勾,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癸灵,你身手是我们中最好的,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 癸灵!这个名字莫辰听过,寻丘岭望闻问切中的“切”就是这人,排行老四,不仅精通医理,能切得一手好脉,更擅长开棺摸尸。仿佛给病人切脉,只要他一伸手,尸骨身上藏的宝物就能一样不落地给摸走,还不会损伤骸骨分毫。 说起摸尸,这活听着简单,其实里面有很多学问。因为但凡是墓穴,陵墓主人身上的宝物永远都是最多的,嘴里含着的,手里攥着的,甚至有那以前的王公贵族,连屁股里和肚脐眼中都塞着宝石。想要尽快将这些宝贝找到,不仅需要熟练掌握人体构造,还要胆大命硬。 也许是因为直接从死人身上翻东西,这些摸尸的人通常都不会活很久,而且因为最容易被尸毒感染,身上都沾着晦气,一般都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就连相貌也会越变越丑。若是赶上运气不好,碰上那等成了粽子的千年妖鬼,这些摸尸的人往往都是最倒霉的,第一个中招,绝无活路。 然而癸灵这个人却好像天生适合干这行,摸了这么多年的尸,不但没有变丑,皮相反而越来越好,而且也没有生什么怪病。莫辰先前还不以为意,如今总算明白真相。既然这人是个魔修,那么陈年尸骨身上的尸气就是最好的魔气来源之一。战场上新死的怨灵尚且可以聚集起那么多魔气,更何况是这些古墓里的陈尸?要知道,能造得起经年累月屹立不倒的古墓,这些古墓的主人生前无不是呼风唤雨之辈,一旦因为什么执念不肯往生轮回,那徘徊于人间的魂灵力量将非常强大,对于魔修来说,定然是不可多得的饕餮盛宴。 听宁远有事拜托自己,癸灵毫不犹豫便同意了,笑吟吟地柔声问:“三哥想让我做什么呢?” 宁远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展开给癸灵看,“你前往这里,若不出我所料,很快便会有人从这里探入陵墓,你只要在旁边看着便是,三日后将你所看到的告诉我。” 癸灵接过地图仔细看了一会儿,展颜一笑:“好,一定不负三哥的嘱托。那三哥你们在这里,若有什么事就放信号弹,我看到会立刻赶回来相助。”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癸灵动身前往宁远所说的地方,他的身手的确不凡,轻功使得出神入化,只有莫辰能看出,那是用了灵力的效果。 莫辰是相信自己的神识之力的,想要隐藏修为隐瞒过癸灵应该不在话下。然而当癸灵在树林间飞速穿行时,却忽地有所感应般停下脚步,往莫辰这边看了一眼。莫辰吓得赶紧闭息,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不过癸灵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继续赶路,很快便隐没在林子尽头不见了踪影。 第102章 盗墓篇 癸灵走了之后莫辰曾有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的想法,不过最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来盯着。 两天时间一晃过去,宁远等人一直在这块空地上按兵不动,但莫辰能感觉到,在这五行八卦阵之外,打杀声音从未间断,甚至越来越靠近这片林地,一旦外面那些人中有个懂得风水五行之术的,也许就能看穿这里的粗浅阵法,到时候宁远他们恐怕就没这么悠闲舒坦了。 要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莫辰这念头才在脑子里一转,就忽然觉得东北几十步开外的两棵大树诡异地动了两下,树叶如雪片般簌簌而落。 宁远几乎和莫辰同一时间注意到变故,当即站起身,紧抿的唇角显示出紧张。别人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那两棵参天老松的位置正是这道隐形敝踪阵法的阵眼所在。一旦这里被撼动,整个阵型也会随之破坏,而失去障眼的作用。他们如今人手太少,若真的和外面那几股势力牵扯起来,恐会生出不少麻烦。 莫辰自然知道宁远在担心什么,不过他耳朵稍稍一动,就听见了大树后面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于是顿时没了方才的兴致,又懒洋洋趴回了树梢。 很快就见一队车马从树后绕出,当先骑马的正是一个蓄了满脸大胡子的壮实男人。 宁远神色瞬时放松下来,这时其他的人也听见动静,纷纷围过来。 “宁弟!”金二老远就冲宁远挥舞着马鞭,还不等马完全刹住蹄子,就兴冲冲地跳下来。 萧运天也紧随其后,笑呵呵地对宁远道:“这个金老二,就是性子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着急见媳妇呢。” 周围人哈哈大笑,宁远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问:“大哥这一路可还顺当?之前没能亲自去接你们,还望莫怪。” 萧运天故意板起脸,“哎,都是兄弟,哪来那么多说头?倒是你,怎么好端端突然想起那什么大梁皇帝的墓了?” 说起这件事,宁远沉吟了一瞬,招呼金二道:“大哥,二哥,借一步说话,我有事与你们商量。” 见宁远语气严肃,萧运天和金二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再打趣,跟着宁远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其他人则开始分工明确地整顿车马行李。萧蓉儿显然是半路上被人发现了,但总归不能再单独将她送回去,此时正和素月一起,帮忙喂马。她见素月也不去主动找宁远说话,就在旁边小声鼓励着,害得素月脸又羞红一片。 莫辰自然没功夫关心这两面三刀的女人,此时放开听力去听宁远他们三人的谈话,正好听见金二惊讶的声音:“什么?宁弟你说,你也有那本叫古鉴异珍的册子?” “怎么,莫非二哥以前也听过这本书的名字?” 金二一拍大腿,“岂止是听过!坐船南下之前,我们寻丘岭刚好有兄弟在这一带倒了点东西回来,其中有一本古籍就是这古鉴异珍!从那个兄弟所言推断,这古籍应该就是出自陪葬工匠的陵墓,天下只应有这一本才对,怎么你也会得到一本?” 宁远沉吟半晌,“二哥,那个将古籍交给你的兄弟是谁?既然是我们寻丘岭的人,总归是知道底细的。” “这个……”金二看了萧运天一眼。 萧运天道:“那人是我的远房族亲,是一年前投奔到我寻丘岭门下的。怎么,三弟为何突然问这个?有什么问题?” 经萧运天一岔话,宁远便不再继续追问,语气变得颇为凝重,“大哥,二哥,这件事我觉得十分蹊跷。你们来的路上可看到了黑风古的人?” 金二道:“岂止是黑风谷的人!还有西南枫叶谷,东海柳镇,西北沙刹海,都看见有人来,打得不可开交,还好我们事先得到你的通信,这才绕开了他们。说起来也奇怪,我们摸金四门虽然从十年前那次之后就失了和气,倒也不至于像这样见面就是你死我活啊。” 宁远意味深长地看了金二一眼,“若是我说,那其余三门的人也都有那本记载梁仁帝皇陵布局的《古鉴异珍》呢?” “这,这怎么可能?”萧运天也是一脸惊讶错愕,“我那远房侄子不可能骗我的!” “这本《古鉴异珍》的确有古怪,但是我按照书中记载的方位,观此处山川河流走向,又的确是汇聚天地灵气的风水宝地,地下必有大墓。” 说着宁远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起方位分布图,边画边给其余两人讲解。 “这荡归山脉络有八横八纵,暗合太极八卦中的八八六十四天象,其中越来峰正处于极阴极寒的坤位,本不是安葬亡灵的好位置,然而这越来峰上恰有九条瀑布,形成九龙吞月之势,龙乃至阳至尊之兽,将象征万物之阴的月亮一口吞掉,便使乾坤颠倒,阴阳逆转,造就了一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穴。将亡灵安葬于此,便相当处在天地顺逆之间,不为岁月侵扰,山河变换,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合一,与造化共存。我看过这么多风水天象,若说这地方是宝穴之最也无不可,以我之能,也再找不到第二处。古往今来,除了大梁的梁仁帝,还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这个地方。” 听到这里,莫辰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类在这里费了半天话,就是为了自个儿夸自个儿,还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嫌寒碜,他倒真心想看看,人类在这一本正经和别人谋划着掘自己的坟头,到最后找到那棺木里面空空如也,该怎么收场。 不过这番话显然把萧运天和金二唬住了,他们低头看着宁远所划的简易分布图,金二回忆着说:“我记得那古鉴异珍上所记,想要找到古墓入口,正是该从这条山谷进去,可是我看着这地方距离越来峰还有最起码一天的路程啊,怎么说是古墓入口?” “越来峰应该只是主墓室所在。” 金二牛眼一蹬,差点将胡子吹起:“主墓室……所以你是说,你是说……” 宁远点头,回首望向身后群山,淡淡道:“所以这整个荡归山下,都应该是那梁仁帝的皇陵。” 此言一出,别说金二和萧运天不敢相信,就连莫辰都觉得宁远是在鬼扯,这么一大片山脉只为一人做陵,当是上古修士的遗迹么! 不过金二仔细一想,反倒觉得宁远说的有道理。之前那挖出古鉴异珍的兄弟说,他就是在荡归山一带发现的墓道,既然那墓道里的死人是当年被封死在陵墓中的工匠,那么就说明他们本身也该身处于皇陵内部才对,何至于发现了工匠的尸体,反而找不到皇陵?若是按照宁远所说,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工匠所在墓道一定是陵墓最外围,应该距离主墓室还有很长的距离。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那本古鉴异珍的真实性本来就不太可靠,如今能看到的就已经有好几本现世,可见从墓道里挖出来的这一点还存有疑问。既然连古鉴异珍本身的来源都有问题,那上面所记载的东西还值得相信么? 金二是个粗人,本来就越想越糊涂,再听宁远一番风水天象的分析,终于头大如斗,摆手道:“所以三弟你就一句话,这陵墓我们是进还是不进!兄弟们信你的本事,都听你的!” “我想我大概猜到些端倪,只是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两天前已经让癸灵去这条山谷附近监视,估计他明天就会回来,我们就等他的消息。若果真如我所料,这浑水还是先不要趟进去为妙。”宁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凝重,显然他所预料的事情并非好事,但他也没有进一步说明。 金二是知道宁远的脾气的,没有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他是不会轻易开口,因此也不再追问。两个人都一副心事重重,倒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萧运天方才那一闪即逝的阴沉眼神。 萧运天等人这次带来了许多应急的设备,因此到了晚上大家不用再露宿,而是扎了帐篷。宁远命人走出阵外查看,发现附近早已经没有了人声,想必是那几路人已经离开这里,便同意让人升起篝火。 除了萧运天,宁远,还有金二,大多数人的情绪都是紧张又兴奋的,尤其是萧蓉儿,身为盗墓魁首的女儿,这次却是她第一次跟随大人们来摸金,因此显得格外激动,晚上睡觉前围在篝火旁,缠着一个年轻的小哥给她讲有关盗墓的传说。 那小哥不敢得罪老大的千金,再说寻丘岭的人都是看着萧蓉儿长大的,对她都极其宠爱,便捡了个她没听过的故事讲起。 说的竟是有关当今开国皇帝的故事。 第103章 盗墓篇 褚国建立不过十余年,据说大褚皇族原本只是荒漠地区一个势力不算大的游牧民族,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完全是凭借开国皇帝的骁勇善战。这位皇帝不仅文武双全,善于谋略,更是有个不得了的能力——他可以从地下唤出鬼兵为其作战。 此时篝火旁所有人都在休息,除了那讲故事的年轻小子,没有一个人说话。 萧蓉儿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只是心里不禁犯嘀咕,明明是让这人讲些摸金发丘的盗墓传说,怎么好端端讲起了开国皇帝?直到那小哥讲到兴起时,萧蓉儿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其实那些所谓的鬼兵,应该是一群盗墓人吧?方才所说的那场古兰戈决战,其实战场附近就是一片墓葬群,那些“鬼兵”事先躲在墓道之中,等到交战时再出其不意,突发制人。大梁的军队一见有鬼从地下爬出来就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阎王索命,那仗还怎么打?怪不得会败。” “哈哈,不愧是大小姐,一听就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儿。”年轻小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凭他的年纪,这十多年前的事不可能亲身经历,肯定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因此难免有不少地方添油加醋。 两人一人讲一人听,旁边的阙云也听得出神,倒是谁都没有注意其他人,此时要么垂头盯着地面,要么抱着胳膊闭目养神,或者只是直愣愣盯着篝火,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凝重的缄默。 莫辰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心道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心事重重的表情,莫不是和十多年前替大褚皇帝卖命的那些人有关?他们大老远地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不会是倒霉碰到了那种喜欢兔死狗烹的主上吧? 夜深之后众人回帐中休息,等到天蒙蒙亮时,东北方向那两棵老松又动了动,从林木中闪出一个敏捷的身影,正是离开许久的癸灵。 萧运天,金二和宁远都被惊动,尤其是宁远,看上去竟好像一直未睡,四个人聚在帐中,宁远也不等癸灵喘口气便问:“怎么样?” “三哥,你先别急啊,让我先喝口水。” 莫辰耳朵好使,即使趴在距离帐篷很远的树枝上,也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听到癸灵的声音就觉得很不自在,此时见他这样故意卖关子,更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宁弟,你到底让癸灵去干什么了?”趁癸灵休息的功夫,急性子金二终于耐不住问道。 宁远:“方才我给你们看的那条进入越来峰的山谷,这几日我让癸灵在谷口守着。” “怎么,你觉得这山谷有什么问题?” “的确透着蹊跷。”这回说话的是癸灵,“三哥,你让我在那谷口观察三天,这期间黑风谷,枫叶谷,和沙刹海的人都进去了谷中,可是他们无一例外,进去后都再没有人出来过。” 金二说:“这不是很正常么,若这条山谷真的通向越来峰,算上来回的路程,再找到进入墓室的方法,三天根本出不来啊!” 癸灵却道:“二哥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行动时绝无可能全员进入墓中,总要有人在外站岗放哨,以防万一。” 金二赞同道:“这倒是没错。” “可是这一次,蹊跷就蹊跷在,那三家人进入山谷后不久,连守在谷口放哨的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癸灵的话一出口,帐中顿时陷入片刻沉默。 接着癸灵又详细描述他这几日所见:“枫叶谷的人是最早进去谷中的,我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们在为进谷做准备,当时就留下一拨人守在谷口,一来是怕后面再来别家的人,容易给他们里面的人背后捅刀子,二来也是想留一部分人,怕万一有什么变故再弄个全军覆没,连回去报丧的都没有。我就这么在外等了一天,那山谷口灌木丛生,我怕被人发现也不敢靠得太近,因此隔着灌木林也不大能看清枫叶谷那些人。直到第二日又有了沙刹海的人来,他们人人身上带伤,显然已经在外面和人交过手。我当时就想,这下好了,可以看到他们狗咬狗了。可是哪知道沙刹海的人来了,在谷口附近转了一圈,竟没碰到枫叶谷的人。他们准备片刻,也像之前的枫叶谷那样,留了一拨人在外,剩下的一拨人进去。” “所以后面的黑风谷再来人时,也碰到了和沙刹海一样的事?根本就没看到前面留守之人?”金二接口。 “没错。而且我方才离开之前也特地去谷口查看了一番,也不见黑风谷留下放哨的人。” “这倒是稀奇了……” 又是一番沉默,显然几人都在各想心事,直到宁远开口道:“既然如此,大哥,二哥,我们明日还是打道回府吧。我总觉得这整个事件都像一场局,有人故意用梁仁帝的皇陵做诱,想引我们入局。”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萧运天也终于说话了:“宁弟,可是方才你不是说,从风水上看,此处的确是一处宝穴,应该就是梁仁帝的皇陵无误。” “皇陵不假,只是那《古鉴异珍》上所言并不可信。所谓的地下皇陵地图,也许只是一场阴谋。” “可这毕竟是难得的机会,既然已经肯定梁仁帝的墓穴就在此处,又怎么能将这唾手可得的宝藏弃之不顾?” 事到如今,宁远的观点已经十分明确,觉得这陵墓进不得,但萧运天却不赞同,坚持最起码要尝试一下,也好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若真能寻得重宝而归,他们寻丘岭上下几百口人也就有了后半生的依托。 金二左右为难,一会儿觉得宁远稳妥,一会儿又觉得萧运天的话不无道理,当先不知道这皇陵真假便也罢了,如今宁远既然咬定皇陵存在,不摸上一把,又怎叫人甘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癸灵在四人中排行最末,竟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观点,完全像是在看戏一样。 最后也许是见萧运天真的动了怒,拿出岭主的身份压人,宁远终究不好再坚持什么,只好同意等天亮之后先命人去那谷口附近再查看一番,若确定并无危险,便带着人进谷中探上一探。 最终离开主帐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这是金二第一次见到萧运天红脸,平时这位大哥虽然严肃刻板,却从未真的跟兄弟们动过气。他给癸灵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看看宁远,自己则走向立于篝火旁的萧运天,劝慰道:“大哥你也不要生气,宁弟也是为了兄弟们考虑。” “哦?也就是说只有我不顾兄弟们的死活?”萧运天古怪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看也不看金二,“所以现在寻丘岭究竟是谁在当家?” 这一句话总算让金二如遭棒喝,一下清醒起来。是啊,就算是亲兄弟,面对权力也有争得你死我活的,一个寻丘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底也是掌控几百人口的生死,所谓一山难容二虎,是不是近些年来大家的确不顾尊卑长幼,对这位大哥有所僭越了呢?如今寻丘岭的人越发唯宁远之命是从,也难怪大哥心里有怨气…… 金二是个直肠子人,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在他眼中兄弟义气就是首位,可如今在他看来牢不可破的兄弟之情已经摇摇欲坠,难免觉得气闷,最后索性也不再规劝,自个儿跑去睡觉。 此时宁远也没有去休息,一个人靠在一棵大树底下,癸灵走近了,却没有上前搭话,只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诡异。 莫辰就趴在不远的树干上瞅着宁远,见他心思烦闷,很想蹿下去给他两爪子,让他清醒一点,拿出当年在大梁皇宫夺嫡的气魄。 其实观察得越久,莫辰心中就越有疑惑,觉得宁远虽然许多地方都和以前相同,可是举手投足间,却和之前那个九皇子又有些不一样,从行为方式,到脾气秉性,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可是他与鸳鸯枕之间存在的牵引又分明真实地存在,绝对不会弄错。因此有那么一瞬,莫辰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一个念头:这个“宁远”,该不会只是另一个宁远吧,也许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个九皇子真的早已化为尘土,这不过是另一个能和鸳鸯枕产生共鸣的不相干人类。 这个念头让莫辰的心情很不好,他突然很想将宁远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看看下面还是不是那张熟悉的脸。 第二天天亮,宁远撤去了摆在附近的奇门阵法,一行人向着谷口行去。 至谷口处,萧运天让几个身手好反应快的人到里面查探,那几人去而复返,说里面什么都没有,放眼十几里都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子路。 宁远拿出罗盘进行推演,从风水上看,怎么算这条山谷都不是进入陵墓的通道。而且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处不宜久留,哪怕惹得萧运天不快,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劝阻,不能让寻丘岭的人拿性命冒险。 谁知就在这时,山谷谷口处却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就看到萧蓉儿一脸惊慌地跑过来。 “宁叔!不好了,素月姐姐刚才被那些碎石头吸进坑里去了!” 第104章 盗墓篇 见萧蓉儿吓得脸无血色有些语无伦次,众人围过来让她不要着急慢慢说。 萧蓉儿抽泣着,偷偷看了宁远一眼:“素月姐姐一直想找机会和宁叔说两句话,又羞涩不敢,我看着着急,就说让素月姐姐去那边等着,我来把宁叔叫过去,可没想到素月姐姐刚往山谷那边一走,就踩在一个碎石头坑里,瞬时陷入了大半个身子,我想去拉她,可是还没抓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就被吞没进那碎石坑……” “胡闹!”啪的一声脆响,萧运天当场给了萧蓉儿一巴掌,抽得小姑娘直接歪在地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玩这些小女儿家的把戏!” “大哥!现在救人要紧!您拿蓉儿出气也没用啊!”金二忙拦住萧运天,萧蓉儿被打得脸瞬时肿了老高,小身板实在不能再挨第二巴掌了。 “宁先生!宁先生您这是……不好了,岭主!宁先生跑去谷口那边了!”有人大叫一声。 众人脸色微变,金二更是想也不想,当先抄起自己的兵器追了上去。萧运天眼中暗色一闪,也急忙跟着吩咐:“快跟上去看看,别让老二和老三出事!” 莫辰从素月那一声尖叫时开始,就心知肚明是这女人开始做戏了,可是让他生气的是,人类竟然也如此蠢,一听说这么个女人出事,连动动脑子想一下都不肯,就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怎么就那么在乎那个女人呢?就那么喜欢人家?不知道她背着你早就和别的男人搞上了么?哼,被蛇蝎美人迷得失了神智,丢掉小命也是活该! 莫辰嘴里一边碎碎念,一边飞快从树梢上掠过,紧追在宁远身后,也顾不上防范那个叫癸灵的魔修,狐狸爪子踏过树枝,发出沙沙的碎响。 宁远跑到一半时似乎有所察觉,突然回头,朝莫辰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莫辰的身法实在太快,他目光所停留的地方,早已经没有了那白狐的身影。 这傻子。 莫辰心中却因为人类这一瞬间的回眸而有所触动,然而下一刻看到他又向谷口拔足飞奔而去时,那本来变得温和的狐狸眼睛又眯成一条线,无意识地呲了呲牙,再次紧追他而去。 “三弟!你小心!”金二比宁远壮实,跑得也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二哥!不要踩那边的石子路!”宁远突然疾声提醒。 然而已经晚了。 当初所看到的,那在逼仄山谷之间绵延远去的碎石子路,突然诡异地一波接一波滚动起来,仿佛大漠中被风推动的沙丘,流沙般吞噬着一切胆敢靠近它的人。 宁远事先就存了谨慎,特地绕开那些看似坚实可靠的石子路,转而踩着旁边的泥路走,可是金二却没有这样的小心,才行至谷口,就一脚踏在那些碎石之中,不仅是他,跟在他身后的七八个人也都相继中招。 “快!快去将他们拉住!现在还来得及!”萧运天跟在队伍最后,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事先预知,就在脚下刚刚要触及碎石之前堪堪停住,只顾大声催促。 慌乱之间理智根本来不及战胜冲动,基于多年对萧运天的信任,这些寻丘岭的人根本没有多想,最后几个没有着道的人也都踩着看上去结实的路面上前,想去拉陷在石头坑里的人。 “不对!这下面!这下面有东西在拉我们!你们不要过来!”一旦陷进碎石坑里,被吞没的速度快得吓人,就好像有什么凶猛饥饿的野兽隐藏在碎石堆里叼住他们往下托一样。金二扭动挣扎,在他的脑袋被完全吞没前,只来得及给身后的兄弟发出这最后一句警告,便彻底消失于石坑之中。 在他之后,陆续又有人被吞没,不过是转瞬间,二十几个大活人,除了宁远还站在石路边缘的泥土路上,其他的全都没了踪影。 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起,宁远转过身,看到萧运天正将停在山谷外面的马车和马匹往谷中石子路上赶。 第一匹马踏上石子路,立刻像之前的人一样开始被碎石吸引进去,马儿嘶鸣着后退,拼命想将自己的前蹄拔`出来,然而越是用力却陷得越深。 “爹,蓉儿错了……爹……您让蓉儿下车……”紧随其后的马车上传出萧蓉儿的哭喊。 “闭嘴!你这惹事精!不让你来你偏要跟着来,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瞒不住你,放你回去也许你就要乱说话。不要怨爹,你就想,那么多叔叔前辈都因你而死,你怎么忍心独活在这世上……下去和他们作伴吧,毕竟他们生前都那么疼你……”萧运天此时的脸孔已经扭曲到狰狞,他拼命挥鞭抽着拉车的马,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马儿被前面的马嘶声惊吓到,竟然不管萧运天如何用力抽,也不肯再往前。 萧蓉儿哭着被关在马车上,阙云护主心切,忽然踹开马车门想要拉着小姐逃命,被萧运天看到,一鞭子抽回去,直接将人拽出来往前一抛,丢在那石子路上,转瞬就陷了进去。 “阙云!”萧蓉儿撕心裂肺地喊,开始不顾一切往马车外跑,萧运天一咬牙,抽`出贴身佩戴的匕首向马屁股扎了下去! 被刺伤的马疯了一样向前不管不顾冲去,拉着那马车滚过碎石,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少女的哭叫,在山谷中回响。 莫辰见宁远没事,那边听见萧蓉儿的呼叫声,心想这小丫头虽然傻了点,但这么多天以来待他算是真心不错,于是也不忍她被自己亲爹害死,转身奔过去就要把她从已经开始下陷的马车里叼出来。 然而宁远却比他的行动还快,他竟然不顾自身安危,运起轻功踩着石头路奔过去,一把将萧蓉儿从马车里拽出来。 “蓉儿,顺着泥路往山谷里跑,不要回头!乖!快往前跑!”宁远只来得及在萧蓉儿耳边说这么一句话,就用尽浑身力气猛地把她往山谷边上一扔。 萧蓉儿手忙脚乱扒住崖壁上的岩石,小心踩住只有成年人巴掌宽的泥路面,吓得浑身发抖,她回头看了宁远一眼,刚好看到他一只腿陷进碎石之中。 “宁叔!!”萧蓉儿大哭。 宁远冲她无力地笑了笑,“不要让我白死……快跑。” 少女深吸一口气,擦干净眼泪,又向站在谷口的萧运天看了一眼,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山谷尽头跑去。 “想不到你的命这么大。”萧运天发现宁远竟然还没陷入石坑,十分意外。此时除了一匹留给他自己离开的马,其他马匹车辆均已经陷进石坑之中。日头正当空,阳光灿烂碧空千里,山谷里除了宁静的微风吹过草木树叶,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象而已。 宁远陷进去的位置距离崖壁很近,他将一柄佩剑插`进崖壁的石头缝里,勉强与那诡异的吸引力相抗衡,然而这样做也只能是延长被完全吸入的时间,并没有阻止他下沉的趋势。 “想不到你除了我,连其他的人也不愿意放过。”宁远看着萧运天,唇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 “哦?宁弟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萧运天似乎是想看清宁远临死前的表情,不满足于只站在谷口,反正此时胜负已定,他也没有什么别的顾忌,便踩着石子路旁边狭窄的泥路,一点点靠近宁远。 “你利用素月诱我入局,却根本没有把她排除在这死局之外,是吧?” 萧运天微微扬眉,“哦?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你想在此除掉我。”宁远直直盯着萧运天,眼中有懊悔,他拼尽全力抓着手中的剑,不让自己下陷得太快,连说话都要费上几分力气,“我以为你只想除掉我,所以我愿意顺了你的心意。可是我却没想到,你连其他兄弟都不放过……还有蓉儿,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萧运天看向宁远的目光越发阴沉,他哈哈一阵怪笑,一抬腿踩在宁远握剑的手上,“都知道了是必死的局,为了显示你的义气风度,还要故意往里头跳,只能说是你自作自受!宁远,你总是这样,喜欢装老好人,处处显得你高风亮节,宽厚仁慈。好啊,你不是为了兄弟愿意赴汤蹈火么?那么今天你就为了成全我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去死吧!” 说着萧运天加重了脚上的力量,狠狠碾磨着宁远的手指,直到他再也握不住剑柄,一下松开手,迅速向碎石中沉了下去。 “宁远!你有今天,完全是你自找的!”萧运天眼睛发红地盯着宁远的身体一点点湮没,阴毒的目光中充满快意。 “背信弃义者,天道必诛之!” “哈哈哈!天道?天道在哪里?若世间真有天道,为何此时此刻是我站在这里,看着你去送死?”萧运天狂笑,多年来压抑的嫉妒和阴暗在这一刻得到彻底的宣泄。 莫辰看到这里终于看不下去了,从崖壁间飞跃而出,狠狠在萧运天后背推了一下。萧运天猝不及防,猛地向前一扑,脸朝下扎进碎石中。 呵呵,天道。 莫辰身形轻盈优雅地落在另一侧石崖上,眯起狐狸眼望着萧运天冷笑。 我就是天道。 第105章 盗墓篇 萧运天眨眼间就陷进了碎石坑里,因为是头朝下,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莫辰想再跳过去救宁远,谁知就在这时,宁远旁边的碎石突然一阵翻滚,竟冒出来个人头。 是癸灵! 莫辰暗道该死,早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善茬,可是方才心急之间竟然忘了提防他。 癸灵幽幽的眼睛正看向莫辰这边,殷红的嘴唇勾起一丝鬼魅的笑,只有一张脸露出碎石,又是在宁远身后,悄无声息根本不容人察觉,因此就在宁远注意不到的视线死角,突然伸出双手,一下抓住宁远的脚踝,将他整个人拖了下去! 莫辰想也不想飞跳过去,却只来得及咬住宁远的半块袖子,只听嘶啦一声,袖子撕裂开,宁远和癸灵一起消失在碎石下。莫辰气极,化作白影紧随而去,进入碎石的一瞬间,他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被向下牵引,这个力度,若是他使出身为妖修的全力抵挡,说不定也能避免自己被拉下去,只是此时为了追宁远,他非但没有运灵力抵抗,反而顺从那股力道将身体沉入地下。 滚动的石浪被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空气愈发稀薄,莫辰急切以灵力向周围探查,想找到宁远,却发现这些古怪的碎石也不知道是什么来源,竟然能将他的神识之力彻底隔绝掉,让他无法感周遭事物。 越下沉空气就越发稀薄,千万斤重的碎石压得人头疼欲裂。莫辰不得不用灵力撑起一个防护光罩,但找不到宁远,他还是心急如焚,在不停将他向下冲刷的碎石流内来回游遁,想捕捉宁远的痕迹。 没有,身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就在莫辰想要动用最后的杀手锏,将隐藏于丹田中的鸳鸯枕祭出时,脚下突然一空,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疼了眼睛,他随着碎石流被冲到一处广阔的空间中! 明晃晃的烛火照亮了这座地下石殿,十二根巨石柱巍峨伫立,莫辰在落地的一瞬立刻翻身打挺一窜而起,几下沿着石柱攀爬到顶,这是他身为野兽的本能,蓦地来到人类的地盘,第一反应就是躲到暗处自我保护而不让人发现。 石柱顶端连着上面的石岩,想来正是这十二根柱子这撑着这里,使其不至于坍塌。石柱顶端有复杂的图腾雕刻,莫辰找了个突出的地方落脚,正想往下面看看情形,余光一扫间却发现这石柱上的图腾不是别的,正是一只狐狸,莫辰歪歪脑袋看着那狐狸像额头上的一道竖纹,心说这不是自己? 宁远和癸灵是在莫辰之后被冲到这个石殿里的,然而他们并不是惟一的两人。 “老三!太好了,你也没事!”金二从石室另一边奔过来,将宁远和癸灵从碎石上一把拉起。此时二人的背后正是一幢由碎石头组成的小山,碎石在山脚播撒了满地,然而这些碎石头下面却并非石室的平地,而是好像连接着一个无底的巨坑,坑里也被那碎石头填满,若是坐在上面的人不在被冲出来的瞬间立刻离开石堆,就又会被重新卷入石潮。 “这是什么机关,真是邪门!”癸灵被金二拉出来,此时已经安安稳稳站在地上,他脸上的那半张银色面具已经在石流中被冲掉了,露出一张绝色面容。回头看了看那还在不停涌动的碎石。 “应该是一个类似风车的机关。”宁远也从石堆里挣脱出来,他脸上的面具也不见了,俊雅的五官被火把晃得忽明忽暗。 莫辰这下终于看清了宁远的脸,的确就是当年的九皇子。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沉睡了一百多年之后再次看到那张面孔,他还是压抑不住地心悸。千万个日夜沉淀的思念和牵挂,再加上源于鸳鸯枕独特的吸引,让他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奔到他身边。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虽然宁远对他很好,他也很喜欢宁远,但是那种好像他们生来就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本能,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莫辰趴在石柱顶,陷入深深的困惑。 宁远一语点破机关要害,金二恍然大悟,看着那后面依然不断翻滚的碎石在心里感叹,可不是就是个巨大无比的风车!只不过平常的风车都是被风推动,这个“风车”却是以己身之力搅动碎石,使碎石不断从地面被运转到地下,再从地下被运送上地面,如此循环,搅动出巨大的碎石流。只是能让如此巨大的风车工作,还要翻转千斤重的碎石,也不知道那机关的控制闸口是什么样的装置。 “三哥,我方才……”癸灵似乎才意识到宁远是被他拖下来的,眼睫忽闪忽闪地充满愧疚,“我方才被那碎石头吸进去,运用功力勉强抗住那股石流,两手胡乱抓扯想找到着力物,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把你拖累了下来……” “无妨,索性大家都平安。”宁远摆摆手,却没有看癸灵,目光四处搜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寻丘岭的所有人都安好,只有那个之前和萧蓉儿在篝火边讲故事的小子,可能是因为身体太单薄,没有抗住碎石的压力,被压伤到内脏,暂时昏迷。丫鬟阙云抱着膝盖脸色苍白缩在墙角,时不时往萧运天所在的方向看一眼,浑身发抖,一言不发。 萧运天也没受什么伤,此时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一边,看到宁远下来之后,那双阴沉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既然我们没事,那么之前的枫叶谷,沙刹海,和黑风谷的人怎么样,也被冲到扎里了吗?”宁远淡淡看了萧运天一眼,并没有急着揭穿他。萧运天撕破脸时除了自己和他,唯有那个十几岁的小丫鬟在场,萧运天在寻丘岭当权多年,兄弟们对他的信任绝不是三言两语的一面之词可以动摇。 “正想和你说这事,你往那边看!”金二脸色一下变得阴沉,他领着宁远穿过石殿,向更里面走去。宁远途中再次转过头看了眼,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继而跟上金二。 石殿尽头的景象让宁远眸光微滞,只见暗沉的石砖上有一片片深色痕迹,像被水阴湿,可是稍微走近,就会闻到空气间浓浓的血腥味。 是血。 “二哥觉得这些血是那三家人的?”宁远问。 金二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宁远去看四周的墙壁,“你看墙上那些巴掌大的方孔,三弟有没有想到什么?” 宁远顺着金二所指,看到墙上那横纵成列的方孔时,瞳孔瞬间一缩。 这些是……箭孔! 就在这时,安静的石殿忽然响起一阵轰隆隆声,众人立刻聚集在一起,仓惶地四处循望,想知道这声音的来源。 “你们看!那些碎石头停了!”这时有人喊道,众人回头看去,发现原本不停潮涌的碎石山骤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见那些方形空洞里一阵骚动,本以为封闭的孔内竟然纷纷探出箭矢来! “不好!大家快找东西掩护!”金二大吼着扑到人群前,拔`出腰间一柄大弯刀。 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从四周的墙壁上,甚至天花板上射`出来!很多人来不及躲闪,当场被万箭穿心。 寻丘岭中论身法武功,癸灵当属第一,只可惜他敏捷有余,耐力不足,比不过金二的力大无穷。然而若论综合素质,还是萧运天为其中头筹。 素月一介女流,早就被这场面吓破了胆子,惊慌失色,跌跌撞撞地往萧运天那边躲,想要寻求他的庇护,哪知道萧运天一手使木棍无法同时格挡来自前后的箭雨,便一把将素月抓过来,让她给自己当肉盾。素月哪知道昔日的枕边人竟然在关键时候下此狠手,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招,当场中箭毙命。萧运天就将她的尸体背在身后,形成一个人肉护甲,专心抵挡来自身前的箭矢,可即便是这样,左腿还是中了一箭。 他踉跄倒在地上,防御能力一下降了大半,眼看着更多的箭雨迎面袭来,他再也顾不上别的,红着眼睛大吼一声:“张将军!是我!我也在这里!你要杀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按照约定,你要放我出去!” 萧运天喊得实在大声,饶是在密集的箭雨之中,也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正在奋力以弯刀击开箭雨的金二不敢置信回头。 “大哥!!你方才说什么?!” 萧运天这时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踉跄着一边夺箭一边摸到墙边,奋力捶打,“张将军!你不能言而无信!张将军!你……” 然而后面的话萧运天却再也说不出来了,一支利箭毫不留情地从墙中空洞穿出,牢牢钉在他的喉咙上。 “你……” 萧运天到死之前都不甘地瞪大眼睛,然而接下来的箭雨却密密麻麻穿在他身上,将他射成了一个血筛子。 第106章 盗墓篇 箭雨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宁远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方才命悬一线时他眼前滑过一道白影,他下意识去抓,却只在掌纹间留下温暖柔软的触感,就再也寻不到那白影的痕迹。 什么东西? 长久以来心中有一块巨大的缺失,好像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被填补,像是虚空中的一个小小线头,牵引着至关重要的东西,却让他看得见抓不着。 “三弟!你没受伤吧?”金二身上好几处都流着血,好在都只是轻微的皮肉伤。 宁远一晃神,像是三伏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来。他看了眼金二,再看向幸存下来的人,二十多个人此时已经死伤大半,除了癸灵和金二,只有四五个人还能行动自如。宁远眸色微沉,当即高声呼喊: “若是没有猜错,在这里命人放箭将我等诛杀的,便是当今圣上最信重的镇国将军吧?不管怎么说,当年也曾一起为圣上效命,在同一个战壕里出生入死,眼看着我等大限将至,难道就不肯现出真身再最后见上一面吗?” 石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宁远自己的声音回响,金二持刀立在宁远身侧,并不开口,只是神色复杂无比地看着萧运天倒在地上的尸体,素月之前被他用来当做垫背的,因此两人的尸首被密密麻麻的箭钉在一起。 石殿中沉寂良久,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却忽然在殿内响起来:“多年不见,当年的小军师如今果然不同凡响。宁参将,别来无恙啊?” 在场的人都是寻丘岭中资历很老的人,一听这个声音,多少觉得耳熟,再联想镇国将军的名号,十几年前的往事顿时浮现于脑中。 宁远一边冷笑,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石殿中的布局,对那镇国将军道:“别来无恙?只是宁某不知,为何昔日老友,见面不是三两杯好酒相迎,反倒要困于死地斩尽杀绝?” 那声音呵呵笑道:“宁参将是聪明人,当年为先皇效命的四家,也只有你们寻丘岭的人敢于率部众弃岭南迁,想要在这江湖中隐姓埋名。你又怎会不知道今天这场祸事是从哪里来的?” 宁远自然知道这灭顶之灾因何而起,当年大褚皇帝为了出奇制胜,笼络了不少摸金发丘的江湖门派,以其中四家为主力,便是今天来此地的四派。世人都以为当今圣上是真龙降世,连鬼兵都愿听其差遣,无不敬畏,因此民心所归,成就大褚开朝盛世。可是只有大褚皇帝自己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未免天机泄露,近年来多有派人暗中铲除当年的知情者,又怕走漏了风声落得个兔死狗烹的恶名,这才做局,命人散播那本《古鉴异珍》将这些人引到此处。 摸金倒斗之人死在古墓里,那是天经地义死有余辜,谁也说不得什么,谁也不会怀疑什么。当然,这个计划要想稳妥实施,还需要每个门派中有叛徒配合。很显然,寻丘岭的这个“叛徒”就是萧运天。不过从其他三派无一生还者的情形看,大褚皇帝当初为了笼络他们许下的权贵财富,都只是一场空谈而已,他根本就没想给这些人留下哪怕一个活口。 见宁远没说话,镇国将军想到当年一起杀敌的情谊,也不无感喟地叹了口气,“哎,宁参军,不是我说,既然以你之才早就料到今日之事,带着人走了便走了,天下之大,你们隐姓埋名,就算我想捉你们也捉不到。可是怎么偏偏就没有躲过那个‘贪’字,非要找那梁仁帝的古墓自取灭亡?“ 这句话戳到宁远的痛处,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对梁仁帝的陵寝存有如此深的执念,即便怀疑是陷阱,也要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来。说起来,他好像就是为了寻找梁仁帝墓而生,从出生开始就对风水五行之术悟性极高,命途辗转几次,最后干上了摸金行当,仿佛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到达这里而做准备的。 “好了,闲话已尽,我与诸位的缘分到今日也就为止了。张某当年就敬佩各位英雄好汉,如今这份情谊也并未更改,只可惜圣上有旨,张某也只是奉命办事,各位安心走好,我定会将你们的尸骨厚葬。” 说完这番话,那镇国将军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石殿四周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箭孔中重新露出箭矢。 “二哥!癸灵!你们听我的口令行事!其他人,钻进碎石堆里掩护!” 在箭雨重新席卷而来的时候,宁远却先发制人,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根巨石柱,他双臂抱紧石柱,狠狠用力拧转。看上去足有千斤之重的巨石柱,居然神奇地原地被转动起来,这时众人才发现,那石柱的底座似乎是一个活动的机关,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机关的关口老旧凝滞,转动起来十分费力。 “二哥!东面第一根石柱,左转三圈!癸灵!西面第二根石柱,先向右转一圈,再向左转一圈!记住,不能多不能少!方向也万不可弄错了!”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再次从孔洞里射`出,金二和癸灵找到石柱掩护,再一边用刀剑将飞箭击开一边听宁远的口令去搬动石柱,那些石柱也同样转动起来,石殿上方发出轰轰的声音。 “西面第三根石柱,左转五!东面第二根,左转四!”宁远不停发出口令,癸灵和金二依令行动。 整个石殿都开始震颤起来,细碎的砂石从大殿顶部坠落。 也许是感觉到事有变故,石殿内的箭雨变得更加密集迅猛,金二和癸灵身上都中了箭,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也延缓了他们的行动。三人之中只有宁远直到现在还没有受一点伤。 眼看再这样下去就要支撑不住,碎石山那边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正是小丫鬟阙云。 方才宁远让幸存的人钻进石堆里躲避,这时却发现那原本静止不动的碎石山突然开始向下塌陷,像巨大的沙漏,碎石头迅速从下面的坑洞里滑落下去,眼见碎石体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小,宁远大喊了一声“跳!”便和癸灵,金二一起跃进不停下陷的碎石之中。 也许是因为这次石潮运动的速度更快,第二次进入碎石中远比第一次更让人难以忍受,身体被坚硬的碎石块碾压推挤,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要被碾碎了一样。宁远觉得胸口发闷,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时,周围的压力骤然一减,有什么东西撞进他怀里。 宁远下意识环抱住手臂以求自卫,却抱到小小一团温暖的东西。 他身体微微僵住。 渐渐地,有白色光芒从怀中之物上发出,宁远先是一惊,差点想松开手,然而等眼睛适应了那淡淡的微光,却看到怀中抱着的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正看向他,宁远低头与它对视,在脑子作出反应之前双手先下意识围拢,将狐狸护在当中。 这样的凝眸和拥抱如此熟悉,好像相同的情景曾发生过千百次。 “方才在箭雨之中,可是你救了我?” 宁远的问话让莫辰一愣,他歪着脑袋盯着宁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而且宁远的眼神看着无比陌生,竟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一人一狐就这样相拥被碎石流不断地向地底冲刷。他们向下沉了很久,久到宁远以为他们这是堕入了无底之洞,这时突然听到哗啦啦一阵碎响,他们从黑暗的甬道里跌了出来。 宁远落地后抱着白狐就地一滚,躲开了上方依然源源不断落下的碎石,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足有数十丈高的碎石山堆上。很显然,地面上整个山谷中的碎石都被新启动的机关带到了这里,正对碎石山上方有个巨大的通道口,那些碎石就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我滴个娘,真是好险!”金二也跌跌撞撞从石山另一边过来,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脚下的碎石堆里伸出一只小手,金二赶紧拉住那只手,将已经昏死过去的阙云从石头堆里扒了出来,这时看到抱着白狐站在那里的宁远,惊疑道:“咦?三弟,你怎的抱着蓉儿丫头养的白狐狸?怪了,这狐狸哪儿跑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萧蓉儿养的?宁远又低头去看莫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石头里被砸坏了,脑子突然一阵剧痛,恍惚间竟生出许多从未经历过的幻象来。他看到自己穿着华服锦缎站在九重宫阙之中,无数的婢女和侍从在他身边穿行伺候。他生来就是个穷命,何曾见过如此排场的生活?可是那场景如此真实,就好像的确是他亲身经历一样,让他越发困惑糊涂,忍不住扶手撑额,闭上了眼睛。 “三哥,刚刚那间石殿里,你怎会知道机关的操纵方法?”癸灵这时也从石堆里脱身走过来问,目光从宁远身上又转移到莫辰身上,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来,透着一丝玩味。 第107章 盗墓篇 潜龙在渊,流水为殇,风之萧萧,欲去不得,致使怨气滔天,威慑九庭。此为神煞。 宁远向癸灵和金二解释,说那石殿所处正是荡归山龙脉所在,只可惜有龙无水,终不能久留。那大殿内的十二根石柱就是震龙柱,生生将潜龙钉住,而先前遇到的风车机关将碎石化作水流,碎石性属土,五行之中土克水,这样的碎石“水”有还不如没有,与震龙柱共同组成一个困龙阵,潜龙无法离开,只能永远蛰伏于此,守护陵寝。石殿里的十二根石柱是按照困龙诀阵法排布,宁远说他恰巧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过,所以记住了开启阵法的口诀。 “既然是为了把龙钉住,为什么还要留下开启阵法的方法,弄个死柱子不就好了?”金二觉得奇怪。 这时癸灵却道:“二哥有所不知,龙是最傲气的生灵,若知道此生此世永无脱身之日,便是自毁也不会甘心为奴,所以当初这钉柱子的人故意留了机关,是想让龙有所盼头,等到有缘之人到此为其解困。” 金二恍然,再去看宁远时,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他和癸灵的对话,而是和怀里的白狐大眼瞪小眼。 “喂,三弟,你做什么呢,怎的盯着那白狐狸看个没完?说来也邪门了,这狐狸到底是哪跑来的?莫非是跟着蓉儿那丫头偷偷来的?” 提到萧蓉儿,不免就会想到萧运天,金二又是一阵伤感,自己嘀咕着说,没见蓉儿那丫头掉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萧运天事先将她送走了。 宁远听闻此话,并没有说出真相,怕让金二更难受。这时怀里的狐狸开始不老实地挣动起来,他立刻抱紧它,下意识就说了一句,“阿辰,不要闹。”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阿辰?怎么,三哥认识这只狐狸?”癸灵耳朵很尖。 宁远被白狐那乌溜溜的眼盯着,想也不想就扯谎道:“进寻丘岭之前,我曾养过一只白色小哈巴狗,方才可能是叫顺了口。” “哦,这样。”癸灵点点头,目光又在莫辰身上停留许久。 你才是哈巴狗!莫辰呲了呲牙,用爪子不轻不重地在宁远胳膊上挠了一下。宁远胳膊微微一颤,只觉得这一幕异常熟悉,被这小畜生抓了,非但没有恼火,竟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莫辰盯着人类唇边的笑,一下愣住。他有点糊涂,这人到底是不是宁远,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表现得好像不认识他,如果不是,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和真正的宁远那么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唤出了他的名字,阿辰,打出生以来,只有真正的宁远才会如此叫他。 没过多久,源源不断向这间大殿内倾注的碎石声音减弱,头顶的通道口稀稀落落滑下最后一点碎石渣,终于恢复了平静。 金二扬着脑袋一边看一边感叹,“乖乖,这是把整条山谷的碎石头都灌到这里了吧?幸亏这地方够大,不然我们都得被活埋。” 这次除了金二,癸灵,宁远三个人,幸存者就只剩下了阙云,还有那个讲故事的年轻小子,他也是命大,之前第一次掉下来时本来都砸晕了,那镇国将军命人放箭的时候竟然奇迹般醒过来,东躲西藏,除了肩膀上中了一箭,竟没有什么重伤。后来他们又从石头堆里扒出来三四个人,全都中箭而亡,也有一个干脆是被石头砸死的,剩下的人就完全没了踪影,大概是出来的比较早,被埋到了碎石底下,肯定是没有救了。 但凡是摸金高手,身上总有几块夜光石,在古墓中视近物没问题,但想要照得远就比较困难。因此几人虽然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一处极大的空间,却看不清四周具体情况。将那几个死去的兄弟用碎石头埋葬好,金二揉了揉发红的眼,五个人这才沿着碎石山坡往下走。 他们走到路被石墙封住,便沿着墙壁慢慢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终于略窥得此处全貌。 这里是比先前的石殿更广阔的大殿,大到不可思议,即便将半个大褚皇宫搬到这里都没有问题,难以想象竟然是人力所为。大殿内大部分空间都被碎石头填满,四周的墙壁只露出上半段,绘制有彩色壁画,顶部则是半圆形的石质棚顶,雕刻着精致的云纹图案和日月星辰。 宁远借着夜光石眯眼看着墙上的壁画,心中说不出的古怪,只觉得画中所表现得情景十分熟悉,“这里应该是陵墓的祭堂。” “嗯,方才露出的那一截青铜架,应该是挂编钟用的,大梁朝好礼乐,凡是祭坛都会设有钟磬等物。”金二说着将鼻子凑到石墙壁上闻了闻,道:“没错,这里是有一百多年的岁月了,应该就是大梁仁帝的陵墓不假,看来我们是因祸得福,被那碎石流冲到这里。” “二哥这鼻子就是厉害。”癸灵呵呵笑,竟好像丝毫没有因为同门兄弟的死而感到悲伤,正相反,他看上去异常兴奋,眼睛却非常专注地盯着宁远,美艳的脸被夜光石罩上一层鬼魅的微光,显得分为妖异。 阙云这小丫头是第一次下墓,再加上之前几番惊吓,到现在还有点呆愣愣的,一直紧紧跟在那半大小子身后,也不知道她看到什么,突然扯住半大小子的衣袖,指向一处,“有光!那边,有光!”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漆黑的殿堂对面,墙壁上突然出现一条白色亮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还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宁远怀中的白狐却当先一步窜了出来,向那白光奔去。 莫辰觉得很震惊。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就从那白光处散发出来,那是和宁远身上一模一样的气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让他本能地向那白光飞奔去,直至跑到近处,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大殿的出口,这白光就是从殿外照射进来的,只是因为被碎石封住,就剩下大门最上方一点缝隙。 为什么这里会有灵气? 莫辰凝视着那道亮光,发现这亮光竟然是灵气所聚集,他转身看了看跟过来的宁远,心中更加疑惑,于是也不管是否会暴露身份,运起灵力,退后几步一跃而起,竟然直接扑向了那被封堵的大门,在半空中化为一团白色光球猛冲过去,将碎石击穿! “天啊,我刚才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看到那狐狸身上发光了?还一下将墙壁射穿了一个洞?”金二惊道。 “跟上那狐狸!”作为魔修,癸灵显然也能感受到外面那浓郁到极致的灵气,虽然魔修不需要以天地灵气修炼,但是灵气如此浓郁之地必有天地灵宝,而这种东西不论对什么样的修道者来说都是宝贝。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人,当先一步从莫辰打出的那个洞口钻了出去,紧追而上。 从洞口跳出去,还有一部从大殿内溢出的碎石,刚开始还堆得很高,不过往前跑了一阵,就彻底来到地面,这时众人发现他们正处于一条长长的墓道中,墓道有两人多高,能容三人并肩行走,墓道四周石壁上和大殿内一样,也绘有画像。只是方才在那祭堂内因为碎石头遮挡,无法将壁画看全,直到这时才看清上面所画究竟是什么内容。 这应该是梁仁帝的生平记事。 天降龙麟,贵不可言。少年多舛,母兄蒙冤。一朝自由,以弱示人。翻弄朝堂,血雨腥风。荣登九五,仁慈爱民。手足相叛,雷霆手段。深居简出,形影相怜。好战弑杀,拓疆万里。白雪孤影,万里冰川。喜忧莫辨,不知所思。无妻无子,劳病而终。 宁远不知为什么,看着墙上的这一幅幅展现梁仁帝生平的壁画,内心剧烈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甚至有个奇怪的念头,好像与那一百多年前的梁仁帝感同身受,他的喜悦,他的悲苦,他的愤怒,他的无奈,好像都能被他所感知。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壁画某处,只见上面还是少年时的梁仁帝静坐于湖边水榭,怀中抱着的,赫然就是一只白狐。 “三弟,你怎么不走,愣在这里干什么?”金二见宁远站在壁画前出神,怕他被墓里的不干净东西影响到,赶紧拉了他一把。也怪他只是一介凡人,倘若他是个修仙者,绝对不会怀疑这里会有不干净东西,反而要为如此浓郁的天地灵气发狂。 宁远被金二拉着,终于回过神,他觉得自己面前隔着一层纸糊的窗,只要轻轻一戳就能点破,却偏偏又不知从何下手。 墓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光亮更甚,等金二和宁远跑出墓道,见到眼前情景,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里又是一间石室,确切地说,应该是间由白玉打造的玉室。室内四角砌着白玉柱,地面,墙壁,屋顶,无一例外均是白玉打造。石室正中建有一个圆形水池,池子里盛开着几朵白色莲花,叶子青翠,花瓣娇柔,花芯里还挂着晶莹的水滴。 “真邪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头一次看到墓地里开莲花。”金二一边惊叹一边小心靠近莲花,用鼻子嗅了嗅,“真香!三弟,你有没有觉得这陵墓里的空气不同别处,竟好像分外新鲜,我方才猛吸了这两口,非但没闻出古墓里惯有的尸陈气,反而觉得神清气爽。还有这亮光也来得蹊跷,简直和白昼一般,要不是这一身被石头砸出来的伤还在,我都要忘了这是陵墓了,以为到了仙境。” 宁远却没有回答金二,他眼睛直直盯着石室尽头的出口,癸灵和白狐都已经没有了踪影,显然是从那出口出去了,因此想也不想,快步向那出口跑去。金二叫了一声没叫住,回头见阙云和那半大小子都身体虚弱,恐怕没力气再走,便让两人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自己追了上去。 又是长长的墓道,这次却是由青玉打造,两旁的墙壁上也都是青玉浮雕,不过这次展现的场景不是墓主人的生平事迹,而是一些天宫里的幻想场景,这在一些帝王陵墓中很常见,希望真龙天子在凡间的肉身死后,能够魂归天庭继续做神仙,表达的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穿过这条墓道,便是陵墓的陪葬室,金二瞬时就被那堆积如山的宝贝闪花了眼睛,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玉壶,又抓起一把龙眼大的珍珠,再也挪不开步子。 宁远却没有往这些宝贝上看一眼,他继续往前跑,总觉得蒙在眼前的那层窗户纸很快就要捅破,此时再没有什么珍宝能吸引他,他不顾金二在后面的大喝,穿过另一条墓道,终于来到了梁仁帝的墓室,所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场景—— 墓室中除了一口玉石棺材别无他物,白狐正站在棺材上,后腿蜷曲,前爪僵直,微微压低身体重心摆出攻击的姿势,呲着牙凶狠地瞪着一旁的癸灵。 癸灵原本面色阴沉地盯着莫辰,听到宁远来了,表情瞬间一变,笑道:“三哥,我没办法了,你快管管这只狐狸,让我们将这梁仁帝的棺椁打开,看看里面是否有那传说中的鸳鸯枕。” 第108章 盗墓篇 癸灵话音刚落,就见白狐突然将警惕的目光移到宁远身上,并随着宁远的渐渐靠近而眯起眼,口中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哦?三哥,这狐狸怎么现在连你也一起凶上了?它不是一直跟你很亲热吗?”癸灵挑眉,负在背后的手悄悄掐了个法诀,正琢磨着要不要趁这一人一狐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使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然而他这心思刚动,却见玉棺上的白狐体内忽然迸发出强劲的灵力,若不是他反应快,及时以秘法防护,恐怕元神都要被震到。 癸灵心中一惊,再次打量莫辰。眼前这只雪山灵狐,从身形大小和皮毛软硬度看,应该只是一只百余岁的小狐狸,虽然雪山灵狐灵性极强,可是就算天资再好,一百多岁的雪山灵狐也顶多就是灵智后期的三级妖兽。可是方才那一瞬,从白狐身上所爆发出的威压来看,应该已经是开光期的水平了。 开光期相当于人类的筑基期,从灵智到开光就好像人类从炼气到筑基,可谓一朝飞跃,就是质的不同。这一道坎有多难迈,相信不会有人修不懂,而相比于人修,妖兽在修行初期更是无比艰难,晋级极其缓慢。不仅如此,雪山灵狐这一族,在进入开光期之前还会陷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沉睡,只要睡过这一大觉,根骨元气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用凡人的话说,就是离成精不远了。所以但凡是能有开光期修为的雪山灵狐,最起码也要两百岁左右。那这只狐狸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他看走了眼? 癸灵有所忌惮,神不知鬼不觉收回了想要施法的手,这时金二也从后面的殿堂内追过来,见到玉棺两眼当即一亮。 “这就是……那梁仁帝的棺材?”金二盯着玉棺,鼻子嗅了又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不行,这玉棺封得太严实,我闻不出这里边有什么。”说着看向癸灵,“老四,切口撬棺这种事你在行,我们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你怎么还愣着?” 癸灵向那棺材上努努嘴,“喏,这狐狸守在棺材上死不挪窝,谁也不让靠近。” 金二有点无语,“一只小畜生,怎还管得着他?轰下去就完了。” 一直以来莫辰在萧蓉儿身边都表现得异常乖巧温顺,从未伤过人,金二又是凡人,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灵力,因此只觉得他是只好对付的小狐狸崽子。见他趴在棺材上不走,便以为他不懂事瞎捣乱,想也没想就上去抓,谁料莫辰毫不留情面,当即窜上去狠狠咬了金二一口。 “天杀的小畜生,敢咬你金爷!”金二痛得直跳脚,狠狠甩开莫辰,再看自己的手,已经多出四个血淋淋的窟窿眼。“妈的,看我不教训你……” 金二从腰间抽出挖盗洞用的尖头铲,正想向莫辰挥去,却被宁远伸出一条胳膊拦住。然后就见宁远向玉棺走去,一步一步,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白狐,表情却是不容动摇地坚定决绝。 “我要打开这个玉棺。”宁远对白狐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似笃定他能够听懂。 莫辰喉咙中的低吼声越来越大,已经向宁远呲出四颗犬牙。 “你也会咬我吗?”宁远说着迈步上了盛放玉棺的石床。 莫辰窜起身一下咬住宁远的手,和方才对付金二如出一辙。金二见状在后面大吼,正想上前帮忙,却见宁远另一只手一揽,将那白狐一下从玉棺上抱下来箍在胸前。他的一只手还被白狐叼在嘴里,显然已经被咬伤,正留下血痕,可他却只是低头看着白狐,眼神是金二从未见过的温柔。 乖乖,不是中邪了吧……金二头上沁出一把汗,觉得宁远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古怪。 “还是不舍得下死手咬我。”宁远微微勾起唇角,竟没有因为被咬而恼怒,恰恰相反,他并无一丝一毫的反抗,眼神里带着那一百年前便从未改变过的宠溺与纵容。 莫辰耳朵微微一动,眼睛瞪大,看着宁远唇边那一抹浅笑,松开了嘴巴扬起头。 他实在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身上和那玉棺中都有宁远的味道?如果玉棺中安葬的是九皇子宁远,那眼前的这个又是谁?为什么也能让他体内的鸳鸯枕发生感应?难道那玉棺里其实只是埋了宁远身上的一件东西? 宁远看了看手上被莫辰咬出的四个小血印,虽然流了血,但只是堪堪咬破了皮,比金二那伤势不知好了多少倍。他赌得没错,他就是知道这只狐狸不会伤害自己,至于是为什么,他却说不清楚,但他有种感觉,好像只要打开了梁仁帝的玉棺,他就能找到一切的答案。 癸灵这时已经悄悄靠近玉石棺材,略微看了一圈,便从袖中摸出一柄撬棍,那撬棍一端锋利,一端平实,他将尖利的那一端楔进玉棺某处,猛地一使力,只听一声摩擦响,玉棺被撬开一条缝隙。 这声音让莫辰一下回了神,他立刻从宁远怀里挣脱出来跳上玉棺,然后就呆住了。 不仅是他,就连癸灵和金二也齐齐愣住,看了看棺材里头,又回头看了看宁远,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宁远被他们这个反应弄得困惑不止,心说这梁仁帝到底有何古怪,让惯常与僵尸凶煞打交道的金二也被吓成了这样,于是他也紧跟着走到玉棺旁,然后,就看到了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的几次来得都要凶猛,让宁远差点踉跄在地。 “三弟!三弟你没事吧?” 金二今天邪门事碰得太多,可是无论哪一桩都没有这件邪门。一百多年前的死尸居然和自家兄弟长着同一张脸,这不是活见鬼嘛?然而还不等他惊讶,就见宁远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地用手抵住额头,豆大的汗珠子断了线一样滚落,他心说不好,这大梁朝的皇帝诈尸了,道行恐怕还不低,正要向怀里摸黑驴蹄子和符纸,却听轰隆隆一阵响,这个墓室内竟突然震动了起来! 金二往来时的路上一看,当下变了脸色,只见墓室的门洞上方忽然落下一道巨石门,那石门厚度足有两丈有余,下落速度极快,而从声音判断,不只是墓室这一间有门落下,他们之前来时原本畅通无阻的一道道大殿门洞,都在同时降下闸门! “糟了!外面的门要关!他奶奶的这假仁假义的黑心皇帝要收了咱的小命!”金二不敢再耽搁,也顾不上那梁仁帝长得是天仙还是什么,一把提起已经头疼得昏死在地上的宁远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四弟!别他娘的管那个梁仁帝了,这种机关门一落,下一步就是放毒气或毒沙!快跑,还是命重要!” 然而等金二跑出了墓室,也依然没有听到癸灵跟上来的脚步,眼看就要越过第二道闸门,金二心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在这时,他背上昏迷的宁远,缓缓睁开了眼。 轰响声越来越大,不断有细小的落石从上方砸落,金二身上背着一个人,又要提防落石,体力渐渐不支,照此下去不可能冲过最后一道石门。 “嗯?!三弟你醒……啊!三弟!你,你干什么去?”就在金二始料未及之时,醒过来的宁远突然从他背上跳下,竟然往回跑去,金二急得大喊,反身就要去追。 “二哥勿念,带外面两个小辈先行逃命。远有要事处理,事毕便与兄会和于荡归山脚,珍重。” 金二听宁远突然说出这一番文绉绉的话来,难免愣了愣。不过宁远一向行事稳妥,他既然如此说,莫非是有了脱身之法,就在这一迟疑的时间,他看到宁远已经穿过倒数第二道闸门,最后就地一翻滚,再最后一道墓室石门彻底封死前闪身进去。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是没法再回去找宁远了,因此金二也不再犹豫,转身继续往门外狂奔。 癸灵正与那白狐对峙的时候,就见在石门即将闭合前,从外面滚进来一个人影。 莫辰趁着癸灵分心,催动法力,猛地将被两股力量纠缠悬浮于半空的一串白玉石手珠夺了过来。 癸灵见玉石珠被夺走,立刻收回神智,还不等那玉石珠被狐狸张嘴吞下,就唤出一股如有实质的黑色雾气,击向白狐面门。 莫辰看那雾气古怪,不敢硬接,只好暂时放弃收回玉石串珠的想法,闪身向旁边躲避,并凝神调动体内冰属性灵气,凭空化出数道锋利冰锥刺向癸灵。 这凝聚着纯净冰寒之气的冰锥似乎让癸灵颇为忌惮,他同样不敢掉以轻心,不得不收回黑雾笼罩在身旁,妖艳的眼眸透出阴毒之色,几乎同时挥出八枚绿森森的透骨钉,其中五枚迎向莫辰的冰锥,另有三枚,本着我得不到也不能让你得到的想法,竟是击向玉石串珠。 莫辰虽然法力比癸灵高深,毕竟实战经验不多,眼看有法器飞过来,光顾着防护自己,竟然忘了抽`出一部分神念去保护玉石串珠,只听叮叮叮几声脆响,透骨钉正好打在串珠上,将那玉石串珠弹飞出去,脱离了莫辰神念的掌控。 珠圆玉润的串珠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墓室另一边的地面上,然后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捡起。 宁远极其自然地将白玉串珠套在手腕上,神色平静地注视着斗法中的一人一狐,虽然还是穿着那身破旧的青布粗衣,可眼中的古井无波,和那种超然众生之上的气度,却让他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 第109章 盗墓篇 正如之前金二所言,墓室被封死之后,两侧的墙壁突然现出凹槽,开始往室内灌注一种乌黑的细沙,沙子流速极快,不需多时就会填满整间墓室,将这里的一切入侵者活埋。然而这样的防盗机关对凡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对于修仙者却丝毫不看在眼里。 “早就觉着三哥并非凡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癸灵手指掐诀,接连后退数丈,暂时结束与莫辰的缠斗。他身边有黑雾环绕,宛如黑色薄纱,将那张本就美艳中性的脸衬得愈发妖异,那些细沙在流到他身边时自动向四周散开,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球形的中空地带。 就是这样一幅对普通人来说诡异非常的场景,站在不远处的宁远安静地看着,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恐慌。他的脚边已经堆起了黑沙,很快没到了脚踝,然而他却恍若未觉。 莫辰见九皇子的那串玉石串珠被宁远捡起来,当即将注意力转移过来,他看了宁远两眼,好像打算抢夺串珠,又转过头往那敞开的玉石棺看去,只见已经有不少黑沙流进了玉棺。莫辰大惊,急忙窜过去,见棺中人已经被黑沙掩埋了一半,急得用爪子去刨,稍后才想起什么,运转周身灵力支撑起一个防护光罩,将玉棺罩在其中,阻隔了源源不绝的黑色流沙。 莫辰将棺中的黑沙吹掉,见里面的男子只有三十几岁的模样,面容安详,好似并没有死去,只是一直沉睡着。莫辰看得出了神,心中涌起难言的悲伤。这人就是那人类,是会给他做灵鸡肉的人类,是会搂着他睡觉,轻笑着唤他阿辰的人类。 人类死了,死了一百多年,再也找不回了。 莫辰趴在九皇子宁远的尸首上兀自难过,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浮现出那些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光罩将他与玉棺中的人保护在其中,与外面的一切隔绝,安静而平和,好像时间也再这一刻定格。因此正处于情绪混乱中的莫辰,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宁远没有莫辰和癸灵的法力,只能不停找更高的地方站,免得被那黑沙掩埋,癸灵似乎对此很意外,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嗤笑道:“怎么,到现在还不想展露出真面目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宁远紧紧盯着莫辰,似是想到玉石棺那边,然而此时流沙已经快没过他的腰,让他寸步难行。 “哦?不懂?”癸灵御空到宁远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小铃铛,那铃铛和癸灵身上的其他法器不一样,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邪魔之气,反而透着充沛灵力,小巧精致金光闪闪,看着竟然像是一件天地灵宝。 癸灵才刚一将这金铃铛拿出,铃铛便开始轻颤,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癸灵将铃铛举得距离宁远越近,铃铛的响声便越急促。 宁远看到铃铛后脸色当即一变,“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什么哪来的?这就是我自己的宝贝,只要有天地灵物或者修仙者靠近,就会发出响声。三哥,你看这铃铛一碰到你就响得这般厉害,可是我偷偷看过,你这身体连个灵根都没有,绝对不是什么修仙者。”癸灵突然一把抓住宁远的手腕,凑近了用鼻子使劲闻了闻,眼睛眯起,露出贪婪的笑容。“听说灵物成精也能化为人形,而且与普通人很难辨认,莫非三哥你就是那什么活了千万年的人参仙草?若是如此,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乖乖化出原型让我炼化了吧。” 宁远*凡胎,怎可能对付得了癸灵,黑沙还是在不停下落,打在他的脸上头上,使他睁不开眼,然而此时他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甚至连癸灵也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玉石棺,漆黑冷淡的眸中露出焦灼之色。 莫辰突然感觉藏在丹田内的鸳鸯枕有了某种悸动,灵力流转速度加快,变得灼热无比,几乎让他忍不住想将它吐出来。他下意识看了玉石棺中的宁远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感觉宁远的身体好像在发出细弱的光芒。 莫辰眨了眨眼睛,正想再看得仔细些,谁知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癸灵一声怒喝,“找死!看本修今天不将你打出原型!” 莫辰抬起头,正看到癸灵闭着眼睛一脸凶狠,用包裹着浓厚黑雾的手向宁远抓过去。那一刻莫辰感觉仿佛浑身的血流都要静止,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化作白光一下窜了出去,直射向癸灵。 宁远此时已经被黑沙埋得只剩下一个脑袋,方才趁着癸灵不注意,他一把将沙子扬进癸灵的眼中。癸灵当时离得他距离太近,又是在志得意满之时,根本没有料到宁远会做这种无畏的挣扎,一时间气急,正打算对宁远下死手,却被莫辰偷袭。 癸灵毕竟已经有了戒备,莫辰这一击只是将他从宁远身边隔开,将他击出去很远,却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然而宁远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终于吸引了莫辰的注意力,将他唤到自己身边。 “阿辰。”他叫莫辰。 莫辰看了看宁远,又回头看了眼玉棺,没有了他的守护,玉棺又重新被黑沙埋起来,他四只爪子动了动,目光中露出急切,似乎就要回去玉棺旁。可是这边宁远却要被黑沙湮没,显然有性命之忧。 “阿辰。”宁远再次轻唤。 莫辰还没有学会分神的法术,不能同时护住两边,一边是人类,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更倾向于去守护玉石棺,免得宁远尸首被埋葬。可是另一边又是和鸳鸯枕有共鸣的宁远,这人不仅长着跟人类一样的脸,还知道他的名字,莫辰被弄得混乱,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选择。 不过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想先将宁远救起来,毕竟宁远还是个大活人,而人类已经死了,就算晚一会儿去把他弄出来应该也没事。这样想着,莫辰心中又忍不住一阵难过,不过既然主意已定,他便不再迟疑,将宁远从黑沙中带出来,御在半空之中,并放出防护罩将他们保护起来,然后正要往玉石棺那边飞遁过去,身后宁远却忽然将他抱住。 “阿辰,是我……我是宁远,怎么,一觉睡了一百年,醒来便不记得我了?” 莫辰一下僵住,他回头去看宁远,心中越发疑惑,宁远?这人……这人怎的知道自己沉睡了百年? “人有轮回转世,我没有喝那一碗孟婆汤。”宁远蒙住莫辰的双眼,贴在他耳畔轻语,眼睛却看着地面上的玉石棺,以及正向石棺缓缓靠近的癸灵。“此地卦象已变,宝穴变凶地。阿辰,用鸳鸯枕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一听宁远提到鸳鸯枕,莫辰心中疑虑半去。这本命法宝自来只有人类一个人知道,从未透露给旁人。听说人有生死轮回,宁远这样解释,他便有些将信将疑,不再挣扎,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宁远偏偏要蒙着他的眼睛,便甩来甩去想将宁远的手甩脱,可是正如以前他想咬却始终咬不到他,此时也挣脱不得。 如若莫辰现在能看到墓室中景象,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像此时此刻的癸灵。 他被莫辰一击飞出,本是怒不可遏,正要回击,谁料身上的那只小金铃铛突然急促响起,他觉得甚为古怪,心道这铃铛就算贴近在宁远身上时也没有响得如此厉害,现在这是怎么了?接着目光就被身后的玉棺吸引。他立刻打出两道法诀,将玉棺稍微悬起,抖落上面黑沙,然后就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石棺中的梁仁帝尸身竟突然发出耀目白光,那浓郁到极致的天地灵气几乎让他窒息,然后就在癸灵的注视下,梁仁帝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竟然化为一片白色的花瓣类东西,通体晶莹洁白。 这是……这是……万年雪莲瓣! 万年雪莲,得莲瓣,则可用其重塑肉身,食之,则寿元立刻增加百年,修为进益一阶! 癸灵心脏狂跳,除了眼前这只有在修仙界口耳相传中才存在的灵境圣物,再也没有了旁物。他收起快要掉落的下巴,难得吞了下口水,就要驱使黑雾去取那莲瓣,然而他修的是魔道,天生为灵境圣物所克,那黑雾只凑到莲瓣附近,便再不敢前进,无奈之下,癸灵只好伸出双手,就要去抓那莲瓣。 宁远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原本天生温和的眼眸,在属于帝王的回忆找回那一刻就变得有些深邃让人难以捉摸,此时更是愈发冰冷,漫出杀意。 窥探天机,此人绝不可再留! 莫辰终于甩开了宁远的手,却被墓室内充盈的灵气吸引,正要寻找来源,却感到肚皮突然一阵温热,鸳鸯枕竟从口中脱出,只是不同于以前,这次鸳鸯枕释出之后,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和威压,莫辰睁大眼,看到上面雕刻的两只鸳鸯缓慢展开双翅,竟化作为光体,从枕中飞脱! 强烈的灵力冲击让癸灵一惊,控制玉棺的黑色魔雾顿时溃散。没有了支撑,玉棺瞬时倾斜,半掩在其上的棺盖一滑,将玉棺重新盖住。白色的莲瓣被重新封在玉棺之中,随着黑沙下落,被掩埋起来。癸灵正要重新打出法诀,却忽然觉得脖颈一凉,抬头正看到两只白色光鸟向自己俯冲而来! 第110章 盗墓篇 纯净的天地灵气正是魔修的克星,两只光鸟身上所散发的巨大威压让癸灵胆寒。 癸灵再也顾不上那玉棺,向前连踏几步躲过光鸟,同时祭出一面黑色幡旗,连连催动法诀,空气四周顿时凝聚起黑雾,那雾气比先前几次都要浓郁厚实,竟在黑雾中隐隐形成一个骷髅图案。然而这看似狰狞难对付的黑色骷髅,却经不住白色光鸟羽翅轻轻一下撩拨,只要白光所及之处,黑雾瞬间溃散消弭。 癸灵见自己的魔雾被破,大惊失色。这魔雾幡旗可是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也算是件看家法器,想不到面对那两只光鸟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癸灵不得不狼狈地退后,然而两只光鸟各自舒展开巨大羽翼,一前一后,已经将他包裹在正当中。刺眼的白色圣光让癸灵头晕目眩,心神动摇,一瞥之间,他看到悬于墓室角落的宁远和莫辰,只见在他们面前正悬浮着一只金丝玉枕,玉枕上有一根根白色光线,正连接着那两只巨大光鸟。 那是……癸灵瞳孔微缩,鸳鸯枕! 传说中的梁仁帝遗物鸳鸯枕果然是一件法宝!可是宁远区区一个凡人,怎能操控如此高等级的法宝?莫非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修士?! 癸灵此时心中忍不住懊悔,心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刻意接近宁远,如今招惹上这么一个难对付的主,估计凶多吉少。癸灵是炼气期修士,虽然同等级下魔修比仙修要强上一点,让他有筑基初期修仙者的实力,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操控法宝的修士对敌。眼看两方实力悬殊,癸灵也不想再硬碰硬,眼珠子一转,对宁远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并无意冒犯,如今在这梁仁帝的墓室里得了重宝,晚辈也不敢与前辈争抢,还望前辈放条生路。” 然而宁远却没有说话,莫辰却是看直了眼睛,他从来没见过鸳鸯枕会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力。 “阿辰,此人不可留。”宁远的声音这时却从耳边传来,莫辰回头望去,见宁远神色郑重,眸中暗含杀意,显然是在授意自己对癸灵下手。 莫辰觉得有点诧异,以前的宁远,是从来不肯轻易伤害什么人的啊,而且经常会跟他说不可妄造杀孽。怎么现在竟然要让自己灭杀了这人? “此人身上杀气凝重,已入魔道,并不算无辜,你身为仙修,自可替天行道。”宁远好像是听到了莫辰的心声,又解释道。 这人总能与自己心意相连,明白他的所思所想,自确认宁远身份一刻起,莫辰便不再犹豫怀疑,他按照宁远低声在耳边传授的口诀开始试着操控鸳鸯枕,他试着将一丝灵力探入鸳鸯枕,可没有料到,那鸳鸯玉枕竟好像突然活了一般,开始疯狂吸取他身上的灵力!莫辰大惊,想要收回已经为时已晚,全身的灵力如大海倾覆倒灌入河,根本势不可挡! 癸灵见状变色,他感觉到围堵住他的两只光鸟亮度又比先前强上许多,游动在四周的浓醇灵力仿佛凝为实质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再扎进骨头里,令他如万蚁噬咬般难忍。他知道这是宁远打定主意对他下了杀手,讲和希望破灭,不得不出手招架,然而也仅仅是狼狈防御,根本没有还击的余地。两只鸳鸯围着他游动,速度虽然极其缓慢,可是却根本无法突破重围。伴随着一声长鸣,两只光鸟蓦地展开双臂,翅膀边缘开始渐渐虚化,生出无数光丝,向四周不断扩张,最后编织出一张巨网,将癸灵罩住,一点点收紧。 鸳鸯双鸟依然围着癸灵转动,动作优雅,鸟喙一张一合,好似发出低吟浅唱,光芒万丈的白色巨网无声无息地围剿着癸灵身上的魔气,缓慢却不容抵挡。 “宁远!好歹也做过多年的兄弟,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癸灵此时已经如困笼之兽,对宁远破口大骂,他就像一条被活捉上岸的濒死的鱼,只能徒劳做着无谓的反抗,“这只狐狸是你的灵兽,你让他这样操控远在他体内灵力之上的通天灵宝,不怕他耗尽体内的灵力而死?!” 宁远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蹙,莫辰却已经觉得眩晕昏厥,拼命想要摆脱掉那鸳鸯枕,却越是挣扎,越是陷入枕中无法自拔,那玉枕仿佛无尽的深渊,即便用他全部灵力填补,也无法填满万分一二。 “阿辰,不要怕。”就在这时,宁远轻轻在莫辰身上抚摸了两下,柔声安慰。“有我在这里。” 癸灵此时已经看出其中关窍,宁远并不能自己施展法术,那鸳鸯玉枕并非他所操控,一切都是依靠那只白狐,因此他抓紧这最后的一丝生机,大声道:“这位狐狸道友,你难道看不出你的主人想要陷你于死地么?他如今法力全失,而道友已经是开光期的妖修,何必要被人驱使?既然生而为妖,便与野兽不同,难道不想立地为王,雄踞一方天地?只要道友肯与我联手,我必协助道友脱离此人操纵,这玉棺中的重宝,你我一人一半,可好?” 随着越来越多的灵力从体内流失,莫辰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癸灵的话他听得半清半楚,隐约听到他提到玉棺,心神才骤然清明。 玉棺?宁远轮回转生之前的身体?怎么……这魔物要与他分割宁远的尸体?重宝……宁远的尸体怎会变成重宝? 两只鸳鸯所放出的白色光网此时已经完全包裹住癸灵的身体,被光丝所接触到的皮肤,骤然冒出浓黑的雾气,癸灵那张原本俊美无比的脸迅速变得干瘪丑陋,剧痛让他发出刺耳的惨叫,他拼命挣扎,口中更是开始没有遮拦地咒骂起来,各种难听的词汇往宁远身上招呼,宁远却不为所动,双眸淡漠。 “宁远!你不得好死!不过就是为了一片莲……”然而那“花瓣”二字还没有说出口,一件物什便飞过来狠狠砸在癸灵的脸上,癸灵一口气没有提住,身体在光丝的侵蚀下,终于溃散腐朽,彻底变为一副焦黑的骨架,那张还在翕动的嘴只余吱嘎作响的下颚骨,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个砸中癸灵阻止其最后说话的东西,此时已经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掉落在黑沙之中,原来,正是一个用来测定风水方向的罗盘。 而此时的宁远正缓缓收回手,将已经失去神智的白狐揽在怀里抱住。 没有了莫辰的灵力,鸳鸯枕的光芒迅速黯淡,那两只鸳鸯却没有立刻消失,然而就在它们完成了任务准备回去护卫主人时,光网之中已经变成一小缕黑烟的癸灵的残骸中,竟然突然出现一个幽绿色的光球,瞬时突破光网和鸳鸯,向墓室的墙壁飞遁。 不好,这人的元神还没有灭! 宁远眸色一沉,然而莫辰已经昏迷,再没有人驱使那对鸳鸯去围捕癸灵的元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绿色光球没入墙壁之中。 整间墓室又开始剧烈震动,比以往哪一次都来得厉害。支撑墓室的柱子一根根断裂,在轰鸣的碎石声响中,只听一阵凄厉刺耳的笑声回荡! “哈哈哈宁远!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这么急着杀我,你不是为了杀人夺宝,只是为了灭口。不过为什么,你好像特别怕那只狐狸知道梁仁帝的尸骨变成万年雪莲瓣?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弄清楚,你我之间的账,以后慢慢清算,后会无期!哈哈哈……” 笑声渐远,透着张狂。 绿色光球在完全消失之前,还在玉石墙壁上现出癸灵那张美到妖异的脸孔。 一个普通的炼气期魔修,如何能在灵境仙宝的威压之下保存元神完好? 宁远不由攥紧拳头,然而此时已经无暇多想,墓室地下开始塌落崩陷,宁远知道,这是那被钉在此处的真龙要离开。他凭着与鸳鸯枕相连的那一丝微弱神念,命令那对鸳鸯将他和莫辰带出墓室。 两只鸳鸯得令,携着一人一狐突破重重土石而出,到半空时,最后一丝灵力消耗殆尽,光体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失去了护持的宁远和莫辰开始在空中急速下坠,向山崖深谷之中跌落,然而在即将触地粉身碎骨的一刻,宁远打开鸳鸯枕让自己和莫辰进入枕中空间,鸳鸯玉枕陷入这片与世隔绝的泥淖之中,一切终归于平静。 先前的那十二根震龙柱机关被宁远打开,荡归山的风水彻底破坏。 一年之后,原本山清水秀藏风蕴气的风水宝地,突然变得旱涝交叠,魔物丛生,山中野兽出没,凶铃游走,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周围的村庄也渐渐搬离。再也没有人敢提及大梁皇陵,因为凡是谈论起梁仁帝墓情况的人,都会以各种古怪的原因死去。 二十年后,一个迷路的小牛娃无意中经过这片山林,大难不死,竟然还在泥洼子里挖出一个金丝嵌玉,上面绘有鸳鸯图样的枕头,最终几经辗转,将这玉枕卖到了一家古董店里,成为世代相传的重宝。 第111章 古董行篇 也许是体内灵力被猛地抽空再重新修炼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又或许是鸳鸯枕空间内的灵气实在浓郁纯净,总之,莫辰仅在空间内休养一年,修为不仅完全恢复,体内的灵力甚至比之前更为精纯,一举进入开光中期,进阶为五级妖兽。 五级妖兽已经是修仙界不容小觑的存在,金丹期以下的人修碰到了,恐怕都要吓得转身遁走。 莫辰以为他醒了之后宁远就会带他离开鸳鸯枕空间,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不料宁远却没有这样做,一人一狐就在灵境中的山谷安定下来。 宁远每天都会用千余种灵草,配以草屋旁的灵泉煮出药汁,冷却了之后再用指尖一点点沾着,往他的鼻子尖上轻轻涂,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 起初莫辰还不知道宁远为什么这样做,直到某一天他内视自己体内的妖元,竟发现那一小块代表魔性的黑色部分变得比以前小了一点点! 这妖元中的残存魔性一直都是莫辰的心病,他记得当年自己在沉睡中,宁远好像就是用了些笨方法帮他祛除体内魔气,只是最后妖元中的魔性无法根除。如今宁远煮的这草药汁却能为妖元化解魔气,虽然效果只是一点点,但假以时日,总有一天会完全将魔气完全除掉。想到可以永远摆脱困扰,莫辰心中欢喜,因此以后宁远再给他涂药的时候便老实了很多,不再用爪子捣乱。 宁远看着一天天欢腾起来的白狐,忍不住微笑,总是隐藏在眼底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其实这药方与一百年前那个相比改进了不少,他在做大梁皇帝的时候就已经研制出来,只可惜寿元将尽,没有办法施展,这回他已下定决心,凡人寿命有限,生生世世,哪怕倾注所有,也要将自己作的孽清理干净。他要彻底消除留在莫辰体内的魔性,还他以天赐的纯净仙缘。 药方所需千余种灵草,这些灵草有的习性古怪,比如月幻草只有在天上有毛月亮的时候才会抽芽,明阳根只有日出一线时挖掘才有药效,风露花十年才开一次,花期只在转瞬之间……为了采集这些药材,宁远不得不日夜辛劳,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尽管莫辰也能帮些忙,可有些草药妖兽不能近身,又有特殊的收集方法,否则就会损坏药效,因此只能由宁远亲身采摘。 莫辰越来越喜欢黏在宁远身边。 这种黏不像以前那般完全受控于鸳鸯枕的吸引,或只是雏鸟情节的依赖,莫辰越来越享受与宁远独处的空间。宁远的眼,宁远的唇,宁远摘取灵草时修长的手,宁远躺在玉床上半眯着眼小憩时微蹙的眉宇……宁远的一切都让他那么样痴迷,这样的痴迷又因日积月累的悉心呵护而变成感动震撼。 他喜欢与宁远发生肢体的接触,经常用尾巴缠住他的腿,或者用舌头舔他垂在袍袖外的指尖。莫辰不知道心里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明白自己对宁远的独占欲在与日俱增,再也无法容忍别人对宁远的招惹和触碰。 莫辰原本以为这样的相守会持续很久很久,宁远每天都会将他抱在怀里,用指尖沾着药汁点在他的鼻尖,在他耳边传授一些修身养性的口诀。他们会这样在枕中空间厮磨,直到宁远老去,安然辞世。 然而他忽视了一点,能将妖元中魔性祛除的药方,在炼制时会何等耗费心神。二十年岁月,宁远尚还年轻的身体迅速衰竭下去,哪怕枕中空间的灵气也无法挽回。当年的梁仁帝就是英年早逝,莫辰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将这些联系在一起,等他意识到出问题时,一切为时已晚。 宁远弥留时,莫辰将一百年前宁远做九皇子时用七魂草炼制的药丸翻出来,用爪子扒开瓶塞,倒出里面仅剩的三枚药丸,用鼻子拱到宁远身边,让他吃。 然而宁远只是无奈地摸摸他的脑袋,对他说:“阿辰,等我轮回转世,定不会喝那碗孟婆汤,来生还会再来帮你煮药。你要听话,不可以做坏事。” 就是在那一天,莫辰第一次哭,泪水溢出眼眶,尝起来有点咸,也有点苦涩。 他在宁远的尸体旁守了很久,将他埋在山谷风景最美的一处地方,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将宁远葬好的那一刻,鸳鸯枕空间内天地变幻,重新恢复成了一块普通的芥子空间,山谷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四方见底的小院。 莫辰慌了,他疯狂地在这块芥子空间中扒来掏去,却再也找不到埋葬宁远的那片土地。 鸳鸯枕空间只有宁远在时才会有那片灵境山谷,然而宁远如今已经往生,这里自然要恢复原样,他怎么会想不到呢? 早知道就将宁远的尸体带出空间,找个地方埋葬,他也可以时常去祭拜。 最终莫辰不得不离开鸳鸯枕,只可惜,选的时机不太对。 清风县的父母官并不如县名那样两袖清风,反而是个鱼肉百姓臭名昭著的黑心老财,当地百姓想要过上点好日子,不得不年年孝敬,养的这清风县令脑满肠肥,富得流油。 为了保住这捞钱的官位,清风县令从下面搜刮来民脂民膏,也得往上孝敬。还有三天便是郡守大寿,清风县令此时正看着准备送礼的宝贝笑得见牙不见眼。 乌木托盘上盛放的正是一枚鸳鸯玉枕,这玉枕来历很了不得,几个月前现世,被清风县一家古董行收了来。清风县令见宝贝落在自己地盘,自然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拿,只意思意思给了那古董行几个铜板,古董行老板当天便被气得大病一场,原本就不好的身子骨没有扛过这次的劫,最后一命呜呼撒手人寰,留下一个才刚刚满月的儿子。 这鸳鸯玉枕做工极其精巧,若非听说来历不甚吉利,清风县令恐怕还舍不得拿出去送礼。然而正当他凑近了数那枕头上的玉珠子有多少颗时,却见枕头突然爆发出夺目的亮光,然后光天化日下就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白狐狸。 清风县令瞅着莫辰发呆。 莫辰还没有从宁远逝去的悲痛中走出,心情正不好,没想到一出来就碰到个又丑又油的猪头,当即眯起眼睛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 清风县令倒抽一口气,两眼一翻仰面朝上厥了过去。 县令撞邪,这可是个大事儿,清丰县一下炸开了锅,县令符请来一位被称为老神仙的算命瞎子,算命瞎子神神叨叨弄了几张符,将符烧了化到水中给县令灌下去,果然让他清醒过来。县令醒来将自己遇到狐妖的事情经过说明,哭着求老神仙指点。 老神仙指头一掐,对县领道:“狐妖主媚,恐怕县令大人以后要遭妖精纠缠,若想破此劫数,需要让其膝下第三子在十五年后取个男妾,才能保得家族平安。” 清风县令此时已经对着老瞎子深信不疑,想想自己的第三子正好才六岁,十五年后娶个男妻不在话下,于是细细问了到时候该有些什么注意事项,这才千恩万谢地将老瞎子送走。 莫辰一直趴在清风县令府中看热闹,见老瞎子故弄玄虚地糊弄这蠢猪,觉得好笑,算好十五年后一定要回来看看这幕娶男妾闹剧。 时光荏苒,莫辰无心像普通妖修那样,找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只顾着在尘世间游走,想要凭着鸳鸯枕的吸引尽快找到宁远转世后的身份,就这样兜兜转转,一无所得,等十五年后重新回到清风县,竟然发现那被清风县令夺了鸳鸯枕的古董行,东家正好姓宁。 想到宁远上一次投生转世就没有换姓名,莫辰心念一动,就跑到古董行家去,没想到正好看到了一个少年从宁府后门出来。 这少年生的面目清俊,只是身子骨特别瘦弱,看着有些营养不良,而且看宁府的排场,虽然不能和公侯王府相比,也算是富庶大户,可是这少年身上的衣服却十分破烂,像是这里的杂役。 莫辰一看到少年的脸,心脏骤然停跳。 他怎会忘记这张脸? 那朝思暮想的面容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丹田之中穿来的阵阵温热让莫辰知道他找对了人,只是他不知道宁远是否像他临终前那样信守承诺,没有去喝那碗孟婆汤。 莫辰正想要跳过去找少年,不料就在这时,路上来了一帮十几岁年纪的半大小子,将少年团团围住,他们先是掀掉他推的牛车,哈哈大笑着将他推到墙角,一通拳打脚踢,然后嘴里大声道:“哈哈哈你这个克死爹的丧门星!马上就要给人家做媳妇啦!怎么还穿着男人的衣服?还不赶快涂上胭脂,去扯上三尺红花布?” 第112章 古董行篇 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欺负宁远,这莫辰能忍?! 那伙坏小子中领头的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子,叫嚣声音最大,他见少年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不便于挨揍,拍开众人一把将他揪出来,正准备抡起拳头往少年脸上招呼,忽觉后背一阵阴嗖嗖的风吹来,刚要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影子闪过,心口突然被什么利器划过,皮肉裂开血肉翻飞,还没等反应过来痛,脸上又挨了重重一下,整个人就飞到了天上,划过半条街才重重落地,壮实如牛的身体砸烂了几个水果摊子,引得周围鸡飞狗跳,人畜皆惊。 剩下的几个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待定睛那到一抹模模糊糊的白影,落在地面后现出一只白色狐狸,停顿片刻,呼地哭嚎着转身跑。 “不好啦!狐妖现世啦!狐妖杀人啦!” 莫辰懒得去追那帮小混蛋,转身去看墙角的少年,正要看他伤得严不严重,谁料少年却突然伸手过来抓住他的后颈肉,提着就跑。 莫辰:“……” 被人捏住脖颈肉像提狗崽子一样提着,这莫辰可是从未体验过,就算是以前的宁远也从来不会这么干。 少年虽然看着瘦弱,实际身形很灵敏,跑起来快得像兔子。莫辰就这么被一路提着跟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颠得四爪乱颤。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粉嫩的肚皮,甚至后腿间那块凸出来用来撒尿的肉肉也跟着一颠一颠的。 莫辰在人间游历十五年,早已不是当年不知世事的狐狸,觉得简直丢脸丢到雪山里,发烫的狐狸脸上若不是有毛覆盖,恐怕已经涨得通红,如此一来便挣扎得越发厉害。 “小东西,不要闹!”少年见手中的白狐不老实,索性将他拦腰抱在怀里,手好巧不巧戳在狐狸的小东西上,也没甚注意,就这么一路跑到了城郊一间破庙后头,才气喘吁吁地将狐狸放下。 莫辰一被少年放下就呲着牙跳开,低头去舔自己的小*。 少年注意到白狐反常的举动,睨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莫辰瞬间石化。 见鬼!他这是在做什么!怎能跟那些未开化的野兽一样露出丑态! 莫辰心中懊恼,抬起来看向少年的一双黑眼睛,却冰冷冷的满是凶光。 然而少年非但没有害怕它,反而靠着墙角坐下来,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看向莫辰的目光里满是揶揄。 “小狐狸,怎么,伤到子孙袋了?” 莫辰:“……” 这个人是宁远? 莫辰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少年丝毫不像给人的第一印象那样懦弱可怜,甚至和以前的宁远也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宁远的深沉安宁,没有九皇子眼中的悲悯,也没有宁先生目光中的淡然。那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阴鸷和戒备,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黑暗。唇边总是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好像对谁都不信任,对什么都不上心,可是在安危受到威胁时,他身上所爆发出的那种惊人能量,又分明显示出他的仇恨,不甘,和野心。 若不是鸳鸯枕依然对这个人会产生反应,莫辰都要以为这人只是长了和宁远相同的容貌,却完全换了一个灵魂。 “小狐狸过来,让我瞧瞧你,要是小弟弟真的受了伤不及时治好,以后可就要做狐狸太监了。”少年冲莫辰招手,笑得温和。 莫辰磨了磨牙,掉头就跑。 少年伸手一捞就把他抓住抱起来。莫辰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就去咬他,谁料少年躲得极快,一边躲还有功夫一边和他说笑,“那些人都说你是只狐妖,怎的咬人连破庙里的饿狗都不如?你这样的狐妖在妖界也是被欺负的命,我看你和我有缘,不如以后就跟着我混?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保准不让你饿着肚子。” 莫辰见少年越说越不靠谱,心想着干脆施展法术遁走,不再理这口无遮拦的混蛋,这时却听远处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还不只是一个人。 少年面色一凝,抱着莫辰的手不由紧了紧,食指竖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辰用鼻子嗅了嗅,一共闻到十多个人的气味,都是青少年人,不由一下提高警惕,以为是之前那些欺负宁远的人又来了。 “远子哥!远子哥!” 听到这个声音,少年才放松下来,绷紧的身体恢复懒散,又重新揉上莫辰软软的两只狐狸耳朵。 “远子哥!” 一群人跑到近处,喊话的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男孩,红扑扑的脸蛋,眼里透着兴奋。 “小升,你再叫得大声一点,我那好叔叔好婶婶就能带着人找来活剥我的皮了。” 叫小升的小男孩吐吐舌头,身后稍年长的一个少年问:“对了阿远,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家里闹得快炸开锅了,都说你那便宜堂哥让狐妖给掏心窝子了。”说话间看到宁远手上抱着的白狐狸,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哦?人死了?”宁远漫不经心地问。 莫辰被宁远揉耳朵揉得舒服,很没节操地妥协了,暂时放弃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的打算,老老实实趴在宁远膝头,惬意地眯起眼。 “不知道,只听说伤得很重。”年长少年眼珠还是不错位地盯着莫辰,不仅是他,其他孩子也都注意到了这只形迹可疑的白狐,联系方才听到的狐妖传闻,不禁都有些害怕,远远退开,又因好奇不忍离去,只将宁远围在一个圈里。 “阿远,这狐狸……莫非就是那狐,狐妖?!”终于有个孩子忍不住问,问完了又连连后退几步,好像生怕这狐妖会突然跳起来掏他心窝子。 宁远嗤笑,瞥了众人一眼,重新将狐狸提起,“狐妖?你们觉得他像?” 莫辰被宁远卡着前腿抱起来给众小孩看。那些小孩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他则是眯着眼,一副谁敢看我我就把谁咬死的神情。 “唔……还真不像。”小孩们看完了如是说。 莫辰:“……” “阿远,那这狐狸是哪来的?” “我养的。” “骗人,你什么时候养的狐狸?” “不久之前。” “那你堂哥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狐狸抓的。” “不是说他是不是狐妖嘛?” “是啊。”宁远终于被这些人七嘴八舌地问烦了,摸了摸狐狸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孩们一眼,“我让他抓谁,他就抓谁。可别惹他,他脾气坏着呢,除了我谁都不让碰。” 一个胆大的小孩正想却摸摸白狐,听到这话吓得立刻缩回手。 莫辰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这人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谁说只准给他碰的啦?这样想着,又翻过身肚皮朝天,让宁远给他挠肚子。 “对了,方才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宁远这么一问,那个叫小升的男孩才想起有正事忘了说,拿出一样东西给宁远。那东西有半个西瓜大小,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裹着。宁远将纸包打开,只见里面包着的是一个通体玄黑的物件,呈六棱形,上面雕刻着古朴的方块形图纹,打眼一瞧以为是个黑玉酒觞,可是酒杯内里却垂着一串连环,将其口朝下倒扣过来轻摇,连环撞击在杯壁,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这是个墨玉六角风铃。”宁远仔细看了一阵,用手指挑起连环上的其中一枚环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六角风铃可以用来驱鬼辟邪,在大梁朝的达官贵族中颇为流行,地位越高的人做风铃的材质越贵重。只可惜,这是个赝品。” 宁远将东西扔还给小升,小升手忙脚乱接住。几个小孩从城外的山头偶然得来这件东西,以为是件古物,兴冲冲跑来找宁远鉴定,没想到却得到个如此叫人失望的结论。宁远从小对鉴定古董一道就有极高的天赋,他看东西还从未走过眼,这些孩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此都难免有些沮丧。 “不过你们可以拿去我家的古董铺。我那好叔叔肯定会给你们一个好价钱。”宁远冲小升眨眨眼。 众人得到宁远的提醒,顿时恍然大悟。既然宁远如此说,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东西即便是赝品,也是很高级的赝品,足够以假乱真,凭宁远他叔叔的眼光,绝对分辨不出。 要说坑别人钱,这些孩子可能还不太忍心下手,但若说坑宁远那黑心叔叔的钱,他们却毫无心理压力。 小升眼睛一亮,“好嘞!那就这么定了。远子哥!事成之后我们会把你那份钱给你的!” 这些孩子都是清风县的孤儿贫儿,因怕被人欺负,从小就拉帮结派厮混在一起,在旁人眼里俨然已经是小混混般的存在,他们虽然外表看来为非作歹不学无术,其实也是可怜人,过的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如今得到这么个赚钱机会,也是说什么不肯放过。 又聚在一起浑闹了一阵,这些小少年们相继告别,最后只剩下宁远一个人无处可去,便躲进破庙过夜,抓了两只老鼠放在火上烤,权当晚饭。 “小狐狸,今天谢谢你救了我。我想好了,跟着我你也难过上好日子,还不如自己四处流浪自在。只是那些人当你是狐妖,还在抓你,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在城里乱跑,等风声过了再离开也不迟。”宁远一边在火上烤着老鼠一边说,末了还将其中一只递给莫辰。 第113章 古董行篇 吃老鼠肉的宁远…… 莫辰有点接受不能,见那穿在树枝子上的一坨黑乎乎东西,赶忙嫌弃地退后几步,还把头扭到一边。 “怎么,嫌弃了?”宁远笑,了然地看了莫辰一眼,明明暗暗地火光映得他眼中也好像有两团火焰在跳跃,他默默收回伸出的手,垂眸盯着那串鼠肉轻声道:“你这小狐狸真是不知疾苦,我能顺顺当当活到现在,可是多亏了这些东西。今天能找到算是运气好,倒霉的时候捉不到老鼠,就只能吃馊馒头过活,和那些一比,这个简直就是珍馐美味。” 这一世的宁远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童年?莫辰看着少年三下五除二将那些老鼠肉吃光,似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向来温柔的人眼中也会染上阴霾和仇恨。 宁远吃饱了肚子就在火堆边躺下睡了,莫辰安静地趴在旁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张口将鸳鸯枕吐出,开启枕中空间,带着宁远一起进入空间之中。 鸳鸯枕果然因为宁远的到来而重新幻化出广袤的山川河谷,莫辰迫不及待跑到之前埋葬宁远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坟冢。 上一次宁远想起前尘往事,就是因为看到了梁仁帝的尸首,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只要让他看上一眼盗墓贼宁远,他的所有记忆就会回来? 莫辰想到这里不禁兴奋,急忙跑回少年宁远的身边,绕着他转了两圈,想把他弄醒带去坟冢旁。 伸出爪子正要去按少年熟睡的脸,然而爪子只抬了一半,停在半空。 如果宁远这次恢复了记忆,是不是还会为了清除他妖元之中的魔气而夜以继日给他煮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还会像前两世那般短命? 良久之后,莫辰默默将伸出去的爪子收了回来。 相比于让宁远想起自己,他更希望这一世他能长长久久地安稳活着。希望他长命百岁,希望他福寿安康。而只要他能陪在他身边,想不想起来自己这只狐狸,又有什么关系? 莫辰重新将宁远带出鸳鸯枕空间,在他身边布下一层结界,然后悄悄离开,潜入宁家老宅。 老宅正房捂得密不透风,拔步床上躺着的正是白日领头欺负宁远的高壮少年,此时他胸口绷着绷带,脸上面无人色,要不是嘴唇还哆哆嗦嗦地胡言乱语,还以为他已经咽了气。 一个长着圆盘脸的妇人正守在床边,披头散发地强忍着抽泣,旁边站着一个眼睛发红的中年男人,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这天杀的下贱小畜生,今天不活活砍死他我就不姓宁!”男人怒急攻心,冲出房门,跑到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往外跑。 妇人拉着男人要死要活哭嚎:“好一个丧门星坯子哦!克死了爹妈又来克我儿,如今你再去砍死他,好好好,回头等你被官府捉去杀头,我也就一头碰死在这柱子上了!” 男人也是气急,倒没有骨气真的杀人,被老婆这么一阻拦,也清醒过来,只恨恨啐了一口,骂道:“就知道留这个东西不会有好事,那小子就是祸水!如今连狐妖也招惹了来,害了我儿子半条命,哼!等我抓住他的,就是不弄死他也要让他生不如死,后悔从娘肚子里生出来!” 妇人冷笑,“这小子命硬又不是一天两天,若不是你那偏心眼的爹请来族长立下遗嘱,要把这家古董铺子传给他,我们早就能把他撵出去了!” 一提起这事男人更生气了,在心里又把那死了几年的老父亲拖出来鞭尸诅咒,恨这死老头子从小就偏爱大哥,不仅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到死了也要护着大哥的崽子,找来族中长辈当众宣布将古董铺传给宁远。多亏了他当时以重金贿赂了两个在族中说得上话的人,这才叫他们出面规劝,说宁远年纪小需要亲人照拂,毕竟血浓于水,还是让亲叔叔帮忙打理古董铺,等他成年之后再交还于他,如此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到头来,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古董行掌柜,实质却只是个替人干活的。只要一想到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要被那臭小子占去,男人这心尖就忍不住阵阵抽痛。 “你啊,就知道乱发脾气,什么实用都没有。”圆脸女人见已经把丈夫哭喊得冷静下来,便用帕子擦了擦眼,不大的眼睛里迸射出阴毒光芒,“走着瞧吧,当年布下的那一步棋,只怕很快就要派上用场,我们就要永远摆脱这小灾星了。” 莫辰一直躲在房顶偷听两人的讲话,听到这里很想知道女人到底布了什么棋,可是女人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和丈夫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便草草收拾休息去了。 夜深之后,莫辰轻手轻脚跳到这对夫妇的床头,对着两人吹了吹气,只略微施展法术,就将他们的记忆套取出来,迅速查阅了一番陈年旧事,莫辰心里更是气恼,暗叹这对夫妻心肠歹毒。 原来,十五年前这家店铺的掌柜,也就是宁远的亲生父亲,辗转从坊间收来一个至宝,正是一枚做工精巧的鸳鸯玉枕。宁掌柜博古通今,对古物一道极有研究,看出这玉枕正是传说中梁仁帝的珍爱之物,价值连城,喜不自胜。这个消息被宁掌柜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得知,庶出弟弟眼红哥哥掌管家业,正赶上当时清风县令搜集重宝,便将鸳鸯枕的事告密给了官府。 清风县令带人夺宝,宁掌柜拼死不从,被官兵毒打一顿,他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经了这一番折腾,很快就去世了,他的夫人也受刺激病死。若不是宁家还有个宁老爷子坐镇,恐怕那出生不过百天的宁远也活不下来。但是作为宁家长房长孙,宁远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理所当然成了二房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久传来县令老爷碰到狐妖中邪的消息,要找八字主木五行缺水的男童,将来给县令的三子做男妾。 整个清风县有这样八字的适龄男童也有几个,只是其他家听说这个消息,都纷纷将自家孩子的八字隐瞒或更改,只有宁家二房特地将宁远的八字送了上去,从此便被县令府盯上。好在随着时间流逝,日子平淡,清风县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清风县令对于狐妖的恐惧也变得淡了,便不再提起要抓宁远给儿子做男妾的事。 不过如今狐妖重新出现在清风县,那县令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莫辰这才又离开宁府,重新回到宁远所在的破庙,在他身边趴下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年,莫辰心中好笑,他倒要看看,有他在,有谁能动宁远一根头发。 果然,第二天一早宁家的大门就被人重重砸开,一队官兵来找宁远,宁远的叔叔告诉官兵宁远不在家,并指出了几个他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官兵们都知道宁家叔侄的关系,也不怀疑他撒谎,当即派人分头往这几个地方去。 其中有四个人,找到了破庙里的宁远。 宁远还在睡觉,几个官兵冲进大门就要将这少年抓起来,谁料刚走到宁远三步距离之内,便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拦住。 “这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其中一个对另外三人说,另外三个也表示自己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几人面面相觑,又试探着往前走,果然都被东西隔住,始终无法靠近宁远。 瘦削少年依然安稳地睡着,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罩住,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喧嚣吵闹声。 这简直是白日见鬼…… 四个侍卫眼睁睁看着人在眼前而无法靠近,越想越觉得邪门,再看这间破庙,怎么都觉得有种阴嗖嗖的感觉,便慌不择路地跑了,回去跟清风县令禀情况,清风县令更是心生恐惧,觉得这是狐妖在作乱,不让他实行破解之术,于是忙命人去请附近道观的真人。 宁远在外流浪了几天,听说他堂哥宁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便想着要不要回家看上两眼。 他这几天想到之前小升给他拿来鉴定的那个六角墨玉风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的,因此想着再拿来仔细看看,谁知找到小升时,却得知他们已经将风铃卖给了他叔叔。他想看风铃,也就只能回到自己家的古董铺子。 他曾趁夜进入古董铺翻找,却没有找到那只风铃,心想一定是被便宜叔叔带回了家里。想到宁广既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回家后见到他叔叔婶婶顶多挨顿痛打,而宁远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拳打脚踢,便无所畏惧,偷偷回到宁宅。 莫辰这些天一直跟着宁远,在他身边保护他,曾经有很多次,那些隐藏在附近的官兵都企图上前将宁远捉走,都被他挡了下来,因此他倒也不担心宁远的安全,放任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这些天一直没有显露出身形,因此宁远也不知道他跟在后面。 本以为宁远在他的守护下不会出什么事,谁料这次莫辰却是大意了。 当宁远踏入宁家大宅的那一刻,莫辰竟发现他根本无法进入宁宅,整间宅院好像都被什么法阵护住,让他近身不得。 莫非这附近有修士? 莫辰心中微惊,想到他以前在凡间游历时也曾碰上一两个修仙者,虽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但莫辰也不敢肯定这次碰上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正迟疑之间,只听里面突然传来宁远的声音,他高声道:“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莫辰便再也来不及思考,动用法力强行破阵而入。 第114章 古董行篇 莫辰跑进宁家院子时,正瞧见几人将一件大红袍子往宁远身上裹去。 “你们放手!”宁远奋力挣扎,却终究敌不过四五个壮实的兵丁,被反剪着手五花大绑就往门外拖。 莫辰破阵进入宁宅,却想不到这阵中有阵,不仅让他显出身形,更是被困在阵中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宁远被人带出门去。 “狐妖现形了!狐妖现形了!” 宁远的婶婶不知何时从里屋冲出来,伸手指着莫辰发出刺耳尖叫。 一个身穿道袍留着山羊胡的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地摇着法器出来,拿出一张符纸烧掉,放进盛着黑狗血的碗里搅一搅,兜头往莫辰身上泼去! “哇呀呀呀有妖孽!哪里跑!” 莫辰一身洁白的皮毛被狗血和符水弄得又脏又臭,自打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等窝囊气的他不禁大怒,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定定看着那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念咒做法的道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道士被莫辰看得两眼发直,只觉得这白狐漆黑的眼睛里好像有日月星辰,浩淼苍穹。他不由自主慢慢走到那些他布下符纸的地方,正要伸手去揭下,这时却忽听有人在一旁大喝一声:“真人!快住手!” 道士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以袖抚汗,不由惊骇,心想:方才竟然被这狐妖迷去了神智,险些自己主动破了阵法。这套符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看家宝贝,若是被这狐妖破了,他也就没有别的厉害手段对付它了。想到这里道士有些后怕地回头看了眼,万分感激古董行的宁掌柜,又接连拿出几张符纸烧掉,化在水里往阵中的狐狸身上泼去。宁家夫妇也上前帮忙,纷纷拿了狗血往白狐头上淋,边淋嘴里还要撵猪一样吆喝上两嗓子。 莫辰躲了又躲,但碍于阵法的桎梏,还是没有完全躲开那些恶心东西,忍无可忍之下,运转起周身灵力,身体周身骤然迸发出耀目白光,打出一道法诀,猛地往符阵最薄弱的一处击去。灵光触到阵法结界的一瞬,那贴在附近的无数符纸齐齐发出淡黄色的光芒,将整间宁宅照耀得亮若白昼。 凡夫俗子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宁远的叔叔一个倒仰栽在地上,活见了鬼一样用屁股蹭着地面不断往后退。 这道符阵虽然有些名堂,但对于莫辰这样的开光中期妖兽来说,能困住一时半刻已经算是极限,况且莫辰并非普通的五级妖兽,也就这个道士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修为才堪堪炼气一层,不知哪来的勇气,以为扯上那三尺八卦旗就能捉妖驱鬼。 宁远的气息已经闻不到了,应该是距离宁府有些距离。莫辰心中恼怒,此时在他眼中,挡在面前的这些人类就是一群烦人的苍蝇……唯有一爪拍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再次,白狐身上发出一道银白色光柱,向着符阵某处击打,组成符阵的符纸又是齐齐黄光一闪,这次的光芒却有些不稳。 莫辰在符阵中原地转了一圈,猛地蹿高向前扑去。 有数张符纸光芒闪现间,噗地一声,竟化为了齑粉! 莫辰咧开嘴,露出上下四颗尖利的犬牙,再度起身飞扑! “啊!啊!真人,那狐妖,狐妖要出来了!”宁远的婶婶惨白着脸嘶声尖叫,好像要将喉咙也喊破。“快!快想办……” 然而这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宁远的婶婶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说不出话了。只见符阵淡黄色的灵光终于在白狐的最后一击之下彻底分崩离析,白狐扑出来正巧落在她身前,就着恍恍惚惚的灯光,露出恍恍惚惚的笑。 一只狐狸在笑…… 宁远的婶婶吓得浑身发抖,眼见着那白狐一步步呲着森然的牙齿靠近自己,却动都不能动。 莫辰最后一跃扑向圆脸女人,想到她那些对付宁远的阴毒伎俩,一爪子伸出去掏向她心窝。 女人瞪大眼睛,嘎地抽了一口气,两眼往后一翻晕死过去。 莫辰锋利的爪子尖距离女人还有半尺,就看女人这么厥过去了,鄙视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又运用了一个除尘咒,将一身上的狗血全都抖到女人脑袋上,然后毛茸茸的大白尾巴一甩,就在宁远他叔叔和那牛鼻子老道呆滞的目光中窜出了门去。 找到县令府时,宁远已经被人洗干净换了衣服,正强摁在椅子上灌药。四五个人将少年制住,都是身强力壮的婆子,其中那名拿着碗灌药的见这少年如此倔强不服管,啪的一个耳光抽过去,将宁远打得歪到地上。 “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婆子抓住宁远的头发,像提小鸡仔一样将他提起来,再次将药往他嘴里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老实了,这次少年竟然完全没有反抗地就将那药喝了进去。 莫辰惊得瞪大眼,破门而入却还是来不及阻止。 婆子们被莫辰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回头去看,宁远就在这时突然从椅子上暴起,狠狠揣上其中一个婆子的肚子,冲出了包围圈,然而之前灌他药的那个婆子却极其机敏,还有些功夫在身上,见宁远要跑,手疾眼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正要去卡他的脖子,宁远却突然一提气,将之前被灌进去的药汁全都吐出来,喷了婆子一脸。 婆子毫无防备,被那药汁喷到眼睛里,不能视物。凭感觉去摸,却摸到一个冰冰凉湿乎乎的东西,接着就觉得手上一阵剧痛。 莫辰很想干脆一口将这狠毒老女人的手咬断,奈何却被宁远一把抄起来就跑。他翻了白眼,心说这蠢材除了跑还会别的吗,不过无奈之下还是松了口,任凭被宁远揽着腰逃遁。 县令府哪里是那么容易闯出去的?被惊动的府兵纷纷出动围剿这一人一狐,莫辰其实很想跟宁远说他们可以不用这么东躲西藏,只要他施展个飞遁术,就能轻轻松松离开这里,可是他偏偏又觉得这样的宁远很有趣,十分享受被他带着逃命的感觉。 黑漆漆的县令府里分不清东西南北,宁远情急之下乱冲乱撞,非但没有跑出正门,反而越来越往县府后院跑去。 躲在回廊暗处,突然跳出去将迎面过来的两个县府兵脑袋狠狠对敲,将人打晕过去,宁远闪身躲进一扇门后。忽觉得身后有人,转身一个勾手,直取对方咽喉,只听“哎呦呦”一声娇呼,一双软绵绵的手臂就缠了上来。 一来一往,原本就是虚掩着的门被重新撞开,顿时倾进外面清白月光。 宁远一听之下还以为是抓到了个小姑娘,下意识收回手就要把人推开,谁料对方却紧跟着贴过来,一具身体就像附了磁铁似的。宁远皱眉,闪身退出了房间,就着月光却猛然看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眼睛的主人却是个男子。 “哎呀,你就是我那猪头老爹给我找的男妾么?”说是男子也不确切,其实对方看上去只是个和宁远一般年纪的少年,甚至看上去比宁远还要小,身形纤细,皮肤又白又嫩,一笑起来含羞带怯的模样。莫辰冷眼旁观,只觉得用一个“骚”字形容这人再贴切不过。 宁远微微一扬眉,倒是肆无忌惮在这人身上打量了一遭,心中暗觉得好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清风县令的三公子吧?啧啧,就这么个人,居然还要纳男妾?瞧那杨柳扶风水蛇腰,到时候谁压谁都不知道。 心思一转,宁远一把掐住县令儿子的脖子将他揽在身前,压低声在他耳边道:“老实点!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县令三公子乖乖地点头,一声不吭地任凭宁远拖着走。 那明明应该是他的待遇! 莫辰怨念地跟在后面,一口咬住县令儿子的袍子角,想要将他拖开,谁知还不等县令儿子说什么,宁远却低头嗔了他一句,“小东西,不要闹!” 前面又来了几个府兵,一见宁远劫持了县令公子,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县令三公子还配合地嗷嗷叫了两声,带着哭腔道:“你们谁都不许靠近!谁都不许动!让他离开!”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莫辰一定要吃到吐!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一定要存心捉弄宁远,不干干脆脆带着他飞遁,现在可倒好,平白招惹了一块狗皮膏药。 宁远挟持着这人离开县令府,这人在门口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说:“你要是在这里放开我,我爹会立刻派人来抓你的!” 宁远挟持着这人出了城,这人又在城门口吓得心惊胆战地说:“你要是在这里放开我,我爹会立刻派骑兵来抓你的!” 于是宁远不得不拖着这块膏药一路跑到城外的荒山附近。 东方既白时分,城中追出来许多府兵,牵着猎狗在荒山附近搜查,不多时就会找到宁远的藏身之地。宁远现在体力已经耗尽,再无力气带着一个人质。他环顾四周,只见除了上山,并没有别的退路,面上显出迟疑神色。 清风县这座荒山平时并无人敢靠近,只因传言山上有片鬼雾,人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只有小升他们这些没爹疼没娘养的可怜孩子,还会偶尔趁天气好的时候到这附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能打,上次那个六角墨玉风铃也是在这荒山附近找到的。 心想这次被捉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宁远把心一横,就想扔了这县令三公子独个儿上山,谁料那三公子却死活不肯让他将他丢下,哭嚎着说他已经入了县令府的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宁远自然不理会他,兀自走上去山顶的路。 第115章 古董行篇 越往山上走林子越密,这本就已经十分反常,此时正是晨曦初露的时刻,山顶光线应该比下面好才对,可是路却分明越走越昏暗。 身后人声狗吠不断,宁远不敢放慢速度,而那县令的三公子却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 “我现在并没有挟持你,你走吧,不要跟着我。” 前方有氤氲雾气弥漫,宁远知道这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鬼雾。都说狗有阴阳眼,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事物,人有的时候还会误入山上的迷雾中,但清风县附近的狗却从来不会靠近这片雾瘴,哪怕打死也要死在雾气之外。只要进了这里,后面的狗绝对不敢追上来,他也就安全了。 然而说是安全,也不过生死有命。 “我看到那小子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公子还在他手里!” “不好,前面是迷雾森林!” 追兵渐近,宁远没有时间再犹豫,跑进雾气迭起的森林。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县令公子竟然也跟了进来。 “你可是我的男妾,这洞房还没入,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 县令三公子说着又过来勾住宁远的胳膊,死活不肯放手。莫辰因为顾忌宁远会害怕,一直没有当他的面施展法术将这碍眼的人清理走,本以为狗皮膏药看到鬼雾会吓得知难而退,哪知道现在还缠着宁远不肯放,一股邪火从心头窜起,运转周身灵力正想将县令公子踹飞出去,却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熟悉的灵力牵动,和自己身上所具有的妖力十分相似。 县令公子突然一声大叫,跳到宁远身后,瞪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指着前面。 宁远被他吓了一跳,本来他就对这些唧唧歪歪的豪门公子没什么好感,于是冷着脸道:“你又怎么了?” “那些树……动了……”县令公子覆在宁远耳朵边压低声说,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生怕他声音大了会惊扰到什么一样,没来由让宁远汗毛又竖起一些。 此时两人一狐已经处在迷雾之中,再也听不到周围动静,安静的林子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宁远屏息凝神等了半晌,也没见到会动弹的树,一把甩开县令公子,不让他再黏在自己身上。 县令公子委委屈屈地拧着袖子角,自己在那里嘀咕说分明看到了一棵会跑的树。 莫辰也发现之前他所感应到的那一丝灵力不见了,思量片刻,再度运转起体内灵力,这回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树林中某处的异样,当即飞窜过去向那边打出一道法诀。 不可思议的一幕果然发生了,原本错杂如迷宫的树林开始飞快移动起来,那些看上去足有上百年岁月和抱粗细的老树竟然纷纷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浓郁的灵气,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独属于妖兽一族的妖气,从这条大道上直冲出来。 “这是,这是阴曹地府么……”县令公子又凑到宁远身后,吓得浑身直哆嗦。 宁远也很怕,只是凭着一股冲劲儿硬着头皮走上这条路。 莫辰此时已经大致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心中不免激动。 妖修多为散修,各自占据一方山头避世修炼,彼此之间很少有往来,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组织和社群。大大小小的妖族聚集地便是妖界,然而莫辰因为无人引领,一直都只是听说过而已,从未真正涉足,如今想不到机缘巧合,误打误撞竟找到了一处妖界的入口。 路走到尽头是一扇大开的城门,不时有各色灵光闪过,各路妖修进进出出。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还保持着妖兽的身形,显然修为还未到化形期,都是低阶中阶妖兽。他们在大门口看见了莫辰等人,却都视而不见,匆匆赶往城门内。 “我说,爱妾……”县令公子轻轻扯了两下宁远的袖子,被宁远阴沉的目光吓得不敢再继续说,无辜道:“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宁远想了想,还是回答他:“宁远。” “阿远,你说我们要不要进去?” “来都来了,怕什么?只当临死前长了一番见识。”宁远的回答非但没有让那县令公子安心下来,反而更加惧怕,缩在宁远身边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莫辰在前带路,放出防护光罩将宁远和县令公子罩住,并非他善心大发愿意保护那狗皮膏药,实在是他第一次进入妖界心中没底,不知道像宁远这样的人类进入妖界会发生什么后果,因此用法术隔绝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气,使其他妖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们。 街道两边越发热闹起来,开始有各色摊贩,也有些如凡间的商铺,这时一只体形肥胖的长耳灰兔晃晃悠悠迎面走来,经过莫辰身边时冲莫辰笑了笑,呲出两颗兔牙:“道友想必是第一次来这半山坊市吧?” 莫辰警惕地看着兔子,没有说话。 兔子咯咯笑着,眼睛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后面的宁远二人,莫辰心惊,暗道莫非这兔子精能看破他的术法? 兔妖道:“道友莫怕,这半山坊市乃是由一名聚神期的前辈坐镇,来这里的道友都是为了交易物品,绝不敢大打出手捣乱生事,你尽可放心,区区两个凡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珍宝,想带进来交易便是,不必如此紧张遮掩,平白浪费力气。” 莫辰闻言半信半疑,这兔妖修为并不高,若他能看破自己的术法,其他妖修想必也不难看破,可是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谁注意过他们,显然兔妖的话不像有假,凡人在这里的确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只要这两个人是有主的,一直跟在他身边,估计也不会惹出什么事端。 莫辰心想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其他妖修,对于妖界之事也不甚了解,兔子看着虽然狡猾,但修为却只有灵智后期,不足畏惧,还不如与他同行,也好让他多给自己讲一些关于妖界和妖族的事。 兔子听了莫辰的请求,欣然同意,当即就在前面给莫辰引路。 两只妖兽相谈甚欢之际,后面的两个人类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县令公子看着那只一直跟在宁远身边的白狐,如今正与一只胖兔子大眼瞪小眼,不由好奇,问宁远:“你说这两只小东西在做什么?我看着附近都是商铺,要不要找间店面进去打听打听。” “进商铺?”宁远冲身边的县令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不怕碰到的都不是人么?” 一听说商铺里的东西可能都不是人,县令公子再次吓得险些背过气。恨不能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让宁远抱在怀里。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去……” “跟着白狐走。” 宁远既然如此说,县令公子也不敢反驳,他是绝对不敢自己往回走的,只能随着宁远,在后面跟着那一狐一兔,私心觉得这画面着实诡异离奇。 因为有规定不得在坊市上空飞遁,进入城门后不论什么修为的妖修都要遵守规则,老老实实地步行。 越往前走坊市越繁华,渐有亭台楼阁,高级妖修也越来愈多,他们多数都是步履匆匆,特别是化形期的妖修,往往在莫辰还未察觉时,便已经擦肩而过,若不是他们那强大的威压触动到他的元神,他甚至无法察觉到他们的经过。 “这里是歌舞坊,里面的千年妖狐可是一绝,多少妖修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可惜,那等艳福不是我等低级妖兽能消受得起的啊……”兔妖咂着口水,充满向往地往旁边一间三层楼的木质建筑张望,一双眼睛色眯眯的。 妖族生性淫`荡放纵,即使是修道,也不似人修那般压制天性讲求无欲无求。他们多追求本心,那方面的*就格外强烈。 听着兔妖眉飞色舞向自己讲述这歌舞坊中千年美狐的风流韵事,莫辰耳朵好使,稍微动了动就听见那里面传来的娇吟低呼,不由想起些在人间游历时无意间瞥到的画面,有些脸热心跳。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真香呢!” 就在一行人和妖兽将要从那歌舞坊门前经过时,一声柔媚无骨的娇吟响起,莫辰忽然觉得一股强大威压兜头袭来,心中一惊,还不等反抗,就已经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前辈,我等无意惊扰……”兔妖被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双耳朵乖顺地服帖在脑袋上,看上去更像只毛茸茸的肉球。 歌舞坊门前出现一道靓丽的倩影,袅袅娜娜向莫辰他们走过来,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趴在地上的狐狸和兔子。 宁远看到那蒙着面纱却裸露着肩膀和肚皮的女子向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就想要退后,不料却根本挪不开脚。女子顾盼浅笑,一双妖媚的丹凤眼似乎能将人魂魄勾出来,她将整个身体贴到宁远身上,雪白的肌肤滑软如凝脂,带着迷醉的馨香。 “嗯,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呢,小美男……”女子在宁远身边嗅了嗅,用帕子擦了擦即将流出的口水,“今天既然来了半山坊市,你我便是有缘人,要不要进去喝杯酒,让我为你跳支舞呢?” 宁远本身长得就很清俊,只是平时穿得破烂又很少清洗,脏乎乎的看不出来,昨晚被抓到县令府一番打理,如今也是一副清秀模样,只是比之于成年,还是要单薄几分。 妖族性`欲强,狐族更是生性风流,这化形后的千年妖狐也曾引诱过人类男子和自己发生关系,可是以前她找的无不是阳元浑厚身强力壮的男子,怎么如今却变了口味,看上了美貌少年? 一旁的兔子精在心里腹诽,见这化形期妖修出来是为了勾搭男人与自己没什么干系,便放松了心情只等着看好戏。不成想,他身边的狐修却突然炸了毛,好死不活跳到那千年妖狐面前,扯开她即将摸上少年脸颊的手。 第116章 古董行篇 千年化形妖修,又怎是莫辰这样一个小小的开光期妖兽能对付得了的,莫辰才扑过去咬住女人的袖摆,便被一股强大灵力弹飞出去。而女妖却好像只是挥开一只恼人的飞虫,连春色撩人的眼梢都没有浮动一下。她伸出柔若无骨的玉白手臂缠上宁远的胳膊,脸凑近宁远,遮住半张脸的轻柔面纱微微起伏,似是在宁远耳边说了句什么,宁远便跟着女人进了她的歌舞坊。 歌舞坊中珠帘半卷,香雾袅袅,层层叠叠的纱幔后或可看到交叠浪荡的人影,轻喘娇吟仿佛近在耳畔,空气间淫`靡的气息浓郁到腻人, 千年狐妖在前莲步轻移地引路,回望宁远时媚眼如丝,时而发出咯咯笑声,那声音和目光好像都有催眠人心的作用,宁远两眼瞳孔变得很大,空洞地直视着前方,被狐妖牵引着带进楼宇深处。 “其实呢,本尊平日里并不喜欢和你这样的小孩儿耍,可是你身上的味道太香了,你到底是个什么做的啊?”狐妖香气袭人的长长丝袖绕在宁远身上,轻轻一拂便将他的衣带解开了,外衣落下,只剩里面雪白的中衣。 “啧啧,真是生的好面向,就是修仙者也很难有这样的面向,一股子仙气……”狐妖将宁远带到自己的卧房,缓缓按倒在床上,脸上的面纱已经除掉,露出一张倾世容颜,她像是闻到了什么可口的美食,闭着眼享受地覆到宁远身上深深吸了口气,发出由衷的喟叹。 莫辰闯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女妖剥开宁远中衣的一幕。 宁远的身体比例极好,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瘦弱不堪,但因为私底下经常与小升等人厮混,打家劫舍上山入水的事不少干,体格却不虚,皮肤下分布着一层密实紧致的肌肉,肤色却还处于少年的白皙稚嫩,看着很是养眼。 莫辰并非没有看过宁远的身体,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宁远永远是那样圣洁高贵,怎能如此被人玷污。这一路在妖窟中所看到的春景让他心旌动摇,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甚至还有人类和尚未完全化形的妖族……一幅幅引人堕落的画面一遍遍刷新了莫辰的三观。 艳粉的床帐纱幔为少年身体染上一层氤氲桃色,女妖涂着鲜红指甲的手轻轻抚上他前胸两点红樱。莫辰的神经在这一刻被刺痛,心底爆发出的愤怒和嫉妒瞬间吞没了他的理智。 千年狐妖察觉到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白狐,目光微沉,暗道外面的那群小辈无用,竟让一只区区开光期妖兽这样大咧咧闯了进来,扰了她的好事。她披上已然被她丢到一边的外袍,冷笑着从床上坐起,回手一个法诀打在宁远身上,将他包裹在光罩之中,附以强大妖力看守。 “看在你我同为一族的份上,方才放你一条生路,奈何小辈不知好歹。” “那个人,是我的。”面对释放出强劲化形期威压的千年狐妖,莫辰却丝毫没有胆怯退缩,反而聚集起周身灵力,身体发出刺目的白色灵光,周围温度骤然降低,窗棱爬上冰晶,咯吱咯吱发出如骨骼断裂的声响。 雪山灵狐? 女妖秀眉微扬,看着莫辰认真严肃的模样,突然笑得花枝烂颤,“我倒以为是什么事,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就算你想要用他来采集精气阳元,也不至于得罪了我。这样,看在本尊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我便给你十枚高阶法珠,换你这个宝贝人类如何?” 说着女妖长袖一挥,十枚灵光浓郁的法珠便悬于莫辰面前。 法珠是妖界的硬通货币,可以购买材料功法,十枚高阶法珠,有些妖修可能终其一生都摸不到。妖修界并非没有将凡人人类当做商品买卖,像是宁远这样阳元不足的少年,一般都是十几个捆成一捆,一捆才只要几个低阶法珠,皮相稍微好点的能再稍微往上抬抬价,却也远不及一枚高阶法珠。 这个价钱已经给得十分奢侈,女妖自认为慷慨至极,只要这白狐识相,定然要欢天喜地妥协,还要对自己感激涕零。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白狐居然还是坚持:“那个人是我的,把他还给我。”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女妖脸色骤变,唤出一枚粉色玉环,驱使着击向莫辰,莫辰不敢硬接,只好往旁边躲避,可是原本看着能百分之百躲过去的玉环,却在中途忽地变成两枚,莫辰躲过了开始的那一枚,却没有躲过它变幻出的分`身,当即被击得元神震荡,吐出一口血来。 “哼,可怜你如此好的资质,今天也只能身死神灭。”女妖冷笑,再次以玉环击之,莫辰拼着全力再次闪身躲避,这次已经有了防备,同时注意着两枚玉环的轨迹,可未料到,两枚玉环又转瞬化作四枚,再次打在他的身上。 开光期妖修的防护光罩在女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好像薄薄的气泡一戳就破,每一次攻击都打在莫辰的肉身之上,却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然而莫辰连遭两次攻击,心知内里经脉早已被震断,若是再来一次,自己这条小命十有八`九便要交代在这里,于是眯起眼将嘴一张,将鸳鸯枕吐出,按照上次宁远告诉给他的法诀,驱动枕中两只鸳鸯飞出。 “器灵!” 千年女狐看清莫辰释放出来的法宝,先是被那仙光所慑,接着便惊喜不已。惊的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开光期妖兽体内竟会藏有如此重宝,喜的是暗叹自己机缘太好,这样的宝贝今天竟主动送上门来,让她不收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可是当那玉枕中的两只鸳鸯飞出来时,女妖却神色大变,不由退后几步,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和阴沉。 抽取妖兽魂灵炼神兵法器可是人修干的事,想不到一只妖狐竟然会使这阴损东西对付自己同族。能有器灵的神兵等级都不低,最起码要在仙宝之上。 千年女狐毕竟是化形期妖修,眼界非凡,知道炼制这东西的主人恐怕修为要在自己之上,是灵境的大修士。可是却想不通这样的宝物怎么会落到一只小小白狐手中,并且那器灵从灵力上看,已经有聚神期妖兽的修为,却肯听从这白狐的操纵,简直匪夷所思。诸般古怪让女妖再不敢轻敌,召回那枚粉色玉环,从衣袖中放出一盏宝灯,以灵力催发。 莫辰看着那幽幽燃起的宝灯,知道这东西恐怕不简单。他本来也没有妄想能够对付这千年狐妖,只希望凭借鸳鸯枕的力量可以暂时拖住女妖,好让自己有时间带着宁远逃离这里。然而当一对鸳鸯玉女妖缠斗在一起后,他看向宁远的方向,心中却一沉。 宁远不见了,床上空空如也,只剩下狐妖所布的防护光罩。 此时的宁远正被县令公子拉着跑出歌舞坊。 离歌舞坊越远,宁远的神智渐渐恢复,瞳孔变得不再空洞放大。他回过神时,看到自己的手被那县令公子紧紧攥着,他拉着自己狂奔在来时的路上,他们的身后有无数妖物追赶。 宁远下意识想要抽`回手。 他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遗忘了一样极其珍贵的东西。 县令公子回头惊恐地看着他身后,“阿远,我们快逃!阿远,你在做什么?” 宁远想起跟自己一同来的那只白狐,可是往后面看一眼,却都是牛头马面的妖族,正张着血盆大口追赶他们,早已看不到那家笙歌四溢满堂潋滟的歌舞坊。 “那只狐狸也是这里的妖,就是它把我们引到这里,刚才差点将你带到那狐狸巢穴里生吞活剥!”县令公子似是猜到宁远游移的目光在寻找什么,断绝他最后一丝犹豫。 宁远此时却无暇再细想,只被县令公子拉着一路向前,终于穿来时看到的那扇大门。 然而跟在身后的那些妖物却没有停下,他们竟然追着两人出了妖界,直接跟下了山。 县令公子身娇体贵,跑了这一路已经是极限,妖界坊市中的路面还算平坦,但是山林小路却崎岖难走,他很快就体力不支,被横出的树根子一下绊倒,竟再也爬不起来。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本就是我家人连累的你……”县令公子露出绝望神色,惶恐地看着身后,最后闭上眼。 宁远一咬牙,俯身将这县令公子背起来,就这么背着他跑回了清风县内。他不敢回头,什么也不敢想,只知道不断向前奔跑,好在县令公子并不重,他又是惯常逃命奔走的,竟神奇地没有让那些妖物追上,安全进入城池。 原以为进了城,人烟兴旺的地方妖族不敢明目张胆靠近,可是宁远才刚刚放松了心情,回头一看,那些东西却还是追了上来,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去县令府……那里有我爹请道士做的法阵,这些妖物必定不敢靠近。你放心,有我在,旁人必不敢碰你。” 眼看又要被追上,宁远想了想,心道被活人折磨拷打总比被妖怪吃了好,便带着县令公子找到县令府所在的地方,两人从后门进去,竟然什么人都没碰到,在县令公子的指点下跑进他的房间。 体力透支,宁远再也跑不动,进了屋就往地上瘫软下去,两人一起摔倒。 黑暗中等了良久,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宁远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这县令府一路竟然连半个人影都没碰到,也是奇怪,正想开口询问县令公子,却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微小,似金属撞击,清脆悦耳,听上去……竟好像是铃铛声。 第117章 古董行篇 “什么声音?”宁远问。 县令公子忽然露出笑容,以袖掩面,笑得妩媚,笑得温柔,笑得连眼睛都弯出好看的弧度。 宁远忽然背脊一阵生寒,却见那县令公子将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用层层锦帕包裹着,宁远方才听到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 县令公子一层层将帕子揭开,现出里面一枚金色的小铃铛,只见那小铃铛正微微轻颤着,发出急促的铃声。 “阿远。” 宁远见县令公子举着金铃向自己靠近,下意识后退,“这是什么?” “你不要怕,这是我家传的一样宝贝,可以用它找到想要的东西。” “你要用他找什么?”宁远越发觉得这县令公子不对劲,或者说整座县令府都透着古怪,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县令公子绽开大大的笑容,“找你啊。” 宁远转身就往门外跑,可惜已经晚了,地面上白光一闪,竟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符阵,布满整个房间。宁远觉得后颈一紧,被一股大力一下抓了回来,接着就看到那县令公子祭出两片金光闪闪的符纸,向他额头上贴来。 符纸挨上身体的一瞬,宁远顿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动也不能动,身体却经受莫大痛苦,县令公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里连连嘀咕有意思,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果然,连我所创噬魂魔阵都无法奈何于你,可见你并非凡人。” 宁远不知道这突然发疯的县令公子在说什么,那两道贴在额上的符纸令他头痛欲裂,好像不停有人想从他的脑子里挖出东西来。他双腿一软,不得不跪伏于地,却被县令公子从旁扶住。 “既然噬魂魔阵无法祭炼你的生魂,那么你的尸首会不会被炼化?或者说,你会不会被杀死?”县令公子贴着宁远耳边轻笑,符阵的灵光映亮他的脸,使那本就生得有些阴柔的眉眼变得更加妖异。 纤纤玉手轻柔地按在宁远胸前,然后就在上面插出了一个血窟窿,将心窝子里面的心掏出来。 宁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在县令公子手中跳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突然觉得身体空落落的,体温急速下降。 “呀,好像真的会死啊……”县令公子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又再次将手插进宁远的小腹,在里面狠狠翻搅一通。 宁远痛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瞪着面前的人,就在方才,他居然还天真地救了他,将他放在自己背上背了回来……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愤怒?你明明救了我,可是却死在我的手里。怎么会这样?” 宁远知道自己总归是要死了,这一辈子活得窝囊,原以为长大成人就会改变命运,却没想到还没有机会改变,命就到了尽头,他不甘心…… “是不是很不甘心?你死了以后,你那庶出的叔叔和婶婶就可以名正言顺夺走你的家业,他们享受着你的东西,世世代代富贵安康,而你呢,死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过问,甚至很快这世上就没有人再记得你的名字……” 宁远的意识逐渐模糊,他死死盯着县令公子含笑的双眼,想抬手扼住他的咽喉,他想要复仇,想要报复,可是却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所以啊,做个好人又有什么用?天道本就有眼无珠,兄弟义气,亲人朋友,又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唯有力量才是傍身之物,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被害到这步田地?是我吗?不是啊,都是你身边的人背叛了你……阿远,想想你这次是如何被抓的?” 县令公子如有魔性的声音不停在宁远的脑中催眠,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县令府的人抓起来的。 是小升。 他想要再看一眼小升他们捡到的墨玉风铃,觉得那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很特殊,可是他问小升他们要的时候,却被告知风铃已经卖到了自己家的古董行。 其实现在回想一下,当时堂哥宁广身受重伤,他叔叔又怎么可能有心思做生意收东西?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小升他们骗了他。 他曾视为兄弟,觉得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觉得还有点温暖的朋友们,居然也可以轻易将他出卖…… 县令公子仔细观察着宁远每一丝的表情变化,如蛇一样产在他身上,轻声呢喃这,阿远,你恨么? 恨! 宁远恨,恨唯有自己才如此悲惨,从生到死,都被人踩在尘埃里。可是此生已矣,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翻盘。 “阿远,你觉得这天道还可信么?” 宁远闭上眼,脑子里突然晃过很多陌生的画面。 仁爱的兄长被亲生父亲满门抄斩,母亲身着盛装吊死在鸾凤殿含泪看着他的绝望眼神……碎石流中一直视为手足的大哥用脚踩在他扒在石岩的手,叫他去死的狰狞表情……他的叔叔婶婶,还有那些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一张张面孔飞速闪过,却充满着欺骗,冷漠,和背叛。 宁远觉得天道不公,为何要让他世世受罪? “是啊,天道不公,何以修炼了千万年的心血,到最后成与不成,只由它说了算?”县令公子好像能听到宁远的心声,他的看着宁远渐渐失去光泽的瞳孔,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眼中迸发出慑人的精光,好像也在为自己呐喊出心中的不甘,“万年雪莲,不过是场欺世骗局,成仙成神,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十二片莲叶换得十二次生老病死,最后又有几人真的修得天道?这是场骗局,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错,为什么要遵从天道?为何就不能逆天而行? 县令公子看着少年渐渐没有了生息的身体,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的不甘和绝望,不由笑了。他突然想到方才在制造出来的妖物追击幻象里,这人不肯扔下自己一定要背着他逃命的样子。 “前人所悟,愿你今生便能醒觉。宁远,我会等着你。”县令公子用手轻轻拂过宁远冰冷的脸颊,却忽然觉察到什么,警惕地向旁边一瞥,大袖一挥,将宁远的尸身卷起,同时向旁边轻轻一跃,躲避开一道凌厉的夹杂寒气的冰属性灵光。 莫辰浑身是伤,好不容易从那千年妖狐手上逃脱,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宁远的尸体,被人挖了心肝,搅碎了脏腑。 从未有过的疯狂杀意从体内蔓延,让他原本清澈乌黑的眼眸染上白霜,他看着那个将自己伪装成柔弱工资的魔修,恨不得扑上去撕碎!然而与那妖修相对已经耗尽了他身上全部灵力,再也没有能力进行新一轮恶战。 “这小白狐,到底和宁远有什么关系……为何他上一次在梁仁帝墓里不愿让你知道万年雪莲瓣的事?”县令公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莫辰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此时他已经知晓了这人的身份。 是癸灵,夺舍之后的癸灵。 这个三十几年前的炼气期魔修,如今竟然已经有了金丹初期修为,可恨不知事先用了什么方法隐藏修为,竟然完全没有叫他察觉…… 癸灵看出莫辰身体不支,眼中渐渐阴冷,也漫上杀意。为了得到宁远的身体,之前他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就是想要将这白狐引到半山坊市困住,虽然自己如今已经是金丹修士,可是要对上一个五级妖兽,也颇为费力,更何况之前他见识过这妖兽的法宝,一个怪模怪样的枕头,威力颇大,因此十分忌惮,用计策调虎离山远比硬来好。 可是眼前这只白狐已经被那千年狐妖打得就剩一口气,他还有何畏惧的? 微微翻动手腕,从掌心聚起一股浓浓的黑雾,癸灵一步一步走向莫辰。两人只过了一个回合,莫辰就彻底倒地不支,只能仰着头死死盯着宁远,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悲伤。 这个人又因为他而死,这一世他并未有想起他,也不知道再次往生轮回,还会不会记得当初的承诺。想到这里莫辰,又不禁自嘲,心说这次连他的小命也要没了,又想这么多何用? 眼看白狐如待宰的羔羊,癸灵再次抬起手,正要给莫辰以致命一击,却忽然觉得窗外大亮,竟然有两只发着光的鸳鸯穿墙而入! 癸灵心中一惊,意识到这两只水鸟就是上次让他栽跟头的器灵,不由心生忌惮,正犹豫是否要继续斗法,却察觉到一股庞大的威压在飞速靠近。 不好!是那千年狐妖追了来! 癸灵再不敢耽搁,他虽然也曾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乎可以与天地并存于世的大能,可此时的修为的确实打实只有金丹初期,可不是那千年妖狐的对手,因此卷了宁远的尸身化作一团黑雾匆匆离空遁走。 莫辰眼睁睁看着宁远被人带走,却没法再追,知道千年狐妖已经追来,若被找到必死无疑,于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鸳鸯枕召回体内,想着以前宁远传授给他的土遁之术法诀,飞快潜入地下,直到再也感觉不到千年妖狐的威压,才将鸳鸯枕释放出来,自己进入空间之中。 这一经便又是十五年光阴,期间那千年狐妖又不甘心地来这附近搜索过,却始终找不到白狐的踪迹,大概持续了五六年,渐渐地也就不再来了。 莫辰用这十五年时间将伤调理好,再出来时,发现原来的清风县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城。 第118章 古董行篇 每天晌午时分正是凤阳城这家小茶馆最热闹的时候,说书人站在台上手执一柄旧折扇讲得眉飞色舞,台下观众听得聚精会神,完全被说书人所讲的离奇故事吸引。 “相传,千年狐妖平日喜欢化作极美貌的女子,劫掠青壮年男子用来采阳补阴。十五年间,那清风县被狐妖折腾得民不聊生,花了大价钱请来好几位法师做法,最后都没法将那妖孽收复,当地百姓无奈之下只好背井离乡,逐一迁居,渐渐的,风光一时的清风县,便成了一座废城!” 这时下面有人问:“咦?那最开始失踪的县令公子和古董行家的小子有没有找到?” “唔?你问那两个小子?”说书人将纸扇刷地打开,立在胸前装模作样扇动,摆摆手长叹一声,“恐怕是凶多吉少啊!狐妖最初现世,缠上的正是那古董行家的穷小子。也不知这古董行究竟做了什么孽,竟然惹怒了这妖孽,相传在那小子失踪后不久,他家全家都被狐妖杀害,还有那县令家,更是凄惨,全府上下几十口人,挖心掏肺,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台下一片唏嘘,纷纷感叹这妖孽惨无天道,将来必遭恶报。 莫辰只是匆匆从风阳城附近掠过,便顺风听到说书人的故事,于是停下脚步,心道这真是以讹传讹,区区十五载岁月,到了这说书人嘴里,竟然将他和那千年女狐混为一谈。 他本想继续赶路,可是突然之间,丹田之中一股热流涌过,竟察觉到鸳鸯枕的异动。他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跳到城墙上回望,然后眯了眯眼睛,找准某个位置飞窜了过去。 “公子,这天气热得紧,要不要小的去茶馆里给您讨杯茶喝?”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跟在轿子旁一路小跑着。 轿子帘帐并未掀开,只听里面传出一道清冷声音,“我看是你小子自己想听那茶馆里的说书了?” 小厮一脸乖巧地笑,谄媚中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似乎十分畏惧轿子里坐着的这位公子。 “去吧,听书听得不要太久,这里有陈叔跟着就好,记得别回来得太晚。” 小厮眉开眼笑地连着作福,一溜烟跑走了。 莫辰跑到街边房顶,正看到这一幕,心里十分清楚轿子里那个人就是自己想找的。 果然,他还是轮回转生来找他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宽容。 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还能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莫辰就忍不住心生喜悦。 这一世,他必定要守护他安全。 莫辰偷偷跟着那顶轿子,发现这一次的宁远居然还是出生在一家古董行世家,只是待遇和之前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他是这家古董行正宗的少主人,而且莫辰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好像……这府里的下人们对宁远都十分尊敬惧怕。 “公子,陈掌柜已经带到私堂了,您现在要见他么?”蓄着长须的管家早早迎立在院门口,已经是不惑之年,在这么个才束发的少年面前却佝偻着脊背不敢直腰。 面如冠玉器宇不凡的少年一边解开身上的披风一边大步往门庭内走,缎面华贵做工精致的披风解下后随手看也不看就是一扔,旁边的仆从立刻上前接住,悄默无声地退开。 “哦?这么快就抓回来了?”少年表情没什么变化,唇边的笑容甚至还是带着融融暖意的,“那就去看看吧,等我先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说着少年直奔大宅东厢那最舒坦宽敞的一间院子,一进门就有小丫鬟进去通报说公子回来了。 莫辰自然是一路偷偷跟着宁远的,只是隐匿了身形和气息,叫人无法察觉。他跟着宁远进屋,正倚在炕上和一个美貌妇人说话的华发老妪,一看到宁远进来便立刻露出笑容,堆满了眼角的皱纹牵动,显得愈发慈和安详。 “阿远回来了?”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给夫人请安。” “快快快,起来到这边坐,这一大早上折腾得,可是累坏了?” 老妪笑眯眯地伸手拉过宁远,旁边的美妇人看到少年也是一脸欣慰的笑,拿出帕子给他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满心满眼的都是喜爱。 这样能干的儿子谁不疼爱?他们家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古董商贩,虽说凭着祖上留下的本事,生活还算殷实,但远不能算是大富之家,宁家家主在妇人怀孕九个月时英年早逝,一家之中只剩婆媳两个女流苦苦支撑。然而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他们家的运道好像就开始改变了。 宁家小公子从出生时便与凡人不同,不仅聪颖早慧,还比同龄人心思成熟,五岁通晓经史子集,七岁便能识得历朝瑰宝真假,十岁开始全面接管家业,将那些鸡贼的掌柜们拿捏得服服贴贴,宁家从此之后家业兴旺,生意也越做越大,凭着区区古董商身份,竟然能和达官显贵结交。 甚至有人传言说宁家祖上积德,宁家前任家主心善得报,宁家小公子是天上的活神仙下凡,特地来拯救宁家家道。 宁远坐在炕上和祖母母亲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美妇人虽然心疼,却也知道自己家儿子平时事务繁忙,心高志远,不能常常拘在后宅膝下。 莫辰在转身离开之前,不经意间瞥到那老妪的眉眼,不由心中一惊。 这人……不是当年的萧蓉儿么! 莫辰曾经与萧蓉儿相处数月,即使转眼七十载,当年的豆蔻女儿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他也能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这人就是萧运天的女儿,当年唯一一个没有从石流机关掉进古墓的人。 宁远走进管家之前提到的“私堂”,所谓私堂,其实只是一间秘密的私牢,是宁远十二岁那年命人修建的,最初是为了审问一个私吞了公银的账房。 在宁府做事的老人至今还无法忘怀,当年那个账房浑身是血骨肉模糊被人从私堂中拖出来的悲惨情状,简直看一眼就头皮发麻,永生不忘。 阴暗的厅堂里全是石砖打造,宁远坐在上首,神色淡淡地看着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的掌柜,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很多古董珍宝,一样样都珠光玉翠,华美绝伦。 宁远伸出手,在这里面挑了柄玉如意,慢悠悠划过鼻端,眼睫低垂,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也不去看那已经吓得抖若筛糠的掌柜,只是轻轻嗅着手中玉如意的味道。 “瑶国吴王墓出土的双凤来迎玉如意,怎的有股屎尿坑里泡出的味道?这等低劣的做旧方法,也能骗得过陈掌柜的眼么?” 说完宁远将玉如意放下,又从石桌上拿起一块翠玉雕成的螳螂捕蝉镇纸,举起放在长明灯前透着光默默看了一圈,“还有这前朝的翡翠螳螂,怎的看着像那菱纱峰出产的碧色玛瑙?” 一样样巧夺天工的古董历数而过,无一不是赝品,那陈掌柜早就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拼着命磕头,嘴里不停说着“少公子饶命,少公子饶命”。 宁远也不动怒,缓缓放下最后一样赝品,抬眼冲陈掌柜温和一笑,道:“这几年,我以为已经没有人敢再骗我了,可是没想到陈掌柜你还是辜负我的信任。” “公子,小人知错了,就饶过小人这一次吧……” “到底是欺我年轻啊……”宁远有些无奈地摇头感叹,接着便说:“不曾有彻骨切肤之痛,又怎能记住教训?这样,你吞的钱我只收回一半,也好让你养活一家老小。” 听宁远这样说,陈掌柜非但没有表现出欣喜之色,反而吓得快说不出话,惊恐地瞪着冲自己温柔浅笑的清秀少年,那样出尘绝世,像谪仙人一样的面相气度,又怎会说出什么刻薄狠毒的话? “至于你这双手就砍了吧。以后需记住,宁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宁远说完,旁边便有四名壮汉上前将那陈掌柜死死按在地上,另有一名壮实青年提着柄利斧上来。 “不!!!”陈掌柜拼死挣扎,却只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要!不要……啊啊啊!!” 手起,斧落。 冰冷的金属光晃过人的眼,只听一声有些令人作呕的钝响。 噗,血浆喷涌。 在面前的石台上洒过一片鲜红,将那些琳琅的珠宝古董也一并染上血色。 其中一滴血溅到宁远的茶碗中,顿时在澄澈的茶水中化出氤氲一团血雾。 旁边侍立在侧的小仆却一下吓得失色,扑通跪在地上对宁远连连磕头,“小的该死,小的没有将石桌的距离测算好,污了公子的茶,请公子重罚!” 失去了双手的掌柜已经晕死过去,被人像牲口一样拖了出去,宁远站起身看了眼跪在脚边的小仆,却只是笑了笑,“没事,以后多加小心便好。” 直到宁远离开走远,那小仆从才敢哆哆嗦嗦重新站起身,擦了擦额头,舒一口气。 莫辰默默看着这一幕,良久,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宁远好像变了,而且……变化好像还不小。 第119章 古董行篇 宁远如果变了,那他还是宁远么? 即使长着相同的容貌,有着相同的嗓音和相同的目光,但是不再宽厚仁慈,不再温柔善良,他,还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宁远么? 莫辰跟在宁远身后很多天,看到他的狠辣果决和冰冷无情,他似乎变得过度追求正义,任何一点小小的背叛和道德瑕疵,都会遭到他最严苛的惩罚,以至于自己本身也变成了让人畏惧的存在。 莫辰从未见过这样的宁远,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根本上就换了个一个人,一个只是能和自己的鸳鸯枕产生共鸣的……陌生人。 宁远每天的作息非常规律,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晨昏定省,天不亮就会起来舞剑练功,白天去各个铺面查账看货,甚至除了古董行之外还会经营一些别的生意,打点官宦贵族,结交江湖豪侠。莫辰发现从未有哪一次,宁远能如此稳固地将属于自己的人生掌控在手中。 这天傍晚,莫辰再度跟着宁远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府中。 才刚刚进了院子,宁远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向莫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莫辰已经施展了隐匿之术,宁远以凡人之躯必定不会看到他,可是不知为何,莫辰却觉得宁远能感觉到他。 猝不及防,巨大的铁笼轰然砸下,将宁远和莫辰同时一起扣在其中。 莫辰一惊之下显出身形,而宁远那边已经从腰间拔出佩剑,铁笼四周同时架起弓箭手,对准了笼子里的白狐。 “我倒以为这些天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跟着我,原来竟是一只小狐狸。”宁远笑着看莫辰,并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游刃有余,眨眼间便将剑尖指在莫辰要害部位。 因为看不见白狐,只能感觉有东西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相随,宁远非但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害怕,反而为了抓到这看不见的鬼祟东西,将自己也困到笼子里。 这人对自己还真够狠的…… 莫辰没有动,看也不看宁远手中的剑,一双狐狸眼只凝视着他的眼眸。四周弓箭手害怕白狐突然暴起伤人,正要放箭,却见少主人抬手制止了他们。 宁远一步步走近莫辰。 莫辰打定主意,这人要是敢对自己出手,他就一口咬死他。 宁远终于走到白狐近前,沉默片刻,去忽然弯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向莫辰伸出一只手,“过来。” 莫辰本不想这么听话的,可是正如第一次见到九皇子时的情景,他好像天生就无法抗拒这人对他的吸引力,只要看到宁远向他伸出手,就忍不住跳到他身上,想和他亲近。 “以后就叫你阿辰,怎么样?”在四周弓箭手惊愕的目光下,宁远笑着揉白狐的脑袋,竟露出鲜有的温柔笑容。 宁家的下人看得出,那是一种,不同于平时的,温柔到眼睛里的笑。 当熟悉的称呼从这人口中念出,莫辰一下松弛了紧绷的心弦,连耳朵也软了下来,竟莫名感到一种救赎。 “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我,以后就光明正大地跟着吧。”宁远歪着头看莫辰。 莫辰扬起脑袋,伸出舌头舔了下宁远的嘴唇。 接下来莫辰就开始名正言顺地在宁府登堂入住了,喜欢去茶馆听书的小厮见自家少主人平白无故养起了一只白狐,吓得心肝都在颤。 “公子,您,您可曾听说过那清风县千年狐妖的故事?” “哦?讲的什么,说来听听?” 于是小厮战战兢兢地把从茶馆里听来的清风县秘事复述了一遍。 “公子,这狐狸之前一直跟着您,谁都没看见,就这么凭空显出身形……这,这分明就是……” 小仆从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坐在软榻上的一人一狐同时向他投来目光,几乎同一种神情的目光,懒散又轻蔑。 “这分明就是什么?”宁远问,他的眉微微挑起。 佛祖保佑,小仆从想擦擦眼睛,因为他好像觉得少主人怀里抱着的那只狐狸也几乎以同样的角度冲他挑了挑眉毛。 小仆从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将“狐妖”两个字狠狠憋进肚子里。他算是看出来了,少主人和白狐俨然已经是一个国里的,再说白狐的坏话就等于是跟少主人作对,他不想活了才会那么干。 凤阳城里忽然开始传起风言风语。 有人说那宁家古董行的少主被狐妖迷惑,已经失了神智。 传言不过几天,就渐渐没了动静,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传谣言的人都逐一闭了嘴,再被人问起宁家少主的事,却只剩下“大吉大利,长命百岁”几句颠来倒去的吉祥话,再多一个字的舌根都不敢嚼。 宁远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搂着莫辰,指尖轻轻点在他的鼻尖,幽深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阿辰,他们都说你是狐妖呢。” 莫辰拱了拱,将脑袋埋进宁远的臂弯,遮住耳朵,示意他不想听那些没用的屁话,想睡觉。 宁远笑着将他提出来,四抓朝天重新摆在床上。 “其实我也觉得你是。” 莫辰四爪一僵,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 “但是,我不怕。”宁远忽地靠近,用鼻子轻轻和莫辰湿乎乎的鼻尖相抵,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眼睛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他,“因为即使你是狐妖,也是属于我的狐妖。你属于我,阿辰。” 宁远的话语如同魔音,在莫辰的脑袋里扎根发芽。他不知道宁远这一次怎么会对自己有如此强烈的独占欲和掌控欲,不过正中下怀,他似乎对此并不反感厌恶,反而报以同样的占有欲,不许任何不相干的人靠近宁远。 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生生世世,厮守至终,永无相背。 上一次的重创让莫辰深切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变强,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以前他一直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妖修,甚至对修行等级这件事完全没有概念,除了隐隐约约知道要不断吸取天地灵力洗涤经脉充实灵力,修为这种东西在他意识里从未有任何直观的感受,直到遇上那千年狐妖,险些丢掉性命,他才明白对于他来说,什么是第一要紧的事。 将宁远带入鸳鸯枕便能于枕中空间幻化出灵境山谷,在其中修行可谓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但莫辰不想让宁远记起以前的事,他发现只要宁远想起他是谁,总会离死不远,于是决定每天晚上将宁远迷晕再带入空间,利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抓紧修行,等到早上天亮之前,再将他带出空间唤醒。 就这样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莫辰终于突破了开光中期的境界,进入开光后期,只要再经过几年刻苦修习,结出妖丹指日可望。 妖兽一旦结丹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者,传说中借用一种化形咒语,便可暂时化出人形,虽然这种法术与真正的化形妖修相比,在人形期间不能施法,却也能满足一些妖修混入人群中的需求。 当然,随着妖丹期而来的,也是成倍的凶险。因为妖兽的妖丹对于人修来说可是难得的炼器材料,尤其是像莫辰这样的雪山灵狐的妖丹,更是能在坊市中卖出天价,因此不少人修都专门以捕杀妖兽为生计,人修与妖修的矛盾,到了妖丹期这一境界,才是真正的开始。 不过因为莫辰一直跟着宁远隐于世俗界,倒是很少受到人妖之争的波及,省去了很多烦恼。 这一日古董行亲自请宁远去店里掌眼,说是收来了一件古怪东西,不知道该不该留下。 宁远出门,莫辰自然要跟着,一眼就看到店铺里那件熟悉的东西。 是那个六角墨玉风铃。 当年清风县的几个孩子就是在半山坊市附近捡到了这个风铃,以为是件古物,便让当时的宁远来鉴别。惶惶近二十载过去,想不到这件东西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宁远的手中,依然让宁远来甄别,可见造化弄人。 莫辰上一次见到这风铃时,并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一次见到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总觉得那风铃上有一丝熟悉的气息,似是妖族之物。其实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宁远很快就看出了这墨玉风铃的来历,解释得和上一世并无太大区别,说是贵族用来辟邪的玩赏之物,墨玉的材质也属上乘,可见风铃的主人地位不低,于是便让掌柜支钱,将风铃收了下来。 与以往不同,宁远这一次竟然将风铃带回家,挂在自己的卧房内。 晚上莫辰站在风铃下抬头看风铃,宁远在旁边见了忍不住笑,一把将莫辰从地上抱起,“我就知道阿辰喜欢这风铃,便将它带了回来,阿辰高兴么?” 竟然是特地给他带回来的? 莫辰忍不住惊喜。宁远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莫非只是因为在古董店里他多看了那风铃两眼? “阿辰,我从小便会做噩梦……” 这是宁远第一次对莫辰吐露内心,也让莫辰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性情。 “我总是梦到自己家的古董行被人夺去,身无分文,饿得只能吃老鼠肉,努力想活下去,最后却被人挖心掏肝而死……” “我觉得我已经死过一次。清风县的说书我也听过,也许那个失踪的古董行小子便是我的前世。”宁远诉说着亲人朋友的背叛,越发地将莫辰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忽地轻声道:“我也梦到过你,阿辰。其实你就是故事里的白狐,对吗?” 宁远突然这样问,莫辰回头看了看他。 “但我知道,你没有害人。”宁远笑了笑,然后让莫辰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忽然俯下身,吻上他的嘴。 一个人类,竟然在亲吻一只狐狸。 第120章 古董行篇 在那千年女狐妖的淫`窟里历练过一次,莫辰什么不懂?只是想到自己只是一只狐狸,宁远如此待他,便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大概宁远对他只是像一般人类对于宠物的喜爱吧? 可是莫辰知道自己并非一般野兽,他早已有了人类的智慧,对眼前这个人,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趴在房顶晒太阳时曾无意看到宁府的小厮和小丫鬟私通,两人缠缠绵绵的样子让莫辰看得愈发心里不舒坦。 随着宁远的成年,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冰人上门说亲,莫辰看着媒婆手上画着各府女眷的画册,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地在心里吐舌头,其实也没有多好看嘛。 宁远却越来越喜欢亲近莫辰,有的时候甚至不分场合地将他捉进怀里,亲亲眼睛亲亲耳朵。 “阿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亲你啊?”宁远发现他每次想去亲小白狐的嘴巴,都会被白狐扭头躲开,可是他却偏偏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掰过莫辰的脑袋亲一口才行。 不喜欢!很不喜欢!莫辰呲着牙瞪宁远,示意他不许在亲嘴。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多亲几次,亲着亲着你就喜欢了。” 宁远将指尖放在莫辰的牙尖上,目光慵懒,脸上好像写着“我就知道你不会咬我的”。 莫辰无奈之下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跑,只要一看到宁远要过来抓他就撩尾巴跑得没影。 但是,跑归跑,却始终舍不得离他太远。 宁远白天坐在古董行里看账本,莫辰就趴在多宝阁上远远看着他,似乎在发呆,但是只要宁远累了,用手撑着头闭目休息,莫辰就会悄悄跑过去替他披上衣服。 有一次披衣服的时候,宁远醒了,定定地睁眼看着他。 莫辰嘴巴里叼着衣服,和他大眼瞪小眼,忘了跑。 “阿辰。”宁远将莫辰抱过来,放在怀里,摸着他身上柔滑洁白的皮毛,一下一下,极其温柔, 宁远有个坏习惯让莫辰非常受不了,就是摸他毛的时候总喜欢从脑袋摸到尾巴,那一路下来,让莫辰觉得浑身像电流一样蹿过,实在受不住,拼命想要挣扎着跑,却被宁远牢牢箍在怀里跑不出去。 “阿辰,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忽然,宁远轻声对莫辰说。 莫辰身体一僵,虽然一遍遍提醒自己,在宁远眼中,他或许和院子里看门的阿黄没什么区别,可还是忍不住心神荡漾。 我也喜欢你啊,他想对宁远说,你每一世轮回我都会来找你,你说我喜不喜欢你啊? “有时真希望阿辰是个狐妖,这么贤惠的狐妖,若是能变化成人,定要娶回来,给我做古董铺子的老板娘。”莫辰支愣着耳朵,听宁远越说越没谱,耳朵里烫得几乎冒出火。“不过……” 宁远话锋一转。 莫辰忽然觉得天地翻颠倒,竟被宁远翻了个个儿,肚皮朝天。 “不过可惜,阿辰是只公狐狸,就算能化成人形,也不能给我做媳妇,这可怎么办?”宁远满眼都是笑意,居然伸手在莫辰的小*上戳了两下。 莫辰:“……” 这是莫辰第一次咬宁远,在他手上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儿。 渐渐地,府里也开始有人小声谈论起少公子被狐妖迷惑的传言,但是他们不敢在宁远面前谈论,却将谣言传到宁夫人和宁老太太耳朵里。 “娘,您说外面的传言是真的么……”宁夫人一直是没什么主意的,她担心儿子,不免被那传言弄得心慌。 宁老太太浑浊的眼珠里隐匿着无人知晓的情绪,她拍拍宁夫人的手宽慰几句,说我们远儿吉人天相,用不着担心会被鬼魅妖邪缠上,宁夫人这才微微定了心神,隔几日便去庙里为宁远念经祈福,还找了个道士,要了两张镇妖符,想要贴在宁远居住的院子里,却被宁老太太拦下来。 宁远听说宁老太太要他过去,并特地叮嘱要带上白狐,不免有些担心,生怕老祖母听信了外面的谣言,会做出对莫辰不利的事。他从小就孝顺,不忍心违逆老祖母,可是心底更是牵挂莫辰,不忍他受委屈,于是心生愠怒,恼恨府里那些乱传话的下人。 真是没想到,外头乱说话的人被他堵了嘴,自家后院却起了火,看来这些下人见他近日宽和不少,便愈发放肆不尊了。 无奈之下,宁远只好带着白狐去宁老太太那里请安,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人动莫辰一根毫毛。 老太太见了孙子,照例问候几句冷暖,然后便对宁远说,让他将白狐留下,自己先出去。 宁远上前几步,将莫辰护在身后,“祖母,这白狐对孙儿着实重要,您要是想让人将它弄死,孙儿也不想活了,出门就碰死在咱家院子里的大榕树上。” 宁老太太气得直用手杖打宁远,骂道:“你这猴儿,我什么时候说要弄死那白狐了,你还要学女人家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知不知羞耻!” 宁远见老太太的确对白狐没有什么恶意,这才陪笑着哄了一会儿老太太,乖乖退出门去,临走前还对莫辰使眼色,示意他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就立刻三十六计走为上。 莫辰自然不惧怕一个凡人老妪,只是隐约觉得这萧蓉儿大概是认出自己,有什么话要说。 宁远离开后,宁老太太让屋子里的其他下人也都退出去,贴身丫鬟担心老太太,还想低声提醒什么,却反倒被老太太呵斥,于是再没人敢多言。 屏退众人,屋子里只剩下宁老太太和莫辰。莫辰站在地上,抬头看着衰老的妇人,依稀只能从那双眼睛里辨别出当年的清秀少女。 房间内很静,宁老太太拄着手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莫辰近前,莫辰眯着眼看她,却见老太太一下跪了下来。 莫辰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知所谓。 “狐仙大人在上,且受凡人女流一拜。不知狐仙大人是否还记得民女?” 果然是认出来了…… 莫辰动了动前爪,蹲坐在地上,明亮的黑眼睛安静看着萧蓉儿,等待她说出下面的话。 见莫辰给了回应,萧蓉儿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连着给莫辰磕了三个头,才用苍老的嗓音对莫辰说:“民女不知狐仙大人和孙儿有何因果缘分,只祈求狐仙大人能护得我这孙儿毕生周全,使其远离奸邪丑恶,若得尝所愿,民女感激不尽,定会让族中后人世世代代供奉大人香火,以供大人差遣。” 其实萧蓉儿最开始是想请求莫辰放过宁远,不要再来纠缠,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下改了口。 有些东西,乃天意所向,实在更改不得。 当年从大梁皇陵逃出生天,萧蓉儿被金二找到,叔侄两人在荡归山脚等了数年,却再也没有宁远和癸灵的消息,直到二人已经命丧古墓,便只好离开那里,从此相依为命。 后来萧蓉儿嫁人的夫家姓宁,起初并没有多想什么,直到这个小孙儿降生,连取了好几个名字,刻上长命锁之后锁链都会断裂。宁远的母亲为此吓得寝食不安,萧蓉儿却忽然心念一动,给孙儿改名为宁远,长命锁才再没有了异样。 眼看着宁远一日日长大,形貌举止却越发像当年死在大梁皇陵里的宁叔叔,萧蓉儿从开始的惊恐害怕到最后的泰然平静,并开始相信,这或许就是投生转世的宁叔,直到这只白狐出现,心中才再次掀起波澜。 不论是劫是缘,也只能是宁远自己的宿命,看过了这一生千奇百怪,萧蓉儿反倒能看得开。 于是莫名其妙的,莫辰就被萧蓉儿托付了宁远的终身。 宁夫人却在这年年底,为宁远定下了一门亲事。 宁远开始为婚事忙碌起来,也不怎么像以前那样来找莫辰玩了,莫辰心情有些低落,却不知道该如何生宁远的气。 宁远是人,而他只是一只没有化形的野兽,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他现在连妖都不是,又有什么立场不开心? “阿辰,你怎么了,近日怎么总是发蔫?” 裁缝铺给宁远送来喜服,让他试穿,若有什么不合适的便可以尽早再改。 看着身穿喜服的英俊男人,墨发如云,红衣似火,衬得他皮肤愈发白净清透,眉眼也俊逸出尘,举手投足间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莫辰却觉得鼻子里酸酸的,眼睛里涩涩的。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让宁远这一世能安安稳稳走过,娶妻生子,寿终正寝,他只要默默在旁看着便好。前尘往事的记忆多有痛苦,只要他自己记着,不就好了么? “阿辰……” 宁远见蹲在地上看着他的小白狐不太对劲,想过去抱他,红色袖摆轻拂,却扑了个空,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易将狐狸捉住。 莫辰是狐修,只要不想让人捉,一个凡人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呢? 之所以总是让你抓,是因为想要被你抓住啊…… 莫辰躲在宁远看不见的地方,却还是偷偷在角落里凝视着他,直到那抹红色影子重新消失在院门口,徒留珠帘轻荡,晚风微凉,才隐匿了身形,再度回到他身边。 既然答应了那萧蓉儿要守护她孙儿安稳,总归要说话算话吧?他可不是言而无信的狐狸。 第121章 古董行篇 宁远成亲了,新娘是县令之女,豆蔻年华,秀美端方。 凤阳城最大的商贾和父母官结亲,实在是富贵迎门的天大喜事,方圆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拜贺,宁远牵着新娘的手跨进宁府大门,三拜九叩,送入洞房。 宁远在喜宴上应酬时,莫辰就呆在洞房里看着他的新娘。 喜床,喜帐,喜烛,天地间一片大喜的红。 大红的盖头覆在新娘的头上,看不到传说中的如花容颜,只是从那双不停翻搅着帕子的纤纤素手,已可窥见其天生丽质。 “小姐,您要不要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宁公子恐怕还要很久才回来呢。”一旁的小丫鬟端来一盘点心给新娘。 “还小姐公子的?应该叫少爷和少夫人了!”另一个小丫鬟打趣。 “你们两个,快一边去,就知道取笑我!”新娘娇嗔,声音温柔婉转,只这么一句,就听得人酥到骨子里。 然而这声音却让莫辰听得不顺耳,甚至感到恶心。 两个小丫头推推搡搡地说笑着离开,又只剩下新娘一人独守在洞房,安静等着即将到来的新婚夫君,来挑开她头上的喜帕,两人共饮合`欢,共赴云`雨。 只要想到接下来会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事,连那烛火,喜酒,和盛放在果盘里的喜糖都染上了淫`靡的不洁气息。莫辰憋得难受,紧绷着身体悄无声息走向新娘,看向新娘的眼睛里倒映出洞房里的红,像泛着腥味儿的血光……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喜宴上的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 众人皆是一愣。 宁远脸色苍白,打翻了正在敬酒的酒杯,转身往后院跑,先于所有人一脚踹开洞房的门。 两个小丫鬟瑟缩着退后,满眼惊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新娘。此时新娘头上的喜帕已经滑落,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小鹿般无辜,脖子上四个血窟窿正汩汩流着鲜血,比她身上穿着的大红喜装还要红艳。 宁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洞房另一角落的莫辰。白狐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断了气的新娘,呲着犬牙的脸因凶狠而失去了往日的可爱温顺,变得狰狞无比。他下巴上的白毛已经被染红,牙尖上甚至还滴落着滚烫的鲜血。 “你们两个退下。”宁远对两个丫鬟说。 两个被吓得失了魂儿的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面如死灰地奔逃出去。 洞房外已经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闻声赶来的人下一刻便可能破门而入。 宁远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向莫辰。 莫辰抬头,对上他不复温和的视线,眼中的杀意渐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彷徨无措。 宁远眉头紧蹙,垂在身侧的手向莫辰伸过来,有那么一瞬,莫辰想要躲开,却还是站着没动。 伸出的手在半空紧攥成拳,似在隐忍克制。 “快跑,不要被人抓到。” 莫辰听到宁远沙哑着嗓音这样说。 喜事变丧事,宁家这下算是和县令府结了仇。县令痛失爱女,激怒之下命人将宁远抓入大牢,宁家使尽了关系,终于买通一位县令信得过的师爷替宁远说话。 “已经查明大小姐的死因,乃是被野兽一口咬断喉咙而死,于那宁家公子并无太大关系。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您看是不是……” “无关?”县令却冷笑,眼中布满血色,表情因仇恨而扭曲,“好好的深宅大院里怎么会有野兽?还不是那姓宁的小子养的白狐作怪?若想要让我放了他也可以,让他将那白狐交出来剥皮抽筋,为我女儿偿命!” 从县府大牢里放出来,宁远听说作恶的白狐已经被抓住,剥了皮,抽了筋,正挂在宁府大门前示众。 心脏一阵猛地紧抽,浑身都控制不住颤抖。那种心像被人挖空了一块的感觉,就连宁远自己也觉得震惊。然而待回府之后,看到门前那血淋淋的一挂软肉,宁远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白狐。 莫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就跑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 跑吧,离开吧,这里并不适合你。宁远这样在心里轻念。 宁家这次为了保宁远的命,倾尽家财,再加上县令府的处处打压,宁远在凤阳城举步维艰,活得越来越困苦。那些以前因为宁远的偏执而结下仇怨的人开始对宁家展开疯狂报复,宁远身边的小厮一次为了救主被人生生打死,官司闹到了县衙,却反倒让宁家赔钱。 宁老太太经过这一番变故,终于一病不起,临死前开始胡言乱语。 “小白,小白,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守他一世安稳……为何要将我宁家害得这么惨?” 死不瞑目。 很多人都说宁家要完了,纷纷等着看他们流落异乡赤贫如洗的好戏。 然而就在宁老太太下葬的第二天,凤阳城却突然又发生一件惊天大事。 县令死了。 暴毙而亡。 据说凤阳县县令临死前的形状十分凄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一把皮包骨头,而且胡言乱语,似是被妖孽所缠。 新上任的县令竟然和宁远极其投缘,于是很快的,宁家在这位少公子的整顿下重新崛起,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开始有人上门说亲,尽管知道宁远曾死过一任还未及圆房的妻子,却也挡不住那些被宁远钱财外貌吸引的有适龄女儿的人家。 这次和宁远结亲的是一家盐商的女儿,宁夫人特地去求了平安签,核对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发现非常相合,这才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迎接新媳妇进门。 婚宴并没有第一次那么大排场,时隔两年,凤阳城的人似乎都忘了那次惨剧,在宁府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然而,相同的事再次发生。 新娘又死在了洞房之中。死状甚至和当初的县令女儿一模一样——喉咙间被野兽咬出四个血窟窿。 盐商家的人找来闹,被宁远用钱摆平,远不及当年县令女儿的死影响力大。但是盐商却从此记恨上了宁远,不惜发动全族之力把宁家往死里整。宁远出于愧疚,在接二连三的退让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盐商家手段狠辣歹毒,他就比他们更狠更毒,牢牢守护着宁府上下百十口人,决不允许上一次险些灭门的惨状再次发生。盐商家斗红了眼,诅咒发誓要让宁远不得好死,不惜动用了朝廷的关系,然而就在两方争斗激烈时,盐商家却突然闹了瘟疫,家主感染而死,满门上下几十口男丁,无一幸免。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开始有人说宁远命里带煞,凡是敢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从此再也没人敢和宁家扯上关系,更无人敢找宁家麻烦。 宁夫人心急找人算命,想要破解儿子身上的煞,算命人指点她找两房小妾,一男一女。宁夫人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两个贫苦人家的孩子,用小轿抬进府,却还未等给宁远侍寝,便双双毙命。宁夫人受了刺激,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办完宁夫人的丧事,宁远独守着空荡荡的宅院,变得越来越情绪莫辨,终日不见一丝笑容。 不过三四年时间,身着缟素的他已经从少年长成男人,积郁在眉宇间的阴沉让他看上去不易靠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危险森然。 此时他久久沉默,一个人站在房内,孤寂的身影映在地面,愈发显得萧条清瘦。忽然间,他低笑出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哑声说:“出来吧。” 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 宁远眸色暗沉,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剑横在颈间,“若是你不出来,这条命我便给你。” 角落里白影一现,莫辰站在阴影中看着宁远。 宁远扔了剑,走过来将白狐一把提起来。“我只问你一句,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莫辰是只狐狸,倘若他是个人,宁远就会发现他此时神情间的委屈和难过。可惜他不是人,在人类眼中,又怎会分辨出一只狐狸的喜怒哀愁。 是谁说知道他肯定不会害人啊? 是谁说那么喜欢他啊? 怎么现在反而怀疑他,不相信他了呢? 宁远缓缓将手覆在莫辰的脖颈间,手中的触感如此纤柔,好像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掐断,性命尽数掌握在他一念之间。 “狐妖,为什么要害人?你若想害,怎么不来害我?” 狐妖两个字就像冰冷的重石,无情砸在莫辰心里。 宁远的手颤抖着用力,莫辰盯着他的眼睛,眼睛里倒映出他痛苦的脸。 “从我身边离开吧,若你的纠缠,是因为我年少时的戏言,现在算是我求你,放过我……” 畜生终归只是畜生,又怎么会理解人类的情感?所以畜生成精便是孽。 宁远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上,泪水打湿了身上的孝服。他很懊悔,若只是因为当初一句单纯的喜欢,就招惹了这么多祸事,为何不将果报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为何一定要让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他孤家寡人? 梦里不知身是客,陌生的画面和场景,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个自己,总是在背叛中挣扎厮杀,因此每次梦醒就会格外感激上苍给了他慈祥的祖母和温柔的母亲。可是现在却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莫辰乌黑的眼变得晶莹,好像也有水光在闪动。 他也想离开啊,可是只要宁远存在于世上,他就没法远离,莫名其妙的喜欢,莫名其妙的被吸引,就像纸鸢,无论飞多远,线都牵在宁远手中,哪怕轮回转世也永远无法逃脱。他好像只能呆在有他的地方,否则就会说不出的难过。 有风吹进来,窗边的六角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招魂人手中的幡引。 门外进来一人,身穿道袍,扯上一块绸布上面写着“捉妖”二字,无声无息就这么出现了。 他看到抓着白狐眼睛通红的宁远,老鼠一样的眼睛若有似无往六角风铃的方向一瞥,拇指依次在其余四指上掐过,咧开黄牙对宁远道: “这位朋友,老夫观你府邸里有妖邪作祟,不如让我做法,为你解去这场妖煞。” 第122章 古董行篇 莫辰一眼看穿这人身上修为,瞳孔不由微缩。 元婴期的人修! 一个元婴期的人修为什么会扮成这副德行跑来世俗界?在凡间游历这么多年,莫辰还是第一次见到金丹期以上的人修。 “那四只七级黄鼠来了这里便有去无回,我倒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厉害东西,原来只是一只连妖丹都没结出来的六级妖狐。小狐妖,知道为了培养那四只灵鼠我费了多少功夫,你仗着他们金丹期使用化形咒无法施展术法,便一口一个的咬断了脖子,这笔债,该如何赔偿?嗯?” 莫辰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声音,他看向那黄牙道人,见他一双老鼠眼正眯着看自己,便知道这是他在用传音之法和自己说话。 轻而易举便从宁远的手中挣脱出来,莫辰跃到地上,全身防备,明白此人多半来者不善。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闯进我的私宅?”宁远却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将莫辰挡在身后,让那道人看不到它。 道人一声嗤笑,“已经被这狐妖缠得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竟然还不知悔悟,不怕有一天被吸干了精元,做个糊涂鬼么?” 莫辰不等这道人胡言乱语,已经向他发难,一下窜了出去。 接连派了四只鼠妖来接近宁远,这人实在是没安好心,又何须与他废话?元婴期的人修虽然在修为等级上相当于化形期妖修,但凭着那威能强大的本命法宝鸳鸯枕,莫辰也不会真的惧怕他。当初仅凭开光中期修为,他就能与那化形期女狐妖相抗几个回合,如今修为更晋一级,应该更有把握才对。再说,就算是打不过又有何妨?这人总归是盯上了他,他就是跑也未必跑得比他快,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架,让宁远也好趁机逃脱。 莫辰催动体内灵力,周身顿时放出刺目白色光芒,同时身体变大,就算四只着地,也有将近一人高。 宁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吃惊地盯着白狐,连连后退, “呵呵,小公子,吓坏了吧?你倒是睁大眼仔细瞧着,老道便将这祸害人的狐妖擒拿住,让他不能再纠缠于你。” 这黄牙老道的话直戳在莫辰心口,再想到方才宁远对他说过的话,更是将所有怨气和委屈化为凶狠,张开嘴向老道扑过去。 人修善用法器,而妖修在化形之前仅凭自己的妖身便可斗法,冰属性灵气从四肢百骸狂涌而出,顿时将莫辰的皮毛变得坚硬如冰,皮毛如战甲,四肢爪子也变得锋利无比,散发出冰寒之气,每每踏在地面上一步,便会让脚下的地面化为坚冰。 好精纯的冰属性灵气! 道人在心中暗叹,也收了轻视之心,在腰间的储物袋一拍,只见黄色霞光闪过,唤出一个小小的木鱼。 一个道士手中竟拿着木鱼,这场景着实古怪,但是莫辰看到那木鱼,眼中却滑过一抹冷笑。只见那木鱼做工精巧,上面雕刻的鱼鳞浮雕栩栩如生,竟好像真的是两条团在一起的鱼。道士在木鱼上连续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口中默默念咒,只见那木鱼上仿佛有金色声波一条条荡出,金波直接向莫辰劈来,好像金色利刃。 莫辰挑着躲避,那些金波劈在地上,顿时留下一条条掌许宽的深痕。 宁远这时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拔`出腰间佩剑,直挑道士拿着木鱼的手腕,道士是修仙者,对于一个凡人的袭击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宁远这明显的偏帮行为还是激怒了他。 “你这凡人不知悔改,为何到现在还要护着那狐妖?他连杀你四个妻妾,难道你还能对他姑息纵容?” 宁远眼睛微眯,“你怎的知道,我死了四个妻妾?” “这还用问,宁公子命硬的消息,早就在凤阳城传得人尽皆知!哼,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免得害人害己,速速退开,不要妨碍本道人捉妖!” “这里是宁府,任凭你是谁也不要在这里撒野。”宁远冷着脸,突然看了眼莫辰,“要不要摆脱狐妖的纠缠,也是我自己的事,容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冥顽不灵!”道人怒喝,袖子一挥,便将宁远弹出十几步开外,宁远被击得当即吐出一口鲜血,眼中却更加阴沉,拿起剑再不犹豫地向道人攻去。 见宁远受伤,莫辰急了,而那道人手中的木鱼敲打速度却越来越快,一道道金波放出,织成天罗地网向莫辰扑去,眼看便要将他困于网中切成碎片。 莫辰将口一张,吐出一枚小小的玉枕。 道人看到那玉枕,不由发出一声“咦?”感受到鸳鸯枕上的浓郁灵气,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件重宝,眼中的惊讶也转为狂喜,更加努力地催动木鱼,身上属于元婴期修士的威压也尽数释放开。 若是普通的六级妖兽,在元婴修士完全释放的威压下恐怕早就连腿都站不直,但是莫辰从小是在鸳鸯枕中的灵境空间修炼,所吸取的都是这一界完全不可能得到的精纯灵气,日日夜夜洗精伐髓,妖身早就比普通的开光后期妖修强劲,甚至比之于凝丹期的妖修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倒也没有被这元婴修士的威压吓退。 道人心知妖兽化形前很少使用法器,见莫辰如今祭出了鸳鸯枕,便更加不敢掉以轻心,知道眼前的狐妖并非好惹,大袖一拂,将手中的木鱼掷到半空。木鱼在灵力催发下,竟忽然开始扭曲变形,上面的鱼鳞好像活了一般,当真变为两条木“鱼”。 莫辰看着那两条“鱼”,更是加快将灵力注入鸳鸯枕的速度。 鸳鸯枕圣光夺目,枕头上由玉珠拼成的鸳鸯图案开始一下一下闪动,渐渐幻化出两只白色水鸟。 知道他有水鸟,便自动送上鱼来,如此好意,叫莫辰怎能不心领? “去!”莫辰对两只鸳鸯喝到。银白色的水鸟当即向那木鱼飞去。 “是器灵!”元婴期的道人失声叫道,正想将那木鱼收回,却终究晚了一步,两只鸳鸯已经一前一后向那一对木鱼冲过去,围追堵截,配合默契,转眼便将木鱼吞吃入腹。 那木鱼乃是中品法宝,却就这样被两只器灵轻轻松松吞噬,黄牙道人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也觉得心中生出凉意。暗忖道:这白狐只是一介六级妖兽,就算这鸳鸯枕是什么通天灵宝,以他的修为也难以驱使如此厉害的器灵,这狐狸到底什么来头? 这样想着,黄牙道人终于决定不再留底,唯恐迟则生变,不再留底。摇动手上那面写有“捉妖”的幡旗,幡旗顿时涨大,铺天盖地的黄绸在半空交织,瞬时抽干四周灵气,连那一对银色鸳鸯的光泽也跟着暗了一暗。 莫辰毕竟缺少对敌经验,从未见过这黄牙道人的招数,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上灵力正疯狂外涌,似是被那些绸布吸去,若是无法破解,不消多时,他身体里的灵力就会被生生耗干。他在那铺天盖地的黄绸中东窜西跳,竟渐渐失去了和鸳鸯器灵的神念联系,完全感受不到它们在哪里。 “哼,小白狐,常常老夫这大罗金仙阵的威力吧!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莫辰嘶吼,怒目瞪视着不断在身边飘然而过的黄绸,奋力用爪子撕扯开,又有新的覆上,层层密密,接踵而上,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几乎让他窒息。随着黄绸越来越多,莫辰完全被困在其中,身上的灵力也抽空得厉害。他渐渐觉得眼前发黑,知道再用不了一刻,就是这狐狸命死神消的时候了。 也许就这样也不错。 宁远不是说过,不想让他再来纠缠他么,既然活着做不到远离,那么死了,是不是就一了百了?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念头不停在莫辰脑中闪现,让他求生意志愈发薄弱,一道黄绸缠上脖颈,一点点收缩。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让他逐渐昏沉的意识重新恢复一丝清明。 这个人修,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事先居然还派了四只妖兽来打探情况,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他想对宁远不利,自己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置宁远与险地?不行,就算宁远不喜欢他在身边,最起码也要确保他安全无虞再死。 就是这样的念头,让莫辰重燃斗志,再次在黄幡阵中挣扎。 而此时在一旁的宁远,自看到莫辰放出鸳鸯枕那一刻起,神色便有了不同。 他是谁,梦里的那无数个他,穿着不同的衣着,出现在不同的场景,到底是什么? 就在鸳鸯枕出现的一刻,所有记忆都好像破碎的拼图重新拼接在一起。 灵境修士为了顺利渡劫,将自己的一丝神念留在通天灵宝鸳鸯枕之中,再将鸳鸯枕放在具有绝佳仙缘的小狐狸体内。 照理说,只要这小狐狸靠近,就会唤醒他的记忆,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轮回次数增多,这样的感应变得越发迟钝,只看到狐狸已经不能完全起作用,必须接触到莲瓣,莲子,抑或存有他一丝神念的鸳鸯枕三者其一才可以。 其实这本不应该是难事。 以小狐狸的灵智,自然能发现将他引入鸳鸯枕就可以召唤出枕中空间的灵境山谷,为了更好地修行,他肯定会让自己进入空间。可是为什么,这一世小狐狸要把他催眠了以后才偷偷带入枕中空间?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为什么? 一些事情好像超出了宁远的控制。 第123章 古董行篇 那元婴修士的所谓大罗金仙阵,在宁远眼中又算得什么?此时他虽然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只是普通的凡人一个,但身为灵境修士,对那阵法却是一眼便看破阵眼所在。 眼看白狐身上的灵力要被吸干,黄牙道人一脸狰狞兴奋,手上不停掐动法诀,竟是要置他于死地。宁远眼中划过一抹愠怒,眸色渐深,闪过杀机。 尔先失道于人,便莫怪不给尔留下生路。 拼着被阵法灵力震碎五脏,宁远执剑冲进那黄绸阵中,身形轻盈,剑法高妙,纵使没有法力辅助,也轻易地直接躲过重重黄绸,来到困于阵中的白狐身边。 “阿辰。” 正当莫辰觉得灵力要衰竭时,他突然听到宁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辰闭上眼,听我的话。” 生死一线,莫辰却是想都没想,就这样听从宁远,闭上了眼睛,不再管那铺天盖地向他席卷来的黄绸。宁远的嗓音低沉而冷静,告诉他将法诀分别打向何处,莫辰听从指挥,他们的灵魂好像天生契合,心神相通,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很快,只见那波澜起伏的黄绸便有了异样,不再围着莫辰转,而是神鬼莫测地扭曲散开,转而反弹回元婴修士身上。 元婴修士万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看着那疯狂向自己回涌来的黄绸,吓得立刻掐法诀想要收阵,然而黄绸却丝毫不听他的指挥,并且渐渐为莫辰所操控,黄色绸缎渐渐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喷张着恐怖而繁茂的花蕊向道人反噬!元婴修士尝试多次,都无法重新夺回阵眼的掌控权,只好放弃,转而祭出法器抵抗,打算和莫辰硬拼灵力,等他体力不支时再重新报复回来。 莫辰毕竟只是开光后期的妖兽,体内灵力有限,更何况方才与道人相斗又消耗了很多,操纵阵法渐渐不支。元婴修士见状大喜,不由加快催动法力,想要逼得莫辰交出阵眼掌控权。宁远看出这人居心,冷哼一声,以在鸳鸯枕中所残留的那一丝神念,对那两只器灵鸳鸯发出指令,两只鸳鸯立时飞到莫辰身边,轻柔地将头贴在他身上。 而与此同时,宁远也终于抵不住阵中灵力对身体的震荡,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雄厚浓郁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莫辰体内,几近干枯的丹田再次被灵气充满,莫辰精神一震,猛地睁开眼盯着对面的元婴修士,他看到宁远受伤,眸中漫上一层寒霜,猛地提气将周身法力全部调转起来,注入阵法。 元婴修士顿时感到心头发寒,只觉浓厚杀意扑面而来,防御法器一下碎裂开来,失去防护的一瞬,还不待他重新布下防护法术,就被骤然蜂拥而来的黄绸缠紧,体内的灵力疯狂外泄,转瞬间便抽干,开始吸取他的血肉。 “说,你为何要来这里,你到底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 莫辰走到已经快成一把枯骨的元婴修士面前,以传音之法质问道。 那元婴修士不答话,少顷,便看到重重包裹的黄绸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发着淡黄色光晕的婴儿,模样贼眉鼠眼,竟和那元婴修士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莫辰第一次看到修士的元婴,见那元婴想要舍去自己的肉身逃跑,便驱使两只鸳鸯追上去。两只鸳鸯都是灵境圣兽的魂灵,法力远在这修士的元婴之上,只见那元婴才跑了没多远就被抓回来,困于鸳鸯枕所散发出的光芒之中,似是遭受什么痛苦,一阵阵倒吸气。 “你若如实交代,我便放你元婴一条生路。” 那元婴修士见此时自己命悬他人之手,在莫辰用心魔起誓不会出尔反尔之后,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原来这元婴修士来此地的目的,竟然是那墨玉六角风铃。 当初莫辰刚看到这六角风铃时便觉得不同寻常,觉得上面隐约有妖族之力,如今听元婴修士交代,才知道那墨玉风铃下面的一串串圆环,其中有一枚和其他不一样,乃是一枚指环。这指环名为两仪灵根戒,原本是一对,一阴一阳。宁远这里的是阳戒,人修戴上这枚戒指便可将体内的灵根伪装成妖元,以此混入妖界,便不会被妖族发现。而与之相对,那枚阴戒,可以将妖元伪装成灵根,让妖修混入人修之间而不被察觉。 这原本是一对上古时期的双修道侣所创,只因这对道侣是一人一妖,为了互相游走于对方的世界比较方便,才打造了这对戒指,时光荏苒,却不知怎么辗转,这枚阳戒竟然流落到凡间,还被人类做成了风铃。 莫辰又问元婴修士为何要得到这枚阳戒,元婴修士原本支支吾吾不肯老实交代,莫辰便催动灵力,让鸳鸯枕的两只器灵给了那修士的元婴一些苦头吃,元婴修士哇哇乱叫,终于说出实情。 元婴说,眼下人修与妖修之间矛盾日益尖锐,修仙界几大宗派结成联盟,打算潜入妖界探查消息,相传那九天妖界的一只十二级妖兽法力高深,能轻易看破人修伪装,因此人修联盟发布诏令广而告之,重金悬赏两仪灵根戒的阳戒下落。 人修与妖修这是要开战? 一直独来独往厮混于世俗界的莫辰,竟然一点状况都不曾知晓。 问清事情始末,莫辰心思一动,又问这元婴修士,如何让凝丹期的妖兽化形,若是他能将这门术法告诉他,他就放他走。元婴修士的元婴气得咬牙切齿,暗道这狐狸贪得无厌,却也没有办法,只好用神识将这术法刻印在空白的玉简之中,扔给莫辰。 “如今老夫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位狐道友可不能出尔反尔。”黄色的小小元婴警惕地看着莫辰,眼中还有一丝惧怕,眼睛滴溜溜乱转,时刻想挣脱两只鸳鸯器灵的辖制逃走。 莫辰本不想给自己留下后患,但一来他已经用心魔起誓,若不守信用恐怕会影响日后的修炼心境,二来宁远还生死未知,他也不敢再多耽搁,若真的将这元婴修士逼到绝路,搞不好他会弄个鱼死网破,于是莫辰让鸳鸯器灵在那修士的元婴头顶狠狠啄了一下,重伤他的元神。 “你这狐狸出尔反尔!”元婴大叫,仇恨地瞪视莫辰。 “你如今气数衰微,想要再恢复到之前的修为,恐怕至少两百年时间,我放你走之后好好找个地方疗伤修炼吧,莫想着报仇或泄密,免得碰到什么阿猫阿狗就要了你的性命。”说完,莫辰便让鸳鸯放开修士的元婴。 那黄色的元婴见莫辰真的放了自己,还有些不敢置信,窜出去老远之后还在回头张望,看他是不是又追上来,直到确认狐狸真的放了自己,才化作遁光逃走。 莫辰打发走了这修士,收回法力,原本缠着修士枯骨的黄绸纷纷散落开,重新化为一面小旗,莫辰将它收回体内,然后放出一丝灵力将挂在窗边的墨玉六角风铃一卷,便带着宁远进入枕中空间。 宁远受伤不轻,幸而还有一息尚存,保全了性命。莫辰给宁远喂食灵泉和灵果,在枕中空间充满灵力的环境中,宁远身体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几天后终于醒了过来。 莫辰见宁远醒过来,正想扑到他身边去看,可是一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又瑟缩了,只远远站在山谷的茅屋外,透过窗子看里面醒转的人类,嘴里还叼着一株缀着灵果的树枝子。 宁远坐起身,发现他正躺在鸳鸯枕空间里的玉床上,浓郁的灵境灵气让他的身体舒服很多,事前被元婴修士弄出的内伤也康复得差不多了,他转过头,一眼就看到外面的白狐。白狐怔怔地看着他,一身雪白的皮毛在夕阳中染上金色。 一人一狐就这样彼此注视良久,宁远忽然轻轻开口。 “阿辰。” 莫辰动了动,四只爪子在地上移来移去,不知如何是好。 “阿辰,过来。”宁远露出微笑,向莫辰招手。 好像如蒙大赦的罪人,莫辰心中无比雀跃,叼着果子从窗户跳进茅屋的玉床上,将果子放到宁远怀里,然后退后几步,歪着头看他。 宁远心中突然涌出一种酸涩,往昔相处的画面在眼前依次回放,印象最深的一幕便是身为盗墓贼的自己临死前,白狐乌黑的眼珠里涌出泪水,雪白的小爪子拼命扒拉着那瓶七魂草丹丸,想让他吃。 以前曾听人说妖族没有眼泪,如今看来,这传言并不可信。 “阿辰,既然找到了我,为何不早早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宁远伸出手将莫辰抱在怀中,低头轻轻亲吻他柔软的耳朵。耳朵的触感很好,温温热热的,“以后若再见到我,便将你的枕头给我看,知道么?嗯?” 居然想起以前的事了? 莫辰扬起脑袋看宁远,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又好奇。 宁远捧着他的脑袋,想到这只小狐狸因为自己的私念而不得不一次次找来,而他却不记得他,只留他一个人为那些记忆难过,心中愧疚,忍不住用鼻子轻轻蹭了下他湿漉漉的鼻尖,心说这真是一只傻狐狸。 第124章 古董行篇 莫辰故意将药碗打翻,那是宁远煮来为他驱除妖元中魔性的药。 宁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却没有生气,准备再去采集药材,不料又被莫辰咬住袍子角,狠命往回拉。 不许去!不许去! 看着白狐坚定的目光,宁远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明白,莫辰为何不愿意让他想起以前的事。 “阿辰是不是怕我活不久,又扔下你自己?”宁远俯身将莫辰抱到怀里。 莫辰用脑袋蹭他,用舌头舔他的嘴唇,前爪紧紧扒住宁远的衣襟,依恋之情溢于言表,水汪汪的眼睛里甚至能倒映出宁远的影子,摇着尾巴满是委屈。 “好,那我就不给阿辰煮药了。”宁远摸摸白狐的脑袋,在他耳边亲了亲,“我这次会陪着阿辰,陪很久很久,阿辰开心吗?” 宁远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喷在莫辰的耳朵里,弄得他很痒,忍不住抖耳朵,扭过头看宁远,却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看,眸光幽深暗沉,好像能把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和宁远在一起啊,想永远被他这样看着,被他这样抱着。 莫辰心里默默地想。 宁远在枕中空间调养多日,外面的人找不到他踪影,早已乱作一团。当日和那元婴修士斗法,宁府闹出的动静不小,尤其是家仆在一片废墟中找到那枚鸳鸯玉枕,有关当年清风县的狐妖传说再次被提起。 有人说宁府被妖孽所缠,宁远终是被狐妖害死了,也有人说宁远天生孤煞,或许本身就是狐妖所变。宁远没有子嗣,于是宁家的几门远亲纷纷找上门要求瓜分财产,和宁远结怨的人家也都叫嚣着要请法师来作法,将那鸳鸯玉枕焚毁。 谁成想,正折腾得欢时,凤阳城却突然闹起狼灾来。 凤阳城附近没有深山老林,这些狼体型个个庞大,通体黝黑,来得十分蹊跷。它们经常夜半出没,不仅打不死,还凶猛异常,会吸食活人精血,两只眼睛半夜能冒红光,只要被它们盯上,必死无疑。 这下再也没人顾得上宁家的闲事,那些不远万里来瓜分财产的宁家远亲也死伤了多人。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眼看这凤阳城快要沦落为人间修罗场,那些远亲慌慌张张收拾东西驾车逃命去了,谁料在出城的路上又遇到几只红眼黑狼,死伤惨重,一趟凤阳城之行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些见多识广的老人看出这些黑狼并非普通野兽,可能是成了精的妖物,于是凤阳城连续请了几个道人和尚,想要驱除狼妖,然而那些人来了非但没能镇住狼妖,反而被狼妖吞吃得骨头都不剩,这下再也没人敢来。 这天晚上凤阳县令点着油灯奋笔疾书,打算上书朝廷禀明情况,想要寻求救兵,不料却在这时看到东南天冒出冲天霞光,等他带人赶过去,见被查封的宁府废墟中走出一名身俱仙气的清俊男子,正是失踪多日的宁远。 凤阳县令不知宁远是人是鬼,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宁远向某个方向一指,说了声“阿辰,去吧”,便看到他身边一道白色影子闪过,夹带着冷风向城西窜去。不多时远处传出女人尖叫,凤阳县令面色一沉,命一部分人留下看住宁远,自己亲自带着剩下的人往那声音方向赶过去,却见一户人家院子大敞四开,里面血腥气浓厚。 狐妖作祟! 凤阳县令看到院子里的白狐,正要命人放箭除害,却在这时看到一个女人走到白狐面前跪下来连连磕头。凤阳县令不明所以,待率领府兵走进院子,才发现四五只死去的黑狼妖,喉咙都被咬断,那冲鼻子的血腥气就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女人的儿子被黑狼所伤,腿上血流不止,白狐走过去以爪子覆上伤口,只见白光闪烁间,小儿腿上的伤竟然痊愈了。 几天后,宁远带着凤阳城的人,分别掘开前任县令女儿,盐商之女,还有那两个男女妾室的陵墓,让人大吃一惊的是,棺木里哪有人类的尸骨,竟分别盛放着一只半人多高的黄鼠! 原来是四只成了人形的黄鼠精!! 很多人都要被腐烂的黄鼠尸体恶心吐了,想到那死去的前县令和盐商家十几个男丁,当年传言就是宁远所豢养的白狐将这些人害死,如果这几个人是黄鼠精变的,那些死去的人又是什么?莫非也是妖精? 对此宁远给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答复:黄鼠精善于吸取人类男子精元用来修炼,若是与其有过交`合,便会在不久后暴毙而死。 这简直颠覆了人们的三观,凤阳县令当即开堂审理,将前任县令的家奴找来分别盘问,一对口供,果然发现前任县令与其女儿有不`伦之事,而那盐商家的女儿更是和族中多名男子有染,这些男子的妻眷都可以出来作证,而且在那场所谓的“瘟疫”中,与盐商女儿不清不楚的男人无一例外全部病逝。直到这时人们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当年盐商家死去的人都是男丁,若只是普通的瘟疫感染,又怎会这样巧合? 至此,真相大白,本以为是妖孽是祸害的白狐,实际上竟是守护主人的忠仆。从这之后,凤阳城的人开始奉白狐为仙灵,那些黑狼妖还是会来,只是凤阳城的人再也不怕了,因为只要黑狼妖侵犯,都会被白狐灭杀。白狐俨然成了他们这一方百姓的守护者,人们为他开设庙堂,供奉香火,甚至渐渐地在凤阳一带,有了不杀伤狐狸的风俗。 宁远的古董生意越做越好,却并不像以前那样精心打理,而是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莫辰,他还开设了几家免费的医馆,给人看病抓药,大行善事。二十几年一转眼过去,凤阳城的人见宁远容颜不老,更是坚信他是从天上下凡的神仙。 也是,能被狐仙认做主人的,又怎能是什么凡夫俗子?因此凤阳城的人对这一人一狐更加敬重,甚至主动封锁起消息不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存在,生怕这对仙人仙兽被打扰到,一不高兴就走了。 宁远将全部心思用来助莫辰修炼,甚至教给他很多在这一界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仙丹药方,他服用了一枚驻颜丹,能保持身体年轻康健,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内里还是逐渐衰弱下去。 莫辰知道宁远总有一日要死去,却不像以前那样害怕,而是潜心修行,二十年时间在鸳鸯枕之中吞吐灵境之气,终于突破开光后期,触到了大圆满状态,开始为凝丹做准备。 闭关之前,莫辰在宁远的帮助下制作了很多灵药,力求万无一失。 宁远摸摸他的脑袋说:“阿辰尽可安心凝丹,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 莫辰围着宁远的腿转了一圈,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他,前爪扒住他的膝盖。宁远蹲下`身,就着他扬起脑袋的动作,低头轻轻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莫辰在鸳鸯枕中闭关凝丹,一经便是两年。宁远身体越发不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这一日他走到宁家的祠堂。 祠堂上供奉宁家列祖列宗,旁边的一个暗格里却燃着一鼎盘龙香。 盘龙香散发着袅袅轻烟,燃了几十年,却没有任何味道,别说宁府上下无人知晓,就连莫辰都不知情。 宁远盯着那盘龙香明灭不断的火星,很久,终于轻叹一声,闭了闭眼,掐掉香头,然后将其融到水中。也不知这盘龙香是什么所制,入水即化,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引名香的味道旁人闻不到,却是黑狼妖的最爱。宫主,您引狼妖入凤阳为祸乡里,已是触犯天道,不怕日后无法飞升么?” 温柔的女音凭空出现,一团银白色柔光在宁远身后亮起,竟是那鸳鸯枕中的一只鸳鸯器灵。自从离开灵境,这鸳鸯器灵还从未说过话,如今见宁远所为,终是忍不住开口。 天道? 宁远勾了勾唇,当年他为大梁皇帝,穷兵黩武,举国北伐,引得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便早已失了天道。其实自那时起他便明白,纵使算无遗漏手握天下又如何?有些事也终究逃不过天命,对于最后能否飞升,反倒看得淡了。 如今莫辰的妖元之中尚存一丝魔性,而魔由心生,心中无怨无恨便难以滋生魔念,莫辰不愿意他制药替他去除魔性,那便只好从外部消除他可能受到的一切怨恨。 正所谓人言可畏,一旦被打上妖孽的罪名便再没有翻盘的机会,若非将真正的妖物引到这里,人们又怎会愿意去替一只白狐平反?到时候好事坏事都要算在头上,有了委屈也要自己承受。 他又怎能眼看着他受委屈? 摒除毁誉,只独享凡世朝拜与尊荣。让他无忧无虑,让他不必看尽世间丑恶。 恶事由我做,因果业报都在我身,阿辰只负责结善缘享福报就好。 鸳鸯器灵听了摇头叹息,“不过是一只小小白狐,宫主是灵境修士,当以自身为重。” 宁远却笑着反问,“若是都能权衡得如此清楚,阿鸳你又如何成为器灵?” 鸳鸯器灵一愣不再说话,是啊,什么东西只要牵扯到那么一个情字,便总成了一笔糊涂账。 可是宫主居然会对一只小狐狸动情么?这未免太过荒唐了。 宁远一个人从祠堂走出,知道已经是油尽灯枯,再次看了眼被他藏在稳妥地方的鸳鸯玉枕,觉得其实有些事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不过为了一时的心动。 半年后,宁家老宅上空突然现出天兆,乌云滚滚雷鸣电闪,几道儿臂粗的闪电劈下,将宁府引燃,大火着了三天三夜,最后地面塌陷,整座宅院陷入地底。 从此,凤阳城附近便再也没有了宁远与白狐的消息,而那困扰了凤阳城几十年的狼妖也不再出现。 第125章 捉妖师篇 洪兴客栈客来客往,生意红火如往昔。 一名身穿黄色短衫的男子驻足于门前,头戴斗笠,手提一个很大的包袱,腰间插着一柄卷起的黄色幡旗,身后背着一柄巨剑,剑身被略显破旧的土色麻布层层包裹缠住,只露出木质剑柄在外。此时他微微抬头,露出隐在斗笠之下的脸,清俊儒雅,一张削薄嘴唇似笑非笑,一双幽黑眼眸似喜似怒,若不是这身武人打扮,甚至会让人以为他是个风流书生。 “小二,上酒,上好酒!”男人进了客栈,捡了角落的桌子坐下,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有种难言的磁性,刚一开口便引来大堂中众人瞩目。 对那些或是刺探或是艳慕的视线,男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他解下背上的剑放到一旁,放在剑上的手却没有离开。 小二笑容满面捧来一坛顶级窖酒,为男子殷勤满上,目光却落在他身边的大包袱上。不仅是小二,此时客栈大堂内所有的人都被男人那个包袱吸引了注意力。 男子似是终于有所感应,一边端起酒杯懒懒酌饮,目光斜斜一扫,周身气势立时变化,竟释放出慑人的冰寒肃杀之气,迫得那些窥探之人纷纷收回视线。 云纹木柄剑,八卦黄幡旗,这人的身份已经十分明显。 一个捉妖师。 观其身上杀气,死在他手下的妖兽,怕是不少。 自从几年前东海一场天象异变,世俗间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肆意横行的妖兽。它们频繁出没于城郭乡镇,之所以带上一个“妖”字,是因为不同于普通野兽,都自带几分妖法,用一般手段很难对付。因此,为了不受妖兽困扰,在世俗界中有越来越多的凡人前往传说中的仙派宗门拜师学艺,虽因不具灵根而无法修道,却能得来一二法门,可以勉强收复那些作乱的低阶妖兽。几年下来,随着这些人数量的增加,他们渐渐有了一个共同的称号——捉妖师。 洪兴客栈是平口城内最大的客栈。通往极西之地的平口城正处于四国交界的关隘要塞,这座古老的城池商贸往来繁荣,每天都有各色人物途经留宿,城内鱼龙混杂,甚至相传这里还通往修仙世界,偶尔会有修仙者出没,妖兽更是经常肆虐。 哪里有妖兽,哪里便有捉妖师。 平口城内百姓对于捉妖师并不陌生,只是因为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五湖四海的捉妖师蜂拥而入平口城,更是多了很多奇人异士。尤其是这洪兴客栈,几日之间已经有了不下十几个捉妖师入住。只是因为捉妖师常会与妖兽争斗,长相多数粗野凶悍,不是脸上有疤,就是缺胳膊少腿,长得如此出尘俊美的实在难得。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懂这行的人来说,这人身上最具吸引力的就是那个包袱,若是里面装着什么珍惜妖兽的兽皮,这年头可无异于真金白银,怎能不引人多看? 很显然,这黄衫男子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初来驾到,大家还互相摸不清底细,倒也没有人不识趣地轻举妄动,依然各自喝酒各自吃菜。黄衫男子本人也是专注饮酒,沉默无声,并没有要和人攀谈的意思。 “这位朋友,堂内已经没有空桌,介不介意我和你共桌而饮?” 一道男子声音响起,温软又绵柔,明明一丝女气都无,却莫名听得人心里发麻发酥,好像飘飘天籁,羽毛般在心中轻轻拂过。 黄衫男子抬起头。 大堂内渐渐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被此时站在黄衫男子身边的人吸引了注意力,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只是吸引,而是看得痴迷,痴傻。 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墨发红唇,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像能说话,会勾魂,兼并清纯妖媚,一旦让人对上,就恨不得将眼珠子都黏上去,白皙的皮肤就像从奶皮子里泡出来的,看着就仿佛泛着香甜,叫人很想上前舔一*一吮,看看是不是真的也有奶味儿。 黄衫男子微微一挑眉,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将座位上的包裹往旁边一挪。 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言而喻。 少年顿时眉开眼笑,转身坐到男子对面,两只手臂都搭在桌上,撑着脑袋只盯着男子看,目不转睛,神色专注,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我叫莫辰。” 黄衫男子饮了一口酒,神色淡淡地将目光移开,脸上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在下莫辰,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白衣少年见黄衫男子不回答自己,便一口一个“仁兄”的叫,毫不气馁。这些在客栈打尖儿歇脚的人哪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单身汉子,平时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很少有精力想些淫`念之事,可是此时也不知是怎的,竟被那少年几句婉转柔软的“仁兄”叫得下边起了反应,纷纷暗骂那黄衫男子不识好歹,若是再容那少年叫下去,恐怕他们都要忍不住射了。 “宁远。”黄衫男子终于绷不住,嘴里挤出两个字,还有些警告意味地冲少年眯了眯眼。 “宁远。”少年点点头,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一遍一遍紧跟着重复,“宁远,宁远,宁远……” 黄衫男子一下站起身,动作有些重,弄得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 少年抬头冲他无辜地眨着眼睛。 宁远:“……” “哎,远兄,为何要走?酒方饮了一半!”少年见黄衫男子拿了剑转身便要走,急忙上前阻拦,黄衫男子也不理睬他,径直到柜上让小二给他开个间房。 “我也要个房间,就在宁远兄旁边!”少年厚着脸皮要求,好像完全看不出黄衫男子越发沉郁的脸色。 大堂内所有目睹这一出闹剧的人都露出暧昧的笑,纷纷互相对视挤眼,心说那捉妖师的艳福不浅,有了送上门的好货。 先来后到,小二给宁远安排了房间,然后一脸为难地对这白衣少年道:“对不住了这位小爷,方才那间已经是我们这里的最后一间空房……”小二本想拒绝,忽然对上少年水汪汪的眼睛,心念微动,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二位十分熟识,可是一道的朋友?反正都是男人,要不就凑合住在一间房可好?” “好啊好啊。”莫辰笑眯眯点头,不能更赞同。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抱歉。”宁远却对莫辰一抱拳,领了房间号牌,在小二引领下径直上了二楼。 本以为这态度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却不料这白衣小公子又黏上来,跟着自己上了楼,宁远眼中划过一抹幽色,回房间后再没有看莫辰一眼,便直接将门死死关上。 小二十分尴尬地看着莫辰,意思是您看这可怎么办,要不您还是换一家客栈?莫辰却对他摆摆手说无妨无妨,然后竟是一撩袍子,盘腿就在宁远的房间门口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店小二:“……” 此时小二心中几乎是咆哮的,心说这哪儿来的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啊,光天化日之下追求人不说,追的还是个男人,追男人不说啊,被人家拒之门外还非得死皮赖脸蹲人家大门口,这叫什么事儿啊?可是吐槽归吐槽,小二也不能拿扫把将这客人撵出,便只能由他去,临走前还忍不住在心里想入非非,要是有这么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小公子追他,他是不是早就把持不住了? 莫辰在宁远大门口蹲着,这么一蹲就蹲到了月上树梢,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住店客人自然都会看到他,可是他却厚着脸皮旁若无人,就眼巴巴支着脑袋盯着宁远的房门看,好像只要他盯得再久一点,那门就能打开似的。 直到夜深人静。 宁远推开房门,看到了门口的少年。 少年非但没有等到睡着,反而在他开门的一瞬立刻站起来,露出明媚笑容盯着宁远看。 “你到底想干什么?”宁远垂眸看着少年。 “看不出我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吗?”莫辰直言不讳。 宁远沉默,忽地笑了,这笑容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亦邪亦正,“深更半夜,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重逢以来,莫辰觉得这是宁远第一次拿正眼看自己,心脏狂跳,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 “好像有点成功了。”宁远扬眉,将房门打开一些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通路,神色暧昧。 莫辰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宁远的房间。 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莫辰。” 熟悉的嗓音,却透着陌生,还是让莫辰心头一紧。他转过来看着斜倚在门边的宁远,对方正凝视着自己,以一种探究的眼神。 “你叫莫辰。”宁远走到莫辰面前,他比他高了半个头,在极近的距离垂眸看着他,有点压迫感,而且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还在不停拉近与莫辰的距离。 宁远的气息若有似无缠绕着莫辰的呼吸,让他紧张得吞了吞口水,看着他,最后被那双眼睛看得下意识躲闪,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只知道点头,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心脏砰砰跳动,那种难以压抑的欢喜溢满胸腔。 “水冷了,我去让小二再打些热的来。”就在莫辰以为宁远的嘴唇要贴上自己的时候,却听他低声在耳畔说道。 莫辰一愣。 “怎么,莫公子不是要与我同住一间房么?”宁远见他面露惊讶,反问。 “嗯,是,是呀。” 宁远勾唇一笑,眼中晦暗不明,“现在时候不早,正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第126章 捉妖师篇 莫辰几乎是被宁远强推到屏风后去洗澡的。他解开外袍,脱了鞋正要穿着裤子往澡盆里跳,却听宁远站在屏风另一边说:“裤子也脱了。” 虽然变成人之前在宁远面前一直相当于赤`身裸`体,不过那时候好歹还有一层皮毛遮羞,这下脱得光溜溜站在他面前,不免有些羞耻心作祟。莫辰耳朵尖微红,一时间这裤子算是脱不下来。 “怎么,不脱?”宁远察觉到他的犹豫,眸色愈深,神色也冷了不少。 莫辰知道宁远这是正透过屏风看着自己,有些气恼地转头反问:“宁远兄莫非想要看我洗澡?” 宁远被他这么一说,非但没觉得尴尬,反而大大方方从屏风后绕出来,怀里还抱着那把木剑。 “你我都是男子,还需要像女人般回避么?”说着还向莫辰扬扬下巴,“要我帮你?” 身为一个人类都没什么羞耻心,他一只狐狸还要什么节操?莫辰被宁远的话一激,微微扬眉,理直气壮盯着他就开始解裤带,三下两下便将自己扒光,那透着一股子狐媚的眼睛似笑非笑,带着挑衅,然后赌气般就这么看着宁远迈开腿进入水中。 热水蒸腾着氤氲雾气,将少年白皙的身体半遮半掩,蒸得微红。宁远径直走过来,拆掉他的发簪,颇有些粗暴地揉弄着他的头发,将那一把墨玉般的青丝揉得散乱。 这人真是秉性难改,回回见到他都要揉他脑袋。 莫辰被揉得心情不好,想要像以前那样反咬回去,却发现用惯的犬牙已经没了,而且人类的嘴巴也远没有狐狸嘴巴好用。他弄不明白宁远为什么要这样,等实在忍无可忍想要用手去抓他,宁远却已经适时收手,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抱着木剑绕出屏风去了。 这一次的宁远性格怎么如此古怪? 莫辰撇嘴,见宁远不再搭理他,便自己乖乖在盆子里洗澡。 宁远冷眼看着,将莫辰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拿过来,全都摸了个遍,见的确没藏什么可疑东西,神色才略微缓和。 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宁远已经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之所以让这莫名其妙的少年脱衣服洗澡,是害怕他身上藏有什么害人的暗器毒药。宁远这次来平口城带了不少“好货”,那包裹里装着的东西,任何一件拿出来都值得人动谋财害命的心思。这少年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可疑,叫他不得不提防。 可若真的怀疑,便干脆不让这人进来便是,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 对于这一点,就连宁远自己也说不清。 他再次走到屏风边,借着昏暗烛火,透过屏风镂空的花纹往那边看,神色在不知不觉间柔软下来。 长得倒真是不错。 少年不眯着眼看人时,便少了那种勾人的魅惑,乌黑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在水汽之中带上几许迷离,像只无害的小动物,又乖又纯,正搔到人痒处,一眼看过去,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只是这么个人,为何会黏上他? 正当宁远沉思时,忽然觉得放在桌上的包裹里有微光闪烁。他神色顿时一变,过去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那光芒就是从瓷瓶里发出的。 降妖珠,有妖兽靠近便会发光。 宁远倒出瓷瓶里的一枚珠子,正在一闪一闪的发光。他先是下意识往门外和窗外看,却发现到了门口或者窗边,珠子闪耀的速度反而慢了下去,于是心头一凉,猛地转头看向莫辰,微微眯起了眼睛。 莫辰洗好澡只穿了中衣,见宁远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地看着自己,咦了一声说:“宁远兄不是说时间不早要歇息了?怎么还坐在这里?” “嗯,是该歇息了。”宁远点头,身体却没有动,只是将手放在包裹上轻轻一抖,将包裹打开。 包裹里竟然都是各式兽皮。 莫辰看了眼那些兽皮,脸色都没变一点,瞪大眼睛凑上前翻看,嘴里还啧啧称叹,呀呀宁远兄你真是厉害,这些兽皮都是你猎的吧? 宁远抬眼默默看了莫辰一眼,一张皮一张地挑出来给莫辰讲解,这张白的是白熊皮,那个黄的是黄鼠皮,还有这个是黑狼皮。 “宁远兄,这些应该都不是普通野兽的皮毛吧?”莫辰听得认真,还摸着下巴品头论足,“看上去都是妖兽皮。” “莫公子好眼光。”宁远唇角微勾,眼睛却直直盯着莫辰。 莫辰捏着指头在那些妖兽皮毛间挑挑拣拣,惊奇地有了一个发现,“咦?宁远兄这里怎的单单没有狐狸皮?” 宁远笑,目光从上至下地在莫辰身上扫了一遍,说:“是啊,还真是没有狐狸皮。” 莫辰打了个哈欠,径自爬到床上去睡觉,手脚并用在床上滑来滑去,像只扑进池塘里的鱼,用被子将自己卷起来。宁远看他丝毫没有见外地把这房间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吹了灯也过去躺了下来,和衣而眠。 黑暗中旁边的少年动来动去,并不老实,不一会儿就觉得一只热乎乎的手向自己胸前伸过来,宁远反应极快地一把将其捉住。 “你做什么?”宁远的声音里满是寒意,甚至暗藏杀机。 莫辰眨巴眨巴眼,不但不退缩,反而变本加厉将腿脚都缠过来,整个人都贴近,像只耍赖皮的猫一样四爪扒在宁远身上。 宁远挣了几下挣不开,神色一凛,抓着莫晨的手反剪到他身后,然后一个翻身将他压制在身下,手中木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冰凉凉横在莫辰颈间。 莫辰微微一愣,被迫仰着头与宁远对视,黑暗中四眸相对,两人脸迫得极近,鼻尖几乎都要抵在一起。 “宁远兄,你这是何意?” 宁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侧头凑到他脖侧嗅了嗅,弄得莫辰很痒,挣扎着想躲,却被宁远更加用力地按住。 “原来竟是一只小狐狸。”宁远鼻子抵在莫辰的脖子上嗅了很久,终于低笑出声,那温热的触感似乎也将他的嗓音灼得喑哑,使这笑声平白多上了几许暧昧。 既然已经被戳穿,莫辰便没打算再继续隐瞒,反而坦荡地耸耸肩,笑道:“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你认出来了?” 宁远没有放开莫辰,依然压在他身上。莫辰扬了扬下巴,示意宁远将那把木剑移开,宁远没动,他便道:“怎么,怕我变成妖精害你?” 不知是不是莫辰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宁远沉默片刻,便将那木剑移开了,只是还压在他身上没动。 “说吧,小狐狸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到底所为何事?”宁远眼睛低垂,盯着莫辰的唇,从莫辰的角度看,那眼神竟十分专注,专注得令他忘了紧张,只顾听着心跳声,忍不住吞吞口水。 为何要接近? “因为我喜欢你啊。” 莫辰回答得理所当然,反而让宁远怔了怔。 “你走吧,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我不会对你如何。”宁远终于坐起身,放开了莫辰,“金丹期妖兽化形不可使用法术,你现在与凡人无异,若不想惹上杀身之祸,还是尽早离开人类的城池。” 莫辰听了宁远的话,哦了一声,却躺在床上不走,只笑着用手臂撑住脑袋,“宁远兄对我们妖族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少嘛。” “言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宁远说完就下床走到椅子边坐下,闭目养神,之后无论莫辰说什么都不再搭话。莫辰觉得没趣,便自己在床上躺着看宁远,一看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宁远睁开眼,发现那只狐狸还在自己的床上躺着,不由皱眉,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收拾了东西转身便走。 在客栈用了早饭离开,莫辰一直紧跟在宁远身边。宁远不理他,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搭话。后来宁远被跟得烦了,就想要撵他,可是才刚把他撵走,过一会儿就又黏上来,几次三番,宁远也被磨得没了脾气,索性黑着脸彻底无视。 这次宁远之所以会来平口城,是因为平口城城主向天下发布英雄令,因爱女被妖兽所劫,城主便悬赏,邀请有能耐的捉妖师前去营救女儿,若是能将女儿救回,他便有重宝相赠,并且答应无论贫穷丑陋,都会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救命恩人。 莫辰跟着宁远先去了城主发布英雄令的地方,宁远证实了自己的捉妖师身份,便做了登记,拿到有关城主女儿失踪的线索,出手了一张妖兽皮,换得不少银钱,便买了一匹马,准备好一些捉妖所需的材料,出了城。 “切,为什么救了他家女儿就一定要娶她?若是一个丑八怪怎么办?这笔买卖实在不划算。”宁远去捉妖,莫辰自然要跟着,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钱,出手比宁远还要阔绰,像模像样也买了匹好马骑着,继续做宁远的跟屁虫。 “阿远,你不要去救什么城主女儿了好不好,平口城附近风景不错,好玩的地方很多,我带你去转一转啊?我知道城西有一处瀑布,那里……唔!” 莫辰正说得起劲,却被宁远塞过来一个包子堵住了嘴巴。 终于安静了。 宁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得下这只聒噪的狐狸,趁着对方吃包子的难得清净,拿出从城主那里得到的卷轴仔细看。 第127章 捉妖师篇 莫辰好像总是对宁远有说不完的话。 阿远你看那边的景色是不是很好啊,阿远你累不累要不要去茶摊上歇歇脚啊,阿远你真的要去救城主的女儿么很危险啊,阿远你想不想吃果子我去那边的树上帮你摘啊。 而宁远的回应,唯有沉默。 其实莫辰还挺理解他的,宁远都看出他是狐妖了,身为一个捉妖师,不一棒子将他打死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妄想和他有说有笑呢。宁远之前特地交代他,一定要让他看鸳鸯枕,只要看到了鸳鸯枕,他就一定能将他想起来,可是莫辰却不想那么做。 他不想让宁远看到他就想到那个傻乎乎只会讨食的白团子。他想要重新接近他,以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人的形象。都说世人喜欢以貌取人,那他变得漂亮些,宁远会不会也喜欢上他呢?不论他们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羁绊,只单纯喜欢现在的这个自己。 宁远见一直摆脱不掉身边这只莫名其妙的狐妖,心情很是烦躁。他可以不伤他,但是却信不过他。此行是去捉妖,身边跟着一个妖算是怎么一回事?他不会傻到真的带他去救人,谁知道到时候狐妖会不会原形毕露,与其他妖孽联手对付他。 出城以后向西行了三天,天气愈发炎热,沿路的植被越来越少,天上一丝云都没有,烤得人口干舌燥。再往前走就是漫漫黄沙,从平口城城主那里得到的线索来看,城主女儿就是被妖兽劫持到平口城以西这片沙漠中失去了踪迹的。 “莫辰,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走。” 进入沙漠区域之前有一处小村镇,是最后一个能落脚补给的地方。宁远将莫辰领到一家小酒馆里吃饭,吃完饭后对莫辰这样说。走到一半还转身回来问,“你会不会听我的话?” 莫辰见宁远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正想抬屁股跟上去,却听到宁远这么问。 “嗯,我听阿远的,等你回来。”莫辰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宁远拿起行李离开,翻身上马的那一刻,眼前却好像浮现出莫辰那双乌黑的眼睛,笑盈盈的,却总是莫名透着一种委屈,让人不忍直视。 其实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想甩开他吧? 打马赶了半日路,已是夕阳黄昏时分。狐妖并没有再跟来,宁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在进入沙漠之前,宁远遇到了一伙和自己一样的捉妖师,显然也是为了搭救平口城城主女儿而来,众人都想在出发前最后歇一程,便聚在一起边整理行囊边闲聊。 “哎,那只狐妖可真是厉害,只怕已经结出妖丹了吧?” “是啊,若非碰上的捉妖师人数够多,只怕还对付不了。” “通体的白毛啊,恐怕那皮子值不少钱!” “皮子算什么?!将妖丹掏出来拿给修仙者,说不定还能换几瓶延年益寿的仙药呢!” 不经意的闲言碎语钻进耳朵,当宁远意识到这些人说的是什么时,竟觉得心脏骤然一紧,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不可名状的恐慌充斥他所有情绪,下意识就勒紧了马缰。坐骑人立而嘶,惊得那伙捉妖师纷纷向他这个方向看来。 “敢问几位朋友,方才所说那狐妖,是在哪里看到的?”宁远说话时的语气平淡而冷静,只是脸色非常难看。 观宁远气度不凡,几样行头都十分上得台面,众人以为他是想去捉拿狐妖,于是摆摆手道:“晚了,骨头渣子都没了,只怕现在这为兄台赶过去也分不到羹了……” “可是在黑沙镇?”宁远却打断了那人,执着地继续问。 那人一愣,随即点头,“差不多就在那附近。” 宁远再不等那人多说一句,调转马头疯狂抽鞭,带着滚滚黄沙绝尘而去。 好像总是晚了一步。 这样的感觉让他分外难受。 凝丹期妖兽若是运用法术强行化出人形,便不能施展术法,一旦在人群中被识破身份那就是死路一条。只要想到那少年惨死在捉妖师手中的样子,被人打出原型拨皮抽骨,宁远就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块,脑子里全是这几天少年的模样。 阿远,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的要紧。 阿远,你会不会嫌弃我是一只狐狸呢? 阿远,你相不相信人死之后会轮回转世啊? 狐族善于魅惑,宁远身为捉妖师,对此再清楚不过,可如今竟还是被他迷惑了心智么?否则为何只要想到那狐狸死了,心中便如此伤痛? 半日的路程也不知是怎么赶得,不到两个时辰就回到了黑沙镇,此时天色已黑,镇上除了几户零星灯火,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宁远明知道莫辰还在等他的希望不大,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出了事,却还是回到了那家小酒馆。 推开酒馆门,看到还坐在原处的少年,那一瞬宁远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 少年本是趴在桌上的,可就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转过头来,眼睛里亮得像是有星辰坠落进去,映着室内摇曳火光,那透着惊喜的眼神让宁远一辈子都忘不掉。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回来啦?”莫辰看着宁远,绽开笑。“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店小二见这个死赖皮不肯走的顾客终于有人来领,赶紧上前对宁远千恩万谢,心说这下总算可以打烊了。他都做好了打算,要是这小公子再不离开,就直接让人将他扔出去,要不是见他长得实在好看,估计也不会等到这时。 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有更多的耐心和包容。 “手怎么这样冷?”宁远抓着莫辰的手出来,发现马已经累得在地上吐白沫了,只好骑莫辰的那匹。 “阿远。”莫辰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宁远正想问他怎么了,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白,眼睛也有点空洞。 “怎么?” “今天在你走之后,我看到捉妖师把一只狐狸杀了。它是一只妖兽。”莫辰虽然在说话,给宁远的感觉却很安静。 他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只要是妖,无论有没有做过坏事,都要被杀吗?”莫辰见到宁远回来很高兴,可是依然无法抹除他看到同类被残杀的震撼和压抑,他那时很后悔,若自己没有使用化形咒,是不是就可以将那只白狐救下来?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来人类的城池呢?人妖殊途,本就不能互容。”宁远说。 莫辰沉默。 为什么跑到人类中来?说过太多遍的因为你啊,因为找你啊,因为喜欢你啊,可惜现在发现,无论说了多少遍,宁远好像都不会放在心上,于是也就不用再说了。 宁远其实从师父那里得到过一些消息,知道这世上在凡人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修仙世界。修仙界的人有灵根,可以吸收天地灵气进入丹田,机缘到了便可以长生不死羽化飞升。与之相对的,野兽之中也有能吞吐灵气修炼的,这些便是如今所见的妖兽。 传说中几年前东海的那场天象异变,便是修仙界的修仙者和妖族展开交战。战争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波及到凡界,妖兽对人类的憎恶也从修仙者延续到凡人。于是低阶妖兽在凡间肆虐,人与妖矛盾日益艰巨,渐渐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相见便会拼个你死我活。 像是宁远这样,明知道莫辰是妖狐而不出手除之的,的确是异类。 似是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宁远想要补救一下。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你看,我知道你是妖,不是也没有杀你?” 两人骑在马上一前一后,莫辰听宁远这样说,忍不住回过头:“对了,这件事倒是从未问过你,你是捉妖师,为什么知道我是狐妖还不捉我?” 莫辰转头转得突然,耳朵擦过宁远的唇,头发也拂过他的脸。 宁远闻到少年身上的香味,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甚至不由自主偷偷靠近他耳后轻嗅。 “我曾立下誓言,这辈子都不会杀一只狐狸。” 莫辰颇为惊讶,“嗯?这是为什么?” 宁远目光放远,似在回忆什么。 “我三岁那年曾遇到一只螳螂妖,差点送命,却被一只小白狐救了。说起来,也是因为那只白狐,我才走上了捉妖之路。”宁远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将插在腰间的那柄黄幡旗拿出来抖开。 土黄色的绸缎幡旗,上面写着“捉妖”二字。莫辰看到这旗子时,目光闪烁两下,喃喃嘀咕道,想不到你那时还醒着,宁远没有听清,问他说什么,莫辰摇摇头说什么都没说。 “一只狐妖,竟将这刺着‘捉妖’二字的幡旗给我,也算造化弄人吧。”宁远唇边勾起浅笑,“从那一天开始,我虽为捉妖师,却立誓不会伤害狐狸一族,也算是报答当年那只白狐的救命之恩了吧。” 你的救命恩人就在你眼前啊,就被你抱在怀里啊! 莫辰心里这样说,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意识到这是见到宁远以来两人第一说这么多话,心中欢喜,抑郁沉闷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 所以这也算是一点进展吧?虽然只是一点,也总比没有好啊。 第128章 捉妖师篇 常行夜路多撞鬼,宁远想趁天亮之前温度没那么高的时候进入沙漠,因此和莫辰连夜赶路,却不想,果然遇到了“鬼”。 人高马大十几个人一字排开横在半路,显然已经等侯许久,一道道影子被朦胧月光映在地上,仿佛魑魅魍魉。 “大家都是同路人,谁也不想难为谁,兄弟只要将你手上那个包袱留下,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一伙人中最当先的人发话。 莫辰感觉宁远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也变得更加用力。 宁远眼睛微微眯起,将对面诸人依次打量过,仔细看才发现竟都是有几分相熟的面孔,冷笑一声,“我道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洪兴客栈几位同住的朋友。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好像并没有得罪过几位。” 正如宁远所说,这几人就是在洪兴客栈就已经盯上了他。没得罪过又如何?身怀重宝就是原罪,在这活人难活的世道里,凡世也不比那修仙世界好多少,杀人夺宝已经成了天道。 “大哥和他废什么话!这人明摆着要钱不要命,还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其中一人断喝,手持一柄雪亮弯刀便打马冲了过来,他的马速度极快,只眨眼间便到宁远面前,抬手携起冰冷剑风,砍向莫辰面门! 宁远几乎就在那泛着冷光的刀刃落在莫辰头上的同一时间抽`出身后所背木剑格挡,只听叮的一声,对面之人发出一声痛呼,竟被那刀剑相击之力震得手臂发麻,一下脱手让他的刀飞了出去。 这使弯刀的家伙是这伙人里最勇猛的,如今却被宁远一剑震脱了兵器,不由心下凛然,再看宁远手中所持的长剑,只见竟是柄木剑,透着深红色,乍一看好像被血浸透了一样,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一起上!这人身上宝贝不少,大家小心了!” 领头的一发话,十几人同时向宁远和莫辰合围而来,有的使刀剑,有的使锤斧,一波一波毫不留情冲宁远下着死手。 宁远在马上抱着莫辰灵活闪躲,一柄深红木剑快得几乎看不到实影,如鬼如魅,自始至终都将怀里的白衣少年护得牢固,不曾让那些刀光剑气伤到他一分一毫, 受惊的马儿人立而嘶,惊起尘沙飞扬,宁远行剑如流云幻影,在冷冽月光下透着一种超脱人间烟火的洒脱利落。十几个人攻了半天也无法靠近他三步之内,在领头人的示意下纷纷退散开,却依然将两人一马封堵在包围圈之中。 他们觉得这样硬攻不行,那黄衫男子剑术高超,若是被他找到破绽,兴许就这样突围出去了。捉妖师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名的几门几派之间多有联络,若真的叫这人活着离开,又看清了他们的脸,以后恐怕生出事端。几经思量,众人终于决定不再有所保留,互相对视之后,便将杀手锏使了出来。 宁远看那些人纷纷拿出一样古怪东西,看着像箭筒,以熟铁打造,只是不同于普通箭筒,最上面应该开口的地方却被封死了,只留一个小小的孔洞。 “这些东西本来是用来对付妖兽的吧?真想不到,有一天捉妖师竟会拿它们对付自己人!”宁远冷笑,眼中却并无一丝一毫的笑意,反倒死沉如深潭。 “放!” 随着一声口令,十几个箭筒里顿时射`出指许长的暗器,像是加粗的骨针,针头尖利非常,还隐隐透着黑色,显然淬过毒。 宁远以剑挡掉毒针,但是下一波毒针却再次从那些箭筒中射`出,宁远以剑再挡,可是就算他速度再快,也抵不住如此密集的没有间隙的进攻,在第五波毒针射来时,他坐下的马儿腿上中了一针,当即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将宁远和莫辰摔下来。 宁远落地后一滚,第一时间将莫辰护在怀里,肩上被毒针击中,索性没有伤到皮肉,只是将他被在肩上的包裹被斩断,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其中那枚用来装降妖珠的瓷瓶滚落在地,盖子被震开。 那枚足有半掌大小的降妖珠从瓷瓶里咕噜噜滚出来,嵌在沙地之中,一闪一闪发着微光。 这光芒在寂夜里格外显眼,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那是降妖珠?!怎么,怎么会发光?” “这附近有妖兽!” 那些人顿时慌了神,左右茫然四顾,一时间竟忘了发射毒针,使宁远得以喘息。 这伙人也都是捉妖师,基本都有属于自己的降妖珠,此时纷纷拿出来,果然看到珠子发光。 降妖珠是从修仙世界中流出的,和大多数修仙界法宝材料一样,也有着品级高下之分,越是品级高的降妖珠,感知妖兽的范围越大,并且能从光泽程度上判断所遇到妖兽的等级,宁远的那颗降妖珠已经算是极品,在场之人手中的降妖珠都没得比。 “老大,我,我这枚珠子,只能感应百步之内的妖兽……” 降妖珠此起彼伏的光芒之中,众人有了片刻沉默,这时却突然有个人开口,只见他手中的降妖珠只有弹丸般大小,光芒微弱,显然是最低品级的,感知范围也很小,然而此时它还是一闪一闪发着微光。 百步之内,除了他们自己,就只剩下那被围在正中的两人了。 “老大……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狐骚味儿啊……”这个说话的人长了一个很大的鼻子,脸上有道十分长的疤,好像将那张脸从当中斜劈开,看着狰狞恐怖。他说这话时,打马缓缓走到宁远面前,用手中长矛挑起宁远落在地上的包裹,将里面裹着的无数妖兽皮挑出来,死鱼一样的眼睛却盯住被宁远护在身后的莫辰。 “大哥,你看这降妖珠!离那穿白衣服的小子越近反应越大!” “大哥!这人,这人是妖!” “化成人的妖!天啊那不是传说中连修仙者都没法对付的!”有人盯着莫辰那张倾国倾城美艳至极的脸,顿时变了神色,吓得连连打马倒退。 “化形妖修?”领头者嗤笑,他手上的降妖珠只比宁远的小了几分,光芒透亮稳定,显然也不是凡品,“当了一辈子捉妖师,能碰上化形妖修也算是造化了。你们看着降妖珠,若真的是那修炼了千年的老妖精,这光芒怎会只有这么一点?只怕兄弟几个运气好,今天是碰上了那传说中使了化形咒的凝丹期妖兽!” 捉妖师游走于世俗世界与修仙世界,很多修仙界的消息他们也能听闻一二,显然这领头人和宁苑一样,对妖兽化形很有几分了解。 凝丹期妖兽在妖修中已经非同寻常,并非他们这些凡人捉妖师能对付得了,可是一旦这些妖兽作死用了化形咒在自己身上,那就等于是自己送上门,不屠其性命取其妖丹,都要辜负老天赏赐的机缘。 莫辰脸色阴沉,他身上的化形咒每次都要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解开,咒语生效期间一点法术都用不出来,连体内的鸳鸯枕都无法调动。因为妖兽在化形期之前化形本就是逆天而行,自然要付出一定代价,这也是多少年来也无法改进的,也不知有多少妖兽曾因为这个惨死。 眼看那些人将包围圈越围越小,宁远却一直揽着他不肯松手,莫辰紧张之余,心中却生出一种难言的甜蜜。 “阿远……”他想对宁远说什么。 宁远却压低声嘘了一声,更紧地将他搂住,似在安抚。 莫辰勾了勾唇角,眼中波光潋滟,使人望之失神。 正巧有人被他这勾人目光扫到,神色恍惚中,及时被同伴打醒。 操!果然是一只狐狸精么!一双招子这么厉害!中招之人暗骂,再也不敢与莫辰的双眸对视。 “这位兄弟,你身后的那位小公子,和你是什么关系?”领头人眼睛却一亮,迸射出贪婪的欲`望之火,看着莫辰好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不如这样,我们打个商量,只要你将这小公子交给我们,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其他人也趁势循循善诱,劝宁远不要被妖物蛊惑,只要肯及时醒悟,他们还是愿意接纳他,将他当做同伴,并不会将此事对外宣扬,免得宁远身为捉妖师身败名裂。 宁远深沉的眼眸中映着这些贪婪无厌之辈的嘴脸,似是能将他们心中恶毒算盘看得透彻,唇角终于牵起冷笑,一手护住身边少年,一手摸向腰间黄幡旗,只低声道了两字:“休想!” “哼,身为一个捉妖师,你不帮同伴除妖,还要与妖物为伍,罪不可恕!当与那妖物同诛!” 见宁远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人终于翻脸。 宁远低笑出声,唇角微扬,总是冷漠淡然的眼中却生出杀意,在月光大漠之中,显得他那张脸亦正亦邪,“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你们谁敢动他!” 第129章 捉妖师篇 黄色幡旗的旗杆被宁远掷出,徐徐展开绸缎旗面,在月光下拉出一幅长幔,很久都看不到尽头,在半空层层叠叠彼此交错,将宁远和莫辰围在中间,那伙捉妖师不知宁远放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见那黄绸往身上缠,纷纷后退不敢靠前。 “还看什么!不过是一道障眼的旗阵而已,发财机会就在眼前!”领头的那人拿出两张符纸,在指间轻轻一抖,符纸顿时燃烧起来,化成两个火球击向黄绸,黄绸沾到火星的地方果然被烧断。众人见状不禁大喜,纷纷叫嚷:“看,这东西怕火!放火!将他们烧出来!” 狠毒的言语叫嚣着,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火球飞射。宁远趁乱,在旗阵的掩饰下神不知鬼不觉靠近离他最近的一人,将其一剑穿胸,拉下马来转而把莫辰抱上去。 “走!” 莫辰上马后转身向宁远伸出手,想把他也拉上来,却被宁远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剑。马儿受惊后撒腿狂奔,莫辰回头看着站在火海中的人,四目相对的一瞬,纵身跳下马,重新跑回他身边。 “怎么不走!”宁远不敢置信,震惊中又有些恼怒,“你不要命了么?” “你不走我怎么走啊?”莫辰笑吟吟看着他,却发现他神色不对,“阿远?阿远,你怎么了!” 宁远急怒之下竟是吐出一口血来,脸白得像纸一样。 “你这只狐狸蠢得很,刚才不走,就没机会走了。”宁远倒在莫辰怀中,莫辰这才发现他小腹处有一块血污,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不由瞳孔一缩,将一枚毒针从伤口中挖出来,指尖微颤。 黄幡旗临时组成的幻阵已经被渐渐破解,威力越来越小,围在外面的人已经能隐隐看到一白一黄两道人影。 宁远粗重地喘气,从怀中掏出一小瓶用来驱邪的雄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剩下的竟全都浇在胸前的伤口上,辛辣酒浆渗进绽开的皮肉里,疼得宁远精神一震,眼睛亮得慑人,他提剑站了起来,忽然伸手在莫辰脑袋上揉了两把,笑道,“既然今日便是我的死期,索性放开杀戒,黄泉路上能拉几人算几人!” 看到宁远要走出黄旗阵,莫辰赶紧追上去想拉住他,不料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摔在地上只来得及拉住宁远的袍子角。 不许去! 宁远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那双目炯炯的模样不由愣住,这一幕好像很熟悉,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脚边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什么事,可是似是而非的记忆片段就这样轻易在脑海中划过,仿佛渗进沙子里的水,再也捕捉不到一丝踪迹。 莫辰暗恨他还无法熟练掌控人类的身体,两只后爪着地远不如四只爪子好用,手忙脚乱爬起来,似是生怕宁远就这么不管不顾去送死,一下扑在他身上将人紧紧抱住。 “我知道,我知道这套黄旗阵的用法,你听我的指令。” 宁远低头看着莫辰,想问你怎么知道这旗子的用法,可是却没有了机会,背后那些捉妖师看到了他们,再次射来毒针。莫辰拉着他的手跑,那些毒针纷纷被横在半空中的黄色绸缎挡住。这经历似曾相识,等他们躲到安全地方,莫辰转身捧住宁远的脸,眼睛亮晶晶地映射着火光。 “阿远,你愿意相信我么?”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似乎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对方的样子。 “阿远,你听我的,好不好?” 宁远抓住莫辰的手,莫辰心中一沉,正不知该如何再向宁远解释,却听宁远说,“嗯,你说吧,我听你的。” 莫辰喜不自禁,忙告诉宁远黄旗阵中的奥妙诀窍,就像当年自己和那元婴修士斗法时宁远做的那样。只不过上一次是宁远没有法力,只能以口令操控他如何控阵,如今情形却刚好反了过来,宁远虽然是凡人,但曾去修仙门派拜师学艺,多少能用一点法门,只是这法门与灵力无关,自然也无法完全发挥出黄幡旗阵的威力,但相对应的,他们的敌人也并非修仙者,因此这种程度的旗阵困住区区几个凡人应该不在话下。 阿远,你愿意相信我么?就连宁远也无法解释,他怎么就能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听一只来历不明的狐妖摆布。按照莫辰指点的方位分别布下符纸,只见原本被大火烧得几近凋零的黄绸重新凝聚,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布料从那柄旗杆上滋生出来,如漫天游走的黄龙,水火不惧,将围拢在旗阵最外围的那伙人反包起来。 脱身就是现在!宁远看到时机,飞身跃起脚踩黄绸,突然冲向一名捉妖师,将他踹下马去取而代之。这一下用力太过,触动伤口,他的脸色又白了一白,不过却没有耽搁丝毫,勒缰转身直奔莫辰,经过少年身边时俯身将他拽起,两人扬长而去,图留那些人还在原地,困在黄幡旗阵中无法脱身。 这里前面是大漠,后面是黑沙镇,想要逃命返回去是不可能了,那些人摆脱阵法所控必定要追上来,宁远身上受伤,想必躲不过他们的追踪。于是两人打马一路进入沙漠。 马儿到了沙漠里便行动迟缓起来,马蹄子不停下陷,最终倒在地上。宁远中了毒针,此时毒性发作,已经失去了意识,马摔倒时他也一并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莫辰将他背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奔逃,累得气喘吁吁。 大漠孤月,没有了太阳的沙漠上气温很低,冷风拂过,只听沙丘簌簌声响。莫辰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声,在浩淼空旷的大漠上空传得极远,便知道是那伙人追来了。他抬头望天,见天上的月亮影子不实,正是传说中的毛月亮。这样的月亮意味着大风将起,在沙漠中赶上大风无异于九死一生,若不能找到躲避的地方,只能等着被黄沙活埋。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莫辰不停思索,他化形不久,又只是少年身形,背着成年男子本就吃力,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于沙漠中奔走,更是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风越来越大了,黄沙争先恐后往莫辰的嘴里鼻子里灌。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前方有个沙丘,沙丘旁边似乎还生着少许植被,表明那里有水源存在。他背着宁远往那里跑,待行得近了,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破败的石屋,石屋只有一半露在地表,迎风的一面堆满了黄沙,远远一看竟好像一个小沙丘。 天无绝人之路!这下算是有了过夜的地方! 莫辰心中庆幸,将宁远背进石屋里放下来,从宁远的怀里翻出一打符纸,这些符纸便是从修仙世界得来的,凡人只需要简单的动作要领就可以将这些符纸引发。莫辰找出几张看起来像引火符的东西,鼓捣了半天又是抖又是撕,最后终于将符纸引燃,急忙爬到洞口捡了些枯草生火。 外面已经起风了,将莫辰一路走来的脚印完全遮掩,他四下里循望,见石屋内有一些塌落的大石块,便将它们全都推到入口,防止风大了将沙子灌进来。做完这些他那双白嫩嫩的手已经被磨得破皮,有几处还破了口子,流出血,然而他也顾不得伤口,忙回去看宁远的状态。 宁远脸色越发难看,嘴唇已经像死灰一般。莫辰扶着他在火堆旁躺下,解开他的衣服,一直剥开到最里层,这才看到了他小腹上的伤口。 因为是被毒针刺中,虽然伤口不大,却因为中毒而发黑发紫,莫辰见状毫不犹豫俯下`身去,用嘴在宁远的伤口上吸血,先将毒性最强的几口血吸出来吐掉,又在衣服上撕了几根布条,紧紧勒住宁远的腹部腰部,防止毒血扩散,然后在伤口附近的穴位按摩了一阵,努力将毒血全部推压至伤口附近,再次俯身。 宁远似乎被他的这番动作惊醒,也不知是碰到什么敏感处,轻哼了一声,伸手扶住莫辰的头。 莫辰抬头,火光将宁远的脸映照得时明时暗,两人视线相撞。 “你,你在做什么……” 莫辰见宁远挣扎着要起来,忙将他按回去,“阿远,你不要动,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不必……”宁远衣服被剥掉,整个上身都赤`裸在外,现出胸膛和小腹紧实的肌肉,许是因为疼痛而紧张,蜜色的皮肤上布着一层细汗。莫辰方才为了找寻穴位,将他的裤子也往下拽了几寸,这样的袒露让他觉得尴尬至极,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反抗。“别碰,别碰我……” 莫辰眸中黯然,以为是宁远嫌弃他,可是这种紧要关头又如何能顾得上这些,于是便不理会宁远的嫌弃,垂下脑袋又要向宁远小腹凑过去帮他清理伤口。 越是在意越是敏感。 宁远觉得莫辰的触碰像火,撩得他忍无可忍,下意识曲起双腿,将少年的头抵开。 莫辰这次也注意到什么,往宁远两腿间的一处凸起瞄了眼,脸顿时涨红,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阿远,我,我们都是男子,你不必在意,那毒针的毒留在伤口中不好,你,你让我把它吸出来……” 把它吸出来……这几个字让宁远产生不妙的联想,顿时面红耳赤,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火堆烘烤的。 “阿远,既然都逃到这里,就是上天不想亡我们,你让我帮你,好不好?”莫辰突然变得乖巧起来,拉着宁远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小动物用爪子在挠。 宁远闭上眼,终是认命地点头。莫辰再次凑到伤口处吸`毒时,几乎变成了一只红色的狐狸,确认将所有淤积的毒血都清理干净,才擦擦嘴直起身。见宁远的唇色依然透着黑紫色,想了想,捡过宁远的那柄红木剑,在手腕上划了一下。 他如今虽然使用化形咒,没有了法术,但这身皮肉却还是自己的,吃过鸳鸯枕空间内那么多灵丹妙药,想必他的血液里也浸透了药性,解人间这点小小的毒应该不成问题,于是将手腕凑到宁远唇边,给他喂食自己的血。 第130章 捉妖师篇 腥甜的味道浸满口腔,宁远猛地睁开眼,就见到离他极近的少年,眼睛里满满地映着自己的影子。 “我这血能疗伤。”莫辰生怕宁远以为自己这是要害他,忙解释,“我从小就被人喂了很多灵草,血里都是药性,你,你不要怕这是狐妖的血,所以……” 然而还未等莫辰说完,宁远却一翻身搂着他压在地上,莫辰有点吓呆了,怔愣地看着宁远,然后就看到他重重吻了下来。 被动又生涩地承接着宁远的吻,莫辰脸上越来越红,手下意识抓住宁远的臂膀,眼睛里紧张得都沁出水光。直到宁远一吻结束将他放开,他才后知后觉地盯着宁远,咂咂嘴里的血腥味儿。 “我的血里没有毒,真的。” 小狐狸竟然以为是自己怀疑他的血有问题,才会用这种方法检验么? 宁远失笑,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再次轻吻住少年的唇,一点点吮吸撕咬,渐渐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脏就被这样牵动着,宁远承认,他被这小狐妖迷住了。就算是妖物又如何?人都不一定会如此待他,活了二十几年,看惯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眷侣,也见多了兄弟反目友人相叛,他知道这世上有些人还比不上野兽可靠。 能在危难之际留下来与他并肩,还在自己中毒后喂血疗伤,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就是当年救了自己一条命的小白狐,宁远无法克制心中的悸动,说不清是感激,感动,抑或迷恋,只是愈发不可控地亲吻着少年,从嘴唇到耳垂再到细白的脖颈,越发用力地揉捏少年的身体,甚至将他的衣服一层层剥开。 手掌触摸到那柔软肌肤的一瞬,宁远好像终于唤回了一点理智。 被他压在地上的少年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阿辰。”宁远声音有些嘶哑。 莫辰身体骤然一僵。 为了再听到这一声,他真的等了好久,足足二十多年。 “你到底为什么要接近我?” 莫辰没有想到宁远居然又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我喜欢你啊。”相同的答案,却比哪一次都蕴含更多的感情。 只是因为喜欢你啊,没法不靠近,没法不被吸引。 “那你知道人类之间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宁远揽住莫辰,两人身体更紧地贴合在一起,压低的声音倒不像问话,更像诱惑。 莫辰脸一下红了,活了这么多年,从红尘世俗中所见所闻都在这一刻齐齐涌到脑海,他不敢看宁远,只垂下眼,轻轻点头。 “不喜欢的话就说出来,不说就当你喜欢了。”宁远笑了笑,然后俯下`身. 最开始那一下很疼,莫辰伸出双手,宁远以为他要将自己推开,谁料少年却是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更紧地拥住,这样隐忍的迎合让宁远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将少年抱起抵在石壁上开始一下下撞击,忘乎所以地亲吻。莫辰刚开始还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到最后才压抑不住地叫出来,最初的疼痛过后,一股强烈的快意从某处传来,心中也被喜悦填满。 “阿远,阿远……”莫辰胡乱叫着宁远的名字,后面却藏了一句没有说出口。 阿远,我好像生来就是要喜欢你的,可是,你却总让我等那么久。我好想你。 燃着火堆的石屋中只有两个人,用最亲密的形式结合在一起,外面隐隐能听见风沙呼号,从堵着入口的石块缝隙中钻进来,打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他们才精疲力尽地倒在一起,安静地拥抱着入眠。 莫辰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身体还有些吃不消,可是精神却好得不得了,望着已经陷入熟睡的男子,他看了很久,直到将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处,伸手摸了摸,然后将脑袋凑了过去,用耳朵贴上去仔细听。 有心跳声。 真好。 莫辰心满意足地笑了,将头埋在宁远的怀中。 宁远其实并没有睡去,在莫辰触摸他心口的一瞬,他身体僵硬片刻,却终究没有任何动作。听说妖兽化形后会与凡人交`合吸取阳`元以增长修为,甚至掏心挖肝用来滋补。 想到对于怀中少年来说自己可能只是一个用来吸取养料的皮囊,宁远就觉得心里抽痛,然而他却并没有想过反抗甚至反击。 自己这条命是这小狐狸救的,就算现在他想要收回去,那便由他去吧。就算他想要挖他的心,他也给他。 然而最后少年只是过来,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唇边勾起笑容。那笑容浅淡单纯,却好像在诉说着最浓烈的喜悦。 莫辰睡着了,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才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抚了两下,温柔吻上他的额头。 第二天醒来时火已经熄灭了,经过一夜情事,又中过毒,但宁远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反而神清气爽。他走到石室入口倾听,感觉外面的风已经停了,想要将封门的石块搬走,却发现因为石缝里填满了沙粒,使几块大石头凝成了一个整体,很难撼动。 他们竟然被封在了石室内。 宁远拿来红木剑插在石缝中,想要将石块撬松,却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由面色微变。 正是那伙企图劫持他们的捉妖师! “那老头儿说昨晚上看到两人钻进这个沙土丘里就没了踪影,看这架势,应该是被活埋了吧。那凝丹期的妖兽化形没有法术护持,八成也是死了,死妖兽还值钱么?” “将妖丹挖出来卖给修仙者,你我这辈子的吃喝都不必愁了。”说话之人正是昨晚的那领头者,“我们这次折了不少人,要是空手而归,可就太不划算了,不论如何,先动手挖吧。” 接着便传来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显然是有人在用铲子和刀剑刨沙,本以为这是个沙丘,却没想到里面碰到了硬邦邦的石头。 “老大,这……这不是沙丘!” “是个石头房子!估计是吹了一晚上风才被埋成这样。” “太好了,那俩兔崽子一定在里面,而且还活着,快给我挖!” 宁远听到这里心下一沉,回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少年。 莫辰仿佛心灵感应地睁开眼,起身后发现衣服还没有穿,露出皮肤上一块一块红色痕迹,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里面。 “怎么了?”整理好之后走过来,莫辰见宁远神色不对,便问道。 “没什么。”宁远微笑着低头,亲了亲莫辰的唇,“外面那几个杂碎又追了上来而已。阿辰睡得好吗?” 第131章 捉妖师篇 莫辰听到宁远的话微微蹙眉,掐指算了算,身上的化形咒还有十天方能解开。若是他恢复修为,外面那几个人便完全不用放在眼里了。 宁远不知道莫辰为何闷头在那儿摆弄手指头,只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见少年一脸认真皱着眉头,看得越发喜欢,不由拉过他的手合扣在掌中,柔声问:“做什么呢?是昨晚累了伤到身体了么?” 莫辰万没想到这种时候宁远竟然还有心思提那个,脸一下又红了。 可恶,没有狐狸毛遮羞真是不适应啊! “阿远难道不担心么?”莫辰决定好好把话题往正经事上带。 “担心什么?外面那些人?” 莫辰点头,又侧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昨晚的火堆已经熄灭,沙子虽然从外面将石屋掩埋,却还是能从沙土淤积较少的地方透进来少量光。莫辰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石洞里显得格外明亮。 宁远终是忍不住,上手掐了掐他白嫩的脸蛋,“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大老远跟来还你旗子,还不好么?” 诶? 见莫辰瞪大双眼,宁远挑挑眉笑道:“怎么,我那面黄色的小旗子,难道不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 宁远看少年满脸吃惊,完全将所思所想写在脸上,哈哈大笑出来,一把将他抱起来,分开两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之前我跟你说,小时候我被一只白狐所救,那黄旗子便是白狐叼来的。昨天也不知道是谁露了馅,危难之际比我都了解那旗子的用法,说,那小狐狸是不是你?嗯?” 宁远的声音低沉温柔,说到最后,莫辰被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盯得心虚,挣扎着想从宁远身上下来,却被宁远捉住唇吻了起来。 明明做狐狸的时候不是这样亲的啊! 莫辰在心里愤愤不平,虽然看过人类嘴对嘴亲亲,但是以前阿远亲他的时候都是轻轻一下,他还能顺便用舌头回舔一下,哪像现在又咬又啃,堵住嘴巴用舌头翻搅,每次亲得他两条后腿都软塌塌没力气。莫辰被吻得喘不过气,就想将宁远推开,却被宁远拉直了胳膊勾在自己脖子上,又将莫辰抱起来抵在墙上。 这个姿势太熟悉! 莫辰目瞪口呆,背后的石壁上还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正是外面那些人在挖掘石屋,宁远居然要现在做,做,做那种事么? 然而接下来宁远的确证实了他的猜想,将昨天晚上做过的一全套完完整整又来了一遍,不比昨天只有两人,还是夜深人静,知道现在外面就是晴天瓦日,还时时有被敌人破门而入的危险,莫辰紧张刺激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被宁远顶`弄得想要呻`吟出声,又怕外面的人听到,莫辰只好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声音被压抑住,莫辰的眼睛水汪汪的,更显无辜好欺负。 宁远看得着迷了,不由加了力道,越发凶狠,将少年弄得眼圈发红。直到最后释放,宁远粗喘着气,用手轻轻抹掉莫辰额头上的汗,盖住他的眼,覆到莫辰耳边低声道:“阿辰觉得,刺激么?” 莫辰已经完全虚脱地挂在宁远身上了,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燃烧,心脏像被什么点燃,砰砰震得他灵魂几乎出窍。 这时外面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已经能感觉到石室外灼热的空气进来,石砖地面洒下几许刺目阳光。两人现在衣衫不整,被人发现的羞耻和生命受到威胁的双重刺激,让莫辰紧张得不由攥紧拳头屏住呼吸,耳膜被宁远那如同魔咒的声音引起共鸣,身体在高`潮余韵之后颤抖痉挛着,说不出话。 “阿辰觉得,快活么?” 宁远的手从莫辰的眼睛上一路往下,拂过脸颊,脖颈,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 莫辰迷离地与宁远对视,竟发现宁远的双眸在这一刻黑得惊心动魄,里面深深的一潭,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阿辰。”宁远手掌贴在少年的心脏位置,感受着里面狂乱的跳动,微微勾起唇,“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你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人,我都要你记住,你的第一次是我给的。你的一切刺激,快活,还有刻骨铭心,都只能是我给的。” 自古人妖殊途,寿命不一,宁远心知他只能是小狐狸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过客。可即便是过客,他也很自私地,不想让他忘了他。 看似*的话,莫辰却听得莫名心疼,搂着宁远摸摸他的脸,也将唇凑到他耳边,轻声答道:“嗯,都是你的。生来便是。” 不知为何,少年最后那带着沙哑的四个字,却好像一记猛锤击在宁远心上,让他觉得好像亏欠了少年许多,却又不知,是在何时何地欠了那许多的债。 石屋终于被那伙捉妖师凿开,然而他们想象中的两人身受重伤昏死在石室内的情景却没有出现。 宁远负手站在他们新凿砍出的洞口处,神色淡然精神奕奕,丝毫不像恶战一晚身受重伤之人。 此时这些心怀歹意的捉妖师只剩下四人。 一个是长得魁梧壮硕的青年男子,颌下蓄着长髯,看着很有几分凶相,腰间插着一面卷起的黄旗,正是宁远那杆黄幡旗。 一个是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长得贼眉鼠眼,面色阴郁,手上十指竟戴有十枚指环。 一个是华发童颜的道士打扮的人,他看到宁远之后突然一愣,神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几变。 最后一个是名长得非常白胖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足有三十几岁,慈眉善目像个笑弥勒,头上却绑着两个小童的发鬏,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昨晚上还威风凛凛的十几个人来劫财,如今却只剩了四个,想必是没扛过昨晚那场可怕的沙漠风暴,就是仅剩的这四人也都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四人中那个长髯的壮汉便是领头者,他看到宁远不由露出震惊之色,目光迅速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遍,他能肯定,昨晚上宁远一定是中了一枚毒针的,可是此时他不但安然无恙,精神气色竟然还好得简直不可思议,简直见鬼! 正是因为经过一夜风暴,所有人都是山穷水尽的状态,他们才会判定宁远也是半死不活之人,因此虽然只剩了四个人,却还是一门心思想将他们挖出来。然而此时情势反转,宁远的实力昨晚已经有目共睹,他们看着身形潇洒的黄衫男子款款从石洞中走出,竟然纷纷退后,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宁远早在方才听到这些人用铲子挖沙时就判断出,他们人数所剩不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动声色将四人看在眼中,若是硬拼,他自认为不会输,却觉得这样不仅麻烦,反而便宜了他们,于是露出一丝淡然笑意,举步上前。 四个捉妖师见宁远笑了,心里更是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总觉得这俊秀书生模样的年轻捉妖师不像什么省油的灯。 “真是巧了,又见到几位朋友,看来我们还挺有缘。”最先开口的人是宁远,他笑得客气,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领头者并没有因他的示好而放松警惕,反而狐疑地向他身后的石屋里张望,想找昨晚那个白衣少年。 “你怎么……我昨天明明看到你中了毒针。”那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终是忍不住提出疑问,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宁远。 宁远没有回答,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时莫辰从他身后走出,被他伸手一揽纳入怀中,丝毫不掩饰两人之间的亲昵。 莫辰没有了刚才在石室内单独面对宁远时的紧张无措,反而眼带媚意,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风骚暧昧,甚至还肆无忌惮攀附在宁远身上,时不时抬起腿在他身上撩拨。 这举动简直闪瞎了四人的狗眼。 蓄着长髯的领头者当即开口大骂,“好啊!你果然被那妖孽勾引!看我们不替天行道!”然而他也只是嘴里嚷嚷得欢,并没有真的动手,甚至还用眼角的余光去瞥其他三人,见三人都没有什么举动,眸光沉了沉。 宁远在莫辰的下巴上勾了一下,神色尽显轻佻,他说:“这位兄弟莫急躁,昨晚我们双方因为误会大打出手,我的确中了你们的毒针,那毒针之毒十分刁钻,就算我有通天之能,也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配出解药为自己解毒。然,我现在身体康健,并无中毒之象,难道诸位就不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宁远这一番话说得很有玄机,尤其是第一句,因为误会而大打出手。 四人互相对视,都听出了宁远的话外之音。这是不想再将事情闹开,给了他们十足的台阶下。既是因为误会出手,便说明这误会可解,也就有了转圜之机,不一定非要弄个你死我亡。 果然长髯大汉缓了缓神色,态度比方才软了不少,“既然朋友愿意赐教,那我等便洗耳恭听。” 宁远见状轻轻一笑,撩起自己的衣袖,袒`露出手腕,竟然直接向那扎着两个小髻的白胖男人走去。 “若是没看走眼的话,这位朋友应该走的是医道,不如给我诊个脉如何?” 白胖男人听闻,看了长髯壮汉一眼,见对方点头示意,这才将手指搭在宁远脉搏上,闭目片刻,竟是面色大惊! 第132章 捉妖师篇 宁远收回手,看那满脸震惊之色的白胖男人,淡笑,“怎样?” “你,你吃了狐尾果?!” 狐尾果是平口城一带非常有名的物产,因枝叶的形状酷似狐狸尾巴而得名,据说是天地灵果,治百病,解百毒,对延年益寿有奇效。不过既然是天地灵果,又怎是凡人能消受得起的?早在近百年前就有修仙者发现并将这里的狐尾果一扫而空,从此凡人很少见过这东西,只有凤毛麟角被人碰到了,也万万舍不得自己食用,只一颗,卖给王公贵族,就可以换来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财! 白胖男人自幼钻研医道,方才从宁远的脉象上观出一股稳健厚重的热流,通走四经八脉,回护五脏六腑,显然是食用天地灵药之象,再仔细看宁远的气色,眸色亮而有神,神色间又隐现跳脱狡黠之意,整个人相比于昨晚简直脱胎换骨,除了狐尾果,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灵丹妙药会有这种奇效。 其他三个捉妖师听到白胖男子这么一问,也都是惊异非常,纷纷看向宁远,似乎等着他否认这不切实际的猜想。 “阁下医术果然高明,只看过脉象,就知道我食用了何物。” 这么说果然是吃了狐尾果!可是,这人又怎么会有狐尾果?! 宁远何尝不知道几个人心里在盘算什么,伸手向莫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我这位朋友身份略有特殊,想必几位已经有所了解。” 提起这事,四个捉妖师脸色都十分不好看,昨晚就是见了这只凝丹期的狐妖,他们才会对宁远穷追猛打,即便此时,看到那眉眼妩媚勾人的少年,只要一想到将他的妖丹挖出来交给修仙者能换到的好处,还是按捺不住心中贪念。若非忌惮宁远,摸不清他深浅,估计此时早就一窝蜂扑了上去。 宁远将众人表情看在眼里,却坦然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大家为的不过是混口饭吃。相逢一笑泯恩仇,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如今这眼前有个更大的好处,不知几位可愿心平气和听我一言?” 听宁远话中有话,领头的长髯壮汉转了转眼珠,捋胡须大笑:“我就喜欢兄弟这样直脾气的人!好,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几位现已看出我服用过狐尾果,想必也是好奇我如何有这东西。实不相瞒,正是在下这位朋友帮忙寻得。”宁远说着侧头看了莫辰一眼,“这位莫公子不仅能帮我们找到隐藏在这沙漠中的狐尾果,甚至还能带我们找到平口城主的女儿。” 众人一听这话,都愣了一瞬。 长髯壮汉冷笑道:“小兄弟,莫欺我等无知。这狐……莫公子,身为妖族,你说他能凭借本能找到灵草,我们还能勉强信上一信,但若说他连平口城主的女儿下落在哪里都知道,以这位公子现在的状态,可就很难让人信服了。”言外之意,毕竟小狐妖现在无甚法力,论手腕,恐还不如我等。 “各位都各怀神通,宁某又怎敢欺瞒。我只问,诸位是不是都已经猜到莫公子的真实身份?” 这还用说,瞧那一身子狐媚,满眼睛勾引,不是只小狐狸精还能是什么?众人不屑。 宁远笑:“这就对了,那诸位可知,这平口城沙漠地有一种沙狐?” “哦?”黄脸道人这时终于听出名堂,“宁兄弟是想说,这位莫公子,便是那沙狐所化?” “不止如此,将城主女儿带走的,正是沙狐一族。怎样,现在几位可愿意信我?” 四人思忖,终于面露狂喜之色。若是真的如宁远所言,找到狐尾果和平口城城主的女儿,那一颗小小的狐狸妖丹又算得什么? 难怪这捉妖师身边放着这样一个现成的好处不去拿,原来是有着更大的利益可图。 长髯壮汉显然还持怀疑态度,“既然小兄弟有莫公子这样的朋友相助,为何还要将这些事告诉我等?就不怕我们到时候抢了你们的功劳?” “我们二人力量毕竟有限,昨夜之事也颇让宁某醒悟。此时这大漠之中的捉妖师不会少,我们单枪匹马势单力孤,就算没遇到几位,也总会被别人盯上。与其和不相识的人结盟,还不如与各位联手。人生有限,钱财太多了也就失了意义,只要拿到狐尾果和城主的酬劳,就算是我们六人平分,也足够一辈子花销。所以何乐而不为,大家一起结伴而行互相照应,化干戈为玉帛呢?”说到这里,宁远还向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几头骆驼看去,显然是这四人进入沙漠之前找边界的居民换的,昨夜他和莫辰一路逃命,竟然骑着马就冲进了沙漠,若想继续在沙漠里赶路,必然需要这样的脚力。 几人凑到一处低声商议,那蜡黄皮肤的道人对长髯大汉说:“老大,这人的话可信吗?不会是胡说吧?” 白胖男人立刻分辩道:“从那人的脉象上看不会有错。当年我师祖曾给一名服用过狐尾果的人看过脉,和那黄衫小子的脉象一模一样。” 四人中那白发童颜的老头始终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宁远看,这时忽然提起一事:“凝丹期妖兽化形需要借用化形咒,化形咒起作用的期间妖兽无法施法,但是一旦这化形咒过了时间,妖兽恢复原身,就会一并恢复修为。我怕这两人是要拖延时间,等那狐妖恢复了修为再来对付我们。” 长髯大汉想了想,面色阴郁:“不管怎么样,这人身上的确是有狐尾果的线索,既然有利可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捉妖师这一行,又有哪一次是万般安全的?再者,我们四人,对他们两人,怎么也是胜算多一点。”说着还从怀里掏出半截香点燃,眯着眼冷笑几声,“这只香可以感受到妖力,那狐妖化形咒失效前后,身上妖力必然有所波动。它若真的敢变出狐狸原型,我们一起将它斩杀便是!” 只要干了这一票,几人就可以金盆洗手,从此大享人间清福,有那狐尾果的饵料做引,他们索性豁出去冒险,于是商量后便完全换了一番嘴脸,表示愿意与宁远同行。 于是一行人开始赶路,长髯壮汉他们刚好带了五头骆驼,把负辎重的那头骆驼让给了宁远和莫辰,水和食物等东西便分给众人,给宁远和莫辰的那一份明显最少,宁远也不甚在意,只顾抱着莫辰坐在骆驼上。 两人口口声声说是朋友,那眼神里的黏糊劲儿岂能逃过四人的眼睛,于是他们不由在心中阴暗地猜想,这宁远是不是也看中了小狐妖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这才万般引诱,勾搭成奸,将这初出茅庐的小狐狸哄得千依百顺。人与妖本来就不是一路,又怎甘于一直被纠缠,也许宁远也是等目的达成,利用一场,到时不用他们动手,便将这妖孽处理掉了。 似乎是为了监视,他们刻意让宁远和莫辰走在队伍最前面,宁远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也没有反对。 正午的太阳越发毒辣,将整片沙漠烘烤得像要着火一样。 莫辰身为冰属性妖兽,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有些打蔫,再加上之前又是放血又是吸毒,还被宁远折腾,此时就有点软塌塌提不起精神,整个人都窝在宁远怀里,背靠着他。宁远的唇时不时擦过莫辰耳畔,一会儿问他热不热,一会儿问他渴不渴,要么就是关心他是不是这里疼,那里疼,要不要给揉一揉,简直把后面的四人腻歪坏了,最后实在看不过眼,再加上天气炎热,也便不那么时时刻刻死盯着他们。 “阿远,你怎么知道是沙狐抓走了城主女儿?”趁人不注意,莫辰好奇地回头小声问宁远。 宁远唇角勾了勾,在莫辰耳畔轻声答:“我不知道啊。” “咦?你刚才不是说……” “骗他们。”宁远说得特别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要骗他们?”其实从开始莫辰只知道听话配合宁远,宁远让他如何表现他便如何表现,却完全不清楚宁远的目的,为什么一定要和这几人同路呢?他们之前明明想要他俩的命。 宁远见怀里的少年眼神单纯,不由温柔了神色,在他鬓边吻了吻,说出的话却轻飘飘泛着寒意,“他们都想要你我的命了,怎还能留着?” 这话听得莫辰心里一突,他记得宁远以前一直对他说的是不能杀生啊,不然就会遭天谴,入魔道,断仙缘。 扭头去看宁远,莫辰怔怔地问:“阿远要杀了他们?” “怎么,阿辰觉得不好?”宁远的眸子还像在石屋时那般漆黑,透着一股让人产生压迫感的暗沉。 莫辰认真想了想,摇头,“阿远说杀人是对的,便是对的。”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本就是天道。” “嗯。”莫辰点头,却还是迟疑了一瞬,眼前晃过的竟然是第一次看到的宁远,穿着皇子服,手持书卷冲他温柔浅笑,说,阿辰,以后不可妄造杀孽。 少年的神色变化自是逃不过宁远的眼,宁远眸光微动,钳过他下巴问他怎么了。 莫辰却问了个让宁远出乎意料的问题:“阿远,那我以后也可以说谎骗人么?” 不知为何,这样单纯如稚儿的小狐妖让宁远觉得心里微微一抽痛,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仿佛生怕弄脏一颗如此纯粹的心,却又怕他真的保持纯善,到头来在这污泥遍地的尘世受人算计。 “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许骗我。”宁远终是回答。 第133章 捉妖师篇 众人行了半日,满目所见尽是黄沙,别说什么狐尾果了,连根草毛都没看到,头顶的太阳几乎能把人烤化,烈焰不断榨取人体内的水分,不多的淡水并不敢轻易挥霍,每次都是渴到极致了,才稍微用水润一润干得起皮的唇瓣。 然而在一行人之中,唯有宁远看上去格外轻松,不仅从始至终一滴水未喝过,甚至连汗也没怎么出,神色自如到完全不像是在沙漠中行路。每次休息补水时,只见他给那狐狸小妖喂水,自己却一点都不喝,未免奇怪。 “宁兄弟不需要喝点水么?”又一次停下来休息时,那黄脸男子看着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的两人,有些狐疑地问。 宁远正举着水袋给莫辰喂水,等他喝完了还想用袖子帮他擦嘴上的水渍,却没想到被莫辰凑过来在唇上印了一下,将他的唇也濡湿。宁远似是出乎意料,身体一僵,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不过很快掩饰过去,依然用温柔的眼神看向少年,但那一丝短暂的表情变化却被黄脸男人眼尖地捕捉到。 “也是奇怪,这许久没喝过水,竟一直未渴,而且也没觉得如何热。”宁远似是被人问起才刚刚反应过来,和黄脸男人说话时顺便抹了下嘴唇,似是十分不喜被莫辰亲上。 黄脸男人自以为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微微扬眉,目光若有若无在莫辰身上一扫。 那边长髯汉听到宁远的话,眼睛发亮凑过来,问:“宁兄弟觉得,可是那狐尾果的作用?” 宁远一被提点,立刻恍然,“长髯兄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大有可能,否则我与大家一同行路,又如何没觉得如何疲累,不愧是天地灵果,怪不得拿出去会换到那许多的钱。” 众人一齐看向白胖男人,似是向他求证,狐尾果莫非也有人帮人避暑的功效。白胖男人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长髯汉等人不免失望,但是对于那传说中的狐尾果,却是更加势在必得,心驰神往。 “几位,再往前我们便要离开主干道了。我的这位莫小朋友告诉我,他感觉到狐尾果的灵气,就在从这里往东不远。” 离开主路?长髯汉拿出在进入沙漠之前从当地居民那里买到的地图,他们进入沙漠前,那些沙漠边界的居民特地嘱咐过他们,一定不能偏离主道,因为主干道上多少还会有植被,一来可以作为路标,不至于让他们迷失方向,二来在沙漠中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水源,能提供补给。一旦擅自离开主道,便是九死一生,再也难找回来。 众人此时都有些犹豫,却见宁远已经带着白衣少年重新骑上骆驼,当先向东边行去,便咬咬牙一起跟上。 从始至终他们也不知道那小狐妖跟宁远说过什么,因为少年总是很少开口,想要说话也都是趴在宁远身上凑到他耳边去说,谁敢偷听,他便索性闭嘴,众人无法,知道是这小狐狸精看上了宁远,根本不愿和其他人交流,便也不再说什么。搞不好惹怒了这小财神,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离主道越走越远,眼见水袋渐空,却始终没看到什么东西,下午的太阳越发毒辣,众人商议先找个地方停下来避暑,等晚上再行路,再这么下去非烤成人干不可。好在只要再熬上几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他们可以趁夜赶路,远比现在好过。 只是这满眼黄沙,去哪里躲避?哪怕连个大石头都不见。 正当众人绝望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沙丘,沙丘一边向内凹去,竟是一个巨大沙洞。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下骆驼冲那沙洞走去。 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巢穴,这沙洞坐在沙丘背风处,黑洞洞地通向地下,不知深浅。众人一并对望,似在询问谁第一个进去,然后彼此心照不宣地一起看向宁远和莫辰。 不料宁远却不等四人开口,当先提出要第一个进洞,脸上不仅毫无紧张之色,甚至还有些迫切。长髯汉见此不禁心生疑窦,眯了眯眼,抬手止住宁远。 “且慢,宁远兄弟是客人,我们又怎么能让你第一个犯险?这沙洞如此深,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野兽,还是让我等开路。”长髯汉想得很简单,既然宁远这么想第一个进洞,那偏偏不能如他的意,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果然,宁远闻言面色微变,最后还是无奈妥协,问长髯汉:“也罢,既然如此,长髯兄准备让谁第一个进去?” 长髯汉扫视一圈,最后向那黄脸男人一指,“二弟反应机敏,身手又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便打这头阵吧。” 黄脸男人眸色微沉,当着长髯汉的面倒是没说什么,干笑几声同意走在第一个,只是在长髯汉转身之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颇为怨毒记恨。他再次看了宁远一眼,想了想,终是趁众人牵骆驼整理装备的时候过来问宁远。 “宁兄弟,你说句实在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宁远见他神色郁郁,意味深长看了眼不远处的长髯汉,才道:“你放心,我可用性命担保,里面绝对没有危险。不仅没有危险,反倒有样好东西。” 黄脸男人一听神色微动,“哦?好东西?” 宁远搂着一直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白衣少年,笑着侧头瞥他一眼,语气颇为宠溺,“我这位小朋友告诉我,那沙洞里面藏着一块黄水晶,是几个月前一伙人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想第一个进去,便是想趁你们不知道将那水晶挖出来据为己有,不过既然已经被你那老大识破,总归以后没有了机会再拿,不如告诉给你,也算是一场顺水推舟的人情。” 有这等好事,怎么会告诉他?黄脸的疑心不比长髯汉少,宁远似是看穿他所思,轻笑:“其实这又算得什么?相比于我们后面即将得来的宝贝,不过是蚊子腿肉而已。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到时候自己进去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黄脸男人将信将疑,但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是打算做好万全准备,拿出自己所有看家宝贝,甚至连昨天晚上用来对付宁远的那个铁筒形状的毒针发射暗器也拿了出去。 其实宁远并没有撒谎,那沙洞里的黄水晶不是别人放的,正是他第一次来沙漠之地探路时留下的。 是的,宁远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沙漠。 他为人一向笃信一个原则,若想事有所成,则必做好万无一失之准备。 平口城城主无缘无故突然发布英雄令邀请天下捉妖师,必然是为妖兽所困,而平口城附近无山林无水潭,能容妖兽生存的便只有这片沙漠。他平生一向独来独往,不会与人结伴同行,到时候利益当先,那么多捉妖师想要分羹,他不事先给自己留下退路,又怎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要说此次平口城之行,唯一超出他计划的,便是遇到身边这只小狐狸。 莫辰现在的确是个凡人,并没有所谓的感应预知能力,但既然这些人跟着他进入沙漠,后面的生死,便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阿远,你确定那黄脸鬼不会出卖你,将你所说的话告诉其他三个人吗?”莫辰见黄脸男人走开,又趴在宁远肩膀上问。 宁远神色淡淡地笑,“他不会。” 莫辰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才是一伙的啊,如何会帮着你?” 宁远侧头对上莫辰那双乌黑的眼睛,忍不住在他鼻尖上点了点,“阿辰,你要知道,人心是复杂的东西。有时想要除掉一些人,并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 莫辰低头摸摸鼻尖,哦了一声,“借刀杀人嘛,我懂。” 宁远颇为意外,“哦?你还知道这个?” 莫辰颇为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心说他活了好几百年了,人类的戏台子话本子也没少听没少看,只不过以前做狐狸时对人类这些复杂的弯弯绕绕领悟得并不透彻,直到如今真切处在人群中,才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并且在宁远的言传身教之下进步神速。 毕竟他是一只聪明的狐狸,有些事自然一点即通,就比如现在,他骗人的本事已经十分厉害。 “阿远,你一直不喝水,能撑住么?”莫辰突然又想起一事。 宁远之所以能一直不出汗不喝水,完全是身上有一颗避暑的珠子,是当年仙门的师父传给他的。但那东西在修仙界连法器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一件残次品,也就凡人还能当做宝贝,勉强可以抵抗炎热,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避暑宝珠。宁远为了糊弄那四个捉妖师,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吃了狐尾果,这才一直硬撑不肯喝水,其实他也是需要补充水分的,不然早晚会中暑。 “我没事,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到晚上等他们睡了,我再找机会喝水。” 莫辰转了转眼珠,终于舍得放开搂着宁远脖子的手,不待宁远问他去做什么,便一步一晃地向那四人飘去。 虽说知道他现在没有法术,但四人对莫辰这只妖兽还是多少有些忌惮,见他过来纷纷露出警惕神色,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莫公子,你要做什么?想找什么,我们帮你好了。”话最少的白发童颜老头过来问。 莫辰却像没听见一样,自几找到他和宁远的骆驼,从上面拿下水袋,咕嘟嘟喝了一口,然后抹抹嘴吧将水袋重新挂回去,没事儿人一样又走了。 每回见他这么喝水几人就肉疼,这可是在沙漠里啊,以为饮牛呐!等他们那水喝完了就有的好看。 众人牵着骆驼进入沙洞,黄脸男人当先,鹤发童颜其次,宁远和莫辰被夹在中间,后面是白胖男人和长髯汉。 莫辰在刚进入洞口的时候勾住宁远的脖子去吻他的唇,宁远猝不及防,不明白莫辰为什么如此,还以为他贪玩胡闹,正想将他从身上撕下来,却在两人唇齿相接时感到一股水流渡过来。 原来是莫辰怕他喝不到水身体难过,竟想出这个办法来偷偷给他送水喝。 宁远一边感叹小狐狸狡猾,一边又觉得心中暖意升起,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搂紧,加深了这个吻。 这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抱在一起亲热起来,走在两人身后的白胖男人和长髯汉简直要崩溃,恨不得直接一杆子将他们戳死,也省得闹眼睛了。 好在宁远多少还有点人类的廉耻心,将那少年从身上推离,低声说了句“别闹”,听着语气还颇为冷淡愠怒。 白胖男人和长髯汉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 看起来,这个叫宁远的,的确不是真心实意和这小妖精缠在一处,甚至可以说也是被逼无奈。若是如此,他们倒是可以从中作梗,另谋打算了。只要这小狐妖和宁远不是一条心,他们就能省去很多担忧,到时候随便在他们之中挑拨一下,不愁对付不了。 一伙人具是各怀心思,没有了毒日头的炙烤,越往沙洞里面走越阴凉,这沙洞很深,里面漆黑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隐有潮湿之意,也不知道先前是被什么东西挖出来的。在这烈日当空的沙漠里,这处地方却是个天赐的福地了。 众人进来之后纷纷找地方落座休息。黄脸男人是第一个进洞的,他因为心里惦记着宁远所说的黄水晶,一进洞就窜进去,果然按照宁远所说,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找到裹在布包里的黄水晶,趁其他人进来之前揣进怀里。 宁远进如沙洞之后,一看到黄脸男人那窃喜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得手,却不动声色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闭目养神。黄脸男人开始还有点忌惮宁远,生怕他将此事抖出来让他难堪,不料他却如此识相,不由眯了眯眼,盘算起心中之事。 难得有机会休息,对于奔波了一天的人来说,已经是疲累至极,安排了看守轮值的次序,便躺下休息。 宁远和莫辰自然不可能同时睡着,一定要保持有一人醒着的状态。宁远轮到了第一班,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与他一同守值的竟然就是黄脸男子。 两人刚开始谁也没有说话,等沙洞里陆续响起其他人的鼾声,黄脸男人才对宁远使了个脸色,意思是两人去沙洞外面说话。宁远指了指莫辰,摆摆手,他的胳膊正被他搂在怀里,无法脱身。 黄脸男人看了其他几人一眼,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并一根画符用的朱砂笔,写了个字条递给宁远。宁远接过字条一看,不由挑眉,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可愿与我联手?” 接过黄脸男人丢过来的纸笔,宁远在纸上写了回复,又丢回去。黄脸男人捡起来一看,差点看吐血。 宁远只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何意?” 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黄脸男人看了宁远一眼,只好耐着心写道:“长髯始终未对你放下戒心,一旦利用殆尽便会翻脸,到时以二敌四,你恐怕难占便宜。” 宁远思索片刻,提笔回复:“你为何要替我考虑?” “之前以为你和那狐妖情投意合,我倒真的不敢打你注意,但我看得出,你也只是权宜之计,心中十分想摆脱狐妖纠缠。既然你有所需,我有所求,为何不结为同盟?” 宁远:“你有何求?” 黄脸男人看了眼一旁睡得正沉得长髯大汉,在纸上写道:“除掉他,我便助你对付狐妖。” 宁远眉头微蹙,似在考虑黄脸男人的意见,他目光落在身边熟睡的少年身上,再次露出厌恶神色,全无白天的温柔多情,最后什么都没在纸上写,只是将纸笔推还,缓缓点头,示意愿意接受黄脸男人的提议。 黄脸男子见宁远欣然的表情,心中不禁发出嘲讽的笑。他自然不会诚心实意与这人合作,只是暂时利用他除掉长髯,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务必让这里的人都无法活着从沙漠中走出去。等独吞了所有财富,再找到平口城城主的女儿,成为平口城主的乘龙快婿,他这后半生便是神仙般的日子,再无烦忧。 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黄脸男子将与宁远通谋的纸条揉成一团,本想直接塞嘴里吃了,奈何那写字条用的符纸和丹砂都是经过特殊药水调配,毒性不小,这又没生火堆,黄脸男子找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妥当地方销毁证据,只好直接揣进自己怀里。 宁远冷眼在旁看着,唇角微微勾起。此时在昏暗的沙洞之内,他安静的脸庞半掩在阴影之中,脸唇边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让侧脸的线条看上去显得几分高深。怀里的少年恰在此时动了一下,懒洋洋翻个身,睡得极其不老实,不像其他三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睡得死沉,还打着惊天动地的呼噜。 伸出手,宁远轻轻拍了拍莫辰,幽黑的眼眸只有在垂下看到少年的那一刻才显出几分暖意和光亮,看起来不再那么疏离冷漠。 “方才在洞中所得之物……”宁远忽然开口,见黄脸男人突然戒备地看过来,似是被他这突然出声吓得不轻,“算了,反正这东西现在对我也没用了,说不定以后小狐狸还会找到其他的。” 黄脸男人特地看了眼睡在对面的三人,微微皱眉,观察良久见他们的确没什么反应,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不免有些怨怪宁远的莽撞,也不怕几人是在装睡,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若非顾忌,他又何须大费周章以纸笔代言?不过反过来一想,也幸亏这年轻的小捉妖师没那么多心机,虑事不周,还略有些浮躁,日后才好掌控。 摸了摸怀里那块价值连城的黄水晶,黄脸男人自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不由露出得意之色,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宁远的话里丝毫没有提到黄水晶之意,并且遣词造句,听到旁人耳中也十分引人歧义。 众人在沙洞中小憩了几个时辰,等外面太阳西沉,夜幕完全降临,才从洞里出来再次上路,观众人神色,却全都与之前无异。 没有了太阳的炙烤,孤月当悬,沙漠中一片森白,有几分冷意。 夜晚是沙漠里生灵出动的时刻,相比于白日的寂静,晚上的沙海中却充斥着各种细微窸窣的声响,有些动静甚至听得人后脊背发凉,伴随着风吹沙丘时发出的类似于鬼哭的声音,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在场的六人毕竟都不是普通人,倒也没被这场景吓住。 这时莫辰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一丝颇为熟悉的气味,是狐狸一族身上特有的味道,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属于同类的感应。 “阿远,这附近有沙狐。”莫辰小声对宁远说。 “他们可是妖兽?” “嗯,不过等级都不高,都是些一二级的低阶妖兽。”莫辰说着又努力嗅了嗅,神色微变,“不过数量不少,有,有很多……” 莫辰话音未落,便忽然听到身后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惊呼一声,大叫道:“快看!前面躺着四个人!” 众人闻声向前看去,果然看到惨白的沙漠之中笔直躺着四个人,他们一个个都大睁着双眼,张着嘴巴,唇色铁青面如白纸,显然已经死了。 第134章 捉妖师篇 饶是众人过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见惯了生死,但眼前这四人的死状也未免太过可怖。看那扭曲狰狞的表情,身上又什么伤口都没有,一滴血都没,竟好像是活活被吓死了一样。而且还这样并排放着,像是人类祭祀时供奉在祭台上的牺牲,看起来着实诡异。 长髯汉示意那精通医道的白胖男人上前检查四人尸体,宁远却嘱咐:“小心,尸体可能有问题,还是做些防护为好。” 白胖男人原本还没觉得如何,经宁远这么一提醒,反倒对让他不管不顾直接上前检查的老大心存不满了。这人什么事都愿意吩咐别人去做,自己倒是躲在后面。诚如宁远所说,万一这尸体有问题,他不是要第一个倒霉。兄弟这么多年,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外人,白胖男人未免有些寒心。然而他毕竟是几人之中最通晓医术的,检查几死因这种活计,也只有他来干,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副银丝手套,戴上之后才慢慢凑近了四具尸体,小心翼翼蹲下`身在他们身上检查。 夜色之中白胖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容易看清,长髯汉丝毫没意识到宁远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然引得白胖男人对自己心存不满。 黄脸站得离白胖男人最近,却看到他一瞬间阴沉的眼神,心知他已经对长髯存了芥蒂,不由在暗处勾了勾唇角。然而当他看向宁远,见他正全神贯注盯着尸体,竟不知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怎么样?这几人到底是如何死的?”见白胖男人很快起身,长髯汉立刻问。 “四人身上不同的位置各有四枚血点,看上去像是被什么野兽咬到,至于致死的原因……应是中毒而死。” 中毒而死?可是为什么脸上会出现那样的表情?而且完全没有痛苦挣扎的迹象。 “快看!那边是什么?”童颜老者却在这时指着远处,面露惊恐之色,不由连连后退,连说话的声音都发颤。 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却见远处的沙漠在浮动,或者说,上面有东西在动。那些东西数量极多,波涛一般在苍白夜色下向着他们滚滚而来。众人皆大惊,纷纷拿出武器,但是面对那浩如烟海的不明物体,却也只是螳臂当车。 “是……是沙狐!那些是沙狐!” 等那些东西靠近一些,众人终于看清,正是一只又一只的沙狐,能有成千上万只,聚集在一起在沙海之中奔跑飞窜。它们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行,不出须臾时间,便会抵达几人所站位置。不同于普通的野兽,这些沙狐之中,有三分之一的眼睛全都冒着幽幽蓝光,身上也有妖光闪动,竟都是有法力的妖兽! “快,快上骆驼!跑!”长髯汉当先跨上骆驼,其他人也都匆匆爬到自己的坐骑身上,唯有宁远和莫辰二人还站着不动。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那白衣少年不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狐狸么!宁远曾说,平口城城主的女儿是被沙狐掳掠走的,莫非这些沙狐是应这小狐狸精召唤而来?想到此处,那四个捉妖师却不知是喜是忧,一方面害怕狐妖引来众妖狐,他们寡不敌众,会被妖孽残害,一方面又希望狐妖听宁远的话,而宁远还当他们为盟友,愿意让狐妖命令那些沙狐不伤害他们性命。 意识到即便是跑,骆驼的速度也拼不过那些妖狐,几人倒是死马当活马医,索性不再想着奔逃,而是来到宁远身边。 宁远也未曾料到今夜会碰到这么多的沙狐,他曾三进沙漠,还从未碰到如此情景。他深知这些沙狐不是莫辰引来的,因此心中也疑虑重重,趁那几人慌乱时他曾问莫辰,能不能应付这些沙狐,莫辰也不是很肯定,只能说尽量尝试,毕竟妖兽之间很少有同族相残,他虽然是雪山灵狐,但和沙狐好歹都有个狐字,说不定能和它们交流一二。 海潮般涌来的沙狐在行进间发出慑人的窸窣声,一行人就站在原处,眼见那狐潮越来越近,宁远和莫辰还什么举动都没有,四个捉妖师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尤其是长髯汉,他害怕莫辰会利用沙狐来对他们不利,将那枚能测出妖力变化的香拿出来,见莫辰身上并无妖力波动,心中微缓,同时给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立刻明白,长髯汉是想要制住莫辰。 但这样一来,他们与宁远和白衣少年就彻底撕破了脸。黄脸男人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并且他十分笃定,宁远对那狐狸并非真心,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们决裂,他肯定还指望着他们这几人帮他摆脱狐妖纠缠呢,他们若是死了,在这茫茫大漠之中,他还能与何人联手对付狐妖?因此他丝毫不怕宁远会翻脸不顾他们死活,让少年操控沙狐弄死他们。 想通这些,黄脸男人在长髯汉递来眼神时,却是向后微微退了一步,轻轻摇头,明显是不赞成他的举动。他这样一动,白胖男人也随着他退后,童颜老者左看看,右看看,似在犹豫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他目光在宁远和莫辰身上停留了片刻,终于也退后,与黄脸和白胖子站在一处。 长髯汉毕竟当头领多年,心智不低,此时已经看出那黄脸在与自己对着干。黄脸在帮会中排行第二,本就只在他一人之后,在兄弟间颇有威信,他如今这样公然反对自己,长髯觉得权威受到挑衅,看向黄脸男的目光愈发阴森。 就是这样瞬息的耽搁,已经措施了偷袭的最佳良机,狐群已经来到近前。 莫辰突然从宁远腰间抽`出那柄红木剑。 四人大惊,纷纷亮出毒针铁筒,对准莫辰。 然而背对着他们的白衣少年,却只是以木剑之刃划破手掌,鲜红的血珠自掌心滴落,那丝微弱到人类不可能察觉到的血腥气息在风中弥漫开来。 原本全速奔跑的狐群似乎集体震动了一瞬,然后竟是逐渐减慢了行进速度,在即将把他们吞没碾压之前,一点点停了下来,慢慢从当中分开,一点点竟然将他们包围起来。 狐群所带起的空气流动,引得漫天沙粒扬起,在月光下晶莹闪动,如一片薄纱。 “前方可是同族道友?” 窸窸窣窣的响动之中,在一对又一对蓝色狐狸眼睛的注视下,莫辰突然听到一道好听又温柔的男子声音。 只见狐群正中位置缓缓推高,数十只小狐狸竟慢慢托起一块大石,石头上趴着一只毛色鲜亮体型稍大的沙狐。不同于其他妖狐,它的双眼闪动着金色的光芒,通体也是金黄,没有一丝杂色,方才那好听的男子声音,正是从这只狐狸口中发出。 第135章 捉妖师篇 第一三四章 莫辰才反应过来那狐妖说的是妖族语言,既然对方主动打招呼,他也不能不识好歹,现在他虽然不能使出法力,感受不到那金眼沙狐身上的修为,但能驱使如此多的狐众,必然不是低阶妖兽,因此上前几步,同样以妖族语言回道:“在下乃雪魄灵山的白狐莫辰,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金眼沙狐打量莫辰两眼,接下了莫辰的尊称。妖修界和人修界一样,以修为论辈分,可见他的修为应该是在莫辰之上,然而他又显然未到化形期的阶段,因此莫辰可以大致估测,这只沙狐的修为应是凝丹中期或是后期。 “哦,原来是莫道友。”金眼沙狐声音很轻柔,辨不出情绪,并没有自报家门,那双金瞳在夜色中显得十分诡异,他目光随之转到几个凡人身上,问:“莫道友可有麻烦?” 其实有那么一刻,莫辰很想借助这狐王之力,将那多余的几个捉妖师除掉,可是他毕竟不知这狐王底细脾性,虽然说妖修原则上是不会同族相残的,但也不等于没有异类,若是让这狐王知道自己和宁远与那几个捉妖师不是一伙的,说不定反而让这狐王利用,而且宁远自有他自己的脱身之法,也无需另生枝节,于是只说这些人是他的朋友。 妖族一向与人类不对付,通常见了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这狐王显然不是什么好战的妖兽,甚至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见莫辰并非受制于人,便只是点了点头,就要命部族继续前进。 莫辰见狐王如此着急赶路,心中更是生出怀疑,据他所知,沙狐可是定居动物,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多只凑在一起大半夜地迁走,于是也不让开,依然挡在众狐面前:“敢问这位前辈,为何深夜率领部族迁移?” 金眼沙狐看了莫辰一眼,似是对他的再三阻挠表示不耐烦,“人妖交战,眼看就要波及这里,我不想看着族人卷入厮杀,想躲个清净。” “人妖交战?” “怎么,莫非你还不知道?” 莫辰长这么大唯一一次与妖界的接触,就是那次半山坊市的经历,着实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话已至此,看在你我同是一脉的份上,我便好生提醒道友一句,若不想惹上祸端,莫在此地久留。” 众狐显然已经是得到了狐王的命令,再次骚动起来,前面的队伍已经开始继续前进。 长髯等人见莫辰上前和那只最大的沙狐你一句我一句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似是攀谈,接着见那些狐狸又继续开动,正吓得差点发射了手中的箭筒,却发现沙狐只是绕开他们继续奔走,并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然而当狐王经过他们身边时,宁远却忽然面色一变,向狐群中某处出手,掷出两枚灵符! 这一下犹如水滴溅入滚油锅,狐群一下炸开,离着最近的几只沙狐瞬时向宁远呲牙咧嘴,摆出攻击的姿态。莫辰也吓了一跳,万没料到宁远会来这么一手,向宁远投去疑问的目光,宁远却只是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辰于是按下心中惊疑,默默向他靠了过去,与他后背相对,和周围的沙狐对峙。 长髯等人却已经把在肚子里将宁远骂了千百遍,被宁远连累,也被沙狐围了起来,不得不亮出各自捉妖法器。 狐群之中金光一闪,一道金色灵光向宁远飞射而来,宁远举起那柄红色木剑抵挡,竟是电光火石之间将那灵光弹开!且不说那打出法诀的金眼沙狐,就是长髯和黄脸等人也都大吃一惊。 到底是什么木剑,竟然连凝丹期妖兽的雷霆一击也能挡下?!四个捉妖师心思各异,一时间看向宁远的目光就像黄鼠狼见了鸡,都要冒光了,若非此时身处困境,恐怕都要迫不及待扑过去夺剑了。 金眼沙狐未料到一个小小的人类捉妖师竟敢挑战他的权威,身上骤时冒出煞气,金目妖光大盛,原本平滑的毛都炸了起来,一跃而至宁远面前,露出獠牙。 莫辰本能地冲过去挡在宁远面前,甚至做好用元神出窍的方法和这狐王拼了,却被宁远一把拉回来塞到身后。宁远甚至还回眸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乖啊不要闹一会儿再陪你玩”,莫辰觉得好委屈。 “这位前辈,在下并非有意冒犯,也不想耽搁前辈的进程,只是想带走这个小女孩而已。”宁远神色平静,毫不回避地与那金眼狐王对视,甚至为表诚意,还将木剑放下。 小女孩?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听宁远这么一说,才堪堪反应过来,向宁远所打出的灵符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在灵符灵光所罩之处,所有沙狐纷纷退让开,留出当中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摆着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乌黑的头发结成双环,身着一身火红色衣裙,脚上蹬着一双鹿皮小靴子,皮肤白嫩似雪,嘴唇朱红如樱桃。 长髯等人看那小女孩看得直了眼,甚至也顾不上周围的沙狐了,纷纷从怀中掏出平口城城主那里领来的画像,看看画像,再看看小女孩,看看画像,再看看小女孩,只见小女孩的五官容貌都和那画像上一般无二,只是年纪对不上。 画像上分明是个正值花季的婷婷少女啊!怎么眼前这却是个奶娃娃?这是平口城城主的女儿?平口城城主的女儿明明芳龄二八好么?什么时候变成个五六岁的孩子了? “你想要这个孩子?”金眼沙狐听宁远这么一说,身上的戾气卸去了不少,回头看了那躺在石床上的小女孩一眼。 “实不相瞒,这个孩子是沙漠以东平口城城主的女儿。相传平口城城主的女儿被沙漠上的妖兽掳走,平口城主悬赏天下捉妖师来营救掌珠,我等之所以会进入沙漠,正是为了此事。沙狐前辈既然一直对这女孩保护有加,想必是不愿伤害她。只不过,若前辈带她随行,后面必然会碰到越来越多捉妖师前来拦阻,与其那样,不如现在便将城主女儿交还给我们。” 沙狐看着的确将宁远的话听了进去,暂时没有再让部众对他们发动攻击。他抬起一只前爪轻轻在半空一招,长髯和黄脸等人手中的画像立时飞了过去,他眯起眼仔细看那画像和下面附带的榜文,然后又一挥爪子,将那画像丢了回去。 “既然如此,便将她还给你们吧。”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金眼沙狐竟然十分好说话,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部众将女孩放下来留在原地,他们则继续前行赶路,临走前,那沙狐还回头对莫辰和宁远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的时候,人的话未毕可信。” 直到那如潮水般的狐狸大军完全离开,向着沙漠更深处迁移远去之后,长髯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城主女儿……就这么找到了?也太轻松了吧?简直跟做梦似的! “宁兄弟,你方才可是太过冒险了。” “是啊是啊,那只金眼妖狐一看便是凝丹期的高级妖兽了,若真的惹怒了他,我们恐怕绝无生还之机。” 众人凑过来,围在那小女孩身边唏嘘,你一句我一句的,其实却都在拿话刺探宁远,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厉害底牌没亮出来,这才有恃无恐。谁知宁远却只是将莫辰揽过来搂在怀里,对众人道:“我只不过是狐假虎威,我这位莫小朋友修为不在那金眼沙狐之下,所以我才不怕。” 莫辰和宁远之间的默契是与生俱来的,虽然心底在吐槽宁远吹牛不打草稿,可是面上却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笑得高深莫测。心道反正这些人也听不懂妖族语言,是黑是白还不是他随便胡诌么? 长髯等人见两人又开始眉来眼去年黏糊在一起,心说这哪是狐假虎威,明明是人假狐威!不过也不管他们对宁远的话信了几分,总归对莫辰的忌惮还是多了些,毕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一只凝丹期妖狐会怕个凡人捉妖师。 能从那么多沙狐妖兽魔爪下逃出生天,已经是万幸之事,一行人牵回刚刚被狐群惊吓得跑远的骆驼,重新整理行囊,清点之下发现大事不好,他们的水袋竟然掉了几只,落在地上被狐群踩踏,早就破了洞,里面的水也差不多流个干净。 长髯不禁变了脸色,跳起脚来大骂那些沙狐,但是已经于事无补,只能将剩余的水袋重新分配。因水源紧张,在水源分配时,宁远主动提出,因为他吃过“狐尾果”不用喝太多的水,只要给莫辰留足了水即可,经过方才沙狐事,众人也算是意识到莫辰的重要性,因此对他不算苛待,给了一人份还要多一点的水。 然而在他们四人内部分配时,黄脸和长髯却是又吵了起来,黄脸说长髯给自己的水太多,处事不公,长髯说黄脸是有意找茬,白胖医者偏向于黄脸,最后还是那年纪最大的童颜老者在中间说和,才勉强化解一场争执。 就在这些人为了分水而争吵时,宁远却是面色凝重,搂住莫辰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辰,此地不宜久留。那狐王必是急着躲避什么东西的追踪,才会如此迫切想要摆脱我们。” 这也是宁远敢于出手挑衅的真正原因。从狐群夜行,到那狐王与莫辰打了个照面后又急于赶路的样子来看,他比他们更不愿耽搁时间,否则他断然不敢如此莽撞地找死。 莫辰抬头,对上宁远那双幽深冷静的眼眸,这人是能听懂妖族的语言吧?不然怎么什么都能知道呢?于是对他的崇拜顿时又提升到新的高度! 第136章 捉妖师篇 从莫辰的口中得知与狐王的对话,宁远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不敢再耽搁片刻,骑上骆驼带着几人全速前行。在经过那四个死状诡异的人身边时,宁远心中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他问莫辰,可否辨认出这是什么动物咬伤的。 莫辰生来要么是在宁远身边,要么是在寻找宁远的路上,浸淫尘世太久,诚如那狐王所言,他对妖族了解甚少,因此除了能勉强感觉出那伤口是由妖兽所留,其余却是说不出什么。 既然已经找到了城主女儿,他们这一行算是达到了目的,那童颜老者和白胖男人提议这便打道回府,什么狐尾果的也不要再找了,若像那四人一样不明不白送了性命反而不值。可是长髯和黄脸却不同意,说起来,这两人一直不对付,想不到却在这点上达成一致。 童颜老者显然和长髯汉更亲近一些,凑到他跟前提醒道:“那黄衫小子诡诈的很,身边的狐妖也深不可测,狐尾果只是传说才有的物,或许他只是胡说而已,如今到手的实惠已经有了,又何必再冒险?这沙漠看着凶险,一晚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变故,难保后面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长髯汉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黄脸男人,冷笑道:“童伯不必担心,我能肯定,那小子确实能找到狐尾果。” 童颜老者疑惑,忙问长髯汉为何如此肯定,长髯便压低声音,趁人不注意将白天在沙洞里听到的宁远和黄脸男人的对话告诉给童颜老者。童颜老者听了也沉默下来,神色冷冷,长髯汉趁机添油加醋道:“想不到他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吧?得了那狐尾果,竟想要自己独吞,与外人联手。” 童颜老者问:“那怎么办?” 长髯汉笑得阴森,“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先除掉叛徒,再送那二人去西天了。” 接下来的行程中,众人无话。尤其是长髯和黄脸之间,那始终弥漫的火药味浓得,连最起码的表面平和都懒得维护了。莫辰其实很不理解,怎么才一天工夫,这四个捉妖师就开始内讧了?一个一个互相提防的样子甚至比防他和宁远这样的外人更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回头看宁远,表示出疑惑。宁远看着莫辰那双清澈得都能映出星星的大眼睛,实在忍不住拍拍他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让他等着看戏。 莫辰也不知道宁远说的看戏是指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向白胖男人的骆驼,那城主女儿还未醒,此时正被白胖男人抱着,也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白胖男人给她把过脉,确定她还活着,而且身体状态不错,并未受什么伤。说来也怪,那平口城城主发布英雄榜的时候曾说,若是谁能将他的女儿救回,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可是这么个小奶娃娃,该怎么成亲呀?这么想着,他就不自觉嘀咕出来。 “那城主女儿传闻已经十六了。”宁远听见了莫辰的嘀咕,便开口解释。 莫辰惊讶,“十六?女娃娃看着也就五六岁,莫非也是成精了?” 宁远轻笑,“你道谁都和你一样?” 莫辰不愿意了,“和我一样怎么啦?” 宁远怕小狐狸生气,忙哄道:“没怎么,只说像阿辰这样的珍宝世间难得,又怎么随处可见?” 莫辰这才舒坦了,对着宁远咬耳朵,“阿远,反正我看这事透着蹊跷,你可要小心。如今城主女儿已经找到,我们尽快将这几人摆脱,将城主女儿带回平口城,然后好离开这里。” 宁远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叫莫辰放心。 天快亮时那小女娃娃终于醒了,睁眼看到这许多不认识的人,显然是受到不少惊吓,一边哭一边喊“要狗狗”。众人不解狗狗是什么东西,还是莫辰最先反应过来,猜测女孩说的应该是沙狐。白胖男人安慰了许久,那女孩却越闹越厉害。 沙漠之中不同别处,这么哭下去,等会儿太阳出来了恐怕是要出事,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棵摇钱树,众人可不想让城主女儿在沙漠里再出什么意外,于是长髯汉命人停下来歇脚。莫辰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心说这女娃娃不但长得是五六岁的样子,心智也是小孩,怎么会是十六岁呢? “你为什么想要狗狗?”莫辰问女孩。 小姑娘生得极其好看,若长大了肯定是美人儿,此刻她揉了揉眼,看着蹲在面前的白衣少年,脆生生道:“因为狗狗对我好!给我吃的,喝的!还陪我玩!” 千里迢迢将人掳来,就是为了陪吃陪喝陪玩?莫辰有点难以理解那些沙狐的脑回路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是狗狗把你从家里带出来的?” 莫辰本是随口一问,谁料小女孩乌黑的大眼睛里竟是一下溢出泪水,表情恐惧而委屈,憋起小嘴哭开:“是,是爹和娘把我丢到这里的,他们不要我了……” 爹?娘?那不就是平口城主和城主夫人么?小女娃说是爹娘给她扔到沙漠里,这怎么可能?平口城主和城主夫人因为爱女失踪,不知道多心碎,恨不能倾尽家财悬赏捉妖师将女儿找回来,怎么变成了是他们把女儿扔了?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不信的,以为小女孩心智不成熟,说的话里分不清真假。莫辰看向宁远,宁远却是微微皱眉,没有说话,直觉那平口城城主有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辰长得好看,他陪着那城主女儿说了会儿话,城主女儿便抽抽鼻子不再哭了。只是开始黏起莫辰来,他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小手抓着莫辰袍子角,嘴里还不停念着“狗狗,狗狗”。莫辰满脸黑线,心说这小丫头该不会是闻出他身上的狐狸味儿吧,错把他当成沙狐的同类。 “宁兄弟,和你们结伴果然运道好,这一下就找到了城主千金。不知你所说的狐尾果,又该往何处去寻?是不是该让这位莫小友给我们再指条明路?”众人歇够准备再次动身,长髯汉突然眯着眼问宁远。 “长髯兄放心,先前我们觉得这东西稀奇,只是因为寻找不得法,如今多了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们六个,人手一个果子,我觉得还是能做到的。”宁远回答得笃定。 那黄脸男人也过来笑眯眯帮腔:“老大,方才那么大一个狐群,被莫小公子随便几句就打发走了,您还不相信他么?” 长髯能猜出黄脸男人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心说你自作聪明想要来算计老子,老子待会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因为两人都生出要将对方弄死在沙漠中的念头,反而都对宁远推崇起来,都想先利用宁远,努力让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宁远只是一问三不知地装着糊涂,一路上只顾关心莫辰,对那私人之间的内斗视若不见。 本着不同目的和心思,四个捉妖师便跟着宁远往沙漠更深处走。期间他们遇到了两伙捉妖师,因为事先将那城主女儿用披风裹了,打扮成蒙面捉妖师的样子,那两伙人倒也没有注意到她,再说双方都是六七个人,便是打起来也是两败俱伤,于是都识趣地避让开了。 然而三天之后,虽然没有碰到企图黑吃黑的同行们,长髯汉等人却面临着一个切实的困境——他们的水要没了。 第137章 捉妖师篇 长髯等人也不知宁远是如何引的路,说是要带他们找寻狐尾果,可是接连三日竟然连棵草的影子都没见着。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沙漠中越绕越远,先前从边界居民那里弄来的地图已经彻底排不上用场。 因为一直找不到避暑的地方,他们白天正午最热的时候就只能用木杆撑着衣服,躺在那可怜的阴影下休息。滚烫的沙地烤得如热锅子一样,要铺上一层厚皮子,躺在上面才不至于将背部烫伤。 平口城城主的女儿一直跟着莫辰,她很懂事,虽然渴得嘴唇都起了皮,只要不是莫辰主动给她喝水,她都是忍着,然而当初分水的时候,宁远为了骗那几人相信自己吃过狐尾果,便说自己无需喝水,并将自己的那份一起算在莫辰头上。莫辰因此领了一人多份的水,除了自己喝,还要偷偷渡给宁远一点。原本这些水不是很紧张,但如今多了个小女孩,小孩子又不比大人耐力好,需要的水更多,因此他的水袋很快便见底了。 “阿远,这女娃娃身体太弱,恐怕要挺不住。”莫辰悄悄给宁远看手中的空水袋。 宁远看了眼那城主女儿,见小姑娘脸色苍白地被莫辰抱在怀里,皱了皱眉,伸手将莫辰拉到自己身边,留小女孩可怜巴巴自己一个人躺地上。 动物天生便亲近小孩子,莫辰还惦记着那小女孩会不会被沙子烤坏了,眼睛不住往那边乱瞟,却被宁远掐住下巴搬过脸来,“怎么光顾着给别人喝水,你自己呢?可还能撑住?” “我不是很口渴,阿远你渴不渴?” “还说自己不渴,看这嘴,都干了。”宁远用拇指轻轻揉捏莫辰的唇,触到上面的干裂,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起来似的,不是滋味。 他竟发现,现在他看不得这小狐狸受半分委屈。 莫辰伸出舌尖舔了舔,濡湿了唇瓣,冲宁远弯起眼睛一笑,见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自己,便凑近宁远耳边小声问:“阿远不是说知道哪里有水吗,何时去?” 宁远没说话,抱着少年,偷偷将身上那颗避暑珠塞在他腰带里。 莫辰顿感一股凉意袭遍全身,仿佛置身秋日舒爽的朗风之中,心中微惊。 阿远竟然吧避暑珠给了他? 莫辰忙要将珠子拿出来还给宁远,宁远却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阿远,你要骗他们,正需要这东西。我不要。”莫辰很认真严肃地说。 “放心吧,我已经用不着了。”宁远见小狐狸如此全心全意为自己想,忍不住勾起唇角,他长这么大就没有人如此对他,“你带上它能少受点罪,可不许给别人。” 宁远这最后一句话是怕莫辰突发善心,趁自己不注意将这避暑珠给那小丫头,他本就不是什么慈悲之人,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以前除了自己的命便再没有别的能挂在心上,如今却平白多了这么一只小狐妖让他惦记。 没有了避暑珠,宁远顿时觉得烈日难耐,却偏能靠着意念忍住,神色丝毫未变。但若自己观察,便能看出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和衣衫后被汗水浸湿的痕迹。只可惜此时其他人已经没有了观察他的心思,见太阳要西沉,纷纷牵骆驼整理行李准备再次上路。 “这小女娃需要些水,我们的水袋已经空了,几位能否匀出一些?”宁远拿着空水袋,走过去向其他人借水。 几人一直被宁远带着在沙漠里干绕圈子,已经是心情不爽,沙漠里水就是命根子,如今又要来分他们的命根子,怎能再沉得住气? 长髯汉道:“宁兄弟,你说要带我们找狐尾果,可如今不但狐尾果没见着,连水都找不到了,莫非是故意绕路,仗着你吃了那仙果不怕渴死,想生生将我等耗死在这里?” 宁远脸色一沉,“长髯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这一路若非结伴同行,想必早就被同行所害。沙漠中艰险,前路还远得很,我若有心害你们,等以后再遇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我孤身一人又该如何应对?那狐尾果若是当真如此容易找到,早就让修仙者取走,又怎会轮得到我们?还是说,你们信不过我的朋友莫公子?要知道,若没有莫公子,先前遇到那些沙狐,我们便已经没有了命在。” 长髯汉虽然早就在沙洞之中听到宁远和黄脸的密谋,可是也明白现在绝对不是决裂的时候,忙赔了笑脸道:“宁远兄误会了,我这也是着急,毕竟现在这水是越来越少,这一时半刻又找不到补充水源的地方,心里慌得很。先前本来说好,每人只管喝自己水袋里的水,你这又要借水……” 宁远冷声道:“我来借水,一不为我,二不为莫公子。长髯兄想想,若是城主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次就是白走一趟。我是为了大家好。再者,莫公子已经说了,这附近便有处地下水,不出半日便可抵达,长髯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听说很快就能找到水源,长髯汉眼睛先是一亮,继而又去看宁远的水袋,确定确实是空了,这才稍微安心。虽然宁远吃过狐尾果不用怕缺水,可是那只小狐妖却要喝水,既然狐妖敢放心大胆把水给那小女娃娃喝而不自留,想必也是知道有水。 长髯不再怀疑,可是他做事一向喜欢留后手,便对黄脸说:“老二的水剩得最多,你让他给你匀一点出来。” 两人的对话其他几人也都听得清楚,黄脸男人又不傻,怎么能吃这种哑巴亏?他看了白胖男人和那童颜老者一眼,见两人都没有插嘴的意思,眼珠一转,扯出一丝冷笑趁机挑拨,“大哥,我们几人虽尊你为长,可是平日里大家都是如亲生手足一般相处,求得便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是如今你倒好,有什么好处先自己得,有什么吃亏的冒险的先可着别人上,倒是如何担得起这大哥的位子?这次借水是我,那下次是不是就要轮到童伯,或是六弟了?”很显然,这里黄脸所说的六弟便是那白胖男人。 长髯本就猜忌黄脸想要夺自己的位,如今见他竟是撕破脸,一点也不留情面,心中当下火大。尤其是得知他私藏了一枚狐尾果,更是觉得这番言论恬不知耻。 有难同当?见了好东西先藏自己怀里,又要与外人联手对付自己兄弟,这也叫有难同当? 然而还不待长髯汉发作,白胖医者竟是从骆驼上一头栽下来。 众人一惊,黄脸男人当先窜了过去,将白胖医者扶了起来,“六弟,你没事吧?”说完竟是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水袋打开,给白胖男人喂水。 白胖男人因为体型的关系,消耗体力最快,也是他坚忍,竟然挺了这许久。此时眼看已经到了极限,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若不是因为练过功夫,还憋着一口内力未散,恐怕此时早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见黄脸男人肯将自己的水给他喝,再加上之前对长髯汉存下的芥蒂,两相对比,他感激长髯之余也觉得这大哥未免凉薄。他精通医道,因此身上也带着一些药丸,此时被黄脸男人扶起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枚药丸,自己吞了一颗,另一颗竟是直接给了黄脸,道:“二哥,我先前配的冷凝丸,能有解暑功效,一共只得了两枚,我自己吃一枚,剩下的便给你吧,算是方才喝了你那么多水的报答。”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黄脸堆起笑想要推辞,却被白胖医者强硬塞了回去,于是只好“勉勉强强”地收下。 这么一来很明显,已经是两人结成同盟的意思。童颜老者捻起白胡子,在旁眯着眼看,忽然在心中盘算起来。 诚如长髯所说,他当初在沙洞里听见黄脸得了一枚狐尾果,却要私藏,并且密谋与宁远联手。且不说这话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长髯与黄脸两人在帮派中一个排行第一一个排行第二,势力一直不分伯仲,也就是因为长髯汉虚长了黄脸几岁,这才坐上第一把交易。可想而知两人一直是貌合神离,如今长髯与黄脸撕破了脸,黄脸也只是想借此机会除掉长髯而已,与自己又有何干? 现在老六已经和黄脸站在一处,那姓宁的黄衫小子也不知何原因,愿意与黄脸联手,如今若是他站在长髯那边,双方固然还可一搏,帮助长髯保住头领的位子,立下一功,可是那样冒险未免太大了。 他可以有一条更容易的路,不是么? 考虑清楚这些,童颜老者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如何做,默默走到黄脸身边,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和事老般的笑容,“大家都是兄弟,何苦为了点水争执到这般地步?未免伤了感情。不如这样,就看看我们四人谁剩得水最多,就匀出一点给那城主千金喝。反正宁兄弟也说了,再行半日路便会有水源。” 这提议表面看上去十分合理,可是只要打眼一瞅,看谁的水袋子里剩得最多,也就知道这话到底是偏帮谁了。 长髯汉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谁剩的最多谁借?怎么不明摆着说让他借?可是他的水剩得最多也是之前他一路节省,又不是分配不均。其实若只是一点水,长髯汉倒并非舍不得,只是此时的形势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他被孤立了。 原本不想这个节骨眼生出事端,但是若是真让那三人拧成一股绳,结成一条心,他后面还能有命在?黄脸显然是对他存了杀心。他为了保命,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眼看长髯汉眸色深重,一点点现出杀气,宁远在旁边轻轻勾起唇角。 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第138章 捉妖师篇 “六弟,你身体一向有虚,不适应这沙漠,一路吃了多少苦?好几次险些从骆驼上栽下来,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身上还有些功夫,恐怕此时早已经支撑不住。”长髯汉竭力压抑住心中怒火,稍微和缓了脸色看向白胖医者,说话时神情极度恳切。 白胖医者听闻不为所动,吃过那枚冷凝丸便开始闭目休息。 黄脸嘲讽道:“大哥,到这时您还说这些有何用?” 长髯汉也不急,只是冷冷地看了黄脸一眼,继续道:“六弟以为二弟对你细心体贴,多有照顾,却怎知道,若他真是顾念手足之情,又岂会在身上怀有重宝时,数次对你见死不救!” 重宝?一听长髯汉这么说,白胖医者终于睁开眼,疑惑地看向黄脸男人。 黄脸男人当即喝到:“呵呵,你这是说我身上有良药,却故意不给六弟,眼看他受苦,是么?好啊,原来只知道大哥心胸窄了些,不愿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罢了,不想竟还会做出这等血口喷人的事!” “我血口喷人?你且说说,当初我们进入那沙洞之中,你当先进去,可曾得了什么好东西?” 一提起这件事,黄脸男人脸色微变,下意识摸向胸口,却是一惊。 糟了!那块黄水晶怎么不见了?! 瞧他如此反应,长髯汉冷笑不止,白胖医者却是狐疑地看向黄脸,“二哥,大哥的话当真属实?” 白胖医者虽然在帮会中以医道毒辣著称,表面看着白白胖胖的极为和善,其实阴毒手段不少,曾被他抓去做*实验品的人数不胜数,死法全都惨烈不已,但他这个人唯有一件好处,就是重信义,最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兄弟相叛,可谓厌恶至极。 正是抓住了这一点,长髯汉才准备将此事抖出来,只要他肯与自己站在一处,那童颜老者便是墙头草,哪里实力强往哪里倒,到时候不愁对付不了黄脸。 “六弟,你不要被他蒙骗了去,我虽然先前在沙洞里得了一样宝贝,却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一块黄水晶而已。” “黄水晶?你倒是会胡诌。好啊,那你将黄水晶拿出来给我们看看!”长髯汉这样说着,竟是快如闪电般出手,一爪抓向黄脸男人胸口。 黄脸男人在帮会中排行第二,又岂能是浪得虚名?当即将双手横插在胸前,手上十枚指环上立时冒出利刺,长髯汉躲闪不及,双手被划出几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时流了出来,然而长髯也并非没有所获,扯住黄脸男人的衣襟,竟然一下从里面扯出一张符纸。 那符纸轻飘飘落在地上,长髯汉眼尖地发现,上面朱红色字迹,写着的却不是什么符文,而是正正经经的文字。黄脸男人一看到那符纸,神色大变,就想要扑过去抢,却被长髯汉抢先一步。 长髯汉拿起那符纸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两个人的字迹,显然便是宁远和黄脸的。 果然,黄脸在密谋与宁远联手! 长髯汉一目十行扫到底,看到黄脸那阴险毒辣的“除掉他”三个字,虽然没有指明是谁,却也心知肚明说的就是自己。这满满的杀意白纸黑字记录下来,简直比暗戳戳的包藏祸心更让人痛恨。 从字条上看,黄脸诱使宁远联手的理由是承诺可以帮他对付狐妖。这几日观察下来,长髯其实也看得出,那黄衫小子对小狐妖心里是厌恶至极的,表面做出如此爱护疼惜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毕竟嘛,能帮着自己找到狐尾果,还能在沙漠中护送,不过就是亲个嘴儿上个床的事儿,若有狐妖看上他,他兴许也会愿意演一场戏。但人便是人,妖便是妖,万没有人愿意一世被纠缠的。宁远肯帮黄脸,无非就是想要在事成之后借助他的力量摆脱狐妖。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并没有根本上的矛盾,黄脸能许他的,莫非他就不能许? 想到此处,长髯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转而将字条给白胖医者看,“六弟,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二哥。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我们兄弟的!” “长髯,你挑拨离间,想要往我头上扣脏水,没门?”黄脸男人见形势不好,急怒之下便向长髯汉攻去,两人瞬时缠斗在一处。 “哼,你若是真的顾念兄弟情面,现在便将那狐尾果交出来!我也许可以既往不咎!” 狐尾果! 一听这三个字,白胖医者神情顿时一变。心说难道黄脸独吞的是狐尾果?难怪一直不肯与他们实说,竟然是想要独吞!见识过宁远服用狐尾果的反应,在这沙漠之中,那可就相当于活命的通行令牌!白胖医者自己身体虚胖,时时处在烈日炙烤之下,对宁远简直是又羡慕又嫉妒,若非怕惹怒那狐妖,他恨不得能剖开他的血管喝他的血,兴许也能从他的血里吸收一点狐尾果的药效,使他免受酷热之苦。 如今听说黄脸竟然已经得了狐尾果,还私藏起来,白胖医者眼中瞬时出现贪婪狠厉之色,蹭地从地上窜起,亮出自己的兵器,说出的话却是冠冕堂皇,“二哥,你竟要与外人联手对付我们兄弟?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童颜老者也走到长髯那边,语重心长地和黄脸说:“二当家的,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何必藏私?你既然已经得了狐尾果,不如现在便拿了给大家分一分,也好暂时让兄弟们抵挡酷暑,等后面再得了新的,再让你一颗便是。”童颜老者早就从长髯汉嘴里听说黄脸私吞狐尾果的事,可之前没有如何在意,一来是没人挑破,他自然也不愿去做出头鸟,二来是相信了那姓宁的小子,当真以为有狐妖的带领会轻而易举得到狐尾果,如今行了三日都没有结果,便也渐渐将心思打到黄脸身上。 “若现在便将那狐尾果交出来,我们便当你一时糊涂,不再追究前事!”长髯对这个新局势愈发满意。 什么狐尾果?长髯怎么会说自己有狐尾果?! 黄脸先是一怔,接着气得压根发痒,他知道这必定是那大胡子的鬼伎俩,故意编造出这样的谎话挑拨他与老六和童伯之间的关系。他自然矢口否认,无奈几人却都不肯信他,他便想要将这件事推到宁远身上,就说是他知道里面有黄水晶让他去拿,什么狐尾果,完全是无稽之谈。可转念一想,他却犹豫了。 如今那三人显然已经不是和他一条心,好歹自己与宁远还算是联手之中的同伴,如真的将宁远也得罪了,他们四人站到一处,再加上一个狐妖,一起来对付他,他岂不是死路一条?于是便放弃了将宁远推出去的想法,只大声喊道:“宁兄弟!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宁远原本一直在旁看着,似是想要出手,可这时却听长髯汉大叫:“宁兄弟!他能许给你的,我也能许给你!我可以在此对天起誓,只要你现在不出手帮我们任何一方,到时候我便能助你,成你想成之事!” 黄脸男人想起字条上写明了与宁远的交易砝码,知道长髯这话实打实地戳中宁远痒处,心中一沉,暗叫不好。果然见宁远没有再上前,竟当真如长髯所言,两方都不插手。 以一敌三实在吃力,好在除了长髯汉,其他两人都没有对他下死手,倒也不至于无法抵挡,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黄脸男人心思转得快,立刻想到办法,对宁远喊道:“宁兄弟,若是你不想让莫公子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便帮我!” 长髯知道宁远实力不可小觑,若有他搀和进来,收拾黄脸就不容易了,因此急道:“宁兄弟!若是你帮了这叛徒,我便告诉莫公子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宁远一时间被双方威胁,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辰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好奇地扭头看宁远:“阿远,他们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呀。”宁远看向长髯等人时还是面色紧张,神情矛盾,转头看向莫辰却是眼底一片温和,“阿辰过来。” 莫辰走到宁远面前。 宁远将少年揽入怀里,抬起手,捂住莫辰的两只耳朵。然后笑吟吟地看向交战中的四人。 黄脸看到这一幕,差点一口闷气呛死。长髯则是哈哈大笑,连赞宁远机智过人。黄脸气急败坏,眼看自己要被三人合围,拿出那先前用来对付莫辰和宁远的箭筒对准三人就是连番发射,白胖医者和长髯未及躲避,一个被毒箭射中了腿,后者稍微好些,只是被擦破皮,但是那箭上的毒性却已经蔓延进了皮肤里。倒是那童颜老者反应最快,并没有被毒箭射中。 “二哥!想不到你竟然会对我们下这等死手!”白胖男人大口喘着气,他本就虚弱,在这毒太阳下打斗许久,一身肥肉就是最大的杀器,将他仅剩的一丝气力也消耗光,如今又中了一箭,彻底瘫倒在地上。 长髯也暗恨不已,他们身上自然也有那箭筒,之所以一直没用,倒不是顾念什么兄弟情,而是生怕黄脸中箭,最后破罐破摔干脆不告诉他们将狐尾果藏在何处。想不到就是这么一犹豫的时刻,竟然被占了先机。 这毒箭筒是他们帮派里特地为了此次沙漠之行准备来对付厉害妖兽的,不想妖兽没对付,却是一个个全都用在了人的身上,甚至还用在自己人身上。 好在这毒箭上的毒有要可解,而解药却不在众人身上,而是放在一个行李包袱中,长髯和黄脸几乎同时奔向包袱,但是长髯因为中了毒,行动稍显迟缓,竟落后于黄脸,心急之下突然想到一物,于是摸向腰间,想将先前从宁远那里夺来的黄幡旗拿出来。这黄幡旗他还没弄明白怎么操控,但是好歹杆子长短够用,刚好能用来绊黄脸的脚,可谁料一摸之下腰间空空,旗子竟然不见了! 也不知怎的,长髯汉脑子里顿时划过一道灵光,猛地扭头向宁远看去,见那一杆黄幡旗正被白衣少年拿在手中晃荡,而宁远,却是在冲他温文尔雅地微笑,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在这一刻,在长髯汉看来,却比那无间地狱里的魔鬼还要可怕。 第139章 捉妖师篇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竟是在自相残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情此景,他们可不就是那鹬和蚌? 长髯汉猛然意识到,自己,黄脸,包括他们所有人,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跳进了一个可怕的陷阱。此时他们深陷沙漠腹地,体力衰竭,缺水少食。宁远给他们描绘了一场看似美好的镜花水月,却将他们一步步引入万劫不复。 “二弟快住手!”此时黄脸男人已经成功抢到了有解药的包裹,用力扔出去老远,然后冷笑着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白胖医者,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又拔`出一柄短刀扑向长髯。 长髯以弯刀挑开黄脸攻过来的短刃,一下后跃几步,手背上被毒箭擦破了皮,毒性正通过伤口迅速向手臂上蔓延。 若说之前他们两方人马相对,尚且还不知谁胜谁负,那么现在,恐怕他们对上那深不可测的年轻捉妖师,连一个回合都抵挡不了。他们现在完全依仗这个人才能找到水源走出沙漠,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经命悬他人之手!最要命的是,他们此时此刻,竟然还因为一个连影子都没见过的什么狐尾果大打出手! 越想越觉得汗毛倒竖,长髯汉想立刻停下这愚蠢的争斗,但黄脸却打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看着黄脸那扭曲到狰狞的面部表情,浓浓杀意几乎能凝为实质,长髯一边被动应付一边觉得心惊。他和黄脸的确有些龃龉,可是也不至于发展到今日这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弄到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 是了,就是从遇到这姓宁的小子开始。就是从他们同行开始,他与黄脸之间的矛盾便愈演愈烈。可是仔细回想,又没觉得那姓宁的小子做过什么,这不由让长髯汉更加遍体生寒! “二弟!且看那符纸上的字迹,还有方才对话,分明是那姓宁的小子让我们误以为你私藏了狐尾果啊!不是我在诬你,你怎生还没看明白!你瞧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再斗下去,是想让外人坐收渔翁之利么!!我们,我们就要全都死在这里了啊!!” 这一声吼总算唤回黄脸几分理智。见长髯因为中毒,行动越发迟缓,而那边童颜老伯也住了手,他筋疲力尽,将攻势放慢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急速流汗而更加口渴难忍,喉咙像刀割一般疼。 是啊,明明只是得了一块黄水晶,怎么好端端被同伴说成是狐尾果?而且现在连黄水晶都没了。冷静下来想一下,发现方才那姓宁的小子所作所为,的确有很大的误导作用。可是,他又怎么敢算计他们呢?他难道不担心无法摆脱狐妖的纠缠吗? 随着夕阳西沉,天边红云如血,将沙漠也染成了血色。 四人好像中了蛊的人,终于意识到身体里那只蛊虫的存在,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宁远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四人,就像高明的渔夫,悠然自得守在岸边看着鱼儿入网。 “宁兄弟,这柄黄幡旗,什么时候到了你的手里?”长髯汉终于耐不住道。 “哦?我以为,这原本就是我的。”宁远接过莫辰手中的黄幡旗子在指间把玩着,见四人连滚带爬凑在一起,不由扬眉轻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 “说!那块黄水晶是不是被你拿走了?”黄脸这时也反应过来。 莫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金黄色晶石,托在手心里冲着黄脸眨眨眼,“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黄脸瞳孔一缩,顿时怒从心中起,“好啊,宁远!你这是想要出尔反尔么!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告诉给那狐狸精?” 说谁是狐狸精!莫辰在人世间走了那么多年月,虽然觉得黄脸说的情况属实,他的确是狐狸修的,却也明白在人类认知中这狐狸精不是什么好词儿,立刻就来气了。他一来气,宁远就变了脸色。黄脸看了还以为宁远心有忌惮,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却见宁远已经毫不客气祭出手中黄幡旗,黄色绸布立时拉长到无限,错综交叉,层层叠叠缠绕过来,只眨眼功夫,便将四人围了起来! 宁远按照莫辰之前交给他的方法操纵布阵,冷眼看着四人,“真是口无遮拦。忍了你们这些天,此时也不必再忍了。” 长髯等人与宁远第一次交手的夜晚,便见识过宁远这面黄幡旗的厉害。说来也奇怪,普通的捉妖师虽然会有几件捉妖的宝贝,但是像是黄幡旗这种的,明摆着不是凡品,竟像是正经修仙者用的法器!也不知道宁远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到这样的东西,而且还懂得操控之法。 长髯汉先前已经中了毒,此时在旗阵中一番左冲右突,已经耗尽了身体最后一丝体力,反应一慢,此时便被一根飞射过来的黄绸狠狠一抽,原地转了几圈便晃晃悠悠倒下,脸朝下趴在沙子里再没了知觉。黄脸见状大惊,身上汗如雨下,在旗阵中凭着一柄短刃来回突围,随着时间推移,越发觉得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姓宁的!你就不怕把我等弄死在这里,凭你一人的力气根本摆脱不了那狐妖么!”黄脸大吼,此时竟是什么都不顾,打算和宁远撕破脸,狗急跳墙之下竟然还打起了笼络莫辰的主意,对莫辰道:“莫小公子,你一心对待朋友,殊不知你这朋友对你一直是阳奉阴违,他只是想借你之力寻得那狐尾果而已,你现在毫无自保能力,就不怕兔死狗烹,他事后会过河拆桥对你不利吗!” 黄脸在那里唾沫横飞说了一大番话,莫辰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甚至连那黄脸男人都没看上一眼,只是盯着童颜老者,对宁远说:“阿远,你看那老头儿,我观其在阵中的步法,竟好像明白几分这黄幡旗的布阵之道。” 宁远也瞧出来了,不过更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那老者的反应。不像黄脸和长髯,他虽然表面上也做出强弩之末的惺惺之态,眼睛里却是镇定沉稳,半分惊慌都没有。 “而且,不知怎么,我竟觉得这老者十分眼熟,尤其是那头发的颜色,竟好像在哪里见过。”莫辰少说也活了快两百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有些人兴许只是一瞥之下有了个印象。 那边黄脸见莫辰对自己的离间之词毫无反应,不禁心中恼怒,开始将之前见过的种种宁远对莫辰嫌弃的表情描述出来。什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什么和他亲过嘴之后不耐烦用手蹭嘴。 黄脸总算没有白努力,莫辰终于被他的话吸引了几分注意力。他扭过头看宁远,宁远也回望过来。 莫辰道:“阿远,你看你演得真好,将那人骗得好惨啊,他都信以为真了。”说完又认真想了想,点头称赞,“这个本事极好,我也要你教给我,以后遇到讨厌的人,便也去骗他们!” 宁远被莫辰的话逗笑,一手操控着旗杆,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捏莫辰的鼻子,带有几分宠溺地说:“本事教给你可以,但记住我先前的话了么?”现在那四个人伤的伤,晕的晕,远不像十几个人时那样难对付,因此宁远操控旗阵便容易很多。 “记着,不能来骗你嘛!不过阿远那么厉害,我说谎你应该也会知道啊。”莫辰嘟嘟嘴,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暗自得意。他现在就在骗他啊,都不告诉他,他们以前其实是认识的。 幸亏黄脸离这两人的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不然自己废了那么大力气,却换来这两人打情骂俏般的对话,黄脸男人估计得窝囊死。 眼看黄脸男人也要不支,就剩下童颜老者一个人还在旗阵中抵抗,宁远正在琢磨这人底细,这时却忽听到一直躲在远处不出声的平口城城主女儿“咦”了一声。 “猫猫!”莫辰过去查看小女孩,看她是不是身体觉得不适了,就见小姑娘突然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远处,嘴里咿咿呀呀叫着猫猫。 莫辰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微微眯起眼,果然见到地平线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飞速移动,不过,不同于前一日晚上所见的沙狐,这次只是单独一个小东西,等它逐渐靠近,莫辰才辨别出那东西是什么。 怪不得小姑娘说是猫猫,原来竟然是一只沙猫。 莫辰鼻子嗅了嗅,竟在空气中感应到一丝灵力波动。这小沙猫竟然是一只妖兽! 也许就是因为它是妖兽,要比寻常的沙猫奔跑速度快上许多,不多时就从天边到了近前。 眼看沙猫倒腾着四条小腿儿越跑越近,也不知是脑袋出了问题还是眼睛出了问题,竟好像没看到他们在这里似的,无头苍蝇般一头扎了过来,直直撞进莫辰怀里。 “往哪里跑呢!也不看着点!”莫辰被撞得差点坐地上,将怀里的毛团子提起来骂道。 第140章 捉妖师篇 那小沙猫一脑袋撞进莫辰怀里,这才茫然抬头,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充满恐惧。 周围空气冷冽,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沙漠深处一片浓浓黑雾凭空涌现,远远看去竟好像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然而当那黑雾靠近,莫辰才发现,那的确……嗯,是一条巨大的黑色巨蟒。 小沙猫看到那一张口能将他十个吞下的大蟒蛇靠近,吓得在莫辰怀里瑟瑟发抖,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却不是那飞速靠近的蟒蛇,而是蟒蛇周围成千上万条小蛇,与那蟒蛇一样通体乌黑,窸窸窣窣向他们涌动过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宁远收起黄幡旗,拉着莫辰和那城主女儿上了最近的一头骆驼。黄脸男人见了蟒蛇吓得面无血色,这时也顾不上倒在地上没有知觉的长髯和白胖医者,便直接跳上骆驼向宁远追过来。 黑蟒蛇紧追在后面,越来越近,携着妖风,带起漫天沙尘滚滚。它立起来足有十几丈高,身体有五六人合抱般粗细,一双黄色眼睛半遮半掩在黑雾之中,像是两盏黄色大灯笼。它显然早就发现了莫辰他们,发出嘶嘶的声音,身体忽然向前一探,张开大嘴,吐出猩红色的蛇信子,然后,竟是咕噜噜从嘴里吐出几十个圆滚滚的东西。 黄脸男人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眼睛一翻,差点没晕过去。等那些圆圆的东西滚到莫辰和宁远前方,莫辰低头一看,见那竟然是人类的头骨,白森森的,上面还带着新鲜的血迹和未啃干净的皮肉,不由一阵作呕。宁远微微皱眉,眼中也生出一丝难得的恐惧和不安,甩手祭出黄幡旗,在身后布下阵法,企图抵挡一二。 然而他毕竟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不能完全激发这杆旗子的真正威力,莫辰交给他的那些法门,也不过是些奇门遁甲之术,并非仙术,因此对付这条显然是高阶妖兽的大蟒蛇毫无用处。那蟒蛇只是轻轻从口中吐出一股黑液,便破了旗阵,黄幡旗也在黑液的灼烧下破了个洞,掉落在沙漠中彻底废了。 转瞬之间,黑蟒的大头便已经与莫辰和宁远的骆驼齐平,骆驼被蟒蛇吓得四腿发软,终于不敢再跑,颤颤巍巍停了下来直接跪在地上,将脑袋埋在沙坑里不再动弹。骆驼这么扮鸵鸟不要紧,却把宁远和莫辰害惨了,他们直接滚落在地。 大蟒蛇血淋淋的大嘴巴张开,莫辰还以为它是要将他们吞进去,正想着要不要让元神出窍,和它拼个你死我活,却见宁远抽`出他那柄红色木剑指向黑蟒,眼睛直视着蟒蛇,低声道:“阿辰,我来拖住这孽障,你快走。” 大蟒蛇两只黄澄澄的眼睛与宁远对视,原本张开的大口竟然闭上,不停扭摆的身体也慢慢停下来,周围无数小蛇不再围拢,远远停在四周,似是等待蛇王的号令。 “想不到一个凡人捉妖师,竟然还想要对我施展催眠之术。”静默片刻,蟒蛇突然开口说话,说的却是妖族语言,在场只有莫辰能听得懂,然后又扭过头来看莫辰,“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小狐狸。既然已经修成了妖丹,为何不抓紧时间修炼晋升,却用化形咒在人类之中厮混?不知道妖修化形前强用化形术,是陷自己于危险境地?” 莫辰知道自己和宁远现在不是这蟒蛇对手,因此语气格外恭敬,“多谢前辈提点,在下在世俗中有些事要办,这才不得已用了化形咒。” 黑蟒嗤笑,“有事要办?一只妖修,如此迫切想要化人形,能是办什么事?”黑蟒眯着眼意味深长打量宁远一眼,神色暧昧。 莫辰到底道行不深,脸色微赧。“还请前辈容我等离开此处,日后晚辈必然报答前辈不杀之恩。” “哦?报答?你倒是说说,想要如何报答呢?”黑蟒忽地凑近,在莫辰耳边低声问,那嗓音竟是难得的好听,只是一吐一吐的蛇信子伸出来,都要撩到莫辰耳畔了。 宁远在旁隐忍多时,这一刻终于眸色晦暗,眼中涌现杀气,速度极快地手起剑至,竟是直接剁向黑蟒的信子。黑蟒正挑`逗小狐狸在兴头上,不料却被偷袭,舌头差点被斩断,怒不可遏,甩开尾巴狠狠抽向宁远,宁远连踏几步后退躲开,竟是与蟒蛇过了几个回合,也毫发未伤。 黑蟒冷哼一声,对莫辰道:“你我同为妖族,我又何必难为你,只是如今人妖混战,你身为妖族,有这样的修为,也该同我回去为同族效命,至于这些心黑手狠的人类,没有一个是可信的,今日同你一起,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转眼便能将你剥皮抽筋,挖了妖丹去!” 宁远见黑蟒眼神愈发阴祟,生怕他一口吞了宁远,急忙挡在宁远面前,“他是我朋友,绝对不是前辈所说的心黑手狠的人类!还望前辈莫伤他!” 黑蟒是凝丹后期的妖兽,距离化形只是一步之遥,活的年头够久,什么新鲜事没见过?眼看莫辰对那人类死心塌地的样子,便知道这两人只见恐怕已经有了猫腻。如今正是战时,人才急需,他看中莫辰灵性,有心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因此倒不好真的将宁远怎么样,于是黄眼珠转了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言尽至此,你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便放你们离开。不过,你们之中的那个人修,却要留下来给我填肚子。” 居然这么好说话?莫辰先是意外,不过他们之中又怎么会有人修?这时他才将注意力从黑蟒身上移开,目光移向旁边,却见那鹤发童颜的老者正蹑手蹑脚企图逃走,被黑蟒的黑雾轻轻一卷,又给拉了回来,待黑雾散开,老者的面目五官竟然完全变了样! 竟然是这个人! 莫辰这才终于认出,怪不得之前觉得这童颜老头眼熟,他竟然就是当年宁远在大梁当皇子时碰到的那个修仙者!当时他还想要将莫辰捉去做灵兽,为了帮雍王陷害献王,一手摧毁吴州堤坝,致使洪祸来临后吴州数万黎民死亡! 当初他实力尚浅,没能要了这人的命,想不到冤家路窄,又在这里碰到了! 童颜老者见黑蟒已经将阴测测的目光瞄向他,也不再掩饰修为,当即放出一柄飞剑向空中逃遁。如今人修与妖修是死敌,见了面就没有同存的道理,黑蟒见老者修为是筑基后期,又怎会轻易放过他,立时腾空而起,如黑色游龙在空中盘旋,铺天盖地款风席卷而来,顿时将这沙漠掀了个翻江倒海。 “小狐狸,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便索性助你们一把,将你们送出这沙漠吧!” 莫辰被狂风带起的沙尘遮挡了视线,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看不清周遭事物,只听到那黑蟒的声音在半空回荡,慢慢飘远。慌乱中他只来得及往身边一抓,拉住宁远的手,微微安心。也不知过了多久,待那狂风停歇,黑雾和沙尘散开,他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沙漠边界。 除了他,宁远和平口城城主的女儿,那黄脸男人,白胖医者和长髯汉也一同被送了出来。只是长髯和白胖医者自始至终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宁远刚能看清东西,便直接扑过去将黄脸压在地上,用绳子捆了起来。 “宁兄弟!宁前辈!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么!”黄脸口中连连告饶,见宁远那双冰冷无波的黑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看死人,不由背脊发寒。 莫辰上前去查看白胖医者和长髯汉,将两人翻过来,却惊讶地发现,两人已经没了气。略微检查一遍,他眼尖地看到两人手腕上的两个红点,竟然和之前在沙漠里的四人死状一模一样! “小心!”宁远见到从长髯衣领里突然窜出来的一条小黑蛇,一把将莫辰拉开,小黑蛇弹了个空,落到地上后又向莫辰窜过来,被宁远一剑斩成两段。 莫辰心有余悸,看着那小黑蛇,稍一思索,便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些人竟是被这些毒蛇咬死的!这蛇究竟有多毒!竟然一口就能让人瞬时毙命?若不是方才宁远将他拉开,恐怕他此时已经中了招。接着莫辰又回忆黑蟒从嘴里吐出来的人头骨,不免觉得残忍,他虽然也是妖修,可是却从不会这般对付人类。在他看来,人与妖本可以和平共处,整天拼斗个你死我活实在没有意义。 黄脸见白胖男人和长髯已经死了,先是惊讶了一阵,接着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他偷偷抬眼瞄了宁远一眼,见他正在关心莫辰有没有被蛇咬到,趁机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连蹦带跳地跑了,简直比兔子还快。 宁远想去追,却被莫辰拉住袖子,“阿远,算了,别去追了。” “此人不除,必有后患。”宁远却不打算让黄脸活着离开。 “我身上的化形术还有几天就能解开了,等我恢复修为,还怕他么?我们还是快点将这小女娃娃交还给城主,换了赏赐好尽快离开这里。” 宁远无法,见少年逃出生天,又离开沙漠,看上去似乎心情甚好,也不忍扫他兴致。两人用身上仅剩的值钱东西换了马匹,带着城主女儿连夜赶路前往平口城。 第141章 捉妖师篇 再次回到城镇,已经是第二天黄昏时分,街市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许是因为来了很多外地捉妖师,集市上也多了不少贩卖各色货物的商贩。 莫辰不是没有见识过世俗的繁华,只是此时与心爱之人一起,感觉又格外不一样。特别是当宁远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吃的时候,心里那股甜蜜的滋味,让他觉得找了这人那么多世,等了这人那么多年,都是再值得不过的。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城主女儿的小手,莫辰突发其想对宁远说:“阿远,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家三口呀?要是我们以后也能养个这样的小孩就好了。” 宁远被莫辰这话呛得咳嗽,侧过头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想到他一只狐狸,没有什么节操羞耻之心,于是只好跟着他一起破罐破摔,凑到他耳边笑着反问:“你能生啊?” 莫辰愣了一愣,随即耳朵通红,开始将话题扯开,宁远看得有趣,却不肯如他的意,一句接一句反复问,你能生么,你能生啊,你是不是能生啊,直到将莫辰逼急,怒喝一声“我是公的!”引来路人惊疑的目光,宁远忍不住大笑出声。莫辰气急,扔下他一个人在街上发癫,拉着城主女儿往前走了。 豆丁大的小女娃被拉着一路小跑,扬起脑瓜儿看到莫辰那红红的耳朵,不知所谓地跟着咯咯笑。莫辰猛地停下,小姑娘一脑袋撞在他腰上,伸出小手抱住他,开心得不得了。 莫辰恼怒,想他一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狐妖,被宁远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还被个小奶娃嘲笑,怎么能忍!于是戳着小姑娘脑袋一本正经说:“再笑我就吃了你!”谁料城主女儿笑得更欢,嘴里念着“狗狗”,扑上来在莫辰脸上啵儿了一口。 宁远本来是悠闲地在后面看着热闹,看到这里不禁脸黑,过来将小女孩提起来丢到一边,小姑娘瘪瘪嘴,眼里很委屈地沁出泪,宁远顺手将莫辰吃剩半串的糖葫芦塞过去,小姑娘眼睛里的泪水瞬间收回,转悲为喜,抓着糖葫芦乐开花。 “哼!拿我的东西送人情!”莫辰砸吧砸吧嘴,眼睛盯着半串糖葫芦,还惦记着那酸甜的味儿。 “人家都亲了你,还不给点好处?要不你也亲我一下,我也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莫辰理直气壮地瞪大眼睛,“亲我明明是占我便宜,有好处也该给我才对!” 宁远深表赞同地点头:“也是,那我亲你一下,给你买十串糖葫芦吧。” 莫辰:“……” 城主府在坊市东边,这一路过去,离集市越来越远,街上的摊贩商户变少,但也不知是何原因,越是靠近城主府,却多了很多卖野兽毛皮的摊子,还都是挑着筐子的临时摊位。 这些摊贩多集聚在城主府后门,就在宁远和莫辰过来的时候,路上还有很多抬着筐子往前赶的商贩,宁远觉得蹊跷,拦住其中一个问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那卖皮子的小贩打量宁远和莫辰两眼,道:“两位小哥是新来的吧?城主府每月会在这里收野兽皮毛,给的价格要比集市上高,所以很多毛皮贩子都来这里等,就希望自己的皮子能被看上,卖个好价钱。” 每个月都要买皮子,虽然平口城地处西北,冬天气候较为寒冷,富户人家经常会用动物皮毛做衣服御寒,可是每个月都要大量收购毛皮,也太过了吧?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平口城城主的夫人十分喜爱皮草,不仅喜欢穿戴动物毛皮,还酷爱收集,相传尤其对妖兽的毛皮爱重,基本只要见到就会出高价买到手,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妖兽皮在西北一代的市价,也难怪宁远当初带了那么多妖兽皮会被人盯上打劫。 莫辰听说城主夫人是这么一号人物,不禁心生反感,连城主女儿也看得不顺眼起来,戳着她脑门道:“早知道你娘亲是这样的人,我便不救你回来。”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轻声细语道:“夫人不是我娘亲。” 宁远和莫辰均感到意外,“不是你娘亲?莫非你是妾生的不成?” 小姑娘眼睛里满是惧怕,磕磕巴巴才将事情说明,原来这位城主夫人并非平口城城主的原配,而是续弦,她亲娘早在她出生时便难产死了。 两人相视,这时都想起这女娃娃之前所说的话,说她是被她爹和娘丢到沙漠里去的。莫辰道:“完了,我看着女娃娃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怜蛋,送回去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 宁远微微皱眉,“若真是如此,那城主为何又要悬赏天下捉妖师救他女儿?大可不声不响地将她丢掉。” 莫辰摇头,“谁知道,你们人的想法就是复杂。” “旁人的事也管不了太多,只将这小女娃送回去便是。”宁远思索片刻,终是这样决定。 莫辰以前亲眼见过宁远当年双亲死后在家里被叔叔婶婶刁难的生活,因此便格外同情小姑娘。后娘不待见,亲爹又没心肝,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这小家伙以后的命运了。只是人各有命,就算他同情,也没有办法,先前说养孩子不过是戏言,他也明白他这样的妖狐,是不可能带个人类女娃在身边的。 两人在城主府后门等了半个多时辰,果然看到后门大开,有下人从里面出来收皮货。宁远和莫辰看了一会儿,便带着城主女儿去前门,说明来意,那门房显然是认识小姑娘的,对他们颇为客气恭敬。在门口等了片刻,城主府门大开,平口城城主竟是亲自迎了出来,泪流满面感激涕零,一看到小女孩就激动地将人抱起来,旁边的城主夫人也跟着出来,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一边念着老天保佑。 平口城主问明两人是如何找到小姑娘的,宁远只说是在沙漠里找到的,并未细说,平口城主却道:“那沙漠里多凶险,就算宁先生不明说,我等也是明白的。想必宁先生与这位小公子都是法力高强之人,不如在城中多留几日,我定要盛情招待,以示感激之情。” 宁远却道:“招待大可不必,我二人也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还望城主能信守悬赏令上的承诺。” 莫辰立刻在旁插嘴:“娶这小女娃娃就算了,毕竟她还年幼。” 平口城主已经是四旬上下的年纪,蓄着两撇山羊胡,长得很是富贵,尤其是肚子,若是个女人,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怀胎九月了。见宁远和莫辰执意不肯留下,他摸着两撇小胡子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二位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当初为了号令天下英雄施以援手,我还发布了英雄令,也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豪杰正在为小女奔波。现如今两位既然已经将小女带回,我总要给其他人一个交代。这样,二位只在府中住一晚,今日我便将小女得救的消息放出去,明日便摆下英雄宴,宴请所有为此事而来的捉妖师,大家庆祝一场,也不枉那些英雄大老远赶来。二位看,这个提议如何?” 宁远算是看出来,这人不想痛快放他们走,更不用说现在就给酬劳了。于是与莫辰稍微商议,便同意留下来。他走南闯北见识过的艰险多得数不过来,又怎会怕这样一个小小的城主?若不是担心莫辰在此久留会惹上麻烦,他倒也无所顾忌。 莫辰正好也想看看这小女娃在家中的处境,于是两人当天便留了下来。平口城主自然是好酒好菜好房间地款待,两人沐浴更衣,也总算缓解连日来的劳顿。 等到入夜,宁远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莫辰却十分不老实,总想着偷偷溜出去瞧那小姑娘,宁远按住他不让他去,莫辰乖乖在床上躺了没有一炷香时间,便又东摸西摸地想要爬起来。 “妖精都是像你这般喜欢管闲事吗?”宁远牢牢将人搂住,将莫辰不安分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逼他安生睡觉。 莫辰却觉得宁远与前世相比,心肠冷硬了不少,从宁远的怀抱里强行挣出半个脑袋,抬头看了看他,颇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说这世上存有天道,万事万物讲究个因果轮回,嘱咐我多行善事,万万不可作恶。” 宁远轻轻勾唇,眼中满是嘲讽的笑意。天道?若这世上当真存有天道,那天底下又为何有那么多恶人好报,好人恶报的事发生?他只知道,他生而无父无母,能活到今日,全凭自己的实力。正所谓弱肉强食,想过好日子,就要自己厉害一点,可指望不上旁人的同情和良善。 黑暗之中,他低头看怀里的少年,见他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子,叹道:“你这狐狸,究竟在哪个深山里修行了这许多年,到底未见识过世间险恶。” “阿远难道见识过多少险恶?” “总比你多。”宁远倒是不想将他以前遇到的肮脏事说出来玷污小狐狸的耳朵。不过见他总想趁他睡着之后偷偷出去瞧那城主女儿,也是有些无奈,想了想,索性起身陪他一起。这平口城城主透着古怪,他可不放心小狐狸一个人出去。 两人身手都是不凡,没用多长时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城主女儿居住的小院,还未至近前,便听见嘤嘤的哭声。莫辰神色微变,沿着哭声寻过去,果然看到城主女儿在小声哭泣,可是让他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小姑娘竟然被人像牲畜一样锁在笼子里。 笼子周围并无人看守,莫辰和宁远便走过去,城主女儿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莫辰和宁远欣喜不已,用白嫩的小手擦抹脸上的泪珠,立刻不哭了,只是还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噎着。 “你怎么被锁在这里?谁锁的?”宁远皱眉问。 小女孩支支吾吾答:“夫人,夫人说我是妖,是妖就要锁起来。” 莫辰心中顿时恼火,原本他就对这个喜欢收集妖兽皮的女人没什么好感,现在见她居然如此折磨一个无辜女童,对她更是痛恨不已,正要动手去开笼子,却被宁远阻止。 “如今我们还在别人地界,不可轻举妄动。”宁远提醒道。 莫辰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可是凝丹期的妖狐,想要从这世俗城池中带走一个人,谁又能阻得了他?谁料宁远一盆冷水泼下来,只用一句话便让他找回理智。 “你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若真想做什么,也要等得化形咒的效力过去再说。” 眼睁睁看着小女娃受虐,莫辰也不得不和宁远离开,只低声交代小姑娘不要声张,万不可说过他们来过。两人回房后莫辰还在愤愤不平,宁远却道:“阿辰,你有没有发现,那城主女儿身上还穿着之前在沙漠里被发现时穿的红衣服。” “是啊,怎么了?” 宁远深深地看了莫辰一眼,“这么多天过去,你难道就没察觉,她虽然没有换衣服,身上的衣服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么?” 第142章 捉妖师篇 平口城城主果然如约在府内摆了英雄宴,宴请所有前来的捉妖师。 莫辰和宁远作为城主女儿的救命恩人,自然是宴会的主角,被奉为上宾。两人都生得好相貌,本就引人注意,当众人得知正是他们将城主女儿成功营救回来,不免更多了些关注。酒宴上大家推杯换盏,江湖人也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不停有人离座向二人敬酒,表面上俱是和和气气,心里却在嫉妒二人从平口城那里得到的好处。更有那心思不正之人,还暗自盘算着阴损主意,打算等两人离开平口城地界,便下黑手来个谋财害命。 宁远其实并不想和莫辰在平口城逗留,只是昨天被平口城城主拦着,他们光天化日之下不好明着反抗,这才不动声色,想看看这城主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哪想今天天不亮时两人偷偷从城主府潜出,竟发现平口城已经全面封锁,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半步。 平口城主这是将所有的捉妖师困在了城中。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那些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向自己和莫辰频频灌酒的捉妖师,宁远自然知道他们的阴暗心思,面上不露,心中却嘲讽这些人可笑。此时大家都已经成了平口城城主的瓮中鳖,他们不但不自知,还想着互相咬,真是愚蠢。不过面对被困的局面,宁远非但不慌张,反而比之前更安心了些。 他还真就不怕这种,摊子铺得越大,局面闹得越乱,便越是有机可乘,越能保证他和莫辰的安全。若是那平口城城主只对他和莫辰用心思,他反而要费些心神去想脱身之策了。 “既然今日有缘,诸位又这样给面子,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先干为敬!”来灌酒的人太多,宁远觉得不弄出个动静震一震这帮人,他们就没完,于是一甩衣摆,招手直接让人抬上酒坛子,以坛为杯,竟是直接仰头灌了起来。满满一坛子酒就这么被喝空,到最后宁远将空酒坛扔给众人,只轻轻用手背蹭了下嘴,竟然面不改色。 这些江湖上厮混的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脾性,被宁远这一手弄得怔愣,却不肯善罢甘休,一片叫好之后,立刻高`潮了,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来找宁远拼酒,倒是将他身边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小少年给忘了,先前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呢,就想把这俊俏小公子灌倒,可是现在注意力全都转到宁远身上去了,再也提不起捉弄小美人的兴致。 莫辰在旁偷偷松了口气。他道行不深,这算是第一次涉世,又有化形咒在身,对那些黄汤可是没什么招架力。见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围着宁远喝酒划拳,莫辰看得百无聊赖,心中又不免牵挂,待等到空隙,上前给宁远嘴里递块点心,在他耳边低声问:“阿远还撑得住吗?” 宁远生来就是千杯不醉,先前拜到仙门,虽没有灵根仙骨,天赋和灵性却比一些修仙者还好,学得一两门内功心法,因此他喝酒虽多,却懂得引流护体,不会伤身,更不会喝醉。不过,酒喝多了,到底还是会有些醉态的。见莫辰关心,他就忍不住勾起唇角,在他脸上掐了掐,笑道:“撑不住了。” 莫辰信以为真,“那你去歇歇,我来和他们喝!”说着竟是挽起袖子准备上了。 宁远一把将人揪回来放回座位,揽着他肩膀凑到近处,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香。 “忘了我交给你的事?” 莫辰这才想起来,宁远先前让他在旁看着,通过这些人的表现来猜测那些人是一个帮派的,哪些人什么性格,哪些人和哪些人不对付,还很严肃地说让他回头跟他汇报。只是莫辰不明白,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去看那些人啊,他眼睛就只想盯着宁远看啊有没有。 “知己知彼才能立危墙而不惧,看清身边人的所思所想,关键时刻或许就是一条生机。” 对于宁远的话莫辰似懂非懂,不过他很听话,按照宁愿嘱托,不时与那些上前和他攀谈的人周旋。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灵性的,骗人说谎应该是天生慧根。顶着一张清纯懵懂的绵羊面孔,在宁远的教导下睁眼说瞎话,就没说过一句靠谱的,那些前来想和他套话的人,非但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被莫辰那张无害又倾城的脸欺骗,无意中倒是将自己的老底交代出来。 一晚上下来,莫辰便将这齐聚一堂的捉妖师底子摸了个干净,偏生还是想不明白,知道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那些来灌酒的人见宁远就像个无底洞似的,道行高些的人不免瞧出名堂,明白宁远这一定是身具内功心法,可将酒液逼出体外,没看到他那一身衣服都湿透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的汗,其实若是靠近了,便能闻到浓郁的酒味,可知这人的确深不可测。也难怪,能以两人之力从那无边的沙漠中活着回来,还带回城主女儿,定是身怀绝技。 当然,也有那些一根筋的直肠子,只以为宁远是酒量惊人,这些人通常也都是没什么心机的,被宁远豪气所慑,早就心生佩服,举止间不知不觉变得亲近,一口一个宁兄,叫得颇为热络。 不管是聪明人还是直脑筋,总之一场酒宴下来,倒是有不少人对宁远高看了许多,甚至有几个捉妖门派听说宁远只身一人没有归属,便盛情相邀,让他加入自己的帮派,并许以高位。 宁远见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也早早将在场的人摸清了脾气,往旁边看了眼自始至终存在感弱到几乎没有的平口城城主,冷冷一笑,转身对其他人提议道:“诸位齐聚在此地,本是为了营救城主千金。宁某不才,凭着运气抢先一步愧得酬劳,让大家空手而归,心中着实不忍。好在平口城附近妖兽繁多,若是诸位不嫌弃,不如由宁某做牵头,大家一起结伴出去杀他一场,多猎些兽皮,也好不往此一行。”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那些小捉妖师的拥护,他们原本就是来凑热闹,从来就没报能拿到酬金的希望,若是能跟着分口肉汤,再好不过。另外一些捉妖师,则有自己的门派,其中实力最强的有四个,都想将宁远招致麾下,自然不会拂他的意。因此这提议便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 莫辰接到宁远的眼色,两人心有灵犀,这时也站起来提议:“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出发吧,若是能赶在日头落山前到青石村,正好赶上明天日出时分的角猪出没。” 角猪是一种低阶妖兽,皮子虽然不怎么值钱,但那头顶上的尖角却是打兵器的绝佳材料,很能卖上价钱,通常在日出时分出来觅食,距离平口城十几里之外的青石村一带尤其常见。这种角猪单体攻击力不强,却特别喜欢成群出没,若是赶上几十只上百只聚集在一起,即便是低阶的修仙者也凶多吉少,因此角猪的角很难得。 众人被莫辰说得心动,酒也没心思喝了,说话间便纷纷丢了杯盏碗筷站起来,要向城主辞别。 城主原本在旁边听到宁远说要待众人去屠杀妖兽,面上窃喜,不想这些人说风就是雨,竟然要现在就离开,吓得立刻出言阻拦,脸上还挂着笑,“诸位不急在这一时半日,如今兴致正好,酒意正酣,何不多做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上路?” 平口城主的热情大方让人颇为受用,捉妖师日子过得苦,难得有这种好酒好菜好款待的安生日子,不由贪恋,也想在这平口城好好享受几日,然而就在众人复归原座之时,宁远却脸色一变,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眨眼间便踩着旁边几张小桌,跃到那平口城城主面前,将他一把提起,手中一柄红色木剑横在他脖颈上。 那平口城主还坐在座位上,宁远却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提着他衣襟,远远看去就像一团子肉球被提起。平口城主大惊,颤巍巍喊着你想做什么,被宁远那杀气满满的眼睛一盯,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平口城主三番四次阻我们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嗯?” “你这人怎生恩将仇报!我,我自然是将尔等奉为上宾招待……” 还没当说完,平口城主就被宁远一声冷笑吓得住了口。因为他脖子上横着一柄古怪的剑,那些府兵也不敢轻易上前,其他捉妖师见此变故,还弄不清状况,纷纷沉默,酒倒是醒了一半。 “呵呵,奉为上宾?那城主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为何要将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全部钉死,将城池封锁?想将我们困在这里,做什么?” 此语一出,在场众捉妖师全都吃惊,更有那些大门派即刻令手下出去打探情况,有府兵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眼睛一瞪,吓得缩了回去。 很快那些派出去打探虚实的人就回来了,纷纷覆在自己首领耳边说了什么,那些门派首领全都面路怒色,宁远见他想要的局面已成,便将那肉球一样的平口城城主扔了回去。 平口城城主有气无力堆在地上,虽然被那些暴起的捉妖师吓到,但眼里更深层的恐惧,却好像并不是因眼前危机而起。宁远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不油微微蹙眉,正要使手段逼问这平口城主,将他们引导这里困住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听外面忽然有人来报。 “报——报——报城主!”那传话的侍卫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进来的,经丝毫没为宴会中一众惊怒的捉妖师所慑,直接一路爬到平口城城主座下,面无人色地指着外面结巴道:“来了,它们来了……妖兽!妖兽攻城了!” 第143章 捉妖师篇 什么?妖兽攻城?呵呵不是吧,莫非他们酒喝得太多,产生了幻听? 这侍卫是城防军的人,结结巴巴对平口城主禀报自己所见场景,说平口城已经被数不清的妖兽从四周围住,正企图破坏掉城防,攻入城内,因为妖兽身怀妖法,又凶猛异常,瞬息之间就从几里之外的地方行至城墙脚下,守城兵完全抵不住它们的攻势,已经被吃掉了好多! 宴会上鸦雀无声,众捉妖师全都盯着那进来报信的侍卫看,却对他嘴里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或者说根本不想相信。简直是荒唐,妖兽攻城?妖兽自古以来便存在于世间,近些年的确闹得凶了些,可它们毕竟只是野兽,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智慧,能够像军队一样集结在一起攻打城池呢? 侍卫通报完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看那样子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撅起来的屁股下,布料竟湿了一块,显然是被吓尿了裤子。 至此,宁远已然知道,这平口城主以女儿失踪为由将这么多捉妖师诱来此地的目的了。只怕这平口城主是早就听说了消息,知道平口城不日就会被妖兽大潮围堵,因此才会千方百计让尽可能多的捉妖师来这里,借以对抗妖兽。 可是这么一来,宁远却又不明白了,既然这平口城城主明知道会有妖兽来,为何不趁早跑路离开这里,却要誓死留在这里捍卫城池?他可不觉得他是那种为了保住一方黎民百姓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人。 “诸位英雄!”平口城主一下从座位上梨花带泪地扑了出来,趴跪在宴厅中央,一手捧心,肉滚滚的身体竟还扑出几分脆弱感,“诸位英雄啊!实不相瞒,在下,在下发布英雄令邀请大家前来平口城,除了为营救小女,也是知道平口城有即将有妖兽灾,想仰仗各路英雄豪杰,护佑我一方子民呐!” 莫辰早就烦死这个面孔虚伪的胖子了,连自己亲闺女都能扔出来利用,还将小女孩锁在笼子里虐待,简直是黑心黑肺!如今又做出这娘们兮兮的哭腔,实在是让人倒尽了胃口,若是他现在能化出原形,一定要用尾巴将他抽到天上去。 平口城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的万不得已,又是不忍心让百姓被妖兽残害,又是拍胸脯保证对同意出力的捉妖师许以重金。见他如此,在场的捉妖师心里也一寸寸凉了下去,知道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平口城被妖兽围攻的确是事实,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除了一些没什么大本事的捉妖师,大多数人倒是没有太过惊恐,只是忍不下心里这口恶气。 如今妖兽围城,他们俱被困在城中,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想为平口城卖命也得卖,否则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好啊,感情他们这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其实捕杀妖兽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个人谁都不愿意被算计,这样先斩后奏,还带着欺骗性的设局行为,实在让人愤恨。可是偏偏现在又拿这城主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将他杀了,一旦他死了,这平口城说不定就乱了套,会大大降低他们的胜算。 有那些脾气暴的捉妖师被城主气得踹翻了桌子,过去一把将人提起,不能杀总能揍吧?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朝那城主的馒头脸上砸去。平口城主被打得嗷嗷叫,听得其他人这叫一个过瘾,也不管他泪洒前襟,就是猛劲儿胖揍。 平口城主的梨花带雨唤不起众人的同情,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妇人悠长的啼哭,只见城主夫人披着一身皮裘袅袅娜娜地冲进院子,身后竟然还跟着车,上面放着一个大铁笼子,里面正是那一身红裙的小女孩,小女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惊恐地坐在笼子里,在无数陌生人的视线中被吓得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住手!你们都住手!”城主夫人扑过去拉扯那正在暴打城主的捉妖师,一顿哭天抢地扑在平口城主的身上,“城主,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为了一个小妖女,竟然要受这种罪!” 那捉妖师将平口城主狠揍了一顿,也算是出气,又不好跟女人拉扯,冷哼一声就退了下去,城主夫人嚎啕大哭了半晌,突然眼中凶光一现,狠狠扭过头瞪着那铁笼子,伸出一根吐了鲜红指甲的手指,直指向笼子里的城主女儿,“就是你!你这个小妖孽,就是你连累了我们!老爷心软还将你当女儿,你呢!你是怎么报答你这个爹的?嗯?” 接下来城主夫人便将这城主千金身上的诸多古怪说给在场众人。原来,这城主女儿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原本药石无医,眼看就要咽气,棺材和寿衣都给她准备好了,谁成想一夜之间,城主女儿竟然转危为安,莫名其妙康复了。然而从此之后,她的心智和外貌便停留在了病好的那一刻,连身上为了冲晦气的红衣服都不会脏。城主夫人一直觉得这城主女儿是被邪祟附身了,劝城主将她逐出城去,可是城主念在父女亲情上,一直不忍心,便将他养在府中,并且对外掩盖了有关她的一切消息。如今十一年过去,平口城一带的人都以为平口城主女儿是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 在城主夫人一张嘴皮子下,平口城主赫然从一个设计他人的阴险小人变成了仁善慈祥的高大父亲。然而只有宁远和莫辰知道,城主夫人这番话仿照春秋笔法,只说了于自己有利的一半实情。且不说别的,单从两人当时从小女孩口中得知的,她之所以被丢到沙漠中与妖兽为伍,正是爹和娘两人合谋的行为! 那平口城主在夫人说话期间一直没有插口,只是嘿呦嘿呦顶着被打肿的猪头在旁边喘着气儿,等夫人说完了,才状似恼怒地嗔道:“妇道人家,就知道在此胡说八道!翎儿怎么会是邪祟?她只是得了怪病罢了,你不是已经找过了许多捉妖师,用那降妖珠测过了?分明没有反应!” “哼,不是妖,难道不能使鬼么?或者以前请的捉妖师本领平平,无法测出她身上的妖气呢?今天这么多英雄在此,不如再让哪个前辈出来帮忙,用那珠子测一测。” 平口城主原本负着手,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面孔,听到这里却一愣,心说哎呀这不对呀,这和自己事先和夫人对的词儿不一样啊!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让人测翎儿的妖气了?以前不知道请过多少高人,明明她不是妖的,这个节骨眼儿最关键的是让这些捉妖师听从自己指挥,肯去前线对付妖兽,为何要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蠢女人就是耽搁事儿! 平口城主正想说些什么,谁料那跟在放笼子的车后面,与平口城主夫人一同进来的几人中,突然有一人上前,从怀里摸出一枚拳头大的珠子,平口城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便认出那是能够测妖兽妖气的降妖珠,看那个头儿大小,测量妖气的范围应该很广。 “胡闹!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翎儿不是……”一个妖字还没说完,平口城主却一下两眼发直地呆住了,脸色由白转灰,由灰转白,抬手指了指,身上开始发抖。“珠子,这珠子,这这这珠子……” 珠子,竟然亮了。 直到这一刻,那手持降妖珠,戴着宽边斗笠的男人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莫辰和宁远熟悉的脸。 是黄脸男人。此时他正目不转睛看着莫辰,咧开嘴巴无声地狞笑。 远处一声兽吼响彻天际,遥遥传来,刺痛众人的耳膜。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仿佛也跟着轻微颤动了两下。 第144章 捉妖师篇 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宴席之上杯盘狼藉,众人也险些摔倒,脸色阵阵惨白。 降妖珠亮,表明附近有妖族出没。值此群妖围城之际,困在城中的众人本就已经心慌意乱,现在□□中都出现了妖物,又怎能不叫人惊恐无措?只见所有人都在看到珠子亮的一瞬拿出自己身上携带的宝物护住要害。那些距离城主女儿的铁笼较近的捉妖师,更是纷纷散开,警惕地看着关在笼子里的红衣小姑娘,一个个目瞪欲裂,恨不能立刻让她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被唤作“翎儿”的城主之女心智虽低,却也感受到来自四周的杀气,吓得抱作一团,缩在笼子里像只待宰的惶惑不安的小动物。 “城主快看!这降妖珠亮了,难道还不能说明她是妖物吗?”城主夫人退后到离铁笼稍远一些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受到了惊吓,嗓音变得极其尖锐,看着小女孩的目光中掺杂着恐惧和浓浓恨意。“杀了她!说不定此次妖兽潮就是这妖孽引来的!杀了她!快杀了她!” 平口城主显然也不曾料到这一变故,这个女儿是他与原配所生,他对原配感情颇为深厚,只可惜原配寿命太短,女儿五岁时便撒手人寰。他对这个女儿很是宠爱,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救她。可是这个女儿自从病好后便停在五六岁的模样不再变化,着实诡异,近年来他被新夫人枕边风吹得也开始怀疑她是妖物,心里害怕,但终究舍不得痛下杀手,不得不将她遗弃到沙漠中,任其自生自灭。 而如今铁证摆在眼前,降妖珠证明这丫头的确是妖物,看着笼子里关着的女儿,平口城主嘴唇微颤,眼睛一点点眯起,心中那仅存的一丝父女亲情也在与自身利益的衡量中泯灭干净。他扶着虚胖的身子连连后退,戴着金银玉翠的手指着笼子,慌不择言结结巴巴:“妖,妖……杀,杀,杀!” 小姑娘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乌黑晶亮的眼睛里满是绝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蛋滚下来。 “杀!!!” 众人齐喊,胆子大些的捉妖师已经将飞刀和燃火的符箓丢向她。 小女孩抱着头哭喊,“不——不要打我!!” 便在这时,一道人影拂过,一柄木剑使得出神入化,将飞刀符箓悉数打落。众人微惊,待定睛看去,才发现正是宴会上风头正劲的捉妖师宁远。 “宁远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快闪开,别耽搁我等绞杀妖物!” “断人生死,总不能只凭一面之词。若这小姑娘不是妖,你们岂不是滥杀无辜?” 狂笑生起,正是那拿着降妖珠的黄脸男人,他掏出短刃,目光阴毒地盯着宁远,高声道:“姓宁的!你与妖物为伍,行那等不齿之事,将我门中兄弟尽数残杀于荒漠之中还不够,如今又要混入我们人类城池中为非作歹!如今妖兽围城,莫非你就是内应?” 此言一出,与惊四座,所有人都不明白黄脸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黄脸男人却指向人群中的莫辰,“大家都看清楚些,闻闻这少年身上是不是有一股狐骚味?哼,他披着一张精致人皮,却是个吃人心肝剥人皮囊的妖物!” 变故丛生,一变再变,不少人已经被这突发的状况弄糊涂了,特别是那平口城主夫人,表情怔愣惊讶。这黄脸男人之前找到自己,说有证据证明那小丫头片子是妖,能够想办法除掉她,所以她今天才带他来这里的,这怎么,怎么又变成别人是妖了? 此时已经有不少捉妖师冷静下来,纷纷拿出身上携带的降妖珠,果然看到珠子在闪动,尤其有一个小捉妖师的降妖珠,因为品级非常低,只能测出百步之内的妖气,看到就连他这颗珠子都在闪,说明妖物就在距离自己五十步内,小捉妖师吓破了胆,手一失力,将珠子掉落,闪着光芒的降妖珠恰巧滚到莫辰脚边,光芒瞬时大亮,连哪怕一丝的闪动都没了,耀眼得刺目。 “他,他果真是妖!果真是妖!” 众人惊醒,望向少年的目光带上警惕惊惧,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化成人形的妖……莫非是碰上了那些修炼了千年的化形妖修?!那他们今天岂不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所有人后退时,黄脸男人却向前一步,站在莫辰前笑得阴险,“诸位莫怕,他是妖,却只是用了化形咒的凝丹期妖兽,化形咒失效之前,他与普通凡人无异,使不得半分法术。今日上苍开眼,给我等这样的机遇,不如我们就此挖了他的妖丹,抽了他的妖骨,剥了他的兽皮,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鼓舞士气,来个开头彩!之后再将换来的仙草仙药平分,大家好处均沾!” 呵呵,剥皮,抽骨,挖丹,这人好狠毒的心思! 莫辰眉头微皱,直盯着黄脸男人,亏他之前还想着要宁远饶过他一命。在场的捉妖师大多都是有来头的个中高手,自然听说过化形咒是什么,经黄脸男人提点,他们看向莫辰的目光开始产生变化,由最开始的惧怕转为贪念。 “听说吃了妖兽的妖丹,可以长生不老!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凝丹期的妖丹能够提升功力,若是我们能得到一点,说不定一会儿在大战中还能多得一线生机!” “这狐狸的兽皮可是我们无极门的!你们可小心别在他身上戳了窟窿!” 算计的言语之中,各门各派的捉妖师各怀心思,利益矛盾不能统一,一时间竟都是按兵不动。 黄脸男人看出这些人在盘算什么,眼色微沉,从怀中摸出半段香,俨然就是之前长髯大汉那段用来监视莫辰妖力变化的香。 “诸位,这半段香乃是我门中秘宝,能感应出妖族的妖力波动,这狐狸的化形咒恐怕快要失效了,如果大家还不肯齐心协力将其除掉,恐怕等他恢复了妖力,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徐燃香从香头上飘出来扶摇直上,顶端还是笔直的线条,可是末端却已然有了细小的波动。 凝丹期妖兽恢复全部法力,那可就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对付的了,众人不敢再犹豫,当即一拥而上,与此同时,平口城外妖兽嘶吼声也越来越近。 莫辰心中掐算,距离化形咒解除的时间还有不到半日,他此时无法施展术法,只能用这些日子和宁远学的粗浅功夫对敌,可是势单力孤,这些人个个凶悍嗜血,绝不是他抵挡的过的。 宁远在众人发动攻击的时候自然第一时间跃入包围圈,以木剑对敌,只可惜他之前那杆黄幡旗在沙漠里被黑蟒蛇妖的毒液毁了,不然在这样的以寡敌众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那平口城主和夫人并不会功夫,见这边莫辰宁远与一众捉妖师缠斗在一起,倒是远远躲到一旁。平口城主一边听着那越来越逼近的妖兽吼声一边心焦,城主夫人倒是再次将注意力放到小女孩身上。 “城主,那个姓宁的捉妖师竟然与狐妖厮混在一起,显然并非善类,方才他又对小丫头片子挺身相救,那么足以说明,这小丫头也是与他们一道的。与妖物为伍,在沙漠中这么多日又能不伤不死,十几年来容貌并未变化一分,城主难道还相信她是您的女儿吗?只怕内里早就被妖物占去了吧!内患不除,何以抵御外敌?城主,难道您还要留着这个妖孽么!” “随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来烦我!”平口城主一门心思都在围城的妖兽那里,根本顾不上其他。眼见这些捉妖师在这里打得难解难分,不由心急,巴不得那什么用了化形咒的狐妖立刻被挖了妖丹,好让这些人安下心去外面抵御妖兽。 城主夫人眼眸晦暗,再次看向小女孩的目光充满杀意。她向周围的府兵使了个眼色,那些府兵立刻围拢到铁笼四周,人人手持一柄长矛,双手执握,摆出拼刺的姿势。冰冷矛头对着笼中的红衣小女孩,动作整齐化一同时直`插`了进去!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耳膜。莫辰心中大惊,转身向那铁笼看过去,当看到小姑娘身上插着的长矛,不由一下红了眼睛,心中怒火翻腾。 然而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阿远!别管我,你去救小丫头!” 宁远这时也看到城主女儿的惨状,不禁眼皮微跳。只见小女孩被人像稻草人一样用长矛插住,身上血流如注,简直叫人不忍直视。宁远回头看了莫辰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化形咒即将失效的原因,他此时动作身手越发凝滞,脸色也不太好看,看上去竟是虚弱无比。 “阿远,你怎么还不过去!” 见宁远还守在自己身边,莫辰加紧催促,看到他眼中迟疑,一边将一个从后面偷袭的人踢开一边强笑道:“你别担心,我毕竟是修炼了两百多年的狐妖,不会那么容易死。” 那边平口城府兵一刺城主女儿之后,将长矛拔出,小姑娘火红的裙子变得更加殷红,几乎变成了和人血一模一样的颜色。随着长矛抽去,她也跌到地上,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然而起伏的胸脯表明,她还活着。 “还愣着干什么!再刺!”城主夫人厉声下令! 众府兵再刺将长矛抬起,对准笼中,然而这次他们并没有得逞,被凌空飞出的宁远以木剑条翻,又一人挨了一记窝心脚,被踹飞出去。 宁远落地后看了眼铁笼里的小女孩,没有停歇,再次凌空而起,这次却是直接取向城主夫人。 “铁笼的钥匙!”宁远一把揪住城主夫人的领口,眼中浓重的杀意将那恶毒妇人吓得腿都软了。“钥匙不在我这里,在在在……在他那里!”城主夫人指了指黄脸男人,一下晕死过去。 宁远回头看向黄脸男人,瞳孔却一缩,心脏直沉下去。 莫辰! 第145章 捉妖师篇 因为少了宁远的支援,莫辰寡不敌众,已经连中数招,腿和胳膊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血液从衣衫里透出,将白色衣袍浸染为丝丝猩红。围在他周围的包围圈越收越小,前面劲敌强攻,他闪躲避让,又被后面的捉妖师偷袭。捉妖师被他的狼狈相搔到兴奋处,哄声大笑,玩弄般将他围在当中推来搡去。其中一个头戴金箍的捉妖师,更是和同伴张开一张巨网,将莫辰兜头罩住。嘴里还叫嚷着让其他人不要伤了这身狐狸皮子,不然剥下来不值钱。 宁远一瞬间几乎失去理智,气得双手发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将这些渣滓千刀万剐。于是也顾不得那城主女儿,提剑就要冲进包围圈,却被迎面一人阻拦,正是黄脸男人。 两人过手几个回合,宁远心里惦记着莫辰,无意与他纠缠,出招凶狠,一心想要将人逼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黄脸男人竟然也没有缠着他不放,反而象征性应了几招后,便与他错身而过,直接跃到那关着城主女儿的铁笼旁边,自地上拾起一根染血的长矛,回头看了宁远一眼,露出扭曲又诡异的笑。 宁远心中顿生不好预感,果然,下一刻便看到黄脸男人一把将矛头刺进城主女儿胳膊,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那幼小胳膊刺穿。 本来已经昏迷的小姑娘一声凄厉惨叫,双眸猛地睁开,里面漆黑空洞,绝望犹如无间地狱。 黄脸男人丧心病狂地大笑,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趣事,将长矛拔`出,炫耀般看着站在对面的宁远,然后又是回手一刺,在城主女儿身上戳了个窟窿。 宁远压根紧咬,纵使他不是什么慈悲之人,面对如此残忍的虐杀,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提起木剑刺向黄脸男人,黄脸男人狡猾得紧,左右闪躲,围着铁笼与宁远周旋,十几个回合过后,宁远依然碰不到他分毫,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莫辰一声痛呼,宁远心脏揪紧,只能再次弃铁笼而去。 黄脸男人见宁远要去救莫辰,也不去追,用长矛拖着小姑娘,将她拽到铁笼边缘,拉出一条胳膊,竟用短刃在上面一下下划了起来!小姑娘哭着拼命挣扎,想要缩回手臂,却被黄脸男人拉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蹬着腿嗷嗷叫唤,像条离水的鱼,胳膊上每被划一下,身体就是一阵剧烈颤抖。 “宁远,你去救那小狐狸,我呢,就在这里慢慢划,一片片割下小丫头的肉,等你带着那细皮嫩肉的小狐狸突围出来,保准还让小丫头留一口气。”黄脸男人一边对那无辜的稚女实施凌迟之刑,一边笑道。 “这孩子与你无冤无仇,如此丧尽天良,不怕遭天谴么!” “哈哈哈哈天谴?我就是天道,何来天谴!你再在这里磨磨蹭蹭犹豫不决,小心那宝贝狐狸被人活剐!” 宁远心中一惊,便在这时,突然听见莫辰撕心裂肺的叫声,几乎将他的心生生割开。 “阿辰!”宁远再也顾不得旁人,转身冲入人群。 黄脸男人看着他的背影狂笑,竟以几倍于常人的音量道:“宁远!你需知道,现在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了一只狐妖,而弃同族不顾,你心中善念早已被痴情吞噬!这丫头身上所受的每一分苦痛,都有你见死不救的功劳!你这样的人,又怎配与我谈论天道?!” 此时,包围圈中的莫辰正被捉妖网困住,又不知是哪个阴损小人向他撒了把毒沙,迷了他双眼,趁他看不到时,猛地举起一柄巨锤向他头部狠狠砸去。莫辰虽然看不到,却听见耳边呼呼风声,急忙向边上闪避,却终究差了一点,被那锤子重重砸在肩膀上,一下趴在地上,旁边立刻有四个捉妖师扑上来抓住莫辰双手双脚,从怀中掏出儿臂粗细的钢钉,狠狠冲着莫辰手脚钉了下去! 剧痛钻心,莫辰就这样被生生钉在地上,惨叫一声,疼得昏了过去。 众捉妖师见他不再动弹,急忙向那使大锤的人丢眼色,让他快快抓住时机,用铁锤重砸莫辰头颅,将其一举击毙,这样方能保证身上狐皮不受损伤。使重锤的人会意,一步上前,至莫辰身边,将手中大锤高高举起,卯足了劲抡起膀子正要狠狠砸下,忽见一团黑影卷过,只听一声皮肉切割的钝响,大锤用力抡出,却是连着半截断手直飞了出去。 那使锤的壮汉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断臂,恍惚了一瞬,还未来得及意识到疼痛,瞪着双迷茫眼睛的头颅也骨碌碌滚落下来,在地上如皮球一般,画出一条血迹。 众人惊惧,立刻向四周退散,待定睛一看,却见宁远提着木剑站在那壮汉旁边,只是方才还准备用锤子砸狐妖脑袋的活人,这一刻却变成了一具热气腾腾的新鲜尸体。 “阿辰……” 宁远目光掠过莫辰被钢钉穿透的手脚,眼底像结了寒冰,难掩伤痛。他俯身想去将那四颗钉子拔`出,可是他已经杀了人,那些捉妖师又怎肯轻饶他,当即一拥而上。宁远手下再没有一分留情,一剑挑过去,剑锋横扫,将离着最近几人的手筋挑断。 哀嚎四起,那几个被挑断了手筋的人扶着断手后退。 “姓宁的!我等并未害你,你居然为了一个狐妖对我们下这么重的手!” 宁远对那些辱骂充耳不闻,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重新回去拔除莫辰手脚上的钢钉,期间有人上前阻拦,皆被他砍了手脚,或直接取了命,他身上浸满了血,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不远处,那黄脸男人还在对城主女儿施以极刑,女孩的惨叫听得让人窒息,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宁远他的见死不救。 “宁远,你瞧,若非你方才多管闲事出来救人,你那小狐狸根本不会落得这个下场。这小丫头与你们非亲非故,为何要管她的死活?人啊,有时就是因为这些善念,才会如此倒霉。” 黄脸男人越发轻声细语,并没有如何嘶喊,可是那声音却好像就在宁远的耳边回荡,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蛊惑人心,似有魔性。 四根钉子终于全部去除,宁远将莫辰从地上抱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周围已经血流成河。看着莫辰惨白的脸色,他甚至也觉得那黄脸男人说得颇有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城主女儿如何,又和他有什么相干?甚至连眼前这些人命,与莫辰和他自己相比,又算得什么? 越是这样想,宁远心里越发好过,甚至觉得那女孩的惨叫声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其实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近日来受这小狐妖影响,变得越发心软,到头来害得自己如此窘迫。 宁远眼中的痛苦挣扎渐渐被冷静取代,一手揽着莫辰一手挥剑,在包围圈中辗转腾挪,出手越来越毒,越来越狠,但凡敢靠近他们的人非死即残。压抑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看到那些捉妖师的表情越来越恐惧,他心中快意,唇角微勾,紧搂着莫辰的腰,低头在他脸颊旁吻了吻。 他甚至开始有些埋怨他的小狐狸太过纯真良善了,看来以后要好好教导他,免得他日后圣母心泛滥,爱管旁人闲事,最后反遭人算计。 黄脸男人远远看着宁远,见他已然杀红了眼,表情不负方才纠结挣扎,反而杀得畅快,眼神也越发嗜血,不由轻笑出声,眉眼间竟带了一股阴柔。城主女儿终于被折磨得没有了气息,黄脸男人嫌弃地将她丢开,心中还在感叹着丫头生命力顽强,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咽气。 宁远的杀戮也激起了那些捉妖师的反抗意志,他们知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不再留有底牌,纷纷拿出最厉害的武器,拼尽全力要除掉宁远和狐妖。宁远就算身手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光是拼体力也拼不过这些被逼急了的人,终于在拼斗许久后渐渐落了下风。 若是以往的宁远,一定懂得审时度势,会智取,而不是这般不留退路。然而此时的他早已被心魔所困,变成了偏执的复仇者和杀戮者,多取一条人命便让他多一丝欢愉,血腥的味道也让他如此迷恋,敢于伤害他所心系之人,也必要让对方千倍百倍偿还。 终于,之前那个用巨网困住莫辰头戴金箍的捉妖师找准了时机,以弯刀重伤宁远,宁远一个踉跄,及时用木剑撑住地面才没有跌倒,抱着莫辰的手却脱了力,将莫辰重重摔在地上。 “阿辰……”宁远想要去拉莫辰,背后却又中了一招,口中涌起腥甜味道,然而他还是执拗地去抱莫辰,生怕失了保护的小狐狸会被人伤害。 “哼,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很能打么!”众人见他势微,立刻落井下石,一人在他背上狠狠踹了一脚,终是将他踹得站立不稳,一下趴在莫辰身上。 “臭小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不能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对!让他尝尝我这铁叉的滋味!”说着一人抄起一柄铁叉,照着宁远后心插`了进`去. “还有我师弟这铁锤!” 之前那铁锤壮汉的同门对宁远怀恨在心,以同样的铁锤重重砸在宁远肩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是骨头碎裂声。 莫辰是被一阵心悸的感觉惊醒的。醒来时觉得身上压着什么重物,浓郁的血腥味萦绕于空气中。 疼。 好疼。 太疼了! 不仅是身体的疼,那胸口中的心脏更是没来由地疼着,他拼尽全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尚未恢复,可是眼睛里却莫名其妙先流下泪来。 “阿远……阿远……” 莫辰声音沙哑,这低低的呼唤几乎让人听不见。可是覆在他身上的捉妖师还是动了动,慢慢抬起头来,昔日俊美的五官已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 “阿远,你这是怎么了!”莫辰还没搞明白状况,眼泪却已经先于理智汹涌而出,无法遏制的心悸让他几乎要窒息过去,他拼命想要坐起来,身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妖力修复而不易愈合,轻轻一动就会撕裂开,他抬手想要抓宁远,却发现双手的肉掌上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个血洞。 “不好!狐妖醒了!” “你们快看!那测验狐妖妖力的香开始波动了!” “他要是恢复了修为,我们全都得不得好死!” 众人见莫辰睁开眼,全都吓了一跳,对凝丹期妖兽的恐惧,让他们不再有兴致去折磨宁远,直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踢翻到一边。 那壮汉的同门提着铁锤紧跟而至,举起锤子就要往莫辰头上砸。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惦记着不能伤了兽皮,要生生将狐妖砸死。 莫辰瞳孔微缩,在重锤落下之前拼尽全力翻身一滚,扑到宁远身边,抓住他的手,然后将自己手凑到宁远唇边,让宁远喝他透过伤口流出的血液。 “阿远,你快喝我的血啊,我从小吃了那么多仙草仙果,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然而宁远幽深的瞳孔凝望着莫辰,嗜血的杀意消散,只余深切的留恋和不甘,好像在用生命最后的力气,深深将眼前的人铭记在心里,带入十二道轮回。 “小狐狸。”宁远抬手摸了摸莫辰的脸,死期将至,竟莫名觉得眼前的小狐妖分外眼熟,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记住,从今往后,谁若敢伤你一分,你千百倍偿还于他,谁若敢害你性命,你便屠其全族,令其身死神灭。不可再让人欺负,来世若有缘再见,我必会掌天下权柄,保护你……” 宁远的话尚未说完全,覆在莫辰脸上的手便无力滑落,闭上了眼睛。 第146章 捉妖师篇 莫辰似乎早就应该习惯宁远的离开,可是却没有哪一次令他如此痛彻心扉,大概因为如今有了人的体验,又或许是与宁远有过肌肤之亲,让他更加懂得爱为何物,因此这疼痛也变得更加锥心刺骨。 “哼,臭小子已经死了,现在就送这狐妖陪他上路!”捉妖师们摩拳擦掌,准备以狐妖的死,来了断这场惨烈争斗。 莫辰身体虚弱乏力,不得不舍弃宁远的身体,然而还是被打得无力返还,险象丛生,直到被逼至死角,迎面看到那头戴金箍之人向自己挥起大刀,才猛然想起酒宴之中曾与这人攀谈过,知道他是焰刀盟的副盟主,于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点明了他的门派名号以及所任职位,甚至连姓名也说了出来。 所谓人多势众,有些时候之所以会那么无所顾忌,完全是因为个体隐于群体之中,便好像隐于蚁群中的一小只蚂蚁,拉帮结队能啃光一头壮牛,而不用担心被那壮牛盯上,独独报复在自己身上。 而此时这些捉妖师,有何尝不像是聚群行动的蚂蚁?不管对手如何强大,只需躲在“众人”这张挡箭牌的背后,你一刀我一剑,好像自己真的悍勇无匹。殊不知,若是真的点名道姓揪出某一个,恐怕便会因为诸多权衡,而立刻变成畏首畏尾的懦夫。 打群架的时候,千万别让被揍的那个盯住你的眼睛。这是一条真理。 头戴金箍的男人冷不防一下被莫辰揭了老底,动作稍微迟疑,那柄雪亮的大刀竟是没有砍下去。 莫辰天性聪慧,此时已经悟出这其中的道道,当即连点数人,将自己在酒宴中套得的情报都用了出来,你家中有几房亲族,他老小如今又在何处,这人门中有多少子弟,那人心中牵挂又是何事。 眼见面前这些捉妖师脸色变了又变,莫辰舔舔破裂流血的嘴唇,咧开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从没有害过你们,你们却要杀我,抽我的骨,扒我的皮。呵呵,除非你们今日有本事令我妖元覆灭,神念不存,否则,我必定在死后舍弃轮回,化为妖鬼,屠你们满门,杀你们全族!找你们一个一个算账,让你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番话说得狠绝凌厉,再加上莫辰那绝境之下爆发出的气场,果真将一众镇住。他们面面相觑,知道凝丹期妖兽的妖元,就连那些身具灵根的修仙者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凡人捉妖师?只要这狐妖的妖元不灭,日后找到合适的躯体,恢复了修为,再找上门来复仇,他们可不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只是,如今已经把这妖狐得罪了,就算不将其斩杀,等他几个时辰之后恢复妖力,照样会将他们生吞活剥!犹豫权衡,众人进退两难,因莫辰放了狠话,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敢真的上前补那最后一刀。 “不过是一只小小凝丹期妖狐,灭了你的妖元,又有何妨?”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忽然一道悠悠声音飘来,众人循声望去,见这说话之人正是那黄脸男人,只是此时他的声音比之前轻细不少,唇边噙着浅笑,悠悠走来。 这些成日在死亡边缘游走的捉妖师,天生便对危险有灵敏的嗅觉,虽然这黄脸男人之前看不出如何厉害,可是此时此刻,却分明让他们感觉到压迫,于是纷纷自动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通路。 “诸位若是觉得为难,不如将这狐妖交给我,让我将他带走,如何?” 黄脸男人走到莫辰面前,莫辰抬头与之对视,只见这人早已没有了当初在沙漠之中的猥琐奸险之相,一双眸子极深,如两汪看不见底的黑潭,阴冷又恐怖,与之对视片刻,竟会觉得神思恍惚,仿佛被魔性蛊惑。 “你是谁?” 黄脸男人笑而不答,双臂骤然抬起,掌中冒出两团黑气。 周围狂风大作,吹得众人迷了眼。 这人是修仙者! 莫辰在黄脸男人抬手的一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灵力威压,心中暗道不好,可身体却无能为力,被那黄脸男人用黑气化成的黑罩兜头罩住,像被塞进一只硕大的黑色半透明口袋,提到半空之中。 “修仙者!” “这人是修仙者!” 诸人也被眼前场景震撼,纷纷跪拜,那吓死了一半的平口城主和城主夫人也赶紧扑过来跪地磕头。 “上仙!小民有眼不识上仙,之前多有怠慢。如今既然上仙肯纡尊降贵到我们这座小城,还请上仙发发慈悲,助我等除去城外的妖兽,我等若能逃得此劫,必然对上仙感恩戴德,立碑筑庙,世世代代供奉香火……” 这平口城主丝毫没有对黄脸男人之前虐杀自己的女儿表示不满,反而一副奴颜媚骨,心心念念围在平口城外的妖兽。 黄脸男人却对城主的话充耳不闻,将莫辰抓住之后,右手食指转着圈儿,往宁远尸身方向轻轻一点,便有同样的黑雾将其笼罩,也像装口袋一样装了起来,然后纵身一跃,脚下浮起一片黑云,竟是准备扬长而去! “上仙!”平口城主还跪在地上,伸着一只肥手绝望呼号。 然而本欲全速遁空而去的黄脸男人却在半路碰上什么东西,砰地一声被撞得跌落回来。 天空红光大盛,随着黄脸男人那一撞,现出如碎蛋壳般的狰狞纹路,好像这天空被人以利器重重敲碎一般。 “想走?坏了本尊好事,又怎能让你一走了之?” 一道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似是无处不在,听那稚嫩的嗓音,好像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女童,只是那说话的语气透着冷冽杀伐,叫人没来由头皮一阵发紧。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被黄脸男人虐杀的城主女儿,竟然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闭着眼,盘腿于地上打坐,满身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皮肤重新变得红润光亮,红色衣裙无风而自动,如燃烧的火焰,发出炽烈的光芒。 黄脸男人重新落回地面,冷冷注视着城主女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撞击的缘故,他脸上,身上的面皮也开始缓缓碎裂,一点点脱落下来,最后现出一张极其美艳的男子面孔。 莫辰在黑色的雾气罩中看到了他的脸,心中惊诧。 这人竟是那个叫癸灵的魔修! 不错,这人正是之前百般纠缠于宁远的魔修癸灵,当年清风县一别,此人修为竟然已经进益到金丹后期。方才若不是他暗中使用蛊惑之术,宁远也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挑拨得困入心魔,最后走入死路。 癸灵眯眼看着城主女儿,大概是觉察到她身上的浓厚灵力,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右掌黑气缭绕,显然是蓄势待发。 终于,一直紧闭双目的城主女儿突然睁开双眼,癸灵以为她要对自己出招,一掌劈过去,掌中黑气如狂蟒出洞,直接向女娃面门袭去。 然而出乎预料的事发生了,众人都以为那小女娃娃会想办法抵御癸灵这一击,可她竟完全无动于衷,任凭那黑雾击在自己身上,在黑气侵入她身体的一刻,她便像那用泥土捏好的泥娃娃,一击即碎,瞬间崩溃坍塌,变成七零八落的碎渣。 众人大吃一惊,吓得纷纷退避,但更让他们大跌眼球的一幕还在后面,只见城主女儿的身体溃散之后,竟从她方才盘腿打坐的位置,缓缓出现一个发着光的半透明人影。同样是一身红裙,同样是精巧漂亮的五官,只是不同于方才五六岁女娃娃模样,这人影亭亭玉立,身姿袅娜,俨然是一个花季少女模样。 红衣少女的透明光影睁开眼睛,眼瞳乌黑深邃,满含恨意。然而对于让她肉身破败的罪魁祸首癸灵,她竟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径直走向平口城主和城主夫人。 平口城主夫人在看到少女眉眼的一刻,脸色瞬时煞白,而平口城主却呆愣在当场。 “若月……你,你回来了……”平口城主喃喃。 平口城主夫人脚一软,竟瑟瑟发抖地瘫坐在地上,却被红衣少女一手抓住了脖子,重新提了起来。 “你这毒妇,五岁那年,你与奸夫合谋鸩杀了我娘,被我目睹,自那以后便一直要杀我灭口,还污蔑我为妖孽。今天我就送你入那无间地狱,给我娘亲报仇!给我自己报仇!”说完,红衣少女扼住城主夫人咽喉的手猛地用力,只听咔吧一声,那还在徒劳挣扎的平口城主夫人便断了气,临死前,因窒息的痛苦,长长指甲想去抓挠少女的手背,最后却全都抓在自己脸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痕。 城主夫人被扼死,平口城主也吓得差点晕死过去,只呆呆看着红衣少女向自己走过来。 “还叫你一声爹,是看在死去的娘亲份上,看在你的生养之恩。只是你不辨是非,被毒妇迷惑,对亲生骨头见死不救,你我父女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互不相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红衣少女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浅淡,最后竟在一片红色霞光中模糊不见,当众人以为她这是魂灵消散堕入轮回之兆,那一团红光却又陡然变得刺眼,慢慢形成了新的形状——华美的翎羽,浴火重生般从那团红光中慢慢伸展,形成一对巨大的羽翅,紧接着是金色的鸟喙,鸟头,紧闭的眼睛,弧线优美的长颈…… 一只鸟。 确切说,是一只极美的火红色大鸟,周身被霞光笼罩。 “八级凤翎兽!”癸灵不禁暗自惊呼,脸上的表情不复方才轻松。 随着凤翎展翅,之前那道冰冷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从开始的童声化为成年女子的嗓音。 “这小女娃五岁被人毒杀,本尊与她有恩情亏欠,自愿封印妖元沉睡于她体内,温养其魂魄躯体,好不容易就要大功告成,将这女娃娃救活,你这人修竟跑出来将她虐杀,害我多年苦心付诸流水,白白浪费了十余年光阴,今日若不将你的元神吞了,以后这事传出去又叫我有何颜面?速速前来送死吧。” “想要吞我的妖元,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癸灵冷笑一声,也不再掩饰修为,将灵力完全释放,祭出两面黑色幡旗。 “哦?金丹后期?”凤翎兽也是惊讶了一下,却不再多说,化为一道火龙直冲向癸灵,一人一妖立刻缠斗到一处。 因为癸灵需要全力对敌,便顾不上莫辰,将黑雾罩收回,莫辰摔在地上,也顾不上身上的疼,连滚带爬摸到宁远身边,背起他就往平口城主府大门外冲,此时其他的捉妖师也都一哄而散,整个城主府上空就看到红黑两团光影,伴随着阵阵暴击轰鸣,震得墙倒房塌。 外面妖兽围城,内里魔妖争斗,也是可怜这些凡人,如困笼之鸟。这时候那些捉妖师哪还管的上莫辰,彼此商议过,便决定攻出城去,能逃多远逃多远。 莫辰背着宁远一路奔逃,并没有和那些捉妖师一路,而是在平口城中东躲西藏,一边在心中默算,还有多久身上的化形咒才会失效。 两个时辰。找到一间破庙,莫辰将宁远放在地上,暂时得以喘息,抱着宁远冰冷的手臂啪嗒啪嗒掉下眼泪来。 “阿远,都怪我,我再也不用这化形咒了。” 从酒宴至现在,天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一个时辰。莫辰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巨响,越来越多的人在外面奔逃,惨叫哭喊不绝于耳。 是城破了? 人与妖似是生来便势不两立,妖族入城,身为狐妖的莫辰却蹲在一间破庙里抱着人的尸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害怕。就算是同族又如何?现在他谁也不信。 妖风乍起,莫辰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竟好像是事前在沙漠里遇到的那只黑色巨蟒。他走到破庙门口,悄悄透过门缝向外张望,目之所及,皆被黑色妖雾笼罩,然后便瞧见巨大的蛇尾从街头转过,伴随着狂笑,逮着奔跑的人类便一口吞噬。 果然是那条玄蟒…… 莫辰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半个时辰。 巨风滚滚袭来,如摧枯拉朽般毁灭着这座人类城池,天空被漫漫黄沙遮掩,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混黄的妖光勉强照亮周遭事物。黄沙落地后迅速堆积,很快便铺了一层,莫辰将庙门推了推,竟然已经被黄沙封住。用不了多久,这间破庙就会被黄沙掩埋。 莫辰不得不背起宁远,离开破庙往地势较高的地方跑。不想如此倒霉,竟迎面碰到那黑色巨蟒。然而巨蟒却没有看到莫辰,在即将照面时忽然向上一探头,飞遁到天上去了。 “呦,这不是萧大统领,你怎么亲自来了?”说话的竟是之前那个八级凤翎兽。 “天机老人预言平口城将有灵境异象,妖皇派我来查探究竟,据说人修那边也得了消息,正准备赶过来。”这是那黑色巨蟒的声音。 “怪不得,那平口城主死也要守在这里,八成是被人修忽悠的。” “你此次报恩未成,着实可惜,恐怕于日后修炼不易。对了,那个捣乱的人修呢,被你吃了?若是杀了他,替你那恩主报仇,也能算是报恩了吧?” “吃个屁!那人修也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吃起人来比我们妖族还快,灵力源源不绝,就算修为比我低了一些,还是让他给溜了。” “想不到你红兮也有失手的时候。”黑蟒大笑,“也罢,人修将至,我们还是留存体力,以备接下来的激战。另外你帮我留神一下,这城里有一只小狐狸,修为不低,算是可塑之才,只是作死用了化形咒变成个人样,他要是没死,可得抓回妖界好好调`教,以后应该也是一员猛将。” 两妖这些话并没有被莫辰听到,他此时已经快跑到城门外,只要再熬上片刻,待他恢复了修为,就可以带着宁远离开这里。时间点滴流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他尽早恢复力量,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癸灵脸色极不好看,显然在与那凤翎兽周旋时吃了不少苦头,他看上去是要逃遁,此时一眼看到莫辰和宁远,面露喜色,伸出一掌,竟是直接将宁远的尸身抓起,莫辰反应极快,拉住宁远的手,死死抓着城门不放。 本来癸灵就是心急火燎,生怕那些妖兽从后面追上来,现在看到莫辰竟胆敢阻拦于他,不由杀从心中起,反手一掌就向莫辰劈去,顿时将他身后的城门都击碎。莫辰口吐鲜血肝胆俱裂,却还是牢牢抱着宁远不放。 “小狐妖找死!”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好,那本尊就在这里,将你们用噬魂魔阵炼化了!” 说着癸灵眼珠发红地打出数道紫色灵符,手上连掐法诀,竟在莫辰脚下画出一片复杂的阵纹。 莫辰突然觉得自己身体动不了了,一张张蕴含着魔气的紫色灵符附着在自己和宁远身上,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力量正被疯狂抽走,不消片刻,他便会成为一具人干。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癸灵使用这逆天魔阵的关系,只听周围阴风阵阵,狂呼滥啸,黄沙滚滚不见天日。 莫辰能容忍自己被吸成人干,却无论如何无法忍受宁远成为别人的养料,他满心悲愤,恨不能将那癸灵碎尸万段! 终于,滔天的怒火和焦躁让他提前冲破化形咒的束缚,化身为白狐,将鸳鸯枕从丹田之中释放出来,只见白色灵光冲天,如开山之斧,将平口城上空的混沌劈开。两只器灵水鸟从光影中游弋而出,冲破黄沙齐齐对着长空哀鸣,以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将天地也翻搅颠倒。 灵境异象! 那些为了这个预言远道而来的人修或者妖修,在窥得这所谓异象之后,却再也顾不得别的,因为他们皆被这庞大力量席卷进去,一同随着那黄沙,狂风,和乱窜的灵力,冲进地底深处。 热闹而来,寂惘而终,待一切归于平静,世间却再也没有平口城,修仙界极西之地,已变为无穷无尽的沙海。 第147章 魔道少主篇 如果说一个人出生在修仙界最有权势的魔道门派,爹还是这个门派的门主,是一种千载难逢的幸运。那么,在这凡事以资质为论断,以修为看高低的修仙世界,一个魔道少主没有灵根,周围还有强敌环伺,那便是万万不幸之事了。 天极坊是西南荒漠一带规模最大的坊市,因所属九州修仙界最厉害的魔道天极门势力范围,故以此命名。如今修仙界不太平,正赶上人族与妖族大战,人修之间的正邪之争,反而不如百年前那般激烈。因此天极坊虽隶属于魔道,也不乏正道修仙者前来找寻宝贝或是材料。有天极门几位元婴长老坐镇,天极门交易秩序井然,很少发生那种前脚做了买卖后脚就杀人越货的事,倒是让这里的人气越来越高,各地修仙者络绎不绝。 今天的天极坊比往日更要热闹几分,只因一个声势浩大的拍卖会即将在天极坊的云兽阁举行。风声早早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 然而天极坊内不许使用飞遁之术,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在这里也要老老实实靠双腿走路,因此这街道间便如凡界的闹市般拥挤,造成了近乎摩肩接踵的盛况。 就在这时,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一声呼和,路上行人分分往两旁退散,只见一辆由四匹翼马拉着的青黑色马车缓缓从坊市口驶来。再仔细一瞧,可不得了,那驾车的四位车夫,竟然都是筑基期的修为。 虽说筑基期修士不算是什么高手,但就算在一些高门大派里,也绝不至于沦落到给人驾马的地步,这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高调,莫非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元老级前辈? “里面坐着的人,可是天极门的少主,在天极门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无人敢违背他的命令。别说是四个筑基期修士给他驾马,就是那天极门的三位元婴长老,在他面前,也绝对不敢放肆。” 有多嘴的人一脸兴致地看着马车驶过,给旁边不了解行情的外来修仙者科普。 “怪不得,原来是天极门门主的公子。不过你说让元婴长老也不敢放肆,这我倒是不信,未免太夸张了些吧。听说天极门少公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就算是天纵奇才,也顶多就是个筑基期的修为。在那些元婴老怪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修仙界以实力论尊卑,别说是他,就算是天极门门主本人,也都要对那三位元婴长老叫声师叔。” “嘿嘿,你还真别说,这天极门公子还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哦?难道还资质平庸?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威信了,别人敬他畏他,也只能是他父亲的缘故。” “平庸?”爆料之人努努嘴,似是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话会对那外来修仙者造成怎样的冲击,“其实,咱们这位天极门少主啊,他根本就是个没灵根的凡人!什么法术都不会。” 青黑色马车在云兽阁门前停下。 这云兽阁,看名字就能猜出个大概,是家专门做妖兽生意的商户,最近这家主人收了一批极其珍贵的妖兽崽,相传都是绝世罕见的珍稀物种,为了制造噱头,故意集中在一起开拍卖会出售。 云兽阁的掌柜早早就等在门口,见马车停下,荣光满面正要亲自上前拜见,谁料就在这时突生变故,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从云兽阁地底传来,震得地面都动了动,接着还不等众人作何反应,云兽阁门口的石砖路面忽然破了个大洞,从里面窜出一只满身鲜血的妖兽! 这一下可把周围人惊得不轻。这妖兽身上的灵力太过惊人,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只要以神识轻轻一扫,便能辨别出这是一只六级妖兽,而且身上杀气极大,从地底下窜出来便向周围活人扑过去,一个倒霉的年轻修士躲闪不及,竟被那畜生咬住胳膊,一下撕成了两半!待元神出窍,那妖兽嘴里喷出一股黑气,将修士元神光团包裹住,转眼间就消灭干净…… “不好!是地狼!” 地狼是一种十分凶悍的妖兽,不仅四肢发达,身形敏捷,口中喷出的黑色妖气更是要人命。即便从幼崽就开始驯化,也绝对不肯屈从于人类,因此通常这种妖兽被捕获之后,只能杀了做炼器炼丹材料。地狼多为四级妖兽,像现在这只,能修到六级,即将凝结出妖丹的可不常见。只是此时这只地狼也实在狼狈,一条后腿已经血肉模糊,前爪似是曾被人剪掉,可惜没有成功,只剪了一半,肉爪子断成两截,中间却有一小块骨肉连着。肉掌每每落地,都是一片猩红血迹。 云兽阁掌柜还算比较机灵,他距离地狼最近,及时祭出一件法宝护体,这才没被伤到,可是那拉着青黑色马车的四匹翼马,却被这地狼惊吓得不轻,全都人立而起,差点就要展翅脱缰而去,虽然最后没有真的飞走,却将它们背上的四个筑基修士甩飞出去。 一切都只在眨眼间,接连数人被这头发疯的妖兽咬死或咬伤。这只地狼将人撕碎后并不去吃他们的肉,而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复仇。正当他火红色的眼睛盯向青黑色马车,准备一扑而上时,空气中却忽然飘散开一股异香,那香味浅淡诱人,对周围的修士倒也没有什么影响,然而奇怪的是,那地狼前一刻还暴虐无比的眼神,却渐渐温顺下来。正准备凶狠跳起来扑杀的动作,也停在了半路,转而乖乖落回地面,一瘸一拐,慢慢走到马车旁边。 车帘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离那地狼极近,竟好像完全不怕被这牲畜一口咬断了去。 马车里面传来叹息声,却没什么怜悯之情,听着冷静淡漠,竟让人平白生出寒意。 “怎么弄成这样,可怜见的。”那只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也没什么动作,可是之前还仿佛凶神恶煞的地狼,竟然眯着眼睛主动凑过去,将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凑到那只手下,轻轻蹭了蹭。 周围异香更浓。 那只手恩赐般在地狼的脑袋上拍了拍,然后手腕一翻,掌中竟托了一枚丹丸,递到地狼还挂着人肉渣滓的嘴边。 “张嘴。” 地狼竟然真的听话地张开大嘴,一口将那丹丸吞了,然后像只驯服的家狗,在马车旁趴了下来,默默低头舔自己受伤的断爪。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过离奇,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云兽阁掌柜回过神,才慌忙收了护身法宝,直接在马车前跪下来叩首拜谢,“多谢少主救命之恩,云兽阁疏忽,让妖兽从地下炼器室里逃脱,险些伤及天极门子弟,还请少主责罚!” 第148章 魔道少主篇 原来那只地狼竟是从云兽阁的炼器室里跑出来的!怪不得身上这么重的杀气! 自古以来,用妖兽身上的材料炼取法器不算稀奇,然而近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妖之战死伤太多,人修对于妖兽的憎恨越来越变本加厉,修仙界各地竟然纷纷研制出*炼器的方法,就是趁着妖兽还活着的时候将它身上的部件炼制了,据说这样炼制出来的法器,品阶会比用死物更高。 看这头地狼身上狼狈的样子,想必之前在那炼器室中受了不少折磨。正是因为如此,它此时能如此乖顺地被那天极门少主收复,才叫人惊叹不已。 “这无极门少公子虽然身上没有灵根,但是却在诸多杂学上天赋异禀,炼丹制药,阵法符箓,堪称鬼才!尤其是在御兽方面,更是神鬼莫及,方才是不是闻到一股异香?就是因为那个香,地狼才会性情突变,甚至乖乖吃下那忘忧丸,从此便成了这天极门少主的傀儡,从此忠心护主,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据说啊,咱们这位少主,连妖界都备下了名号,许多高等妖修一再警告族中后辈,绝对不能中了这忘忧丸的招。”先前那个一直在给外来修仙者介绍行情的人这会儿又开始解释,神色间颇为得意,似是很高兴出了这么一场变故,好让他好好说道说道这个神秘的天极门少主。 一场骚乱平息,云兽阁门前很快被清扫干净,将受惊的客人迎进阁内,拍卖会照常进行。这位略施手段就让一头发疯地狼驯服的天极门少主,自然成了在场众人议论纷纷的对象,只是不管旁人如何议论,正主本人行事却十分低调,被迎进拍卖会场之后,就径直进了雅座,落下附有隔绝符咒的卷帘,不容外人窥探。 “诸位贵客,感谢大家今天不远万里而来给敝阁捧场,敝阁不胜荣幸。方才在门外因敝阁的疏忽让各位受惊,实在惭愧,因而敝阁决定,在今天的正式拍卖会之前,先给大家看几只特殊的妖兽,虽然这些妖兽已经不是妖兽崽,但也都是品种上佳,尚且存活,买回去炼制成器,也都是划算的买卖。为了表示赔罪,这批妖兽敝阁会给各位让三分的利。”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面露期待之色,如今妖兽不稀罕,品种好的妖兽,尤其还是活着的,却的确难得。云兽阁的口碑名扬在外,他们拿出来的货色,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很快就有云兽阁的仆人将一只只兽笼搬了出来,笼子上都封印着符咒,外面人看不到里面关着什么东西,甚至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更被勾起好奇心。 “第一个要拍卖的,是这只四级无尾兔。起家一千下品灵石,若以中品灵石兑换,则只需要九块。” 灵石是给修士补充灵力的东西,也是修仙界的硬通货。虽然换算起来一千下品灵石能兑换十块中品灵石,但是在与人斗法时,用下品灵石补充灵力,输送速度照中品灵石要差上许多,因此虽然品阶不同的灵石之间有固定的兑换比率,但一般情况没有人愿意脱手高阶灵石,因此为了吸引高阶灵石,在兑换上有些优惠也是很正常的。 在场的众人一听有无尾兔出售,立刻都精神了起来。这无尾兔是一种没什么攻击力的妖兽,不适合收为灵兽,皮骨也不算坚硬,体积又小,若是用它炼器恐怕连个骨钉都炼不出来,但唯独有一样特性,就让它的身价大大提高,便是它那对眼睛,若是炼器时挖出来放进去一颗,能大大提升炼器的成功率。 成功率这个东西对炼器太重要了,若是倒霉炼制失败,不管多么珍贵高级的材料也只能白白糟蹋,因此那云兽阁的人一喊出开价,就立刻有人往上加价,争抢得面红耳赤,最后被一个金丹期女修以三十六块中品灵石的高价拍下来。 那些没拍中的人虽然遗憾,不过想着后面可能还有更好的妖兽,也就释然了,不在乎错过这么个锦上添花的无尾兔,于是纷纷将注意力转到第二只兽笼。 “这第二个拍卖的妖兽,乃是一只七级雪魄灵山的白狐。” 竟然是一只七级妖兽! 这是已经化出妖丹了啊……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抓住,还是活捉? 七级妖兽已经算是妖兽中的高阶存在,在如今这局势中,七级以上的妖兽通常都参加了人妖大战,而且都能是妖族那边不小的统领了,这些高等妖兽悍不畏死,智慧与人类无异,知道落入人修手中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因此一旦被擒获,宁可自爆妖丹也不会乖乖被人修操纵。如今这云兽阁竟然能捕来一只活的七级妖兽,众人不免都有些惊讶。 似是看出众人心中疑惑,那云兽阁的拍卖掌锤解释道:“说起来,这只妖狐的来历还有些稀奇。诸位可曾听说过极西之地的无边沙漠?” 这个自然知道,无边沙漠本不是无边,先前还有许多凡人的城池在那周围,因地处四国交界,贸易往来十分繁华,就连修仙者也时有光顾,算是世俗界与修仙界的一道大门。只是二十多年那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引得人修妖修大打出手,最后还爆出灵境天象,引发浩大的风暴。等风暴停歇,周围所有城池皆被黄沙吞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变故造成了太多的杀孽,无边荒漠竟从此堕为怨灵冤鬼聚集的渊薮,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是魔,只要进了无边荒漠,就绝无生还的机会。 “都说一进无边荒漠就绝无生还,可眼前这只雪山灵狐,却是个中例外。一个月前,我云兽阁一名修士前去那附近的村落收取妖兽幼崽,在经过无边沙漠边缘时,竟碰上巨风,哪想到因祸得福,就看到这只白狐被巨风从沙漠中吹了出来,发现它时已经昏迷,却还活着。” 居然还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沙漠里吹来一只七级狐妖…… 这说辞怎么听怎么扯淡,不过云兽阁也没必要扯谎编这么个离奇的故事。待那兽笼的封印解开,众人果然看到笼子里那白白一小坨毛团子,正安静趴在笼子里,头埋在前爪中,像是睡着了。 “怎么,它还没醒过来?”有人忍不住发出疑问。 那拍卖掌锤也很为难:“是还没醒过,从发现它时就这样,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别不是死了?” “这个我们可以保证,绝对还是活着,不信大家可以用神识查探。” 顿时便有数道神念探入兽笼中,果然发现里面的小东西还有气息。 “开个价吧,这小狐狸你们要多少灵石?” “一万下品灵石起价。” 你们还不如去抢! 拍卖台下众人纷纷发出嘘声嘲讽。这雪山灵狐本是十分珍贵的,它们极为聪明伶俐,天资绝佳,很容易进阶成高阶妖兽,而且性情温驯又忠诚,若是从幼崽开始饲养,那会是非常好的灵兽,可是这只狐狸已经有了七级修为,显然是有了几百年的道行,怎么可能再被人收复为灵兽?如今若说哪里还比较值钱,便是那颗七级妖丹了。可是一颗七级妖兽的妖丹,也用不了一万灵石啊! “这小狐狸身上的皮子不错,一万灵石,我要了。”这时,一个看上去极为年轻的男修开口道。 众人将目光落到那人身上,只见他身上衣物极其华贵气派,头上戴着玉冠,光成色就已经极好,更别提上面装饰的七颗珠子。 一看便是有钱的世家出身。 “那人是七星谷的少公子,相传他爹前几日刚刚进阶元婴。” “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 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那七星谷公子显然十分得意,估计也不会有人像自己这样,为了张狐皮出手一万灵石,对这雪山灵狐可谓势在必得。 云兽阁掌锤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说穿了,他们这次之所以要定这么高的价格,就是瞄准了七星谷少公子这块大肥肉,谁不知道这位公子败家是出了名的,越是这样出风头的时候越容易上套,不恨恨敲他一笔难道还留着? 然而,正当云兽阁即将一锤定音之际,从后面的雅间内,传出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三百块中品灵石。” 三百块?还是中品灵石?!是哪个傻大头? 众人循声回头,发现声音竟是从天极门少主的雅间传出来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大喊一声:“动了!狐狸动了!” 这回就连云兽阁的人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急忙去查看兽笼,果然看到里面的白狐微微颤了两下耳朵,然后脑袋拱了拱,从前爪里蹭出来,睁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眼神似乎还有些迷离。 见到有人与自己竞价,还一下加了这么多价,那七星谷少公子虽然不甘心,奈何储物袋里没有那么多中品灵石,便也只好咬牙,狠狠往那雅间的方向瞪了一眼。 之前他就已经因为这天极门的家伙生了一肚子气,因为他想要雅间,可是却被告知最后一间雅间已经被天极门少主先一步订走,便迁怒于此人,如今他又跑出来与自己抢这狐狸,更是忍无可忍。 “哼,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根的蠢物!” 这一句骂的声音不小,就算在雅间里也能听到,在场众人惊异于这七星谷少主的大胆,更有些人,甚至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 第149章 魔道少主篇 三百块中品灵石的高价自然无人敢与之争锋,这七级雪山妖狐终是被天极门少主买走。 依规矩,交易成功之后,买主一手交钱,云兽阁一手交货。天极门的人将装有三百中品灵石的储物袋交给云兽阁之后,云兽阁的人便将那妖狐连笼子一起搬运到雅间之中。笼子推进去,雅间的卷帘重新放下,再也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若说别人用如此高价买下这妖兽,在场众人还会偷偷骂他是个傻大头,然而这个买主换成了天极门少主,情况却大大不同。以这位魔道少主的御兽手段,就算是一只七级妖兽又如何?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调`教得服服帖帖,成为忠心护主的灵兽。如此一来,花三万灵石买个品质这么好的七级灵兽回去,的确是个划算的买卖。一时间,大家又是对这位传奇般的人物议论不止。 拍卖会继续进行,接下来又有几种妖兽出售,虽然品种个个不俗,却再没可能卖出像狐妖那么高的价码。 之前那被抢了风头的七星谷少主虽然也入手了两只不错的妖兽回去做炼器材料,心中却难免不快,时不时回头去看那天极门少主的雅间,谁知忽然看到那雅间里一股妖异紫光闪过,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七星谷少主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了半天也没见里面再有任何异象,不免心中疑惑。 莫非刚才是自己花了眼? 雅间的卷帘上都有隔离符咒,若真有那种连这些符咒都能穿透的紫光,那得是多强的灵力波动啊?恐怕也只有七级妖兽才能发出这等威力了……七级妖兽?!七星谷少主脑中灵光一闪,激动之下大喊一声:“不好!” 拍卖室内众人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全都不明所以。 “方才我看到天极门少主的雅间里有紫色灵光透出,不知是否有异变发生!”说着好像挺担心里面的状况,可是那七星谷少主的脸上却难掩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幸灾乐祸。 云兽阁的人自然知道那雅间卷帘上的符咒是什么级别的,若是能透出灵光来,至少也要是金丹期后期的修士才能做到。掌锤脑子颇为灵光,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只修为不在金丹修士之下的妖狐,脸色当即一变。 不好!若是七星谷少主所言非虚,恐怕里面已经生变! 此时雅间之内,的确是一片近乎惨烈的景象。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异香,桌几掀翻,杯盘狼藉,天极门的仆从护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四个筑基期修士皆口吐鲜血,脸色发白,合力支撑着一个岌岌可危的防护光罩,防护光罩之中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眼中虽然有惊讶,却还算镇定,只是他身边盘踞着的两只六级妖兽,正对着不远处的兽笼虎视眈眈呲牙咧嘴,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撕咬一番。 “少主!这只妖狐竟然对您的绕魂香没反应,现在看它已经狂性大发,要不要将其直接击杀!”四名筑基修士中的一人问。 那处于重重保护之中的年轻男子身穿墨色兽纹长袍,如云黑发用白色玉冠高高竖起,鼻梁高挺,眼瞳幽深,一双薄唇几乎没什么血色。看着气度不凡,却极其冷峻,竟像是冰山里冻了很久的冰人,嘴角眼角连丝弧度都难以牵起。 男子似乎对属下的提议充耳不闻,眼睛牢牢注视着对面兽笼之中的白狐。 白狐此时也在笼子里站立着,目光如炬,直勾勾盯着对面男子。它似是不满于被人锁在笼子里,从进了这雅间开始,就一时没闲着,不停用牙嗑那铁笼栏杆,直到室内燃起专门迷惑妖兽神智的绕魂香,才忽然狂性大作,聚力发出一击,似是想要将那牢笼冲破! 七级妖兽的修为深不可测,全力一击所爆发出的灵力又怎是普通人能受得住的,当即就将室内一些修为低的仆从震昏了过去,要不是四名筑基修士护卫及时,恐怕这一点修为都没有的黑袍男子连性命都要不保。 所幸,狐妖一击之后,并没有再发出其他动作,它只是很安静地与黑袍男子对望。 片刻后,竟又开始嗑咬起兽笼,显得颇为急切。 “少主,他恐怕要出来了!请少主下令,让属下将其击杀!” “一只七级狐妖,又岂是你等能奈何得住的?”终于,这身穿黑袍的天极门少主开口说话了,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竟然向那兽笼走过去。 “少主!”四名修士亦步亦趋地跟在左右,极力让他们的少主人被保护在防护光罩之中。 “你们退下。”天极门少主淡淡吩咐,目光却没有从狐妖身上移开。 “少主,这可不……”四名修士想要劝阻,却被少主人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来,不敢再吭声,犹豫着慢慢收了防护光罩。 “你们两个,也退开。”天极门少主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两只六级妖兽说,两只妖兽依然对着笼中的狐妖呲牙咧嘴,却听话地伏低脑袋,退后了。 天极门少主直走到兽笼前,撩起袍摆半蹲下`身。 狐妖停下了嗑咬铁笼的动作,扬起脑袋看着天极门少主。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看得后面四个筑基修士险些背过气去! 他们的少主!竟然在一只七级妖兽完全没有被绕魂香控制的情况下!向它伸出了手! 手中拖着的,正是天极门少主独门绝创,令妖兽俯首听命的忘忧丸。 少主莫非是疯了?! 就在四名筑基修士以为,他们少主的的手会被那狐妖一口咬掉的时候,却见那狐妖将鼻子凑到忘忧丸边闻了闻,然后竟挥起一爪子将那药丸拍落,却并没有伤害少主。 天极门少主终于忍不住弯起唇角,垂眸看着那狐妖,似是颇为愉悦,“怎么,你不想吃?” 狐妖又抬起爪子在天极门少主依然摊开的掌心上用力拍了两下,似是泄愤。 “算了,不想吃就不吃,你打我做什么?”天极门少主这回甚至笑出声,然后竟大胆地抬手,想去摸那狐妖的头。 “少主!不可!”筑基修士出声,却已经来不及,果然看到那狐妖浑身炸毛,张开嘴一口将他们少主的手咬住! 四个筑基修士吓红了眼,正要不管不顾冲上前,却见他们少主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过去。他们不敢不听命,只好收回堪堪祭出的法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莫辰都快要被气死了。 他沉睡多年,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家转世之后的阿远,本来十分高兴,不想却被锁在了笼子里!他想咬断笼子出去,谁料,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这香气他以前是闻过的,就是宁远曾在枕中空间里制的香,他当时一闻就开始心思飘荡,宁远告诉他,这是一种专门对付妖兽的奇香,若是以后闻到了这样的香,一定要立刻屏息凝神,不可轻易中招,否则以后就只能成为一具被人驱使的傀儡。嘱咐完似又不放心,专门在枕中空间找了能解这种香的仙草,给他做成糖豆吃,说是这样就不怕他以后被人迷了心智。 本来高高兴兴醒来,却发现宁远居然要用这种香对付自己,他能不火大?就算吃了再多的仙草,还是会对那绕魂香有一点反应的,因此控制不住体内煞气,一下放了个大招,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宁远是个凡人,恐怕会被他伤到,于是忍住不再发作,谁成想这口气还没顺过来呢,宁远居然又要来给自己喂忘忧丸,然后还要摸头! 简直岂有此理!不咬他还留着他?咬他!必须得咬! 感受到那轻轻垫在自己手上的上下两排小尖牙,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将皮肤咬破,宁远眼中笑意愈深,轻轻一扬眉,道:“怎么,咬住我的手,又不咬破,你这小狐狸到底是想咬我呢,还是不想咬我呢?” 哼,当他不敢咬呢!莫辰被宁远的话一激,立刻加重了牙口上的力道,将宁远的手咬出了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背留下来,宁远却没有害怕,更没有恼怒,仍是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白狐,等它不再用力了,才用另一只手轻轻刮了下白狐下颌的血痕。 “小狐狸,你喝我的血?”宁远收回手,看着上面被狐狸四枚犬牙嗑出来的四个小血印,却是一脸风轻云淡,兴味盎然,“要知道,我的血可不是那么好喝的,不如……认我为主可好?” 莫辰白了宁远一眼,不理他,继续嗑铁笼子,这回连爪子都用上了。 宁远见状,示意属下去将那兽笼打开,几个属下踟蹰不敢过去,却被宁远淡淡一个“嗯?”字吓得硬着头皮上前。 兽笼打开的一瞬,狐妖便化作白光窜向他们少主,四名筑基期护卫营救不及时,正大呼不好,却见他们少主伸手一揽,竟安安稳稳将狐妖抱在怀中,还顺手摸了两把毛,而那狐妖也不复方才凶神恶煞,竟好像万分享受般,心安理得团在他们少主臂弯之中。 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巨响,雅间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 第150章 魔道少主篇 当先一步冲进雅间的正是七星谷少主,他看到室内狼藉景象,面色一喜,竟是负手挺腰,满目傲慢地说起风凉话来:“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天极门少主与我等仙骨不同,*凡胎的娇贵身子,也要学着修仙者去摆弄妖兽,现在可不是出了岔子?什么御兽手段冠绝天下古今,简直贻笑大方!” “什么?狐妖,狐妖竟然跑了!?”跟进来的其他修仙者看到空兽笼之后,便以为那满地横七竖八躺着的天极门仆众已经死了,纷纷露出惊慌神色。 “跑哪了!大家小心!那可是七级妖狐!若非金丹后期的修士,恐怕难以降服。” “注意防护!那畜生可能还在屋子里!” 一时间,众修仙者亮法器的亮法器,放防护罩的放防护罩,闹得好不热闹,生怕自己被那七级狐妖暗算。 “诸位莫慌,有我七星谷祖传的缚妖链在此,还怕它那一只小小狐妖么!”七星谷少主似是终于等到了露脸的机会,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条链子形状的法器,只看其灵光,就可判断品级不凡。 “竟然是缚妖链!七星谷主对少主果然宠爱有加,竟然连这等宝物也肯给公子私下带出来。”旁边有三五人奉承道,看着那缚妖链满是艳羡。有个元婴老怪做爹真是好哇,随随便便拿出一样宝物就是价值□□。 七星谷少主一脸得意,“这是自然,如今世道不太平,我爹他不放心我在外走动,便将这链子丢给我,让我带在身边。大家且放心,只要那妖狐敢现身,我必然要用这缚妖链将其收复,剥皮抽骨做成披风!” 说着,七星谷少主便将那缚妖链祭出,缓缓输入灵力,谁料就在那缚妖链被激发出灵光之后,自雅间另一头的屏风后面闪出两道黑影,两只六级银虎兽眼冒红光地盯着那七星谷少主手中的缚妖链,然后眼仁微微一转,竟将目光锁定在七星谷少主身上,口中垂涎三尺一步步逼近,似是迫不及待要将其生吞活剥了。 那七星谷少主何曾见过距离自己这样近的高阶妖兽?吓得脚一软,竟然什么法诀都忘了念,只知道向后连连踉跄,最后踩在后面不及躲闪的人脚上,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缚妖链也脱手而出,被其中一只银虎兽猛地窜起来一口咬住。 “缚妖链!”七星谷少主肉痛地大喊,却不敢上前挑衅那看上去穷凶极恶的银虎兽。 一声轻笑从屏风后传出,声音不高,却骤然平息了室内的骚动。 “废物,终究是废物。” “你说什么!”那七星谷少主脸色一下憋得通红,从地上跳起来,对那屏风后面走出来的黑袍青年怒目而视。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天极门少主黑袍拖地摩擦的轻微窸窣声。 见宁远走出来,那叼着缚妖链的银虎兽连忙摇着尾巴上前邀功,却被宁远冷冰冰地扫了一眼,本来还满是兴奋的圆圆的眼睛,一下心虚地眯了起来,垂头丧气低下头退到一边去。 “还没听见么,都说了是废物,还不快丢了?”宁远却好像完全对那七星谷少主视而不见,只是对那银虎兽下令道。 银虎兽似是很不舍得,可最终还是难以违抗主人的命令,将那沾满口水的缚妖链吐到地上。 七星谷少主脸更红了,简直要羞愤地喷出血来。被这天极门臭小子这样摆一道,你说那缚妖链是要还是不要?收回来吧,沾着妖兽的口水不说,他心心念念的宝贝被人家弃如敝履,多没面子的事儿,不收回来吧,又真心肉疼。思来想去,七星谷少主还是硬着头皮,命令仆从上前将那条缚妖链捡回来。 后面早有看不惯他嚣张作风的人嗤嗤笑,七星谷少主双拳紧握,指甲捏得掌心生疼。 打从生下来,他还从未受过这般侮辱! 云兽阁掌事在听到风声之后也及时赶来,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兽笼,本是心情沉重。天极门的天才少主在他们云兽阁这里出了事,他正担心该如何向天极门交代,却见天极门少主安然无恙走出来,自然是心情大好,于是立刻上前谢罪。 “是敝阁安排疏漏,让这狐妖脱笼而出,实在惭愧,好在少主没有受到牵连,今日少主拍买狐妖所付三万灵石,敝阁尽数归还,还望少主能宽恕敝阁失职之处。三日后,敝阁还将为天极门送去十只高品阶妖兽幼崽,还望少主笑纳。” 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周到,叫人无处挑剔。就算性情乖张如天极门少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让人家下不来台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云兽阁掌事心中也是松了口气。谁不知道这天极门少主是个不好惹的主,如今自己这里卖出去的妖兽伤了人,他能不追究便是天大的好事,也不要想什么亏不亏本的问题了。 如此一波三折,这拍卖会算是进行不下去了,一只七级狐妖跑了,还不见踪影,云兽阁自然是要组织排查,于是只好请客人们离开。待天极门四名筑基修士将那些昏迷的仆从安排妥当后,护卫少主人离开时,云兽阁掌事却忽然瞥见天极门少主黑袍大袖子里的一撮白毛。 云兽阁掌事:“……” “少主请留步!”云兽阁掌事上前拦住宁远。 宁远侧头看他。 顶着天极门少主看死人一样的目光,云兽阁掌事额头上都要渗出汗珠了,“少主,您这袖子里……” 宁远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袖口,抖了抖,将里面的狐狸脑袋露出来。 云兽阁掌事干笑:“少主……这,这狐妖在你这里啊,呵呵,呵呵呵。” 宁远倒是极为坦然,“嗯,在我这里。” 云兽阁掌事:“可是,可是您不是说,说着狐妖跑出来伤人……” 宁远:“哦?我说过?” 云兽阁掌事:“……”好像,好像是没说过。 四匹翼马拉着的青黑色马车已经被筑基修士驾过来,眼看宁远就要揣着狐狸上车,云兽阁掌事欲哭无泪,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 “少主!既然这狐狸没有伤人,您看,那一万灵石和说好的十只妖兽崽……” 宁远上车上到一半被阻拦,眉微微一簇。 云兽阁掌事顿时僵住,突然背脊生出凉意,似是寒毛都要竖起来。 宁远回头看向云兽阁掌事,一丝表情都没有的脸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云兽阁掌事。” “是。” “你们的兽笼可有被咬破?” “有。” “我的属下可有被你们的妖兽所伤?” “有。” 宁远最后一丝冷笑,“你们售卖的妖兽咬破你们的兽笼,将我的人伤了,跑了,可是事实?” “呃……”伤了是事实,跑了不是事实啊!不是就在你袖子里! “妖兽伤了人,却没有伤我,妖兽跑了,却跑到我的衣袖里,请问,与我又有何干系?” 云兽阁掌事:“……” 见云兽阁掌事说不出话,宁远轻轻一勾唇角,撂下一句“三日内,静候贵阁厚礼”,就走了。 云兽阁掌事目送天极门马车立离开,直到出了天极坊地界范围,起飞升入天空,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才生生憋出一口气,扶着胸口颤巍巍回去。 而与此同时,马车之中的宁远却是从袖子里将莫辰拎出来,提溜着他两只前爪左看右看,最后满意地评价一句:“不错,倒是只招财的狐狸。” 莫辰挥起一只前爪,为宁远这一世如此愿意占人便宜而感到不耻。 宁远及时捉住莫辰欲作乱的前爪,放在手上捏了捏肉垫,竟好像能听懂他的心声般,“怎么,一只小小狐妖,也敢嫌弃主人了?” 莫辰抽回爪子,在宁远手背上重重一拍。 宁远反应极快,反手重新将莫辰的爪子抓住,一边揉捏一边喃喃低语,“我就是要天下人厌憎于我,却又惧怕于我,不敢违逆于我。世人多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他们阳奉阴违,敢怒而不敢言,敢恨而不敢发,岂不有趣?” 莫辰以前遇到的宁远何曾有过如此扭曲的三观?因此对这样的话倒也觉得新奇,于是不再乱动,睁着一双葡萄样的黑眼睛看着宁远。乖乖听他说了很多不曾听过的观点,起初觉得匪夷所思,久了倒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说的也是,顾虑别人喜恶又有何用?上一次宁远还不是不得好死? 我本为妖,生来就是要逍遥快活一世,又何须管它善恶对错?惹我不痛快的,便也要让他十倍百倍的不痛快,让我开心的,就要在这开心中沉沦迷醉,从此哭便是哭,笑便是笑,爱便是爱,恨便是恨。 “只是,小狐狸,你要记住,世人皆可厌憎于我,唯你不可,记住了吗?若是有一天连你也厌憎我,欺骗我,惧怕我,我就将你剥了皮,做成狐裘穿在身上。” 宁远说到最后,将莫辰举起来,凑到近前,幽黑的瞳眸似是两汪深不见底的水潭,能将人吸引进去,透着寒彻入骨的冷意。 然后莫辰伸了伸粉嫩温热的舌尖,舔了宁远一口。 第151章 魔道少主篇 云兽阁一行,天极门少主得了一只“招财狐狸”,没用多久,这消息便传遍了天极门上下。然而让这狐狸在天极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却不是这“招财”的名号。 “什么?你说那只七级狐妖没有被喂食忘忧丸?!” “可不是!不仅没喂忘忧丸,连绕魂香都没用!” “这怎么可能?少主没有灵根没有修为,不借助那些药物迷香,又怎能让一只妖兽心甘情愿臣服?” “嘘——胡说什么!你不想活啦!” 晨曦初露,两个正在天极山门口轮值的弟子聊起最近那招财狐狸的事,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不慎说出门中忌讳,被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嘘声提醒,两人都吓白了脸色,东张西望确定附近没人,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啊!注意点,小心祸从口出!” “知道了……”那说漏嘴的小修士吐吐舌头,也是心有余悸。 天极门少主有神鬼之智,四年前趁天极门门主闭关冲击元婴,门中四大长老一齐叛变,企图谋杀幼主,却反被他先一步洞察,驱使上百妖兽剿除叛徒。四个长老,三个金丹期修为,一个甚至是元婴长老,竟无一幸免,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记得当初行刑时少主让天极门所有徒众前去观摩,那血腥场面至今回忆起来,都能让人连做三天噩梦。 从那以后,天极门内再无人敢触其逆鳞,而天极门内也人人皆知,少主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拿他没有灵根这件事乱嚼舌根。 因为方才的一场虚惊,两个弟子再没有了闲聊的兴致,只是沉默地站岗,这时忽然一道灵光在虚空中浮现,山门禁制被人从里面打开。两个人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一只白狐从里面窜出来,一跳一跃,竟窜入天空不见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先前说错话的小修士指着那遁走的白光惊呼。 另一个却见怪不怪:“还能是什么,就是那招财狐狸啊。” “啊?那,那狐狸跑了?!!” “放心,晚上就会回来了。这几日天天如此。”年长弟子显然是经常在山门口轮岗,对这一幕已是习惯了。 “可是,不是说那狐狸没吃过忘忧丸吗?就不怕真跑了啊?” “反正是少主允许的,跑不跑的,就不归我们管咯。” 在这之后,山门口又恢复了平静,直至日上三竿,再至金乌坠地,也不见那狐狸回来。 那个第一次在这里站岗的小修士有点着急,犹豫着要不要去向掌事说明情况,被年长修士阻止,说是不用急,再等等。然而等到夕阳最后一丝金边也隐入山下,天色渐渐擦黑,还是不见狐狸回来,这回就连那年长修士也有点急了。 “你在这里盯着,我去找掌事。”年长修士道。 然而他才刚要离开,就看到一片白色影子突然御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到了山门口随意丢了个玉牌出来,那山门禁制便再次打开,让它钻了进去。 小修士看得惊呆了,“那个玉牌,是,是少主的吧!” “嗯,就是少主的。少主早就传了令,说是将这玉牌给那招财狐狸,用来下山玩耍。” “……真是没见过少主对哪只妖兽如此宠爱。” “是啊,头一份!”年长修士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也是不懂,这狐狸酒究竟为何会让他们少主如此特殊对待。 这边莫辰嘴里叼着个玉盒,一路风风火火跑进宁远所居的天极门主峰主殿,一进殿门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室内安静得可怕,侍女们全都把头压得低低的,似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 莫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歪脑袋想了想,几下沿着柱子窜上房梁,将口中的玉盒小心翼翼搁在房梁一处拐角处藏好了,然后又跳下来,飞快跑进内殿,见到坐在书案边的黑袍男人,正执卷看书,脸上却像结了冰碴,听到他进来,却连抬眼看一下都没有。 莫辰对于这样的冷遇非常不习惯,甚至不满,颠颠跑过去,故意踩到男人的袍子角,还挠了两下。 可男人好像还是没看到他一样。 莫辰这回急了,张嘴咬住他的袍子开始扯,直扯得他手上的书都掉了,男人才终于将视线转过来,莫辰与之视线相对,心里却一沉,竟被男人那冰冷的眼神吓得耳朵缩了缩。 “回来了?”宁远淡淡地问。 莫辰转了转眼珠,以他现在的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这人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会生气呢?聪明如他却想不明白。不过嘛,人生气是要哄的,尤其是宁远,他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于是轻手轻脚窜到他身上,在他手上一顿乱拱,甚至撒泼打滚翻了个个儿,露出肚皮来,用无辜眼神看宁远。 宁远果然吃他这一套,终是绷不住,在他热乎乎的肚皮上揉了两下,神色稍缓。 “可知道错了?” 莫辰被摸得舒服死了,哪还管宁远问什么,美滋滋半眯着眼享受,还时不时哼唧哼唧。 宁远看得来气,小畜生在外面野了一天,这么晚才回来,不说好好认错,反而让他这主人来伺候它了,真是宠坏了!于是狠了狠心,将毛团子提溜起来,用力扔出去。 莫辰冷不丁被丢飞,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滚,砸得蒙头转向。灰头土脸爬起来看向面色冷淡的男人,两眼茫然。 宁远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手中却拿着一根兽鞭。 莫辰一看到那鞭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去看宁远。 宁远?居然要打他? “我之前说过,出去玩可以,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回来。怎么,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不记得了?”宁远的嗓音很动听,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有磁性,让莫辰着魔,无可救药被吸引。可是此时他说出的话冰冷陌生,再没有以往的温柔。 莫辰直到这时才弄明白宁远为何会生气,可是心中更多的是委屈,他死死盯了宁远一阵,然后掉头就跑,却触及殿中符阵,一下被符阵之中激发出的灵光丝带缚住了身体。 这里居然有个符阵!? 莫辰死命挣扎了一顿,却完全争不开,尤其厉害的是,竟然连一丝灵力都没法使出来。这是什么符阵!竟然这样了得? 相比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符阵所带来的惊讶,更让莫辰心中震惊的,却是宁远对他的隐瞒。尽管万事留有后手很像宁远如今的行事风格,可是他却万万想不到,宁远竟然将这后手留给了自己。 很难过,好像心里被人戳了个洞。 莫辰眼圈发酸,也不挣扎了,把脑袋往边上一扭,硬着脖子不去看宁远。 宁远握着鞭子的手握得越发紧,莫辰的逃跑似乎也触到了他的逆鳞,他走到符阵之前,看着白狐那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皱了皱眉,却终是没有扬起那一鞭。 “你若肯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晚回来,我便饶了你。” 莫辰把眼睛一闭,死不吭声。 “这条鞭子叫笞兽鞭,打在妖兽身上会很疼。你不怕么?” 莫辰心里哼了一声,还是偏着脑袋。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辰还没有等来鞭子,又听不到宁远的声音,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将眼睛眯了条缝,却意外地看到宁远落寞的背影,而缚在他身上的灵光丝带也慢慢散开,脚下的符阵竟渐渐失去了灵力。 “今天太阳落山,你还不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宁远忽然背对着莫辰说,声音难得有一丝沙哑,“知道么,你每天出去,我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莫辰呆呆站在原地。 “你走吧。”终于,宁远扔了手中兽鞭,“我既然不忍心让你吃那忘忧丸,便无法完全信任你,你,还是离开吧。” 宁远说完便无力地坐回书案边,以手扶着头,也不去看殿中的白狐,好像说了这些话,耗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走吧,趁我后悔之前。” 宁远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只白狐如此特殊,自见它第一面起就忍不住心生欢喜,愿意信它,宠它,不想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想让他开开心心,永远处于自己的保护之中。可是,没有了药物的控制,作为普通凡人的他是永远都无法完全掌控一只妖兽的。这样脆弱的信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又如何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真的怕自己有一天会控制不住,强行给它喂下忘忧丸,让他变成自己的傀儡。 大殿中又恢复到可怕到让人窒息的安静。 他是走了吗? 从今往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宁远不敢抬头,只要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这只白狐,心里就像被人挖了块肉般的难受。直到听见一声轻轻的玉石碰撞声,他才放下手,竟看到白狐蹲在自己面前,爪子下还按着一只白玉盒。 “这是……给我的?”宁远不确定地问。 白狐点头,放下爪子,用鼻子将玉盒又往前拱了拱。 宁远将玉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株千年灵草,正是他最近一直在疯狂找寻而不得的天诛草。 第152章 魔道少主篇 千年天诛草,天诛而不亡,至吉也至凶。 想要入魔域谷全身而退,则必须得一株在身旁。 “所以,你就是为了找这个,才回来晚的?” 莫辰再次点头,这次眼睛里却多了些委屈。 他之前就发现宁远在派人找这种灵草,这灵草在枕中空间里没有,不过就算有,从空间里带出来的灵草灵果也都会立刻化为飞灰,除非炼制成丹药才能带出来。他不想让宁远进入空间,想起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所以就趁着出去玩的时间四处探访,甚至混入妖族之中,才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一棵,兴冲冲给宁远带回来,谁知没得到夸奖,反而被说了一顿。 宁远看着那天诛草,愣了许久,久到莫辰都忍不住要上前用爪子挠他了。 “过来。” 宁远将天诛草放在一旁,冲莫辰伸出手,等莫辰往前蹭了几步,便一下将他抱起来,牢牢搂在怀里。 “嘘,别乱动。”宁远按住乱动的白狐,用指尖一下下点着狐狸的鼻子,眼中竟透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炙热。“小狐狸,你可知你方才做了什么?” 莫辰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好,这又是不小心踩到他的哪块雷区了?怎么表情看着不大对?正想着要不要挣脱这小魔头的怀抱溜之大吉,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眼前一黑,毫无防备地被宁远低头亲了一口。 “小狐狸,你今日不走,又送了这天诛草给我,以后可别怪我不放你走了。”宁远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这还是莫辰第一次看到这一世的他如此开心。 所以这天诛草他真的很喜欢吧?喜欢就好啦,想起上一世这人为自己那等惨烈地死去,莫辰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他好,多宠宠他。至于刚刚发生的不快,莫辰倒是很快就忘到了脑后。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谁让自己不愿他想起以前的事呢?他又不认识自己,疑神疑鬼没有心理安全感其实也是很正常啊,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哼! 天极门上下都能感觉到最近门中一派紧张气氛,不过这紧张不是来自外在威胁,而是因为他们的少主不日将要去一个极险之地——魔域谷。 半月前,魔域谷有异象产生,相传正是那几千年也难得一见的育魔草降世,震动了九州修仙界。 育魔草为何物? 对于拥有灵根的修仙者来说,这东西兴许只是鸡肋而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是对于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来说,这东西却是件奇宝,因为它可让人生出魔根,吸收天地魔气,修成魔道,最后功法大成之后飞升的也不是仙界,而是魔界。 一般来说,世上能有机缘修道者,基本上都是生有灵根之人,修的也都是仙道,几乎没有天生就生有魔根之人。相传最近一个天生便生有魔根的人,都是在几千年前,早早就脱了这一界,飞升去了魔界。 当然,这世上也有些修仙者因急功近利而走上魔修之路,但是他们修行的根基,却还是在吸收天地灵气之上,只因功法背天逆德,而被看成魔修。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们并非真正的魔修,与那些天生便生有魔根之人相比,在魔道之途简直连洗脚婢都算不上。换句话说,若是下定决心修习魔道,一旦得到天诛草,毁去灵根,生出魔根,那不只意味着会在魔道称王,就连那些修习仙道的人也难以企及,修行速度几乎一日千里,短短数年便无可匹敌。 所以这一次育魔草现世,除了那些没有灵根而渴望修道的人,还有一些修魔道的修士,甚至是一些动了歪心思的正派人士,也都对这株有逆天功效的魔草势在必得。 宁远很早便通过推演预测到育魔草现世,因早做准备,较大多数育魔草追逐者行动要快,率领十名教众和二十余只精挑细选的妖兽抵达魔域谷谷口时,谷口清清静静,只有一队不知来路的人马。 “那些是什么人?”宁远问左右,那些人穿的门派服看着极为眼生。 “禀少主,他们是问虚谷的人。” “问虚谷?怎么从未听说过?” “问虚谷是近几年才刚刚成立的门派,势力不大,少主不知道也是正常。说起来,这问虚谷发展速度也算是十分惊人,才短短几年时间,竟然接连吞并了西南怀秋谷,落枫岭,青霞涧等十几个小门派,如今在西南一带也算是十分有影响力。” “哦?他们是属于我们魔道,还是那种专出伪君子的名门正派?” “回少主,以目前的消息来看,应该是我魔道中人。这问虚谷除了最近的发展势头引人注目,还有一事,也令人津津乐道。” “何事?” “据说……这问虚谷的谷主,生得极美,有倾城绝世之姿。” “哦?那谷主竟是女人?” “男人。” 宁远不屑,“一个男人,生得美有何用。” 莫辰本来一直乖乖趴在宁远怀里,听到这里却不认同地撇撇嘴。 生得美怎么没用了?我化成人形生得也可美了!你还不是很喜欢? “少主,现在既然有问虚谷的人在这里,那我们……何时进谷?” 魔域谷内地域广阔,危险重重,谁先谁后这短短的时间差异并不能决定什么,但有这么一伙不知底细的人在外面,量谁也不敢毫无顾忌地破除禁止入股,谁知道会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此对于这进谷的先后顺序,先进的反而成了吃亏的一方。 “先等等,看看他们的意思。” 也许是和宁远他们想到了一处,那问虚谷的人见天极门徒众到此,同样也不急着进谷,可是两方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解决办法,殊不知何时会有其他人赶来,时间拖得越晚,越对他们不利。宁远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去和那问虚谷的人交涉一番,却见问虚谷已经出来了一个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请问,阁下可是天极门少主?” 宁远身边的属下回复道:“敢问贵派找我家少主何事?” “在下乃问虚谷弟子,谷主请天极门少主去旁边一叙,不知少主是否肯赏光?” 宁远想了想,点头同意,正欲开口,却被旁边下属阻拦。 “少主!小心有变!” “怕什么,不过会上一会。这问虚谷神神秘秘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为了确保安全,宁远特地带了两只六级妖兽在身边,当然,还有怀里的白狐狸,在那问虚谷弟子的引领下,到了一处稍微远离两方队伍的小瀑布脚下。远远便看到一人,站在飞涧之下,一席红衣随风舞动,墨发倾泻,肤如美玉,正笑靥盈盈地望过来。 “在下莫问虚,蒙少主宽宏赏脸,肯与在下这名不见经传小小谷主来此一会。”待宁远走近,那红衣男子先行了一礼,嗓音如同玉石击缶,清澈动听。 “问虚谷谷主客气了,你与我父亲同为一门之首,当属平辈,在下只是小辈而已,怎担得起谷主如此大礼。”宁远尽管言语客气,神态却是冷漠倨傲的,直到这问虚谷谷主抬起头来,双眸凝视过来,才突然觉得心头一荡,皱了皱眉,立刻移开目光。 因为之前谈论过这问虚谷谷主容貌,莫辰心中极为好奇,此时便不由多看了两眼,哪知道一看到这人的脸,就无法抑制地心中升起不快。 这人美则美矣,只是那双眼睛实在太勾魂,看得他极其难受,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总之,越是靠近这人,心里就越发不舒服。 “想不到天极门少主是如此谦逊之人,若少主不嫌弃,便以直名相称呼吧,小小一个荒村野谷,实在不敢当谷主二字,或者,少主也可称我为莫公子。” “莫公子,既然找我来此地,也就无需再客套,有什么话直说吧。”宁远在两个称呼之中选择了后者,算是给这问虚谷谷主卖了个面子。 “少主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你我两队人马在此耽搁而不进谷的原因。” “哦?那依莫公子的意思,觉得该如何解决这难解之局?” 莫问虚弯起眼睛,朗声笑道:“少主言重了,有什么难解之局?不过是谁先谁后,不如就让我的人先行进去,如何?” 宁远扬了扬眉,“莫公子竟然如此大度?” “当然,在下有个条件。” “莫公子且说。” 莫问虚眼中笑意更深,“我们的人先进去,少主的人在后,但是,我要与少主的人一起在后面进谷。” 对于“莫公子”这个称呼,莫辰觉得极其刺耳,越发对这个人不喜。但是,直到这莫问虚提出要与他们同行,那眉眼间流露出浅淡笑容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为何一见到这人就觉得非常不舒坦。 这个人,竟和化形后的自己容貌有几分相似! 第153章 魔道少主篇 宁远同意了莫问虚提出的条件,两方的僵持之局终于得以打破,按照约定,由问虚谷的人先行进入魔域谷,待半柱香时间之后,宁远再带着人与莫问虚一同进去。 魔域谷外围有禁制守护。相传,此处在上古时期乃是通往魔界的入口,不知有多少魔物从这里流窜到人界,荼毒苍生,最后惊动了灵境修士,下界来将入口封印,然而还有少许魔气残留人界,上古修士为了封住这些魔气,使其不再扩散破坏灵矿灵脉,便设下数道禁制将这些魔气围住,从而形成魔域谷。 如今随着时间流逝,这最外层的禁制早已不复当年牢不可破,赶来这里想要进谷的人,总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有各的方法。这问虚谷的人显然也早有准备,只见他们一队人在谷口附近简单探查了一番,使出一件油灯状的法器,一行人便在灵光之中消失不见了。 宁远看了那油灯一眼,他虽没有修为,无法感受那油灯的灵力,但只凭看了那一眼,便看出这东西不是等闲之物,再瞧了瞧神色坦然站在己方队伍里的红衣美人,竟忽然起了交谈的兴致。 “问虚谷不愧为近年来最受人瞩目的后起之秀,这魔域谷的禁制虽然不复当年牢不可,但能如莫公子属下这般手法干净利落进去的,也绝非易事。” “少主过奖,小小把戏而已,在您面前也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莫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此时公子能撇下部众,只身一人与我天极门的人共处,已经叫宁某佩服了。” “少主哪里的话。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能如此斗胆,也只是心里笃定,少主不会做不利于在下的事。” 宁远听了这话不禁挑了挑眉,看向莫问虚,“哦?还请莫公子指教,为何会如此笃定我的心思?” 莫问虚垂眸敛目而笑,睫毛在一双眼角微扬的桃花眼下遮住淡淡阴影,“直觉,自见到少主第一面起,便觉得你我二人不会为敌。” 宁远目光落在莫问虚那双眼睛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唇角微微勾起,“其实有时倚靠直觉处事,是件颇为危险的事。” 莫问虚抬眼,正与宁远视线相对,却只是笑而不语。 半柱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众人再次破开禁制,进入魔域谷。 入谷之后那莫问虚便与宁远告辞,“谷中凶险,少主且保重,也许我们有缘还会再见。” “在这样的地方,能够不见,才是最好的结果,莫公子保重。” “哈哈,说的也是,那就后会有期了!” 望着那红衣身影隐入前方不远处的密林,宁远良久没有收回目光,忽然觉得手上一疼,竟被咬了一口。 “你这小东西,又闹腾什么?”感觉到怀中狐狸的不快,宁远不明所以,低头看了莫辰一眼,在它耳朵上捏了捏。此行凶险,他本来不想让它跟来的,可是它偏偏要死要活地闹,好像不带它,它就要把天极门掀翻,“说了不许给我捣乱,若是不听话,我就命人将你送回去。” 这样的训斥非但没有让怀里的狐狸心生忌惮,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又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你……”宁远有些生气了,想给这乱咬人的白狐狸一点厉害瞧瞧,可是手扬到一半,还是舍不得打下去。 莫辰:哼,叫你眼睛长在人家身上!咬死你! 宁远:“……” 见那双瞪得圆溜溜的黑眼睛里似乎满含怒气,宁远努力回忆了一下,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这只狐狸。进谷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到底哪里触了这家伙的炸毛点? 再仔细将方才的事想了遍,宁远一下了然,捏了捏狐狸的小鼻子,却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会是因为我与那问虚谷谷主说了几句话,一时冷落了你而生气吧?” 莫辰脑袋一撇,不去看宁远。他确实非常不喜欢那个叫莫问虚的人,可是他能感觉到,宁远似乎对他颇有好感。他也不知为什么,竟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甚至无法容忍宁远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一时半刻。 “小醋坛子。”宁远笑骂了一句。“以后我不和任何人说话好不好?就只和你这只狐狸说话好不好?乖,别闹了。” 宁远与白狐说的这一番话,在他自己看来没什么,可是在旁人眼中,却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尤其是多年跟在宁远身边的那几个护卫,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们少主这是怎么了,竟会如此宠爱信任一只七级妖狐,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这妖狐没有认主,没有服药,甚至胆敢近身伤害他们少主,要知道,当年也曾有一只妖兽,不小心用牙尖划破了少主的手背,便直接被处死了。可是这只妖狐,伤了少主后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被少主柔声细语地安抚情绪…… 少主不是中邪了吧! “少主,此处魔气浓郁,这白狐身为妖兽,却没有受到少主任何节制,方才又无缘无故咬了少主,很有可能是受到魔气影响狂性大发。”其中一名护卫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在他们向魔域谷深处进发之前,对宁远说,“还请少主为己身考虑,不要再将这妖狐带在身边了。若在谷中遇到什么危险,这妖狐又临时叛变,恐怕将陷少主于死地啊!” “嗯?你说什么?” 天极门弟子能够明显感觉出来,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住了,安静得吓人。 护卫顶着宁远两道冷冰冰的视线,额上冒出涔涔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跪下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少主,这狐狸来路不明,狐妖又最擅长迷惑人心的媚术,还望少主三思!”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宁远淡淡说了这一句,便驱使妖兽向魔域谷深处行去。 护卫还想再接再厉,起身欲追上,却被其他护卫拉了一下,示意他不可再说,否则触怒了少主,可不是好玩的。 说起来,宁远的这些护卫为何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身为筑基修士,当真会心甘情愿俯首听命于一介凡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之所以他们会对宁远的生死如此在意,只是因为都中了宁远给他们下的毒,若宁远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日后也不得好死,因此只好对宁远忠心不二,倒是真的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因此,他们对于这个莫名其妙来到宁远身边的白狐,都抱以极大的疑虑。 然而无论如何,宁远命令无人敢违逆,除了对那白狐多留心一二,他们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向魔域谷深处走去。 魔域谷外围还算安全,并没有太多被魔化了的植被和妖兽,偶尔碰到生灵,也都是兔子松鼠之类的小型妖兽。既然问虚谷选择的路线是进入魔域密林,他们便向东部绕行,取道一条山涧往谷中心而去。 山涧两侧壁立千仞,地势极其险峻,走兽不多,飞禽却不少,时不时就会有妖禽俯冲而下,企图将他们叼走,好在事前准备充分,他们有专门克制飞禽的法器,又有两只随行的长舌兽,是妖禽的天敌,多少起到一些震慑作用,使很多低阶妖禽不敢靠近。因此他们一路走来可谓有惊无险,直到天黑,刚好从山涧口出来,却不料,迎面碰到一只正在四处觅食的野猪妖。 “这野猪妖足有六级,大家可要小心了!” “奇怪!通体漆黑的野猪妖,倒是头一次见!” “这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宝,一定要拿下他!若是能让少主收复,我们此行的把握便又多了几分!” 众人见那野猪妖远远摇晃而来,所过之处将一切草木碾压,银色的野猪角在夜色中闪耀着森冷的银白光,看着极其不好对付,几人事先躲在树上,几人从四面包抄,宁远则燃起绕魂香,布置好陷阱等君入瓮。 六级野猪兽虽不好对付,但对于他们无极门的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原本以为会轻轻松松将此兽捕获,可熟料,那野猪兽发现他们之后,看着极其清醒,竟好像对绕魂香没什么反应,而且智力非常高,居然在他们所布的陷阱里挣扎片刻,便突围而出,而且冲出包围后还没有去意,反而将目标瞄准了宁远! 又一个妖兽对少主的绕魂香没有反应!最近这是怎么回事! 宁远眯了眯眼睛,盯着那黑色野猪妖,似是在极力回忆什么,然后神色微变,忽然开口:“这东西不是野猪妖,是夜猪兽。” 夜猪兽?夜猪兽是什么?就连天极门中最为见多识广的一个金丹掌事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夜猪兽是魔化后的一种野猪妖,因通体漆黑喜欢在夜间行动,又擅长夜视而得名,性情凶猛,酷爱吃人类鲜肉。那一对野猪角堪比高阶攻击类法器,猪皮的防御力与低阶防御类法宝等同。”见那夜猪兽已经向自己奔来,宁远骑在先前从云兽阁救出的那只地狼身上,一边躲闪一边简短地给天极门众人解释。 魔化后的妖兽……魔兽!? 原来魔兽就可以对绕魂香免疫? 不知为何,几个天极门护卫,竟不约而同看了宁远怀中的白狐一眼。 第154章 魔道少主篇 宁远所驾的地狼兽行动最是灵敏迅捷,那夜猪兽见追不到他,立刻改变了策略,而且相当狡猾,故意避开宁远带来的妖兽,不去与它们正面纠缠,只是找准了防御力较差的人修,各个击破。它那小山一样的身躯如铜墙铁壁,呼啸着奔来跑去,将天极门众人撞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个弟子修为低了些,当场被它用一对银角戳穿了肚皮,抡飞到天上去。 “少主!这畜生太厉害了,我们,我们恐怕顶不住!” “此处地势开阔,利于这魔兽行动,先撤到山涧内。”宁远下令。 众人且战且退,那夜猪兽一双幽瞳在黑暗中闪着盈盈绿光,看着分外恐怖。 “哼,好好一只七级雪魄灵狐,为何要为个一无是处的凡人卖命?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今日若你肯与我联手,我便助你脱此困境!” 莫辰忽然听到神识中一个陌生而粗哑的声音响起,稍微一愣神,才反应过来竟是那六级夜猪兽在以妖族语言与自己说话。他向那两道发光的竖瞳看过去,揣测这魔物向自己示好,八成是对自己颇有忌惮。只要他肯忌惮自己,莫辰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了,于是趴在宁远怀中,更是装得一派云淡风轻,显得深不可测。 “我与你仙魔殊途,又怎会同流合污?今日你也伤了不少人,见好就收吧,别逼我出手。” “仙魔殊途?哈!就凭你?”夜猪兽大笑,“一身的痴嗔怨欲,连妖元也染上了魔气,还真以为自己是能飞升九天的妖兽吗?既然你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夜猪兽猛地窜进山涧中,直奔宁远而来,沉重的身体在奔跑中竟然引得地面也跟着震颤,两侧峭壁窸窸窣窣滚下碎石。 与此同时,空谷上方一声长鸣,划破寂静夜空,天极门众循声抬头,全都脸色大变! 竟然是白天的那些妖禽!不,应该说,是比白天所见的妖禽更高阶的存在!它们各个都有六级以上的品级,聚众而来,而且似乎全都对绕魂香没有什么明显反应,如狂风暴雨,扇动着巨大双翼俯冲直下,速度快如闪电,一口叼起一个人修或者妖兽,再冲上云霄。一时间,人的惨叫声,妖兽的嘶吼声,还有妖禽刺耳的尖鸣声回荡在山涧之中,那些先前用过的法器和长舌兽,到这里竟完全起不到作用。 地上有夜猪兽,天上有妖禽,人群被冲散了,宁远身边此时除了莫辰,就只有一名四十岁模样的金丹掌事在。 “少主!那边有条山体裂缝,您让白狐送您过去,属下在这里挡住那只魔兽!” 莫辰早就从宁远怀里挣脱出来,将自己的身体变大,背着宁远往金丹修士所指的裂缝跑。宁远先前坐的那只地狼被妖禽叼走了,宁远被甩脱时,从高处摔下断了腿骨,身上也受了不小的伤,滴滴答答的血迹都弄脏了了莫辰身上雪白的皮毛。 山涧越往里走越窄,那些大型妖禽已经无法飞下来,前面那夜猪兽也被金丹掌事阻拦。莫辰成功带着宁远跑进山体裂缝,宁远无暇顾及伤处,拿出一个储物袋,命莫辰以灵力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些阵旗,开始在那裂缝口布置起来。 莫辰认出这是一套结界阵法,威力十分强大,宁远以前在枕中空间里教过他,因此知道只要自己将灵力注入其中几个位置的阵盘,就可以将这阵法激活。 此时见宁远已经完成布阵,裂缝外面又有一些体型略小的妖禽飞下来,企图钻进裂缝,他便想立刻将这结界激活,不料正要往那阵盘中输入灵力时,却被宁远阻止了。 “等,等一下。”宁远的脸色惨白,似是极力忍耐骨折的疼痛,身上的袍子也斑斑驳驳都是血迹,“再等一下。” 莫辰起初还不知道宁远要等什么,直到看见他频频向洞口张望,目光中隐现焦急,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宁远是在等那个金丹掌事。 外面一只长着三颗头的妖禽一下将三颗脑袋挤入裂缝,企图用喙来啄莫辰和宁远,因为动作剧烈,竟然将那山体裂缝豁开了一些,紧接着又探入半个鸟身! 莫辰这时也顾不上宁远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要唤出体内的鸳鸯枕,可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那鸳鸯枕在丹田之中竟完全没有反应,而且他越是急促地想要将它召唤出来,丹田深处便疼得越厉害,好像有尖刀从小腹切进去一顿翻搅。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能召唤鸳鸯枕出来了?! 莫辰惊疑不定,可是那三头鸟却是不容他迟疑,继续往里面挤进来,眼看就要将那裂缝口撑得塌陷。 已经没有时间了。 莫辰去看宁远,他不明白,这一世的宁远不是说过凡事要只顾自己吗?不是说别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吗?可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远为何还要迟疑呢? 这个时候的莫辰自然不会知道,宁远这一刻的不忍,却是他此生最后的善念。他脸色极其不好看,可是他也知道不能再拖,正要让莫辰将灵力注入阵法,却见一个人影从那三头鸟的翅膀下面跌跌撞撞进来。 宁远见了来人面色一喜。 几乎在同一时间,裂缝口轰隆一声被豁成一个大洞,莫辰及时将灵力注入结界法阵,将外面的那群妖兽妖禽挡住。 拼死进来的金丹掌事跌倒在山洞口,宁远忙上前将其扶起,可是紧接着就看到他血淋淋的衣摆,眉头一下皱起来,再低头一看,竟看到他被掏空的小腹! “明叔!” “少,少主……我的金丹被,被那畜生掏了去,活不了了,不能再护着你……你要,要……” 宁远紧紧抓着明叔的手臂,克制着发抖的身体,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和缓,“明叔不用担心,我会保存好你的元神,回去帮你物色一副好的身体……” “没用了,损耗太过,等不及……”明叔苦笑着摇头,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最后竟是直直看向莫辰,“护着我家少主,他受过太多的苦,拜托……”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明叔便没了生气,然后一团淡淡的白色光团自他头顶飞出,却在刚刚脱离躯体之后就消散了,变成点点光屑,消失不见。 裂缝这边被阵法封住,外面还有妖禽守着,莫辰和宁远只好向更深的地方走,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出口。时间过去了很久,山洞里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昼夜。 宁远这一路都是沉默的,他因为腿伤,只能让莫辰背着,也不肯处理伤口。莫辰知道他因为那个金丹掌事的死而难过,也不去打扰他,就默默往前走。这洞口里有空气流动,一定有其他出口。 “小狐狸,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能?”宁远终于开口,声音却极轻,再没有了往日的淡然冷漠,而是变得极其脆弱。 莫辰自然不会这么认为,转过头蹭了蹭宁远垂下来的手。 宁远无声地笑,“在这修仙世界,却生就一身*凡骨,任人鱼肉,看至亲至爱的人丧命,也只能没用地在一旁……是我太没用……” “所以我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任何我想保护的人,强到再也不敢有人违逆,不敢心存侥幸……” 接下来宁远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胡话,莫辰发现他竟然发烧了,于是不得不停下赶路,将宁远放在地上,划破爪子给他喂了点自己的鲜血,又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裹着他,一人一狐就这么睡了过去。 莫辰是被爪子上的痒意给弄醒的。睁开眼时发现这里竟有光亮从上面的石缝中透进来,而宁远正看着自己,手轻轻抚摸自己划破的前爪。 “疼么?”宁远问,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莫辰摇头,起身抖了抖身上毛。睡了这一觉他觉得精神好多了,仿佛昨晚那心惊胆战的一夜只是梦境。山道尽头有一点强光,显然是处洞口,莫辰心中惊喜,正要让宁远骑在他身上,好继续赶路,回头一看,却发现宁远正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你给我喂了你的血,对吗?” 莫辰没有作何反应,不明白宁远为什么会如此执著于这个问题。 “我的腿,还有我身上的伤,已经感觉不到疼了。雪魄灵狐的血有治愈作用?为何我从未听说?” 莫辰自然不会告诉宁远是因为他吃了鸳鸯枕空间内的灵草灵果,血液里都有了药性,医治他这么个凡人的皮肉伤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想到鸳鸯枕空间,莫辰心情又变得沉重了。他竟然无法召唤出鸳鸯枕,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魔域谷中的魔气太重了? 尽管不知道鸳鸯枕是什么品阶的法宝,但莫辰到底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妖了,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这鸳鸯枕一定是至纯至净的灵宝,会与魔物相克。 “好好搜一搜,别让那小魔头跑了!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莫辰和宁远终于走到洞口,可是还未等重见天日,却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似是在搜捕什么人。 宁远冷笑,眼中流露出杀意。在魔域谷外围,一晚上竟碰到了那么多高阶魔兽,他可不会那么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倒霉,果然,他以前得罪的人太多,想要他死的人太多,如今这些债是要上门来讨了。只是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这一路他们有天诛草隐匿踪迹,连魔物都很难追踪到他们,又怎么会被人修轻易察觉?而且听外面人的口气,好像他们还很确定他现在的位置,莫非他身上有什么他们能感应到的东西? “嘿嘿,天极少主,别来无恙啊,想不到我们竟在这里又见面了!”正在宁远准备和莫辰悄悄退回到山洞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第155章 魔道少主篇 说话之人衣着奢华,竟是当日在云兽阁遇到的七星谷少主。 这次进入魔域谷是几个门派提前策划好的,为的就是要抓住这天极门的魔头好好折磨,逼他吐出那些灵符灵药的制作秘籍。天极门平日里树敌繁多,大家可谓同仇敌忾,这次行动十分顺利,不过一天工夫,就让天极门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七星谷少主事先听说了这次计划,知道这让他当面受辱的臭小子要倒大霉,便兴致勃勃跟来凑热闹。 此时见宁远果然落得个凄惨下场,他心中自然畅快无比,自问以他一人之力对付宁远不在话下,便想在他们的人赶来之前先尽情羞辱他一番,于是身前祭出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也不等宁远反应,便狞笑着刺来! “哼,区区一介凡骨,竟然也妄想与我等相提并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犯到我手里是你的造化,受死吧!” 宁远反应极快,躲过灵剑实体的攻击,却被剑气击得向后飞出山洞,狼狈跌坐在地,可是山洞外正有人搜捕他,为了避免被更多人发现,他不得不立刻爬起来,跌跌撞撞重新躲回洞口。 “哈哈,不愧是天生的下`贱`种!踢出去还要乖乖爬回来!是条好狗!”七星谷少主狂妄地哈哈大笑,再次一剑击出,打定主意要将宁远当做皮球。 方才因为他先发制人,侥幸一击得手,莫辰在旁边,又怎能容得他再以同样的方法戏耍宁远?于是还不等七星谷少主另一剑刺出,便凶狠地扑过去。 “哼,小畜生倒是忠心护主,是被那下`贱`种灌了多少迷`魂药?”七星谷少主自然早就对白狐有所防备,虽然说对方是七级妖兽,自己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但是仗着手中这柄极品灵剑,他也不会怕了它。 宁远趁着莫辰与七星谷少主缠斗时,从怀中摸出几道灵符,命莫辰将灵力注入。莫辰如今已经明白,宁远与人交战时可以依靠妖兽的灵力启动阵法和符箓,于是配合得十分默契,只见那些零散的符箓一经灵力注入,便一下变成了妖异的紫色,在七星谷少主的头顶形成一个符阵,不论他如何动作,动作得如何快,那紫色符阵都如影随行,如一片断魂索命的阎罗火。 七星谷少主自然注意到这个符阵,心中一沉,知道这样下去不妥,可是这边被白狐缠着,实在无暇分出意念去探查那符阵的玄机。他虽狂妄,却不是蠢货,一边操纵灵剑应付莫辰一边从怀中摸出个传音铃,准备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 宁远一个眼神递给莫辰,莫辰心领神会,再次将灵力注入他新布好的一个阵法之中,只见整个山洞内顿时升起一层金色光壁,将这洞中天地完全与外界隔绝开。 七星谷少主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疯狂外泄,再看到这骤然出现的光壁,在宁远冷漠的注视下竟渐渐开始心慌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妖术!”他再也顾不得莫辰,将灵剑召回,向自己头顶的紫色符阵砍去,谁料那灵剑接触到符箓之后,竟然直接穿了过去,如碰到无物一般! 宁远看着七星谷少主徒劳地劈砍着那符阵,眼底黑沉,唇边竟是缓缓勾起一抹笑。 很快,七星谷少主便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体里的灵力越来越枯竭,最后竟惊恐地看到双手的皮肉也开始萎缩,变成了烧黑的焦炭一样的皮包骨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快停下!我让你快停下!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七星谷少主手上的传音铃一闪一闪发着光,想要将他的声音传出山洞,可是那音波碰到笼罩在四周的光壁之后就销声匿迹,竟是一个字都传不出去。悬在他正上方的符阵却是越来越明亮耀眼,那紫色浓郁得几乎要成为液体一样。 “你这下`贱`种!竟然用邪术吸我修为!你,你不得好死!!!”七星谷少主身上的皮肉开始一寸寸枯萎溃烂,话喊了一半,脑袋便成了一个骷髅,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徒留空荡荡的下巴骨吱嘎吱嘎开阖。 终于,七星谷少主身上最后一丝皮肉也变得枯黑,头颅上一团白光升出,才刚要逃遁,却被那紫色符阵吸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元神!!我的元……” 随着最后一点白色光亮湮没在符阵深处,七星谷主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余下的一副躯体已然变成了焦黑的枯骨,轰然倒地,溃散成一摊骨头。 宁远走到那七星谷少主的尸骨旁,抬头看了看,捡起一枚石子,向那符阵中的某个阵眼处击出,那符阵光芒晃了几晃,便一下散开为普通的符纸,零零落落飘荡下来。 “废物终究是废物。”宁远冷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脚下不慎踩到七星谷少主的一块骨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却仿佛只是踩到一枚土块般平静,俯身将这七星谷少主腰带上的储物袋摘下。 莫辰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方才那发着紫光的符阵,他看着竟然分外眼熟。那,那不是之前癸灵曾用在自己身上的阵法吗,可以吸取人的修为?想不到,宁远这个比癸灵那个还要厉害……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声,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席卷而过,震得地动山摇,山洞内有碎石滚落,先前那道隔绝外界的光壁,竟然也在这吼声中碎裂开! “是谁杀了我儿子!是谁!!!!我定要将他的元神抽出来受炼制之苦!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不好!是那七星谷谷主!元婴老怪! 莫辰知道就算宁远再有手段,凭他们两个现在这种情形,也绝对无法对抗元婴修士,更何况除了这元婴老怪,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宁远的命,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将宁远往身上一带,便从洞口飞蹿出去。 “哼,想跑?”七星谷主显然是发现了他们,也不知道本尊在哪里,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莫辰不敢回头,化为遁光只管没命地向前逃窜,也不看方向,只是觉得周围空气中的烟瘴魔雾越来越浓,丹田中的疼痛越发严重,疼得他浑身冒冷汗,遁速也渐渐变慢。 “小狐狸,前面是魔域谷禁区,一入此地,有去无回。”宁远突然在莫辰耳边说。 莫辰一惊,猛地停住飞遁,正看到前方一片乌黑的瘴气,剧烈翻涌,好像一锅黑色沸水,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哀嚎之声。这片黑色瘴气如同最坚固的墙壁,将去路全部封堵住,上下左右看不到尽头,若他们动作再慢上一点,就直冲进去了。 可是莫辰并没有因为停得及时而庆幸,因为他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强大的灵压压得他七窍生疼,回头一看,竟看到一只透明的金色大手,正向他和宁远抓来,与此同时听到那七星谷主如洪钟的声音响彻天际:“两个小畜生,看你们这回还往哪里跑!” 拼命调动鸳鸯枕,还是没有反应,眼看他们就要落入那金色大手的手掌心里,莫辰想到传说中的元神炼制,据说落得这个下场的修仙者不仅无□□回,还要承受炼制之苦,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于是将心一横,用尾巴紧紧卷住宁远,一头冲进黑雾之中! 就在他们的身形隐入黑雾之后,一个身穿七星长袍的元婴修士紧追而至,然而面对无穷的黑色魔雾,元婴修士终究不敢踏入,气急之下,泄愤般向莫辰和宁远方才消失的位置打下数道符咒,唤出千万羽箭,密密麻麻射`入魔雾。 魔雾之中漆黑一片,一开始冲进去莫辰还能勉强用灵力撑起一个防护光罩,可是很快就体力不支,最后连让自己身体飞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就好像掉进了无底洞,什么都看不见。忽然,莫辰动了动耳朵,似乎觉察到什么,猛地将宁远从自己背后叼下来,护在身前,然后身体一转。 万道金光从天而落,如九天金火降世,毫无阻拦打在莫辰身上。狐狸柔软雪白的身体犹如一面牢固甲盾,拦住所有光束,却将后面的男子护得周密安稳。 “不!!!” 宁远眼中倒映着金光,倒映着白狐乌黑清澈的双眼。 这一瞬,白狐默默注视自己的样子烙印在脑海,最后金光熄灭,一切又归于无底沉寂。他闭上眼睛,察觉到那揽着自己的四只爪子在一点点松力,伸出双臂,抱紧那依然温暖的身体。 “小狐狸,你我才相识数月,你却愿与我共赴生死,你究竟是谁……到底是为什么?”宁远将头埋在莫辰柔软的皮毛中轻声呢喃,眼角终是忍不住滑下泪来。 宁远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坠下去,直到落地,摔得粉身碎骨,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快触底时,他竟被一股力量轻轻托了下,起到缓冲作用,最后摔在软泥里。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片沼泽,到处都是一人多高的枯萎植被,破败凋零。四周有微弱的光亮,反而不像上空那般漆黑。 宁远四处找寻,找到伤痕累累的白狐,团在一个小水洼旁,已经变回正常大小。他急忙过去将它抱起来,探了探鼻息,发现小狐狸竟然还没死,不由欣喜若狂。可是转念一想,他们如今落入这魔域禁区,他又没有丝毫法术,就算有一身智谋也无法施展,摔不死,也无法活着走出去。 “天极少主,想不到您也走到了这里,看来我们的确有缘。”极致的安静之中,忽然有人说话,声音柔和好听,似乎还蕴含一丝喜悦。 宁远神色一沉,听出这人是莫问虚,转过身去,果然看到那倾世绝尘的红衣男子从重重雾霭中现身。 似是察觉到宁远的警觉,莫问虚双手举高自证清白,“少主切勿多心,我也是被困在这里的,一个人想了很多办法都出不去,如今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哦?莫公子此言何意?” 莫问虚向某个方向指了指,“喏,少主且看,那里,便是我们这些人到此一行的目的。” 宁远顺着莫问虚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们所站立的位置,竟然是沼泽中一个巨坑的边缘,坑中魔雾缭绕,正中心却悬浮着一株通体玄黑的树枝形状植物,越是靠近这棵植物,黑色的魔雾便旋转运动得越快。 不正是传说中的育魔草! 见宁远神色有异,莫问虚满意而笑,“我冥思苦想多日,如今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一个,便是少主吃下这株育魔草,生出魔根,在此魔气纯正之地,以少主的天资,修为定然一日千里。等少主魔功大成,这小小的魔域禁区,还能困得住您吗?若是少主不嫌弃在下愚钝,在下自愿请缨,为少主进入那育魔池,取回育魔草。” 第156章 魔道少主篇 “想不到莫公子竟然如此慷慨,以身犯险进入这魔域谷,最后只是为了将这魔草拱手他人?” 其实在来魔域谷之前,宁远就已经猜到这育魔草现世,十之八`九是要在这里,并非没有准备。可是他的所有准备都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妖兽或者人修在旁辅助,因为无论他懂得何种高妙的阵法和符箓,到头来都需要以灵力激发。仅凭自己,不仅完全没可能离开这鬼地方,就连将育魔草从这育魔池里取出来都做不到。想到此处,宁远更是对自己的凡骨感到厌憎。 可是天底下哪有白给的好处?这莫问虚主动示好,宁远自然不会认为他只是乐于助人。 莫问虚倒是坦荡:“既然有能力将这育魔草取出,不自己服用反而送给少主,在下也知道,少主一定是以为在下心怀不轨,另有所图。实不相瞒,在下肯出手相助少主,其实是有一个条件。” “这里魔气冲天,不用多久你我经脉五脏就会被侵蚀殆尽,莫公子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不必卖关子。” “好,那在此之前,容在下问少主一个问题。少主可知,你虽为凡骨,可一旦食用育魔草,练了魔功,入了魔道,便是彻底斩断了仙缘,就算以后轮回转世,也绝不可能再飞升仙界?” “飞升仙界?”宁远不屑而笑,眼中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傲,“仙道与魔道又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尊卑有序强者为上?不论飞入仙界还是堕入魔界,寻求的还不都是长生不死?入不了仙界便去魔界,何妨?少了那假仁假义的清规戒律,只怕活得更为逍遥快活!” 莫问虚似是没想到宁远会如此回答,愣了一愣,忽然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因盛满笑意而美得动人心魂,亮得慑人。 “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千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天资悟性果然不是凡夫俗子能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与少主绕弯子了。这育魔草对在下来说实在可有可无,我本就生有灵根,以魔道功法修炼多年,算是小有所成,若是服用育魔草,反而要前功尽弃得不偿失。但少主就不一样了,少主有了育魔草,便可以成为真正的修魔者,拥有无尽寿元,无上荣耀。问虚愿从此跟随在少主左右,为少主效犬马之劳,唯一所求,只希望少主能将问虚所创一套阵法加以完善。” 阵法? 宁远颇为意外,“是什么样的阵法?” 莫问虚抬眸浅笑,朱唇微启对宁远说了四个字:“噬魂魔阵。” 莫辰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很久。他全身每块骨头每块肉都在疼,像被无数钢钉活活钉穿,只要稍微动一动,就锥心刺骨。朦胧中,他看到不远处宁远正将一株玄黑色的药草送入口中,不久之后忽然跪倒在地上,身体疯狂战栗,十指因痛苦而深深抓进泥沼之中。 阿远…… 莫辰很难过,他想去帮宁远,却无能为力,只听到一个声音道:“服下育魔草,必然洗经伐脉,要受脱胎换骨之痛,少主只要挺过了这一时,便可种下魔根,从此引魔气入体,以魔功修道,成为魔修至尊至上的强者!” 狂风骤起,漂浮于空气之中的黑色魔雾仿佛感应到什么,瞬时翻江倒海汹涌澎湃,仿佛被某种强大力量狠狠搅动。 宁远身上黑袍一点点破裂,皮下筋骨错乱移位,折断打散后重组,重组后再打散折断,如此几番反复,似是终于忍耐到极致,爆发出一声长吼,吼声直透云霄。周围魔雾瞬时聚拢为一条一条黑色长龙,张着狰狞的大口,群魔乱舞般,争先恐后从宁远头顶直灌而入。 宁远的身体缓缓从地上升起,双目紧闭,额头间有一团黑气凝聚。 阿远…… 莫辰感觉鸳鸯枕在丹田之中剧烈震动,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引得小腹剧痛,几乎将他身上的伤痛都压下去了,若非他现在一丝气力都没有,恐怕会疼得嗷嗷叫出声。他想试着将鸳鸯枕召唤出来,谁知才刚刚运用一点灵力,就被一阵突破身体承受极限的痛感疼得昏了过去。 阿远…… 不能这么做……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莫辰脑海深处响起,然而魔根深种,魔王出世,却是再也无力回天。 位于九天之上的灵境万生殿,一块刻有“宁远”二字的玉牌忽然啪地碎裂开,断成两截,失去了原本的光晕,惊得守殿侍女面色惨白,急忙遁去*宫报信。 “圣祖,不好了,宫主的玉牌,宫主的玉牌……” 坐在*宫正殿首席的美貌女人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眼中无情无性,空旷而无一物。 “你说什么?” “宫主的玉牌……断了。” 魔域谷这次的育魔草降世,引发各路人马争夺,相传进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最后活着走出来的却寥寥无几,那传说中的育魔草也不见半丝踪影。 要说这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竟是盛极一时的天极门,连着那魔头少主在内,竟然全都有去无回,而且不止如此,也不知道那天极门是如何与七星谷结下了梁子,七星谷谷主竟然亲自带人杀上天极门,一路虐杀,致使天极门血流成河。闭关冲击元婴的天极门主因受到惊扰,而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天极门本来就没有太多高阶修士,之所以能在魔道占据一席之地,完全是靠着少门主宁远的阵法灵药和妖兽,如今门主少主双双亡命,又经过七星谷一番血洗,死的死,伤的伤,叛的叛,势力范围很快就被其他小门派瓜分完毕,天极门从此在魔道中被除名。 门派兴衰始灭,本来就是修仙界常事,虽然天极门少主的夭折让人唏嘘,不过两三年之后,渐渐地也就没人再谈论此事了。妖界与人界的大战愈演愈烈,人界死伤无数,天极门也从人们记忆中淡忘。 然而就在天极门覆灭十年后,被认为命丧魔域谷的天极门少主,竟然回来了。 天极门少主这次的回归,足以让整个九州修仙界震撼。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星朗月明,风和云静。 悄无声息的,一夜之间,魔修界大大小小十余个门派相继被灭,尤其是七星谷,上上下下竟没留一个活口,就连远在东海之滨洞府中修行的七星谷主,都被人抽了元神,灭了元婴,挖了心肝,尸体被做成皮口袋挂在七星谷大门口。 然而这如鬼魅般安静而血腥的屠戮,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么多门派被灭,这些门派中竟然连个音信都没能送出来,若不是第二天在这些门派大门口留下的“天极门复仇”五个大字,恐怕连个凶手都查不到。 太可怕了,可怕到一时间九州魔界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得罪过天极门的人,连梦里都在瑟瑟发抖。 天极门少主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生出了魔根,成了真正的魔头,给九州魔道送了一份大礼。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比说什么都有用。 天极门被人占去的灵矿,山川,殿宇,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璧归赵,送赔罪礼的队伍在天极门山门口排成了长龙。 有些看不顺眼天极门作为的门派势力,或是担心天极门做大,或是想要为死去的亲友报仇,很快便聚集起一支队伍,前往天极山讨伐魔头。 却全都有去无回。 半年之后,天极门重建,兴盛繁荣更甚于往昔。 一年之后,放眼魔道,再也没有哪个门派敢与之抗衡。 三年之后,九州修仙界魔道全部归顺于天极门麾下,唯天极门主之令是从。 就在修仙界正道门派担心这天极门会不会狼子野心,统一了魔道诸派,准备向正道伸手时,天极门门主却发了一封信函给正道各派,称之前所为,不过是魔道内部事务,如今正值人妖交战,他绝对不会与正道为敌,并承诺会率领魔道各派与正道齐心协力,共同对付妖族。 如此一来才让正道各派人士大大松了口气,人修界暂时得以安宁下来。 此时,这位刚刚将九州魔道搅得天翻地覆,令人谈之色变的魔道尊主,正穿着一袭黑袍,悠闲地驾着一叶扁舟,在空中御风而翔,怀里还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白狐。 “小狐狸,你瞧,我没有失信吧,说好了离开魔域谷就带你出来,阅尽世间千山万水,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我都封印起来送给你,以后只让你一个人来玩。” 莫辰懒洋洋窝在宁远的怀中,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很没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下面的景色,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那我们回去?”宁远问。 莫辰立刻瞪圆了眼睛,急得赶紧用爪子在宁远手臂上挠了两下。 宁远忍不住笑,浅浅勾在唇角的笑容让他看上去更显温柔,和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简直没有半分相似处。揉了揉狐狸的脑袋,“好,不回去,我今天没有事,一整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莫辰心满意足地眯起眼,舔了舔嘴巴,被宁远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豆。 一人一狐就这么漫无目的闲逛,在经过一片仙气缭绕的青山绿水时,莫辰忽然探出脑袋,往下多看了两眼。 “怎么,小狐狸喜欢这里?” 莫辰点点头。 宁远沉思片刻,道:“这里是瑶国四大仙门之一的青鸾山,青鸾山历史悠长,实力深不可测,现在我恐怕还不能将它拿来送给你,不过,倒是可以找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若是你喜欢,我们也建立一座和青鸾山规模相匹的仙门,好不好?” 莫辰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连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都支楞起来。 建立仙门?自然是好啊!宁远现在已经是魔道尊主,九州所有的魔道门派都听他号令,走到哪里都被人惧怕,怪没意思的,若是能隐藏身份偷偷建立一个仙门…… 九州魔道头头,却跑到瑶国建立了一个修仙门派,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有趣吧! 莫辰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宁远那些属下□□的表情了! 见小狐狸如此好哄,难得精神了一把,宁远也心情愉悦,抱着狐狸继续给它画大饼。 “不如小狐狸和我一起来建立门派吧,我们先想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瑶国四大仙门,青鸾山以御兽闻名,万符谷善于制作符箓,秒丹门炼丹术精妙绝伦,云奇峰炼器无人匹敌,我们呢,不要和他们抢,不如就创立一个以符阵见长的门派吧。” 莫辰自然是觉得宁远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停点着脑袋,反正宁远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他既然要建个以符阵为主的门派那就建呗,也省得抢了其他四个门派的生意,被人排挤。 “那叫什么好呢?”宁远点着白狐的鼻子开始认真思考,然后忽然笑起来,道:“你是雪魄灵山的飞狐,不然就叫灵飞谷吧,以后我们招弟子,就给他们穿白色的门派服,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这个好,莫辰雀跃,可是还没高兴多久,就见一道传音符从远处向他们追来,一直飞到宁远的扁舟上,才打开来发出声音。 “门主,问虚谷的莫公子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第157章 魔道少主篇 一听那传音符里的内容,宁远怀里的白狐便一下挣脱他怀抱,跑到扁舟边上用狐狸屁股对着他。宁远知道这是小狐狸生气了,其实也难怪,好几次他都是因为莫问虚对它爽约,今天他都承诺过要带它出来玩一整天,不能再说话不算话。 “生气了?”宁远将传音符收入袍袖,过去将狐狸抱起来,“怎么每次提到莫谷主,你都要发这么大脾气?不喜欢他?” 喜欢他才怪。事实上对于莫问虚,莫辰已经不只是不喜欢这么简单了。他讨厌他,厌恶他,尤其当他顶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靠近宁远时,他就恨不得咬死他。在魔域谷这些年,莫问虚其实对宁远很好,宁远刚生出魔根那段时间非常虚弱,都是靠莫问虚的支撑才活了下来,因此宁远对莫问虚也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这更让莫辰无法容忍。 莫辰说不出那种滋味,可是每当看到宁远和莫问虚两人进入密室一闭关就是数月,或者下棋饮酒秉烛夜谈,心中就又酸又涩,恨不能立刻变成人告诉宁远他们几辈子之前就认识了。莫问虚算什么?他与他出生入死几世的缘分,怎是旁人可比的? 宁远安抚地捏了捏莫辰的狐狸耳朵,“好了,今天答应了你不处理公务,就一定会守信。不气了,好不好?” 莫辰终于将一直撇过去的脑袋转回来,怀疑地看着宁远,似乎在掂量他这话中的可信度。 “今天难得走了这么远,不如我带你去世俗界吃点好吃的,听说极西之地的荒漠附近有一座城,城内有道名菜叫金沙卧凤,味道堪称一绝。” 莫辰一听好吃的,几乎立刻就交出了作为一只狐狸的节操,宁远被逗得哭笑不得,无奈地点点他的鼻头,“如今肯在我面前甩脸色的,恐怕也只有你这小东西了。如今还未化形就这般难缠,以后要是变了人,成了精,还不得把我那天极门捅个窟窿出来?” 说着,宁远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饶有兴趣将莫辰一下举起来,“对了,小狐狸如今已经结出妖丹,可用化形术暂时变成人形。你想不想变人?” 自从上一世宁远为他惨死,莫辰就告诫自己,再也不能用化形咒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何况这几年不比几十年前,人族与妖族战况愈发惨烈,有不少混入人修中的妖族奸细,大多数便是利用化形咒,或是以美色蛊惑,或是以性命结交,获得人修信任,套取重要情报,致使人修几次大战中惨败。后来人修一旦发现使用化形咒的妖兽,无论什么原因,一律格杀勿论。所以现在这种情形,用化形咒更是一件危险的事,几乎已经很难见到妖兽使用了。 见莫辰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宁远眼中划过一抹失望之色,重新将他抱回怀里,摸摸他的头,声音倒是比方才清冷不少,“也罢,用化形咒便无法施展法术,遇险只能做别人的板上鱼肉。如今这世道,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又怎可将性命交托在他人手上?你不愿意,也是正常。” 宁远以为莫辰不愿意用化形咒是不信任自己,莫辰却没有听出他这话中深意,但能感觉到他的不高兴,于是转过头来不解地看他。宁远见那一双懵懂无知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什么机巧算计都不明白,不禁释然地勾勾唇角,越发奇怪自己这种心理。 不过是一只妖兽罢了,他又在期待什么?为何会盼着它变成人形呢? 极西之地,莫辰对这个地名并没有什么印象,直到看见那茫茫无垠的黄沙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居然是当年的平口城……只是当时的平口城在风暴之后被黄沙掩埋,这新兴的城池正是近几年在原址上重建的。 这里埋藏着太多痛苦的回忆,当宁远将扁舟降落,抱着他入城时,莫辰忽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他挠了挠宁远的胳膊,想要回去,可是宁远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任凭莫辰如何张牙舞爪,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莫辰抬头,见宁远正看向某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的目光正落在一家客栈的匾额上——洪兴客栈。 时光仿佛倒流,大门前人来人往,好像又出现了那个穿着黄衫,风尘仆仆的年轻捉妖师,身后背着云纹木柄剑,腰间插着八卦黄幡旗。 宁远愣了片刻,然后抱着莫辰走进客栈。 “小二,上酒,上好酒!” 堂内人满为患,只剩一张空桌,宁远坐下来对小二吩咐,心中却是一阵恍惚。 奇怪,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来过相同的地方,说过相同的话。 下意识朝对面望过去,眼前好像出现一双明亮而清澈的桃花眼,眸光流转之间,令他怦然心动。 莫辰自然对这场景再熟悉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以人的身份和宁远说话,就是在这里,这张桌子,他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他到现在都能回忆起当时紧张的心情。 和宁远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这位朋友,堂内已经没有空桌,介不介意我和你共桌而饮?” 没错,就是这句。 莫辰心中甜蜜,还沉浸在回忆中,直到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竟看到穿着一身白衣的莫问虚站在眼前。 宁远抬起头,一眼看到正向他缱绻而笑的莫问虚。 大堂内渐渐没了声音。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这忽然出现的俊美男子身上。 “是你……你……” 莫问虚在宁远的对面坐下来,笑着不说话,弯弯的眼睛衬得那张脸更加好看。 莫辰一下从宁远怀里窜出去,跳到桌子上想去咬这抢自己台词的冒牌货,却被宁远及时拉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宁远眉头微皱。 “因为想见你呀。”莫问虚用手撑着下巴,笑吟吟瞥了莫辰一眼,似是故意挑衅,“我总能想办法找到你。” 与十年前相比,莫问虚对宁远的态度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敬而远之,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时常会这样随意亲昵。宁远非但不会心生不喜,反而会有意无意纵容着他,对他也与别人不同。 九州魔道人人皆知,问虚谷的莫公子与天极门主关系匪浅,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意味。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相传天极门主在最落魄之时,就是这位莫公子不离不弃在其身边照料。所谓患难与共,生死相交,外加这莫公子又是这样一个天资卓绝容貌倾城的佳人,就算给天极门主做双修道侣,也是配得起的。 “门中可有什么事?”宁远觉得今天的白狐未免太能闹腾,拦了几次都拦不住它想要往莫问虚身上扑的势头,只好将其用法术禁锢住,塞进袖子里。 “怎么,每次来找你都一定是要有事么?”莫问虚笑容淡去,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如此美人露出这样的神色,要是换做旁人,不知道会多心疼,只恨不得把这样一个妙人捧到手心里。“许久未见,我只是惦记你罢了。” “算了,既然来了,陪我喝杯酒。”宁远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不近人情,缓了缓神色,感觉到袖子里的小白狐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嘴角微微一抽。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惊慌地大喊一声:“不好!黑沙风要来了!快封门窗!” 客栈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关窗的关窗,上门板的上门板,不一会儿就将这原本窗明几净的大堂弄得像个黑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猫在这洞里。只有从墙壁门窗缝隙中透出的些微光亮,能够让人勉强视物。 客栈内安静极了,宁远抱着莫辰,和莫问虚躲在一张桌子下,他并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入乡随俗。呼吸间侧过头,看到在自己身边的莫问虚,忽然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记忆中好像也曾有这么一个人,为了躲避风沙而与自己困在密闭黑暗的空间里。 “你……”宁远欲言又止。 莫问虚深深地回望着宁远,似乎也想说什么,却有难言之隐般垂下头。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外面风声呼和,吹得窗板门板吱嘎吱嘎响动,到最后甚至连整个客栈都在晃动,似是这整栋房子都会被卷走一样。 这黑沙风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待一切尘埃落定,客栈重新将门窗打开,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这里的人显然是已经对黑沙风习以为常了,丝毫不觉得受到什么影响。 “门主,难得出来休息一天,不用理会那些杂事,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夜吧,听说晚上有篝火会呢。” “你想看?” “嗯,想看。” “也好,小狐狸也喜欢热闹。”宁远说着将莫辰从袖子里摸出来,解了他身上的禁锢法术,正要问他意见,谁料却被狐狸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就见白影一闪,从窗户窜出去了 宁远起身欲追,却被莫问虚拦住。 “门主未免太宠那狐妖了,这样放纵下去,以后恐怕也不利于他的修行,既然跑了,就由它去吧,反正总会回来的。” 第158章 魔道少主篇 莫辰难以置信,宁远居然会为了那个莫问虚对他使用禁锢术!他那么讨厌他,宁远是知道的,可是宁远不仅不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反而会问他愿不愿意去看篝火会!哈!接下来是什么?两人一起手拉手守在篝火前吃烤鸡吗? 为什么如此在意那个人的想法啊?他是哪根葱啊,阿远以前可从没对别人这么好过的…… 从洪兴客栈窜出去,莫辰刚开始跑得还不算快,时不时还会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声音,看宁远是不是会追上来,可是跑了很久,都没见到那个想见的人,心中委屈再也抑制不住,泪珠子都从狐狸眼睛里溢出来,飞洒了一路,却没人看到。他控制不住心中怒火,运起遁术一飞冲天,很快就变成一个白点消失在天地尽头。 就这么没头没脑往一个方向直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筋疲力尽停下来,环顾四周,莫辰发现自己早已经离开极西之地,来到一个陌生山谷。 太阳落山了,他站在山坡上看着那金光一点点被黑暗吞食,吹着山谷冷风,忽然觉得很难过。 宁远曾对他说过,无论去哪里玩,日落前一定要回家。 可是他的家在哪里呢?天极门?不,那不是,如今那里早已经填满了宁远和另一个人的回忆。对宁远来说,他现在不过是一只妖兽而已,关在笼子里,想起时才会来逗一逗玩一玩。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跑到宁远身边?即使宁远死了,轮回转世,他还要去找他?即使宁远对以前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了,甚至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还要去找他?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这个人吸引?为什么要与他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不可控制,好像中了毒,上了瘾。 莫辰心里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好像他就是为了宁远而生。他生下来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不停追逐宁远的脚步。宁远活着,他为了宁远而活。宁远死了,他为了宁远而等。他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亲人,更不知道除了与宁远在一起,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宁远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很多故事,甚至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没有了他,宁远还是高高在上的天极门主,还是九州魔道的首领,可是他呢?他的世界里只有宁远,没有了宁远,他除了是一只孤零零的狐狸,什么都不是。 所以为什么还要回去?宁远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他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他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所以还有什么理由回去? 莫辰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也隐匿到重山之外,天黑了,夜冷了,镀在他身上的一层金色终于完全褪去。他开始在夜幕笼罩的山谷中奔跑,任凭草丛窸窣,露水打湿皮毛,打定主意要将心头许久的压抑尽情宣泄出来……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跑了这么久,还在这个山谷之中绕圈子?以他七级妖狐的修为,这小小一个山谷,应该只是他一蹿一跳的脚程啊。 莫辰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停下来正准备看看究竟,这时忽然狂风乍起,原本天朗月明的夜空竟开始聚集起厚厚的乌云,伴随阵阵雷鸣,云中有电光暗藏。 这是要下雨了?可是这阵势有点大啊,莫辰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这么黑的云,仿佛天兵天将百万雄师临世。轰的一声,又是惊雷炸响,莫辰觉得口腔一股腥甜,竟被那惊雷震得咳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莫辰四处突围,想冲出这山谷,却好像遇到鬼打墙一般,总是绕回到原地。抬头向天上望去,滚滚黑云中竟燃起雷电之火,似是准备酝酿下一波的鸣雷。 九重云霄之上,在距离那雷云极近的地方,正有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是位面容俊秀,身穿金边白袍的青年男子,此时他正单手掐诀,周身散发出一层层的金光,将不远的雷云罩住,在他身边,有一只通体火红的大鸟,也扇动着巨大羽翅,唤出红色光束,同样在那雷云上形成红色光壁。 这时又是一阵滚滚雷声,只见一道足有十人合抱粗的白色电光从九天直劈而下,正打在雷云中。红色大鸟似是没经受住这轰击,罩在雷云上的红色光罩震动两下,连自己都险些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被旁边的白袍男子及时以法诀托了一下,才没有跌落下去。 “主上,萧大统领这化形劫来得可是够凶的,竟是罕见的七九重雷!”红色大鸟一边扑扇着翅膀一边对旁边的男子唏嘘。 “这是自然,萧煞是上古神兽黑水玄蛇的后裔,这化形雷劫自然比平常妖族凶险。”白袍男子神色未变,看着倒是颇为从容,手上变了几番法印,继续为那渡雷劫的黑水玄蛇护法,打在雷云上的光壁明亮而厚实。 红色大鸟趁着这一波雷劫刚过去下一波还没到的间隙打坐调息,余光往下面瞄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 “主上,这里明明设了结界,怎的还有只白狐闯进来?看起来修为还不算低,已经是凝丹初期了。” 白袍男子眼睫低垂,朝那白狐淡淡看去,“萧煞这雷劫已经过了五九重,最后两波重雷,恐怕那白狐扛不住。”然后抬手向地上弹出一道法诀。 莫辰在那雷压轰鸣之下觉得头晕目眩,七窍生疼,口中不停涌出鲜血,几乎肝胆碎裂,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小命会交代在这里时,忽然感觉有一股温和的力量向他输送过来,让他顿时浑身筋骨舒展,缓解了为雷压所迫的痛苦。他抬头向天上看去,隐约在雷云中看到一个人影,初时心头一喜,还以为是宁远来了,然而仔细感觉,才发现这打在他身上的法诀并非宁远的功法,而是有一种妖族特有的气息。 妖族?化形期妖修? 眼下虽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不过既然肯出手相救,想必也不会对他起什么坏心。于是莫辰收敛心神,在这股力量的保护下调息运转,以妖力疗伤。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先后又听到两波炸雷响彻天际,附在他身上的保护力量渐渐消失,山谷中一直肆虐不止的狂风也停了下来,再经过半炷香时间,终于云开月明。 空中雷云消散,原本处于雷云中心的位置,竟隐约现出一个男子赤`裸的身影,古铜肤色,肌肉遒劲,肩宽腰窄,臀翘腿长。他双目紧闭,慢慢从半空降落,黑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却将那张刚毅硬气的脸衬出几分潇洒俊逸。 莫辰扬着脑袋看直了眼睛,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跑,被那大块头的男人压了个正着! “……” 莫辰觉得自己快被压死了,好不容易才从那男人身子下爬出来,然后就听到上空传来女人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想不到竟是一只呆狐狸,居然被那黑蛇老妖的美色迷惑了!看来我们萧大统领化形化得很成功嘛,来来来,让老娘瞧瞧,这脸蛋到底长成什么样?” 红色巨鸟盘旋着自高空飞落,也不避讳男人赤`身裸`体,颠着爪子饶有兴趣地在他身边围着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还啧啧感叹。 “嗯嗯,不错不错,的确长了一张骗人感情的脸。” 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睁开眼,皱着眉将那大红鸟落在他脸上的羽毛拂开,然后坐起身冲那红鸟不满道:“骗人感情的脸?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长得骗人感情了?” 大红鸟咂咂嘴,“哎呀还用我说嘛,这是在夸你长得好啊!”见男人用法术化出衣袍,正准备往身上穿,她连忙蹦过去,一边嚷嚷一边将眼睛往男人下面瞟,“等一下等一下,你等会儿再穿啊!都说蛇族化形会有两个唧唧,你让我看一眼呗!” “滚一边去!女人家的,没羞没臊!是不是在那人类小女娃的身体里睡坏了脑袋?” “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件事!”红鸟一下炸毛,冲过来啄男人的脑袋。 “明明是你自己没用,连个凡人女娃娃都护不住!还不让人说了?”男人嘴里边骂边躲,偶尔还揪两把红鸟身上的鸟毛。一人一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闹得不可开交,直到那穿着白袍的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分开。 “此次渡劫凶险,多亏了主上从旁相助才能顺利化形。属下谢主上护佑之恩!”男人抱拳跪地,给白袍男子行了个重礼。 红鸟在旁插话,“还有我呢!我也出了力,你怎么不给老娘磕个头?” 白袍男子将男人扶起,以灵力输入男人体内,确认他无碍,目光便落在莫辰身上。 这时那男人和红鸟也终于有空将注意力放在莫辰身上了,双方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阵,男人看着莫辰,忽然笑了,“原来竟是你啊!” “是你!”红鸟也惊呼出声。 莫辰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那只红鸟。她正是当年在平口城,附于平口城城主女儿体内的八级凤翎兽,不过此时观其修为,竟然已经晋升到九级,估计用不了多少年便可以化形了。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听口气竟也认得他,莫辰回忆片刻,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萧煞,红兮,你们认得他?”白袍男子问。 男人恭敬道:“回禀主上,这只白狐当年在无边荒漠见过,那时候他用了化形咒,还和一个人类厮混在一起。后来在平口城,他救了红兮的恩人翎儿,也算是有些渊源。” 莫辰猜出男人身份。“你是……那条黑色巨蟒?” “嘿嘿,小狐狸,这么多年不见,你的修为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男人似是很高兴莫辰终于想起了他,围着他转了几圈,发现他竟然还只停留在凝丹初期,略有些不满。 莫辰虽然很少与妖族打交道,但是也知道,化形后的妖修都是高等妖修,对低阶妖兽是有驱使能力的,眼前三个都是他的前辈,尤其是那个穿白袍的男子,修为深不可测,因此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给三妖行了个礼。 “晚辈莫辰,乃雪魄灵山上的白狐,在此见过三位前辈。”然后抬头看了看中间那白袍男子,试探着问:“方才晚辈无意间误入萧前辈的化形雷区,幸而得这位前辈出手相助才捡回一条小命,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呢?” 白袍男子看着白狐,唇角微微勾起:“醉清风。” “醉清风前辈。”莫辰又趴伏在地上,真心实意给这个妖修磕了个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定然尽心竭力!” 噗嗤一声,凤翎兽忽然在旁边大笑出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还醉清风前辈?小狐狸究竟是在哪个犄角旮旯修炼的,居然连妖王陛下的名号都不知道?还不快拜见陛下?” 第159章 魔道少主篇 宁远站在天极山顶看着日落西沉,漆黑的眼眸如寒冬腊月里的深深潭水,波平如镜,却泛着彻骨寒意。 又是一天过去了,白狐还是没有回来。 这是第几天了?宁远派人去找,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此时的他万分懊悔,他不该给小狐狸那么多自由。他早就应该强迫它认主,与它建立主仆契约,或是在他身上打下追踪的符咒,甚至给他喂一颗忘忧丸,就像对待天极门其他妖兽那样,让它能够乖乖听话,永远不会违抗自己的意愿。 “门主。” 一名年轻男子从宁远身后的祭坛中走出来,正是莫问虚。唇红齿白的脸,单纯清澈的笑,若不是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出卖了他,一定会让人以为这画一样的人物是谪仙降世。 “小狐狸还没回来?都怪我,当时让你去追它就好了。”莫问虚眉眼低垂,语气中饱含愧疚。 “与你有什么关系?白狐顽劣任性,总不能事事顺着它。” “可是这都十多天了,它以前也喜欢乱跑,但每次天黑前都会回来。”莫问虚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啊”了一声,“现在外面世道正乱,这么多人出去找都没找到,该不会是,该不会……” “它没事。”宁远却打断了莫问虚的猜测,语气异常笃定,“它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能感应到。” “感应?”莫问虚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这是门主近来新修的神通吗?居然能远远感知他人的性命安危?” 宁远摇头,也有些许迷惑,“不,我只是能感应到它而已。不知为何,总觉得我和那小东西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它还活着,而且没有危险,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问虚,凡人不知这世上有轮回之说,但我们修行的人却明白。你说是不是我前世和那狐狸有些纠葛,有尘缘未了,不然为何会在见它第一眼时就觉得不同?” “是啊,堕入轮回,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但有时候,就算过了那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一些事可能也会在魂魄深处烙下印记吧?又怎能轻易忘怀……” 宁远忽然觉得莫问虚不太对劲,语气变得怅惘伤感起来,于是侧过头看他,见他竟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默默凝视着自己,待他看过来,立刻移开了目光,似是怕他发现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问虚谷了。”莫问虚转身欲走,却被宁远一把抓住手,拉了回来。 “问虚,你是不是一直有事瞒着我?”宁远问。 “没有……” “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方才哪些话?” 宁远抬起手,用手掌盖住莫问虚下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双眼睛,看了许久。 莫问虚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宁远看他,也不说话,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天彻底黑了下来,才听到宁远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在宁远转身之际,浮现在莫问虚唇边。仿佛在陷阱边等了很久的捕食者,终于闻到猎物美味的气息。 天极门的人最近突然发现,那一直被门主特殊以待的问虚谷主,竟然开始光明正大在天极门正殿住了下来,与门主两人经常在密室中研究阵法,一研究就是几天几夜。原本以为这是门主好事将近,就差召集魔道诸派宣布两人结为双修伴侣的喜讯,可是却迟迟不见门主摆酒赐宴,甚至都不觉得门主有丝毫高兴的情绪,反而脸色愈加阴沉,脾气也越发乖戾。 天极门山后有一条隐蔽小路,每隔月余就会送上来许多低阶修士,却从不见有人再被送下去,而天极门中也没有新增的徒众。那么,这些人到底去哪了?没人敢问,也没人敢想,只知道门主宁远的修为一日千里,修为日益深不可测。 门主一直带在身边的白狐走失了,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出去找,却好像人间蒸发,了无痕迹。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整个天极门都笼罩在一股血腥气中,人人噤若寒蝉,如堕三九寒天。门主一开始每天都会在日落时分登上天极门顶,望着山门方向,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目光一天比一天幽寒,到最后索性不再去了。 一晃就是三年春来冬往。 这一日傍晚,天极门主殿密室中,繁复如蛛网的符文遍布青石铺成的地面,一眼望去,这填满了一整间地下圣殿的符阵好像只是地砖自带的纹路。莫问虚脚踩在这符文之上,沿着符阵边走边看,眼神狂热到近乎疯癫,嘴里不停念叨着成了,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穿着一袭黑袍的天极门主手持酒壶,坐在石阶上的案桌旁,神色迷醉,似是喝了不少。 “问虚想要我帮你完成的符阵就在这里,觉得如何?”宁远用手撑着脑袋,眼睛直直看着在下面兴奋得不能自已的美貌男子,虽在笑,眉宇间却凝着一股阴郁煞气,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正视。 “如今这噬魂魔阵已炼制完成,门主凝结魔婴指日可待!不,是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莫问虚眼睛发亮地跑上来跪在宁远身边,手抓住宁远双臂,像是看着稀世珍宝,“不过,还只差最后一步!” 宁远挑眉,“这魔阵已经连元婴修士的魂魄都能炼化了,你用它修习魔功定然事半功倍,你还想要什么?嗯?又哪里差了一步?”说着,竟然用手指拨弄开莫问虚的衣襟,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莫问虚立刻心领神会,笑得眉眼如波,却故意往后退了退,对着宁远匍匐一拜,道:“门主,这噬魂魔阵可以吸取修士生魂,使之转化为自己的修为,不仅可以作为攻击法阵,也是提升修炼速度的至宝,门主愿意将此阵送给问虚,问虚感激不尽。只是,问虚还想问门主一句话。” “什么话?”宁远有些不耐烦,指尖轻轻拨弄着酒壶上的纹路。 “当日在魔域谷禁区吞服育魔草之前,我曾告诉门主,生了魔根,入了魔道,便意味着从此断了仙缘,再也无望飞升仙界。门主却说,魔界与仙界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弱肉强食。门主可还记得?” “不错,我是说过。” “那门主不觉得,之所以有魔界和仙界之别,全都是因为有仙界的存在?就是因为有那些道貌岸然的上仙存在,才衬托出魔界的罪恶不堪?” 宁远似是觉得莫问虚的话颇为新奇,不禁往前探了探身子,凑近了,问:“你想说什么?” 莫问虚猛地抬起头,隐藏在袍袖里的手攥成拳头,眼中是一种近乎扭曲的疯狂和执拗,“既然你我断了仙缘,从此与仙界无缘,既然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再飞升仙界,那便让这世间万物生灵仙缘尽毁!引苍生入魔,将这人间界化为魔之境!及至世间生灵皆是魔物,又有谁想要去修仙?无人修仙,仙界凋零,到时候世间再无仙者,飞不飞升,可不就只是一句笑谈?” “引苍生入魔……世间再无仙界……”宁远反复重复着莫问虚这两句话,忽然仰头大笑,笑得肆意,笑得狂妄。 莫问虚见宁远只是笑,还以为他是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想了想又循循善诱道:“门主,眼下正值人族妖族征战,魔修与仙修还能勉强摒弃分歧,暂时结成同盟。可是一旦征战结束,那些早就看门主不顺眼的名门正派必然会集结在一起,来征讨天极门和众魔道,魔修原本数量就比仙修少,若门主不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可就身处危局了。” 宁远提起酒壶,又仰头灌了几口酒。莫问虚不知他心中所想,有些忐忑,直到宁远将酒壶重重放下,然后一把将他拉过来,酒气氤氲中,几乎与他两唇相碰,“所以你想怎么做?” 莫问虚感受到宁远灼热的呼吸,弯起眼睛笑,“只需门主在这符阵上加个小小的伪装。让那些愚蠢又贪婪的修仙者觉得,他们能够用此阵提升修为。噬魂魔阵引人入魔,只要他们用此阵修炼,便从此堕为魔修,仙缘尽断。等他们发现用那假的魔阵再也无法进益,甚至有损性命,以后不就只能乖乖听从门主的差遣?” 宁远看着莫问虚,深邃的目光几乎能望到他的魂灵深处,好像将他内心的疯狂,野心,罪恶,贪婪,也全都一并看透。 “这个不难办,只是需要花些功夫。”宁远单手掐住莫问虚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唇,“人性本贪婪,你看得极准。莫问虚,将这魔阵拆成一部分一部分给你觉得需要的人,慢慢地,要一点一点地,看着他们自取灭亡,让他们为你所用,懂吗?” 莫问虚眼睛一亮,眼中竟生出一种崇拜的情愫,“明白。我明白,门主。” 宁远越靠越近,就要吻在莫问虚唇上,莫问虚闭上眼,良久,却没有等到那个吻,反而被推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一个宁远的心腹仆从来禀报,说那只走失的白狐回来了。 第160章 魔道少主篇 宁远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谁回来了?” “白狐!就是门主您的那只白狐啊!”仆从激动地重复,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趁着门主高兴讨点赏,却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寒,竟看到门主身边的莫谷主向他凉凉瞥来,吓得不由瑟缩了一下。 宁远死水一样的眼眸顿时翻涌起激荡情绪,站起身就要往密室外走,却被莫问虚拉住。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门主,您确定……要这个时候离开?”莫问虚拉住宁远的手,咬着唇面露羞赧,意有所指。 “不是说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门主!”让宁远意外的是,莫问虚这次的态度却异常坚决,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门主,我与门主相识十余载,天极门上下无一不知你我关系亲密,甚至以为我是门主的双修伴侣,我对门主倾心,愿一生一世陪伴左右,可是门主为何总是对我若接若离?方才……方才又是像以前那样将我推开……门主是不是对我心生厌恶?若是门主不喜,大可直接说出来,我自愿离开天极门不再出现,以免惹门主不快。但是,若门主也对我有心,便不要再对我时冷时热,我别无所求,就算能在门主身边做个炉鼎……”说到最后,竟是哽咽起来。 宁远寒冰一样的脸终于有所和缓,他转过身,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让他迷恋,“看看,眼圈怎么红了?好端端的哭什么?”说着用衣袖帮莫问虚擦了擦泪湿的眼角,“好了,今夜就在我的寝殿里等我,到时候想做什么,都随你。” 莫问虚装傻,“想做什么?” 宁远笑,语气暧昧,“你说做什么?既有双修之名,又怎能没有双修之实?” 莫问虚眼睫微颤地垂眸,眼中水光潋滟,更显倾城绝色。 宁远抬手想去摸莫问虚的头,直觉他会躲开,然而莫问虚非但没躲,反而十分顺从,这让他动作微顿,心中若有所失,却又不知这失落从何而来。“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明日我便发出通令给九州各大门派,确定你我大婚的日子,可好?” 莫问虚一呆,“大婚?” “我能活到今日,有你一半功劳,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会让你留在天极门?不要再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宁远离开后,先前那个来报信的仆从忙殷勤上前给莫问虚道喜,“恭喜莫谷主,终于能与门主成就好事。” 莫问虚还有些愣神,直到有人上前说话,眼中那短暂的迷离和欣喜才消失不见。 “恭喜?”他冷笑,“恭喜我未来的双修伴侣在我和一只畜生之间选择了后者?” 仆从脸上笑容一僵,意识到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面前这充满阴邪之气的男人。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莫问虚思量片刻,微微眯起眼,“从今日起,好好给我监视着那只白狐,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三年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我可是好奇得很呢。” 天极门地牢里,莫辰蹲在笼子里看着满面寒霜的天极门主,歪着脑袋,一脸无辜。 “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宁远盯着白狐,一步步走到笼子边,每靠近一步,身上都聚集起更浓郁的魔气,似是随时都会杀人于无形。 “你可知道,这次回来了,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莫辰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凑到笼子边,还从笼子的缝隙中伸出一只爪子,去抓宁远的袍子角。宁远退后一步,他便够不到了,还扬起脑袋不解地看他。 然而这一次的宁远并没有被白狐的天真可爱打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中拖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光球。 “现在给你三条路,第一,吃下忘忧丸,成为我的傀儡。第二,认我为主,做我的灵兽。第三,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使用一次化形咒,保持人形,永远不得离开天极门。选吧,若是一条都不选,我便杀了你。天极门绝对容不下一只叛逃的妖兽。” 白狐黑色的大眼睛里映出三个光球的光晕,红黄绿三种颜色不停旋转。它看看光球,再看看宁远,狐狸眼睛一眨一眨,似乎不相信宁远会这么对它。 “你选不选?”宁远眸色愈深,瞳孔深处有血腥的红晕。 白狐低下头,最后爪子一拍,拍在那个绿色光球上。 “化形咒?”宁远挑眉,似是有些意外,“用了化形咒,你就完全失去了自保能力。确定是这个?” 白狐点头,乌黑明亮的眼睛认真看着宁远。 “很好,那你莫要后悔。” 宁远双指一划,指尖处便凝成一道法诀,正是他练习过千百次的化形咒。这化形咒并不算特别高难的法术,但是需要被施法妖兽心甘情愿的配合,否则便无法生效。宁远当初得到这个法术秘籍时就迫不及待开始修炼,也说不清心里在期待什么,只知道当这小狐狸拒绝用化形咒时,他心底那异常的失望感。 将法咒打入白狐体内,看着白色灵光将狐狸的身体一点点包裹,宁远依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妖兽未到化形期却要强行化形,身体必然要经受碎骨重塑之痛。但白狐却一声没吭,从始至终都是在极度的安静中度过的。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宁远紧张,害怕,不由自主攥紧了拳,他只能看到白光中恍惚的身影,直到最后白光消散,现出那个被疼痛折磨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看到他的脸,他的眉眼,宁远像是被人兜头砸了一锤子,不由退后两步。 几个距离较近的狱卒也看到了白狐所化的少年,惊讶之中不禁小声议论,这狐狸变成人长得真像莫谷主啊,尤其是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刚变成人,少年身体是完全赤`裸的,白皙的皮肤像是从珍珠里化出,莹泽有光,吹弹可破,在那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有些小的笼子里蜷缩着,却有一种被禁锢的美感。 宁远目不转睛看着少年,看到他睁开眼,看到他看向自己,然后绽开一个稍显虚弱的笑。 “我以为回来要挨鞭子的。”少年勾着唇角看过来,声音清澈好听,因为脱力,一双半睁半合的桃花眼更加勾人,“看来也不比鞭子好到哪里去啊,还是好疼。” “来人,把笼子打开。” 宁远深吸一口气,几乎无法让自己的目光从少年那张脸上移开,然而当他意识到这地牢里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在同时看着没穿衣服的少年,他就恨不得将这些人的眼睛挖出来。 袍袖一拂,只见一片黑色魔光闪过,一张巨大的黑斗篷落下来,将少年包裹得严严实实。 “给他安排一个房间,洗干净。” 交代完这句,宁远便头也不回走了,然而在他自己看来,那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不愿意承认,他竟然着了魔。 着了一只狐妖的魔。 晚上宁远如约回到自己的寝殿,又喝了很多酒,与莫问虚一番情意缠绵,然而,当他将莫问虚压在身下准备亲吻时,却克制不住心中压抑的情感,再次将他一把推开。 “问虚,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人,你和他很像,我以为你是他。” “也许我就是那个人。”莫问虚眸光闪烁,定定看着宁远,“门主,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 “不,你不是。”宁远闭上眼睛,脑袋里满满的全是同一个人,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塞得他喘不过气,快要窒息,“你不是,我知道。” 宁远觉得胸口闷得要炸开,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睁开眼坐起身,也不再理会身后的莫问虚,踹开寝宫大门扬长而去,一路快步疾走,但凡遇到一点阻拦,不管是人是物,一盖踹飞出去,直到踹开最后一扇房门,看到乖乖躺在床上的少年,才算有了解脱的感觉,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压在床上吻,噬啮他那双柔软的唇,抚摸他光滑的身体,几下就将他身上衣服扒光侵犯进去,动作急躁近乎疯狂。 “就是你,是你……我知道是你……” 宁远一边低语,一边杀伐果决地将身下少年吃干抹净。可怜刚刚经受化形之痛的白狐连反击之力都没有,就被天极门主放倒在床上搓扁了揉圆了折腾,想要说话也不行,只剩下痛苦中夹杂愉悦的呻`吟,刚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又被汗水浸透。 “你叫什么名字?”及至天明,酣畅淋漓终于痛快一场的天极门主才腾出手来问。 莫辰窝在宁远怀里,已经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了,嘴唇像离水的鱼一样无力开阖,勉强挤出两个字。 “莫辰?”宁远仔细回味,手还在少年肩膀上摩挲,“为什么要跑?” 莫辰转过身看着宁远,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不得不搂住宁远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因为我不喜欢你看别人。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 如耳语般的轻吟,却极度取悦了天极门主,他笑着将少年拥入怀里,同样贴着他耳边轻声说:“嗯,以后只看你,再不看别人。” 第161章 魔道少主篇 第二天一早,天极门内鸣钟七十七响,正是召集门内所有徒众的钟声数。上至各峰长老,下至厨房里帮佣的伙夫厨娘,就连妖兽都被人牵出来,急匆匆赶往天极山主峰,恭候在圣殿广场前听命。 天极门主高坐于金座之上,唇角难得带着笑意。然而让所有人瞠目的是,门主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容貌绝世的白衣少年,此时正肆无忌惮坐在金座扶手边上,垂下来的腿一晃一晃,半点规矩都没有。要知道,天极门主一向不喜人亲近,这在整个九州修仙界都是出了名的,就连一向与他关系暧昧的问虚谷主,都不可能与他在公开场合同座。可是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东倒西歪倚在门主金座上,还当着门主的面左一个哈欠右一个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门主非但没有将他踢下来,反而纵容地任他将不老实的脚踹在自己身上,甚至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他是莫辰,为白狐所化。从今以后便住在天极门内,因为用了化形咒,他没法使用法术,你们要确保他安全无虞,若是他有什么闪失,哪怕伤到一根头发,我也要让你们所有人为他陪葬。明白了吗?” 广场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宁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数千教众恭敬低头,齐声称是,再抬起头偷偷打量少年,心里全都转着一个念头:这狐妖所化的人形,怎么和莫问虚谷主这么像?! 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静立一旁的问虚谷主,包括宁远在内。 “问虚,你也听明白了吗?”宁远特意又问了一遍。 莫问虚抬头看宁远,笑道:“自然明白。” 天极门成立百年,像这样召集全部徒众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一早听到七十七声钟响,不少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想不到只是为了一个狐妖。 一天之内,天极门主有了新宠的消息就传遍天极门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门主对这白狐所化的少年宠溺到极致,不仅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而且不论少年有什么要求,门主都会眉头不皱一下地满足,当然,这一切只有一个前提,就是少年不许踏出天极门结界一步。 当日晚,宁远专门为莫辰举办了洗尘宴。 其实自从有了上一世在平口城的遭遇,莫辰对于酒宴之类的活动都是兴致缺缺的,但是难得宁远为他筹划,他也不能拂了他美意。 酒宴开始,一道道精致菜肴如流水般上来,莫辰的眼睛却被一锅煮得喷香的鸡汤吸引了。伺候布菜的侍女在旁笑道:“莫小公子好眼力,这道芙蓉灵鸡羹可是门主亲自下厨为您做的,每一道工序都是门主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 莫辰愣了愣,“当真?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匆忙间莫辰将汤汁洒出,溅到手上,宁远被逗笑,亲自舀了一勺汤羹,吹凉了喂给他,“你倒是慢点,烫着怎么办?毛毛躁躁,还以为自己是只狐狸?” 汤羹入口的一瞬,莫辰眼圈有点酸。想到了当年宁远在枕中空间里为他煮的灵鸡肉。 不论宁远如何变,这烹制灵鸡的手艺可是一点都没变过。 “好吃吗?” “好吃。” “还要不要?” “嗯,要你喂我。” 几个离得近的长老快被这狐妖和门主的黏糊劲儿酸透了一把老骨头,都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得了耳聋病,听不到狐妖和门主之间的情话。 本想着离狐妖有多远算多远,可没想到狐妖偏偏不放过他们,吃饱了闲着就开始四处东打听西张望,不是问问这个爱吃什么,就是问问那个最近炼器缺什么妖兽材料,不一会儿功夫就将几个长老之间那点勾心斗角的门门道道摸了个清楚。最关键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这狐狸是怎么把话套出来的。 “怎么那么喜欢打听杂事?”宁远将狐狸的行为看在眼里,忍不住问。 “既然要在这天极门里讨生活,不将这些掌权者的喜好摸清楚怎么行?” “掌权者的喜好?”宁远笑着将莫辰拉入怀里,“你只要讨好我一个就行了。” 莫辰哼了一声,“多知道点东西,关键时候也许能保命呢。” 宁远面色微沉,“怎么,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将你困在这里?” “才没有。”莫辰一杯酒下肚,也开始借着酒胆给宁远甩脸色。 宁远无奈,“好,你喜欢问什么便问什么,我不管你。” 有了门主的首肯,那些长老掌事们更是无处遁形,只能任少年攀扯,知道他套话的能耐,再开口便不得不陪上一万个小心,生怕在门主前说错话,这不就在刚才,有个长老说漏了嘴,被那狐狸挖出他贪没门中所供丹药的丑事,好在门主今夜心情好,只是斥责了两句并没有严惩。 所以当莫问虚上前给这狐狸敬酒的时候,众长老都是松了口气。 “莫道友三年未归,门内不只是门主,其实我等也对莫道友分外想念,在此敬莫道友一杯酒,还望莫道友肯赏脸。” 莫问虚笑意盈盈执酒上前。 别人的酒不喝,这莫问虚敬的酒莫辰不能不喝,不然不就是在他面前示弱?然而莫辰没想到,这个头一开,那些长老掌事们就全都开了窍一般,开始纷纷上前给他敬酒。 一杯喝了接着一杯,大家都打着一个主意,就是将这狐狸灌晕了抬下去,省着在这里问东问西。旁边有长老看着唏嘘,小声与身边人道:“我看这狐狸酒量不行,我们再去敬酒,会不会惹门主生气?” 旁边人嗤笑一声,“说你这人不会看脸色,还真是个榆木疙瘩。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对咱们这位门主的心思揣摩一二,那非问虚谷主莫属了。他既然敢上前敬酒,肯定是猜到门主想要让他上前敬酒。再说了,你没看这么多人敬过去了,门主可拦阻一二?” 长老恍然大悟,“倒真是!所以其实是门主想要把这狐狸灌醉?为什么啊?” “呵呵,这就不是我等能猜测的喽。” 莫辰酒量本来就不好,这么被众人蓄意灌酒,更是难以招架,他回头求救地看宁远,可是宁远却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宴会结束时,莫辰终于醉得不省人事,被宁远抱回寝宫里。 “阿远,你为什么……不帮我挡酒呢?”迷糊中,莫辰拉着宁远的袖子,想到上次在平口城时宁远帮他挡酒,不舍得让他醉酒,又委屈又难受,小声呢喃,“你这次怎么不管我了呢……” “我不知道你酒量不好,是我的错,再不会有下次了。”宁远亲吻着莫辰的额头,低声哄着。 莫辰闭着眼睛将脸埋进宁远怀里,这样就不会让宁远看到他眼角的泪水。 他不傻。那几个长老能猜到的,他也能猜到。他知道是宁远想要灌醉他,让他神志不清。所以接下来,他想要对他做什么呢? “阿辰,我知道你当时生我的气,你不喜欢那个莫谷主,可是生气归生气,怎么能一走就是三年?你去了哪里?” 果然是为了这个…… 宁远并不相信他。 莫辰唇角无声勾了勾,依然将脸埋在宁远怀中,不让他看见,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自然不想离开这么久的,只是当初跑出极西之地,竟遇到一个妖修在渡化形雷劫。那妖修在雷区布下了迷阵,我不小心误入,被妖修的化形雷劫波及,身受重伤,险些没了命。后来我失去了意识,入定调戏,等将体内的伤养好醒过来,就过了三年。我……我不是故意在太阳落山之后不回来的……” “你受伤了?”宁远将莫辰的脑袋扳起,这样他就能直视他的双眼。 “嗯,不然,我怎么会不回来呢?”莫辰眼中有醉意,却还是坚定地看着宁远,说道。 “是么……那不要怕,以后在我身边,定然不再让你受伤。”黑暗中,宁远轻轻抚弄着莫辰的头,声音低沉温柔,似是要将他所受的伤也一并抚平。 莫辰睡着了,宁远将他抱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枕好枕头,坐在他身边凝视着他。 门口一声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门主可问出了想知道的事?”莫问虚道。 “他说他受伤了,所以才三年未归。”宁远语气平静。 “可是我记得门主之前跟我说过,能感应到他并没有受伤。” “感应可能会不准,我并不确定。” “如果需要的话……这里有些安魂香,可以让他对门主再无隐瞒。” “不必了,他已经说了该说的,你退下吧。” “可是门主……” “我说了,你退下!” “是。” 莫问虚神色复杂地看了宁远一会儿,然后鬼魅般的身影消失。 寝殿里又只剩下莫辰和宁远两人,宁远温柔抚摸莫辰熟睡中的脸,眼神晦暗,手慢慢滑向他的脖颈,最后轻轻扼住,用极低的声音道:“阿辰,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所以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接近我? 为什么,要骗我…… 第162章 魔道少主篇 自从狐妖所化的少年住进天极门,天极门主便日日与其寻欢作乐,不分白天黑夜。天极门的人从未见过门主对谁这么好,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许多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都一一发生在门主身上。 比如早晨狐妖耍赖不起床,门主便亲自下厨给他做点心,手把手喂着他吃,偏偏这狐狸还不识好歹,不是烫了要门主吹凉凉,就是冷了要门主重新回锅加热,等吃好了再被门主伺候着洗漱穿衣,一会儿这里疼了,一会儿又那里疼了,要门主给他按摩,给他上药膏,缠得门主屁事不干,整天就是围着他转。 门主寝宫后的花园里有一口极品灵泉,平日除了门主进去沐浴,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可是有一天那狐狸突发奇想,要在里面养鱼,门主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 狐狸对那极品灵泉里的鱼还是很上心的,每天一日三餐,对鱼的伙食质量比对自己的还上心,门主有事忙的时候他还陪着鱼说说话聊聊天,一双桃花眼看着灵鱼充满爱心。别人以为这是他寂寞孤独想要养两个兽宠排解,谁知两个多月后,等那几条鱼长得肥美多汁,他居然让门主把鱼做了给吃了,还对门主说这个好,果然是极品灵泉养出来的鱼,鱼肉就是鲜美,并拍板决定以后用那灵泉就用来养鱼了。打那以后,谁再被这狐狸用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像看鱼一样友好地看着,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心说这狐妖该不会想吃人吧。 起初,天极门的人见酒宴上狐妖被灌酒门主也没管,便以为门主对他只是像养了个漂亮宠物一样,也不见得多上心,可是几个月下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这狐狸简直就是门主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别说让他受伤受委屈,就是敢给他一点脸色看,门主都会严惩不贷。瞧那架势,好像只要这狐狸呆在天极门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将天极门捅个窟窿出来,大家也只能干瞅着,还得顺道拍手叫好,竖起大拇指说句:“捅得漂亮!” 然而,这天极门上下只有一个地方,是这狐狸去不得的。任凭他对门主撒泼耍赖一哭二闹三上吊,门主都不松口——那便是天极门主峰上的祭坛。除了门主本人,这天下只有莫问虚谷主可以踏足。 深夜,门主寝殿外。 整个殿宇内外都是空荡荡的,连个站岗轮值的人都没有。这是因为自从狐妖来了以后,门主就将所有岗哨撤掉,换成了法术禁制,以免被人听到某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销`魂声音。 宁远从外面回来,打开禁制走进寝殿,看到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人,一身戾气顿时烟消云散,眼瞳中那并不十分明显的猩红色也完全退去,重新变得温和平静。 “阿辰,已经睡了吗?”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宁远便轻轻走过去,正准备掀开被子上床,却被突然翻身转过来的少年一个窝心脚踹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莫辰一咕噜爬起来站在床上,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哼,谁知道你又和人去哪里鬼混!” 又来了……宁远头痛不已,揉着胸口站起来,想去抱少年,却被躲开。 “不是说过了,我是和问虚谷主有公务要处理。” “又是去祭坛?为什么他能进去我不能进?” “你为什么总对那里感兴趣,不是说了,除了祭坛,在这天极门内你想去什么地方都随意。” “里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不信任我!” “怎么会呢?”宁远安抚地想要摸莫辰的头,却被他激烈地躲开,甚至还企图咬他的手,这非但没让他生气,反而心中柔软,加重力道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抱着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轻吻他的脸,柔声道:“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只是你要知道,这天极门中有无数秘密,但那祭坛之中藏着的秘密,却是我最后的底牌,无论什么人你都不能告诉,也不要想进去看,不然你会后悔。” 莫辰见宁远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抬起头看他,见他眼神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由一愣,撇开目光冷哼了一声,“我能告诉谁?还什么最后的底牌,不能告诉我,就能告诉别人?不管,你不让我去祭坛以后也别来这里睡,爱找谁找谁去!”说着挣开宁远,跳上床躲得远远的将自己抱成一个球。 “爱找谁找谁?我还能找谁?”宁远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谁知道?或许是某个知道你最后底牌的人。”莫辰酸溜溜道。 “过来。” 莫辰将脸扭到一边。 “你过不过来?” “不过来!” “不过来?就不怕我强上?” “哈,我怕死了!你干脆将我脱光了绑起来,四肢用链子吊在床柱上,什么时候想上就什么时候上,反正我也没有反抗能力!” 宁远冷下脸,眼底升起怒意,“嗯,这倒是不错的注意。” “哦,那干嘛还不实施?也省得在这里和我白费口舌。” 宁远终于忍无可忍,手隔空一抓,将莫辰凌空吸到自己面前扑倒在床上压住,却见他咬着嘴唇眼神犀利,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所有怒火便一下泄了去,叹口气,语气放柔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那样对你,还故意气我。”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狐狸,居然也被这么一句饱含无奈的叹息捋顺了毛,也不挣动了,乖乖的窝在天极门主的怀抱里,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抽鼻子道:“你每次回来身上都有奇怪的味道,不好闻。” 自然不好闻,又有谁会喜欢人血味儿? “到底是什么味道?”莫辰见宁远不搭话,抬起头追问。 宁远低头看着他,忽然露出高深莫测地笑,“权力的味道。” 莫辰翻了个白眼。 “好了,既然被嫌弃了,那我可要去好好洗一洗,不如阿辰和我一起?” 莫辰身体瞬间僵硬,“洗?去哪里洗?” “你说呢?”说着宁远也不等莫辰反应,一下将他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寝殿后的花园走。 莫辰嗷嗷叫,“不行不行,不能去那里!里面有鱼!” “没关系!”宁远不由分说将莫辰丢进灵泉里,扑通一声。 莫辰挣扎着想要爬出去,却被宁远按住,用吻堵住了嘴巴,然后里里外外将两人洗了个遍。 “好了好了,我们进去吧……”洗完了澡莫辰还是没有放弃爬出去的努力。 “急什么,这里天灵毓秀,正适合做些事。回回都在床上,不如换个地方新鲜刺激。” “不行不行,进去,不要在这里……唔!” 最后反抗不成的狐狸就被天极门主压在灵泉边上,做某事做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开始他反常的安静,总是想憋住嘴里的声音,没想到却换得更强烈的进攻,最后再也压抑不住,叫得比哪一次都动人心魂。 第二天早上莫辰整个身体都是红的。 宁远戳戳这一向脸皮厚如城墙的狐狸,兴味盎然,“呦,都做过多少次了,怎么今天才开始害羞?” 莫辰埋着脸,一句话都不想和宁远说。 “昨晚有些累,你好好休息。”宁远亲了亲莫辰烧红的耳朵,临走前还往那灵泉瞥了一眼,“嗓子都哑了,今天就不要和鱼聊天了吧。” 宁远离开后,莫辰还趴在灵泉边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极品灵泉中水波荡漾,忽然发出微弱的灵光。 一声男子的咳嗽声,带着笑意。 然后是一个女人一本正经的声音:“呃……其实昨天灵泉出了点问题,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另一个男人:“是的!什么都没听到。” “以妖族的荣耀起誓!” “嗯,起誓!” 莫辰:“……闭嘴!” 第一个咳嗽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算了,红兮,萧煞,不要再逗他了,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不行!陛下,好几次行动妖族的防备部署图都被提前泄露,我们之中必有叛徒,而且官职不低,眼下战事吃紧,必须尽快将此人抓出来,否则不周山一战凶多吉少。” “是啊陛下,明天再来,这小狐狸可就没时间准备了。” 莫辰听起哄能手凤翎兽和大嘴巴黑蛇老妖在那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烦得很,抹了把脸爬起来,没好气道:“你们可以试着再吵大一点声,这样我的妖族内线身份就可以尽人皆知了。” 萧煞:“哎呦你这狐狸,小小年纪不知尊长,竟用这样的语气和我们说话!别忘了你还欠我二两酒钱!” “没事我就走了……” “哎哎哎别走!好了好了,三天后九州人修界各掌门会在琼山齐聚,共同商讨与妖族交战之事,你能不能想办法跟去?” 莫辰恹恹道:“宁远不会让我离开天极门的。” 红兮:“没关系,你可以色~诱~他嘛,就像昨晚那样。” 莫辰:“……” “莫辰,这次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们会布一个局,透露一些假消息出去,那叛徒到时候定会在琼山现身,你只要留意那个人是谁就好。”妖王压低声,语气不复方才轻松,“最近拜那叛徒所赐,几次交战妖族都损失惨重,这大概是最有可能抓到他的机会了。” “好吧,那我尽量试试。”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成功。” “……是。” 红兮:“对了,上次你提到的天极门祭坛,可弄清楚里面有什么?” “还没有。” 萧煞:“天极门主就没和你提到过里面有什么东西?” 莫辰神色微动,“没有,他从不和我谈及此事。” 妖王:“想办法查清楚,天极门主短短十几年修为就能达到堪比元婴修士的水平,定然和这祭坛里的秘密脱不开关系。我有预感,若是不能查出真相,容其发展下去,妖族恐怕危在旦夕。莫辰,你是我们现在最靠近人修权力核心的内线,不要辜负众望。” “是,莫辰谨遵陛下圣令,定不辱使命。” 第163章 魔道少主篇 宁远不顾莫辰意愿,把他强按在灵泉边办了一回,莫辰给他黑脸黑了一天。等到晚上宁远说要暂时离开天极门一段时间后,莫辰的脸更臭了,开始作天作地要让宁远带他一起出去。宁远不答应,他就开始闹,从主峰闹到偏殿,从人待的地方一路摔摔打打到妖兽住的地方,恨不得将整个天极门砸得稀烂。天极门上上下下一众人,甚至连妖兽都看不下去了。 这哪里是领回一只狐妖啊,明明是供了一个祖宗! “我看你是被我宠坏了。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既然你选择了化形咒,你在这天极门内怎么闹都可以,就是不许出去。想要出去也可以,吃忘忧丸,或者与我签订血契,成为我的灵兽。”在莫辰将宁远的藏宝阁也摔成一片狼藉之后,宁远终于看不下眼,也黑起脸来。 莫辰左手拿着一个极品法器,右手举着一个中阶法宝,然后一手一个丢出去。前来劝架的几个长老看得眼睛直抽抽,心疼得流血,好在法宝法器都不是凡物,也不会真的被摔碎。 “好,你终于肯说出来了!其实从头到尾你不过就当我是个畜生,你就没把我当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啊……”其中一个长老一不留神说出了真话,结果被莫辰和宁远齐齐看过来,目光全都冷得能杀人,吓得他赶紧找借口遁走。其他几个长老见状,还是决定不搀和门主和这狐狸的家务事,纷纷明哲保身地躲远。 “我说了,不许出去就是不许出去。”宁远冷冷道。 “好,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我就绝食!回来你就看到我死了。” “无妨,临走前我会对你下咒,强迫你一日三餐进食。” “那我就天天哭,把眼睛哭瞎!” “瞎了我回来再给你治好。” “那,那我去勾引你的属下!就在你的床上!” “呵呵,你可以试试。我倒是想看看谁生了狗胆,敢碰你一个指头。” “那……那我……”莫辰气得我不出来了,只能瞪眼干看着宁远。 宁远唇角微微一勾,“还想说什么?” “好,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宁远:“你说。” “莫问虚会不会和你一起去。” 宁远:“……” 莫辰泫然欲泣地深吸一口气,“懂了。” 宁远恨得牙根痒痒,追上去一把将莫辰揪住,强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你又懂什么了?” 莫辰垂眸,憋着泪,眼圈红得跟兔子似的,偏偏那两包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掉下来。 宁远最看不得他这幅表情,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忍不住拿袖子给他擦,气得都没脾气了,“你倒说说看,你又懂什么了,啊?” “阿远,我摔东西你会给我买新的,我不吃饭你会给我下咒,我哭坏眼睛你会给我医好,可是,我心里的难过,刀割般的疼,好像被人用小刀一下一下划的痛,你却没法阻拦。你走之后我会时时刻刻想着你,每呼吸一口气,都会想着你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对我厌弃了……即使你回来之后对我还像以前一样好,我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在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你对待别人会像对我这样好。以后我们再做那些事,我也会想,你是不是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别人,甚至和别人一起谈论我,要将我的皮剥下来做成垫子,骨头抽出来炼器,甚至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做成红烧的狐狸,清蒸的狐狸,油炸的……” “好了。”宁远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眼前这只脆弱狐狸的自我脑补,最终妥协,“你和我一起去琼山吧,就这么决定了。” 三天后,莫辰终于如愿以偿跟着宁远坐在那叶黑色扁舟上,与天极门众人前往琼山。 自从宁远一统九州魔道,大大小小的仙门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联合在一起,隐有与天极门分庭抗礼之意。琼山派正是九州修仙界仙门之首,虽然论单独实力远不如现在的天极门,但是它在仙门中的号召力极强,基本能做到一呼百应。 这次邀请各路势力齐聚,为的就是讨论如何应对不日即将在不周山与妖族一战。虽然为了对付妖族,正魔两道暂时联手,可到底是面和心不合,此次琼山集聚,按计划会持续一个月时间,直到不周山之战,所有战略部署都在这里统一安排。所以对这些远客的饮食起居,琼山派都要安排妥当。当然,这个“妥当”,在某些时候难免做不到一视同仁。 “琼山派这什么意思,给那小小的芳华门安排的住处都比我们天极门好?” “他们说了,说我们魔道中人对灵气并不看重,就算住的地方灵脉贫瘠一点也没有差别,不如将好地方留给别人。” “简直岂有此理!” 宁远倒是对这些仙门正派的做法不以为意,只是在听到属下抱怨时随意问了一句,“芳华门是哪路门派,怎么从没听说过?” 莫问虚回禀道:“门主,这芳华门原本是专门给琼山派饲育灵兽的附属组织,自从与妖族开战之后,因为采用独门御兽秘术,剿除了很多妖族派出的细作。为表嘉奖,琼山派便让芳华门独立出来,算是个新兴门派,很受仙门重视。不过,据说这芳华门内部有些不合,乱得很。” “芳华门。”宁远端起手中灵茶品了一口,氤氲热气让他轻轻眯起眼,“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样的小门小派,内部不合也没什么稀奇。” 莫问虚掩唇而笑,“门主说的是。” 离开天极门之前,宁远和莫辰讲好了条件,那就是不得离开他半步,莫辰也的确认真负责地履行诺言,尾巴一样跟在宁远身后,走哪跟哪。 虽然仙门正派打心里不待见魔道中人,但是对于宁远这样执掌整个九州魔道的重量级人物,怎么也不敢明面上怠慢,于是在各路人马还未到齐之前,琼山派丰陈刘三位镇派元婴长老便亲自出来接待,连琼山掌门都只能陪侍在一侧,先是设宴洗尘,然后再带着天极门众人在琼山游览一番。 不愧是仙门,这琼山诸峰皆为仙气所绕,几乎一步一美景。待行至一处灵力逼人的山谷,只见远远一汪清透潭水,三长老之首的丰姓长老对宁远介绍道:“此处是琼山最上品的灵泉,也是我派镇派之宝,若宁门主有需要,可以随时命人来取用泉水。” 宁远身边一个天极门掌事冷笑:“丰长老客气了,我等魔道中人,又哪里配得上这灵泉灵水?”宁远警告地瞥了掌事一眼,掌事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但那脸上的不满却是明明白白的。 “宁某御下有失,还望长老见谅。” 丰长老陪笑:“哪里的话,此次各派集聚,山中人事繁杂,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天极门各位道友海涵。老朽先在这里给宁门主赔罪了。” 莫辰很讨厌与这些心口不一的虚伪老家伙们打交道,被宁远拎着和他们转了一大圈,本来已经无聊透顶,直到看到那潭灵泉,才眼前一亮地问道:“这个是极品灵泉?” 丰长老早就注意到这一直跟在天极门主身边的狐妖,本十分不喜,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人家开口询问,他也只好客气回答:“正是极品灵泉。” “那我可以来玩吗?” “阿辰,不要胡闹。” 莫辰见丰长老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不愿意让他来,于是撇撇嘴道:“小气的很,我看这灵泉还不如天极门的,天极门那个灵泉我都用来养鱼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莫辰!”宁远提高了声音。 莫辰做了个鬼脸。 宁远赔礼道:“教导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众长老笑着说:“狐族天性顽皮,门主不必介怀。” 几天之后,陆陆续续该来的人也都到齐了,各派首峰人物齐聚一堂,准备召集针对妖族的密会。然而在密会开始之前,却有一个难题摆在众人眼前—— 天极门主身边那只用了化形咒的狐妖与他形影不离,但各派首峰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让这狐狸随同出席,可是天极门主又绝不允许这狐妖离开自己视线。经商讨之后,还是琼山掌门提出意见。 “宁门主,不如这样,我等同意这位莫小道友随您一起出席密会,但前提是要在这位小道友身上施展隔离咒,让他无法听到我们的谈话,您看如何?” 宁远垂眸想了想,笑道:“如此甚好,那宁某就多谢各位包容了。” 琼山主峰正殿。 数十道禁咒层层加固在金殿之外,将整座宫殿封印得密不透风,任凭如何神通广大的修士也无法对里面的情形探听一二。 琼山三长老坐在正殿上首,丰长老当先开口,与众人道:“不周山屹立于无涯海之北。这次不周山之役,正值百年难见的无涯海月潮,介时无涯海水位会在月圆时分狂涨数千丈,直达不周山之巅。据我那位可靠的朋友透露,妖族会借着这次月潮的机会,将我们逼到不周山顶,再派羽族大军围剿。没有了山崖掩护,羽族妖兽从空中来袭,我们避无可避,又难以联系外援,久战之后灵力耗尽,必败无疑。” “哼,怪不得那妖王醉清风最近这么消停,原来是等着无涯海月潮给我们下套,简直卑鄙!” “醉清风智计超群,麾下又有十二员猛将为其卖命,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幸亏我们已经提前掌握了这个消息,不然一定会吃个大亏。不过丰长老,您说的那位朋友当真可靠?” “这是自然。” “那能否向我们透露一二,它究竟是何身份,在妖族中官阶如何?” 丰长老摆摆手,“不是我不信任各位,只是现在非常时期,人多嘴杂,对于这位妖族朋友的身份,还是知道得人越少越好。不过老朽可以性命担保,此妖与妖王醉清风早已貌合神离,比我们更希望醉清风死,绝对可信。” 莫辰最初知道宁远会带自己出席密会时,本来很高兴的,谁想到一进去就被宁远封在了一个隔离光罩中,之后进来的琼山三长老还又在这之上分别加了隔离壁,让他只能眼巴巴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人比比划划,嘴巴一开一合,却半个字都听不到。 莫辰不开心,等密会结束后出来问宁远:“为什么把我封起来,还不让我听?我整整坐了三个时辰!” 宁远却点他脑袋:“为什么让你听?要是你这小妖精出卖我们怎么办?” 莫辰嘟起嘴,“我天天跟在你身边,哪有机会出卖啊。” “怎么,难不成要是有机会,你还真会出卖我们?” 莫辰不甘心,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还不依不饶缠着宁远,开始耍赖,“可是你们都说什么了啊?要是没让我看到还好,看到你们的表情,却不知道说什么,我脑袋里都长草了,到底说什么了会说那么久?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宁远被缠得没办法了,扔了手上的玉简,把这撒泼打滚的小无赖拖过来,让他骑坐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嗯?” 有那么一瞬,莫辰被宁远那么直直地看着,有点心虚,不由垂下了眼。 “我,我就是想知道啊,琼山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大老远跑来到底说什么,我会很好奇。” “只是这样?” “嗯,不然还能怎样?”莫辰抬起眼,一下就望进那双幽深如水的眸子里,有些无处遁形,好像有种什么都被看穿了的错觉。 宁远沉默地看着莫辰,良久,忽地一笑,“好啊,既然阿辰要听,我就告诉你。” “真的?” “不过要你求我。” 莫辰:“……” “嗯?” 感受到宁远冰凉的手正握上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还在轻轻摩挲,莫辰烫到般瑟缩了一下,脸刷地红了,还勾着宁远脖子的胳膊也有些软,支支吾吾,眼睛里都溢出水光,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几乎听不到的字:“求,求你。” 宁远眸色微暗,一下翻身将莫辰压倒在床上,唇覆在他耳边低声道:“空口无凭,要用行动证明。” 第164章 魔道少主篇 莫辰用行动证明他是如何诚恳地求宁远,宁远对他的诚意十分满意,将密会上丰长老所言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妖族内部居然有叛徒!”莫辰装作很惊讶。 “这是自然,哪里都不乏背叛者。” 莫辰一阵心虚,不过又给自己开脱,觉得他本来就是妖族,替妖族做点事也不能算是背叛。 “所以丰长老暗示这个妖族是羽族的?” “嗯,再深一步丰长老就不肯说了,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是谁。” 莫辰有些意外:“你知道是谁?” “如此机密的战略部署,并非一般兵卒能够知晓。从天极门内部情报网得到的消息看,这个背叛的妖修应该是妖王醉清风麾下十二员主将之一,而且极受妖王信重。” 十二主将,得妖王信重,又是羽族…… 莫辰心头一惊。 难道是……凤翎兽红兮?! 这个认知可是将莫辰吓到了,若红兮真的是叛徒,那他该怎么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醉清风?以极品灵泉互相联络的方法乃妖王醉清风独创,他一直都是通过天极门的灵泉和妖王通信,可是那口极品灵泉的联络网路同样为红兮掌控,若等他回到天极门,他又如何当着红兮的面告诉妖王她就是叛徒? 如果不能使用天极门的灵泉联络妖王,那以他现在的行为受限程度,还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其他极品灵泉? 莫辰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琼山主峰那口极品灵泉。 接连又在琼山等了几天,妖王说会出现的背叛者却一直没有现身。眼看众人就要启程离开琼山,莫辰不得不抓住最后的机会,为了将红兮叛变的消息传递给醉清风,决定铤而走险。 送别晚宴就在琼山主峰的正殿举办。 莫辰一直想找机会溜出来,可是宁远却看他看得严,绝对不许他离开自己视线范围。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莫辰开始发挥自己攀谈本领,外加以美□□惑,怂恿了几个魔道小派的掌门去给宁远拍马屁敬酒。 这要是在天极门,有人胆敢借敬酒的名义来凑近乎,宁远早就将他们一掌拍飞了。可是在各大仙门面前,宁远作为魔道之首,也不好不给那些小门派的面子,显得他们魔道内部不和睦,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应付那些敬酒的人。 莫辰就趁着这个当口溜出琼山正殿,一路向那灵泉所在的峡谷飞奔。 他身上虽然没有法术,又不比狐狸腿脚灵便,但是在萧煞手底下调`教了两年多,掌握了一身不错的练家功夫,对付高阶修者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那些只有炼气几层的人修还是不在话下。 好在一路他隐蔽身形,没碰到什么阻拦,顺利抵达灵泉谷入口,却见有两个琼山弟子在把守,修为都在炼气三四层。这样低等的身份,平日是没有机会见到琼山高层的,所以他们也不认得莫辰是谁,只是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年走过来,身上没有任何灵力,便以为是哪个凡人俗家子弟误入到这里,上前拦阻道: “灵泉重地不得擅闯,这位凡人小师弟还是速速离开吧!” 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极品灵泉若真的不让人靠近,还轮得到两个炼气弟子来把守? 莫辰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和善乖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告退了。” 两个炼气弟子颇为得意,他们修为太低,在门派里着实没有什么地位,如今能在这凡人子弟面前逞一把威风也是很过瘾,只可惜他们还没高兴够呢,就忽然觉得眼前白影闪过,猝不及防脖颈一人狠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晕在地上。 莫辰也顾不上管他们,匆匆向那灵泉池跑去。先前琼山三长老带宁远他们来这里游览时他便特地留心过,发现这里并没设什么禁咒,所以这次才会放心过来。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那灵泉边,莫辰从袖口里拿出一包蓝色药粉投入灵泉,灵泉水面顿时泛起荧光,然后他将一张写着“红兮叛变”的字条丢在池水中。 只见那字条进入池水,不似平常漂浮在水面上,而是瞬间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莫辰见字条消失,立刻又将一包红色药粉撒入水中,才刚来得及将纸包收回袖子里,就忽然听背后有人大喝一声:“哈哈,传言妖族能以极品灵泉水通消息,果然不假,也不枉我们守了这么多天!” 话音未落便见数道灵光闪过,一道长长的金色锁链如灵蛇出洞,向莫辰激射而来,眨眼间就将他五花大绑在地上。接着又听砰砰几声,几道法诀打在身上,立时震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确定他再也没有反击能力,几个躲在周围树丛里的修士才快步走过来。 莫辰的头发被人一把粗暴拉起,迎面看到一张长满了麻子的男人脸。 “小妖孽,长得倒不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琼山作乱!” 莫辰瞪着那麻子脸男人,想挣开他肮脏的手,却因为手筋脚筋断了而使不上力,但那一脸杀人的表情,气势却完全不输给对方。 “哼!你们找死!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竟敢这么对我,就不怕被剥了皮抽了骨丢进炼魂钵中受炼魂之苦!” “啧啧!口气还不小!我管你是谁,敢用化形咒混入人修之中,还与妖族串通,等我们把你带回芳华门地牢好好拷问一番,不愁问不出同党!带走!” “放开我!你们敢动我一个指头,上面自有人找你们算账!到时候可别后悔!” 这些修士正是芳华门专门负责抓捕妖族奸细的人,因为并非此次琼山密会的核心人物,他们连宁远都没见过,更别提莫辰了,所以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麻子脸不为所动,一边骂小畜生一边狠狠踹了莫辰几脚,还威胁他再敢胡说八道大吵大嚷,就割了他的舌头。旁边一个修士见莫辰口气这么硬,心思却一动,担忧道:“师兄,要不还是问问清楚吧,我看这小家伙狂得很,可别真的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能得罪什么人物?他给妖族通风报信难道不是事实?少废话,带回芳华门审讯!” 莫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几个修士带着就要飞遁,知道这要是被带走,恐怕会吃不少苦头,于是叫得更加大声。 麻子脸不耐烦,往莫辰身上打了个噤声法诀,就在这时,听到不远处有一个人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莫辰听到声音先是一喜,可是很快心便直沉下去。 来的人不管是谁,他都有获救的可能,却唯独有一个人例外,偏偏这次遇到的还就是那个例外。 “啊,这不是问虚谷的莫谷主?”芳华门修士中有一个恰巧见过莫问虚,赶忙上前见礼。 莫问虚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莫辰,神色微变。 “这是怎么了?” “回莫谷主,方才我们抓到了一个企图往外偷传消息的妖兽,现在正要带回芳华门审问。” 莫辰完全不期待莫问虚会救自己,恰恰相反,他不落井下石都算是稀奇事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莫问虚居然在问清始末后,袖子一甩,便将他卷了过去,对那麻子脸道:“这是天极门主身边的兽宠,怎么可能是奸细,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不要乱泼污水。” 麻子脸见状急了,祭出灵剑对准莫问虚:“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把那小妖孽还给我们!难不成这妖兽所作所为是你们天极门授意?” “哼,有什么事去找天极门主说,我问虚谷听命于天极门,这事儿我没看到便算了,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说着将莫辰一卷就往琼山主峰正殿遁去。 这麻子脸也并非真的无名小卒,他正是如今芳华门掌门的亲侄子,芳华门掌门膝下无子,便将这侄子当做亲儿子一般,不然也不会给他谋得这么一个不费力却很容易立功的肥差,所以他也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惧怕这些高高在上的掌门门主,追着莫问虚便往琼山正殿飞去。 琼山送别宴正进行到兴致最高处,谁料却被突然破门而入的莫问虚等人搅了局。 宁远一看到被打成重伤的莫辰,一下站了起来,不管那些还聚在他身边说话的诸派掌门,身影一虚,便如一道黑风瞬间出现在莫辰面前,将他从莫问虚手中接过来,看到他被人打断的手筋脚筋,眼瞳中顿时涌现出猩红血色。 “这是怎么了?” 他凉凉的声音好像如有实质,瞬时便让这大殿陷入冰寒恐慌之中。 麻子脸却好像没感觉到危险,直接走到琼山三长老面前禀报道:“回禀三位长老,师侄早就听说妖族可以用极品灵泉传递消息,便派芳华门弟子在各派极品灵泉附近守株待兔,今夜果然看到一个使了化形咒的妖兽用琼山灵泉向妖族密报,当场将其擒获。没想到正要带回芳华门审讯,却遭遇问虚谷莫谷主拦截,说这妖兽是天极门门主的兽宠,我们不能带走。” 莫辰看到宁远冰冷的眼神看过来,心中顿时忐忑,也没有先前面对麻子脸时那么有底气了,甚至不敢看宁远的眼睛。 殿中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宁远身上。 宁远一手揽着莫辰,沉默看着他,莫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雷霆之怒,紧张地咬紧嘴唇。宁远看到他被人下了噤声咒,袖子一拂将符咒解去。莫辰本以为宁远会向自己询问来龙去脉,正在想如何措辞,然而宁远却只是低声问了句:“疼不疼。” 莫辰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 宁远深深看了莫辰一眼,将他用自己的披风裹好了,旁若无人地抱到自己座位上,确认他躺得舒服,然后转过身看向麻子脸。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吓人,那麻子脸对上他视线,竟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阿辰的手筋脚筋,是哪个挑断的?” 宁远的声音不大,甚至唇边还有一丝得体的客气笑容,但是却足以让那些抓捕莫辰的芳华门弟子浑身发抖,吓得尿都快流出来了,纷纷看向麻子脸。 麻子脸心里也是恐惧不已,却想着自己毕竟是芳华门掌门的亲侄子,量这天极门掌门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于是一扬下巴,色厉内荏,“是我挑……” 然而那个“断”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宁远抬手虚空一掌,一道黑气瞬间穿过麻子脸脑袋,将他脑壳爆开,当场脑浆迸溅,吓得四座皆惊。一个淡黄色光团从麻子没了脑袋的身体里飞出,正要遁走,却又被宁远抬手一招,重新被黑气包围,光团瞬间分崩离析,连点光屑都不剩。 一个方才还站在此处说话的活生生的筑基期修士,竟就在这须臾之间,形神俱灭。 第165章 魔道少主篇 “侄儿!!我的侄儿!”穿着湖蓝道袍的芳华派掌门怪叫一声从席间冲出,直扑向麻子脸修士的尸体。待确定再也无法挽回侄儿性命,他老泪纵横,红着眼睛对宁远怒目而瞪,“你杀了我侄儿,我要让你以命偿命!”说着便双手成爪交叉在身前,顿时身上灵光大盛,须发皆张,竟是催发出十成十的功力,祭出一件紫色圆环状的法宝,向宁远击去。 这芳华派掌门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那紫色圆环看着也是件品质非凡的法宝,全力之下的一击,就算是元婴修士,恐怕也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天极门主面对这凌厉攻势,却只是冷冷看着,竟然连个防护光壁都懒得撑。 “去死吧你!”芳华派掌门面容扭曲,眼看那紫色圆环就要将对面男子的头颅敲碎,不由露出狰狞之色,“拿命来!!!” 然而,就在紫环即将触碰到攻击目标时,天极门主却忽然用极轻极缓的动作抬起手掌。 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好像有人突然将时间按停。 那携着雷霆之势的紫环法宝竟一下顿在半空,连缓冲都没有。紫环妖异地闪烁着,无论是宴席上众宾客的表情,还是那芳华派掌门飞扬的道袍,都在这极美的紫色光晕中瞬间凝固。然后在眨眼间,一切又复归如常,但是那原本向敌人攻击的紫环法宝,却用比方才更强劲的力道向回猛地反弹。那倾注了一个金丹后期修士全部灵力的法宝,就这样无声无息洞穿了它自己的主人,连那企图带着金丹逃走的元神,也都被紫环余韵的威力震碎,化作点点星光在半空凋零。 片刻功夫,一个魔修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击杀两名仙门修士,仙门的人一下全都站起来,在场的所有魔修也都相应而动,一时间正魔两方成对峙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这脸都打在明面上了,作为东道主的琼山派三长老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其中脾气最不好的陈长老拍案而起,掌中运力,就要和宁远对上,却被丰长老拦住,压低声说:“这天极门主法术邪门的很,虽然没有结婴,但就刚才那一下,就算是我等也难以应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芳华门中地位仅次于掌门的左长老颤抖地站起来,指着宁远,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 宁远目光冷冷地移过去,“怎么,还有人要上来?” 看到大殿上的两具横尸,再看看那深不可测的天极门主,芳华门左长老却只能生生憋下一口气,瘫软在座位上。 “宁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丰长老沉声道。 宁远挑眉,“丰长老,难道您没看到吗?方才芳华门的掌门突然暴起要置我于死地,我只是被迫反击自保罢了。” 丰长老嘴角一抽,“芳华门那个负责抓捕妖兽的弟子呢?他可没有怎么着您吧?宁门主为何也要将其击杀?” 宁远眯起眼,“他打伤我的兽宠,暗示我天极门与妖族勾结,不仅坏了我的名声,还在如此关键的交战时刻挑起正魔两道矛盾,说是罪大恶极也不为过,难道不该死?” “可是芳华门的确是抓到了你身边的那只狐妖,亲眼看到他与妖族联络。” “哦?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我们就是在灵泉边抓到了他,看到他正往灵泉水里放东西。”有个胆子稍大的芳华门弟子忍不住道。 宁远回头看莫辰。 莫辰立刻硬气地扬起头:“我只是无聊溜去那里玩罢了,之前丰长老也说过,若是我们天极门需要,可以随意取用灵泉水。” 宁远再看向丰长老。 丰长老转而问那几个芳华门弟子:“你们把当时看到的情景复述一遍。” “我们看到他走到灵池边,往里面丟了些东西,然后就上前抓住了他。” “只是这些?”丰长老皱了皱眉。 “只是,只是这些……可他刚好是用了化形咒的妖兽啊!” “那你们看到他往里面投放了何物?可有看到他通过灵池与什么人联络?” “没……没看到……但只要让我们将这妖兽带回去细细拷问……” “胡闹!”丰长老大喝一声,吓得那几个芳华门弟子一个哆嗦,齐齐噤声。“你们怎么能因为人家用了化形咒就断定他是妖族的奸细!” 几个芳华门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丰长老,既然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走了?”宁远声音冷冽,打横抱起莫辰,所有魔道修士也都跟随他身后,手都覆在腰间储物袋上,警惕地看着那些仙门修士。 丰长老面色变了几变,最后挤出一丝笑容,上前对宁远施了个礼,“宁门主,看来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既然已经惩罚了该惩罚之人,还请您贵人大量,不要再计较。至于芳华门这几个人,我们仙门自然会给您和这位莫小道友一个交代。” 宁远看都没看丰长老一眼,就带着莫辰和一众魔修离殿而去。 等他们走后,芳华门的几个弟子还有些惴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丰长老摇头叹道,“你们啊……哎!都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狗也得看主人呢,更何况连点实际证据都没抓到手就敢闹到这里,那天极门主是什么人,也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陈长老哼了一声,气愤道:“天极门小儿也是太过嚣张了!不管怎样,在我琼山派正殿内说杀人就杀人,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吗?!” “就是,这些魔道中人个个都是嗜血的魔头,就应该将他们一网打尽!根本无法与其一同共事!” 丰长老安抚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这次不周山是我们与妖族决一死战的时刻,我们不得不借助魔修的力量。不过各位放心,只要过了这道坎,我们便可以腾出手来,好好收拾宁远那个魔头,姑且容他天极门再猖狂几日!” 莫辰被宁远一路抱着连夜返回天极门,然后狠狠摔在寝宫的床上。 手上脚上的筋骨还断着没有接好,这一摔疼得莫辰忍不住痛呼,没想到宁远又一下压了上来,更是疼得他倒吸凉气。 “知道疼了?”宁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将他牢牢压在身下,故意抓紧他的手腕。 莫辰这下才知道为什么宁远一直不给他治伤,他是故意在惩罚他。他疼得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却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正魔两道一直是面和心不合,如今迫于形势彼此合作,实际却相互猜忌。这天极门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不少仙门的人,你那点小动作若是让他们发现了,就连我都救不了你,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的胆子更是大,竟然在琼山派眼皮子底下找死。” “啊?原来你都知道了!”莫辰惊讶,瞪圆了眼睛看宁远。 宁远被气笑,“你这傻子,我会不知道吗?你以为你那点小手段能骗过我的眼睛?若是没有我,你能将那么多消息成功传出去而安然无恙到现在?” 莫辰有些不敢置信。宁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曾经掩护过自己传递消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宁远是人修啊,发现他为妖族做事,不会非常生气吗?怎么会发现他的身份之后不仅不阻拦,还暗中相助? “阿远,我不是故意要背叛人修的,我……” 宁远却俯下`身将他狠狠吻住,堵住他后面的话,半晌才放开他,覆在他耳边有些无奈地道:“小东西,到现在你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莫辰呆了呆:“啊?难道你不是气我背叛人族投靠妖族?” 宁远不屑地眯起眼睛,“妖族人族,存亡于我何干?只要你喜欢,便是拉上所有人陪葬又何尝不可?” “那,那你为什么……” “我生气,是因为你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莫辰,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你明明可以在我的庇佑下生活得无忧无虑,却偏偏让自己卷入这些事。今天我险些就护不住你了,若是你真的被带到芳华门,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屠尽芳华满门,将仙门正派得罪得彻彻底底。为了你,我可能会不计一切后果,可是现在我的力量还不够强,没办法对付所有人,若是真的护不住你,我该怎么办?若是你真的出事,我该怎么办?” 宁远一句一句质问,让莫辰几乎窒息。从第一世第一眼认识宁远,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宁远。在他印象中,宁远总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静自若的,就算他对自己极好,也从未像此时这样,表现出对失去自己的恐惧,表现出对自己的在乎。 “阿远,对不起。”莫辰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不是他不懂事故意冒险啊,他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妖兽,根本配不上宁远。他那么喜欢宁远,也希望宁远看到他,不再只是当做一只养在笼子里的宠物。 在外游历三年,他跟随妖王醉清风陛下,受他教导,受他启迪,也认识了诸多朋友,他希望能在妖族中拥有一席之地,能够变得强大,独当一面,而不再只是一只需要被宁远保护的白狐。 “我是不是也很傻,竟然只是为了你的安危而生气。明知道你回到我身边,只是为了做妖族的奸细。你骗我,也只是为了利用我,却还是愿意为你杀尽天下人……”宁远见莫辰哭,低头吻掉他脸上的泪水,用法术将他手脚的伤都医好,却只能是自嘲地笑。 第166章 魔道少主篇 “莫辰,你说红兮是叛徒,是什么意思?”终于找到机会重新使用灵泉,妖王醉清风开门见山问。 “琼山派丰长老说他有个妖族内线,提供给他这次不周山的妖族战略情报,虽然他一直不肯说出他的身份,但曾经暗示这人是羽族,而且宁远也说过,这个内线应该是妖族十二员主将之一。” “哈!所以你这只小狐狸就以为那个叛徒是我?”凤翎兽红兮的声音突然响起,颇有些愤愤。 莫辰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有了自己之前的那个纸条,这次联络妖王应该会把红兮支开,没想到这凤翎兽还是在旁边。然而醉清风却没有向莫辰解释,而是进一步追问:“莫辰,你可听见那些人修提到他们所掌握的战略情报?” “他们知道妖族这次要利用无涯海的涨潮,将他们逼到不周山顶,然后用羽族军队围攻。” “就是这些?” 莫辰仔细回忆了一下,宁远的确是这么和他说的,“嗯,就是这些。” “这不可能!”红兮失声,“玉华姐怎么会是叛徒!这绝对不可能!” 莫辰一头雾水,玉华姐是谁?不过很快便想起,红兮说的应该是当今羽族尊主,白鹰玉华,接着猛然回过神来,对啊,这玉华也是十二主将之一,又是羽族,所以叛徒也可能是她,不过为什么红兮会直接指定玉华是叛徒?而且看妖王陛下的反应,好像也觉得这个叛徒就是玉华。 “莫辰,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吗,我说那个叛徒会在琼山派现身,你只要看到他的脸回来告诉我们就好。” “是,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有哪个妖族来琼山啊。” “不,你已经看到了。”醉清风沉声道,“你从人修那里听到的战略情报,就是那个叛徒的‘脸’。” 莫辰恍然大悟。 原来,妖王醉清风很早就怀疑十二主将中有投靠人修的,所以私下透露给十二人的战略部署各不相同,莫辰在琼山密会上听说的那一套方案,正是羽族尊主玉华一部所掌握的,因此就能断定这个出卖者是玉华。 不得不说,妖王这一手算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找出了哪个是叛徒,又能迷惑人修,使他们掌握错误情报,到了真正交战的时候,就可以利用这个错误情报误导敌方,以此获得优势。 “莫辰,上次让你打探的有关天极门祭坛的消息,你可有进展?”又询问了几句,妖王将话题重新转移到先前提过的天极门祭坛。 莫辰神色微变,“还没有。不过请陛下放心,我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恩,不周山开战前,你可以不用再与我们取得联系,保持静默,见机行事。还有就是……” 醉清风欲言又止。 “陛下想说什么?” “莫辰,你要小心天极门主,万万不可将我们的消息透露给他,明白吗?” 莫辰心中不大是滋味,现在他是完全信任宁远的,不过既然妖王陛下有此叮嘱,他也不会真的去抗命。再说了,宁远根本就不关心他和妖族通报什么消息,他说过,不想让自己为难,因此从不会来打探什么。再说了,他一直只是负责向上传消息的一方,战场上的战略部署,他是一点都不了解的,又能给宁远透露什么? 就在莫辰与妖王说话时,天极门山脚一个极为隐蔽偏僻的房间内,莫问虚正与一个人说话,这人不是别人,竟是那芳华门的左长老。 “想不到竟然真的在三日内让我坐上芳华门掌门之位,老朽真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左长老一反当时在琼山正殿时对魔道中人的义愤填膺,反而换上一副谄媚笑容,对着莫问虚连连拜谢。 莫问虚道:“有什么不知如何是好的?既然你肯为门主效命,门主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老朽感谢门主栽培,日后定然不辜负门主知遇之恩。只是……”芳华门左长老转了转眼珠,“除了掌门师兄,这芳华门中我的修为也不算是最高的,虽然有天极门的支持,我能够暂时接替掌门之位,但若长久而论,恐怕难以服众……” “左长老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在这里意有所指。”莫问虚轻笑,从袍袖中摸出一块玉简交给左长老,道:“这是先前说好的,由门主所独闯的修炼法阵,凭借此阵,保你不日便可凝结出元婴,到时候芳华门内还有谁敢不服你?” 左长老大喜,接过玉简后迫不及待将神识探入其中,粗粗扫了几眼,便被那高妙的阵法吸引,只是在看到那阵法要用修士生魂做引时,不由变了变脸色。 “这……怎么会用生魂……” 莫问虚目光骤然变得凌厉,“怎么,左长老难道有什么疑问?” 左长老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乖乖闭嘴。若是这阵法真的能助自己凝结成元婴,又管它需要祭炼多少生魂呢?不过有件事倒是不能不问清楚。 “莫谷主,在下的确有个疑问。既然这阵法能助人轻而易举凝结出元婴,为何门主至今还是金丹后期的修为?” 莫问虚扬起下巴轻蔑道:“我们门主可是食用了育魔草,生出魔根之人,以魔功修炼,又怎会和一般修仙者相同?虽然门主尚未凝结魔婴,但是论修为,放眼如今九州修仙界,又有哪个元婴修士敢与其相斗?” 想到宁远在琼山晚宴上那诡异的术法,再想到连琼山派三长老也对宁远礼让三分,左长老心中最后的疑虑也打消,连连陪笑着称是。 莫问虚冷眼看着左长老将那玉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放入储物袋,昏暗的密室中,愈发显得他眉眼风流暧昧,笑容极具蛊惑,“左长老放心,只要你肯乖乖为门主做事,以后自然还会有更大的好处等着你,这小小结婴法阵,又算得什么?” 随着不周山之战日期临近,莫辰心中愈发焦躁起来。 在向宁远彻底坦白之后,莫辰曾给宁远讲过他那三年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从遇到化形妖修开始,他说他是如何与醉清风,萧煞,和红兮结交,他们将他带到妖界,让他认识更多的妖族同伴,以前辈身份,给他妖族修炼上的意见,甚至传授给他在不能使用法术的情况下自保的方法。他从未觉得世间是那么精彩,同时也认识到身为妖修,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 “醉清风陛下发动人族与妖族的大战,并非像人修所传言的那样,是为了野心,是想要与人修决一死战。其实妖王陛下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他喜欢吹笛子,喜欢喝酒,喜欢下棋,还喜欢游览天下美景。他常说天道孕万物,天地之间众生灵平等,人修与妖修之间原本就应该是没有区别的,就算需要合作,也应平等结契,而不是让妖兽认人修为主。妖族反抗,求的也不过是一息尊严。” “醉清风陛下还说过,屠戮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求得自由,却不得不靠流血牺牲。若是不周山一战妖族能胜,他也许真的能得偿所愿,让所有妖族不再受人奴役,让每一只初生的妖兽,都不用担心被人捉去驯化。” “醉清风陛下也对下属极好,见我第一眼便看出我这么多年修为不进益的原因。他说我的妖元被魔气和灵气各占去一半,致使功法混乱,修为停滞不前。还说我应该尽快洗涤体内魔气,还命人留意寻找几种万年灵草,要帮我配置灵药……” 莫辰一提起妖王醉清风便收不住,连眼睛都放光,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了不起的妖修,从出生起他便漂泊在世俗界,除了宁远,生命中再无重要的人,但是对于醉清风,虽然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三年,莫辰却已视他如兄如父如师如友,所以才会受他点播,心甘情愿为妖族做事。 在提到醉清风时,宁远也只是安静而耐心地听着,撑着头,间或微笑着提一两个问题,让他的话匣子打得更开。 莫辰知道,既然宁远知道他为妖族做事,自然也就知道丰长老掌握情报的消息会被他汇报给妖王,那么妖王自然会改变战略部署。所以莫辰再三恳求宁远不要将消息通报给其他门派,恳求他让妖族胜利,并且向宁远再三保证,以妖王陛下的为人,就算妖族胜了,他也绝对不会将人修逼到绝路,他的目的一直只是得到人修的承诺,维护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和平而已。 “阿辰,不要再用那样崇拜的语气对你的妖王陛下赞不绝口了,不然我可能真的要考虑出卖你,将你们的小阴谋告诉给其他人。” 宁远曾玩笑着对莫辰这样说。不过最后他还是答应他,不会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其他门派,但是会让天极门早做准备,从中撤出来,以免遭受惨重损失。用宁远的话来说,他不关心谁胜谁败,只要莫辰能开心就好。 莫辰相信宁远,可是还是会觉得不安。 就这样,终于等到了不周山之战的这一天。 第167章 魔道少主篇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世俗中早有传说,不周山是通往天界的通途,然而对于九州修仙者来说,那隐于云海之中的高山,却只是即将到来的修罗场。 决战之际,天极门几乎倾巢而出。 莫辰看着宁远身穿一袭黑袍,放出扁舟就要御风而行,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他,心中惴惴,却还是想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不周山。 “你要随我去不周山?” “阿远,我保证不会乱跑的……” “好,那你随我一道去吧。” 莫辰一愣,原本以为说服宁远同意要花上一番功夫,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然而在去不周山的途中,宁远却一直不怎么说话。莫辰以为他生气了,但是他对自己又一如既往地体贴,不仅将他揽在怀里,还用披风将两人一起裹住。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和宁远的心跳,在彼此紧贴的身体□□鸣,似是从未靠得如此近。 “阿辰,你是信不过我吗?怕我将你传递消息给妖族的事告诉给丰长老他们?”宁远的唇一直贴在莫辰耳边,每一丝呼吸都轻抚过他耳畔,却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 莫辰摇头,“不,我知道阿远不会那样做,只是我身为妖族,难免会心系同族。妖王陛下苦心经营多年,今天不过是想要求个结果。我也不瞒你,私心里我其实是希望妖族取胜的。” “是啊,你自然是希望妖王取胜。” 莫辰没有注意到那一字之差的区别,自然也感受不到宁远说这话的深意,只是回头看着他,“我也不愿意你出事。” 宁远看着莫辰那认真的表情,不由笑了,抬手轻抚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是啊,有阿辰这只用了化形咒的妖兽在身边保护,我自然是平安的。” 莫辰知道宁远这是故意调侃他,若放在平日,定然是要生气不理他的,只是今天日子实在特殊,他莫名其妙总是心里发慌,忍不住一下回身用力抱住宁远,将脸埋在他胸前,良久,才闷声道:“阿远,我虽希望妖族获胜,但若是在妖族和你之间选择一个,我还是会选择你。哪怕所有同族惨死在人修手中,我还是只希望你是平安的。你说我是不是一只自私的妖兽?” “阿辰……” “我真的再也不想失去你了,不想看到你死。其实只要我们一起平平安安就好,过了今天,我保证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惹祸生事。” 宁远似是没想到莫辰会突然情绪如此激动,更不理解为什么他对平安这两个字如此执着,但是小狐狸能这么在乎他,哪怕是甜言蜜语,也让他受用非常,不由捧起他的脸吻下去,温柔安抚:“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有我在这里,你我自然是平安的。” 妖兽总是对危险有天生的敏锐洞察力。这几天以来莫辰寝食不安,起先还以为只是因为害怕宁远会泄露消息,害怕战况有变,然而随着不周山的临近,莫辰忽然意识到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 那久违的,丹田中鸳鸯枕灵力的波动,才是让他心浮气躁的真正原因。鸳鸯枕在丹田中已经很久没有反应了,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它?莫辰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好像有某种力量牵引着这个枕头,正在抽丝剥茧,找寻他在这世间的踪迹。 天极门的人抵达不周山时,仙门各派早已驻扎在不周山南麓,与北麓的妖族互相对峙。 莫辰跟随醉清风游历的三年长了不少见识,也曾亲临战场,看得懂派兵布防。他看到人修这边的排阵布置,显然以空中法器和飞行灵兽为主,便知道宁远的确没有骗他,丰长老他们所掌握的情报,依然是玉华部所透露的,以为妖族准备在无涯海涨潮后以羽族为主力部队围攻他们,因此才会在空中布置了这么多战力。 “妖王醉清风!你纵容妖族在凡间生事,纠结妖兽军队与人修为敌,致使生灵涂炭,仙界不宁,早已触犯了天道,你可知罪?” 妖族队伍当先是一条巨大的玄黑蟒蛇,身体足有十几人合抱粗细,盘踞在不周山之下,吐着信子,一双杏黄色竖瞳在薄雾中发出幽光。 在蟒蛇的大脑袋上站着一人,身穿月白长袍,面容斯文俊秀,长发随风飘舞,手中握着一柄翠绿色长笛,看着不像是来征战,而是来赴一场诗酒风流会。 “触犯天道?”他朗声大笑,“天道言,万灵平等。千万年来人修对妖兽肆意掳掠杀戮,又是遵循了哪门子的天道?” “废话少说!受死吧!” 眨眼间,以丰长老为首的七名元婴修士便一跃而起,同时向妖王袭去。妖王身形忽闪,竟然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七名元婴修士却毫不惊讶,化作七道霞光,转而向空中飞遁,薄云之中很快便有灵光闪耀,伴随阵阵轰隆声,竟是七名元婴修士和妖王在空中缠斗起来。 这边妖王被七修士缠住,那被称为妖王麾下第一悍将的玄水黑蛇也张开大口,开始躁动起来,所过之处,黑风卷起,地上窸窸窣窣如万蚁噬骨的碎响,竟是有成千上万只小黑蛇从地底爬出来,飞快地向人修队伍这边涌来。 人修纷纷亮出法器,战斗算是正式开始,宁远的天极门自然也被卷入其中,然而让莫辰没想到的是,他们碰上的分队统帅,竟然是个熟人。 “原来是你。” 这只在平口城外沙漠遇到的金眼沙狐,见到莫辰后暂时收了攻势,居然还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泰然平静,好像他们并非身处战场,而是无意间偶遇,暂且停下来闲谈叙旧。 莫辰身份特殊,一直专门负责情报传递,因此他归顺了妖王醉清风的事,除了萧煞和红兮,没有别人知道。金眼沙狐自然不知道莫辰现在是替妖族做事,只当他还是那个用化形咒混迹在人群中的无知白狐。 “如今人族与妖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道友还能在人修之间谋得一席,若是所有妖族都能像你这般安然自处,也算是一种幸事。”金眼沙狐这番话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的确是他的真情实感,只是当那双金眸看向宁远时,却微微一愣。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我记得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然而金眼沙狐并没有机会再深究,就被莫问虚一个黑幡旗挥过来,不得不与他斗在一处。 “阿辰,你认识那金眼沙狐?”宁远问。 “嗯,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他好像认识我?” “也许只是认错了,那沙狐眼睛不太好,经常认错人。” 宁远若有所思。 天色渐渐黑下来,不论是人修还是妖修,所有人都在等着无涯海月潮。直到朗月悬空,不周山下水声轰隆,骤然聚拢的乌云吞没了月色。便看那高耸削拔的山体如一柄盘古开天的利剑,从九天直劈而下,与此同时,漆黑的无涯海水开始如沸腾般翻滚起来,巨浪滔天,响声如雷,似是沉睡苏醒的黑龙,不停向上蹿拔,要将那月亮也一口吞掉。 月潮来了,狂涌的无涯海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绝非人力能在其中阻挡。所有争斗中的人修与妖修,都不约而同停战,各怀心思,不得不往不周山顶撤退。 紧接着,忽听一声悠长的鹰啼,划破长空,只见一众妖禽御夜色而来,为首的那只妖禽浑身雪白,一丝杂色都没有,在它之后不远处,跟着一只三足金乌。 琼山的陈长老抬头看到那些妖禽,面色一喜,指着为首的白鹰道: “那是羽族尊主玉华!将其收复,琼山派必有重赏!” 此言一出,只见数百修士纷纷亮出藏匿许久的飞行法器和飞行妖兽,御空直冲而上,与羽族尊主的军队乱战在一处。 然而莫辰看到这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玉华不是叛徒吗?不是她向琼山派的丰长老泄露了军事战略部署吗?怎么陈长老看到玉华,非但没有两相接应,反而是要将她收复,还要命人围剿她?那么丰长老所说的同盟到底是谁! 另一边的妖王醉清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见他眉间轻蹙,看着白鹰玉华眯起眼睛。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凤翎兽红兮在空中收拾了一圈人修,回到醉清风身边,也有些疑惑。 “已经来不及改变部署了,通知海不非,让他按计划,准备从水路进攻!” “是!”红兮领命,化作一道红光从不周山顶俯冲直下,一头扎进无涯海之中。 不错,为了让人修误以为他们得到了切实可靠的情报,醉清风并没有改变对玉华部队的部署安排,但是却大大削减了玉华部的兵力。这次决战的关键并不是最后在空中的羽族,而是由海族统领海不非率领的海族众妖,趁着无涯海涨潮时,从水路包抄。 漆黑的无涯海中狂浪惊魂,不可能有人想到会有妖兽潜伏在其中,因为人修根本就不会懂得,天道造化是何等的神奇,对于人修来说不可能完成的事,对于得天独厚的妖族来说,却并没那么困难。 海族生于深海,平日不得见,在人类眼中不过是些用来做佐食的鱼虾,却在这一刻掌握了至高的战机。 就在人修与羽族在不周山顶正斗得无暇旁顾时,水位已经到了不周山之巅的无涯海中,忽然浮出密密麻麻的海族军队。这让人修吃惊。然而当这些海族军队,并没有将矛头对准敌人,而是转向自己人,便是轮到妖族吃惊的时候了。 第168章 魔道少主篇 “陛下!山兽尊主战死!山兽军被围剿殆尽!” “陛下!白战白染将军重伤!” “陛下!玉华尊主下落不明!羽族余部损失惨重!” “陛下……” 听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妖王醉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不非到底在干什么!妖族此次不周山之战中的最后一张王牌就是海族援军,按理说有海族的牵制,再加上涨潮所引发的风暴,此时人修应该已经疲于应付才对,怎么可能还让妖族接连受重创?竟然一下损失了这么多主将?! 人修的七个元婴长老依然将他看得死紧,容不得他抽`身半步。分神之际,他险些受到琼山派丰长老致命一击,躲闪不及肩膀受伤,不得不且战且退,越过不周山,退到无涯海之上,向下看去,只见下面黑压压的海族大军,不由眯起眼睛。 海族军队的确在战斗,甚至可以说战得分外激烈,但是,他们将屠刀对准的却不是人修,而是自己的同族!白天作为主力战队的山兽军,咬牙死战,才在月潮来临前将人修拖在不周山,可是没想到精疲力尽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看到从无涯海中浮现的海族军,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想不到却等来了灭顶之灾。 他们没有死在人修手中,反而死在了自己妖兽友军的爪牙之下。 海族叛变……这个认知对醉清风来说简直如天方夜谭。海不非怎么可能是叛徒?那个与他出生入死,憨厚耿直的海族首领,怎么可能会背叛?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一背叛,等于将整个妖族推上绝路?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算取他而代之,成为了妖族的王,可从此以后妖族将再也无法与人修抗衡,他这个王得来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永远屈居在人修之下摇尾乞怜? 还有一点,明明泄露给人修的情报是羽族所掌控的,而且从人修今天的战略布防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海族大军出现,尤其是人修琼山派,因为主要负责海上布防,可谓正中枪口,伤亡极重。倘若海不非是叛徒,他也绝对不会是琼山派丰长老的内线,那么,他到底叛向了哪一边? 思量间,醉清风心念一动,忽地望向天极门所在方位,恰好看到天极门主那淡定含笑的双眼,冰冷如这夜色下狂涨的无涯海水,黑暗,深不见底,甚至还透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 “陛下!玉华姐下落不明,羽族受到人修重创,她不是叛徒,那小狐狸骗我们!”凤翎兽红兮浑身都是伤,早已杀红了眼睛,她见醉清风要招架不住那七个元婴长老,便赶来支援,但是以她凝丹期后期的修为,又怎么是元婴修士的对手,东躲西藏弄得狼狈不堪,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却强撑着不肯离开。 “红兮,海不非背主,你去通知所有人撤退,我会在这里给你们断后。”到了这一步,醉清风依然镇定自若,若不是后面的话,红兮甚至会以为他们一向无所不能的妖王陛下肯定留有后手。“收敛旧部,保存力量。记住,妖族未灭,抗争不止,别忘了我们最后想要的是什么。” “陛下!您,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您想要做什么?” “去吧,带着幸存者离开,今天胜负已定,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陛下!” 红兮还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一股强劲力道甩出去,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妖王陛下已经在距离自己极远的地方,周身化出耀目白光,修长的人类身形在白光中慢慢消失,而白光的范围也越变越大,渐渐照亮了半个夜空。 妖王在强行催发妖元之力…… 红兮看到那白光尽头缓缓浮现出的巨大轮廓,眼睛却渐渐湿润,知道妖王如此行为,是想要与人修决一死战,好为他们求得生存的机会。可是这么做必将导致他万劫不复,元神销毁。最后看了一眼,红兮含泪化作一道红光,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去招揽所有幸存的同族,率领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不周山的包围圈,向瑶国方向遁去。 狂风呼号,暴雨如注,雷鸣之中,无涯海卷起滚滚惊涛,撞向屹立在天地之间的不周山,似是要将它撞倒。 莫辰从看到琼山派陈长老围攻羽族尊主玉华开始,就觉得事情不对,看到无涯海中蓦然出现的海族妖兽,本来心头还是一喜,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海族妖兽竟然在将最初的一批琼山派弟子解决后,竟然开始攻击同族。 “怎么会这样?” 萧煞所化的黑水玄蛇在人修的包围中横冲直撞,凤翎兽红兮连连受挫,妖王醉清风更是被七哥元婴长老掣肘。 “阿远,叛徒不是羽族的吗?不应该是白鹰玉华吗?为什么,为什么海族会帮着人修……”莫辰扯住宁远的斗篷,有些失神地问。 “战场存亡,情势瞬息万变。我当初也只是和你说叛徒是十二主将之一,未曾想竟然是海族首领海不非。不过既然天意如此,也无法强求。”宁远柔声安慰莫辰,“阿辰,这里雨大了,你也看到了结果,我们回去吧,免得着凉。” 因为海族的临阵倒戈,妖族剩余军队腹背受敌,尤其是在陆上打头阵的萧煞,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妖王麾下十二悍将之首,便渐渐将他围拢,开始合力对付他。 一向狂傲的黑蟒负伤累累,被上百人修合围,法器,法阵,符纸,冰火电光,重重符咒加诸在他身上,一开始他还能愤怒地挣扎反抗,可是随着围拢过来的人修越来越多,术法层层叠加,直到最后一个金丹修士祭出了一整套的九十九根透骨钉法器,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终于再也不能动了。 莫辰一看到那透骨钉,倏然想到和宁远上一世被捉妖师围困在平口城,自己也同样被人用钢钉这样活活钉在了地上,锥心之痛,感同身受,于是再也看不下去,突然冲到一边跳到一匹翼马身上,驾着它就要冲下去。 “你去哪里!”宁远一下拉住了马缰。 “阿远,将你的令牌借给我,萧大哥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死!”莫辰恳求。 “回来。”宁远冷下脸。 “阿远……” “来人啊,这里不安全,将阿辰送回天极门。”这回宁远却没有顺着莫辰,而是直接吩咐人将莫辰带走。 就在这时,夜空中猛地放亮,妖王醉清风所在方位,竟然有一团刺眼的白光。宁远向那个方向望过去,听远远有人喊道:“妖王化出原形,法力大增,重伤七大长老!各位小心!” 妖王醉清风对于人修来说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不仅因为他的修为深不可测,更是因为他的原型是什么至今没人知道,如今听说醉清风化出原形,众人好奇竟多过恐惧,一时间都看向那白色光团,只见一个巨大的兽形轮廓一点点显现,慢慢露出头部,躯体,四肢…… “这是……” 羊首狮身,背有双翼,通体雪白无瑕,即便化出原形后,周身那股淡淡的白色灵光也依然没有散去,包裹着他的兽身,显得圣洁祥和。 “妖王醉清风竟是上古圣兽白泽!” 白泽,上古洪荒祥兽也,乃世间第一个能开口说人言的兽类。通晓天地万物之情,从此打破了人与兽之间的交流壁垒,与人为善,使得万物和谐共存,祥瑞临世。 原本以为这种上古圣兽早就不存于世了,想不到这妖王醉清风真身竟是这么大来头! 那先前险些将妖王逼入死路的七个元婴长老,在他化出原形之后,竟然连一个回合的招架之力都没有,便齐齐败下阵来,而他也没有将他们怎样,甚至都没去管叛变的海族首领海不非,而是拼着生命中最后的时间,直接向天极门主冲过去。 宁远自然也意识到妖王是冲着自己来的,命人将莫辰送走后,轻轻一跃,竟是直接向妖王迎了过去。 “你究竟许诺了什么条件,让海不非肯听命于你?”两人于高空对峙,妖王道。 “哦?宁某怎么听不懂妖王陛下的话?” “你虽然已经种下魔根,可是修为增长的速度还是快得不可思议,此举有违天道,你的修炼之法必然有损天德,我不能再留你。” 宁远大笑,“所以妖王陛下用极端手段催发了妖元之力,不惜销毁元神透支功力,就是为了对付我?” “我心知你实力如何,若非用此法,绝对无法将你除掉。”说着妖王神展开双翼,羽翼上灵光微动,竟一下化出数千白色光箭,向宁远飞射而来。 宁远身形一虚,竟然一下化出了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宁远”,围在妖王四周,那些光箭从他身体中穿过,却未造成任何伤害,好像只是从虚影中穿过。 “就为了这个,牺牲掉自己千万年修为,值得吗?”宁远问。 “我死了,若能换得苍生太平,有何不值?”妖王道。 “哼,就是因为你闲事管得太多,才技艺不精,落得如今的下场!” 就在妖王和宁远缠斗在一处时,莫问虚却是飞遁到整个不周山战场的上空,祭出一面巨大的黑色幡旗,抛到半空中。 那黑色幡旗上有个栩栩如生的骷髅头,随着莫问虚将灵力注入,骷髅头竟好像突然活了一样,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巴大大张开。 然后就看到空中数千万的白色光影,摇摇晃晃如风卷残云,被那骷髅头吸入嘴巴里。那些光影中隐有人脸,也有妖兽的模样,显然都是刚刚在此处丧命的人修或者妖兽。然而无论他们生前是人是妖,是正是魔,此时却全都只是些无辜而无助的生魂,无一例外地被莫问虚吸入幡旗之中,发出绝望的哀嚎,永不得入轮回。 不周山上空被孤魂野鬼的凄凉叫声充斥,又很快被一个又一个惊天巨雷遮掩。狂风呼啸,暴雨连连,无涯海颠倒乾坤,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自不周山顶直劈而下,将方圆数十里照得亮若白昼。 夜空裂了一道缝。 第169章 魔道少主篇 伴随那道巨型闪电的劈落,不周山周围灵力波动突然变得剧烈起来,整个空间都极不稳定,开始出现空间裂缝。个别修为低的人修和妖兽来不及躲避那些裂缝,竟被错位的空间斩得七零八落,化作一片血雾残肢。剩下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也都见势不妙惭惶逃命,只有高阶修士还在电闪雷鸣之中苦战。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道电光劈下,与方才第一道闪电完全重合,令夜空中那道撕裂的缝隙变得更宽更亮,如擎天巨柱般竖立在天地之间。 妖王醉清风看着那光柱,喃喃道:“天生异变,必有逆天之物降世……” 宁远自然也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闪电,还有不周山四周诡异的空间扭曲,这些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向来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物,于是心生退意,想要放弃原本的计划,谁知那讨人嫌的白泽兽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放手,对他纠缠不休,好像打定主意要拖着他在这天地变色的雷电中同归于尽。于是宁远索性豁出去,从袖中取出一道传音符,与莫问虚取得联系。 “都准备好了?” “回禀门主,一切只等您号令。” “那就开始把。” “是!” 传音符在宁远面前燃烧殆尽,映在他眼眸深处的符火也一点点熄灭,最终归于一片不见底的漆黑。 与此同时,事先隐藏于不周山上的天极门徒众,按照预设好的位置站好,拿出阵旗和阵盘开始作法。莫问虚手掐法诀,向那些人围成的阵法中心注入灵力,狂风之中他的长袍鼓动,黑发凌乱,眼中透露出近乎疯癫的热切。 宁远和妖王醉清风在空中大战了几百回合,终究体力不支,渐渐露出败势。 天极门众在不周山顶布下的法阵渐成,刺目让人不敢直视的符阵灵光,却好像最黑暗的渊薮,贪婪无底的窟窿。也许是法阵的力量太过可怕,只见那些在法阵四周掠阵的天极门弟子渐渐不支,身上的血肉迅速干瘪下去,似是被那阵法吸干,最后化为一具具焦黑的枯骨。 食你之骨,啖你之肉,饮你之血,噬你之魂。杀孽妄造,逆道背天,怨念成痴,助我成魔。 莫问虚将最后一句法诀念诵完毕,将先前的骷髅幡旗祭出,将那些生魂注入噬魂魔阵。魔阵仿佛忍受了千万年的饥渴,疯狂吞噬着那些生魂,绽放出妖艳的紫色魔光,魔光中心位置形成黑色魔气,在莫问虚将所有生魂倾入魔阵之后,那魔阵便好像活了一样,依旧不满足,开始向距离较近的活人活物伸出触角,紫色魔光化为千丝万缕,缠住那些企图逃走的猎物,瞬间吸干,再将他们的魂魄吞吃掉。 死的人和妖兽越来越多,魔阵的体积越来越大,渐渐覆盖整座不周山顶,而中心阵眼处的那团黑气也越来越浓郁,不断旋转,最后终于冲破魔阵的束缚,如黑色旋风冲向宁远,从他的头顶源源不断注入到身体中。 “这是什么!”醉清风见原本已经筋疲力竭的天极门主,在那来历不明的黑色魔气灌注之后法力迅速恢复,而且不止如此,他的修为似乎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 旁人用数十年才能修炼来的进度,居然在眨眼间便能被他取得,很快,醉清风便看到宁远丹田之处黑气浮现,渐渐聚拢出一个婴孩般的形体,然后慢慢从他头顶升出,逐渐凝实。 魔婴…… 他竟然凝结出了魔婴! 醉清风知道,魔修一向比仙修法力强大,宁远未凝结出魔婴便能与自己抵抗这么久,一旦凝成魔婴,那别说是他,就算是化神后期的修士来了,恐怕也只能与他战成平手。 看到白泽兽眼瞳中深深的恐惧,宁远唇角微动,扬起一个极缓的笑容。 “祭炼生魂!你在祭炼生魂?!” 醉清风这时终于看清了下面的魔阵,那不断被吸进去的千万魂灵,在风雨交加的雷电中,好像发出凄凉的悲歌。他简直不敢置信,然而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宁远在凝结出魔婴之后,修为的增长并没有停止。那魔婴竟然开始逐渐长大,一点点化出孩童的模样,然后是少年,青年,面容与宁远一模一样,最后开始向成年体型变化。 化魔……这个魔修居然从凝结魔婴之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连突破了三个阶段,开始突破化魔期…… 乌云盘踞,魔气凝聚,不周山顶凝血成冰,草木枯绝。 “妖王陛下,你看这些死去的生灵,若不是你要置我于死地,我可能根本不会选择在这里结婴。所以有时善行未必能得善果。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在这里结婴,换了别处恐怕也找不到那么多元婴修士的生魂。天意如此,渡我成魔,你又何必与天意作对?” 醉清风看着宁远,看着他身后忽实忽虚的魔体,心知一旦他化魔成功,这世间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魔头出世,必将造成生灵涂炭。于是他将妖元催动到极致,挥动双翼,将妖丹从口中吐出,拼尽全力向宁远击去,只求个玉石俱焚。 然而妖丹在抵达宁远近前时,便被魔气阻拦,宁远抬手轻轻一挽,悬于他上空的魔体也与他动作一致地一挽手,妖丹便被宁远抓在手中,然后一捏,碎了。 醉清风口吐鲜血,身上灵光闪了几闪,便黯淡下去。 “不自量力。”宁远冷笑,伸手一抓,他身后的魔体也伸手一抓,只是魔体是由魔气组成的虚影,所以这么一伸手,胳膊瞬时涨到极长,手掌涨到极大,直接伸过去扼住白泽兽的咽喉,将他摁在噬魂魔阵中。紫色魔光像是闻到什么美味,争先恐后缠上白泽兽的身体,很快便将他骨肉食尽,妖元吞吃。 “正好这化魔还差最后一步,这上古圣兽的魂魄可是不可多得的养料。” 眼看妖王醉清风在这噬魂魔阵中形销骨毁,妖元泯灭,就差一缕魂魄祭炼入阵,这时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主动扑进魔阵中。 宁远心头一跳,眼中嗜血的红色魔光骤然浇灭,手一松,醉清风的魂魄终于凭借上古圣兽的残余力量冲破噬魂魔阵的束缚,直冲天际,超度消散进入轮回。 “不——”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莫问虚痛惜不已。至纯的上古洪荒圣兽魂魄,就这么失之交臂了,以后宁远再也不可能找到这么好的养料,真是暴殄天物!再看向那突然跑进来捣乱的始作俑者,几乎压抑不住心中滔天的怒意。 尽管宁远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个擅自闯入魔阵中的人捞出来,但还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莫辰本来也只是凝丹初期的妖兽,又用了化形咒,以*凡胎入阵,几乎瞬间就被剥了层皮,身上鲜血淋漓,一条腿已经变成了枯骨,十指指甲尽断,丹田处破了个大窟窿,肚破肠流,里面的妖丹也碎了,脸色惨白如纸。 “妖王……好……给他留个……轮回的……机会……我……” 宁远抱着莫辰的手不停颤抖,见他每说一个字都会从口中涌出鲜血,轻声道:“别说话,别说话,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说着拿出一颗定魂丹塞进莫辰口中,然后再也顾不上噬魂魔阵,顾不上人妖之战,顾不上自己进行了一半的化魔,抱着莫辰化为遁光直接冲向天极门。 莫问虚见状,似是想到什么,立刻紧随而去。 不周山上又是一道电闪,先前的光柱变得更宽,几乎要将这天地生生撕裂为两半。然后就看到从那光柱中缓缓走出一个袅娜的女子身影,身着白衣,美艳倾城,只是眼神冰冷淡漠,衬得那张绝世容颜也如冰雪般,一丝人气都没有。 白衣女子腾云驾雾而落,暴雨不曾打湿她缥缈的衣裙,狂风也丝毫无法吹乱她优雅的发髻,她眼下是不周山的一片狼藉,和无涯海上无数的残尸,然而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半分的动容,在经过依然发着紫色魔光的噬魂魔阵时,她也只是漠不关心地看了看,便向宁远离去的方向追去。 莫辰终于进入了天极门主峰祭坛,被宁远一路抱着冲进地下密室。 繁复的符文刻了满地,浓重的血腥味中尸骸成山。这里隐藏着天极门主最大的秘密,那些总是在平日里被偷偷运送上山又莫名消失的修士,那一日千里增长修为的逆天速度…… 噬魂魔阵。 这里曾经是宁远最后的底牌,妖王醉清风再三催促调查此处,可是他却在宁远一再叮咛他不要向旁人提及后,一再拖延调查期限,甚至故意帮他隐瞒。如今这里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却造成永远无法挽回的惨剧,让不周山数万生灵蒙受魂灵灭亡之苦。 莫辰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悲凉,无力躺在宁远的怀里,闭上眼睛,愧疚,懊悔,却唯独没有对宁远的恨。正是因为他无法憎恨这样的宁远,心里更加难过。 不周山上临时布置的噬魂魔阵,正是这祭坛地下密室中魔阵的复制品。其实不只是噬魂魔阵,这里还有许多宁远平日所创的绝妙法阵,一些机关布置,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准备好的,所以他才将莫辰带到这里,片刻不敢耽搁。 “门主!门主您要做什么!”莫问虚一路追着宁远进来。 “开启噬魂阵主阵,还有炼魔阵,生死阵。我要将魔气强行引入莫辰体内,为他重铸妖丹,重塑肉身。”宁远将莫辰放在密室正中的长榻上。 “那么……门主是要动用那批‘养料’?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搜集来的上等货色。” 宁远回头看了眼莫问虚,“把他们带到这里”,然后给莫辰身边加了个防护光壁,便匆匆离开密室去做其他施法的准备。 莫问虚等宁远离开,也不急着去执行命令,而是将目光移向莫辰,笑着走近,发现被宁远设下的防护光壁阻拦住,不由挑眉。 “看来门主是真的对你好啊,生怕他不在的时候,别人动你一根头发。” 莫辰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他不想见到莫问虚,也不想听他说话,可是却不得不干瞪眼听着。 “门主看不得你受伤,看不得你受委屈。你可知道,方才门主为了救你,到底放弃了什么?”莫问虚围着莫辰的长榻负手踱步,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啊,对你如此好的门主,你却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妖族的惨败真的只是因为海族的临时叛变?那么海族叛变于谁?哦对了,多亏了你的情报,那只愚蠢的白泽兽才会将羽族尊主玉华的主部调离,让她做了个光杆司令,好让她的双修道侣,我们的盟友三足金乌有机可乘。多亏了你的情报,海族这次才会丝毫不受忌惮,率领部队大获全胜,让妖王醉清风丧命。多亏了你的情报,那些虚伪做作的仙门修士才会掉以轻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对付羽族大军,最后受到重创,再也无法制衡天极门。”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琼山晚宴你被芳华门的人抓住,你以为若是门主不想放你走,你能那么轻易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还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灵泉池,给你那英明神武的妖王通风报信?说到这里,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初会甘愿冒奇险使用琼山的灵泉?啊,是啊!是因为你怀疑妖王身边的红兮是叛徒,而红兮已经掌握了天极门的灵泉线路,所以逼得你不得不另寻其他灵泉。那么,红兮是叛徒的信息,又是谁向你暗示的?” 莫问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传入莫辰的耳朵。他浑身都疼,感觉生命在体内流失,却一直用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密室的石砖顶,好让眼睛里的液体不至于流出来。 “门主宠溺于你,你被芳华门的人抓了,他竟然为了袒护你,直接当庭将那芳华门掌门的侄子击杀。芳华门掌门反抗,他又将芳华门掌门击杀。他为了你不惜与整个仙门势力为敌,可是……事实上呢?我要不要告诉你,芳华派新上任的掌门现在是门主最忠诚的部下?所以现在让我们来猜一猜,门主究竟是为了你,杀了芳华门掌门和掌门的侄子,还是为了扶持新掌门上位,而让你被抓?”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莫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宁远,你骗我…… 第170章 魔道少主篇 莫辰被宁远放在噬魂魔阵主阵中心。 在他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里面横七竖八捆缚着数百人修,奄奄一息,像足了待宰的牲畜。 宁远的身形出现在铁笼旁,里面的人修全都露出恐惧绝望的目光,像围栏里的猪牛看到屠户。宁远抬起手,散出数道发着紫光的灵符,那些灵符分别飞向每一个人修,贴在他们的额前。 不,不要。 莫辰轻轻摇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不周山上的惨剧重现。 “阿辰不要难过。这些人修之于你,和那些被用来炼器的妖兽之于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满天多少神佛,他们的手何曾干净过,还不是修成正果与天地同存,高高在上评判良知,尊享世人祭拜。你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狐妖,如今性命危矣,又何苦为了那所谓的良知天道而庸人自扰?” 莫辰眼中灼热,还是不肯睁开眼。宁远太善于洞察人心,竟然一下就能猜中他心中所想,并且总是能从最切中要害的角度循循善诱。就比如现在,他明知道他是错的,可还是愿意和他一起堕落。他明知道他骗了他,可还是会听他的话。 被魔气灌注重塑妖丹,便是从此堕入魔道,再与仙道无缘。还记得有人曾在他耳畔低语,他说,小狐狸,你的仙缘极好,以后不可妄造杀孽,平白浪费了好机缘。可是这个人,现在又要亲手引他入魔。到头来莫辰突然发现,无论成仙成魔,他都不过是跟随这个人的脚步而已,自己竟毫不在乎。 有时候莫辰会想,是不是自己几辈子欠了宁远,为什么无论他做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他都没法恨他。无论他去哪里,自己都会相伴在旁。他就好像是他的一部分,无法背弃,也无法逃离。 满室怨灵,数百修士瞬间化为枯骨,强大的魂灵之力注入噬魂魔阵,阵中心聚集起黑色魔气,然而和不周山顶那个魔阵不同,这次的魔阵正中,在魔气缭绕的中心有一块空缺,正是莫辰所在的位置。那源源不断的强大魔力开始灌注到莫辰残破的身体里,为他重塑肌骨。 莫辰身上的伤口在魔阵的强*力之下迅速愈合,新的骨肉长出,甚至连丹田都开始修复。然而,当那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魔气要帮他重铸妖丹时,莫辰身体却猛地一震,身上突然爆发出耀目的白色灵光,噬魂魔阵中心的魔气竟然全都被瞬间驱散开。 在一旁操纵法阵的宁远愣了愣,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手上变换了几个法印,强行运力,重新聚集起魔气向莫辰强行灌注。在旁边协助宁远作法的莫问虚微微眯起了眼睛,直盯着莫辰身上那一闪即逝的灵光。 “门主,您可还还记得,小狐狸的妖元在魔域谷时染上了一半魔性,却有另一半,始终保持仙灵之气?” “自然记得,他这么多年修为没有进益,就是因为妖元属性不纯,不得仙道,也没法修炼魔功。” “门主为了给他去除妖元中的仙灵之气,也不知道想过多少办法,可是都收效甚微。方才在噬魂魔阵中,我看到他身体里有个东西,似是那仙灵之气的来源。若这次能借助噬魂魔阵的力量将那东西取出,恐怕就能完全让小狐狸成为魔兽了。” 宁远似乎被莫问虚的话打动,第二次调集魔气灌入莫辰体内,果然又看到那股强劲的灵光,于是连连变换法诀,手上结印,倾注他全部的魔婴修士之力,以魔气强冲,向莫辰身体内更进一步挖掘。 莫辰感到身体中有两种力量撕扯,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几乎要被撕成两半,直到宁远猛地强运功法,使周围魔气瞬间浓郁了十几倍,争先恐后透过七窍钻入体内,他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在地上痛苦挣扎翻滚。 宁远被莫辰的惨叫惊得手一抖,正想收力,却听莫问虚在旁急道:“门主不可!现在莫辰的妖元几乎要被仙魔两股力道搅碎,若是此时收手,仙灵之气未除,魔气又无法强行灌注,不能将他彻底转变为魔兽,他会死的!” 不管莫问虚这一提醒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宁远心知他所言非虚。莫辰本就受了极重的伤,用噬魂魔阵给他强行续命,若是不成功,他必死无疑。 这个结果宁远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因此他一咬牙,哪怕拼着莫辰会为此受到碎骨断筋之苦,也要将他妖元中的仙灵之气除去,一旦他妖元完全被魔化,日后修为也一定会像自己这般一日千里,到了那时,这世间便再也没什么能伤害他。于是他手一挥,打了一道隔音光壁,将莫辰的惨叫声隔绝开,以免自己心软下不去手,同时更是以先前几倍的功力催动噬魂魔阵中的魔气,将隐藏在莫辰体内的那股灵力牵引出来。 莫辰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在地上打滚,却无论如何逃不出魔阵的范围,小腹疼得像被人用钝斧一下一下劈砍,他尖叫,哭喊,口中吐血,眼泪鼻涕流出来,最后变成鲜血,从七窍往外涌。他这辈子从未这么疼过,石砖的地面将他不停抓挠在地上的指甲磨断。 最后他再也叫不出声,哭不出血,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宁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然而无论莫辰的形状如何凄惨,宁远都看不到,也听不见,他只能看到包裹于阵外的滚滚魔气,还有那浓郁黑暗中的一点白色亮光。亮光的范围一点点变大,他片刻不敢放松,最后终于看到那亮光显现出本体的形状—— 那竟然是一个枕头。 金丝嵌玉,上面有两只水鸟的图案,交颈嬉戏。 宁远脸上的神情,就是从这枚枕头出现的一刻,骤然僵住。 他漆黑的眼瞳被那鸳鸯枕的灵光映亮,好像大梦初醒的人,终于从迷途中找到归路。 灵境修士,万年雪莲。飘着白雪的雪魄灵山里那一窝白色的小狐狸,他抓起一只,却从此给了他一生的捆缚。大好的仙缘被他断送,从大梁皇宫,到古墓荒漠,他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就是在这时,一个女子冷漠的声音在密室中响起:“阿远,原来你将鸳鸯枕私带下界,竟是做这个用处。你将一丝神识注入到鸳鸯枕中,再将鸳鸯枕放在那狐狸身上,迫得他来找你,以此助你找回每次历劫的记忆。我说的可对?” 宁远没有回头,似是僵硬成一尊石雕,面无表情盯着那枚在魔阵上空盘旋的鸳鸯枕。 “什么都瞒不过姑母。可宁远还是渡劫失利,让您失望了。” “以你的心性,纵使渡劫不成,又怎至于沦为魔修?我看,是这狐狸累了你。”女子冰冷无波的声音终于兴起了一丝情绪的涟漪,那是愠怒和怨恨。自始至终她说话都没现出过身形,然而这句话刚说完,密室中凭空出现一道凌厉的金光,竟然直刺向莫辰! 一切都不过是眨眼间,宁远身形忽动,打开阵法结界冲进去将莫辰抱入怀中,同时袍袖轻拂,以一片黑色魔雾将那金光消解于无形,动作行云流水,面对这灵境大乘期修士的一击,竟是应对得从容轻松。 “想不到你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境界。”女子声音显出一丝惊讶。 宁远却没有理会女子,只顾查看莫辰的伤势,却在这时,看到这因为他一己私念而被连累的白狐睁开眼,看着他,然后勾了勾唇角,“原来……竟是这样……” 莫辰本以为自己死了,然而当一切痛苦停止,他却发现自己还剩了一口气,可是当他听到那女子和宁远的对话之后,却巴不得自己根本没有剩下这一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他之所以会那么义无反顾地一次次去寻找这个人,哪怕踏遍万水千山,哪怕经历轮回转世,他还是会找到他,跟随他,喜欢他,听他的话,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恨他。 一切只是因为,他将注入了这个人一丝神识的通天灵宝,炼成了他的本命法宝。 “难怪……我会那么喜欢你……难怪,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你分开……”莫辰喘不过气,渐渐进气少出气多,泪水止不住从眼中涌出。 “我以为这是天赐的缘分,想不到……这只是,只是一场利用……” “你,只是利用我……”莫辰终于抽噎得说不出话,看到那张总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宁远,我……恨你……” 宁远是灵境中千万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克制律己,淡定超脱,可是这一刻,抱着怀中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少年,他突然想到少年还是狐狸模样时,从出生起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这三千繁华世界,而是自己的眼睛,而就是从这双眼睛里,此时此刻,落下一滴泪,饱含着几生几世的思念还有愧疚。 “门主,门主……你要做什么!”看到宁远突然自袖中接连打出几道法诀,布下阵旗阵盘灵符,莫问虚大惊失色。 “阿远,你这是要做什么!”那一直隐身的灵境女修终于现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宁远所布的阵法。 先是一个小璇玑阵,致使阵法之外的人不得近身。 而在这小璇玑阵之内,宁远竟然布下了一个生死阵。生死阵开启,阵中之人必有一半死了,另一半才能自动出阵,而此时,宁远就是将他和莫辰置于这生死阵中。 “宁远!你要做什么!” “门主!”相比于那个灵境女修,莫问虚对宁远此举的反应甚至更为疯狂,“宁远!你知不知道灵境修士历劫,十二片万年莲瓣十二次生老病死,这其中能有灵根踏上修炼之路的机会少之又少!育魔草千万年才降世一回,你如今已经是魔婴修士,走到这一步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运气!现在有了噬魂魔阵,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成魔,可以与天地同存,和成仙没有任何区别!你仙缘已断,要是这一世陨落了,以为还会有别的机会吗!你忍心看着自己近万年的修炼付诸东流,忍心去轮回转世彻底让宁远消失于世间?!” “癸灵,你对灵境之事了解得如此详细,又费尽心机纠缠了我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宁远一语道破莫问虚的身份,在生死阵中将莫辰横放在自己身前,先是以法术保持他妖元不散,然后开始自散功力,语气淡然平静,似乎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到再寻常不过的法事。 “为了什么!”莫问虚大笑,笑着笑着竟哭了,面部肌肉开始扭曲,还原成本来的样子,正是那阴魂不散的魔修癸灵,“我为了什么?!等你像我一样,用尽了最后一次机会也不得飞升,只能数着日子等死时,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所谓渡劫飞升不过就是一场欺世骗局,千百万年能成仙成神者能有几人?!难道成不了仙,就要眼睁睁走向灭亡?” “人有轮回。何曾灭亡?” “屁话!谁知道轮回之后转世投生我是猫是狗?不行!你不能死!我们已经很接近目标了,你绝对不能死!!”癸灵说着激动地扑上前,想要破阵而入,阻止宁远愚蠢的行为,可是却被小璇玑阵挡了回来,于是他红着眼睛转过身对灵境女修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只狐妖寻死!?难道对你来说,宁可他自取灭亡,也不愿他成魔?” 灵境女修眼中有一瞬的迟疑。 “不错,相比于消失在这天地间,我宁愿他成魔。” 于是癸灵和女修开始合力破除宁远布下的小璇玑阵,但宁远在阵法上的造诣,就算在灵境也是无人能比,虽说在这凡界,很多做成法阵的材料比不上灵境,对灵境修士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可是宁远如今已经是这一界中顶尖的魔修,将一部分魔功融入那阵法之中,他的姑母也无法轻松应对。 “宁远!你要是敢为了那狐妖自断前程,我发誓,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他性命!”癸灵看到宁远在阵中开始散功,先是自损魔婴,然后自毁魔根,简直像是尖刀扎进他心窝子里,眼睛变得通红,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冲进去让他住手。 生死阵中,生命在宁远体内流失,他倾尽修为,但是那魔性功法却并没有对莫辰产生丝毫影响,在生死阵的作用下,就好像宁远的生命力,是直接转移到莫辰身上。莫辰的脸色越发红润,身体开始重新充满活力,甚至连妖元中的魔气,也在一点点去除。 “阿远……”好不容易破除了宁远设下的小璇玑阵,灵境女修却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宁远眼眶凹陷,脸色惨白,短短时间内便从不可一世的九州魔道之主变成了纸片一般的人,心中不解。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宁愿死也要自废魔途? 莫辰以为自己死透了,却再次睁开眼,然后看到的是形销骨立的宁远。 “阿辰,是我对不起你,你本不应该承受这些……”轻抚过少年重新红润健康起来的脸颊,宁远唇角轻牵起一丝解脱的笑,“也许忘了这一切,是我最后能给你的……” 说着,宁远用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挥手收回了鸳鸯枕中自己那一丝神识,然后将两道遗忘法咒分别打入莫辰和癸灵的身体里,便永远地倒下了。 莫辰在法咒进入身体的一瞬,思维记忆开始模糊,宁远的脸似乎也在脑海中变得不再清晰。他立刻明白了宁远想干什么,在完全丧失意识之前冲过去一把抓起宁远的衣领,盯着他渐渐失神的眼睛,疯狂大喊: “宁远!宁远!我恨你……想要我原谅你,这一次,换你来找我!” 在莫辰和宁远双双倒下的那一刻,痛失爱侄的灵境女修终于明白了宁远为什么而败。 情劫。 宁远是对那狐狸动了真情。 有那么一瞬,灵境女修很想杀了这害人的狐妖,可是她身为灵境修士,是不能过多干预人界的事务的,更何况这狐妖是宁远拿命换来的,她又怎能说杀就杀?于是她将昏迷的莫辰和癸灵分别放入防护光罩中,一个散落在天之崖,一个散落在海之角,顺手令天极山倾倒,将宁远的身体,和这座祭坛全部埋葬于地底。 在返回灵境之前,她又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妖族的化形咒毁掉,致使所有化形咒语一夜间失灵。从此以后,妖族在化形期之前再也无法自由化形,直至九天妖界出现。 第171章 九天妖界篇 九天妖界第三天和第四天是山兽族的地盘,也是九天中最热闹的地方。 莫辰坐在酒楼靠窗的位子,懒懒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低垂,望着楼下街市上来来往往的妖族,浓长的眼睫在眼底遮出小片阴影,若是不知道的,看见他这脉脉含情秋波如水的眼神,还得以为他正深深凝视着挚爱的情人,可但凡对他有点了解的,就会知道他此时不过是在发呆,那双眼梢微挑的桃花眼,就算随便看个桌子腿,都会让人误以为他对桌子腿一往情深。 用莫辰手下那些小弟的话讲,他们老大是一双勾`魂眼,一身销`魂骨,天生的祸害,谁碰见谁倒了八辈子霉。 此时与莫辰坐在一桌的有四五个小妖,虽然都化了人形,但容貌或是体型,多多少少还残留着本体的特征,不是长着猪鼻子,就是顶着牛犄角,这满桌也只有莫辰细皮嫩肉,生得人模狗样。不过这世上生灵无论什么品种,全都一个样,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自己生得奇奇怪怪,还有心情品评别人。 “哎呦,快瞧那蛇精,胸真大!真白!真美!” “是啊,要是个女蛇精就好了。” “……” “其实他当年用化形咒的时候,还是挺风流倜傥的,我见过。” “别提化形咒!说起化形咒就想哭好不好!”脑袋上长着俩牛犄角,皮肤黑灿灿的小黑牛妖摸着自己的脑袋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哎,为什么老大就能变得那么好看呢?”猫妖捧脸感叹。 “是啊,都是七级妖兽,怎么妖和妖的差距这么大呢?”兔子精眼红。 “呸呸呸!什么七级妖兽!那是人修对我们的蔑称!我们是凝丹初期妖修!” “是啊,都是凝丹初期的妖修,怎么修与修的差距这么大呢?”兔子精改口,眼睛还是很红。 齐声叹息一声,小妖们触到自己的伤心事,不约而同看向莫辰,从羡慕到嫉妒,从嫉妒到流口水。 相传三十多年前,妖兽到了凝丹期就可以凭借一种化形符咒化成人形,而无需非要等到化形期。可是自从那场惨烈的人妖大战之后,这种法术竟一夜之间失灵了,据说是因为触怒了什么神灵,具体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大家嘴上都鄙视人类,可说到底人类是万物之灵,能早点长出大白腿大翘屁股总归是一件美事。不然设想一下,一只蝎子精爱上了一只老虎妖,这俩可怎么搞到一处?天界哪个神仙吃饱了撑着将化形咒一笔勾销,他们全妖族都得扎紧了皮带当和尚。 不过好在自从新妖王继位,便在这九天妖界中设下结界,凡是凝丹期以上的妖修,都可以在九天妖界中化出人形。只是在九天妖界化人形不比用化形咒效果好,修为低一些的,难免会留个毛尾巴长耳朵之类的在外面,但有一点,却比使用化形咒好太多,就是不用失去法术,无须担心化成人形鬼混的时候被仇家暗算。 那种凝丹期妖修随便使用化形咒的好日子,莫辰是没什么印象了,他之前受过一次重伤,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身上除了一个没什么大用处的玉枕作为自己的本命法宝,他与过去的联系全部斩断,只记得名字叫莫辰。 “快看!快看街边那个人,生得真不错!老大好歹还会时不时露出狐狸尾巴呢,他这身上……啧啧啧一点破绽都没有,我打赌他就算混进人界都不会被发现真实身份。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化形妖修吧!” “怎么可能,那些化形期的大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看那老实巴交一身寒酸的样子,哪个高阶妖修会是这个样子?” 因为莫辰一直在看窗外,众小妖也顺着他的目光,刚好就瞧见六耳猕猴家的瓷器铺子前站着一人,穿着身青色道袍,木簪挽发,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起眼处,唯独那双如水清眸,皓齿红唇边若有似无的笑,让人看到就移不开视线。 “赌一个法珠,今夜老大就能让这人破了童子身,还得是心甘情愿!” “吹牛,这人看着可不好对付,跟个禁欲的道士一样没趣。” “哼!那是你没见过我们老大的手段!” 莫辰自然也看到那个人,原本心不在焉,这时胳膊下忽然动了动,从金丝镶嵌的袖口中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正是在人修界颇为抢手的圆鼻狐,一只黑鼻子能嗅出百里内灵草灵木。可是这里是妖界,除了成精满地跑的,哪里还会有灵草灵木? 将圆鼻狐捉出来,以狐族语言盘问它都发现了什么,小家伙啾啾了半天,一口咬定那瓷器摊边上的青衣人身上有重宝,就挂在手腕上,是一种灵气极强的草木,可它却分辨不出那具体是什么,四爪狂舞,兴奋地在莫辰手上扭来扭曲,恨不得立刻窜出去奔向那人。 重宝? 莫辰眼睛一亮,视线在那人手腕上过了两圈,来了精神,看着那人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红烧灵鸡肉,眼睛都冒火。 拿起桌上酒壶,仰头一倾而尽。 莫辰站起身,眯着眼对桌上一众小妖道:“小子们,光顾着过嘴瘾有什么意思,今儿让你们开开眼。”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法珠拍在桌上,示意赌局加自己一份,然后就大摇大摆离酒楼而去。 “这位道友看着有些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第三天?” 青衣男子听到一道极其悦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抬头循声而望,正看到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小公子冲他微笑,目光清澈,笑容干净,就差将“我不是别有所图”几个字写在脸上。 心中忍不住笑。 然而面上还是谨慎刻板。 “实不相瞒,在下刚来九天妖界不久,尚未安顿妥当。听说第三天热闹,有很多打杂工的机会,我便来看看,顺便找寻合适的洞府。” 这人可真是实在,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能交出自己的老底。莫辰窃喜,心说这次的买卖十有八`九能成。 虽然对方个子比自己高,他还是爽朗地一把揽住人家肩膀,好像熟识多年的至交,勾肩搭背把人往一个客栈拖,顺便偷偷用神识感知了一下对方妖元,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也只是凝丹初期,更是放下心来。 “那就巧了,这里几条街区都是我说了算,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却难得投缘,你要当我是朋友呢,就不要和我客气,我知道几家不错的客栈,有我在能帮你拿到最便宜的价格,你先暂时落脚,我再留心一下附近合适的洞府,想要打杂工也没问题,说说你喜欢什么,这附近的店铺老板我都熟悉得很……” 算是半强迫半哄骗的把人弄进一家客栈,莫辰这一路没少揩油,尤其是在青衣男子手腕上摸了好几把,感觉出他手上似乎带了一串类似串珠的东西。藏在袖子里的圆鼻狐在他摸到串珠的一瞬间简直要沸腾了,恨不得立刻窜出来一口叼走那串珠,但是莫辰还是暗自警告它不许胡闹,否则就拿它煮汤喝,圆鼻狐这才安静下来。 “今天多谢道友帮忙。对了,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在客栈定好了房间,青衣男子向莫辰道谢。 都跟人家哥俩好地套了半天近乎,莫辰这才想起,双方还不知道彼此姓名。 “哦,我姓莫。”出于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心理,莫辰没有向青衣男子报出全名。 “在下姓宁。”也许是以牙还牙,青衣男子也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姓氏,不过莫辰却毫不在意。 “宁道友。” “莫道友。” 两人互相拱手施礼,看着似乎要作别,却被莫辰话题一转,又开启了新篇章。 “左右无事,不如我带宁道友在第三天四处逛逛吧。”莫辰盛情邀请。 “嗯,这个……”青衣男子似是迟疑。 “怎么,宁道友是看不起在下,不愿给面子吗?”莫辰瞬间垮下脸。 “在下荣幸之至。”青衣男子只好改口。 莫辰又马上恢复融融笑脸,拉着青衣男子满大街闲逛,一会儿看看这家的现做糖糕,一会儿又去那家酒楼里讨两杯新出的美酒,告诉宁远哪里有便宜的符纸卖,哪里的功法材料最齐全。 逛着逛着天色渐黑。九天妖界的天空因为有结界笼罩,并不是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紫红,到了落日时尤其美艳绚丽。 “宁道友,你看九天妖界的天空,是不是很美?” “嗯,比外面好看。” “所以我们去喝几杯酒吧,才不辜负了这美景,你说是不是?” 莫辰指着那每天都一个样的天空,好像这是千百年难见的奇景,违心地甩两句酸诗,然后硬拉着青衣男子钻进酒楼,对小二一挥手,直接上了十坛子陈年老窖。 “这么多酒,你……能行吗?”青衣男子看着那堆了满桌的酒坛子,颇为意外地看向莫辰。 “宁道友放心,我酒量极好!今天我们兄弟二人有缘相见,一定要不醉不归!” 青衣男子点点头,一撩衣摆在酒桌旁坐下来。 莫辰满意于此人的识时务,开始找各种借口一碗接一碗的倒酒。人家是红`袖添香,他是金袖添酒,桃花眼微醺,眸色撩人,一门心思准备将对方灌倒,再将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然后扒光他身上每一件值钱东西,再踢出第三天。 然而等到华灯初上,天色已晚,最后的结局却是,酒量极好的人,被人扛到了客栈。 第172章 九天妖界篇 “宁道友,斟满这一杯酒,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莫辰被青衣男子放在床上的时候,口中依然胡乱吐着醉言。客栈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纸糊的门窗透过廊廷火光,囫囵个的只能看到两人彼此模糊的影。 “莫道友,你醉了,我们改天再叙。” “醉?”莫辰冷哼一声,伸手抓住那转身欲走的人,拽着人手腕将他拉到床上,就地一滚翻了上去。“我醉了吗?”莫辰趴在他身上轻笑,带着酒香的热气喷在对方脸上,“我看是宁道友醉得更厉害才对。” 青衣男子双手轻轻掐在莫辰腰侧,隔着衣料缓慢向上摩挲,莫辰身体一软,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两条胳膊提溜起来,重重丢在床上。 “在下若是醉得厉害,又怎么有力气将莫道友从酒家带出来?”这回换做青衣男子压在上面。 莫辰被这突如其来的乾坤颠倒惊到,瞪大眼睛奋力挣扎了两下,却发现被压得挺紧的,不由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 “都乱把人往自己住处带了,还说没醉?” “道友不胜酒力失去神智,在下不知道友住处,将道友带到自己落脚的客栈歇息一晚也是人之常情。” “哦?不胜酒力失去神智?我怎么不知道?还全凭你空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莫道友在那酒家里要将脑袋伸进酒坛……打烊的小二可是盯了我们好久。” “酒喝多了,难免上来兴致,状似痴狂,实则高兴。我意识可是清醒得很。”莫辰开始发挥胡说八道的本领,借着酒意,无理搅三分。 青衣男子低声笑,也不知道被什么逗乐。 莫辰微愣。这个人的笑声让他觉得熟悉,若说用什么感觉来形容,那应该是安静,虽然用安静这样的词形容人的笑声有点奇怪,不过这正是他此时心中最切实的感受。他低低的声线,平稳,清透,听着让人心安。 安静的房间内,安静的笑声,却出乎意料地撩人,好像光滑丝绸拂过赤`裸的皮肤,微凉,柔滑,叫人上瘾,忍不住再进一步触碰。 突然好想脱衣服…… 门外一阵喧嚣,有拉拉杂杂的脚步声,浪荡笑语,人影乱晃。 “时候不早了,道友就在此住下,我去找店小二另开一间房。”青衣男子向门口方向瞥了一眼,眉尖微蹙,似是预感到什么,就要起身离开。 莫辰自然也注意到门口那群闹哄哄的妖精,眼底突然现出促狭之意,抬起双腿勾住青衣男子的腰,将他牢牢夹住不肯让他走。 “莫道友……” “嘘——”莫辰竖起指头抵在唇边,煞有介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拉得俯身,不得不将耳朵凑在他唇边听他说话,“你现在出去,恐怕会坏了人家的好事,要挨揍的。” 青衣男子似是不解。 莫辰向房间门口指了指,只见纸窗上映着两道人影,不知何时竟交叠在一起,然后不多时,整扇门都开始一下一下晃动起来,伴随着阵阵气喘,尖叫,呻`吟。 妖族生性放荡,九天中的第三天第四天又是民风最为开放的山兽族的地盘。妖修的修为越高越懂得自持,会收敛野兽的本能,但是莫辰所掌控的这几条第三天的街区都是低阶妖修聚集的地方,街上随便一抓,有一个算一个,脑袋里除了黄料几乎没别的东西,整天就琢磨啪啪啪点事,像是现在这种在人家客房大门口干得昏天暗地的行为,连羞耻两个字都说不上。 不要小看妖族的体力,一旦开始,没几个时辰别想等到结果。 火热奔放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纸门板传入房中,似乎连那火热的气氛,也像热水般一并奔涌进来。 莫辰听得津津有味,然而青衣男子的反应却让他颇为意外。他本以为这初来九天的愣头青看到这种事会不好意思,最起码也要有些尴尬神色才对,可是这家伙一双眼睛却依然淡定如水,脸都没有红。 “看来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他说。 莫辰眼睛一弯,“好啊,那就在这里同睡。” “这床两人睡有些挤,我去地上吧。” 莫辰还就不信这个邪,死缠着人不放,青衣男子颇有点练家功夫,手腕一翻,一动,将莫辰两条胳膊反剪到背后。手用不上莫辰就用腿,向后勾住男子的双腿,趁男子失去平衡一下挣脱,反过来拽男子衣襟,又被男子抓过被子一裹,将他裹成个粽子。莫辰越挫越勇,低头去咬男子的腰带,猛地将他外袍拉开。男子不得不放开他,莫辰又得寸进尺去咬男子裤子,害得男子没办法,只好放弃上身的袍子,双手一夹,将莫辰脑袋按在胸前。 “莫道友,你这是何意?” 莫辰懒得再和这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废话,身上还裹着棉被,向上一窜直接将人压倒,蚕一样一点点往上蹭,蹭到男子唇边。 “宁道友,大家都是妖族,又不是那些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虚伪人修。既然都到了这一步,又何苦浪费了好机会,不如坦诚相见痛快一场。”见男子还是不为所动,莫辰不禁挑眉,“还是说,宁道友更喜欢丰乳肥臀的女子形象,好说,待我变给你看……” 眼看莫辰就要大变女身,男子不得不及时制止他,“不必!” 莫辰眉毛一拧,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这人该不会是被阉了吧? 男子深吸一口气,莫辰以为他还要说什么屁话,却不料被猛地压在床上,一个深吻堵住了嘴巴。 莫辰:!!! 三十多年前的事莫辰不记得,但是知道自己在情`事上绝对的身经百战。这三十多年来在九天妖界,他虽然也曾把无数人勾搭上床,但是又何曾让他们真正碰过自己?不过是将人撩拨起火来,然后吹口迷幻气,让他们在床上自我陶醉,然后骗钱骗物。这倒不是说他多么禁`欲克制,实在是对那些酒囊饭袋看不上眼。 如今这人,开头还像个冰清玉洁的尼姑,这转头亲起来,简直防不胜防! 不过…… 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鉴于这人没有那么让人讨厌,莫辰决定享受这个吻,配合地勾住对方脖子,一双手摸摸索索又抚过对方胳膊,最后又抓住对方手腕,摸到手腕上的那个东西,眼中浮现心满意足的笑意。 等一吻结束,两人喘着气分开唇,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莫辰的眼仁乌黑,从明亮变得深邃,里面像是有万千星辰。而宁远的眼睛却一点点失焦,变得空洞起来。 “小子,好好享受吧!”莫辰双唇开阖间,吐出一口粉红色的雾气,男子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知觉。 这一晚上好顿折腾,莫辰终于将人放倒,这才松了口气,从被子里爬出来,看了眼陷入昏迷的男子,用指尖轻轻描摹他脸上的轮廓,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 “啧啧,可惜了。”莫辰摇头轻叹,其实要不是他对此人图谋不轨,还真的挺想和他共度`春`宵的。难得碰上个各方面都如此契合的。 莫辰打出一道法诀,将室内灯火点亮,然后就看到了男子手腕上的东西,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这不是他的东西么!怎么会到了这人手里? 要说现在的他和失去记忆之前的他还有什么联系,那就是藏在他体内的玉枕了。他知道这玉枕是他的本命法宝,是因为能感觉到那上面有他的神识印记。一般修仙者,不论是人修还是妖修,挑选本命法宝都是慎之又慎的,因为一旦选中,法宝内就存有自己一丝神识,很难再更换。因此除非遇到特别好的法宝,不会有人轻易选来做本命法宝。 既然自己当年会选这个玉枕作为本命法宝,莫辰觉得那这枕头一定有些名堂,谁知研究了这三十多年,他发现这枕头除了含有一个庭院大小的空间,就只能当做一般的攻击法器,砸一砸人的脑袋。 若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在他刚醒过来那段时间,有一次进入枕中空间,突然发现庭院中的一个地方突然爆发出浓郁的灵气。他心中大喜,便顺着那灵光所发的地方挖掘,竟挖出一串手珠,还有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白色片状物体,看着像极了一朵莲花的花瓣。 这两样东西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凡物,虽然还搞不清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莫辰觉得,它们一定是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宝贝,不然为什么会将其藏在枕中空间? 他心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依然将两样宝贝藏好在枕中空间,谁料一次离开九天妖界在人类的瑶国地界游玩,半途碰到个想将他收复的金丹修士,与其激战一场,虽然险胜,但是在用玉枕进攻修士的时候,枕头灵光忽闪,竟蹦出两样东西,坠向凡界。他当时被金丹修士缠住,无法去追寻,等摆脱险境之后,却再也找不到了。 想不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那串手珠,简直是失而复得! 第173章 九天妖界篇 既然原本就是他的东西,莫辰拿起来就更是理直气壮了。他先是不急不慌地穿好衣服,然后堂而皇之将男子手拉过来,最后干脆利落将人家手上的串珠撸下来,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要多顺溜有多顺溜。 然而,当他拿了东西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手被人抓住了! “所以,莫道友今天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个?” 莫辰惊讶地回过头,发现原本应该陷入幻境的男子,此时竟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这种时候,任何解释和掩饰都是糊弄傻子,从这人没有被自己的媚术迷惑住来看,他是傻子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于是莫辰对着男子微微一笑,抓起串珠就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谁料才冲到客房门口,就看空无一物的青石地砖上白光一闪,有什么力量一下将他弹了回来,然后就被身后的男子拖到床上压住。 “莫道友现在出去,恐怕会坏了人家的好事,要挨揍。”同样的话被还了回来,莫辰忽然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暗道不好,蓦地一掌推出去,却被对方轻易化解,他再运功法,准备放个大招然后跑路,却被男子三两下剥干净衣服。 “方才一些事还未做完,做事最忌虎头蛇尾,我们还是继续。” 男子的声音听着依旧温和,似是完全没有被如此恬不知耻的偷盗行为激怒。 但是聪明如莫辰又怎会被他蒙骗?他脑袋里全是对方如何将自己吸尽精元的画面,拼命想逃离,可是暗中较了几回劲,发现虽然他们同为凝丹期初期妖修,但很显然自己在术法方面学艺不精,除了最拿手的狐族媚术,没有什么是能解围的。 “等一下!宁道友,我,我送你十颗法珠作为赔礼,看在今日你我相谈甚欢的份上,便宽赦我这一次?”莫辰可怜巴巴地提出交易,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倘若对方真的收了法珠,他明儿个就集结一众兄弟讨回来,并将这人赶出九天妖界,再敢回来就打爆他的妖丹。 “十颗法珠……” 莫辰连连点头,“嗯嗯嗯,宁道友初来九天妖界,这笔钱足可以安家。” “又怎比得过与莫道友的一夜春`宵?” 莫辰:“……” 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下方的微妙变化,莫辰此刻深深懊悔为什么要招惹这么个不知底细的人。双腿被挤开,双手被人掐着手腕按在头两侧,一下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眼看节操不保,莫辰索性破罐破摔了,也不再反抗,反而十分配合,只是向男子提出另一个建议。 “好好好,要不这样,你看成不成。我们呢,嗯……继续做方才的事,但是呢,唔啊……你要将那串珠借我玩几天。我,我实在喜欢得紧……啊啊啊!” 本来好好的说着话,莫辰自认为也还算乖顺敬业,却没想到一直对自己温柔以待的男人脸色微沉,眯起眼睛一下来了真格的,毫无预兆顶进来,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 啊啊啊什么毛病这人…… 莫辰在心里大骂不止,被按在床上像一条离水的鱼,而且还是一条生着桃花眼的鱼。 “你平日就是这么骗钱骗东西的?”男子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愠怒,尤其是对上狐妖那双勾魂的眼睛,更是惩罚性加重力道。 莫辰完全是莫名其妙,心说小爷平日怎样关你屁事?就不能轻点啊?不就是一串破珠子…… 输人不输阵,虽然现在自己处于弱势,但气场不能丢,于是扬起下巴狠狠瞪了男子一眼。 “整日与地痞无赖厮混,难怪不学好。”男子摇头叹息,俯身轻轻在莫辰唇角吻了一吻,动作也随之温柔和缓下来。 莫辰这一晚上被折腾得非常惨,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又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以至于自己差点就忽略了被强`上的事实。此仇不报誓不为狐!莫辰知道自己打不过这孙子,老老实实等到男子熟睡,才套上衣服蹑手蹑脚跑出客栈。 九天妖界的天还未大亮,刚下过雨,长街被打得湿漉漉的,清风拂来,送过沁凉的清爽。莫辰深吸一口气,一路跑回洞府,生怕附近早起的妖族瞧见他狼狈的模样。 奋力一脚踹开自家大门,将在这里蹭吃蹭喝的一众小妖惊得从窝里跳起来! “老大你回来了!” “老大早上吃了没!” “老大这几条街的保护费都已经收全您就放心吧!” 向来昼伏夜出喜欢晚睡的小妖们一个个睡眼朦胧,待终于看清披着晨曦从外面走进来的老大,一个个又看直了眼睛。 老大的嘴唇咋这么红啊…… 老大的眼睛咋水汪汪的捏…… 老大脖子那里的红印子是啥哦…… 老大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哈…… “都看什么呢?!”莫辰被手下小弟那异样的目光刺激到,眼神凌厉如刀,恨不能破开他们那些妖精脑袋,把那点接近于真相的胡思乱想挖出来,丢得远远的。 “老大,您昨晚是和那个青衣男人去了客栈吧?”短耳兔精的心眼就像他那对耳朵,比正常兔子都要短那么一点,完全看不出眼色地上前挤眉弄眼,“怎么样,是不是将那人办了?滋味如何?” 其他妖精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那只蠢兔子,心说你没瞧见老大这又销`魂又羞愤的模样嘛,哪是办了别人哦,是被人办了还差不多。 莫辰看向兔子一双红红的大眼,强忍着一掌拍死他的冲动,深呼一口气,竖起眉毛傲然道:“还用说,这是自然!”然后走到那张还压着赌资的石桌前,大言不惭地将法珠都划拉到自己的储物袋里,还不要脸地说一句:“我赢了。” 小妖们被搅了好梦,可是这预示着悲剧的一天才只是刚开个头而已。他们不但没能睡个好觉,连顿早饭都没吃上,就被老大拉着气势汹汹去客栈找场子,谁料却扑个人去楼空。 “老大,这人都走了,九天这么大,他兴许早就离开第三天了,我们能上哪里找去?他既然得罪了老大,肯定是不敢回来的。” “就是啊老大,消消气,不就是在床上没有伺候好你嘛,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 莫辰却不理会小弟们的叽叽喳喳,他有种感觉,那人还在这里,他没有走,就在距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时刻都能用眼睛看到自己。 将附近几条街区搅了个天翻地覆,莫辰四处询问,却还是没能找到那青衣男子,心中越发急躁,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这混蛋,床都滚过了,怎么就真的不告而别了呢…… 找了一整天,也实在是饿了累了,莫辰决定用那相当于是强抢来的法珠请兄弟们吃顿好的,于是特地找了自己辖区内最有名的酒楼。 酒楼老板亲自接待莫辰一行,生怕哪里怠慢了这太岁爷,殷勤介绍今天出的新菜。莫辰撑着脑袋随便在那些新菜上挑了几样,便将菜谱甩给小弟们。他们没有要雅间,只是在一楼大堂光线好的地方选张大桌,因此周围热闹嘈杂,到处充斥着拼酒声和欢笑声。 莫辰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在这样的热闹中,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凄凉。 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昨晚的事,忽然觉得以后要是夜夜都能有那么个人抱在一起睡觉,会很暖。 “上菜——”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走菜的小二嘴里一声吆喝,便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桌,莫辰懒洋洋看了眼,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灵鸡肉,没滋淡味塞进嘴里。 短耳兔妖的红眼睛盯着满桌的荤食,双爪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同类岂能相食?” 旁边的猫妖翻了个白眼,“有病,你个修道的妖精,怎么念起和尚的佛号?” “可是他们也是妖族呀,我们怎么能吃他们?你有见过人类相食吗?”短耳兔质问。 “我修炼前就吃鱼,难道成了精了反倒不让吃?这些都是一级兽,又没什么灵智,和我们不一样的。” 一猫一兔还在争论,旁边小黑牛妖却戳戳他们,眼睛盯着老大,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喂,你们再吵几句,老大可就把东西都吃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莫辰这边,发现凡是酒楼新出的菜肴,老大都是吃上就停不下嘴,尤其是那道红烧灵鸡,才这么眨眼时间,竟然连渣都不剩了。 众妖:“……” 莫辰觉得今天真是饱了口福,酒楼推出的这些新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不说,还都做得特别合胃口,冥冥中他总觉得这味道熟悉,于是招呼来老板,问他们这里是不是新来了厨子。 “你们以前的厨师可做不出这种味道。去把人叫来,我瞧瞧。”莫辰用帕子擦了擦嘴,对老板吩咐。 “这……”老板面色变了几变,看着似是为难,“这个……” 莫辰脸一板,眼神凉凉瞥过去,“这什么这,把人叫来。” 老大一绷脸,不管饭吃没吃饱,场子总要撑起来,众妖一拍桌子哗哗站起来,恶狠狠地大嗓门:“听不懂话么!快去把人叫来!” 老板快哭了,只好叫人去后厨请新厨师。 众妖这才收回凶恶目光坐下来,一个个邀功地面向莫辰,就差伸长了舌头摇摇尾巴。 厨下来了人,腰间还围着一条雪白的围裙,远远看着身形愈显挺拔,肩宽腰窄。 莫辰不经意往来人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一下怔住。 “莫道友,又见面了。”男子展颜而笑,眸中还是如春水般的暖意。 莫辰霍地站起来,瞪着男子看了半晌,然后一把揪住酒店老板的衣领,“早上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没见到青衣男子?胆子不小,竟然敢藏匿我的人,还把他招成了厨子!” “活得不耐烦了!” “还想不想做生意了,嗯?” “下个月的保护费翻倍!” 莫辰发怒,底下的小弟自然也跟着闹起事,几下就端了桌子,吓得堂内宾客作鸟兽散。 酒楼老板被莫辰提着,吓得哇哇大叫:“莫小爷饶命!莫小爷饶命啊,这人说,说说说他是您的双修道侣,您和他闹脾气而已,还说出了什么事他兜着,我我我是无辜的啊……” 无辜个屁! 双修道侣?! 哈!好一个双修道侣! 莫辰气得七窍生烟,将那酒楼老板丢到一旁。撸胳膊挽袖子就向男子扑过去,男子若无其事地笑,陪他周旋,逮住机会一下制住他一对乱舞的爪子,评价道:“既然已经是妖修,如此野兽般作为,实在不文雅。” 小妖们见老大受辱,岂能容忍?各自抄家伙齐上,将男子团团围住,一时间法诀法器灵光乱射,将酒楼的大堂捣鼓得一片狼藉,然而男子以一敌众,却还是游刃有余,尤其是对莫辰,基本就是一手揽着他,一手对付其他妖,从左胳膊弯里挪到右胳膊弯里,再从右胳膊弯挪到左胳膊弯,抱着不离手。 见过难缠的主,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你说你要是凶猛点吧,打得也痛快过瘾,可是这男人却偏偏不是,跟团棉花似的,怎么打都不反弹,怎么打也打不到,温吞吞的战得人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猫妖看出名堂,对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起看向抱在一起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心中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很有眼力价地撤了出去。 打着打着没了人,莫辰根本不是男子对手,很快被制住抵在墙上。 “混蛋!你是要来抢我的场子么,啊?!你要么今天就杀了我,不然我饶不了你!” “火气这么大。”男子压低声在耳边说,无端端像是一盆清水,浇灭了莫辰的心头火。 莫辰挣扎,未料竟一下被男子放开,刚一转身,又被他两条胳膊困在墙壁与身体之间。 “说吧,你想要什么。”莫辰严肃脸。 男子抬手,轻轻在莫辰嘴角蹭了一下,“好吃吗?” “啊?”莫辰一头雾水。 “我说那些菜,你觉得好吃吗?” 自然好吃了,但莫辰就是不说,撇过头冷哼一声。 “那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男子笑着说。 第174章 九天妖界篇 莫辰坐在酒楼对面的茶摊,手边一碟花生米,看到几个小妖正咋咋呼呼地忙着更换匾额。旧的匾额放下来,新的匾额换上去,金粉书着两个大字:金玉,字体飘逸俊雅,看着叫人一点食欲都没有,不像个饭店该有的门面。 “一个酒楼,不写些悦来啊隆兴啊之类的吉利名字,改叫金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女妖精卖首饰的。” “之前那个名字不是很好嘛,这朱掌柜是不是吃错了丹药走火入魔?” “据说这名字不是朱掌柜取的。” “那是谁?” 猫妖意味深长的表情,冲坐在茶摊上的老大努努嘴。 莫辰一颗花生米丢过去,“臭小子,看我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黑牛嘴巴一张半路拦住那颗花生米,咂吧咂吧嘴,觉得味儿不错,于是呼呼啦啦一帮小妖都围过来,你一爪子我一爪子地捡碟子里的花生米吃。 猫妖道:“其实就是那个新来的厨师嘛。因为有了他,陈掌柜的生意现在不知道有多好,简直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原来那个名字卦象不祥,让陈掌柜改成现在这个,陈掌柜立马就叫人换掉匾额。”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要看老大呢?”短耳兔妖问。其他妖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它,然后斜着眼觑莫辰脸色。 “原来是他改的……”莫辰将碟子里仅剩的花生米拿起来放嘴里,嚼了两下立刻又吐出来。呸呸什么东西,比那个人做的小米椒花生难吃多了。 想起小米椒花生,莫辰不自觉口舌生津,想着要是吃着小米椒花生再配上一碗热汤鲜虾馄饨,那可是妙绝。想着想着,等莫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酒楼的后厨了。 倚在门口,莫辰眼睛滴溜溜像只到处找鸡的狐狸,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今天又想吃什么?”男子走过来,脸上永远都是让莫辰嫌弃的笑。 “我来让你滚蛋,你怎么还不滚,这都宽限了一个月,再不滚可就砸了你新买的洞府。” “想吃什么?” “喂,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 男子俯身,莫辰吓得立刻退后,一脸警惕,然而男子只是在他唇边轻嗅了下。 一股花生米味道。 “米椒花生?再配鲜虾馄饨?” 莫辰:“……” 男子倒出面粉开始和面擀馄饨皮,莫辰凑过去看,清水融进白色粉末中,很快便成了一个可以揉扁搓圆的面团,在男子修长的十指间变化。“为什么不用法术啊,这多麻烦。” “这样味道更好。” “看着也挺简单嘛,我来试试!”莫辰看得有趣,挽起袖子上手,男子未来得及阻止,好不容易擀好的面皮重新被团作一团。莫辰知道自己闯祸,可是他的人生中就没有认错俩字,见男子看他,梗着脖子瞪回去,比谁都横,“看什么看!” 男子放下擀面棍,低头一声不响地擦干净手。莫辰心虚了,总觉得这样的反应十分不妥,闻到危险的味道,想着要不要跑。然而男子擦干净手靠过来,却只是拉住他的手,拿了块帕子给他擦脸,“你瞧,如此不小心,弄了一脸面粉。” 莫辰有点不自在,男子的动作温柔,有些痒,“这东西无趣,我还是去外面歇着,走开。” “哦?”男子却笑,“脸怎么红了?” “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你能打得过?” 这样赤`裸裸的挑衅能忍?就算明知打不过也要上啊!厨房里其他的帮厨在莫辰到来的时候就全都战战兢兢躲了出去,倒是给两人腾出地方。灶台还烧着火,铁锅里的水煮的咕嘟咕嘟响。莫辰和宁远过了数十招讨不到便宜,气急之下一把将那滚着沸水的锅丢过去。 男子轻描淡写在半空画了个太极,不仅将铁锅完好接住,甚至连热水都没撒出一滴。 “这可是你的馄饨汤,不想喝了么?” 莫辰冷哼,还要再扑。 “好了,过了火候,这汤可就不鲜了。”男子将铁锅重新放回灶台,然后手指一点,轻松卸了莫辰所有法术。 莫辰这才意识到方才他一直都在放水,怒道:“所以你一直在耍我玩!哼,也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邪术!” “明明是自己技艺不精,还想学别人欺行霸市?遇到厉害的人岂不是要吃亏?” “是啊,如今不就是遇到个厉害的了么。”莫辰法术不行就开始上肉搏,立志要将这男人扑倒一次。 男子抓住他双手,将他抱到灶台上按住,“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来,是瞧准了我舍不得伤你?” 灶台上被火烤得很热,烫得莫辰不得不扭屁股,嘴上却丝毫不甘示弱,“你以为自己厉害了是吧,告诉你!你给这酒楼取的破名字难听死了!街上的人都在嘲笑。所以你也不是样样在行!” 男子愣了下,随即笑起来,眼中竟满是愉悦,“嗯,难听。那是因为还有两个字没写上去啊。” 莫辰好奇,一时忘了抬杠,“哪两个字?” “良缘啊。” 莫辰:“……” 吃完了心心念念的鲜虾馄饨和米椒花生,莫辰心满意足走出金玉酒楼,看到对面茶摊的小妖们在齐刷刷看着自己。 “看什么,我去威胁那人让他尽早离开。” 众妖都是一副很懂的表情:明白明白,我们都明白,老大你就不用解释了。以后再去撵人,有啥剩下的残羹冷炙给我们带出来就成啊。 就这样,宽限期从一个月到两个月,从两个月到三个月,莫辰渐渐养出了一种病,叫一天不去金玉酒楼吃东西就难受的病,或者说,是一天不去和那人吵上几句嘴打上一顿架就心痒难耐的病。 白天四处游荡时,经过金玉酒楼莫辰就会忍不住回头看,好像只要自己再驻足久一点,就可以看到那人流往来的大门口站着一个扎着白围裙的男子,在午间暖融的阳光下依门浅笑。 然而作为一个掌管着几个街区,靠养小弟收保护费过活的妖修,日子注定不会天天如此平静。莫辰在第三天中并不算什么人物,在整个平民东区,也只是无数混混头子里的其中一个。和他的势力范围临近的,是一个穿山甲妖的地盘,两块区域之间有很多地方是交错的,因此时常会有矛盾。 这一夜又是一场激战,因为莫辰最近心思不在扩大地盘上,所以一直没什么过分动作,很明显是对方挑事,而且这次那穿山甲老妖还找了个同盟,是在莫辰势力范围另一边的蜥蜴精,两方双向合击。 “蜥蜴精怎么会搀和穿山甲的事,明明他和我们老大关系不错啊,还时常送礼物呢。”短耳兔脑袋不太灵光,打架算是一把好手,一直护在莫辰身边。因为方才猝不及防,遭到蜥蜴精的人偷袭,莫辰受了很重的伤,整条右腿都动不了。 “笨!就是因为关系太好了啊!你没看出那老蜥蜴对老大有意思?每次和老大喝酒的时候,他那信子状的长舌头都快伸到老大脸上了!卑鄙小人!”猫妖恨得咬牙切齿。 “行了,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我这里没事,你们把我扶到那条巷子里,去帮别的兄弟吧,告诉他们失了些地盘不要紧,别把小命丢了才是真的。”莫辰整条腿都在流血,从小腿到大腿根豁了条半指深的大口子,疼得他一阵阵倒吸气,身上脸上都是汗。 “老大,我还是在这里保护你!” “老大,你现在这样身边不能没人……” “都他妈给我滚蛋!”莫辰不耐烦吼了一声,“我现在还没死呢,你们就敢不听我的?” 尽管百般不情愿,猫妖和短耳兔也不得不遵从命令,而且他们也清楚,少了老大,再没有他们这两个副首领,外面的人心散了,会更加一溃千里,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兄弟的性命。于是他们将莫辰扶到巷子里,加了些隐匿气息和身形的法术才离开,虽然知道这些浅薄法术只能对付一些小卒子,真正的大佬来了还是无济于事。不管怎样,聊胜于无吧。 莫辰用头和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石墙,慢慢呼气,以此缓解腿上的疼痛,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些上等的生肌散,整瓶洒在伤口上,疼得抽搐,再将外袍撕成一条一条,将伤口包扎好。 冷月当空,月光凄凄凉凉洒下来,莫辰抹了把眼睛,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疼哭了。开玩笑,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混?闭着眼睛,他以为他会祈祷不会有人发现他,可是没想到大脑竟然一片放空,竟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该何去何从。 难道要一辈子这样下去? 可是不这么混下去,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口传来脚步声。莫辰猛地睁开眼睛,不敢放开神识去查探来者修为,但是凭直觉,这个人修为一定和自己不相上下。在这片街区,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地方,修为还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也只有那蜥蜴精和穿山甲了。 莫辰眼露寒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他藏身的这个巷子口。莫辰将鸳鸯枕祭出,准备给对方来个先发制人。终于,来者身形在巷口现出,莫辰击出鸳鸯枕的同时,瞬时看清来人,不由大吃一惊,只是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鸳鸯枕发出夺目灵光,凌厉如剑,已然破空而出。 第175章 九天妖界篇 虽然莫辰一直嫌弃他的本命法宝,但有时候拿它来拼死一击,也还算顶用。只是这一回,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它顶用。鸳鸯枕已经向男子击去,灵气逼人,就算男子再如何技艺精深,好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凝丹初期修士,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这混蛋,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莫辰心中急切,却再也分不出一点力量让鸳鸯枕回来。是你自己要来的哦,打死打残可与我无关。这样在心中嘀咕,可还是紧张地探出脑袋盯着看,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只见巷子外,狭窄的石墙间,玉枕在即将击在男子身上时,忽然像是接到什么指令,竟自发自觉地停下。不仅如此,那枕头上用玉珠子串成的一对水鸟,居然在一阵炫目灵光中活了过来,开始围着男子翩翩起舞! 这妖精练得什么邪术! 莫辰看着男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仰着头瞪着眼,两只水鸟的光影在他乌黑的大瞳仁里转来转去,然后被一张脸取代。男子蹲下`身查看他腿上的伤,疼得他直吸气。 “哎呦你干嘛!” 男子默不出声,脸上却没有笑,兀自将莫辰胡乱包裹上的绷带拆开,看到伤口的样子,不禁皱起眉,抬眼冷冷看着他。 “干,干嘛啊……”莫辰被看得心虚,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被抓包。可他明明没有犯错呀!还因为战斗受伤了呢。 男子拿出一片绿莹莹的半透明东西,递到莫辰嘴边,“张嘴。” 想毒死我么?莫辰虽然这样想,还是乖乖张开嘴巴。 入口一片清凉,又酸又甜。真好吃。 然后男子就开始帮他处理伤口,先是将那层生肌散刮去,再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新的药膏帮他涂上。莫辰就在一旁看着,开始还奇怪怎么不疼,随之意识到可能是那绿色小薄片的关系,眼睛一转就开始打主意。 “你方才给我吃的那是什么啊,能再给点吗?”求人办事自然要拿出好态度,莫辰难得讨好地笑。 可谁知男子却不领情,根本就不给他正眼,用新的干净布条给他重新包扎好腿,然后竟一下将他打横抱起来。莫辰不禁惊呼,谁料还来不及说别的,男子抱着他刚走出巷子口,便听到人声喧杂。 莫辰心中一沉。 “小狐狸,找了你这么久还真不容易。”蜥蜴精穿着墨绿色长袍,声音黏黏腻腻阴阳怪气,听着让人极不舒服,一双杏黄色的竖瞳半眯着盯住莫辰,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抱着莫辰的人。“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要多亏了你这两个忠诚的下属。” 蜥蜴精挥挥手,后面几个小弟押出两人,正是猫妖和短耳兔。 莫辰才不相信这两个会背叛自己,果然,听那蜥蜴精说他们和人打到一半不放心自家老大,又半路折回来探看,不想却被蜥蜴精的人跟踪到此。莫辰无奈叹气,心说自己这么聪明,手下的人怎么就一个比一个蠢呢。 “小子!我们老大要你手中的狐妖,识相的就把他放下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小心打碎你的妖丹!”蜥蜴精后面的小妖向抱着莫辰的男子喊话,他们先前以神识探查,发现他不过是凝丹初期的修为,他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滚。”男子只淡淡说了一个字。 蜥蜴精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挖挖耳朵。啥?这人刚才说啥?滚?让他? 莫辰也想挖耳朵,就算他知道这男人有些本事,但是面对这么多凝丹期妖修,以少敌多也没什么胜算啊,那蜥蜴精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本来就处于劣势,如今还要故意刺激人家,这不是找死么。偷偷瞥了男子一眼,见他面上情绪不显,但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 嗯?似是生气了?可是为什么生气呢? “你们快走吧,他今天心情不好,千万别惹到他。”尽管莫辰心里没底,面子上的功夫却要装好,趾高气扬完全就是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 男子抱着莫辰一路往前,连脚步都不曾有过片刻停顿,小妖们迫于他的气势,随着他的前进纷纷向后退,直到蜥蜴精大吼一声“都别退了,给我上!”才改为一哄而上。 妖光乱射,看着来势汹汹,却被男子轻拂衣袖挡了回去。 “给我拦住他!”蜥蜴精怒喝。 群妖再度发起攻击,离得最近的一个蟾蜍精向莫辰他们扑来,却被男子抬脚一踹飞了出去。再有三个小妖同时上前,男子轻轻一掌隔空推出,三妖一个不落全都口吐鲜血,就地滚出老远。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把众妖吓得愣住,纷纷向两旁让出通道。蜥蜴精喊了几次也没人敢再去做出头鸟,只好脚一跺地嘶吼一声,身上骨骼发出咯咯声响,原本光滑的皮肤迅速被浅绿色鳞片覆盖,屁股后面伸出一条又粗又壮带着倒刺的大尾巴,轻轻往地上一拍,地动山摇。 众小妖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们老大,包括那猫妖和短耳兔,也觉得这蜥蜴精的半人半妖身帅得惊天地泣鬼神。 蜥蜴精仰天大笑,尾巴往地上一拍,地面动一动,尾巴再往地上一拍,地面再动一动。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蜥蜴精巨大的,足有两三人合抱粗细的巨尾携带着凌人杀气,向莫辰和男子重重砸下,就昏死过去了。 男子抱着莫辰离开,只留下死尸一样横在地上的蜥蜴精,和一条血淋淋的断尾。 “你看到刚才老大尾巴怎么断了吗?”一个小妖问旁边的小妖。 另一个小妖已经看傻了眼,“没,没,没有。” “你看到了吗?” “没。” “那家伙什么来头?” “还用问,八成是那骚狐狸的相好的。” 一阵悲凉的沉默之后。 “老大流了好多血……” “是啊……一定很疼。” 真身是长尾巴的小妖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敢招惹那抱了条大粗腿的狐妖,然后拖着他们依然在昏迷中的老大,还有老大的半条巨尾,灰溜溜逃出了莫辰的地盘。 莫辰被男人抱着离开交战的街道时,内心还久久不能平静。 好爽! “你方才就应该再狠狠修理那蜥蜴精一顿,砍掉尾巴算什么,他十有八`九还是会长出来的,应该直接碎了他的妖丹,省得他以后再来找我麻烦。对了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啊,看着很厉害的样子……”莫辰一路喋喋不休,男人却一句话都不说,这很反常,莫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识趣地闭上嘴巴。 莫辰最终被男人带到他的洞府。这里他来过无数次,为了撵男人离开第三天,甚至还曾领着小弟往洞府大门上泼过鸡血,因此此时故地重游,心里多少有点惴惴。 虽说这地方他熟得很,但要说真的进入洞府里面,莫辰这还是头一遭。不同于一般妖精洞府的脏乱差,男人的家简直干净整洁得不像话,甚至处处养着灵草灵花,矫情得像是传说中的人修。 还来不及对着府邸品评一番,莫辰就被男人扔到了床上,想是那绿色小薄片的药效已过,他的腿又开始疼起来,被这么一扔,刚好牵扯到腿伤,疼得莫辰哎呀一声。 男子转身离开,不知去做什么,对莫辰的惨呼无动于衷。 “哎——呀——”莫辰提高音量拉长语调又来一遍。 还是没理他。 莫辰终于受不了了,自从认识这家伙起,向来他都是被捧着的那一个,又何曾受过这种冷落?他板起脸,等男人换了身袍子重新来给他换药时,他不再配合,开始扭动挣扎闹别扭,猝不及防之下,嘴里又被塞了一片绿色薄片。 “你这是什么东西?要是容易搞到的话,多给我一些呗。” 男人终于肯说话,拆开先前临时包扎好的狐狸腿,开始细细处理伤口,“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以后再受伤时吃呀,我可不想总那么疼。”莫辰暗喜。既然肯说话了,这事就有门。 男人动作微顿,抬起头,面若寒霜,“所以你以后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莫辰一愣,“怎样下去?” “浑浑噩噩度日,做个有今天无明日的混混头子?” 莫辰被戳到痛处,脸一黑,“我要怎么样,还要你管?再说混混头子又如何,你看不起么!” “想要学别人拉帮结派占山为王,好歹也要有些真本事。” “怎么,觉得我没本事了?” “目前就只看到有某方面的本事。” 莫辰见男子目光往自己半敞的领口扫了一眼,意有所指,不由气红了脸,也不顾腿上的伤,一脚踹向男人,“是啊是啊,我就有勾引人上`床的本事行了吧!所以还不是有你在这里给我疗伤帮我打人,这也是一种本事啊!我就是只骚狐狸嘛。”说完就转身背对着躺在床里面,将脸埋进枕头不再说话。 长久的安静,半晌,男人终于叹了口气,脱了鞋躺在床上,轻轻从后面抱住莫辰。 “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 没反应。 “阿辰,阿辰?先让我给你上完药再睡,好不好?” 哄了半天也不见好,男人觉得不对劲,强行将人拌过来,却看到一双红红的眼睛。 男人心里一沉,心说不好,这怎么还哭了?嘴上却笑着故意逗他:“原来我捡回来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兔子。” “你以为是我一直想过这样的生活吗?”莫辰抽着鼻子用衣袖抹掉眼泪,长久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夜,在这个人的面前爆发出来,他微运妖力,嘴巴一张,将自己的妖丹吐出来,悬在空中给男人看。男人看过去,脸色一下变了。 只见洁白的狐狸妖丹上,竟是布满了细细的碎纹,虽不明显,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看出来,好像曾被人打碎,又重新粘好。 “三十多年前,我受过一次重伤,醒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莫辰盯着自己的妖丹,神色黯然失落,“我的妖丹是这个样子,很难吸取天地灵气,三十多年来修为才只进益了一点点,虽说妖族的寿命比人类长,可是照这个速度下去,无论如何苦修,此生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建树了。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这辈子连凝丹中期都无法突破啊……” 雪山灵狐是天地间少有的天资绝高的妖兽,又何曾会有修为难以精益的苦恼?它们天生就是被上苍眷顾的,可是眼前的这只小狐狸,却因为本不属于他的错误,而落得如此结果。 男人将哭得委屈难过的狐妖揽入怀中,唇抵在他额头吻,心中不停说着对不起,然后在右手指间轻轻一拂,一阵黑色幽光闪过,竟从空无一物的手指上,褪下一枚黑色戒指。 趴在怀里的狐狸忽然身形一顿,抬头看着男子,“你,你有没有,有没有闻到人的味道?” 第176章 九天妖界篇 莫辰抬头看着男人,抽两下鼻子,再抽两下,最后拱到男人肩窝用力闻了闻,瞬间瞪圆了眼。 “你,你……你是人修!” 男人抓起莫辰一只手。 莫辰下意识想要缩回去,却被他强拉着按在他的胸膛上。扑通扑通,能感受到鲜活的心跳,竟莫名生出一种让人心悸的熟悉感。 “闭上眼睛,就像感受自己的妖丹那样,内视我的身体。” 莫辰虽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不过终究是好奇。都说人修不像妖修,身体内生有灵根,而且根据资质高低分别从单灵根到多灵根,听着倒是神奇。于是他闭上眼,将神识探入,果然看到男人内府的灵根,只有孤零零一根,算是资质中最上乘的单灵根。可是很快莫辰又发现不对劲,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灵根,应该分别对应黄绿蓝红褐五种颜色,可男人的灵根却是一种黑灰色……莫非是什么变异属性的灵根? “这是魔根。”男子似是看出莫辰的疑惑,解释道。 “你是……魔修?”莫辰声音微颤,不知道为什么,他似是对修炼魔功的修士有着潜意识的抵触。 “不,我是仙修。” “可是你连灵根都没有,无法吸收灵气,怎么可能修仙?” “有魔根之人这世间少之又少,但魔修不是也有很多?他们都是身具灵根之人,只因修习魔功,引灵气入体,而以功法将之转化为魔气。反其道而行之,引魔气入体,亦可以功法将之转化为灵气。只是速度慢了些,比别人多费些功夫罢了。” 男人说到这里时,莫辰已经能领会他的用意,他想说就算没有灵根的人也能修仙,何况是他这样只是妖丹有些缺陷的。 将莫辰眼角的泪擦干,男人将他搂进怀里,“你以后会有很好的仙缘,我知道。不要担心,让我来教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莫辰还有些愣,这人太温柔了,温柔得他快要感动哭。可是他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呢?诶,不对,好像这不是重点吧,莫辰猛地反应过来,将男人推开,眼巴巴看着他。 “你是人。” “嗯。” “我们之前怎么没发现?” 男人将手上的黑色戒指给莫辰看,“因为我一直戴着这个。” 莫辰将戒指拿过来仔细看,乌黑色的戒指不知材质,看起来粗糙,却透着古意。 “这是两仪灵根结,乃上古时一对大能修士之物,他们一个人修,一个妖修,却是双修道侣,为了往来方便,便炼制了这一对阴阳,我这枚是阳戒,人修带上可以将灵根伪装成妖元,还有一个阴戒,可以将妖修的妖元伪装成灵根。我现在只有一枚阳戒,日后必定为你寻得阴戒。” 莫辰本来津津有味听着,直到听到这句,耳尖微微泛红,将那戒指丢给男人,冷哼道,“谁要你寻啊,寻来何用?” “双修道侣,自然是要成双成对才好,一枚戒指难免孤单。” “你是人修,可别忘了人族与妖族势不两立,大战才过去三十余年,就不怕我举报你?”莫辰威胁道。 男子却只是轻轻一笑,问:“你舍得?” 莫辰还真不太舍得,若是将他上交,还去哪里找来又厉害又会做好吃的对自己又好的人?看着男人将那枚神通广大的两仪灵根戒重新套回手指,身上的气息又变得和妖族一样,莫辰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是金丹后期的修士?”见男人点头,莫辰才撇撇嘴道:“难怪我打不过你,套上这戒指,你看上去只有妖族的凝丹初期修为。” “孤身进入九天妖界,又怎能不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我并非刻意隐藏修为,只是这戒指的功效如此,倒也成全了我。” “那你为什么要来九天?”莫辰又开始怀疑起来,满脑子转的都是阴谋诡计。男子戳了戳他额头,叫他不要胡思乱想。 可疑,着实可疑。 莫辰就这样一边怀疑着,一边在男人的洞府心安理得住下来。男人先让他安心将腿伤养好,再去想修炼的事。莫辰自是欣然接受,看男人白天去金玉楼做饭,晚上回来给他做饭,换药,洗澡,为他撰写玉简,点灯熬油琢磨怎么修复他的妖丹,简直比自己还上心,不由觉得他越来越顺眼,也越来越不想离开这里。 因此接下来就有了这样的日常对话: “腿好点没?” “没……” “还疼吗?” “疼……” “伤口已经愈合,莫非是动了筋骨?” “大概……” “哪里疼,这里?还是这里?” 男人往往会在他那裹得粽子一样的腿上按,莫辰就哎呦哎呦,这儿也疼,那儿也疼,最后男人得出结论:看来还要在床上养些日子。 于是莫辰的目的达到了,继续在男人的洞府里作威作福。猫妖和短耳兔他们都快把这里当成第二根据地了,没事就往这边跑,见他们老大养得越发油光水滑,肤若凝脂,个个都持怀疑态度,轮番去戳他们老大的腿。 猫妖说:“老大,你这腿还没好啊?生孩子也要不了这么久啊,都快赶上坐月子了。” “就是就是,老大你再这么住下去,那臭小子可就撵不走了,现在兄弟们都不敢去金玉楼砸场子了。” 众妖再次对短耳兔感人的智商报以同情,果然,就见老大一巴掌拍那兔子脑袋上,笑骂道:“臭小子也是你叫的?以后改口,叫大嫂!” 短耳兔:“……” 众妖:“……” “说起来,老大你这伤还要养多久才好啊?”猫妖想起今天来这里的正事。 “怎么了,有事?” 旁边的花雕插嘴:“老大,你这几天窝在这里养伤还不知道呢,妖王陛下颁布了求贤令,说是所有凝丹期以上的妖修都可以去王宫参加考试,评选合格就能在妖王麾下谋得一官半职,待遇可比我们这样收保护费好多了。” “有这事?”莫辰不由挑眉,照理说,凝丹期初期的妖修在这九天妖界中不算是什么高等妖修了,妖王要招贤纳士,又怎么瞧得上凝丹期初期的?“你们确定没听错?要的是凝丹初期?” “是啊是啊,特别强调,只要凝结了妖丹就行,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术法强弱。” 这倒是个稀奇事,新任妖王出身海族,就算真的求贤若渴,也应该优先在海族招取有才能的人,海族本是大族,妖众数量极多,妖王新位未稳,不说在自己本族内栽培心腹,竟然还将求贤令发到了第三天? “老大,你不想去吗?”猫妖比较会察言观色,看莫辰心不在焉,不由问道。 “为什么想去?在这里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是乐得逍遥自在,日子过得不比去看他人脸色舒坦?” “可是,若是真的能得妖王重用,恐怕以后修炼上会有很多便利之处……” 莫辰心下了然,是的,尽管妖族生性散漫放纵,但能从野兽一步步修炼为妖,心中多少对修行还是有些向往的。既然走上这条路,又有谁不希望更近一层,去接触那遥不可及的大道之梦? “你们谁想去尽管去,我不拦你们。”莫辰说。 “老大若是不去,我们哪里都不去,就跟着老大!”众小妖拼命表白忠心。 莫辰摇头笑,起身揽住小妖们的肩膀,开解道:“你们虽然叫我一声老大,可我一直将你们当做亲兄弟看待,如今有了好前程,我又怎忍心耽搁你们?况且就算大家日后不在一处,也依然是兄弟朋友,你们有了出息,以后也能多照应我一二,有朝一日大家把酒言欢,各有建树,不也是一件美事?且去且去,无需顾忌我。” 一手情感牌打得小妖们一个个泪眼朦胧,不过这些话也的确是出自莫辰本意,况且如今有了心仪之人,他也厌倦了以前打打杀杀的日子,能修炼好便罢,就算修炼不好,能和男人平平淡淡过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老大你不是腿疼吗?”短耳兔妖见莫辰稳稳当当站在地上搂着他们拍肩拍背,一针见血地提出疑问。 莫辰:“……” 莫辰真心想劝说短耳兔不要去王宫做事,就这样的脑子,以后不让人玩死也得闯祸,还是在自己身边呆着稳妥。可是为了不伤及兄弟的自尊心,莫辰还是措辞良久,正要开口,却听洞府外大门被人打开。 小妖们听到声音,齐刷刷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就看到男人从外回来,于是站成一排,想起方才老大教训短耳兔的话,齐齐吼了一声:“大嫂好!” 莫辰:“……” 见男子愣了一愣,向他望来,莫辰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地上,立时窜回床上蒙起被子做痛苦的表情。 “哎呦,腿疼。” 第177章 九天妖界篇 “大嫂?” 等众妖离开后,莫辰见总归是躲不过这一场,索性一掀被子,枕着胳膊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你不是一直说要与我做双修道侣?行吧,现在勉强同意收了你。” “收了我?” 见男人一步步靠近,潭水般的眸子里漾起意味不明的浅笑,莫辰不禁舔了舔嘴唇,倏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往床里面蹭去,这人是想作甚!“哦对了,说起来,是不是你那药膏配得不大好,要不换种新的试试,我这腿疼得紧。” “腿疼?” 莫辰突然意识到身`下这张床摆放的位置十分不妥,恰恰处于屋子死角,而对方却是背阳向阴,虎踞高山,一片阴影堪堪兜罩下来,堵得他退无可退,于是眼珠乱转四下寻求突围之道,看准一个空隙,就地翻滚过去。却被人用被子就势一卷,卷成个春卷扛了起来。 “哎呦你做什么!”莫辰在被子里蠕动。 “张嘴。” 就好像养熟了的阿猫阿狗,如今莫辰对这两个字已然有了生理反应,只要一听就会下意识张嘴,绝对是训练有素。只可惜,这一次嘴巴张开没等来投喂,反而被挖出来点东西。 一片白光浮现,莫辰觉得肚子里有什么被吸引出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本命法宝鸳鸯枕。莫辰大惊,心说他都没有召唤,这鸳鸯枕怎生自己跑出来了?此时莫辰被宁远抱着,玉枕悬浮在两人头顶,他又看到了那天夜里从枕头上出来的一对水鸟白色光影,正围着他们缓慢翱翔。 莫辰曾经问过那天夜里关于这枕头的事,然而男人只说等他腿伤好了再谈,开头几天他还被男人神神秘秘的架势弄得心痒难耐,久而久之反而将这事忘了。 男人向玉枕遥遥一点,眼前骤然亮起刺眼白光,害莫辰不得不闭上眼睛。他觉得竟好像被某股强大力量卷起,脚下浮空,等到重新落回地面时,再睁开眼,却惊掉了下巴。 这是……玉枕的空间? 只是,只是怎生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只有小花园大的枕中空间,如今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简单的空间了!繁花碧草白云沃土,风过树丛群山回唱,鱼儿浅溪跳动,走兽林间徜徉,莫辰惊得合不拢嘴,这俨然就是一个容纳天地的小世界! 莫辰虽然不通庞杂之术,却也听说过一般炼制的空间无法容纳活物,他本以为玉枕原来那种空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如今竟能看到这样的奇迹。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进入这空间的瞬间莫辰就感觉到了,就是这里浓郁到极致的天地灵气。 如果说九天妖界灵脉最丰富的王城灵气是一碗清水,那这里的灵气就是一碗最醇美甘甜的陈年酒浆,对比之间高下立现。 “这是怎么回事?”莫辰急着问,男人却不急着答,只顾扛着他沿小路往面前山谷内走,莫辰好奇地扭来扭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口中连声称奇:“为什么我觉得来过这里,竟是眼熟得很。” 男人看了莫辰一眼,眼中拂过一抹黯然,却没有说话,直至千回百转,面前出现一间茅屋,走进去将莫辰放在一张白玉打造的床上。 玉床冰凉,对于冰属性妖元的莫辰来说却十分舒服惬意,但他没时间享受,忙手脚并用从被子里爬出来,压抑不住好奇,恨不得变作狐狸身满山满谷出去跑,却被男人按回床上。 “不是说要收了我?收人要在床`上收,下来做什么?” 有的时候男人太过含蓄,他说的话莫辰听不懂,可有的时候他又直白得连莫辰都觉得脸红。就比如现在,他就脸红了,结结巴巴瞪着男人不知该如何接话。肚子里揣着数不清的抓耳挠腮,欣喜惊疑,倒是评评理,任谁有心情在这个时候惦记那些床笫之事? 男人唇角微勾,也不管莫辰作何反应,敛衽上床,却并非像莫辰所想,直接将他放倒吃掉,反而让他也盘起腿摆成打坐姿势,与他相对而坐。 这是什么古怪?莫非是什么新发明的体`位……狐狸脑子里开始冒出各种淫`荡念头。 男子闭着眼,似是真的在认真打坐。 “这鸳鸯枕乃灵境通宝,将灵境一小片天地炼制为芥子空间藏于枕中,相传是上古两位大能修士所造,因此这里与人间界相比,灵气自然浓郁非常,你在这里修炼会事半功倍。” 莫辰疑惑,也顾不上再想那些淫`荡事,“既是芥子空间,为何我以前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 男人想了想,“相传那两位大能修士是一对双修道侣,平日形影不离,想必这芥子空间也要两人一起进入,才能幻化出本来面目。” 莫辰立刻摇头,“不对,我以前曾带猫儿进来过啊,枕中空间并无变化。为什么和你一起进来才会这样?” 男人睁开眼,“大概是因为我适合与你双修。” 莫辰:“……” 莫辰奇怪为什么这男人最近给他说的典故都是和双修有关,先是两仪灵根戒,如今又弄出个双修鸳鸯枕。而且他总是什么都知道,就像这玉枕,明明是他的本命法宝,如今却偏偏弄得他向他来讨教。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样想着,莫辰便下意识问出口。而男人只是说了三个字:“多读书。” 莫辰被激怒,看不惯男人这高深莫测的模样,此时玉床上两人相对而坐,头顶竟又出现了那一对白色水鸟,悠闲地在玉床上方盘旋,灵气逼人,他故意调侃,想扳回主动: “你适合与我双修?莫非你接下来还想说,这世间之人,除了你换了谁都不能让这枕中空间幻化?” 本以为男人会立刻矢口否决,或是再说些什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话来打趣他,谁料这次他竟是认真看着自己,半晌无言。有那么一刻,莫辰心中忽然被某种情绪牵动,望着那人眼眸,深处似有伤痛。 “自然是还会有别人。”男人展颜而笑,“不过大概要看缘分,不知道能否碰到,所以你还是趁我活着的时候勤学苦练。” 哎呦还是一副过这村没这店的口气!莫辰心中不服,对男人做个鬼脸,可不知为何,又觉得男人说趁他活着的时候这种字眼颇为不顺耳。大家同在修道之路,虽然人妖有别,人的寿命不如妖,可这人好歹也是金丹后期的修士,资质又好领悟力又强,有生之年突破元婴也不在话下,活成个千年老怪也没有问题,怎么说的就好像自己是个短命鬼似的? “干嘛要趁你活着的时候?”然而心口不一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何时落成,嘴巴一张说出的话,却透着挑衅,“也许很快我就变心了,看你不顺眼,换个双修人选。” 男人淡淡一笑,不语,倒是生出些许世外高人的莫测来。 莫辰竖起眉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他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只要他活着就不变心?莫辰越是这样想越是闹心,看男人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想打,扑过去就想咬他。不过男人却好像总能猜到他要如何动作,轻轻避让开,又能保持打坐平稳不乱。 最后莫辰泄气,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回去,撑着下巴盯着男人看,见他还只是闭着眼,也不再理自己,终是忍不住问:“所以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呢?” 男人:“双修。” 莫辰:“……” 后来莫辰才明白,男人的确没有戏耍自己,他们的确是在修炼一种双修功法,便是这鸳鸯枕的主人所创的鸳鸯双修法。只不过这双修功法层层推进,第一层练的是理气调息,用男人的话讲,就是要凝神静心,学会引空间中的灵气入体,并且学会与对面之人相配合,一阴一阳,是彼此之间气脉相连。 几日练下来,莫辰觉得修为却是较之前凝实了不少,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平时性情跳脱浮躁,根本无法潜心修行,自从修炼了这鸳鸯双修功法,也不知道是那枕中空间灵气的作用,还是男人的教导影响,他的心性竟然逐渐沉稳下来。 “修炼这套双修功法,会修复我的妖丹吗?”莫辰心中开始燃起希望。 “修此功法,再辅助以此地所生灵草制成的灵药,一定可以。”男子笃定的回答让莫辰更加心安。 于是两人的生活从最开始的男人出去做饭赚钱,莫辰在家养伤偷闲,发展为男人出去做饭赚钱,莫辰在家养伤练功,等男人回来以后,他们再一起进入枕中空间修炼。 似乎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的,莫辰本是借着养伤的由头赖在这里蹭吃蹭喝,可是等真正伤好了,却也不走,男人也不撵他,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住在一起,默契非常,像是共处了几百年。 第178章 九天妖界篇 手底下的小弟们不再来经常报道,莫辰总算落得个清静,余出更多空暇时间。金玉楼的朱掌柜似是厌倦了做生意,竟也揭了求贤令去王城碰运气,将整座酒楼交给男人打理,反倒让男人比之前更忙了。莫辰自己在家里呆得久了会无聊,无聊了就会溜出去逛街。 第三天很多凝丹初期的妖修都被求贤令闹得去凑热闹,一直吵吵嚷嚷的街道不似往日的泼皮破落户,文静得像个大家闺秀,冷不防叫人不适应。 安静的环境令人心境也跟着平和,自从认识男人开始,莫辰几乎无时无刻不为他的博学折服,并对那次男人嘲讽自己不读书见识少而耿耿于怀,于是这天,他难得去了自己从不踏足的一片街区。 幽窄的小巷汇聚大大小小的书铺子,里面有功法有秘籍,也有炼器炼丹制药布阵等杂书。莫辰随便捡了家店面古旧的进去,店家是个生着鸟喙的白须白发老头,闭着眼坐在一张太师椅中,拄着手杖的手背上依稀带着细碎鸟羽,一看便出身羽族。 都说羽族多智者,莫辰不知道这老头智不智,只是不理解这么个老妖为何会跑到山兽族的地盘来做这种不赚钱的营生。 莫辰走进书阁,狭小的堂屋内拥挤着一排排书架,里面有玉简,也有一些从凡界收来的纸质古书。莫辰并不是好学生,有个男人做严师,生活已经不易,偷得这半日闲工夫,又怎么可能再去研究什么功法杂学?于是转到最里面的书架,都是些奇闻异事,游记列传之类的闲书,从上面厚厚的灰尘来看,八成是多年无人问津。 顺眼瞄过去,看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古鉴异珍》四个字,莫辰顺手翻了翻,正准备放回去,动作却一顿,又重新将书翻开,找到方才无意间看的那三个字。 鸳鸯枕。 莫辰立时就想到了自己的本命法宝,精神一震,一目十行飞快读了起来,看着上面描述,竟然与自己玉枕的形状完全重合,当然,这本书出自凡界,在肉眼凡胎看来肯定看不出这是一件法器,只觉得是一件华美的玉器,曾经是大梁国梁仁帝的心爱之物,梁仁帝死后随葬其墓。 有关鸳鸯枕的信息,这本《古鉴异珍》上就只记录了这么多,不过莫辰一路看下来,还是不由窃喜,心说若这个鸳鸯枕当真就是自己的那枚玉枕,那他顺藤摸瓜,沿着这个梁仁帝的线索,一定会找出与鸳鸯枕有关的信息,弄明白鸳鸯枕的秘密,以后也就不用再听男人向自己解释这个介是那个。 于是莫辰开始对人间凡人的历史感兴趣起来,将所有相关书籍都搬过来一本本找,大半个上午过去,却还是没有找到与那个大梁王朝有关的书,失望之中,只好起身到那老店家面前,问他这里有没有关于梁仁帝的书。 自始至终都在闭目养神的白胡子鸟嘴老头,终于缓缓睁开眼,让莫辰意外的是,那一双老眼竟没有半点浑浊,锐利中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深邃。 “没有。” 老头看了莫辰半天,最后只干巴巴蹦出这两个字。 莫辰决定去别家书店再找找。 “我这里没有,别家也不可能有。” 莫辰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老头,见他丢下这么一句就老神在在闭上眼,不禁嘴角微抽,很想打这老头一顿。不过想到自己在男人面前保证过,以后不再胡乱惹是生非做小混混,他还是忍住了。 不管这沉默寡言的怪老头说什么,莫辰自然是不信的,抬脚出门,临出门前又听老头在他身后说:“若是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小友可再回老朽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等到答案。” 莫辰把第三天所有书阁书铺都找遍了,果然,都没有找到有关大梁国梁仁帝的只言片语,从最后一家书阁走出,已经是日薄西山,男人快回来了,于是他只好先回家。 晚上两人又进入鸳鸯枕的空间中修炼,莫辰却不能专心,总是惦记着梁仁帝和鸳鸯枕的事。他的分神自然逃不过男人的眼睛,于是勾了勾他下巴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莫辰不想被男人发现自己偷懒不练功溜出去玩,撒谎道:“没什么,只是今天修炼不顺,我在思考。” “多思无益,摒除心中杂物,自然能与天地连通。”男人指点道。 莫辰点点头,怕多说几句被男人发现自己说谎,于是故意缠住他撒娇,“多思无益,那是不是要多做?” “哦?做什么?”男人一本正经问,眼中却已经浮现笑意。 揣着明白装糊涂,莫辰将那笑眼看做暗号,内心却翻个白眼,心说这人真是心口不一,然后一个虎扑将男人扑倒,趴在他身上眯起眼:“你说做什么啊?”然后就熟练地将男人衣服扒下来。 也许是清修久了,男人今天也没有坚持要修炼,翻身压住莫辰亲吻,然后抱他起身走出茅屋,绕到后面的灵泉池。 “这里竟然还有一处灵泉?”莫辰惊讶。 男人一边低头咬莫辰的耳朵一边问:“怎么,你还不知道?” 莫辰一脸怨念,“每次一进这枕中空间就被你直接按在玉床上,这空间里的东西,我除了那张床什么都没见过!” 这话说得有歧义,男人听出莫辰的调侃,却只是嗤笑一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倒是弄得莫辰像是被调戏的对象。 同在灵池中沐浴,抬头便是满眼繁星,莫辰被压在池边随着动作发出喘`息,恍惚中竟然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好像也曾被人这样压在池边一般。 莫辰心里一个机灵,心说不是失忆之前也做过这般没羞没臊的事吧……露天而浴?浴中还那啥?脸一点点憋红,下定决心断然不能让男人知道这种事。 他可一直表现得相当专情呢。 “修炼不专心,现在怎么也不专心?脑袋里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莫辰的脖子被男人咬了一口,猛然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再找什么借口,眼睛乱瞟间盯准男人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于是顺口胡诌:“我,我在想你这串手珠。” 停下动作,看着被折腾得水灵灵的狐妖,男人问:“你真的喜欢这串手珠?” 莫辰自然知道男人有多看重这串珠子,于是故意道:“喜欢啊!”他当然想要,不然两人第一次见面,他也不会想着把他迷`奸了。不过那是以前没有枕中空间的时候。他看中那珠子灵气,如今有了这片芥子空间,修炼不成问题,他还要珠子干嘛? 然而让莫辰没有想到的是,男人竟一声不响脱下手串。 手腕蓦地一阵冰凉,却是男人将那串白玉般的珠子套在他手上。 “你若喜欢便戴着吧。”男人轻轻揉捏着莫辰被戴上串珠的手,“之前不给你,是因为这珠子总有一天要从你那里拿回来,既然不能完全相赠,又何必相送。” 莫辰一听这话炸了毛,心说怎么还要拿回去?莫非预示他以后会被狐狸精勾走? 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狐狸精。 “这手串联系着一些因果机缘,时候到了,我也留不得。” 莫辰还是一脸狐疑,但是男人将他抱在怀中亲吻,不一会儿就身软脚软任人摆弄,双手抓着灵泉池边,那串手珠在他的手腕上,浸润了灵泉水,在月光下泛着柔白的光,随着身体的浮动而忽明忽暗。 第二天莫辰神清气爽地出了门,不但没有因为一夜嘿咻而筋疲力尽,反而觉得通体舒畅。 他又走进那怪老头的书铺子,问他昨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头悠哉悠哉靠着太师椅,说他有个凡界的朋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送些旧书,虽然不敢保证一定会有关于大梁国梁仁帝的书,但是多来几次,说不定就能碰到运气。 正如这怪老头所说,这九天中除了他家,别的书铺都没有关于凡人的书籍,莫辰没有办法,决定以后只好经常来这里看一看,能不能找到就看缘分了。 不过今天既然来了,莫辰也不打算无功而返,在书架间溜达几圈,随手拿了块叫“路漫漫其修远兮”的玉简。起初他是被这文绉绉的名字吸引,将玉简贴在额头上一看,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古代大修士讲述如何修炼得道成仙的札记。 这修士开篇就说自己已经飞升得道,为了惠及后辈将修炼的心得记录下来以供世人参考。莫辰一路读下来,看这修士讲述他是如何仁心济世惩奸除恶,面对诱惑也始终坚守真善。莫辰开始是一边读一边在心中嘲笑,可是越往后越发现,这位修士也并非像想象中满嘴假仁假义,空泛道德。他谈到世间因果,又论及天道正义,从世界本源出发,从无到有,从生到死,谈及万物造化……最后得出结论:只要一世清修,保存本心,多行善举,坚持公道,终有一日会踏上大道通途,羽化登仙。 莫辰几乎就要被说服了,直到翻到玉简最后一页,却发现上面突兀地出现了一种与正文完全不一样的字体。 字体是张狂的草书,颜色是不同于玉简金字的黑色。 只有八个字:一派胡言,我不相信。 莫辰心中一震,这突然闯入的八个字竟好像有某种魔力,一下直冲灵魂,烙印在心底。鲜明,炽烈,滚烫。他甚至能感受到黑字主人对这位所谓飞升修士的嘲讽,不屑,和轻蔑。那么狂妄傲然,威严霸气说一不二的气势跃然眼前,令人……一见倾心,怦然心动。 其实莫辰心里又何尝没有过怀疑?可最后还是被那凿凿之言驯服。像这个人,敢于将心中怀疑直接写上去,让所有再看到这块玉简的人都同样看到他的不满和质疑,这种任性妄为,莫辰做不出来,却由衷的羡慕崇拜。 被书写过的玉简是很难再做修改的,尤其是第一次书写的人法力越高深,玉简被篡改的可能性越小,莫辰能感觉出这个古修士的玉简灵力不低,能在这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那黑字主人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这块玉简收自何处,老前辈可还记得?”莫辰急切地拿着那玉简去问老头。 老头瞥了一眼,淡淡道:“你是想问那上面的批语是出自何人吧?” 莫辰被猜中心思,却没有否认。 老头道:“玉简是从天极门的废墟中挖出来的,那黑字想必是当年的天极门主留下的。” 第179章 九天妖界篇 天极门这三个字在妖界可是大名鼎鼎,据说当年人族与妖族大战,他们上一代妖王就是与天极门主决战不幸陨落。妖王醉清风在妖族中备受爱戴尊崇,因此整个妖族对这天极门都恨得咬牙切齿,新任妖王海不非甚至立誓要灭掉天极门,为醉清风陛下报仇。然而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还不等海不非实现夙愿,天极门却一夜间泯灭,整座天极山都被荡平,而叱咤一时的天极门主也不知所踪。 “竟然是天极门主啊。”莫辰感叹,心中竟生出一丝失落,“如今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死?”怪老头冷哼,“不一定。从未有人找到过他的尸骨,谁知是死是活?” “他还活着?”莫辰眼中一亮。 “谁知道?” 莫辰低头,手指轻抚玉简,好像抚在那八个字上,沉思片刻,却缓缓摇头,“不,他一定是已经死了。” 老头奇怪地看他。 莫辰很确定地重复:“他一定是死了。”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活着,又怎能忍受龟缩一隅,任凭世人指点唾骂?必定是你害我一分,我便十倍百倍报还于你,哪怕吸来更多仇恨,也只当做是狗屁。 想到这里莫辰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只凭八个字就要揣测一个人的人生,于是问老头这块玉简的价格。他想把它买下来,却又只为这八个字。 老头摆手,“我这里的书不卖,小道友若是喜欢,可以来这里看。” 古怪的老头,开了书铺却不卖书。莫辰再次觉得这老头欠抽,莫非他以后想看书,还得天天溜出来? “我给你十倍价钱,难道还不卖?” 老头再次拄着手杖闭上眼,一张鸟嘴却让人诡异地看出了微笑,“有时候再高的价钱,也买不来陪伴。小道友,我已经很老了,钱财珍宝对我来说又有何用?你经常来这里看书,也是经常来陪着我,也许什么时候我觉得还能和你聊聊天了,对老朽来说便足矣。” 瞧这老头说的,好像能和他聊天是什么天赐的恩赏。莫辰觉得这老头话说得拐弯抹角,其实不还是贪图他的美色?看他长得好看便想多看两眼,理解理解。 长得好看不是罪,爱美之心更无错处,于是莫辰决定原谅老头,不去揍他,反而向他打听还有哪些玉简是从天极门废墟中挖出来的,然后一块一块找出来看。 玉简还真不少,这天极门主看来还是个爱读书的人。 莫辰发现,除了修道者常看的功法秘籍和各类杂学,那天极门主还很喜欢看游记列传,尤其喜欢看有关狐狸的故事。甚至将凡间的许多狐狸传说也收集来,亲自编纂成册,取名《狐说》,还在每个故事后做了详细批注。 其中有一个故事,最让莫辰印象深刻。 讲得是一个叫凤阳县的古城,曾经饱受狼妖祸害,后来这凤阳县中出现一只白狐,乃一古董店老板所豢养。初时当地百姓都以为白狐是妖物,欲将其处死,谁知白狐却数次救人于狼妖之口,致使当地百姓感恩戴德,尊奉白狐为仙,立宗庙,供香火,从此无论狼妖如何肆虐,却终究不敢踏入凤阳县为非作歹,保佑一方民安。几十年后,白狐主人病逝,白狐也随之离开凤阳县,再不见踪影。凤阳黎民无不哀叹仙人离弃,以为从此又要饱受狼妖之患,然而经年累月,却不见狼妖反噬,竟一直相安无事,凤阳县人便坚信是白狐庇佑,对其供奉更加虔诚。 就是在这个故事之后,那天极门主批注了一行字:狼妖实乃白狐主人所引。 莫辰刚开始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觉得那白狐妖是个傻瓜,遭人如此对待,又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若是换了他,巴不得那整个城的人都被狼妖吃了的好。可是经过那天极门主点评,他也发现这故事中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白狐的主人,那个古董店的老板就很可疑,据说他以往行事颇为狠辣,小小年纪便能镇得住生意场上诸多老油条,先前也有人传言他的白狐是妖物,却很快就被他平息下去,谈及白狐总是三缄其口。再后来那凤阳县相继弄出人命,狐妖之说激起民怒,却又在不久之后,相继被古董店老板证明,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妖孽所化。其次,凤阳县的狼妖是从白狐被怀疑是妖物时才开始出现的,直到古董店老板死,白狐离开,那狼妖才不再来骚扰凤阳县。 这么一看,这个善良白狐的故事的确很值得推敲。 在这个故事最后一页,莫辰又看到那天极门主的一段批语: 善恶难辨,又岂是凡胎俗物能解?纵使那白狐与古董商都是仙道之人,也不见得就是好东西。世人都以仙道为上,以魔道为下,实际只是仙者使世人如此思想。 那么,仙者为何要如此? 因为他们虚伪。 莫辰不禁莞尔,像是这样的言辞,这天极门主时有流露。看得出,这是个看不起天看不起地连人人心中畏惧的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心底埋藏的那一丝不甘和叛逆就在这龙飞凤舞的批语中渐渐被唤醒。 莫辰身为九天妖界里云云众妖中的一员,天生便处于尊卑贵贱的条框中,可他厌恶这条框,厌恶这规矩,因此妖王的求贤令颁布,他却没兴趣去接受遴选,只因他宁愿做个自由而低等的妖,也不愿做个不自由的高等奴隶。 晚上回去,莫辰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和男人闹了别扭,他嫌弃他的饭做得不好吃,嫌弃他的话唠叨无味,甚至在进入鸳鸯枕之后,第一次丢下他,化为白狐跑进山谷,窜入林中,只想纾解心中的抑郁。 莫辰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男人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自己的错。 他爱上了那个天极门主。 他爱上了一个离经叛道,却又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对于他的反常,男人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捡起他打翻的碗盘,洗干净他遗落在溪边的衣袍,然后重新在茅屋前升起火,安静地煲一碗他最爱的灵鸡汤。 莫辰跑到筋疲力尽才回到茅屋,看了眼男人盛到碗中的灵鸡,却一声不响径直走进茅屋,死了一样倒在玉床上。 玉床上没有那两只水鸟的白色光影,莫辰很早就察觉到了,这两只鸟只有他和男人同时出现在玉床上时才会出来。 “怎么哭了?” 男人端着鸡汤进来,发现莫辰在流泪。 因为我爱的人死了。 莫辰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只是问男人:“你曾和我说过,适合我的双修之人不一定是你一个,是吗?” 男人回答:“是。” “那你说,如果我遇到了适合与我双修的人,我会有感应吗?” 男人这次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会。” 于是莫辰更难过了,恨自己没有早认识那天极门主。 接下来几天,莫辰白天总是去那怪老头的书屋,将所有天极门主批注过的玉简都看了个遍,越看心中对他的迷恋就越深,简直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描摹那个人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描绘,都无法清晰画出这人的脸。 天极门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呢?莫辰时常会抱着一大堆玉简痴想,一想便是一天。 男人渐渐发现了端倪,似是随意地问:“最近白天有没有练功?” 莫辰对男人其实是愧疚的,他觉得他对他那么好,他也喜欢他,却不能做到爱上他,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大多只是为了肉`体的欢愉。 “白天在练功。”莫辰说谎。 “一整天都在练功?” “这是自然,不过晚上就想练点别的。” 莫辰决定,既然在精神上无法忠诚于男人,便用身体偿还,于是扑到男人身上去,双腿熟练地盘上他的腰,剥他的衣服勾引他。 男人扳其他的头,与他对视,莫辰躲闪,生怕自己眼中深深的痴迷和痛苦流露出来。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将他放在床上,亲吻他,两人的云`雨之事一直非常和谐,就算这次莫辰心猿意马,也依旧享受。可他总觉得,男人那么聪明,一定看出来什么,只是没有点明。 既然如此,莫辰乐得侥幸。白天继续去书铺看书,晚上加倍和男人“双修”,直到这一日,他又重新翻出之前所看的第一块玉简,浏览到最后一页,想再重温那让他一见倾心的八个字。 一派胡言,我不相信。 还是那样的张狂。 然而这次,在这行字之下,竟又出现了一行新字,字体俊秀淡雅,与那行草书形成鲜明对比,却同样灵力十足: 本是过眼虚言,又何所谓信与不信? 莫辰一愣,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确认真的多出了一行字,先是怒从心中起,跳起来去找怪老头,问昨天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什么人来过? “来了几人,又去了几人,来来往往,不曾细看。”老头念念叨叨像唱歌,把莫辰气得又想揍人。 让他发现是什么人在他所爱之人的玉简上乱涂乱画,他一定打爆他的妖丹! 接下来几天让莫辰抓狂的事发生了,凡是天极门主批语过的玉简,竟然都无一例外出现了新的字迹。 特别是在那个凤阳县白狐的故事后,天极门主评价了世人对魔道和仙道的偏见,谈及仙者的虚伪,凡人的愚钝。那新的字迹也同样来点评: 仙者,魔者,凡者,都是些可怜的筹谋者。筹谋了生生世世,筹谋了尊卑贵贱,却终究只是弹指间一场灰飞烟灭。世上本无天道,不过宇宙尘埃。世上本无善恶,不过众生百相。 180|九天妖界篇 莫辰觉得那些字迹很熟悉。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却不记得了。 虽然恼怒,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看得多了,那新出现字迹的主人很多见解要比天极门主更高一筹。如果说天极门主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么这人就是不温不火的水,灭了火,化了冰,自身却依然只是一泓平淡。 莫辰简直恨得牙痒痒,这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如此讨人嫌地跑出来?打断了他对天极门主的恋慕不说,还打击了他好不容易放飞的一颗自由奔放的心。毕竟看天极门主的批注,总能勾起心底最阴暗的想法,那种毁天灭地的破坏性,那种蔑视一切规矩方圆的狂妄感,真是读得让人畅快不已。可是每当莫辰沉湎其中,也要随着天极门主一起疯狂一起沉沦,那个人的只言片语却总能适时蹦出来破坏气氛,仿佛一只大手,不轻不重揪住他的狐狸脖子,重新将他提溜回来,关进笼子里。 真是太讨厌了! 因为这人的批语不是一次性出现的,而是每天多一点,所以莫辰每天都会把天极门主所有的玉简翻出来,看有没有哪里多了那人的话。渐渐地,他开始将所有精力放在这个人身上,想要找出他,不知不觉对那天极门主的迷恋竟也淡了些。 “老店家,昨天我走之后还有谁来?”这个问题莫辰不知问了多少遍。 怪老头却总是摇头晃脑地装傻。 莫辰急了,终于忍不住揍了老头。 然后在一地鸡毛中被撵了出来。 于是这天莫辰离开书铺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藏起来,竖着耳朵蹲在巷子口,看会有什么人来。可惜等到天黑,他都没看到半个人影,还不知不觉睡着了。 “怎么在这里?” 莫辰是被男人推醒的,醒的时候还有点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侦查失败,懊恼不已。 “我饿了。”莫辰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男人笑,伸出手:“回家吧。” 莫辰抽了抽鼻子,抓住男人的手站起身,被他领回家。 因为把人家书铺老板揍了,莫辰白天没有了消遣时间的去处,心烦意乱也不想修炼,于是跑去金玉楼找男人,想给他捣捣乱添添堵。不料刚大摇大摆走到金玉楼门口,身形便一下顿住,默默又退回去几步,抬起头看着那高悬的匾额。“金玉”两个字淡雅清俊,看着就不像是个饭店名。 莫辰盯着那个“玉”字看了半晌,好像要把它盯穿一个窟窿,然后忽然转身,穿过几条街,径直冲进那怪老头的书铺,也不顾老头敲着手杖反对,直接稀里哗啦翻出天极门主那些玉简,将那个人留下的批语一字字看过去,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一个“玉”字。 竟然,一模一样的字体。 莫辰愣愣地盯着那个“玉”字,心里忽然百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是喜还是怒。 男人竟然一直知道他偷偷溜出来,而且也一直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可能猜出他对那天极门主的心思。可是这算什么?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上了别人,就要证明一下他比那个人更有见识更加超脱吗?还弄得这么偷偷摸摸的,在人家的玉简上作恶! 哼!幼稚! 莫辰磨磨蹭蹭地重新回到金玉楼,却被告知男人已经走了。 “莫小爷上午来时,我们已经禀报过副掌柜,副掌柜说了句知道,也没再吩咐什么,不过倒是将店里的事务交代给几个账簿先生,提前回去了。” 突然一阵心慌,竟有种不祥的预感,脑子里猛地生出一个问题:要是男人就这么离开了九天妖界,他该去哪里找他?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是谁,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是人修,来自一个他不曾了解的世界。 莫辰突然意识到,他与男人之间的关系看似亲密,其实距离很遥远,他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右手下意识摸了摸左手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莫辰心中有点委屈,他和男人,居然是连送一串手珠都要再讨回去的关系。 可是脚步还是不由加快,最后竟是一路跑回了男人的洞府,看到洞府禁制已经被人打开,莫辰心里一沉,忙冲进去。 人去屋空。 洞府外室的石桌上摆着一只玉碗,碗里是喷香的热粥,里面加了莫辰最爱的灵鸡肉碎。 莫辰走过去,看到平滑的石桌面上,竟然闪过一行若隐若现的金字,字体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爱并非沉沦,而是解脱。 解脱……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要丢下他吗? 莫辰大脑有片刻空白,忽然听到声音,若有所觉猛地回过头,正看到男人端着两叠小菜走进来。 一手一个玉碟,端得平稳,却像是敞开一个怀抱。 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包括对欺骗的懊悔,对背叛的愧疚,对感情的质疑,对分别的恐慌,竟然全都化成一股酸意,直冲进眼睛里。 莫辰一下扑进男人怀里抱着他嗷嗷大哭,鼻涕眼泪都擦在男人衣服上。 男人将碟子放到桌上,揽住莫辰,轻轻抚着他的头给他顺毛。 “我和你说谎了。” “嗯。” “我偷懒没有练功。” “嗯。” “我爱上了别人。” “嗯。” 莫辰放开男人,通红的眼睛盯着他,“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爱你。” “嗯,我知道。”男人的表情依然平和,甚至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你就不生气么?!” 男人摇头,“我喜欢你,既然你也喜欢我,我为何要生气?” “其实你,你也不爱我的,对吧!”刚嘲笑完别人幼稚的人,竟然也开始像小孩般质问起来,似乎只要男人说他也只是喜欢他,而不是爱他,那他们就扯平了,他内心的愧疚也能消解,可以再心安理得享受男人对他的好。 男人只是无奈地笑,放下碗筷,“吃饭。” 莫辰也学乖了,不再纠结于那个问题,只是在男人拉他到石桌旁坐下时说:“方才我以为你离开了。”见男人没有说话,他又抬起头看他,问:“你会离开我吗?” 见男人良久没有回答,莫辰端起粥默默喝,直到听到男人说:“会。” “你还是生我的气了。”莫辰愣愣地问。 “难道我死了以后,还要化为鬼魂陪在你身边?”男人笑着反问。 莫辰这才反应过来男人是什么意思,“死?可是你是金丹后期修士啊,怎么可能轻易死。” 男人摇头,拉着莫辰抱在怀里,“懂得爱只是开始,是善念之源,或许可借此窥得天地间一二玄机,可终究也不过是一场空无。活着时开心,死以后无憾,何必计较得与失,多与少?喜与不喜,爱与不爱,其实并无区别。” 莫辰不懂,这是说的什么狗屁? 不过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事在先,莫辰觉得男人就算神神叨叨念他几句,他也能忍了,谁让是自己移情别恋在先呢?总之通过男人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真的没有动怒,也没有怨自己。于是莫辰又振奋起来,不免觉得男人这样生生死死的说些煽情的话,其实是爱自己爱惨了的表现,又忍不住偷偷地自鸣得意。 晚上躺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莫辰发现,对于这个人,他好像比喜欢要多那么一点点。 因为揍了那鸟嘴怪老头,莫辰决定再也不去他的书铺,可是男人却让他提着礼物去给人家赔礼道歉,莫辰好不情愿,最后还是不得不带着手信去给人家上门认错。 老头一看到莫辰就瞪圆了老眼,颤巍巍拄着手杖就想关门,莫辰急忙挤进去,嘻嘻笑着给那老头作揖,发挥厚脸皮的本领,嘴上抹了蜜一样开始恭维老头。 “好了,我就当那事儿从没发生过,小友可以闭嘴了吗?”老头被这狐妖烦得,为了换得清净,只好指天指地说他们已经冰释前嫌。 莫辰得寸进尺,“那我以后还能再来看书吗?” 老头斜觑他一眼,透着拉皮条老鸨般的不正经,“你还来看书?该看的不是已经看了么?” “先前被一些杂事所误,看了许多没用的闲书,以后想一门心思钻研修炼,想多看些功法方面的东西。” 老头狐疑,完全不相信这狐狸的鬼话,不过最后还是耐不过纠缠,同意让这揍过他的坏东西再来蹭书看,并给他指出了几部讲述功法基本原理的秘籍。 “你这野狐狸性情跳脱,想必是凭着资质吸取天地灵气侥幸成了精,底子太差,这几块讲解天地万灵和五行原理的玉简,拿去好好研读吧。” 莫辰将老头推荐给他的玉简全都扒拉进储物袋里收好,又贪心地抓了几个讲解人修修炼原理的玉简。 老头瞪眼道:“你一个妖精,看那人修修炼的东西干什么?还说不看闲书?” 莫辰自然心有盘算,他之前在那天极门主的批注上耽搁了很久,又不勤于练习,修炼进度上还是差了好多,其实他很希望尽早提高修为,修复好自己的妖丹,鉴于他现在和男人修炼鸳鸯枕的双修功法,自然也要多了解些人修修炼的知识,也好有助于修行。 因为和老头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混熟了,又无需再瞒着男人,莫辰便将那些选中的玉简外带回家,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头一个拿到的玉简里,便有与人修灵根魔根相关的内容。 181|九天妖界篇 莫辰一直以为,人修生有灵根或者魔根,大抵是差不多的几率,所以世间魔修和仙修数量不相上下,隔三差五就可以玩一次真人快打。谁知看了这块玉简才知道,原来天生便有魔根之人简直凤毛麟角,上万年难出一个,而且一旦出世,便是能颠覆天地的魔王级人物,远非那些普通魔修能比。相传那天极门主生来本无修道天赋,只因服用了育魔草,才强行在体内种下魔根,十年时间便统一九州魔道。服用育魔草生出的魔根是假魔根,就已经有这等威力,更别提与生俱来的真魔根。 所以说,男人这是图什么啊? 莫辰挠了挠头皮,怀疑这男人病得不轻,或是以前受了什么刺激。天生便有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魔根,却非要难为自己,跑去修什么仙道,真能作。 “你为什么要修仙,而不去修魔?”这是莫辰第一次问男人。 男人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说是无奈,其实这是莫辰对自己的美化,应该说男人是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说,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是啊,还用问吗。修道之人都有个成仙梦。成魔算什么,不是要变成怪?民间有个词,叫打怪,倒是没听说过有谁想打仙的。 成了仙就可以腾云驾雾一身仙气闪闪,走到哪都是一片跪伏朝拜,享受世人供奉。成魔呢,一出门就听见满山满谷的嚎叫——打雷啦下雨啦吃人的妖怪要来啦。如此想想,是挺无趣。 所以莫辰不再问了,吃饱喝足拉着男人去枕中空间双修。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双修都是很严肃很纯洁的,两人面对面打坐,引空间灵气入体,再打开彼此经脉通路,让灵气在两人体内完成大循环,如此一来,一份努力两份受益,功法又是一阴一阳互采互补,修为自然突飞猛进。 多读书有助于思考,这是男人告诉他的,莫辰觉得最近多读了点东西,的确容易想东想西,脑袋里的问题变得特别多,比如此刻,他就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既然男人只有魔根,也就是只能吸收魔气,那他是怎么在鸳鸯枕的空间里与自己双修的?那里可是连一丝魔气都没有啊。每次两人一起修炼,莫辰都能感觉到来自男人的浑厚灵力,源源不绝向他身体里流入,帮他拨正体内进入岔路的灵气,温养妖丹淬炼筋骨。若是不能从外界吸取灵力补充,那男人这么做,岂不是在平白内耗? 莫辰不禁狐疑,心说这男人该不是糊弄他吧,莫非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酷炫一点,才谎称有魔根?不然完全说不通啊。 于是莫辰问男人:“你的灵根是什么属性?” 这也是莫辰从书上学来的说话方法,想弄清楚什么不要直接问,而是要绕个弯子,问更深一层的问题。就比如说你想知道对方有没有相好的,就问你家相好的喜不喜欢吃灵鸡肉,说不定对方没有防备就说漏了嘴。 男人睁开眼,“不是说过,我并无灵根,只有魔根。” 居然没有中招! 莫辰装作疑惑不解地“咦”了一声,“可是在这灵境空间中并无魔气,你如何修炼?” “我修为在金丹后期,如今已经触到瓶颈,始终无法突破,就算吸收再多的魔气也无法转变为灵力,不如在这里陪着你,将你那妖丹温养好。” 意思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借助双修提高自己,完全是给他心甘情愿做陪练? 值得不值得啊。 莫辰撇嘴,“你就不觉得亏?” 男人垂眸,将狐狸的白爪子放在掌中捏来捏去,似乎真的在衡量:“嗯,好像是有点亏。” 莫辰听得不舒服,抽回爪子,又酸溜溜道:“所以对你来说,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嘛。” 男人点头,“嗯,好像是有点浪费时间。” 所以谁求你在这里大公无私委曲求全?莫辰哼了一声准备蹬男人一脚然后走人,却被擒住脚腕拖倒在床上压住。 “你干嘛,走开!”莫辰两腿蹬来蹬去。 男人顺势逮住他两只腿`分开,盘到自己腰上。 “喂,做什么啊。” “亏本了,所以要讨回来啊。” 莫辰:“……” 莫辰觉得今天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正经,动手动脚的,眼神里透着勾引,可他凭什么总是被压的那个?于是将什么修炼啊功法啊全都抛在脑后,奋力翻身,啊呜一口扑过去,骑在男人身上。 男人低声的笑像缱绻而流的溪水,从莫辰心田拂过,暖而温柔。 “你看,所以你也不算亏,有小爷这等绝色给你暖床,怎能说浪费时间呢?”莫辰趾高气扬地说。 “嗯,所以我才想浪费一辈子。”男人如是说。 莫辰老脸一红。 然后就被趁虚而入了。 “那,若是在我和成仙中选一个,你选什么啊?”被趁虚而入的狐狸开始发挥缠人*。 “只能选一个?” “只能选一个。” “成仙。” 莫辰:“……” “成了仙,就可以永远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啊。” 哎呀。咋这么会说话捏。莫辰捂脸。 都说床上的甜言蜜语不可信,可莫辰还是心脏乱跳,脸比方才更红了。 因为玉床太小,两人又太投入太努力,不经意间碰到莫辰的储物袋禁制,一阵霞光闪烁,噼里啪啦掉下来一堆玉简。 “这些是什么?” 莫辰手忙脚乱地将玉简收回储物袋,“没什么没什么,是猫妖他们留下的话本和春`宫图,路上带着不方便,让我帮忙保存。” 从老头那里借了很多玉简,这事儿莫辰是瞒着男人的,就是为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用功,等以后变得博学多才,再吓死他。 好在男人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等莫辰收好了玉简便将人拖上床去继续做没做完的事。 几天之后,莫辰将所有玉简看完,去老头的书铺还玉简,想顺便再借点新的回来看。 拿着储物袋在老头面前数:“一块,五块,十二块……”呀,怎么少了一块? 莫辰冲老头眨巴眨巴眼睛。 老头瞪着他,似乎只要他敢说把自己的宝贝藏书弄丢了,就要跳起来用鸟嘴啄瞎那对狐狸招子。 “让我回去找找,可能掉在我家床底下了!” 莫辰风一样跑了,想到可能是那晚上将玉简遗落在空间中,但没有男人他进不了空间,只好等男人从金玉楼回来,才火急火燎地将他拉进去,摸遍了茅屋的每个角落,却还是没有找到遗失的玉简。 先是把人家揍了一顿,又丢了人家珍藏的玉简,就算莫辰脸皮再厚,这回也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去那怪老头的书铺了,连续一个多月都绕着走。不过时间久了,他便也将这事忘了,倒是收了心,在修为上有了不少进展。 这日傍晚,书铺的怪老头还像每天那样,闭着眼睛拄着手杖,坐在太师椅里晒太阳。 忽然,面前被一片阴影遮挡。 “你来了。”老头睁开眼,表情平静,倒是对来访者没什么意外。 “还给您。多谢了。”来人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掌中托着一块玉简。 “你让我留意的那个阵法图,我已经找到了,是从王宫流出来的。”老头收回玉简,一个月前,一只狐狸正是因为这块玉简而心怀愧疚。 对方本想离开,听老头这样说,又拿出一只装满了法珠的储物袋递给他,“辛苦了。” 怪老头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摸出一块黑色的玉简递给来人,来人探入神识看了看,眉头微蹙。 “这阵法比三个月前,又补全了一些,可惜,距离完整的阵图还差得很远。”老头说。 来人神色凝重,正要离开,却被老头叫住,将那装满法珠的储物袋推还给他。 “这次不收钱。”老头说,一双锐利的老眼盯着来人看。“只要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来人笑了笑,又将法珠推回去,“抱歉,我恐怕无法回答。” “我认得那法阵!” 老头一声断喝,让来人停住脚步,颤巍巍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来人身边,眼中满是回忆的伤痛,“我记得这法阵……不周山……天极门主的魔阵。”老头哆嗦着,似是被什么痛苦折磨得深入灵魂。 “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虽然我当初没有看到全貌,却能肯定,这个残破阵图,很多符文和那天极门主的魔阵是相似的。”老头闭上眼,脑中满是梦魇。 “您该多休息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对阵法感兴趣的人。” “不,你和天极门主,到底有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这么巧合,你是身具魔根之人,那天极门主也是身具魔根之人……” 来人转过身,看着老头,“所以您觉得我是那天极门主?” 老头愣了愣,缓慢地摇头,“不,那天极门主怎么可能像你这样。他若能活到今日,恐怕早已经成了魔界的魔头,何苦像你这样……” “老前辈,若是那天极门主还活在世上,你又能如何?”来人问,眼睛却淡淡看着窗外。 “我能如何?当然是恨不得他死!若是没有他,妖族岂能败?醉清风陛下岂能死?我羽族玉华尊主,又岂能被金乌那奸险小人谋害?!”想到当年那些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含冤而死,老头眼睛发红,好像恨不得立刻扑到那天极门主身上将他撕碎。 来人在老头失控狂吼出声的瞬间,一拂衣袖将整个书铺加了噤声咒,防止外面的人听到老头的声音。 将多年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老头也惊觉自己失言,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跌坐回太师椅。看来人已经替自己做了防护,不由心存感激。 “杀了天极门主,又能如何?”良久的沉默之后,来人开口,“人死不能复生,枉死的亡灵也回不来了。当年的玉华旧部幸存者已经寥寥无几,前辈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以后切记要谨言慎行,若是被人发现身份,只怕又平白送了性命。” “想着那作恶的魔头还可能在外逍遥,我怎能甘心!” “万事皆有因果,那天极门主自会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倒是前辈一旦有什么闪失,这世间岂不是又少了一个悼念亡灵的人?” 老头长叹一口气,也觉得自己逃避现实而沉眠于仇恨,终究会走向极端。他瞥了眼那块还回来的玉简,想到那个总是来惹他生气的臭小子,对来人道:“若是可以的话,让那狐狸常来坐坐吧,也能陪我这老不死的说说话。” 来人笑了笑,点头答应。 临出门前,那老头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何苦不让他知道?” 来人的回答也同样让人听不懂,“又何苦让他知道?” “若是当年那天极门主能有你这样的胸襟和见识,该多好?” 来人笑而不语,一道清淡的背影在窄巷中渐行渐远。 老头摇头叹气,可惜了,可惜了,将那块被还回来的玉简翻开,找到那讲述人修魔根的篇章,目光落到一句话: 魔根者,以仙道功法强行淬炼灵体,元寿不过四十,修为不过金丹,且必受碎骨钻心之痛,日日夜夜永无停歇,至死方休。 182|九天妖界篇 金玉楼的朱掌柜回来了,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也陆陆续续从王城返回第三天,据说都是落榜没有被选中的。 “莫小爷,您手下有个小兄弟运气的很,竟然被选中做宫廷内侍。” 莫辰大惊,宫廷内侍是什么鬼!莫非要被割去蛋蛋!? 酒楼内的客人都对他这反应莫名其妙,割去蛋蛋是什么意思? 还是一个曾经去人间界游玩过,颇有些见识的耗子精出来给莫辰解围,“莫小爷,我们妖界和凡界不一样,王庭深宫里不会有那种阉人,你就放心吧。” 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妖精还交头接耳地问阉人是什么,听说人类居然有割蛋蛋这样的酷刑,不由都往自己两腿之间瞄了瞄。 “对了,莫小爷难道也去凡界走动过?怎么知道阉人这种东西?” 莫辰下巴一扬,衣摆一甩,踩上桌子就开始准备吹牛皮,想当年小爷我……然而他架势才摆开,却一下卡壳了,呃,他什么时候去过凡界来着? 是啊,他什么时候去过凡界呢?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混在九天妖界,又怎会知道凡人皇宫里的事?又怎会知道凡人会有喜欢割去男人蛋蛋的怪癖呢? 莫辰这牛皮吹不下去,见周围一圈妖精已经搬好板凳抓好瓜子准备听书,一时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将前几日从那天极门主的《狐说》中选出一两则故事,大言不惭地把那故事中的白狐当做自己,开始胡扯,偏偏听得一众妖精一愣一愣,甚至还有出来捧场的—— “没错没错,我当年在凡界游历时听说过这事,原来竟是莫小爷您的手笔!” “是啊,那白狐庙至今在凤阳县还能看到呢,原来供奉的竟是莫小爷!” 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什么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莫辰直到这一刻才幡然醒悟,感觉到读书多的好处,而且竟因为这一件事,从此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只爱读书的狐狸,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谈。 “朱掌柜,你说我那些小兄弟里只有一个有运气被王城选中,也就是说其他人都落了选,可怎么你们都回来了,却不见他们回来?” “这个,也许那些小兄弟们年轻贪玩,去了王城一下迷了眼,耽搁些时日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辰觉得朱掌柜说的很在理,这些土包子们好不容易进了趟城,舍不得回来也是情有可原,于是放下心,转而好奇起来,“那朱掌柜可知,是哪个被看中了?” 朱掌柜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日子相处得越久,莫辰越发觉得和男人进入老夫老夫模式,渐渐开始有说不完的鸡零狗碎,不像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恨不能天天滚床单。 这天晚上莫辰洗完脚,等男人剁好明早给他蒸包子的肉馅,便铺好两个枕头开始靠在床头聊闲天,主要就“猜猜手下哪个小弟被那不长眼的妖王看中”这一话题展开讨论。 “我觉得是猫儿。”莫辰斩钉截铁,“那些不成器的家伙里,也就猫儿机灵些。” 男人不说话,只是一手撑着头,一手覆在莫辰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也有可能是黑牛,这家伙老实忠厚,看着就像是能踏实干活的,谁用谁知道。” “嗯。”心不在焉的应付。 莫辰黑下脸,狠狠拍掉男人摸肚子的手,“我在和你说话,你摸什么呢?” 然而男人不理他,又将手放到他软乎乎的肚子上,轻轻抚摸,莫辰要说话,男人抬手“嘘”了一声。 莫辰脸更黑了,“我是公狐狸,怀不了小狐狸,你以为你能听到胎动吗?” 男人忍不住笑,在狐狸脑袋上弹了下,“胡说八道什么,我在看你的妖丹,似乎比以前长得好了些。” “真的?”狐狸耳朵一动,莫辰干脆嘴巴一张,将妖丹吐出来拿在手里看,果然,上面的细纹少了不少,而且整颗妖丹变得莹润光滑,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污点,充盈着满满的灵力,特别漂亮。 “照这样下去,不出十载,你的妖丹便可恢复如初。” 莫辰盯着妖丹看,然后将妖丹重新吞回肚子里,高兴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到男人怀里抱住他。 “这都是你的功劳。”莫辰趴在男人胸口闷声道。 “是你自己努力。”男人在他发顶亲了亲。 莫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男人,“我觉得我完了。” 男人不解其意。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男人笑:“那怎么就完了?” “因为你不爱我啊。” “谁说我不爱你。” “你说你只是喜欢我啊。” “那我现在爱你。” “……” 莫辰觉得这样不行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男人泡在蜜罐子里,天天幸福得窒息。 这不会就是他的阴谋吧!让他幸福得死过去,然后将他做成狐狸汤吃掉。莫辰一边不要脸又矫情地脑补,一边每天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去街上虐狗,大家忍了他一个多月,终于忍到他那群小弟从王城回来。 “老大!我们回来了!” “老大!不好了!” “老大!兔子被选走了!” “老大!兔子他失踪了!” 一群闹哄哄的妖精一进门就开始叽叽喳喳,莫辰本来准备好了酒菜,想好好给小子们接个风,谁知道这些小妖七嘴八舌,最后喜讯变成了悬疑故事,乱糟糟听得莫辰头大,不得不怒喝一声,让他们全都闭嘴。 “猫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辰揉着太阳穴,感觉神经都在跳。 “老大,几个月前我们一起去王城参加选拔,最后只有短耳兔选中,被妖王陛下亲自任命为宫廷内侍。” 莫辰一口茶差点呛出来,谁?谁被选中了?那脑袋缺了根筋的兔子?妖王果然没眼睛。 “兄弟们为短耳兔高兴,因为知道他胆小怕生,而且也有几个弟兄看中王城繁华,想要在那里找些生意做,便在兔子上任的前几个月留在王城,想陪他适应新生活,等诸事安排妥当了再回来。谁知……” 黑牛心焦地插嘴:“谁知刚开始兔子还时常和我们联络,有时候也从王宫里出来与我们喝酒,还说宫里的生活很好,吃香的喝辣的,万年的灵草随便取用,可是一个月后,兔子就失踪了,我们竟再也没见过他。” 莫辰不以为意,“会不会是最近公务忙了?你们要知道,给王公贵族办事总不比我们做混混自由自在。” “不,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结拜的时候,曾经立过一块本命牌吗?” 见猫儿神色严肃,莫辰也上了心,“自然记得,怎么了?” 当年他们十几个凝丹初期的小妖凑在一起,立誓结为兄弟,同生共死,将各自神识注入一块万年灵木中,只要元神不灭,那灵木中代表本体的神念光团就不会消失,如果一方遇到生命危险,灵木就会示警,代表遇难一方的神念光团亮度会减弱。不仅如此,灵木上的光团还可以显示出他们各自的位置。如此一来,大家以后就算天各一方,也会知道彼此境况,一方有难八方相助。 “大哥你看,这本命牌上代表兔子的光团,光亮已经弱得几乎看不见,而且根据显示,他已经离开了九天妖界的范围。” 离开了九天妖界?莫辰心头一跳,忙抢过灵木牌看,果然如猫儿所说,兔子的神念光团出了问题。 “莫非他是受妖王所托,去人界办差事遇到了麻烦?” “若真是如此,为何他离开之前不和兄弟们打个招呼再走?” “老大!我们得去人界找兔子!” “对!我们得去找他!他肯定是遇到了危险!” 因为担心兄弟的安危,众妖又乱了起来,莫辰心中也担忧不已,但是看了眼面前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有些无奈。 “你们不要吵,这件事交给我,我明天便启程前往人界,你们呆在家里等我消息,切勿轻举妄动。” “老大,怎么能让你独自去呢!”猫儿首先不同意,其他小妖也跟着反对。 莫辰最后不得不拿出大哥的威严,摔了个茶碗,才将闹哄哄的小妖们压下去,“你看看你们,出了点状况就乱成一团,能成什么事?放你们乱哄哄的出去,不但找不到兔子,反倒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再说,这本命牌只有一块,就算让你们都跟我去,也不能分散去找,还是要聚在一起,人多显眼,许多行事都不方便,反而耽搁时间。有功夫在这里闹,还不如沉下心好好练功,看你们现在的修为,指不定前脚出了这九天妖界,后脚就被人修抓了炼成法器。” “老大你的修为也没比我们高多少啊……”有人小小声说。 “什么?风太大刚才没听清?刚才有人说什么?” 众妖忙道:“没有没有!刚才没有人说话!” 莫辰排拍板,“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大嫂他在人界厮混的时日不短,这次我让他陪我去。若真的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们。” 哦~~ 众妖顿时都是很懂的表情。 怪不得非要自己去不带我们呢,原来是要和大嫂双宿双飞。 莫辰清了清嗓子,也没心情再喝酒,让众妖将准备的好吃的好喝的瓜分了带走,就全都撵了出去。 猫儿临走前还一脸不信任地回头看莫辰,那表情好像在说“老大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只知道和嫂子在人间游山玩水而不顾兄弟的死活”,最后被莫辰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才不情愿地跑了。 众妖走了以后莫辰在洞府里踱步,思考该如何向男人开口。别看他在小妖们面前硬气得不得了,其实还是有点惴惴的。谁知道男人听说之后,竟然连眼睛都没眨,就同意随莫辰离开,还说刚好在人界有落脚的地方,而且他曾收了几个徒弟,可以让他的徒弟们帮忙找短耳兔。 莫辰再次感到窒息的幸福,第二天一早就和男人离开了九天妖界。 刚出九天妖界,莫辰就变回了原型,只能化作一只小白狐被男人抱在怀里御空而行。 一人一狐行了三天三夜,终于抵达男人所说的落脚的地方,然后,莫辰下巴就惊得掉下来了。 原来,男人说的落脚的地方,竟是方圆万里的绵延山谷。 原来,男人说的收了几个徒弟,竟是弟子八千。 瑶国修仙界五大仙门,其中之一的灵飞谷,竟然是属于这个男人的。 莫辰蒙圈了,突然有种嫁入豪门,不,是娶了个豪门千金的感觉。 183|九天妖界篇 瑶国五大仙门分别是青鸾山,万符谷,秒丹门,云奇峰,和灵飞谷。其中青鸾山以驭兽见长,万符谷出名于符箓,妙丹门擅长炼丹,云奇峰善于炼器,而灵飞谷,也就是男人所创的仙门,则以阵法立足瑶国修仙界。 五大仙门中除了灵飞谷,其余四大仙门都有上千年历史,根基深厚,而灵飞谷仅成立不到十年,而且创派掌门居然还只是个金丹修士,这要是传到其他国家耳朵里,一定会以为他们瑶国无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建立门派开山立宗。 自然,当年瑶国四大仙门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年前,各派安插在修仙界的线人返回四大仙门汇报,说有个年轻人,占了一整个山谷,创立了一个门派。四大仙门的长老们修脚的修脚打牌的打牌,全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每天成立又灭绝的野鸡门派多了去了,难道他们还能一个一个去管?更何况听说这个所谓的创派掌门,居然还是个毛都没长全的二十岁小儿,修为还只有金丹后期,简直不自量力!管他作甚?任其自生自灭! 七年前,当一个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子弟放弃四大仙门,转而投入一个才成立不到三年的门派中,四大仙门的长老们第一次听到“灵飞谷”这个名字,然后猛然想起三年前有人向他们禀报的新仙门。只是,才三年时间,小小灵飞谷为何会吸引修仙世家的子弟?经过打听,众人才知道,原来那位世家子天生资质不好,听说灵飞谷主修阵法,对资质要求不高,这才前去拜山。四大仙门的长老们十分不屑。对于一个修仙门派来说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弟子的资质!连这个都能不在乎,相必那金丹小儿也只是短视的庸人,长远不了,于是大家继续修脚的修脚打牌的打牌。 三年前,灵飞谷门下有弟子八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瑶国修仙界,震惊四大仙门。灵飞谷?就是那个金丹修士的门派?这才几年啊,竟然弄出这么大动静?而且听说那灵飞谷掌门还大言不惭放出话来,声称道法之本在于无为,而无为实质在于回归本源,因此资质高低并不重要,只要有悟道的心性,甚至连凡人子弟也可以成为灵飞谷的内门弟子。凡人成为仙门内门弟子?简直有违纲常!四大仙门的长老们觉得不能再放任那金丹小儿胡闹了,再说,这么任凭他做大下去,岂不是要和他们抢夺修仙资源?于是众长老成群结队抵达灵飞谷,准备直接一锅端了,谁知—— “哎呀,灵池里的鱼该喂了。”小道童讲述本派的创派历史讲得投入,莫辰趴在葡萄架下听小道童讲男人的英伟事迹听得正投入,谁知小道童忽然半路撂挑子,准备去喂鱼。 莫辰岂能容忍?当即跳起来用嘴巴咬住小道童的袍子,把他往回拖。 “哎呀哎呀,那灵池里的鱼是掌门特地交代的,不能不喂呀,等我喂完了再给讲好不好啊小狐狸?” 男人让你喂鱼也是给我吃的,我不让你去你自然得听我的。 灵飞谷的人都知道,掌门宠爱白狐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小道童自然拗不过这只任性的七级妖狐,无奈被重新拉了回来坐下,“好吧好吧,那我继续给你讲。” 四大仙门的长老们觉得不能再放任那金丹小儿胡闹了,成群结队抵达灵飞谷,准备直接一锅端了,谁知十几个元婴长老将灵飞谷围死,却足足用了三个月都没能破开灵飞谷的镇派禁制。 就连最外层的禁制,都没能破开。 四大仙门的长老们觉得颜面扫地,却拿灵飞谷束手无策。他们又不能真的联合瑶国正派同盟去对付灵飞谷,一来是灵飞谷修行仙道,并无错处,二来是近些年瑶国魔道发展迅速,仙门提防他们都提防不过来,怎么能再轻易相残? 双方僵持不下时,那灵飞谷的禁制忽然打开,从谷中走出一人,灰色道袍,面容清俊,只有金丹修为,但周身的沉稳从容气度,却让那些元婴修士也不敢小瞧。 “你就是那灵飞谷掌门?”元婴长老甲说道。 “是我。” 元婴长老甲冷笑一声,一掌劈下,蕴含元婴修士十成功力的一掌,就算等级相同的元婴修士也不敢硬接,更别提金丹修士。然而当那掌风即将近身,年轻掌门竟然连躲都没躲,四周却圣光大作,现出七颗耀目的白色光球,排列和位置形状,仿佛天上北斗七星降世。 强大的灵力被反弹,元婴长老甲被自己的灵力震得倒飞出去,却没有受伤。然而正是因为这反弹的力道没有伤到他,那元婴长老甲才更为震惊。要知道,使灵力反弹的同时又化解其伤人之势,远比单纯的反弹更为困难。 “你到底想做什么!”元婴长老乙对着灵飞谷掌门吼道。 “我来迎接远客。” 元婴长老乙眯起眼,放开神识查探,却一下愣住,发现那灵飞谷掌门身旁竟然一个阵法都没有布下。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刚才他周身分明出现了那奇怪的北斗七星阵法,莫非是什么一次性的低级货,充其量就只能抵得住一次攻击?元婴长老乙本着不试白不试的精神,反正刚才那个元婴老怪也没受什么伤。于是有样学样,祭出一件品级不低的法器击向灵飞谷掌门。这一击远比肉掌相袭更厉害,可是灵飞谷掌门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看着那法器,最后再次以北斗七星模样的阵法,将那法器原封不动弹回去。 “你,你设下的什么歪魔邪道的阵法!怎么我等一点都感知不到?” 这下一众元婴长老慌了,疑神疑鬼看向四周。明明有那样强大的阵法,可是他们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探到。若这灵飞谷掌门有能耐设下法阵而不被他们察觉,那有没有可能,他们脚下所踩的这一方土地,已然是入了对方的阵道? 有了这样的下马威,四大仙门的长老们终于不再仰着鼻子说话了。灵飞谷掌门淡然一笑,什么也不说,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邀请众元婴老怪直接进入灵飞谷。 都到了这一步,就算四大仙门的长老们不想应邀也不行了,要不传出去,他们堂堂元婴修士竟然害怕进入一个金丹修士的地盘,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众长老进入灵飞谷做客数日,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听说是与灵飞谷掌门论道。然而,当他们离开灵飞谷时,竟然无不笑逐颜开,而且众口一词,不仅对灵飞谷掌门以平辈相称,还称赞他在道法中的极高悟性无人能及,与他论道多日,就连他们这些老古董们也受益匪浅。 这些来访灵飞谷的元婴长老们回去之后,纷纷有所顿悟,闭关数载,在修为上竟然都有所突破。从此以后,消息传开,来向灵飞谷掌门请教修炼心得的高阶修士数不胜数,灵飞谷也正式划入瑶国五大仙门,地位日益稳固,与各派交情甚好。 而与此同时,有关灵飞谷创派六阵的传说,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莫辰听小道童讲完了男人的光辉创业史,心中无比满足,原地伸了个懒腰,便怀着满满的崇拜之情跑走了,留下小道童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狐狸去了哪里。 “狐狸呢?刚才不是还缠着自己听故事?” “小师弟,别找那狐狸了,掌门刚刚回谷,它一定是去找掌门了。”来灵池捞鱼的另一个道童好心提醒。 小道童这才放心。是啊,只要有掌门在,那白狐一定是时时刻刻和掌门黏在一起,根本就不会离开半步。说来也是奇怪,他还从未见过有哪只灵兽和主人如此亲密呢,而且像掌门这样宠爱灵兽的人修也是千百年难见一个。 男人是帮莫辰出去调查短耳兔下落的,他们如今离开九天妖界也快一年了,虽然灵飞谷的众多弟子都在帮忙调查,但还是没得到有关短耳兔的消息,直到十几日前,男人才接到一点线索,为了不浪费这难得的机会,他才决定亲自出马。若不是莫辰觉得最近已经触到凝丹初期的巅峰,男人逼他留在谷中好好修炼突破瓶颈,他是绝对要一起跟去的。 莫辰似乎已经与男人有了心灵感应,他才刚进谷,他便感应到了,故事听完就跑出去,见男人御剑而归,立时飞扑上去,在他身边转一圈,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住他的腿。 然而男人的表情却有些沉重。 “我……找到你朋友的下落了。” 莫辰心中一喜,等看清男人神色,又安静下来,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接着就看到男人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盒。 玉盒打开,里面竟然……放着一颗妖丹。 莫辰盯着那妖丹,那是属于兔子的。 “我只找到他的妖丹,并未看到他的尸骨。”男人声音沉重,似乎能感觉到莫辰的难过,手伸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耳朵,“不要伤心,好在我找到这枚妖丹时,他还有一丝元神存留其上,只要找到养魂木将他的这一丝元神养好,几十年后等元神凝实,再找到一副合适的躯体,便可以让他死而复生。” 养魂木…… 莫辰听到这三个字,总算一下从沉重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这东西虽然极其难找,但是他记得在那鸳鸯枕的枕中空间里,好像就有这么一棵养魂木,于是二话不说拖着男人就往他的寝殿跑,屏退了众人直接拉着他进入枕中空间,将男人领到深谷中的一棵苍天大树下。 男人自然会意,不敢耽搁,很快折下一根养魂木的树枝,将短耳兔那一丝残留元神注入其中,找来高阶玉盒,并将他的妖丹一起安置好。 总算告一段落,莫辰一颗心放下,注意到男人脸色不是很好,轻轻舔了舔他的手,似乎在抚慰他的辛苦。 “知道你现在想立刻回九天妖界,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男人轻轻咳嗽着,将莫辰抱在怀里,声音听着有些疲倦。 184|九天妖界篇 江南烟雨之巷,清瘦的男人站在细雨朦胧中,手撑一把油纸伞,身穿一席灰道袍,几乎与那水墨般的亭台楼阁融为一体,在他脚下,竟然有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从头到脚半分杂色都没有,白得近乎发光,倒成了这烟波中唯一一抹亮色。 莫辰烦透了下雨,因为身处凡界,为了不暴露身份,男人坚持不肯用法术,也不让他用,所以他只能憋屈地团在男人的油纸伞下,以防他那气派又高贵的狐狸毛被雨水打湿。 在冷风中瑟瑟发着抖,莫辰有些不解,男人说要带他来个地方,难道就是这里?只是来这里干嘛呢?巷子口对面的那幢宅子男人已经盯着快半个时辰了,他实在是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府邸有什么好看的。 就在莫辰等得不耐烦,打算张嘴咬人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串手珠吗?” 莫辰心中顿时生出警惕,干嘛!还下意识缩了缩爪子。 男人蹲下用手轻轻抚摸着莫辰的耳朵,“还记得我当初把手珠给你的时候怎么说吗?” 不记得!莫辰扭头转身就要跑,被男人拦腰抱住。 放手!小心变大压死你哦!莫辰呲牙咧嘴地威胁。 男人抱着狐狸不撒手,任凭怀里的白团子扭来扭曲,声音却温柔,“不是说好了,该交出来的时候就要把手珠还给我吗?乖,藏到哪里了,若是不肯交出来我就搜身了。” 莫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送给人家的东西还要讨回去,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施展美人计也没有用!不过,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妥协的原因莫辰不想说,只是在心里对着男人骂了一百遍下`流,又骂了一百遍淫`荡,直到被男人带着去叩响那幢宅子的大门,一张狐狸老脸还是滚烫滚烫的。 白墙黑瓦的建筑很符合江南一带的建筑风格,就连宅子的大门也被漆成了黑色。莫辰在妖界见惯了艳色建筑,如今见了这样的房子倒是有几分新奇。 过了不多时,有人来应门,一个门房看清宁远的装扮,立时肃然起敬,“您就是我家老爷请来的道爷吧,有请有请,下雨天冷,快进厅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小的这就去通禀老爷和夫人。” 门房一路客客气气地将男人让进门,看到莫辰这只跟进来的狐狸,还稍微有些吓了一跳,量他是从小生在城镇深宅中,从未见过什么野兽。 他们被引着到了这家主人待客的小厅,宁远不紧不慢坐下喝茶,莫辰绕着屋子转来转去,却满肚子疑问,心说这男人什么时候成了“道爷”?据莫辰所知,道爷是那种没有仙骨还要修道的凡人,说白了就是粗通几本道学义理就敢出来装神弄鬼的骗子,给人算算八字看看风水。男人一个堂堂修仙派掌门,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 没等多久,宅院的主人便出来迎客,从他们的谈话中,莫辰得知,这主人家的宅院有些不干净,总是有人莫名其妙生病,请过几次法师作法镇邪都没用,机缘巧合之下主人家结识了男人,听他的语气,男人似乎在他面前展示过什么高超手腕,让他惊为天人,千求万请才将男人请来家中作法。 莫辰一边听一边觉得好笑。千求万请?只怕是男人处心积虑被你请才对。 客套过一盏茶时间,男人便开始了“作法”程序,先是在宅院中从里到外地相看一遍风水,走到一些地方时还装模作样掐指测算,莫辰跟在男人身后冷眼旁观,差不多一眼就看出这院子里有什么。不过是一些残魂游荡,根本不值一提,他吹吹气都能轻松搞定,更别说男人了,所以他在这里演一场戏到底为了什么呢? “这座府邸并无大碍,只是从风水上讲有些五行失衡,容易招惹邪祟,不过老居士不必担心,只要找到风水穴眼处,埋下一样镇灵之物,便可让妖邪之物不敢靠近,保佑子孙平安。” 宅院主人听了男人的话,万分感谢,忙问需要埋下什么样的镇灵之物,是不是需要他们去准备,男人摇头,拿出一串似玉非玉的手珠。 莫辰瞪大了眼睛,到了这一刻才总算明白男人要把这手珠要回去干嘛。 难不成,就是为了埋到这不相干人家的院子里?莫辰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男人就已经找到了所谓的风水穴位,正是后院一棵老石榴树下。宅院主人忙命小厮在男人指定的位置挖了个深坑,男人便将那手珠放进坑里,再重新命人埋好。 看着心爱的手珠被泥土埋没,莫辰不干了,直接窜上去想把土坑刨开,却又被男人提了回来,牢牢抱在怀里不再让他乱跑。 “此手珠乃立家之本,记住,不到应该之时,万不可将它取出,也不能向外透露此物存在。” 宅院主人连连称是,仔细反应片刻,却愣住了,问男人:“不到应该之时,那什么是应该之时?” 男人却只是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总之,到了这手珠该取出之时,自然有人将其取出。” 宅院主人不再多问,将男人的嘱托谨记在心,又盛情招待了一回,才送莫辰和男人离开。 “对了,老居士,家中女眷是否有了身孕?”男人临别前忽然问。 宅院主人忙道:“正是,家中长媳刚刚诊出喜脉。” 男人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又一番咳嗽,好不容易才止住,对宅院主人说道:“诸事自有定数,凡尘之物老居士也不必太挂于心上,倘若有一日碰到过不去的困难,大可将那有缘之子送往道观清修,一切自可逢凶化吉。” 若是一般的道爷给人看风水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主人追着打出去,这叫什么?咒人家门不幸吗?可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话出自男人之口,那宅院主人竟然不敢有丝毫造次不满,只觉得这年轻道人平平淡淡几句话,似乎颇有仙风,竟有种指点迷津的意味在里面,于是恭敬行礼作揖,将一人一狐送出门去。 莫辰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串手珠,这明明就是他的东西,凭什么被男人埋在凡人后院的土坑里?简直暴殄天物!他一路虽然跟着男人往灵飞谷走,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找个机会趁男人不注意偷溜出来,将那串珠挖出来带走。 可是莫辰没有想到,此次一去,他竟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合适的时机,不是因为男人看他看得紧他溜不出来,而是因为男人一回到灵飞谷就病倒了,而且大病如山倒,竟是毫无预兆就病得严重,无论如何吃药施法都没有用,病症看着极为凶险。 男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下病了呢? 莫辰时时刻刻守在男人身边,完全不敢离开半步,更别提有什么心思去想那串手珠了。 然而奇怪的是,莫辰和灵飞谷上上下下都对男人的怪病心急如焚,而男人却仿佛完全不当回事。莫辰有种感觉,好像男人对自己的病早有预料。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男人日渐消瘦苍白的脸,莫辰简直快急疯了。 四大仙门的长老有很多都与男人真心交好,纷纷前来探病,却都被男人拒之门外,对外一概宣称他在突破瓶颈,甚至到了后期,男人连本门弟子都不让见,反倒让人以为他真的渐好了。 也只有莫辰知道,他一日睡得长过一日。那副清瘦的身体躺在床上,越来越没有存在感,莫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也不敢再胡闹,似乎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他就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了。 这天男人又是睡到中午才醒,醒来之后看到趴在他床边的莫辰,不由露出笑容,轻轻摸着他的狐狸耳朵。 “你是不是想回妖界了?”男人问。 莫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男人憔悴却依然温柔的脸。 “都怪我不好,整日睡觉,也没人陪你说话。”男人声音很轻,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很久,似乎用了太多力气,需要歇一歇。 莫辰伸出舌头舔了舔男人的手,男人浅笑道:“我陪你回第三天,好不好?” 莫辰终于和男人回了九天妖界,一回去他便将男人放在洞府里,也没有告诉猫儿他们,直接跑去怪老头的书铺子。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男人是怎么了,问男人,男人自己又不说,他就这么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好像看着生命从他体内流失。莫辰心中忽然生出可怕的想法,可怕到不敢细想。 男人一直说他读书少,他承认,所以他觉得那鸟嘴怪老头看过那么多书,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说不定会知道男人得了什么病,说不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于是也顾不上是不是曾经把人家的玉简弄丢,也顾不得老头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就第一时间跑了过去。 然而当莫辰来到书铺的时候,老头却不在,书铺开着,里面空空无人,向旁边的店家打听,才知道老头是临时出去买点心,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莫辰只好在店里等,无意间目光扫过,竟看到一块书简。 咦?这不是他弄丢的那块书简? 难道说老头早就找到了,还故意难为他说是他弄丢了?讲什么的来着,他怎么没印象了。 莫辰随手拿起玉简,探入神识大致扫了一眼,然后就在看到某一页内容的时候,心身剧震。 “你为什么要修仙,而不去修魔?”这是莫辰第二次问男人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与上次谈笑间提问不同。 莫辰抓着男人的衣领,眼睛红得充血,似乎要吃人,可那疯狂又凶狠的眼神之下,掩盖的却是伤心欲绝。 魔根者,以仙道功法强行淬炼灵体,寿元不过四十,修为不过金丹,且必受碎骨钻心之痛,日日夜夜永无停歇,至死方休…… 默念着这句话,莫辰眼泪流下来,只觉得心疼得似乎被刀绞,无力地揪着男人衣襟,想狠狠暴打他一顿,却根本无从下手。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修仙? 难道成仙,竟然比性命还重要?可是没有了命,又拿什么去修仙? 莫辰心中充满不解,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甚至希望男人能告诉他,那块玉简上记载的都是无稽之谈。 然而男人看到莫辰哭,只是轻轻抬手帮他拭泪,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因为,修魔会变坏,我变坏……会有人跟着学坏啊。” 185|阴阳先生篇(上) 灵飞谷的创派掌门人仙逝,被众弟子安葬于灵飞谷底。就在掌门人发丧当天,便有各路心怀不轨的人来捣乱,却无一例外吃了大苦头,被那灵飞谷掌门生前布下的阵法折腾得半死。 这些人冒死而来,所为的,不过就是那赫赫有名的灵飞谷创派六阵。 灵飞谷的创派六阵包括小璇玑阵,生死同盟契,无极阵,生死阵,天光云影阵,和颠倒阵。 其中小璇玑阵是当年很多人亲眼目睹的一个绝妙阵法,阵法呈北斗七星图案,只要身在此阵中,任凭大罗神仙来了,也绝对无法近身分毫。 而无极阵是一种高明的掩饰阵法,此阵无踪无形,无所探查,本身没什么威力,却能掩盖一切阵法,让所有在此阵之中布下的的阵法都消匿于无形,让对手入阵而不自觉,陷入死地而不自知。 还有生死阵,相传入阵之人必须有一半死掉,另一半才会出阵,否则永生永世都只能被困于阵中。 天光云影阵能将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投射出去,也许会被放大数千数万倍映在穹窿,也许会出现于旁人杯酒之中,又或许出现于深闺女眷的铜镜之中。总之,这个法阵是阴诡小人和伪君子的克星,只要入了此阵,所作所为便再也逃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令其原形毕露,遁无可遁。 至于生死同盟契,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一种印记契约,在此阵中立契结盟,必须同生共死,一旦背叛盟友,便会受百鬼噬心之苦,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颠倒阵,修仙界则只听其传说,未见其真形,而且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不可相信。因为传言中说这颠倒阵,可以颠倒乾坤,移转星月,在这凡界之中打开空间裂缝,能窥见魔界,鬼界,仙界,甚至是神界的微影。 这六部阵法,只要得了其中任何一部就了不得,更别说是六部,因此灵飞谷成为众矢之的也就不足为奇。 原本以为灵飞谷会从此没落,从瑶国五大仙门之中除名,然而很快人们就发现,这众矢之的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那被认为是绝世天才的创派掌门虽然死了,留下的徒子徒孙却不好对付,仅凭从开山之祖那里继承来的一些皮毛本事,也将灵飞谷守得固若金汤。久而久之,吃亏的人多了,也就无人再敢觊觎。灵飞谷非但没有从五仙门中除名,反而因为收徒不拘泥于资质高低,门生广布势力错杂,百年之后越发繁盛,竟隐隐有五派之首的势头,甚至在凡界之中也有不少教众。据说,那凡间的八卦卜易风水之术,就是从灵飞谷阵法之中演化。不过这倒是后话了。 男人发丧的那天,莫辰离开了灵飞谷。他陪着男人在九天妖界度过了病重的一年,最后又将他重新带回了人界。在这一年之中,莫辰爱过,恨过,悲过,喜过,痴过,怒过,悔过,觉得自己好像把几生几世的感情都用尽了。 他曾对男人大吼:“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还要来招惹我!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下怎么办?” 他也曾抱着男人大哭:“我那么爱你,以后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你死以后,我这辈子都会在痛苦中活着。” 他甚至在大哭大闹之后,又心如死灰地看着男人,对他说:“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然而当所有情绪平复下来,莫辰记忆里最深的一副画面,竟然是男人轻拥着他躺在屋顶,和他一起看九天妖界的星空。 “人生不过呼吸之间,然而在这一呼一吸之外,却是永存的天地。我曾在你的呼吸中停留,你也在我的人生中永存,你我之间已是圆满。” 然后男人用手轻轻蒙住莫辰的眼睛,轻声对莫辰说:“你看,有的时候眼睛看不到了,并不代表离开,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远陪着你,直到你愿意再次睁开眼,看着这个没有我的繁华世界。” 莫辰的眼泪流出来的时候,男人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已经冰凉,他知道,他再也听不到这个人的心跳声。 就是在这一晚,莫辰终于突破了凝丹初期的瓶颈,成了一只八级妖狐,额间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封印了很久的雪山灵狐印记也重新出现,八道银痕成半放射状,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从那以后的将近二十年里,莫辰都无法从悲伤中走出,他回到九天妖界之后开始酗酒赌博,什么都不愿意干,什么都不愿意听,什么都不愿意看,就在男人留下的洞府中消沉度日。直到有一天,他趴在石桌上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看到石桌上闪现出了一行金色的字: 爱并非沉沦,而是解脱。 终于,莫辰嚎啕大哭。 这是男人当年留给他的字。 莫辰不愿意再保持人的形状呆在九天妖界,只要他还是人形,就总是摆脱不了和男人的那些回忆,所以他决定出去走一走,便重新变回白狐,开始在凡界游荡。 起初莫辰并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后来有一天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年男人曾带着他去江南一带,将那串手珠埋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当时他便惦记着要将这手珠拿回来,没想到一耽搁竟是这么多年过去,反正如今也是闲着,他可不想让自己和男人有联系的宝物流落在陌生人手中,于是下定决心,不论是偷还是抢,都要将东西夺回来。 然而不巧的是,当莫辰好不容易辗转找到当年那户人家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景象大变。那黑瓦白墙的一户大院落,竟然被一家酒楼顶替了,再也寻不到当年的影子。 在这一带调查了很久,莫辰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十几年前遭逢一场大难,宅院主人吃了官司,被下了大牢,然后竟然祸不单行,家里又着了一场大火,把全部家当烧了个干净,还死了不少人,从此家道败落,一蹶不振。 莫辰打听到这些的时候,觉得这户人家着实可怜,不禁想到当年男人来给他们看风水,说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看来的确是乌鸦嘴。人家确实倒了大霉。 然而谁知,这户人家留有一子,在贫困交加之际,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城外无清山道观,做了一个小道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无绝人之路,这道童似乎天生就通晓阴阳命理之事,从小就展现出非人之能,成了方圆内外有名的阴阳先生,不仅是平民百姓常向其请教,到最后就连王公贵族也将其奉若通天神明,请他占卜指点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惊动了皇宫。 “也许等那位年轻的阴阳先生到了弱冠之年,朝廷便会下诏命其入宫,封其为国师呐,以后可就发达了……” 莫辰听到坊间有人这样评价那个阴阳先生,倒是对他那什么通晓阴阳的本事不以为意,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有人说,这位阴阳先生有一件家传之宝,是一串白色的玉石串珠,总是戴在手腕上,从来不离身。 所以莫辰决定,去会一会这神棍。 好不容易找到了无清山,来到无清道观,莫辰以为终于可以找回自己的手珠,不料却发现,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竟然出去云游了!他根本不在观中。 莫辰用法术迷惑了几个小道童,问他们神棍的下落,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法师去了哪里。 这下不太好办,天下之大,那神棍生着两条腿,谁知道能晃荡去哪里?但是莫辰却不气馁,为了追回那串手珠,他也不惜追这人到天涯海角。 最近褚国柳城一带来了个乞丐,说是乞丐,也不太合适。 因为这个乞丐乞讨的方式不是要饭,而是给人算命。 天街算命,两文一位。 这是那个乞丐的破幡旗上写的宣传语,这其中的天街,自然不是说天上的街,而是他那算命摊子摆的那条街,名叫天街。 两文一位能算出来什么名堂?不过就是凑个趣罢了,因此柳城附近的老百姓在赶集溜牲口逛菜市场之后,闲得实在无事,也偶尔会在那算命摊子前停下脚步,往他的破瓷碗里丢进两文钱,问问自家的黄狗跑去了哪里,或是预测一下隔壁家的怀孕老水牛会生公牛还是母牛。 那算命的倒也来者不拒,别说公牛母牛,就算你昨晚打死一只蚊子,问他蚊子的前世今生,他也会认认真真地在沙盘上推演,最后告诉你,这蚊子前世是一个宠冠后宫的妖妃。 大家听过便笑笑,从不当真。也是,两文钱的偈语谶言,又有谁会真的当一回事呢? 然而这一日,却发生了一件趣事。 正午日头正高,不是做生意的时候,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冷冷清清的算命摊子前,竟然出现一只白狐,白狐嘴里叼着两文铜钱,叮当叮当放进瓷碗里,然后抬头舔舔舌头,看着那算命的。 很多人前来围观,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狐,通体雪白,连一点点杂色都没有。而且一只狐狸居然也来算命?两文钱哪来的?不少人都以为这狐狸会不会是什么人养的宠物,来戏弄那可怜的算命师。 然而那算命师却只是看了白狐一眼,眉毛都没动,将面前沙盘一推,淡定地问:“这位客官想问什么?” 186|阴阳先生篇(上) “这位客官想问什么?” 莫辰看着面前这人,十分确定他身上一点修为灵气都没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不知道故弄什么玄虚,竟然用青桐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右眼那一角。然而就是这一角的眉眼,让莫辰觉得分外眼熟。 一只白狐嘴里衔着两文钱来算命,这消息不胫而走,不一会儿,半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很快就将白狐和算命摊子包围起来。 莫辰往那碗里丢两枚铜钱,本来是为了戏弄神棍,谁料这人竟然还装模作样和他说起话来,好像真能猜透他心思似的,于是也不客气,准备让这神棍出个丑,便摇着大尾巴,在他的算命摊子面前慢悠悠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原位,左前爪在地上拍了拍,右前爪又在地上按了按。 “哎呀快看!快看那狐狸的爪子!”有观察力敏锐的路人惊呼道。 “妈呀,咋还跟说话似的呢,可真有意思!” “哎呦呦,快看那算命的!还真的算起来了啊!” 莫辰这一圈下来,完全就是乱来,又怎会真的打算和这凡夫俗子交流?然而这算命的却在他玩一圈下来之后,很认真地掐指测算起来。莫辰眯着眼看他做样子,尾巴不耐烦地在地上一拍一拍,最后见他似乎掐算完了,放下手,便挑了挑并不存在的眉毛,看他准备怎么胡扯。 “这位施主是想问在下为何要戴着这个面具吧?”算命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沙哑如砺,似乎嗓子有什么毛病,然而这并不影响莫辰的惊讶。 虽然他方才做的那些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此刻心中所想,正是男人口中所问。他的确是好奇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甚至有扑上去掀开面具的冲动,只因为那露出来的右眼让他想到一个人。 “实不相瞒,因为在下泄露天机太多,受上天责罚,面目溃烂生疮,丑恶不得见人,所以只能以面具遮掩。” 啧,还真会说,莫辰暗自冷笑,心说这人不是变相夸自己呢么,还泄露天机太多,他怎么就不信,一个小小凡人能窥得什么天机?于是他向那算命师走了几步,一双狐狸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周围人都在看白狐的反应。 就在这时,莫辰忽然跳起来,凶猛地扑向算命师,直奔他的青铜面具!算命师似是猜出他来意,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格挡。莫辰心中一喜,瞄准他手腕上的白色串珠,嘴巴一张就将那串珠撸下来,叼住了转身就跑,然后轻轻一跳,就窜上房顶不见了。 四周围观的人没料到这突发状况,都吓了一跳,然后纷纷回过头看那算命师,想嘲讽他,谁料那算命师却只是不紧不慢掸掸袍子,整理整理衣袖,又把算命摊上的沙盘和竹签摆摆好,丝毫不见狼狈,见众人都在看他,还淡定地伸出手指头比划比划:“嗯,那白狐还得回来。” 得了吧,那白狐明摆着就是为了抢你的手珠而来啊,强撑什么面子?还假装和白狐说话,还说什么泄露天机太多,简直太可笑了!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还是没有立刻散去,似乎在等着看那白狐会不会如算命的所说,去而复返。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别说白狐,连根狐狸毛都没见,众人觉得没趣,有的脾气不好的还骂了那算命先生几句,正欲散去,却在这时看到一条白色影子闪过,落在算命摊子前。 竟然真的是那白狐! 人群中不禁有人股掌起哄,为那算命师叫好。 莫辰目光阴郁地盯着那神棍,心情很不好。 他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事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明明看准了那手珠啊,的确就是他的那串啊,怎么叼到嘴里跑出去几百里之后,才发现那手珠竟然是个赝品呢!他居然看走眼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凡人戏耍! 就算那神棍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都能看出此时他眼底的笑意。 大骗子! 莫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一下跳上那算命师面前的桌子,正准备抬爪掀翻他那些骗钱的家伙事,来个大闹算命摊,不料那神棍竟悠悠然压低声对他说:“今天要是捣乱,你以后可就别想再见到那串手珠。” 莫辰心中一惊,然后怒不可遏。哈?竟敢威胁他!于是狐狸眼睛一眯,与这算命的对视起来,打算用狐族媚术让他迷失了心智,然后就乖乖听他摆布。 果然,才对视不过须臾,就见那神棍开始目光涣散。 “告诉我,那串手珠你放在何处?”莫辰用传音之术在对方脑海中发出声音。 “放在……”算命师呆板地开口,然后目光突然一下变得清明,升起笑意,“不告诉你。” 莫辰:“……” 莫辰还就不信这个邪,他一个堂堂凝丹中期妖修,竟然连个小小凡人都治不了?他不屑于肉搏,暗自使了个法咒,也没什么太大伤害,无非就是让中咒者浑身瘙痒难耐。然后他就悠哉地等着,却见神棍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该干嘛干嘛,甚至扯动那写有“天街算命,两文一位”的幡旗,原地吆喝起来。 “你就不痒么?”莫辰继续传音,妖修在化形之前不能说人言,但是八级以上妖兽在面对与自己修为等级差很多的低阶人修,便可以用法术在彼此的神识之间传音。莫辰如今刚突破凝丹中期不久,才掌握这项法术,虽然运用得还不太熟练,但是对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凡人施法传音,还是不在话下。 “痒啊。”算命师听到脑袋里的声音,似乎也不觉得奇怪,还挺配合地回答他。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忍着呗。” 莫辰无语,为了迫使这人屈服,他又换了一种法术施加在这神棍身上,这种法术不会再让人发痒,而是浑身如万箭穿心般疼痛。这招数有点狠辣,莫辰其实不太想用,但架不住心里冒火,想给这家伙一点教训。 “你不疼么?”莫辰观察了一会儿,见这人已经开始撑着脑袋准备打瞌睡了,忍不住再次传音。 “疼啊。” “那你……” “忍着。” 莫辰沉默。 就在这时,街头忽然传来大呼小叫声,便见一个老农户怀里抱着一只大黄狗跑过来,菊花般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活神仙!活神仙啊!”老农叫着一路跑来,到了算命摊前,从腰间摘下一只刚猎的野兔,野兔被用绳子捆着,还在蹬腿儿。“活神仙啊!谢谢活神仙,帮我找到了我们家阿黄,这狗丢了快一个月,我们都以为他让山里的狼吃了,昨天活神仙帮我卜了一卦,我按照您的方法,果然找到了我家阿黄!谢谢,谢谢,昨天那两文钱真是辱没了您,这是一只活兔,希望活神仙收下!” 算命师正要开口,谁知这头的热闹没完,另一边的热闹又来,一个胖妇人喜笑颜开奔过来,口中连连叫着:“是母的!是母的!” 原来这农妇就是前些日子来卜卦,问邻居家的老牛怀孕是会生公牛还是母牛,算命师说会生母牛,农妇将信将疑,还是将邻居家的老牛买了回来。这种生意在农户间很常见,也叫“赌牛”,就是在牛怀孕的时候将牛卖掉,所定的价格,若生出来是公牛买主就亏了,若生出来是母牛买主就赚。农妇听从了这算命师,果然狠赚一笔,于是也高兴地跑来送谢礼。 先前有那白狐一事,众人便已经觉得这算命师有些不凡,不过也有人怀疑会不会这白狐就是算命师自己养的,来编排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给他们看,直到这时,看到陆续有前几日卜卦应验的人前来感谢,那些还在怀疑的人算是彻底放下戒心,也纷纷凑热闹准备好两文钱,排进那已经如长龙般的算命队伍。 莫辰就蹲在那算命摊子旁,阴森森盯着神棍看,看他即使中了自己的法咒,也能面不改色地给人卜卦推算,最后实在没了脾气,将法咒撤回来,准备想个别的方法收拾他。 日落时分,算命师准备收摊走人,今天他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较前几日的行情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等待算命的队伍还是很长,没排到的人见他要走,无不灰心失望,只能暗暗下决心明天早点再来。 算命师卷了幡旗扛在肩上,一手提钱,一手提着工具,开始慢悠悠往家走。莫辰就跟在他身后,本想捣乱在他身后给他来个菊爆开花,但是看到这人孤零零映在夕阳中的影子,不知怎么,竟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没下去手。 “你把那串珠给我,我送你一枚仙丹,可让你百年之内无病无痛,容颜不老,如何?”莫辰开始循循善诱。 “生了一张丑脸,要容颜不老又有何用?生老病死本是顺应自然而为,苦痛是乐,生死是乐,疾病穷困亦是乐,要仙丹又有何用?岂不是失去了活着的乐趣?不换不换,小狐狸还是死心吧。” 这油盐不进的家伙! 莫辰气死了,心说怎么遇到这么个软硬不吃的棉花精。 “那你要怎么才能将那串珠给我?这东西对我很重要,你开个条件吧!”莫辰干脆摊牌。 神棍回头看了看他,掐指又开始测算,还算了挺久,久到莫辰就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听他说:“要不你等两百年以后吧,到时候这串手珠就是你的了。” 两百年以后…… 莫辰气倒,也不管什么高阶妖修的身份,扑过去就咬人。 神棍被他咬了,没有恼火,也没有害怕,甚至还低声笑着将他一把抱在怀里,“小狐狸,今天托你的福,我赚了不少,不如你别来咬我,我带你去酒楼里吃顿好的,如何?” 187|阴阳先生篇(上) 莫辰蹲在凳子上,嫌弃地看着店小二将一盘盘菜端上来,连用鼻子闻一下都觉得玷污了自己的品味。他可是吃惯了灵肉灵菜灵果的高等妖修,又被当年男人的手艺养刁了嘴,这些凡间菜品,于他来说简直与屎尿无异。然而,坐在对面的神棍似乎对菜色十分满意,莫辰不屑,心说这土包子还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听说狐狸都喜欢吃鸡肉,我特地点了烧鸡,你要不要吃一点?”算命师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只鸡腿送到莫辰嘴边。 莫辰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嗯?难道你不喜欢吃鸡?”算命师见狐狸不领情,只好将鸡腿收回来。 等算命师收回了鸡腿,莫辰又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其实莫辰今天之所以会跟着神棍来到这凡界不起眼的小饭馆,纯属出于好奇。他只想搞明白一件事——这神棍吃东西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摘面具?若是摘掉面具,他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 神棍的面具上嘴巴的位置并没有开口,吃东西总不能也戴着面具吧?莫辰心里正嘀咕着,就看见神棍将鸡腿夹回自己的碗里,似乎也意识到吃饭的入口问题,于是将筷子放下,抬起手,将手扶在面具两边。 莫辰瞪大眼睛,不知为何竟然有点紧张,四只狐狸爪子都挺得直直的,尾巴都忘了摇。 真的要摘掉了么! 然后就听轻轻地咔哒两声,算命师竟然按下面具上的机关,只见面具中间偏下的位置顿时开启一个小窗口,恰巧露出嘴巴。 莫辰:“……” 有那么一瞬,莫辰真想扑上去一爪子将那面具直接掀翻。 算命师开始吃饭,顶着那样一个面具,又用这种方式往嘴巴里塞东西,实在是有碍观瞻,好在男人的吃相还算温雅,不至于让莫辰忍无可忍。 “让你失望了。”算命师似乎猜到对面的白狐在期待什么。 莫辰哼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准备先离这神棍远点。 “可是,你又在期待什么呢?”算命师又问,“为什么想摘掉我的面具?” 这话将莫辰问住了。是啊,他在期待什么呢?那个人已经死了,虽然这世间有轮回转世之说,可是生魂一旦投入往生井,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便尽数遗忘,而且就算男人固执,不肯将孟婆汤喝下,如今也早就换了副皮囊,他为什么会因为这神棍的一只眼睛与那人相似,就报以希望呢? “你将那手珠还给我吧,那东西是我的。”莫辰心情忽然又低落起来,再次向神棍传音。 算命师却说:“那串手珠是我家祖传之物,多年前被一个高人埋在我家后院的石榴树下,是镇宅子的宝物,三岁那年被我挖了出来,又怎能说是你的?” “你说的那个高人,他是我的朋友,这手串就是他的,他曾经将手串送给我,怎么不能说是我的?”按照莫辰平时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和这等胡搅蛮缠的人多费口舌,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似乎总忍不住和这人较劲。 算命师却笑了,“你都说了,你那位朋友曾经将手串送给你,既然是曾经,那便是过去之事。俱往矣,何所顾?他后来将这东西埋在我家后院,其中自然有因果,你为何不肯遵从他的心愿,顺其自然呢?” 说得容易!他和男人之间的事,有岂能是顺其自然四个字便能概括的?莫辰有些心烦,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懂,为何男人要将那手串送给毫不相干的人。追根究底,那手串本就是他的东西,是他当年在自己的枕中空间里发现的,算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只是后来不小心遗失,被男人捡到了。 说起来,若不是这条手串,莫辰和男人也许根本就不会走在一起。他不懂,为什么这对他们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一样东西,男人随手就能丢弃,莫非对他来说,他们之间感情也是可以随意丢弃的? 莫辰越仔细想越难过,第二天无所事事,只能又跑去找那神棍。说来也算可笑,男人将手串送了别人他觉得伤心,可是若是如今没有找手串这个执念支撑,让他时时刻刻惦记着,恐怕早晚会成为心死神灭的行尸走肉。 因为有了昨天的一鸣惊人,今天神棍的生意还是非常红火,不等他将那破幡旗撑起来,算命摊子前便排起了长龙。 天街算命,两文一位。 本来有了昨天的火爆场景,大家还以为这算命师会坐地起价,谁想那幡旗展开之后,居然还是原来的价码,大家不由心中称奇。 升斗小民的烦恼,也不外乎柴米油盐酱醋,大抵上都是围着那一亩三分地转,顶多再让测算测算因缘,或是开工破土求个吉祥日子。莫辰觉得自己能一直耐着性子看下去,还真是奇迹。他不明白,整天靠给人算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混两文钱,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打个哈欠,莫辰从神棍头顶的房盖上站起身,正准备活动活动去别处转悠,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两个敏感字,不由动了动狐狸耳朵。 嗯?出`精?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嘛? 妖族天性淫`荡,虽说莫辰自从男人离开之后,素了二十多年没开荤,但也不妨碍他听听别人家的床帏八卦事,于是立刻从房梁上飞窜下来,跳到男人的算命摊子旁。 此时坐在算命摊前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农妇,看穿戴家境不算富裕,脸上布满皱纹,和富贵人家的四十岁妇人相比,简直像差了一代人。这农妇本来就很紧张,坐椅子也只坐了半边,说话时也是哆哆嗦嗦遮遮掩掩,好不容易在算命先生的鼓励下将自己的问题说清楚,这忽然凭空里跳出一只白狐狸,吓得她一跳,差点连魂都没了。 “不要怕,不要怕。”算命师安抚农妇,转头略带责备地看了莫辰一眼。 莫辰才不管他,慢悠悠溜达到农妇脚边,尾巴一盘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农妇看,似乎在说,你说啊,别管我。 “您继续说,不要管它。”算名师对农妇温和笑道。 农妇战战兢兢地看了眼白狐,在膝盖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四周瞄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听,这才继续磕磕巴巴地说下去。莫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个前因后果。 原来,这农妇家里有几亩薄田,本来相较于一般人家还算殷实,除了温饱之外,还能余富出来一些钱供膝下独子读书。她这儿子也算是出息,年方十六就中了秀才,本来前途无量,正要说门好亲事,谁知却在议亲时忽然病倒了。这病的病症更是难以启齿,竟是不分白天黑夜,止不住地出`精。因为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农妇和丈夫简直倾家荡产,请遍了大夫,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却还是不见好转。 如今自病发时才不过几个月时间,农夫的秀才儿子竟然就有油尽灯枯之势,眼看就要活不了了。家里再也拿不出余钱给儿子看病,绝望之际,农妇听说这天街一位算命先生颇有些神奇,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试试。 不是莫辰没有同情心,只是他也算活了挺多年头了,却从未听说这样的病症。竟然是活活出`精出死了?太让人啼笑皆非了吧! 对于莫辰这样活了几百年的妖精来说,凡人的生死实在不足挂心,他反而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去看那神棍,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老农妇说完了自己的事,心头还是惴惴,之前请过的大夫在了解他儿子的病情之后,无不露出或是鄙夷或是异样的神情,还总是拿一些问题来刺探。这样的羞辱她本以为还会再经历一番,谁知面前的算命先生听完之后竟然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掐指测算,甚至连露在面具之外的那只好看的右眼,也是平和坦然的。老农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未等这算命先生给儿子看病,就已对他敬服了三分。 “这位夫人,恐怕令郎得的并不是什么病。”算命师终于测算完,对农妇说着话便起身,竟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子。 “先生,您这是……”老农妇不解,眼中甚至流露出失望之色,以为这算命师是觉得他儿子无药可医,要撂摊子走人了。 “若是方便,可否现在就带我前往贵府查看查看?” 农妇一呆,似是完全没想到,这算命先生竟然会亲临大驾?!农妇不由一连串地千恩万谢,同时还有点没底气地说:“先生,我们家里现在没有现钱,不过您放心!只要您能救我儿子,我和孩子他爸就算是卖身为奴,也会重重酬谢!” 算命师却只是道:“夫人不用担心,您的两文钱已经足够,事不宜迟,还是在前面带路吧。” 莫辰见神棍要挪窝了,在心里对他那故作慈悲的态度翻了大白眼,却还是跟了出去。 188|阴阳先生篇(上) 农妇引着算命师出城,她家离主城足有十几里地,为了省点钱,她自己一个人是赶着大早徒步走来的,可是此时请了一位算命先生,便不好叫人家和她一起走土路,想雇一辆牛车。 “不必了,我雇一辆马车吧,这样还能快一些。”算命师说。 农妇很不好意思,她一共才只花了两文钱请人,现在又要人家自己雇马车,怎么都说不过去,“先生,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钱,可能不够马车的费用,要不这样,您先给我垫上,我回去就还给您。” 算命师只是笑了笑,便找了马车,与农妇坐上车时,只听车顶砰的一声,吓得那农妇一缩脖子,直问是怎么了。算命师目光往上面扫了一眼,笑道:“无妨,也许是有什么野猫爬上去了吧。” 车夫启程,马车出了城以后速度便快了起来,一路沿着乡路走,两旁都是荒地,倒也没人注意到车顶上还有一个白白的毛团子。 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地方,莫辰一路在车顶上趴着,晒着太阳十分舒坦,可是这样的路程对一个凡人来说实在不近。莫辰做了太久的妖,已经忘记了民间的疾苦是什么样的滋味,此时想到那老妇人天未亮就要徒步走这么远进城,路途坎坷难走,还要饱受饥寒交迫之苦,也难得生出一点恻隐之心,觉得这妇人挺可怜。 马车在三间破败的茅屋前停下,算命师叫马车不要离开,等他办完事再送他回城。 趁着算命师与车夫说话,莫辰站起身一步一步悠哉悠哉走到车顶边缘,探出一只狐狸脑袋,似是挑衅般看着算命师。算命师注意到他,也未见如何惊讶,只是轻声叮嘱他说:“下来时轻一点,不要吓到车夫。”然后转身进了茅屋。 正如妇人所说,为了给儿子看病,她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只剩下空荡荡的破房子,家里的摆设除了一张床一张桌,能当的都当了。算命师被妇人引到东屋,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已经形如枯槁,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床边坐着一个农户,便是这家的一家之主,也是满脸愁苦,须发灰白,眼神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年轻人。 莫辰在算命师进来时便跟进来,看到这一幕时还有些纳闷,怎么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在家里呆着,反而让一个女人跑进城去抛头露面?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本来躺床上无声无息的年轻男子忽然动了起来,侧过身背对着众人,腰部还一拱一拱的,那农户见此立刻站起来扑向儿子,将他强行压注,可是年轻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将农户一下挣开,继续拱动着身体,形容极其不雅。 “你这不孝子!你这不孝子啊……”农户红着眼睛大骂,再次扑上去,想不再让他动作,然而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了。等那年轻男子动了一会儿,忽然颤抖两下,身体似是有一瞬间的紧绷,停滞了片刻,继而又松动下来,整个人如张皮人似的瘫在床上,终于不再有动静,仿佛昏死过去。 也的确是需要一个男子在床边守着,不然这份力气哪个女子能压制住?恐怕还要再闹得更久。 农户大喘着气,上前颤抖着双手揭开被子,再将儿子的亵衣撩开,便看到下面的亵裤已经濡湿了一片。 站在算命师身后的农妇突然发出一声悲号,捂着嘴巴痛哭起来。 这还真是的,都这个程度了还做着春`梦? 莫辰不禁唏嘘,然后用眼睛淡淡在屋子里一扫,目光停留在墙壁挂的一副画上。 那幅画裱工精细,被珍藏得很好,而且看着价值不菲,与这破旧的房屋有些格格不入。画上是一女子春睡图,画工极其巧妙,将那女子的一眉一眼都勾勒得妩媚生动,尽态极妍,好像能从画中走出一般。 莫辰心中冷哼了一声,一眼就看出这画有问题。 这画中的女子身上有一股灵力浮动,竟残留一丝魂力。莫辰估计这东西应该是一缕残魂所化,再放出神识仔细辨别,不由有些意外,发现那上面竟然有妖气,显然这缕残魂曾经属于一名妖修,而且修为还不低,应该和莫辰自己不相上下。只不过这妖修在世间已经仅剩一缕残魂,既无妖身,也无妖丹,恐怕连元神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耗尽了,此时的力量和莫辰相比早已经是天壤之别,莫辰连爪子都不用动,只消轻轻吹口气,就能将她解决掉。 这家的倒霉儿子想必就是中了这画中妖魂的蛊惑,才落得个几乎要精`尽人亡的悲惨下场。不过好在他们遇到了莫辰,只要莫辰行举手之劳,就能救他们这秀才儿子的命。但是莫辰才不想那么轻易出手管闲事,反而是看向那算命师。这画中妖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凡人来说可不好对付,他倒要瞧瞧,这什么法术都不通,只凭一张巧嘴骗钱的神棍如何救人,于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趴在旁边看起热闹。 眼看油尽灯枯的儿子还要再往外滴油,这对农户夫妇一边打来热水给儿子擦拭污秽,一边趴在床边哭得死去活来,那农妇一边抽泣一边对算命师道:“先生您看见了……还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啊……” 算命师也不答话,只是走出房间,莫辰见了立刻跟出去,就见他开始在茅屋内外各处查看。 切,果然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大骗子,那幅画明明就在墙上挂着,却还要满屋子装腔作势地测验,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吧,还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算命师每走到一个地方就要掐指看看,口中还念念有词,莫辰起先还看得兴致勃勃,可后来就有点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会这么眼熟呢? 他记得男人还活着的时候,去神棍家埋串珠,当时就是伪装成给人相看家宅风水的道爷,也是这么做样子的走走停停,还时不时拿出罗盘之类的东西看看。 “这户人家里有个修炼近千年的妖,虽然只是一抹残魂,可也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你若答应将那串珠给我,我便助你收复了它。”莫辰又开始诱惑,走到算命师身边,毛茸茸的大尾巴几乎缠住他。 算命师低下头,正看到白狐狸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本是清澈乌黑,看着十分可爱纯洁,可眼神里却充满盘算和狡猾,不由摇头,伸手就要摸过来,“救人若是为了求得什么,便不算是善缘,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也就不必为之。除非你愿意不求回报,心甘情愿施以援手。” 见那*凡胎的手竟然要摸过来,莫辰简直要炸毛。他的脑袋能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随便摸的吗?!于是嘴巴一张就要咬过去,可是想了一下,这么个粗人凡骨,就算是咬他都觉得掉价,于是索性跑开了,离得有一段距离才转过头看着那神棍,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和这人好好交流了。 这人什么时候说的话都是驴唇不对马嘴,他说东,他偏要说西,满口仁义道德的屁话,对他有没有好处关他什么事?难道他还要学习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妖精?这些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不图点什么,他为什么要费力气出手? 见狐狸远远跑开不再理会他,算命师也不恼,慢慢悠悠又回到年轻秀才躺的东厢。 “这副画工笔精致,看着值些银两,为何没有当掉?”算命师站在画前似是观赏,语气随意地问起。 农妇哭过一回,这时也平静下来,叹着气走过来,“先生有所不知,这幅画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相传□□一辈还曾因为这副画免去一场祸事,因此算是镇宅之物,不到万死之地不得变卖。况且我这儿子从小就喜欢这幅画,在他小时候因为下人的不慎,将这幅画浸了水,结果他还大病了一场,直到找来匠师将画补好,这怪病才好,从那以后便没人再敢动这幅画,当他是小儿的命根子。” “看来这幅画与令公子颇有渊源。”算命师听罢点点头,“可否让我将此画取下一看?” 神棍莫非是看出这幅画的问题了?看来也没那么无用嘛。莫辰心中嘀咕,却又觉得,如此诡异的一幅画,这家人非但不说给扔了,居然还当宝物供起来,也实在是可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凡人的愚蠢。 妇人稍作踌躇,便点点头,正要替算命师将画从墙上取下,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怪叫。 “不要碰!”犹如回光返照,那秀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农妇,好像母亲是他的仇人。 农妇吓了一跳,“松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别碰她!”秀才蹭地从床上窜下来,就往农妇身上扑。 “拦住他!”算命师对在旁边还没回过神的农户喊道,然后自己转身去摘那幅画。 农户被算命师喝了一声,下意识就拉住自己的儿子,农妇却已经吓傻,不敢相信面前这恨不得扑上来撕碎自己的人竟是那乖巧孝顺的儿子。 “不要碰她!你们谁都不许碰她!” 农户夫妇两人以为儿子一直在叫不让他们碰那幅画,急忙转身看算命师,可是却已经晚了,算命师已经将画从墙上摘下,然后这夫妇二人就看到了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景象。 只见原本应该是闭着眼睛在百花丛中春睡的画中女子,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算命师。 189|阴阳先生篇(上) “鬼!鬼啊!!”农妇见那画里的女人竟然睁开眼,惨叫一声昏过去。农户一手抱住老婆,一手还得竭力拉扯住要挣脱束缚的儿子,吓得脸都白了,三人一体拖拖拉拉就往门口退。 莫辰眯着眼看算命师,心里竟隐隐有些期待,想看这家伙如何出丑,甚至准备等他吓得扔了那画,屁滚尿流满地爬着求自己伸出援手时,再嘲笑威胁他一番。 谁料,就在莫辰沉浸在自己的脑洞里美滋滋窃喜时,神棍与画中的女子对视片刻,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中连一丝丝惊恐的情绪都察觉不到,甚至连眼神都无比平静。 “所以你是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吗?” 莫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那农户更是吓得直哆嗦:“先先先生,你快快快把这妖物除了啊!怎怎怎么还要让它出来!” 算命师回头看了农户一眼,说得理所当然:“她在这画中困了不少年,当然要适当出来活动活动啊,不然憋坏了怎么办?平时因为怕伤到你们,她也不敢出来,今天趁着热闹,这里阳气盛,她身上的阴鬼之气不会影响到你们,就让她出来和大家说句话聊聊天,彼此认识一下。” 谁要和女鬼说话聊天!谁要和女鬼认识啊!!谁要管女鬼憋久了会不会出问题啊!农户一度以为那算命师是开玩笑,然而当他看到算命师将手中的画平放在床上,对那画里的女子点点头,说了句“出来吧”,才知道他竟是认真的! 妈呀,这算命师到底是抓鬼的还是招鬼的! 看到那幅画表面发出绿森森的幽光,里面的女人似乎开始活动,农户狠狠推着老婆,“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你你快醒醒啊,你这是从哪里请来的高人……”怎么感觉和这女妖怪是一伙的? 然而画中绿光只是微闪了一下,又熄灭了,画中女子朱唇微启,似乎和算命师说了什么。算命师转过身看了眼趴在墙角的白狐,那双狐狸眼睛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没关系,他不会伤你,出来吧。”算命师收回目光,对画中女子说。 哼,出来就一掌拍死你! 莫辰猜出那画中残魂在和神棍说什么,冷冷地传音过去。 画里的女人一定听到了莫辰说什么,但也只是沉寂了片刻,画面上的绿光再次浮现。 “你想好了吗?”就在那画纸上的绿光亮到极致的时候,算命师又问了一遍,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条薄薄的从画纸中脱出的影子。 那影子先是出来一个头,然后那画上的女人头就消失了,再是出来半个身体,画上的女人又不见了上半身,然后是腿,再然后是脚…… “妈呀!”农户吓得直接揪着老婆儿子跑出去,慌乱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那秀才儿子瞧准机会甩脱他的手,跌跌撞撞就往回跑,嘴里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妙儿!妙儿!” 此时画中的女子已经完全从画纸中挣脱,幽幽一缕模糊的影子漂浮在画幅上空。 “妙儿……”那秀才儿子跑进来之后,并没有向那幅画直接扑过去,反而收住了脚步,只是安静地站在画旁,怔怔地看着那道浮于半空的倩影,有些呆傻麻木的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悲伤神情,最后竟从眼中溢出泪水,“妙儿……” 模糊的影子从画上走下,轻轻落于地面,然后一点点凝实,化出一个穿着绿色罗裙的美貌女子,看上去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唇红齿白,头上扎着两个小髻,一双眼眸如秋水,此时却深深凝望着面前那已经一脚迈进阎王府的年轻秀才。 “阿卿……”女子伸出双手,正要走向秀才,那忽然从昏迷中醒转的农妇恰巧走到门口,一见女妖要靠近自己儿子,便像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冲过来将儿子拉开,哭喊道:“你这女鬼!不要碰我儿子!要吃就吃我!挖了我的心肝去吧,只求你放了我儿子!” “阿卿,是我害了你……”女子见年轻秀才身体像风筝一样,被他娘轻轻一拉,就倒在一边,顿时红了眼圈。 “妙儿,你真傻,为什么要出来……” 莫辰舔着爪子,本来想看神棍出洋相,结果非但没看着,反而被糊了一脸狗血情深的戏码,十分不耐烦,悠悠达达走过来就想履行自己的诺言,要一爪子拍死那妖孽,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到女人跟前,就被半路上拦腰提了起来,四爪离地在半空晃荡。 嗯嗯?怎么回事!莫辰扭动身体,回头就看到那面样式古怪的青铜面具,心中大怒,后腿在神棍身上蹬来蹬去。岂有此理!竟敢抱他!他身为堂堂高等妖修,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抱的么!正想着如何找个机会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人类一点教训,却忽然被神棍举起来凑到耳朵边低声说了句话:“阿辰别动,她很快就要形消神灭,便给她这最后和爱人相聚的机会吧。” 莫辰一下怔住了,狐狸耳朵轻轻抖了下。 这人刚刚叫他什么?阿辰? 就连男人活着的时候,也从未这么称呼过他,唯一的一次,是在他弥留之际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叫过。莫辰扭过头去看神棍的脸,可是因为被面具挡住,他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盯着他那唯一露在面具外面的右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这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那边的秀才被母亲拉得倒在床上,见母亲又要向绿衣女子冲过去,强撑着身体爬起来抱住母亲,对那绿衣女子道:“妙儿,你走吧,别让他们抓住……” “阿卿。”女子泪流满面地看着秀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一遍遍叫着这个名字。 “呸!谁是阿卿!你这女鬼认错了人!我儿子不是你说的那个阿卿!求求你放过他吧,你把他害得够惨了!”妇人破口大骂,似乎早就将害怕丢到九霄云外,一边骂一边还啐了那女子一口。那女子连连后退,一不留神站在一片阳光之下,立时惊叫一声,退到影子里。 农户这时也正从屋外进来,见到此景,急中生智,拿着锄头将纸糊的窗户全部砸开,一缕缕阳光相继洒进来,落在那女子身上,竟灼出一个个破洞,冒出丝丝青烟,女子四处躲藏,最后缩进唯一照不到阳光的屋角,农户和农妇此时也壮了胆子,不管儿子如何拦阻,竟是红了眼睛扑上前,拼命想要将女子头上的茅草屋顶掀开。 “不!你们不要杀她!”秀才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奈何身子已经虚空,被农户用锄头把架开。 眼看那女子就要被逼到死路,被阳光照得遁无可遁,面前忽然多出一道阴影,正是算命师挡在她面前,拦住了那一对夫妇。 “先生!您这是何意!”农妇不解。 农户却咬牙切齿道:“什么先生!就是这个妖道,将那女鬼从画里放了出来!” 被这么辱骂,算命师却不气不恼,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狐狸,给夫妇二人心平气和讲道理:“哎,你们这就不对了。这位姑娘害怕身上的阴气伤了你们,特地挑选白日阳气正足时现身,你们怎么能反过来以日光伤她?实在是不厚道。”然后又转身对绿衣女子道:“姑娘,你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出来吧,不要留有遗憾。” 农户却听不进去,拿了锄头指着算命师威胁:“谁要听她的妖言!你要是不让开,我便不客气了!” 算命师道:“令公子今日之祸,实乃因为一个情字所困。这情劫不解,就算你们让这姑娘的残魂消散,也治不好令公子的病,他还是要死。” “你说谁要死!”农户差点一锄头抡到算命师脸上,亏得被农妇拉了回来。 这时身后的女子从地上站起来,目光在那秀才身上恋恋不舍地停留了一会儿,才看向农户和农妇,“夫人,老爷,我并非有意伤害你们的儿子,我很快就要走了,在走之前,还请先听我将话说完,或许还能救得公子的性命。” “哼,没有你这妖精作祟,我儿子就会好!” “他现在不是你们的儿子,陷于幽冥幻景,就算我离开了,也不见得会好。” “孩子他爹,你先别急,姑且听她说说看吧。”农妇多少对算命师还是有些尊重,此时念及自己儿子安危,便决定先退让一步,扯了扯农户的袖子,又问那绿衣女子:“你方才那句,他现在不是我们的儿子,是什么意思?你口口声声叫着的阿卿,又是谁?” “阿卿是我的相公,也是你们儿子的前世。”绿衣女子幽幽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农户夫妇愣住。 接下来这绿衣女子便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原来,她本是一只兔妖,当年才刚刚修出妖丹,却身陷险境,被一个书生所救,从此对书生一见倾心,于是冒险使用了化形咒,变成人形接近书生。妖修使用化形咒期间无法施展法术,而且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要重新用咒,施咒时痛苦不已,要忍受碎骨抽筋之苦,可是纵使这样,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能留在书生身边,她便甘之如饴。 也算是上天成全,她以落难女子身份被书生家收留,因为贤惠能干,聪慧貌美,由书生父母做主,为两人结成婚事。彼时正是妖界与人界的大战,但是对于兔妖来说,那些事情却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沉浸于自己即将到手的幸福之中,等待与有缘之人共度余生。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大婚的当日,化形咒却忽然失灵,她竟在喜堂之上,在穿着喜服披着红盖头的时候,于众目睽睽之下变回了原形! 190|阴阳先生篇(上) 兔妖说到这里,莫辰也想起以前妖界的传说。 据说在那次人族妖族大战之后,不知因为什么触怒了灵境上仙,竟然令天下间所有化形咒一夜间失灵。从此妖修不到化形期不得再化形,直到十多年后,新妖王在九天妖界的结界中联合数十位化形期妖修施法,才令九天妖界内的所有凝丹期妖修化出人形。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都不常见有高等妖修在人界活动,都跑到妖界扎堆。这兔妖也是倒霉,正赶上灵境修士发难,平白坏了自己的好姻缘。 兔妖的身份暴露之后,因为羞于以真身见人便偷偷跑掉了。书生的父母被吓得大病一场,禁止书生再与她来往,亲朋邻里也对这场婚事议论纷纷,书生一家成了当地的笑柄,兔妖极其难过,以为书生会害怕自己,痛恨自己,不敢再回来,只能在夜深的时候回来远远看一眼。 而事实上,书生根本不在乎兔妖是不是妖,对她依然情深义重,日日等着她回去。但兔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化出人形,又如何与书生再续夫妻缘分?于是便离开书生,前去寻找能够重新化形的方法。她这一走就是十年,幸而得到高人指点,送给兔妖这幅画,说只要她肯舍弃躯体,将神魂寄于画中,便可以在画中以人形与那书生相会。谁知,天公不作美,等兔妖拿着画回去找书生的时候,却发现那书生已经在两年前病死了。 提起前世爱人的死亡,兔妖痛哭流涕,几次哽咽不能说话,好像又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一旁的秀才看着兔妖,满眼悲伤,想要上前扶住爱人的手,却被父亲阻拦。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算命师一个“阿辰”的称呼让莫辰分了神,他一直没有出声,只是认真地听着兔妖的讲述,被算命师抱在怀中,只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下来,下意识地一摇一摇,看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到阿卿,可是给了我这副画的高人却告诉我,只要我能找到转世投胎之后的阿卿,便能再以此画唤起阿卿的前世记忆。但是我在修为尚未稳定时使用了太多次的化形咒,耗损了根本,寿元将尽,又如何来得及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下落?于是那高人便为我测算,说你们这户人家的子孙中便有阿卿的转世,只需耐心等待,总有重聚的一天。因此为了保存能量延续寿元,我便舍弃了躯体,将自己的神魂附在画上,来到这户人家,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哼,你说的这户人家,就是我们家吧?我儿子的前世就是那个被你迷惑的书生?我儿子现在被你害得快没命了,你倒口口声声说自己如何深情,简直不知廉耻!”那农户听到一半大骂,想到自己好好的秀才儿子因为这么个妖精受了那么多苦,气得什么都听不进去,又抡起锄头要来打那兔妖。 农妇这时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道:“你曾经害死一个人还不够,现在还要再害死一个么!快从这里出去!我们不想再见到你……”说着也不再拉扯丈夫,任凭他用锄头去捅兔妖头上的茅草屋顶。 阳光斑斑点点的落下来,再次灼伤兔妖的身体,然而这次兔妖却没有躲,倒像是甘愿受刑,任凭自己的皮肉被灼伤。 算命师却一下抓住了农户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我!”农户觉得讶异,这算命师看着清瘦,想不到力气却不小,抓住他手腕竟让他完全无法挣脱。 “这兔妖曾经守护你们家族数十年,帮你们祖上化去一次倾巢之灾,若是没有她,也不会有如今的你,更不会有你的儿子。看在这因果前缘的份上,还是听她把话说完吧。” “哼,还有什么好听的!反正她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想故意害死我儿子!” 兔妖身体已经在日光的照射下残破腐烂,原本姣好美丽的脸仿佛岁月久远的泥塑,开始一片片剥落光鲜亮丽的外漆,而那落下的皮肉,在日光中又消散为细碎的金光,看着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没有存心害他。我为了他在画中封印数十年,亲眼见到襁褓中的他,春来了夏,夏去了秋,寒冬腊月看他在灯下苦读,看他中了秀才,终于成长为翩翩少年,现出爱人的模样。我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恨不能替他承受下所有的苦痛,又怎么会害他?”兔妖脸上挂着泪,目光再次落在秀才身上。 那样深情入骨的眼神,几乎凝望进人心底,仿佛耗尽整个生命般炽烈,忽然让莫辰想起了自己。 他想到了男人当年死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我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进了这幅画,我的魂力就不断削弱,在画中苦守一年,在外面的世界却只经过一天,时而睡着,时而醒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按照给我这幅画的高人指点的方法,将阿卿唤到画前,借用画的法力,令他想起了前尘之事。他想起了前事之后,便甘心让自己的魂魄也沉浸在画中,与我日日相守。起先我还很高兴,我们终于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既然我们是夫妻,总归要做夫妻之事,原本在正常夫妇那里很平常的频率,可是因为画中内外的时间差,却害得阿卿的躯体受虚遗之苦。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而且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们的魂魄一旦进了这画,就出不来了。”算命师接道。 “正是。”兔妖痛苦地闭上眼,似乎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悔万分,然后竟是直接在算命师面前跪下:“若不是承蒙这位前辈相助,恐怕我和阿卿的魂力直到在画中耗损消寂,也无法从中脱身,只是如今阿卿的魂魄虽返回肉身,却灵肉不合,困在前世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还请前辈再发慈悲,让阿卿忘了我,得以解脱。我愿意用自己的妖丹和躯壳作为答谢,以供前辈炼器之用。”说着,已经被阳光烧得面目全非的兔妖开始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从口中吐出一只玉盒,恭恭敬敬呈在算命师脚下。 “这位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修仙者,又怎能让人抛却记忆?你求我的事,我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算命师却忙往旁边转过身,没有受兔妖的大礼。 兔妖愣住,“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前辈让我从画中出来的……” 算命师将怀里抱了半日的白狐放下,转而走到床边,将那已经没有了美人,空有一幅春景的画拿过来,在袖子里摸来摸去,摸出一柄小刀,然后细细地用小刀将那幅画从装裱的裱糊中取下,再将画纸翻过来,给那兔妖看,农户夫妇二人也凑上前来。 繁复的图纹,在凡人眼中只是复杂的花纹图案,然而兔妖和莫辰却第一时间认出,这竟然是一个法阵,虽然看上去并不像什么高阶法阵,却闪动着诡异的紫色幽光,看着不像是正道之物。 莫辰尤其觉得这法阵的图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待想要细想,却觉得脑袋一阵刺痛,仿佛被针狠狠扎着,便不敢再想。 “我只是略通阵法,方才进门时看出这画中的符阵,便破坏了一角,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出来吧。”算命师向兔妖解释,还给她看那画纸缺失的一角,莫辰注意到,这一角正是这阵法的关键所在,只要这一角被毁,这阵也就破了。 兔妖到这一刻才相信算命师真的是凡人,眼中燃烧的希冀之火瞬间破灭,归于绝望。因为强行从画中挣脱,她身上本就残余不多的魂力已然消耗殆尽,此时又被阳光炙烤,身形愈发模糊,先是一双腿化为了烟雾,然后是下半身,她所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音容,正被无情地蚕食着,然而她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看向那依然有些神情呆滞的秀才,热泪从眼中留下,切割在即将分崩离析的脸上,化作燃烧的光屑。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你……阿卿,阿卿……是我害了你……” 眼看着那兔妖哭,眼看着那兔妖笑,眼看着那兔妖口中柔声呼唤爱人的名字,最后伸出一只手,想要触摸爱人的脸,却在众人眼前灰飞烟灭,化作一缕青烟。 我不该爱上你,阿卿。 可是,我无法控制。 这是兔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话,却淹没在秀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其实仔细想想,这兔妖又有什么错呢?只是爱得太深,爱得执念。 莫辰心里忽然有点发堵,不知怎么,竟不想再呆在这让人窒息的茅草房里,转身一甩尾巴跑了出去。 年轻秀才还保留着上一世阿卿的记忆,因此虽然神智还有些浑噩,心中的悲伤却是真实的,看着自己的深爱之人在面前消亡,他一时悲极攻心,竟一下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吓得农户二人急扑过去。 算命师也立刻走过来查看,好在这秀才性命无忧,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对那夫妇二人说:“如今出`精之症算是制住了,这瓶丹丸,你们一日让他服下一颗,可保他性命无忧,但是神智思维能否恢复如常,却要看令公子心中情痴情念能不能解开。这个就看天命了,切勿强求。” 得知儿子的命保住了,两位老农户已经是千恩万谢,哪还指望能让儿子恢复如常呢?颤巍巍接了药瓶,待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算命师已经出了茅屋,乘车离开,于是老两口手忙脚乱将儿子抚上床榻,又喂他吃下药,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屋内狼藉的一片,再想想方才发生的事,恍如做梦一般。他们将房屋打扫干净,却发现,那幅本应扔在地上的残画竟然不见了。 算命师回城时天色已黑,跟他一路来的狐狸失去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并没有跟回来,然而算命师也不急着去找,只是让马车直接送自己回家,然后就在自家房顶上看到那个白白的毛团子,正趴在月色里,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191|阴阳先生篇(上) 天朗气清,月色正好,很适合到房顶吹吹风。 算命师爬到楼顶,走到白狐身边,不小心踩到瓦片上的青苔,险些滑倒摔下去。 莫辰本来还沉浸在很忧伤很怅惘的情绪中,就被那神棍“哎呀”一声给搅黄了,回头嫌弃地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传音嘲讽道:“哼,没什么本事就不要上来,当心摔断了脖子。” 面对如此险恶的狐狸,算命师却也不生气,掌握好平衡之后来到狐狸身边坐下。莫辰嘴里虽然嘲笑,却往旁边挪了挪,给算命师空出些地方,让他坐得安稳些,不至于再掉下去。 “你在想什么?”算命师问。 莫辰哼了一声,不搭理他,扬起脑袋继续对月忧伤,两只狐狸眼睛无比深邃。 “还在想那兔妖么?”算命师却锲而不舍地继续搭话。 这人总是能猜到他的心事,出奇地准,莫辰下意识动了动前爪。 “兔妖死后你就离开了,莫非也是为她的经历感伤,不忍心目睹她最后的惨状?” 莫辰冷哼一声,口是心非道:“本来就是愚蠢之极!为何要感伤?” “哦?为何说她愚蠢?”算命师一边问一边在身后摸来摸去,竟然摸出一坛酒,又放出两只碗,自己倒了一碗,居然给狐狸也倒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莫辰回头看算命师,反问:“为了一个人,将自己的修仙前途搭进去,不蠢么!不仅害人,还害己。” 算命师望向前方,一边端着碗喝酒一边喃喃道:“你一只狐狸,未曾尝过人间情爱的滋味,又怎能理解这其中的牵绊?” 这句话一下戳中了莫辰的死穴,瞬间炸毛了,瞪着那张青铜面具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 “哦?莫非你以前也有过深爱之人?”算命师好像来了兴致。 切,你是谁啊,干嘛要跟你说,莫辰扭过头去,看看面前放着的那碗酒,忍不住舔了舔舌头。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过酒了,之前因为男人的死,他消沉了很久,日日醉生梦死,便知道这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容易令人沉沦堕落。可是此时身边陪着一个大活人,一席酒香四溢,他又有点馋了。 反正今天心情不好,要不就喝一点点吧。 莫辰给自己开脱,伸出舌头在酒碗里舔着,不一会儿就将一碗酒喝光了。他喝得专注,倒是未曾注意到身后的算命师正撑着头默默看着他,青铜面具遮住了他的脸,遮住他的表情,却未曾遮住那双眼中透出的温柔,带着一丝怜惜。 一碗酒一口气喝光,莫辰觉得心中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砸吧砸吧嘴,正打算跳下去,不愿和这神棍在同处于一个屋檐上,谁知还不等他起身,面前的酒碗便又被盛满。莫辰回头看了算命师一眼,见他也没看自己,只是捧着自己的酒喝,喝完一碗便从身边的大酒坛子里再倒一晚,不由奇怪,心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可以理解,这神棍好端端的为什么喝起闷酒来? 不过既然酒已经倒了,就不能浪费,何况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莫辰太久没喝过酒,竟觉得今天的酒格外够味,于是又埋头伸舌头一顿喝,将酒碗都舔干净了。 他一喝光,身后的神棍就给他满上,他再干,神棍再给他倒满,就这样大半坛子酒下肚,莫辰觉得迷迷糊糊的,身体越来越懒,也不惦记着跳下去了,顺杆趴下来,四爪摊开肚皮着地,下巴垫在瓦片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前一棵老树。 “其实,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这么做吧。” 听见一直默不作声用屁股对着他的白狐,突然没头没尾地传音了这么一句,算命师终于放下手中酒碗。 夜很静,连丝风都没有,一弯弦月洒下清辉,将屋顶的一人一狐镀上银白色的光,稍显清冷,却好在有彼此作伴,无需对影成双。 “我一直在想,若是我也能得到那幅画,遇到高人指点,可以找到那个人的转世,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去找他,让他重新想起我,然后在画中与他重聚……” 白狐的声音越来也小,算命师觉得不对劲,将趴在旁边的狐狸捞起来。狐狸身体软塌塌的,四只爪子和尾巴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算命师掰过脑袋看了看,竟发现狐狸在哭。他轻轻用衣袖将狐狸的眼泪擦干,然后将狐狸抱在怀里,安抚地摸了摸狐狸的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一向对算命师嫌弃不已的白狐竟然也没有挣扎,就这么乖乖地趴在算命师的怀里。 “我会想方设法找他,哪怕这样做的话会让我送命,我也不怕。没有了他,活得再久又有什么乐趣?就算成仙了又如何?倒不如换得开开心心几年相守。可是,若我真的这么做了,又会害得他魂魄被魔画吞噬,永远不得轮回。所以我一直在想,若是换成是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很想他,很想他……” 狐狸还在不停地哭,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落在算命师的手上,像能灼伤皮肤一般,让算命师的手微微颤抖。算命师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下意识将狐狸抱紧,用唇轻吻在他柔软的脑袋上。 “爱念成痴便是孽,你没有像那兔妖般,为了找寻那人的转世而使用非常手段,便说明你并未因爱陷入魔障。生死不过是生灵存在世上的不同形态,已死之人,就算投入转世之井,忘了前尘往事,甚至不幸灰飞烟灭,也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于世,只要你还记得他,便活在你身边。你所见便是他所见,你所闻便是他所闻,你用心所感应的,他也一样可以感觉到……” 狐狸似是被这话戳中了什么,翻过身来,仰□□天对着算命师,一双尚含泪意的乌黑眼睛盯着算命师。 “你说我只要还想着他,他就还活着吗?” 算命师笑了笑,用眼睛蒙住狐狸的眼睛,“看不见,并非就是不存在。” 莫辰的身体微微一僵,用爪子摸了摸覆在他眼睛上的手。 这种感觉,这样的话,为什么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我此刻蒙住你的眼,你在想什么?”算命师问。 莫辰不愿意说。 算命师却道:“你是不是在想那个人。” 莫辰不愿意承认被猜中心事。 “所以你看,只要你还想着他,他便时时刻刻存在。你可以把这世间万物当做他。我蒙住你的眼睛,便是他的手蒙住你的眼。风吹拂而过,便是他的袍摆在你眼前掠过。黎明第一缕光跃出地平线,便是他在向你温柔浅笑。你用心感觉,他却从未离开过你。” 莫辰醉了,却没傻,在算命师那富有蛊惑性的轻言软语中,他好像差点被催眠了,可是心中却总有一份执念提醒着他,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 大骗子,果然还是骗子,就凭三寸不烂之舌骗人。 莫辰蔫蔫地用爪子扒拉开算命师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却不慎与一双眼睛对视,瞬间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真的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可是很快眼前的幻境又被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代替,不由心里一凉。他下意识就伸出爪子,按在那张面具上,却被算命师轻轻一抓,将爪子按了回去。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怎么知道?”莫辰忽然问道。 “我算得了天,算得了地,算得了这芸芸众生,又何尝算不出你的名字?” 思维瞬时一阵清明,那先升腾起希望又重新落空的感觉,反倒去了不少酒意。 “算了,你倒是会安慰人,看在你废了那么大力气哄我开心的份上,我不也不责备你满嘴胡言了,放我下去。”莫辰说这就开始挣动,奈何酒喝多了,整只狐狸都犯懒,动了几下就不愿意动了,继续被算命师揽在臂弯里。 “哦?你以为我只是在安慰你?” 不是安慰是是什么,又是风又是阳光,当他是那些刚出茅庐什么都不懂,被几句甜言蜜语就糊弄的少女心狐狸么? 算命师抱着狐狸站起,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地上的土石落叶卷的飞起,面前大树也传来啥啥的树叶声,算命师的破旧道袍随风飘荡,在屋顶映出一道飘逸的影子,好像随时都会羽化飞去。 “你看这天地,除了时间,万事万物皆只是弹指一瞬,并无永恒。我们从无而来,又回归于无,原本就是空无一物,只因有了时间的轨迹,才显出这世间万态。所以可以说这世上的人神仙鬼魔妖,都是天地的一部分,没有生,也没有死,甚至没有魂灵和躯体。若是你看破他们的外在的形态,便会发现,他们原本就是与天地同存。修仙者所追求的,原本就是所有生灵与生俱来的。所以我所说的话并非为了安慰你,你想念的人,只因你的想念而区别于万物,也因你的想念而永存。” “若是如你所说,那这世间永存的人不是太多了?人人看那阳光雨露都能想到自己的爱人,挤都挤死了吧?”莫辰却不信。 算命师却只是轻笑,“又哪有什么永存的爱念,终归会因为世间而消逝,化为一场天地归一。” 192|阴阳先生篇(上) 这一晚神棍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莫辰也没记住几句,只是当他沉入梦境时,却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 这片大海上并没有一处落脚的地方,莫辰也没有运用任何悬浮的法术,可是他就这么站在海面之上,看着大海或是巨浪滔天,或是波平如镜,日月星辰在海面上交替,因为四目所望,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他运起灵力,怎么飞都飞不出这片海域,一开始还有点恐慌,担心他被困在这里。可是看得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也是这大海的一部分。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操控那些海水,先是用最传统的方法,以法术推动海水,却发现极其好费力气,没多久就体力不支,也没翻腾出几朵浪花。 然后他屏气凝神,幻想自己也变成海水,不再一心想着如何去控制,而是想着如何融入。然后等他再次抬起手,便发现一片海域中忽然掀起小山高的巨浪。他再踢踢腿,一片海浪绵绵打来,甚至翻起一道白色的海线。他觉得十分有趣,开心地开始在海面上打滚嬉戏,海面上顿时跃起一群飞鱼,破浪而出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耀出七彩的霞光。莫辰一个俯冲,迎风向前,那些鱼也似乎竭力要追随在他身边,他哈哈笑着提高了速度,终于将鱼儿甩脱。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直上九天,离海面越来越远,好像化为清风,再没有拘束地在空中辗转,一会儿在云上躺一躺,一会儿又打着旋俯冲向地面。 是的,地面,一望无际的海水就在他眼前褪尽,□□出的海床拔地而起,现出绵延群山,现出千里平原沃土,传说中的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只在一瞬。莫辰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田地里农民用篱笆翻动的黑土,又觉得自己化作河床上被水流洗刷的卵石,任凭游走的鱼虾在身体四周停靠歇息。 莫辰看到巍峨的宫殿楼宇从无到有,由兴而衰,一个王朝从伊始到覆灭不过弹指之间。 他看到战场上征战的士兵,忽然也想体会一下那沙场热血,于是一个念头才产生,他便已经身披戎装手拿矛戟地融入攻城的大军。 他又看到巷子口里的两小儿在下棋,黑白脸色的棋子都是从河里捡来的卵石磨圆的,好像还是他方才的本体,于是忽然也想过去看看那棋下成了什么局势,便化为一个青衣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递给小儿。 他又听到某家民宅里吹吹打打的热闹,大红的轿子里抬着新娘,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酒宴摆得丰盛,大家推杯换盏闹得人声鼎沸,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个传菜的小丫鬟,从盘子里偷拿一块肉段放进嘴里。 …… 清晨曦光微露。 张家的小长工狗蛋子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摸去牛棚,正准备赶在天大亮之前给牛喂饱了,好叫主人拉着牛车去赶早市卖新点出的豆腐,谁知刚走到牛棚前,就顿住了脚,愣了半天,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眯着眼往对面的那户人家望了望。 这一看不得了,只见那房顶上竟然一动不动躺着个人,旁边还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 天啦噜不是死人了吧! 一向想象力惊人的狗蛋子简直吓呆了,立刻脑补出一出“屋顶暗杀尸体被野狗分食”的话本子,跌跌撞撞就跑进屋去汇报情况。 张家夫妇本来在忙着切豆腐,听狗蛋子说对面的人家死人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回了回神才想起来,那对面的不就是最近名声大噪的“活神仙”,两文一位的算命先生嘛!于是豆腐也顾不上切了,急急忙忙从屋里跑出来,一看那房顶上的“尸体”果然是算命先生的,旁边竟然还是那只先前来算命的白狐,全都一动不动。 “喂!活神仙”夫妇扯着嗓子,试探着叫了两声,却发现那一人一狐半点反应没有。 狗蛋子大着胆子,捡了一个小石子扔向房顶,正正好打在白狐身上。若是活着的野兽,这么一下肯定炸毛了,可是狐狸被打了以后还是一动不动。 妈呀!真死了! 这一片民区住着的都是城中最普通的平头百姓,小家小户,院子连着院子,街坊邻里间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平时走动频繁,谁家有事都能惹起不小的风声,更何况还是个有些神秘又有些名气的算命先生?于是在那号称“豆腐西施”的张家媳妇不遗余力的宣传下,不到一炷香时间,算命先生在自家房顶离奇死亡消息就传遍了街头巷尾。大家纷纷从自家床头灶台前跑来,蹬上鞋披着衣服呼呼啦啦围到算命师的瓦房周围。 “这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昨天不是还和人出城去治病了么?” “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出城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呢。” “泄露天机太多了吧,遭雷劈了?” “净胡说!昨晚上也没听见打雷啊!”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还是叫官府的人来吧,这人命案子可不好轻易招惹……” 于是街坊邻里们本着看热闹就要专注的职业精神,也都不去赶集开店了,就这么围在算命师的房子跟前。有人去县衙报关,也有人走街串巷宣传这个大八卦,不到半日,全城的人几乎都知道,那个在天街算命算的还挺准的算命师猝死了。 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简直将半条街围得水泄不通。害得捕快来了都挤不进来,找来县兵开路,才勉勉强强挤到房子跟前。捕快们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街坊们还热心地给他们指出从哪里上房比较方便。 很快就有人上去了,先是注意保护好现场,不要破坏证据,然后派了两人小心上前,正要搬运算命师尸体,就看到“尸体”懒洋洋翻了个身。 翻了个身…… “尸体”翻了身还不够,一双长腿慢悠悠一伸,脚下正好踹到个空酒坛子,酒坛咕噜噜顺着房檐滚了下去,然后啪嚓一声摔得稀碎。 众捕快:“……” 这特么是耍人玩呢!啊!?特么哪个不长眼的瞎报的案!人家在房顶上喝多了你说人家死了! 众街坊邻里很无辜:不能怨我们啊,就差喊破喉咙了,石子都不知道扔上去多少了,没反应啊!而且而且,就算那人喝多了,旁边的狐狸干啥的,总不能也喝高了吧! 别说,还真猜对了…… 莫辰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状态从未有过的好,整个身体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他心思一动,立刻调动体内灵力,发现那冰属性灵力比以往浓郁了不少,再去查看自己的妖丹,发现妖丹的光泽竟比原来亮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那上面所凝聚的冰属性灵气简直要凝结出实体来。 于是莫辰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竟然进阶了!竟一举突破了凝丹中期,进入了凝丹后期!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阶妖修,距离化形期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仅仅是这一步,看似容易,想要跨越却又比登天还难。 莫辰自从男人死后一直消沉,无心修炼,已经怠惰了太久,原本以为要突破凝丹中期怎么也要用上个百年时间,没想到这才仅仅二十多年就进阶了,简直是个奇迹!所以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莫辰仔细回想,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什么却又忘了,然后将记忆再往前推,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和神棍一起在屋顶上喝酒了…… 于是还沉浸在进阶喜悦中的狐狸突然发现,他此时正趴在房顶上,下面围着满坑满谷数不清的人脸,一张张都和向日葵似的,冲着他一脸痴呆相。 莫辰:“……” 这什么情况?! 莫辰蹭地从房顶站起,吓得下面的人一哆嗦,一阵交头接耳。 哎呦快看!那只狐狸起来了! 莫辰黑着脸转过身,看到旁边睡得像死猪的神棍,凭着超强的九级妖狐的聪明才智,大致猜出了个前因后果,于是眼神更加阴沉,平地飞起一屁股坐在那人脸上。 装什么死!快起来! 他才不信这人真能谁那么死,这下面的人嗡嗡的声音都快赶上数以千万的蜜蜂了。再看看房顶上的小石子,估计也有不少人来试探他们的死活。他因为进阶沉浸在识海之中,没听见这些动静也算情有可原,这神棍算怎么着? 算命师在狐狸的无敌屁股炮的轰击下,终于不能再装睡下去,磨磨蹭蹭伸了个懒腰,在万众瞩目中,起床了。 “呜呼哀哉!贫道昨夜夜观天象,窥得天机,十日之内,此处将有地动之灾,诸位且抓紧时间收拾了细软,逃命去吧!” 这算命师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觉起来说出的话简直让人瞎眼。 地动?!不是吧…… 莫辰斜着眼看神棍,传音道:“你故意弄了这么多人来围观,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算命师高深莫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咳嗽一声,“你猜?” 莫辰:“……” 也是不能好了,他就知道无法与这神棍愉快地交流! 算命师在大家或是惊恐或是迷茫的目光下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理了理袖子,然后施施然从房顶走下,临走前还不忘带走两只酒碗。那些将他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的人看到两只酒碗,无不讶异:这两只酒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算命师竟真的与一只狐狸大晚上跑屋顶上去喝酒? 所以说这狐狸是托儿吧?真的是托儿吧?当初那一幕和狐狸交流的戏码唬住多少人啊!不过这算命师倒也有几分本事,算的东西都很准,那么他说的地动之灾,倒有几分可信? 193|阴阳先生篇(上)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的百姓,让他们背井离乡舍弃祖祖辈辈生活的城池,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这其中也有不少老一辈人,声称自己也曾经历过地动,顶多就是地面晃一晃,严重的话倒两座房子,哪还至于举家迁徙?那算命师未免太危言耸听了,说的就跟要天崩地裂似的。 百姓对算命师的话将信将疑,至于算命师本人,这日从房顶下来后,又去干什么了呢?很多人好奇,便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却见他一头钻进房子里,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又背着幡旗,踹着算命的竹签筒出来,然后竟然不紧不慢地……依旧去天街摆摊算命了。 众人惊讶不已。咦?不是说地动么?那这算命的怎么还来摆摊啊? 天街算命,两文一位。 不变的价格,不变的味道。 算命摊子前一如既往排着长龙,算命师椅子旁边也一如既往蹲着一只白狐。因为已经有不少人目睹这一人一狐曾在屋顶醉酒过夜,所以大家此时心中已经基本认定,这白狐就是这算命先生所豢养。不过即使知道那日白狐衔铜板来算命只是这算命师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也不妨碍大家来找他问些疑难隐忧。 “先生,我家的鱼塘总是死鱼,这是怎么回事?从饵料到用水,我们一直很小心,和别人家的鱼塘没有任何差别,可就只有我们这里不停地死鱼,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就要赔得倾家荡产了。”一个经营鱼塘的富户老爷,挺着偏偏的大肚子坐在算命师的摊子前叹气,急得愁眉不展。 “鱼总是死啊……”算命师仍是那副不着急不着慌的语气,看得莫辰都想揍他,更别提当事人,“让我看看啊。嗯,是好事。” 鱼都快死光了,还好事呢? 眼见那鱼塘老板气鼓的肚子上上下下起伏,脸就要憋成猪肝色,算命师又补充解释:“鱼塘里的鱼都死了,是因为被龙吃掉了啊。” 鱼塘老板:“……” “这龙可是仙界才有的圣兽,它肯垂青于你家,肯吃你们的鱼,是你们的福气。你家要有好运气了,无须担心,走吧。下一个——”似是看不出人家脸色,算命师继续自说自话,还着急叫号让后面的顾客上来。 鱼塘老板的胡子都吹起来了,阴阳怪气道:“哦,所以依先生的意思,我们家这鱼是死得其所,并无解决办法了?” “等龙吃饱了,自然就走了。” “那龙什么时候能吃饱?” “鱼死光了啊。” 鱼塘老板:“……” 莫辰在旁边憋笑憋得快疯了,被气得倒仰的鱼塘老板却在心里大骂,什么油嘴滑舌的骗子!他也是急糊涂了,居然来找这不上台面的东西求助,给他两文钱都觉得是便宜了他。不过他家里也算是附近有名的富户,他还是秀才的爹,再将那钱从算命师的破碗里抠出来,也实在是有损颜面,于是也不想和这江湖骗子一般见识,愤愤然甩袖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欲起身,却听那算命师又含笑问道:“贵府中可有子侄为贡生?” 鱼塘老板一愣,他家是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天资聪慧,从小念书就好,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而且还因为成绩优异被选进京城国子监做贡生,前些天才参加了三年一度的秋闱,如今正等着揭榜,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举人。 见鱼塘老板不说话,算命师也不问自己是不是说中,只是随口一言:“令公子有解元之资。” 解元?这神棍,不,这算命先生什么意思?是说他小儿子能拿个秋闱第一名回来?不太可能吧,饶是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鱼塘老板对自己儿子中举有信心,也不敢奢望能考第一啊……本想再细问,算命师却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快点给后面的人让地方。鱼塘老板方才没少给这算命师脸色看,此时倒不好意思再多话,只得悻悻离开。 接下来的顾客是个面露凶相的疤脸男人,年岁不大,面目却有些沧桑,身上穿着短打,里面也没穿内衬,敞开的胸口隐约露出几撮胸毛,恨不得在脑门明明白白写上“我不是好人”这几个字。 此人来者不善,大摇大摆吆五喝六带着几个小兄弟,直接插队进来,后面的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要不是方才那养鱼塘的胖子有个秀才儿子,还让他们忌惮几分,说不定直接就将人撵走了。此时他一脚踩在算命摊前的那个板凳上,两条浑圆粗壮的胳膊在桌子上一扫,就将算命师的签筒和装着钱的破碗扫在地上。 稀里哗啦,一片狼藉。 算命师还没如何,一直趴在旁边晒太阳的莫辰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幽幽盯着那小混混样的人。 混混本来还很有气势,俯视着依然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的算命师,正准备破口大骂,忽然觉得角落里射来两道寒光,吓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气焰一下弱了不少。 “那个……”什么词儿来着?眼角瞥到那只白狐,见它正像盯鸡崽子一样盯着自己,混混差点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甚至本能有种想跑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喊道:“你这信口开河的骗子,还说什么算的准!我问你我家的狗能生多少只狗崽,你告诉我一共九只,两只活不下来,剩下的三母四公,可是如今明明只生了七只狗崽,只有三只活了,两母一公,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你说你连只狗都算不准,凭什么在这里给人算命?还是将骗去的钱吐出来,早早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说着就要一脚踹上来。 莫辰一下窜到桌子上,微微眯起眼,盯着那混混就要给他点厉害瞧瞧。这神棍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没见他一个堂堂妖修在这里么,就这么让人欺负了去,说出去多没面子? 眼看那混混与白狐对视,就要两眼失神,莫辰却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四爪腾空了。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两次,还有完没完?于是调转回头就要去咬那双抱着他的手,却被神棍拿幡旗糊了一脸。 莫辰:“……” 莫辰开始抑制不住体内的煞气,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好歹,分不清里外拐么!正要发作时,他却忽然听到神棍在耳边哄道:“不气不气,凡人面前勿动仙法,否则要吓坏他们,好事就做不成了。” 切!他会担心做不做的成好事么!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心的妖精。 莫辰不屑,继续挣动,已经开始聚力,准备发招大的。 算命师顿了顿,又放低声音道:“对付这种小角色,怎需要大仙您出马?小的来解决就好。” 哎呦,这么会说话呢! 莫辰瞬间就被顺了毛,聚起的灵力也散了,心道也是,这种小角色亲自出手教训都跌了自己的身份。反正这神棍也是老油条,想必吃不了什么亏,姑且饶那混混一命。这才任算命师将他抱走,放到一边去。 小混混本来有点怕那凶巴巴的白狐狸,此时见算命师将狐狸轰到一边,立刻又要上房揭瓦,谁料算命师却摇头叹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道:“完了,完了,你完了。” 搁谁听见别人用这种语气说自己要完也不会好受,混混瞪眼问:“你说什么?大点声!” 算命师还是叹气,“可怜,为了来砸我的场,却犯了必死的禁忌。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可惜为了小钱,却要搭上性命。” “娘西皮的,你这面具脸不要再故弄玄虚糊弄人!什么禁忌不禁忌,什么死不死的,敢咒老子?老子今天就砸了你的摊子!让你再也不能害别人!”混混说着一挥手,让后面几个兄弟也一起上前,周围排队的人立刻做鸟兽散。这伙混混平日为非作歹惯了,据说手下还有过人命,谁也不敢惹。 算命师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自己的桌子踩烂,将幡旗扯下来撕开,甚至看那带头的混混向自己抡过拳头,忽然开口:“最近几日晚上睡觉可曾见到一位红衣女子站在你床前?” 混混正准备将那算命师脸上丑兮兮的青桐面具打掉,好让大家看看他面目下的丑陋嘴脸,却忽然好像被这句话定住了似的,拳头悬在空中,半天没落下去,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惨白下去。 “你家中原本不干净,幸亏有一条忠犬护主。狗是最通晓阴阳的生灵,有它在,那不干净东西才不敢靠近你。可是你为了让我的预言落空,竟在那怀有九子的母狗生产时,故意在还有两枚胎儿未产出时用针线缝住了母狗的产道,将它生生憋死,不止如此,甚至还掐死了它的四个本该活下来的幼崽。如此背信弃德,此后你再也无法得其庇佑,邪祟之物近身而无阻。如今我看你阳气虚无,命根浅薄,显然是命不久矣的征兆……哎,好自为之吧。” 混混不说话,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似是腿脚都生了根。他身后的小兄弟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那神棍胡说八道吓住了他们的大哥,正要上前揍那神棍一顿给大哥出气,却见混混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抓住那算命师的袖子哭求: “先生,先生我知错了!求先生救我!” 194|阴阳先生篇(上) 其他人不明所以,那混混却知道,这算命师并没有胡言乱语。那夜夜出现在他床头的红衣女人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秘,谁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人一向作恶多端,自诩神鬼不惧,可真有这么个红衣飘飘的长发女鬼天天跟在自己身边,任谁都得吓坏半边胆。也幸亏是他胆子大,能将这件事憋在心里,若是换了一般人,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精神失常了。 如今这算命师竟然能一语点出这件事,想来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先生,先生我知错了!求先生救我!”混混最近几日的确觉得精神恍惚,身体越发虚浮,便对那句“命不久矣”的论言深信不疑,此时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头,求这算命师救自己。 “若想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只需你答应我一件事。”算命师慢悠悠地说。 那混混听到算命师总算开口,终于停止了磕头,仰着脑袋巴巴瞅着算命师,正要开口说先生吩只管咐一定言听计从,却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些骚动。 人群退散开,一个虚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跌跌撞撞走过来,一下跪倒在算命师面前,一言不发先是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围观的群众又窃窃私语起来,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时一个农妇模样的人走到那年轻书生旁边,也在算命师面前跪下来。 “哎呦我见过这个女人!不是前几天领着算命先生出城的那个农妇吗!据说她家的秀才儿子都快病死了……嗯?难不成这书生就是她儿子?” 莫辰看到那年轻书生时就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还感叹,这书生命真硬,竟然挺过了那场劫数,估计这是来给神棍报恩了。 “先生在上,请受老妇和小儿一拜。”妇人泪流满面也跟着磕头。 算命师急忙让两人起身,那年轻书生扶着母亲站起来,自己却再次俯身而拜,对算命师道:“承蒙先生指点迷津,救得在下性命。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此生无论身在何方,身份几何,都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你能度过这场劫难,也算是你命中应得,不必谢我,只求你经此一事,以后不再受痴缠之苦,得心中自在。” 书生再次谢过,看了母亲一眼,那老妇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呈给算命师,“先生救了小儿性命,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但从头到尾,我们也不过只是给了先生两文钱,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昨天我们将家里唯一值钱的一头老黄牛卖了,换得这点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请先生务必收下。” 算命师忽然哈哈大笑:“就说这位小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将老黄牛卖了,也算是赶巧,正好可以收拾了铺盖举家离开这里,去往别处避难。这些银子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对你们来说却可充当路上的盘缠。” 这书生和老娘家住城外,一早赶路到此,自然没有听到那关于地动的预言,因而不解问:“哦?先生所言避难,是何意?” “十日之内,此地必有地动之灾,届时天崩地裂,山川变道,屋毁人亡,逃无生路。你所在村落也会受到波及,还是迁到附近的沛城吧,那里的风水五行也适合你。” 听说将有地动,那书生和老妇也十分惊讶,却也只是愣了那么一眨巴眼睛的功夫,便双双低头称是,“谨遵先生教诲,我们这就回去准备迁移之事。只是这银子……”若是真的要搬家,他们确实需要一笔钱,把这些钱给了算命师他们也就一毛不剩了,还能往哪里搬,难不成一路要饭? “去吧。”算命师却只是一摆手。 老妇和书生感动得热泪盈眶,见算命师态度坚决,便将银票收起来,再次拜谢。正准备离去时,那书生趁母亲先走一步的契机,留下来压低声对算命师道:“先生,妙儿她的魂魄,可曾超度?还有轮回转世的希望吗?” “自然。” 书生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一段心事,继而又苦笑道:“先生,若是我说我从不后悔结识妙儿,您可觉得我执迷不悟?” “哦?为何觉得执迷不悟?” “她毕竟是妖,又险些害得我性命不保……” “那你可曾恨她?” “不,我爱她,直到现在还爱她。”书生提起那兔妖,眼中依然饱含柔情,“实不相瞒,先生走后的那一夜,我身体情势十分凶险,好几次感觉自己意识陷入昏睡,虽然我当时知道自己这一睡,恐怕后半生只能做个行尸走肉般的傻人,可我依然没办法控制自己,总觉得看破一切,觉得这世间一切皆空无,人生已了无乐趣。但就在关键时刻,我看到了妙儿,她一直在梦中鼓励我,让我好好活下去,让我重新开始,让我考取功名,孝顺父母,甚至为家族延续香火……说来不孝,可我的确是为了她才醒过来的。” 算命师在书生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静静听着,也不曾打断,直到书生说完,才笑问一句:“所以,为何觉得执迷不悟呢?” 那书生一愣,似是没懂算命师的话,可是很快他便顿悟。 是啊,妙儿与他,原本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纯洁美好,又何曾有错?只是最后爱念成痴,进了魔障,才险些出不来,误了卿卿性命。如今他已出了魔障,却并不意味着要否定那段感情。如此至死不渝的爱,所带给他的并不只有灾难,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力量,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 书生最后又冲算命师深深一拜,恭敬地正面退后几步,才终于与老母相携离开。 等这一对母子走远,人群中倒是有不少心思活络的人悄悄追了上去,直到追上那母子问清了他们与算命师之间的渊源,有一部分人便当即决定回家打点行装,准备趁夜前离城。 人多口杂,这算命师如何在那秀才母子家大展神通的消息不胫而走,又有不少人觉得这算命师有些来头,对于他所预言的地动之灾,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也跟着整理起家中细软,悄悄将自家的牲口牵去集市上卖。 这边天街算命摊前,那混混还跪在地上,他离得最近,秀才母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更是看神仙一样看着算命师,眼巴巴等着求点拨。 “若想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算命师看了眼混混,准备继续前言。 “做一件事对吧!”混混不等算命师说完就抢过话来,“成!您说!别说做一件事,就是做一百件一千件,我也愿意听您的吩咐,一定全数照办!” 莫辰方才还一直沉浸在秀才临别前与神棍的对话中,听到这里总算回过神来,见那混混一脸热切看着神棍,忽然升起一股同情心,转过头看看神棍,总觉得这家伙憋着一股坏水,那混混八成要倒霉了。 果然,只听算命师道—— “既然如此,先为你家那只枉死的狗办一场丧事吧,你需为其哭丧守灵,摔盆扶棺。待超度了那狗儿的亡魂,我自然会救你。” 噗!莫辰饶是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神棍会憋出这么个坏主意。 混混愣了愣,旁边围观的人中也不乏忍笑的声音,只是怕惹恼了这无赖,才强行憋着。 “给,给狗办丧事?还,还要哭丧?摔盆?”混混以为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怎么?不愿意么?” 混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疤脸扭曲得像窝瓜,“不是,不是……先生,可是要给狗办丧事还好,哭丧摔盆就……那我不是认狗当爹了么。” 不说还好,混混这么一挑明,后面的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哄笑起来。 “若非如此,我便救不了你,请回吧。”算命师语气一冷,就开始转身整理桌椅,将混混先前摔到地上的签筒等物一件一件捡回来,只可惜那个装钱的碗碎了,里面的铜板散了满地。 “你这老神棍是找死么……”几个小弟看不惯,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过来,更有甚者,见算命师要去捡铜板,还伸出脚要踩他手。 “都给我滚开!” 混混一声吼,将那些小弟吓得缩回来,转而开始低着脑袋帮忙一起捡铜板,也不敢贪没,悉数放回算命师手中。 “既然是先生吩咐,那我这就回去准备。”混混纠结了很久,最后只能认命道。 “嗯,明日卯时是吉刻,就在那时发丧吧。” 混混带着人灰溜溜走了,没有回家,反而去了城另一边,对准一户人家踹门而入,把里面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揪出来一顿胖揍,一边揍还一边骂:“日你的,就是你这妖道,害我得罪了真神仙!杀了自家狗儿,招了不干净东西在身边,打死你!” 嘴里叫嚣着,却终究没有弄出人命,把那山羊胡暴打一顿之后,混混就带人离开了,忙着去给新认的狗爹爹办丧事。山羊胡哎呦哎呦地爬起来,一双三角眼越发怨毒。 原来,在“两文一位”来之前,他一直是本城最有名望的阴阳先生,不少人家来请他看风水测八字,甚至一些大户人家还常年会供奉他,求他帮忙消灾解难。可是自从这个“两文一位”来了之后,他的生意大不如前,于是便兴起歪念头,雇了一帮小混混去砸那人的算命摊子。 这山羊胡哆哆嗦嗦回到自己的房间,床内摸了摸,也不知碰到什么机关,只见那床板忽然一翻,露出一个洞口,洞口中连着石阶,山羊胡点了一盏油灯,慢慢顺着石阶走下去。 “上仙,小的实在是拦不住那个人了,现在城中百姓已经有不少人相信地动的传闻,都要搬出去了。” 195|阴阳先生篇(上) 天色渐黑,莫辰见神棍开始收摊子,难得没有上前捣乱,窥了眼他今日赚得的铜板,觉得数量十分可观,心想也许今天能鼓动这神棍去家好点的酒楼,吃顿全鸡宴,谁知神棍出了天街,却没有往他家的方向走,而是一转角,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不好!看来这算命先生是要跑!” “不会吧,不是说明日还要去观摩那混混给狗办葬礼吗?而且他还答应了那混混一件事,应该不会不讲信用吧?” “谁知道,管不了那么多,总之今夜我也要带着老婆孩子出城去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不少人见算命先生要出城,便以为他是因为那地动之灾,要离开这里,一时间不免人心惶惶。也只有莫辰知道,这神棍绝对没打算就这么走了。 “喂,你这是去哪里?”跟在神棍身后,莫辰终于忍不住问。 算命师在城门口的糖葫芦摊前停下,摸出一文铜钱,买了一根糖葫芦,然后剥下来一枚又大又红,滚着亮晶晶冰糖皮的红山楂,递到莫辰嘴边。 莫辰嫌弃地瞥了眼,哼,什么脏东西,也敢喂给他吃! “不想吃?” 莫辰高傲地别过头,心里却想,只要这神棍再让他一让,求他一求,他也许看在他这份孝心,也能勉为其难,稍微吃上那么一小口。 可谁知算命师只问了他一遍,见他不吭声,就直接将那红山楂扔进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吃了,然后转身悠悠然就往城门外走。 莫辰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如此大胆! 那明明是给我买的糖葫芦啊!你怎么能吃! 某只狐狸此时已经大言不惭地将那串糖葫芦划归为自己的财产,于是窜出去猛跑了几步,一下堵在神棍面前,眼神不善地盯着神棍。神棍走到跟前,低头看了看他,竟然准备直接绕过他。莫辰哪里肯容忍这个,直接跟着他移了两步,重新堵住他的去路。最后那算命师无法,只好停下来,无奈地看着他。 莫辰哼了一声,准备听他服软道歉。谁知讨好的话没等到,眼前却忽然一黑。 神棍竟然抬脚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莫辰;“……” 如此奇耻大辱,要是忍下去了他就白修炼这几百年!莫辰怒火中烧,扭转狐狸身,盯住那还自顾自往前走的人影,微微眯起眼,箭一般冲出去,后腿一蹬跳起来,直接凶狠地扑向算命师。眼看着就能将那算命师扑个狗啃屎,谁料算命师身后就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在莫辰即将扑上来的一瞬脚步往左边一挪,竟让莫辰扑了个空。 莫辰也不停留,以一种普通野兽不可能有的速度在半空翻了个身,连借力的点都没有,便又凶猛地迎面扑向算命师。 算命师再如何身手灵敏,也终究是一介凡人,比不得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这一扑避无可避,最后让狐狸扑倒在地上,牢牢压在地上。 可即便是躺倒在地,算命师也依然举着那串糖葫芦,没让糖葫芦弄脏。 莫辰舔了舔舌头,呲出一口雪亮的尖利牙齿,两只前爪摁在算命师胸前,余光里却在看糖葫芦。 算命师一横手,将那糖葫芦递到莫辰嘴边。 晶亮的糖霜在落日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糖浆包着酸甜的红色果实,透出一股诱人的味道,让莫辰忍不住口舌生津,终于忍不住一口咬掉一枚红山楂,趴在算命师身上就开始嚼了起来,第一个还没尝出味儿来就吞进肚里,又凑到那竹签边咬第二个。 算命师扑哧一声笑出来,“既然想吃,方才为何还佯装不喜?” 莫辰懒得和这人废话,一心一意吃着糖葫芦,一双爪子还牢牢摁住神棍,不准他起来。 “口是心非。”算命师无奈地摇头,趁白狐吃得专心,飞快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 一人一狐就保持着这个造型,来来往往出城的人都能看到这奇怪的一幕:算命先生被自家白狐压在身下,白狐还在不紧不慢吃着糖葫芦。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莫辰其实是故意让这神棍出丑,好借此报复他,直到将一整根糖葫芦吃光了才趾高气昂地从他身上跳下来。 说起来,这人界的糖葫芦,莫辰是第一次吃,可是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竟觉得这味道很熟悉,隐约中好像记起也有过那么一个人,给他买了这东西,好像还只吃了一半,便叫个小女娃娃拿走了。 “哼!拿我的东西送人情!” “人家都亲了你,还不给点好处?要不你也亲我一下,我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奇怪的对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莫辰脑海里,其中一个声音莫辰很确定是自己的,另一个声音很像男人的声音,可是他和男人什么时候一起来过人界?而且他也没给自己买过糖葫芦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算命师已经走远,莫辰赶紧跟了上去。 “喂,你到底想去哪里?要离开这个地方吗?” 算命师走到一片小树林,这里看看,摆个石头,那里看看,再插上一枝树杈,看似随意,可莫辰冷眼看去,发现这神棍竟然摆出一个简易的阵法,也算不得如何高深,却足够将普通的野兽凡人拦阻在阵外。 “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夜幕降临,莫辰见神棍爬上一棵大树,就要在树杈上躺下来过夜,“怎么不回家?” 算命师悠闲地枕着胳膊,好像身下不是硬邦邦的狭窄树枝,而是舒适的软床。 “因为今夜适合露宿星下,观月,赏景,形影相吊。” 莫辰知道这人又在胡说八道,窜上树枝,一只爪子按在枝头,阴险地咧开嘴,“到底为了什么,说不说?”不说就把你摇下去哦。 算命师立刻妥协,抱住树杈以防被这狐狸使坏,“因为今夜回家会有杀身之祸,自然不能回去。” 杀身之祸? 竟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莫辰还想再问,可是神棍却不肯再细说,翻了个身支着脑袋就开始呼呼大睡。 知道有人要杀自己还能睡得这么没心没肺,莫辰有时候真想扒开这神棍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心中好奇被勾起,莫辰再也坐不住,离开前回头看了看树上的神棍,心里一边嫌弃一边随手甩了个防护法术,将这神棍护在其中,然后便化作一道遁光飞回城中,隐匿了身形回到神棍租住的房子,想看看究竟是哪个活腻了的要将主意打到神棍身上。 等了半夜,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莫辰正要不耐烦,却忽然耳朵一动,察觉到空气中一丝灵力波动。 莫非这附近有修仙者? 莫辰打起警惕,窜到房顶,眯起眼看着街道尽头,只见空中一条好像蛇形状的黑烟正飞快向这边靠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从门缝窜进算命师的房子。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直到莫辰倒吸一口。 那缕黑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人发指。现在回想,就算是莫辰自己,想要准确无误将那东西擒住也做不到,只能采取被动防护,更别说是神棍这样的凡人。很显然,即使是自己在身边,如果神棍今夜在这里没有任何防备,他也无法保证他安全无虞。 所以这黑烟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看这道行已经远超过他,莫非是人类的元婴修士?可是一个元婴修士想要杀神棍,神棍却能事先一步算出,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其实像是预言算命之类的本事,在凡界常见,在修仙界反而不常见了。因为修仙者不似凡人,都有灵力气海护体,叫人难以看清本命。而且越是修仙,越是受天地灵力所扰,无法窥探天机。因此若修仙界能出一个预言者,那绝对都是不得了的人物。这近千年,纵观整个修仙界,也只有妖界的一位天机老人能叫得出名号。 神棍算天算地算尽众生,莫辰却从未放在心上,直到这一刻,意识到他竟然连修仙者的行为都能算出,他才真心觉得以前是小瞧了他。 黑烟窜进屋子里,似乎没有找到既定目标,过了一会儿又飞出来,沿来路返回。莫辰屏息凝神,准备跟上去瞧瞧,看它到底出自何处。他这一路分外小心,生怕被那黑烟的主人察觉。这么做,莫辰也是仗着他刚刚进阶,倘若他如今还是凝丹初期的妖兽,还真不敢如此冒险。 跟着黑烟在城中奔波,终于来到城中一片十分偏僻的地方,黑烟往狭窄的巷子里一钻就不见了,然而莫辰却已经能看出它去了哪里,因为巷子里其中一户人家,整座院落的上空都冒着冲天黑气,这黑气凡人不能看见,修仙者却一见便知——那正是浓郁到极致的魔气。 “废物!” 地下室内传来冰冷的声音,含着怒意。先前那被混混等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山羊胡道士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对着一扇封闭的石门连连磕头。 “哼,那房子根本就是空的!方才那一缕噬魂烟耗费了我不少元气,却一无所获,你准备拿什么来偿还?” “上上上仙,小的也不知,可是那个房子的确是,是那人的住处啊,小的偷偷跟了他很久,他每天收摊都会回家,并没有其他住处……今夜怎么会,会没人……”山羊胡吓得脸如白纸,拼命磕着头,将额头都磕破了。 “本尊现在正是凝结魔婴的关键时候,不能轻易分心,暂时无法出关。限你三日内解决了那个捣乱的毛头小子,若是误了本尊的大事,你可以想象自己的后果。” 山羊胡连连称是,等好不容易从地下室爬出来,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吓得尿了裤子。 其实山羊胡此时内心是千万个懊悔,后悔自己不该一时贪心,招惹这么个魔头。说起来,那还是十年前的事。 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当时那长得美若天仙的男人就出现在自家门前。男人看着气色并不好,嘴唇几乎没有什么颜色,似是受了重伤。他告诉他,只要他肯听他的话,保证他此生富贵荣华。从那以后,山羊胡就有了些通宵阴阳的本事,从一个苦哈哈的放牛娃摇身一变,成了方圆内有名的阴阳师,钱来得极其容易。而那个将这一切赐给他的男人,却一直在他家的秘密地下室闭关,十年间他再未见过他。 刚开始山羊胡确实是将这男人当神仙供奉,言听计从,可是渐渐地他却发现不对劲,却再也下不了贼船。 如今这上仙要凝结所谓的“魔婴”,山羊胡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可是却听男人说过,他需要十万生魂。 那“两文一位”的算命师所预言的地动,其实不过是这男人布下的一个局而已。 男人曾向山羊胡保证,只要他乖乖听话,便放他一条生路,因此山羊胡一直等着盼着,希望那传说中的“地动”快点到来,男人遂了心愿,他也可以获得解脱,至于城中百姓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好死不死,眼看就剩下不到十日的功夫,却偏偏出来这算命师来捣乱,这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因此这一夜山羊胡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算命师得逞,令城中百姓尽数迁徙。 196|阴阳先生篇(上) 次日卯时,天还未大亮,城内却已经有人敲敲打打,锣鼓喧天。 莫辰还在想昨晚上所看到的魔气的事,这时大树上传来一声唔咛,睡了一夜的算命师伸了个懒腰。 总算醒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明知有人要杀自己的情况下一觉睡到大天亮?而且这人还是个修为高深的修仙者。 算命师找了条小溪,简单洗漱一番,便沐着晨光踏上返城路。莫辰跟在他身后追问:“你还要回去么?你知道是什么人要对你不利?你就不怕死?”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轻轻两下摆手,以及一道悠然远去的背影。 哼,不知好歹的家伙,死了就死了,谁愿意管你的闲事?心里虽然这样念,莫辰还是跟着算命师进了城。 “姆妈呀,亲娘诶,哭起我哩亲娘眼泪多,姆妈姆妈你命好苦……” 摔盆起棺,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头子披麻戴孝,正走在长长的送丧队伍前,嘴里嚎着丧,脸上的表情却耐人寻味,还不住地往街道两边的人群中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这绝对是城内有史以来最长的送丧队伍,甚至比当年县太爷他老爹死了还要热闹。一条狗的出殡礼,对于城内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活了多少年,可能也没碰上过这种事,因此全都齐聚而来,不为世故,不为人情,单单只为了围观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姆妈呀,亲娘诶,哭起我哩亲娘眼泪多,姆妈姆妈你命好苦……” 小混混还在唱丧,人群中却不乏议论和指点。 “嗯?这不是哭娘的词?昨日那混混不是说认了个狗爹……” “你忘了,他家死的可是只母狗,这么一算,可不就成了哭娘哈哈哈……” “别笑别笑,好歹是丧事呢。对了,怎么没见那算命先生?他要是不来,那混混可不是白演了一场?” “管他来不来,这小无赖平时作恶多端,祸害了不少人,出点丑也算让我们解气。” 从没见过街上这么多人,莫辰跟着算命师在人群中穿梭,因为身高问题,又不能用法术,他在众人腿`间脚下钻来钻去,不知道闻了多少人的脚臭,就要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挤到出丧队伍附近。 混混目光扫来扫去,总算落在算命师身上,眼睛瞬间亮了,心下似是定了定,嘴巴一张,哭号的声音立刻升了一个调。 这时莫辰也看见了,穿着孝服的混混身边,跟着一个红衣长发的女子。 那女子似是注意到莫辰,忽然转过头来,脸白如纸,空洞的眼眶中全是眼白,还伸着长长的血红色舌头,看模样是个吊死鬼。就在她转身之际,她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见了,等莫辰再一眨眼,发现她竟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张惨白的脸几乎压在他鼻尖上。 莫辰修行了几百年,却只有近几十年的记忆,也不知道以前见没见过这类东西,总之有记忆以来他是没见过鬼,冷不丁被这阴鬼之物靠近,吓得嗖地一下缩在算命师身后。 “小狐狸,你能看见我?”因为还有大半截舌头垂在外面,红衣女子口齿模糊,声音幽幽发颤,又长又软的舌头上还留着口水,在莫辰眼前晃呀晃。 “哼,小小一个孤魂野鬼,见了本尊还不三拜九叩?”莫辰心里虽然怕,说出来的话却很硬气。 见白狐两只前爪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算命师注意到他的反常,俯身摸了摸狐狸脑袋问:“怎么了?” 莫辰气不打一处来:“哼!你要是能看见现在有什么东西站在你面前,保证吓得尿裤子!” “哦?你是说这穿着红衣的姑娘?” 莫辰:“……” 目瞪口呆的不只是莫辰,还有对面那女鬼,也是吓得不轻,眼睛一翻,露出黑眼仁,连舌头都在一瞬间缩了回去。 “啊,这位法师能看见我吗?”红衣女子笑靥如花,对着算命师秋波如水,哪还有方才那吊死鬼的模样?简直和深闺里养的大家小姐一样水嫩。 “嗯,看得见。”算命师含笑点头。 这红衣女子恢复了正常五官,便可以看出其实她还很年轻,若是人类女子,称一句正在妙龄再合适不过,而且生得肤白唇红,还是个娇艳欲滴的小美人。 “这么多年了,除了那个害死我的混蛋,你还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方才小女失礼了。”红衣女开心得眉弯眼笑,频频对着算命师屈膝施礼,那水蛇腰盈盈一握,百转千柔,看得莫辰牙都酸了,“昨夜那害死我的混蛋突然给狗发丧,我还觉得奇怪,然后听他说遇到活神仙救命,莫非指的就是公子你?” 啧啧,听听这称呼,从法师到公子,转的弯倒很快。神棍哪里像公子了?这瞎眼的女鬼,真是没见识,碰上个公的就开始发花痴。 接下来这红衣女鬼也不缠着那混混了,一路跟着算命师,随着人群行在丧葬队伍后,还片刻不肯闲着地和算命师说话,问东问西,跟个陷入热恋的小女孩一样。莫辰看得不顺眼,尤其是当女鬼将一对爪子勾在算命师胳膊上时,好几次都想要用法术做个炮,将她轰走。 “我看你如今已经对那人没有怨念,为何还不肯前去投胎转世?”终于,丧葬队伍出了城,那混混流着鼻涕眼泪将装有狗尸体的棺材下墓,算命师问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原本还杏眼含笑,听算命师这么问,忽然柳眉倒竖,怒道:“莫非你真是来救那混蛋的?” “我既然答应了他,自然要守信。” “当年我本是富户家的千金小姐,却被歹人拐卖到此地。和我一起被拐的姐妹们陆续被卖了,那拐子看我姿色好,才留到最后,哪想却被那牲口半路截胡,将我偷了出去企图□□,我拼死不从,他怕我叫出声音引来人贩,竟将我活活勒死。”红衣女鬼忆起往事,语气愤慨,但一双美眸却平静如水,并不见怨毒情绪。 “听了这些,知道这人是个如何歹毒阴险的小人,你还要救他吗?”女鬼眸光犀利地看向算命师,再问。 “是,要救。”算命师依然回答。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以为你是个好人,却不料也只是个拿人钱财□□的俗物!”女鬼气得直跺脚,一激动显出原貌,又翻起眼睛伸出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吓算命师。可是算命师任她如何闹,也只是岿然不动。 等到那混混给狗封了墓,巴巴跑过来向算命师行礼时,女鬼终于消停下来,叉着腰站在算命师前,挑衅地扬起脑袋:“好好好,你要救他便要除我,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凡胎的凡人能如何对付我!” “先生!我已经按照您的嘱托给我家狗儿发了丧,您看之前我们说好的事……”白日阳气盛,混混看不见女鬼,不知道让他吓得魂飞的东西就在他眼前站着,他只要稍微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女鬼的绣花鞋。 “事情还未做完。”算命师也不理会女鬼,只对混混道。 混混一脸犯难,四周环顾了一下,“先生您看,这里如此荒凉,离城里又有段距离。这下葬的地点是您替我选的,若是要守灵,好歹,好歹找个方便点的地方啊……这荒郊野岭的,等太阳落山了,还不定会出来什么东西呢……” 算命师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混混本来还在纠结,跪在地上往前凑了凑,再凑了凑,终于碰到女鬼的红衣裙摆,顿觉身上一阵寒意,好像跳进冰窟窿,惊鸿一瞥中还看到了一片红影,吓得立刻连滚带爬扑向算命师,抱着他大腿哭花一张脸:“守!守!先生我守灵还不成么!” 算命师停下脚步,“好,既然你愿意在这里守灵,便要扎祭篷,摆祭宴,准备十石熟米,十石熟面,再备上十缸净水。守灵七日之后,你身上的孽障自然就解了。” 混混呆住了,啥?这是要让他倾家荡产么? 旁边的红衣女鬼插话道:“哼!不管是七天,还是十七天二十七天,我才不会饶过这混蛋,必定要吸干了他的阳气才肯罢休!你奈我何?” 算命师却好像完全没听见,又和那混混交代了一番,便准备回城。女鬼跟在他身后不停嘴地说,各种挑衅套话,就想知道这算命师会如何对付自己。饶是莫辰都觉得烦,对女鬼说:“你能不能继续回去缠着那个害死你的人?” 女鬼一嘟嘴,冲着莫辰做个鬼脸,“偏不!” 于是这一日的天街算命摊前多了两个碍事的家伙,一个是白狐,大家都已经看得眼熟,一个是女鬼,没有人能看到。摊子前的队伍照旧排得很长,算命师忙着给人看相批卦,一狐一鬼闲来无事,虽然彼此互看着不顺眼,也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 “其实就像那神棍说的,你身上早就没有了怨气,又不是怨鬼,为何不去投胎?” “要你管!”女鬼捧着脸,眼睛直勾勾看着算命师。 “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197|阴阳先生篇(上) 女鬼的确有苦衷,虽然枉死,但是幽魂在世上徘徊流连,阴不阴阳不阳,哪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她对那害死他之人有再大的怨念,也不至于多年执着,放弃那转世轮回重新做人的机会。 “哦?你是说,这里有种拘束魂灵的结界?”莫辰听得稀奇,若是真有有结界,他怎么看不出来?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天看到的冲天魔气。 “是啊,这城内有不少像我一样的幽魂,只要死的那一刻稍微有片刻迟疑,便会永远困在这里,被某种力量束缚,而且随着岁月流逝,身上的魂力越来越少。因此我才不得不吸取那畜生身上的阳气啊,这才不至于让自己魂飞魄散嘛。” 吊死鬼多为厉鬼,算是鬼魂中比较强的存在,如今又吸食了精壮男子的阳气,莫辰倒是不奇怪这红衣女鬼为何有能耐在光天化日下活动。 “所以啊,我倒是好奇,这算命的先生究竟有何能耐,竟敢夸下海口说七日后就能救得那混账东西的命,难道他真要将我的神魂灭掉?” 莫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算命的神棍,“这可说不准。” 红衣女鬼却不信,狠狠白了莫辰一眼,“你这狐狸,还真能替主人说话。” 莫辰炸毛,“谁是我主人!他一个区区凡人,也配支使本尊!” 一狐一鬼犹在拌嘴,算命摊前却忽然来了个山羊胡子的道人。 “先生要问什么?” “想问你的死期。” 算命师方才一直低头,这时才抬眼,看到面前坐了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对不住,这一卦不能算。” “怎么,是怕说不准么?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山羊胡眯起眼,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圆钵,对准算命师的脸就扣过去! 算命师反应及时,立刻回身一撤,算命的桌子在两人这一袭一闪间翻倒,身后有人大叫,两人一追一躲到了街上,周围人群纷纷退避,无限惊恐。 “诸位街坊邻里,你们切勿被此你妖道蒙蔽了双眼!他在此妖言惑众信口雌黄,为的就是将大家骗出城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阴险筹谋!本仙爷替天行道,今日就让这道人化出原形,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山羊胡说着,便又使黑色圆钵罩向算命师。 莫辰此时已经看出,那圆钵之上正有黑色光雾笼罩,显然是一件低阶法器,于是立刻使出一个法咒,偷偷击向圆钵。照理说,以他如今修为,使出五成法力摧毁一件低阶法器,这法器就算不立刻化为齑粉,也必然会受到重创而无法再使用,可是莫辰那灵力袭过去之后,圆钵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黑光大盛,竟像是将他之前的灵力完全吸收化为己用! 山羊胡也并非修道之人,可是却依然能使圆钵激发出法力,这原本就已经奇怪,此时再见到这一幕,莫辰便知道那圆钵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法器。那山羊胡身手不错,手中一只圆钵霍霍生风,也不知他是何目的,竟然一直想将圆钵罩在算命师头上。而算命师似乎看出他想做什么,竭力躲避。 “这妖道本是一具骷髅精所化,如今披上了人皮,竟然也敢在青天白日下出没于人间巷陌,大伙擦亮眼且看着,看看他这张人皮之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山羊胡一边过招一边嘴里还不曾闲着,将这话喊得周围所有人都听得见。 如今城中人心不安,对鬼神之类的事都有所忌惮,那山羊胡以前也是位有名的阴阳师,只因最近出现了这位天街算命师,才逐渐被人遗忘。他此时信誓旦旦指明这算命师是骷髅精,大家也都惊疑不定,纷纷退远再退远,有些胆大的还留下来看热闹,胆子小的早就跑了,唯恐受到池鱼之灾。 “你们且想想,这妖道是何来历,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何他一来,大家这身边就纷纷碰见鬼事?为何他一来,就碰到了百年未曾听闻的地动?他还要竭力劝我们弃家舍业,大家就不觉得奇怪?” 山羊胡颇具蛊惑性的言论让越来越多的人生疑,是啊,如此细想,这算命师却有诸多古怪,也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算命师。这人一直以面具示人,他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真实面孔? 莫辰在这边看得心急,他想出手,可是却不敢贸然行动。如今这山羊胡老贼已经开始鼓动说神棍是骷髅精,他这狐狸精再一大展身手,那在众人眼中,这与狐妖为伍的神棍,不就是坐实了精鬼身份?再者他仔细观察,发现神棍虽然一直在躲,看似被动,实则身形稳健,并无惊慌错乱之态,于是他决定再等一等,看神棍是不是留有什么后招,如果真的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再出手不迟。 山羊胡见良久无法将黑色圆钵对准算命师的头颅,眼睛越来越红,动作也越来越急,终于忍不住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横刺向算命师。 “你可知,你在助纣为虐?”这猛地一刺,让山羊胡得以近身于算命师,那算命师便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山羊胡一愣,心里发虚,暗自嘀咕这人不会是知道那魔头的存在吧?但是怎么可能呢?回头一想,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这神秘的青铜面具人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劝说城中百姓离开,而那魔头却要采用某种秘法,祭炼数万生魂。所以说这青铜面具人根本就是早预料到那魔头的计划了?他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只是一个凡人? “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山羊胡心中虽然游移,手脚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就在你行下一步之前,尚有转圜。” 山羊胡不懂算命师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神神叨叨,隐藏在面具之后的那一双眼睛看着他,让人心悸,他立刻想起来之前那魔头给自己的另一样东西,伸手入怀,摸出一打符箓。 那些符箓上都闪耀出淡淡的紫色光芒,只是凡人看不见。 莫辰看见了,却再也坐不住。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俘虏是做什么用的,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绝对不能让那些俘虏近神棍的身! 算命师看到山羊胡拿出俘虏,竟然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山羊胡的眼神竟充满悲凉怜悯。 山羊胡看准机会,心中窃喜,一下散开符箓,将它们拍在算命师身上。那些符箓似乎也有粘性,粘在算命师的青灰道袍上就下不来。山羊胡眼中精光大亮,透着不可遏制的兴奋,将手中圆钵高高举起。 算命师只身不动,竟也不躲! 圆钵倾斜,马上就要对准算命师的头颅! 就是这时了!莫辰再顾不上其他,正准备御起灵力将那山羊胡击毙。 然而就在眨眼之间,狂风大作,掀动起算命师身上的衣袍。 也同样掀动他身上那些暗含邪气的符箓。 只见符箓纷纷脱离,竟一下吹到那山羊胡自己身上。 而与此同时,山羊胡正要将圆钵对准算命师的头,却被一张符箓蒙在脸上,唬了一跳,手一歪,手中的黑色圆钵正好巧不巧地对准了他自己的头颅! 接着就听见一声凄惨嚎叫。 莫辰愣在原处,一时间竟忘了施法,只呆呆地看着那山羊胡,和他头上的圆钵。他看见圆钵中正射出黑色暗光,直接罩在那山羊胡身上,光芒一闪一闪,与他身上贴着的数十道紫光灵符几乎同样的节奏。山羊胡身上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枯萎,变成焦黑色,最后衣衫滑落,竟转瞬间变成了一副黑色骷髅! 骷髅精! 周围人惊叫着逃跑,跌跌撞撞,乱作一团。 红衣女鬼却在这时妈呀一声,吓得坐在地上,指着那圆钵花容失色:“我,我看到那圆钵,将那人的魂魄吸进去了!” 天空聚起压城黑云,忽然落下瓢泼大雨,前一刻还喧嚣拥挤的长街,此时只剩下算命师一个人,雨滴零零落落打在他的青铜面具上,仿佛悲哀的挽歌。 山羊胡的骷髅架轰然倒下,浸泡在雨水之中,他手中的圆钵也掉落在地上。 一眼便看透前世今生,看穿宿命因果。若在方才那一刻,山羊胡并没有将灵符从怀中掏出,或许便会拥有不一样的命运,然而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却也正是因为它的不可逆,不可变。在他作出决定的一瞬,算命师便已经看到他的结局。 这是那山羊胡的不幸。却也是算命师的不幸,是求仙问道于终极的不幸。 莫辰今天跟着算命师回家,一路无话,难得沉默。然而等一人一狐回到空了一夜的家中,算命师用被火炭烤得暖和的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皮毛的时候,就着昏暗灯光,莫辰抬头,却忽然问了算命师一个问题:“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看穿所有人的结局?” 算命师沉默片刻,笑道:“你在说什么?” 莫辰却一下将前爪按在他的膝上,半立起身体,与对面之人视线平行。 “你能看穿所有人的结局。那我的结局是什么?你自己的结局又是什么?” 198|阴阳先生篇(上)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种阴森气氛之中。算命师的摊子今日仍能开张,着实让人意外。那曾经来找过算命师的鱼塘主人再次站在算命摊前,只是这一次,他提来了重重谢礼,身后还跟着七八辆马车。 “先生神机妙算,我家小儿果然中了解元,这些是在下准备的谢礼,还请先生务必收下,恕我当日无礼之罪。在下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如今已知先生乃真仙人,因此谨听先生教诲,准备今日携同一家老小离城,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要在下效劳的?” 此时天街人迹寥寥,不复平日喧闹,也许是因为昨日那山羊胡的骷髅实在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今日出城的人渐渐多了,大家似乎都想尽早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算命师将礼物原封不动推回,却求了那鱼塘主人一件事,“我知贵府与县令大人交好,不知可否替在下给县令大人带一句话?” 那鱼塘主人能成为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富户,为人自然聪明,此时已经明白这算命师想要他带什么话,思索片刻,回道:“这本也是于城中百姓有利的事,在下这就去县令府求见,务必将地动之事向县令大人禀明,至于县令大人如何决策,则不是小民能做主的了。” 算命师点头笑道:“那就多谢了。” 莫辰此时正蹲在屋檐下躲雨,抬头看着天空淅淅沥沥飘落的雨丝,想起昨晚他问神棍的那个问题。 很明显,昨日与那山羊胡子相斗,这神棍早就料到他结局如何,他似乎早就算好了,就在那时那刻会有风,风会将他身上的符箓吹落,山羊胡会遭到自己手中邪物反噬,所以才会从头至尾都那么淡定从容。莫辰跟着他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他的本事,可是当莫辰问起神棍自己的结局,还有他的结局,神棍却什么都不说,只告诉莫辰,他在仙途上会行得极远。然而等莫辰再次追问,可知道自己的结局,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你我不过萍水之交,我的结局如何,你又何必挂怀?” “喂,你怎么还跟着我们?不去找那个害死你的人了?”看了眼旁边蹲着的红衣女鬼,莫辰不耐烦地问。 女鬼哆哆嗦嗦地抱着膝盖,也和莫辰一起缩在屋檐下,好像她一个鬼也真的怕被雨水淋湿似的。“我才不要!万一再碰上什么使用黑色圆钵的人怎么办?你当时没看到吗!凡人不懂,还以为是什么骷髅精显出原型,我却看得清楚,那可是活生生将人的生魂吸进去了啊!连肉身都变成焦炭!我只是没有肉身的游魂,若是碰上了还不是一眨巴眼功夫就没了!乖乖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吓人了!” 此时那个被他们提到的混混正在城郊给狗坟守灵,原本他以为到了半夜,那一直出现在他床头的红衣女人会追来,可是连着守了两天一夜,也没碰上什么状况,反而觉得最近身体爽快了不少,不似之前虚浮无力,便以为是那算命师的法咒显灵了,更加诚心地遵从算命师吩咐,老老实实准备了足量的熟米熟面以及净水,一斤一两都不敢短缺。 而在算命摊前,答应了算命师的鱼塘主人也回到马车边,给家小解释要去一趟县令府,让他们先随着车马队出城,等他办完了事就追上来。 鱼塘主夫人还有点不高兴,“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还是快点出城要紧。” 鱼塘主人却黑了脸,“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可是位高人,不但不能得罪,要是有什么能献殷勤的机会,更是不可错过,如今他所托之事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件积德的好事,怎么能不答应?” 于是妇人不再多话,车马队向城门方向启程,鱼塘主人则快马加鞭去了县令府。 当天下午,县令府便下了公文,在城中各处张贴,令全城百姓迁出城池至少三十里,以避地动之灾。 若是没有任何前陈铺垫,冷不丁下了这么一道公文,可能不少百姓都会无法接受,甚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方设法避过官府,偷偷留在城中,或至少留在城池附近,绝对不会跑到三十里外。可如今情形却不同了,坊间早早就有了传闻,各家各户都有那么几房亲朋好友,在那天街算命师那里算准过什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得到过切实的指点,便也相信他所预言的地动之灾,纷纷收拾了行李迁出城去。如今就连县令府都下了命令,大多数百姓心中都不免动摇,将信将疑也跟着收拾了细软,陆续出城。 然而这江南烟雨之地最是富庶的地方,随便一个城郭都有十万以上人口,这整座城的迁徙之事,规模浩大,饶是紧锣密鼓撤了三天三夜,城中百姓才只是走了九成左右,还剩下的,要么是无人照拂的老弱病残,要么是准备在最后打打秋风搜刮一下遗失财物的投机者。 那县令老爷倒也是个仁慈的父母官,见这些人可怜,最后派了一队县兵,挨家挨户寻访,见到歪在床上的或者在大街上游窜的,二话不说直接用麻绳捆了扛走。就这么又过了两日,终于将城中居民尽数转移。 迁移进行了整整五天,这天空就下了整整五天的细雨,一直维持在不大不小的状态,看着叫人发闷。百鸟低飞,虫鼠出巢,连那池塘里的鱼都好像受不了如此憋闷的天气,不停从水中跃出。 偌大一座江南重镇,竟成了阴雨森森中的空城。 然而这城中却还有一人未曾离开。他依然坐于天街,支着个算命摊子,身旁挂着破幡,上面写着八个字:天街算命,两文一位。细雨打湿了他身上的青灰色道袍,也润湿了他脸上那张模样古怪的青铜面具,那只唯一露在面具外的右眼正穿透雨帘凝视着某处,看不出分毫情绪。 莫辰不知道这人还在等什么。 他从来此地第一天起,就是为了让这里的百姓相信他的话,因此摆摊算命,为众人分辨阴阳,指点因果。他想借此让百姓心甘情愿听从他的劝告,出城躲避地动之灾。如今既然夙愿达成,他为什么依然不肯离开?那双能看透众生的眼睛,此时又是被什么吸引? “你在看什么?”莫辰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凑上前,此时他已经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灵力而不怕被人窥见,身上正散发出淡淡白光,可以不让他被雨水打湿了皮毛。他不着痕迹往前凑了又凑,最终让那衣衫单薄的男人也被白光笼罩其中。 “我还要带他们走。”算命师道。 莫辰正要问“他们”是谁,这时却见旁边的红衣女鬼站起身来,轻声对莫辰道:“小狐狸快看,他们就是我说的,这座城池中其他的游魂……” 空城中因为没有生气而导致磁场阴盛阳衰,此时又逢阴雨连绵之时,更是没有阳光普照,隐藏于暗处的怨鬼幽灵纷纷从阴影中显出身形,他们中有耄耋老人,也有垂髫小儿,男女不一,身上服饰有贵有贱,式样却无一例外都是近期的款式,最远不超过十年时间。 这些幽魂都躲躲藏藏地往算命师这边看,似是想要过来,又怕活人身上的生气,不太敢靠近,那扭扭捏捏的样子,连莫辰看了都觉得想笑。 活人怕鬼,殊不知,其实鬼也怕活人呢。 “红衣,你去和他们说,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算命师转身对红衣女鬼道。 红衣女鬼特别喜欢算命师给她起的这个新名字,红衣红衣,多美多好听啊,比那骚狐狸直接的一声“女鬼”强多了! “啊?是时候离开?先生是什么意思呀,我们可以投胎转世了吗?可是我不是和你说过嘛,其实我们也想离开来着,就是这城中有某种力量,一直拴着我们不让我们……咦?”红衣说着说着,突然表情惊奇,似是觉出什么异样,“我怎么感觉,感觉那力量好弱了啊?是我的错觉吗!” 见红衣女鬼在那里一惊一乍,莫辰特别不耐烦,心说我们又不是幽魂,哪能感觉到什么束缚魂魄的力量?算命师的态度却比他好多了,温声对红衣道:“明日,就是这结界破除之时。” 红衣怎么也是个吊死鬼,是厉鬼中数一数二的强手,在城中的幽魂中说话还有些分量,有她出面,立刻便说服了那些幽魂,让他们慢慢聚集在一起,并相继召集伙伴来找算命师。 莫辰心情不太好,他是妖兽,虽然身具法术,可也是阳间物种,此时一帮孤魂野鬼聚集在周围,弄得空气都冷了几分,伴着阴风苦雨,叫他身上的毛都要竖起来,牙齿跟着打战。特别是有的鬼还非常不自觉,一点都不注意个人形象,还保持着死时的状态,不是流出半截肠子就是掉出一个眼珠子,要么就是怀里抱着自己被刀砍掉的大脑袋,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太阳落山之后,他们回了算命师的房子准备休息,大概是因为明日有不少事要做,算命师晚上休息的比较早。莫辰也只好和他统一作息。可惜他今日趴下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因为外面不知围拢了几千幽魂。 那一阵阵鬼哭怨嚎的,简直如山呼海啸,还就蹲在他窗户底下喊,弄得莫辰耳根发麻,都想往外砸臭鸡蛋了。可是他想了想,这帮家伙都没有实体,就算扔臭鸡蛋也砸不到他们,于是无奈之下只好跑到算命师门前,用爪子挠开房门,见他熟睡,便拱到他怀中,闻着活人生气,才渐渐闭上眼入定。 入定前莫辰忽然对那杀了红衣女鬼的混混产生了同情,其实有些时候死亡并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那混混被女鬼在无数个午夜于床边凝望,也不知道是如何挺过来的。 而就在同一时间,距离城外三十里地的郊区荒野,被莫辰同情着的混混忽然打了个喷嚏,望了望天,心想还有一天就给他家狗守满了七日,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他应该就能解脱了吧…… 199|阴阳先生篇(上) 黎明将至,百鬼夜行。然而在这鬼队的前方,却是一个活人在领路。 红衣见算命师将他们带到一片山涧处便停下脚步,此处已是城池最边缘,山峦连绵,壁立千仞,山势又陡峭险峻,无需筑垒城墙便是最安全的屏障。 算命师站在湍流之上,泛着冷气的急流之水在他脚下的圆石间激荡出白色水花,打湿袍摆和布鞋。他沉默不言,每走一步便在指间掐算,终于来到一处石缝前。 这石缝所在的巨石连着堤岸,只有一个头露在泥沼外,不知道完整石身有多大,而那石缝也极深,不知究竟连到哪里。不少幽魂耐不住好奇,趴在地上将眼睛贴在石缝向里面看,只觉得其中有股阴风袭来,漆黑不见物。 “便是此处了。”算命师道。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阵盘,插在石缝中,“待今日午正时分,束缚你们的结界就会从这道石缝破开。” 众鬼一听此言,心中俱是激动不已。他们如今困在这不知名的结界中,魂力一日日减弱,就算能吸食活人阳气,长此以往也支撑不下去,必然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算命师却不再多做耽搁,疾步而走,又去城中各处插上阵旗。这回只有莫辰跟在他身边,一人一狐经过一条偏僻街道,莫辰发现这正是当日所见魔气冲天的民宅。他本以为神棍会注意到那魔气,然而当他从这家宅院经过时,竟然连脚步都未曾停留。 “喂!你没有看到么?这座宅院里有些不同寻常。”莫辰忍不住出声提醒,可心里却狐疑,神棍连这里面的人要害他都能算到,他可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日暗算你的山羊胡就住在这里,不过他手中的那个圆钵,我可不信是他自己的东西。” 自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然怎会蠢得弄出乌龙?莫辰当日见那圆钵上的魔气,心中就有了数,猜到这圆钵主人八成就是和那晚他看到的黑色魔气主人是同一个。可怜的山羊胡给人做了棋子,估计连那圆钵到底是什么都不不知道,就被幕后主使忽悠了来。 “这里的人可不好对付。”莫辰又说,“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地动之灾便是和他有关吧?不过也是奇怪,你如今已经在城中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为何依然按兵不动?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就一点不在意吗?” “放心,他不会出来。”算命师声音却很平静,说出的话也十分笃定。 “哦?怎么说?” “因为此人是一名魔修,正处于凝结魔婴的关键时刻。” “你对我们修仙界知道的还挺多的。”莫辰嘀咕,却还是不放心地眯眼打量那处宅院,想到那晚所见黑色魔雾,有些跃跃欲试,“既然你说他是在进阶的关键时刻,不如我这就进去挑了他,以绝后患!” “不可!” “为何?” “你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你今日闯入他的地府,他非但不会死,反而会将你的生魂祭炼,助他结婴。” 若是放在以前,莫辰完全不会将这区区凡人的话放在眼里,可是见识过山羊胡的结局,他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毛,快跑几步追上已经走远的算命师。 “那就这样放任他不管吗?若是他成功凝结出魔婴,天下间岂不是又多了个魔头?”不知道是不是跟在神棍身边久了,莫辰居然也从一只屁事不管的狐狸,变得有了那么点心怀天下的悲悯之心。 “世间只要还有痴怒贪悲,便会有魔存在,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这话说的怎么有几分沧桑味道,若不是这神棍太弱鸡,莫辰都要怀疑他和那魔修是老相好的了。不过接下来又听他说: “如今我们无法左右他,但日后自会有个应该的人,来与他做个了断。” 算命师说话时,恰有风从巷口吹进,携带冷雨残叶,掀起他青灰色道袍。他那没有被面具遮住的眼睛看着前方,安静无波,深沉如水,似是不被这石墙瓦砾遮挡,能望到时空尽头,看穿宇宙造化的一切因缘际会。 而就在这一刻,在莫辰和算命师所站立位置的百丈地下,那曾被山羊胡尊奉为“上仙”的男子,正强压心中滔天怒火,努力不让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冲出地下密室。 他苦心经营十年,日日夜夜用魔气在这拥有众多人口的重镇地底布下噬魂魔阵,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待魔阵开启,以阵中数十万生魂祭炼,引导魔气灌入体内,助自己顺利凝结魔婴。 能凝结元婴的魔阵极其复杂,一经开启,绝对没有再关闭的机会,可是如今阵法眼看就要开启,那阵里的活人却都跑没了,如此一来便等于白白浪费了这个魔阵。如此高阶的魔阵需要多少珍贵稀有材料,又需要多少时日去寻找?十年心血打了水漂,一着不慎功亏一篑,叫他如何不气! 奈何如今已经箭在弦上,就算没有魔阵辅助,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凝结魔婴,否则必遭魔气反噬,想到这阵中虽然没有活人,但那些早早被自己困在阵中的死人魂魄可跑不了,姑且聊胜于无。于是男子努力不去想如何将那个给他捣乱的算命师抽魂炼魄,专注心神,结印入定,静候魔阵开启时刻。 午时差一刻,连着下了五六日的雨终于停了。算命师再次回到那巨石裂缝旁,眼睛看着渐渐变得猩红的日光。 红衣围在莫辰周围转个不停,看着既忐忑又激动,和无数游魂野鬼一样,眼睛不停往那石头裂缝处张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午正时分影子最短,而鬼是没有影子的,此时唯一能被太阳映出身影的只有莫辰和算命师,于是所有鬼都盯着他们俩的影子看,紧张得全都瞪大鬼眼,似乎屏气凝神。 终于,就在世界好像安静到极致的那一刻,仿佛万物凝固,然后大地猛地一震。莫辰看到算命师双指掐着一枚灵符,轻飘飘塞进了那巨石裂缝中,接着就看到他先前插在石缝边的阵盘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直冲九霄,与此同时自城中各处又有数百道同样的光束射出,与阵盘所发光芒汇聚一体。那些光束正是先前算命师插好的阵旗所发,此时光束交织如同编网,竟将整座城池罩住。 “破!”狂风大作,算命师就在飞沙走石间一声断喝。 他话音方落,众鬼忽然躁动沸腾起来,几乎在同一时间纷纷化为黑影,顺着那正发出淡淡金光的巨石裂缝钻进去,随着光束引导,冲出困了他们十年之久的结界!红衣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当她要进入石缝中,忽然又化出身形。 “先生,我去投胎啦,你保重。”红衣跪在地上,对着算命师磕了三个头,然后才默默无声地又化为黑影钻入石缝。 当最后一道鬼影也消失在石缝中,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缝居然猛地裂开,缝隙从刚开始的一线,变得能容下一只手掌,渐渐地,又能容下一整个人的身体……缝隙上面的金光也消失不见,而那先前被算命师设下的阵法也被破除,漫天金光瞬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乌黑的雾气。带着浓重魔性的黑雾从地面丝丝升腾出来,伸向算命师和莫辰,如张牙舞爪的妖魔。 不好! 直到这时莫辰才意识到问题,这不单单是简单的地动!这……这似是一个阵法!看着地面土石之间隐隐透出的紫色魔光,渐成符文,莫辰终于知道真相,而他和算命师此时就在阵法正中,先前那被算命师破开的裂缝已经消失了,他们被困于此阵,根本逃无可逃! 为什么!莫辰不敢置信回头去看算命师。先前他也怀疑过,若是一个魔修在此筹谋了什么,神棍所预言的地动必然和魔修有关。可是神棍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十分镇定,一个人留在城中,甚至将众鬼都放走,却丝毫不担心自己安危,莫辰便渐渐放下警惕,觉得他们留下来一定无碍。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相信这个他并未了解的人? 莫辰心中懊悔,更多的却是愤怒,想到此人对魔修之事了解得甚至比自己还多,更是心头发凉。他先前为了劝说自己不去偷袭那魔修,说魔修会祭炼他的生魂,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魔修进阶需要祭炼人的生魂?他也曾读关于魔修的书籍,可未曾听说还有这么个必经步骤。 而如今,他引自己入阵…… 莫辰一步步退后,惊恐地发现身上的灵力正飞速流逝,而此时周围的环境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崩地裂,轰隆作响,不知何时,那巨石裂缝竟已经变成了万丈深渊,其中一边还在茫茫土石翻滚中不断下沉下落,渐渐将另一边凸显为高山,那高山也在不断上升,而方才站在石缝边缘的算命师,竟赫然站在悬崖之巅,随着高山耸起而直入云霄! 如此短时间的移山换海,就连莫辰这样活了几百年的狐妖都目瞪口呆,而那立于山之巅的算命先生,却仿佛对眼前景象无动于衷,他的发簪被吹落,此时长发披散,随风狂舞,长袍猎猎作响。石滚沙流,水断河崩,却依然无法撼动他目光中的镇定平静。 巨石裂缝所化深渊还在不断扩大,加深,如一道深深的伤口,切割进大地内腹,切割进黑色魔气缭绕的中心。 在密室中打坐的男子猛地睁开眼,瞳孔中一片猩红。 这,这不可能!有人破了他的噬魂魔阵!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能破开元婴级别的噬魂魔阵,至少要化神级别的修士在此,就算是成百上千的元婴修士集结在一起都没有任何作用。怎么可能,就算真的是他倒霉,碰到化神修士路过,也绝不可能这么快破了他的阵! 男子急怒攻心,忽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掌拍碎了重重石壁。 然而他刚冲出了地面,就明白这一切缘由,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并无人破他的阵。 破他噬魂魔阵的,乃是那天地间最原始的地动之力。 原来真的有地动啊……看来那个算命师,可能并不是冲他而来,人家真的是预测到了这场地动之灾。 看着那裂石所在位置,刚好处在噬魂魔阵阵眼,男人美艳的面容突然扭曲起来,化为疯狂的大笑!莫非这就叫做天意! 可是狂笑才进行到一半,他却忽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摸自己的身体,看自己双手,竟发现体内的魔气忽然开始流失。 这,这是什么情况!身在噬魂魔阵,本该以阵主身份被魔阵自动辅助,将外在灵力自动转换为魔气,时刻补充,怎么会反而往回吸取他身上的魔气?! 男人觉得情况不妙,想要飞遁离开此地,却发现根本无法运功,他变得惊慌起来,慌张四顾间,终于看清那如裂开的深渊,恰好如楔子般扎入魔阵心脏,而此时天空中又有细小的金色光线,彼此交织汇聚,竟形成符文,与他噬魂魔阵的图文交相辉映,恰成反转之势! 与噬魂魔阵相克的符阵?! 不可能,这个魔阵是他心中的神明留给他的,怎么可能被凡夫俗子看破?! 男人双眼赤红,几乎疯癫,他脚下的大地正在不断塌陷,忽然破开一个大口,与那望不到底的深渊连成一片,千斤土石坠着他的身体,将他拖入那无底的黑暗中。 在随着土石跌落入无底深渊之前,男人忽然看到站在山巅的一个人影,那黑发狂舞,长袍鼓动的样子,让他无比熟悉。可他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神明…… 男人眼睛直直盯着那道人影。 那个设计出噬魂魔阵的魔道宗师,一直是男人心中的信仰。在他印象中,噬魂魔阵乃天下第一奇阵,破无可破,可是就在这一天,他的心仰被击破,也是在同一天,他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人影。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已经颠倒了乾坤的噬魂魔阵抽干了修为,随着土石尘沙,一起跌入幽冥魔域。 …… 山崩地裂的一场地动,即使百姓退出城外三十里地,也难免受到波及,不少人被土石树木砸伤,或是困住,一时间缺衣少食者众多。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被困人数最多的地点,恰好就是先前那混混给狗守灵的位置,又因听了算命师的嘱托,事先准备了十石熟米十石熟面,又有十缸净水,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是以并无人挨饿受渴。 如此厉害的一场天灾,竟无一个百姓伤亡,震动了朝廷。皇帝大喜,将之视为福兆。守城县令被重重褒奖,又批下封厚灾银用于家园重建。就这样忙碌了一年半载,等一切尘埃落定,城中百姓茶余饭后谈到这场浩劫,却忽然想起一个人。 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救了他们全城十余万百姓的性命。而这个人如今又在何处? 天街重新修建起,却再也没有了那个手持破幡旗,上面写着两文一位的算命师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人们不曾知道那算命师的姓名,也找不到方法去报答他救命之恩,只能在当地建立道观纪念,香火常年不绝。 其实多年后坊间也有传说,说当初那个出现在城中的神秘算命师,乃是鼎鼎有名的无清道观中天师,不仅能观人命途,更是通晓阴阳。因躲避皇家征召,常年游历于民间,做了不少善事。天师身边总是有一只白狐相伴,数十年光景一晃而过,仁者仙逝,白狐却未死。 据说后来白狐回到无清山,被道观供养为圣灵,辅佑下一代观主。只可惜下一代观主天资平平,并没有天师的阴阳之术,渐渐地,无清道观也就落败了,年轻的小观主不知道下落,而那被传成仙界灵兽的白狐,也再没有人见过它的踪影。 200|阴阳先生篇(下) 莫辰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跟在算命师身边,随他周游五湖,遍访四海,也不知给多少人看了面相,给多少阴鬼超度了亡魂,兜兜转转间就是三十多年。一人一狐就这么淡淡地相处,说不清是朋友还是伴侣。一万多日夜,莫辰眼看着他一点点黑发变成了华发,挺直的脊梁变得弯曲佝偻。 这是有记忆以来他所陪伴的第二个人。但不知是否因为这些年看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当算命师老死归乡,眼看着他的棺椁葬入无清山下,他心中除了淡淡的落寞,却并没有如何深沉的伤痛。不仅如此,就连当年他对男人的那份痛彻心扉的执念,仿佛也淡化了不少。就如算命师所说,人虽然死了,却不过是融于自然,不管是他投胎转世,还是化为尘埃,只要世间有人还想着他,他就永远不会消亡。 ……算是被那神棍洗脑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算命师虽是凡人,没有法术修为,寿元也不过几十年,但他通晓阴阳,精通阵法。当年借地动自然之力破了魔修阵法,在很多年后依然让莫辰记忆犹新。莫辰时常有种错觉,感觉这人虽然没有自己活得久,道心却比大多数高阶修士深厚。仿佛世间一草一木皆能与他心意相通,山水风雨也不过是他得心应手的法器。他行于前方,莫辰跟在他身后,看着那背影清逸寡淡,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惊扰那份从容安宁。 对于算命师,莫辰其实一直有两个心结未了。 第一个是神棍的青铜面具,可是莫辰直到他死都没见他揭开过那张面具。用神棍的话说,死都死了,人就是这个人,又何必以真颜相见。莫辰觉得有道理,倒也没有强求。 第二个就是那串不知材质的手珠。莫辰当初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手珠,本以为神棍临死前会告诉他手珠放在哪里了,可谁知在他死之前一日,他竟伸着颤巍巍的老手,将那串手珠交给了道观里的弟子,并吩咐道:“拿着它,下了无清山沿着无清河逆流而上。河中有竹篮顺流而来,将这手珠戴在里面婴孩手上,他就是下一任无清观主人。” 弟子恭敬应下,接了串珠,遵照师尊遗命下山去了。 莫辰在神棍交代这番遗言的时候,就趴在他的床榻边,一双狐狸眼睛乌溜溜看着他。他陪了他一夜,眼看着他渐渐没有了呼吸,在他身边沉默着看了片刻,然后一撩尾巴就窜了出去,直追到无清山下,无清河畔,刚好瞧见那小道士从河中捞上来一个竹篮,将那串手珠戴在篮中婴儿腕上。 篮子里的婴儿本在啼哭,然而当小道士将那串手珠戴上他手腕,哭声却停了下来。 莫辰瞄见串珠,狐狸眼睛发亮,一个猛子飞扑过去。 那小道士吓了一跳,差点将孩子摔在地上,幸好反应及时,将婴儿用篮子一兜,安好地放于地上。 莫辰是算命师亲自领回来的,而且颇有圣灵之气,无清道观上上下下都对它礼遇有加。小道士见了白狐凑过来,本想阻止,却被那双傲慢的狐狸眼睛冷冷一盯,不得不退到一旁,眼看着白狐脑袋拱到篮子里,然后嘴巴一张,露出森森牙齿。 小道士吓得要死,还以为白狐要吞了那婴儿,可是就在下一刻,那白狐嘴巴又一合,却只是无耻地叼住了婴儿手腕上的串珠,然后轻轻撸下来。 贼狐狸!居然要偷师尊的手珠!小道士气愤,知道这狐狸腿脚快得不得了,正欲哭无泪,以为它叼了串珠就会撒丫子跑走,谁知白狐非但没走,反而盯着篮子里的婴儿看。 其实后来莫辰回想起当时情景,心中万分懊悔。若不是恰巧在叼串珠时,无意瞥了那小鬼头一眼,与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对上,他兴许,也不会有这后来许多年的烦心事了…… …… 转眼便是十四年。 这一日秋高气爽,莫辰正趴在一间大瓦房上。太阳正好,烤得瓦片上很暖,驱走全部凉意。他懒洋洋地半眯着眼,享受地将他的肚皮贴在热乎乎的瓦片上,一身白毛在阳光下晒得蓬软,几乎要发光。 就在他趴着的屋顶下面,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人来车往,街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给人算命。这少年长得斯文俊秀,目光温润,举手投足间还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一看就叫人心生信任,觉得他一定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市侩之人。 “小师傅,您来给我看看这副八字!看看这孩子命如何?”坐在算命摊前的是个中年汉子,对那少年分外客气,正拿了一张字条递与少年。 少年接过字条,垂目细看,然后在指间掐算一阵,言道:“生在皇帝膝,做事无利益,初年多劳碌,衣食也不缺,日日路上行,只是心不足,晚景见荣华,初年多辛苦。” 汉子听得似懂非懂,抽了抽鼻子,“啥,啥意思,这孩子的命是好还是不好啊!” “说好也不算好,一生奔波辛苦,但说差也不算差,起码晚景不错,父母略有馀荫,只要不是劳累坏了身子骨,应该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虽然如此,可是听说这孩子会一生辛苦,汉子还是不免垮下脸来,问少年有没有破解弥补的方法,让孩子能顺遂一些,少受点辛苦。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那写了八字的字条,闭目思考了一会儿,不紧不慢道:“此子八字中一金一水三火三土,本是缺木。然而日干丙申,主火,又是夏日生人,火旺需水来助,可为其名字取一水字,日后若是从事与水有关的事业,必可成大器。” 与水有关的事业?难不成是渔夫?汉子正有点郁闷,旁边随他一起来的朋友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参加水军可不也是与水有关的事业?没准侄子以后能做水军大将军呢!” 望子成龙,自古不变,不管说什么,都能替子女联想到好的。 于是那汉子立刻喜笑颜开,又问少年还没有没有别的能嘱托的。 少年想了想,又补充:“在此子房中东南角摆一口水缸吧。” 汉子像得了圣旨,想着自己儿子以后没准能做水军都督,立刻慷慨解囊,掏出两吊钱交给少年,千恩万谢地去了。少年也不推辞,面不改色将钱收起,让后面排队的人上前来。 正要为一位妇人给待嫁的女儿合庚帖,远处忽然传来喧嚣,少年眉间一动,就见数十个人抄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向这边走过来。 “夫人,不好意思,今日我收摊了。”少年对面前的妇人微微一笑,前一刻还是云淡风轻如谪仙,再一眨巴眼,竟从怀里掏出一块破油布,将那摊子上的零零碎碎一兜,兔子般跳起来夺命飞逃。 “站住!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你这小骗子……”那些手持家伙的人见少年要跑,在后面破口大骂,也沿街追起来,抡着锄头镰刀,个个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经过的路人不明所以,还在问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爱看热闹的还追着那伙人身后一起跑起来,一边跑一边问,这是怎么了呀,为什么要抓那个小算命师呀。 “呸!什么算命师!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兔崽子!前些日子我要开店,让他帮着测算个名字,结果用了他给起的名字,足足用了我三两银子啊!妈的昨天就起了大火,把店铺烧了个精光!” “你那算什么!上个月我女儿出嫁,我看那小崽子满身灵气,说话也像模像样,据说还是什么无清观的观主,就让他替我女儿和女婿合庚帖,他当时说的那叫一个好啊,简直是百年难见的好姻缘,我还给他封了厚厚的红包呢,哪想到……”说到这里这人突然呜呜大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哪想大婚当日,那未见过面的女婿就从马上摔下来死了,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好闺女,生生守了望门寡啊……” “你们都不算啥,我家儿子今年赶考,考完了以后觉得自己考得不好,整日郁郁寡欢,在街上逛着就找这小畜生算了一卦,结果小畜生说我儿子考不中,观面相说什么命里缺文曲星,一辈子都不能走仕途,我儿子一想不开回家上吊自杀了。结果……结果……” “结果啥?” “结果他考中了!” 众:“……” 还真他妈的挺坑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将自己的心酸事说出来,告诉众人那小算命的有多坑人,哪是什么算命师,简直是个祸害,于是民情激愤,不管是找没找他算过命的,都跟着后面追起来。而那少年身形极其灵活,在巷子里东蹿西钻,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倒也叫那些人追不上。 那边闹得鸡飞狗跳,热闹非常,这边莫辰依然趴在屋顶晒太阳,狐狸耳朵半天才动一下,看着安详又宁静。 然而,在这安详宁静的表象之下,狐狸的心里却是崩溃的。 真他奶奶的不省心!这小兔崽子又给本尊惹事!这地方估计又待不下去了又要搬家了他妈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就不能让老人家我好好休养几天嘛!!! 养孩子真是累啊……做了什么孽! 201|阴阳先生篇(下) 少年到了晚上才偷偷回家。北方城镇房中多砌有火炕,虽然还没入冬,晚上却很冷了,莫辰将火炕烧得热乎,此时正趴在炕上暖着肚子,听到声音时,耳朵轻轻一动,扭过头,正看到少年推门进来。 少年的样子十分狼狈,唯一没打过补丁的衣服也刮破了两个大洞,坐上炕头时身上还带着凉气。他在白狐身上顺了两把毛,目光温存体贴,而白狐被火炕烤得犯懒,动也不动,只是象征性挪了挪肚子,像个抱窝的孕妇。少年搓了搓手,暖和过身体,便急着去厨下生火,一边问白狐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那神态跟和自家媳妇说话似的。 莫辰就是瞧不上这孩子这点,屁大点年纪,偏偏喜欢装老成,随随便便就开始叫自己阿辰,也不知道是从无清观哪个多嘴的小道童那打听来的。哼,阿辰那也是他叫的嘛?若是按着辈分算,他也应该恭敬地叫他一声狐狸爷爷才对。可是这小屁崽子倒好,不仅没大没小,还动手动脚,不是撸毛就是摸脑袋,和他说话也透着轻浮。 不知庄重!难怪连他师父万分之一的本事都继承不到! 这么嫌弃着,莫辰慢悠悠从火炕上跳下去,甩着毛茸茸的大白尾巴溜达到厨房,趁少年生火时,趾高气扬从厨台上走过,在一只刚宰的母鸡上拍拍,又挪到角落的小米缸处,用爪子挠了挠,最后又钻进菜窖,叼出一棵大白菜,然后拍拍爪子走了。 这就算是点完了菜。少年转头看到狐狸祖宗用爪子扒拉过的东西,二话不说开始起灶。 老母鸡炖汤,外加一道醋溜白菜,芝麻磨成了粉拌上盐沾着水煮鸡蛋,再配上又稠又糯的小米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顿月子饭。 莫辰先喝了鸡汤下肚,享受得眯起眼睛,心想这孩子虽然算命不靠谱,厨艺倒是不错。 少年默默剥了鸡蛋放在白狐碟子里,趁他心情好时柔声商量:“阿辰,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莫辰不理他,埋头啃着鸡腿。 “冬天太冷了,我们又没钱买棉衣,不然我们往南方去吧?”少年耐心地解释,绝口不提白天被人追杀的事。 莫辰真想翻个白眼,往南方去?他们不就是从南方来的嘛?一路上也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城池,每到一个地方这孩子就开始给人算命,最后都如过街老鼠被人打出来。其实莫辰觉得他一点也不冤枉,因为他坑人啊,是真坑! 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呀,干点什么不好?好好的一个无清观都被他败名声败倒闭了,他怎么就执迷不悟呢?做个厨子不好么!就算不做厨子,他鸳鸯枕空间里有的是被神棍收来的法器,虽然如今都失了灵性,好歹也可以当古董卖一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做个小神棍呢? 要不是如今年纪大,很多事都看得平和,依着往日的性子,莫辰早就抽死这一根筋的臭小子了。不过好歹他也是老神棍死前钦点的徒弟,看在老神棍的面子上,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因此才一直跟着他,一晃眼就是这么多年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要说让这死小子自生自灭吧,他又舍不得。 莫辰终于啃完了一只鸡腿,吐出鸡骨头,正琢磨下一嘴是该吃鸡翅膀还是该啃鸡爪子,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喧闹声。 “是住在这里吧!” “没错,老黄家的媳妇看到那小兔崽子从这里钻进去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不好,人家找上门来了! 莫辰才选好一只鸡翅膀叼住,忽然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竟被少年用胳膊夹起来。少年转瞬间就从后窗跳出去,一路狂奔,跑得虎虎生风。莫辰在少年跳窗时被一块鸡骨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喘不过气,就快被憋死。他很想让这臭小子停下来,可死孩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竟然一口气跑进城南的山林子里。 于是当九级妖兽的威压出现在山林中时,不少有些灵性的野兽都吓得要死,战战兢兢出来打探,想看看什么时候来了个高阶妖修,结果就看到了少年漏液穿行森林的景象。少年的咯吱窝底下还夹着一只白狐,狐狸嘴里叼着鸡翅,尾巴和四只爪子随着少年的奔跑一颠一颠。 哇!化形妖修啊! 山中百兽肃然起敬,对那月下奔跑的少年行注目礼。 高阶妖修的气息就是来自那少年身上,没错,他就是化形妖修!野兽们彼此以目光示意,点着头,竟然没有谁多看白狐一眼。甚至有野兽不小心看到,还会不屑地指点指点。为了块鸡翅快把自己噎死,还真是丢了广大野兽的脸。这些山中野兽大多数只是刚开了灵智,是以还分不清九级妖修和化形妖修在威压上的区别。 仗着莫辰身上的威压,少年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凶兽,待确定完全甩开了那些人,才找到一处山洞准备过夜。 将白狐放在地上,白狐立刻一爪子挠过来,然后就滚在地上一顿咳嗽,少年这时才注意到不对劲,连忙提着狐狸的两只后腿,像抖毛毯一样抖了抖,又扒开它的嘴巴,伸手进去抠,抠得白狐泪如雨下,眼中却露出凶光,拼命想合上嘴巴,将那伸进嘴里的狗爪子咬断。 折腾半天,终于将那鸡骨头弄出来,同时将晚上吃的饭也一道呕出来。 莫辰心很累,为了不吓到臭小子,他这么些年一直憋着不用法术,刚才本想偷偷通过运转灵力将那鸡骨头清理出来,可谁想竟被这臭小子眼尖地发现,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袭了下盘。 少年见白狐有气无力四仰朝天躺在那,还哄小孩一般出言安慰:“阿辰你不要害怕,东西已经弄出来了,我将这里打扫一下就没事了啊。” 莫辰横了他一眼,连哼唧都懒得哼唧,平生第一次认真考虑,要不要离开这兔崽子,自由自在去做他的妖修。 翻过这座山天气就没那么冷了,十几日的脚程就能到下一座城池,不过因为这次逃得匆忙,少年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身上除了最后一天算命赚的几吊钱,什么都没有。 这么点钱,就算勉强坚持到了地方,也没有余钱安顿,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莫辰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刀子嘴豆腐心的亲妈狐狸,差点成为天下第一只被鸡骨头卡死的九级妖修,还不忘替自家崽子筹谋。于是晚上趁少年团在自己身边熟睡后,莫辰召出鸳鸯枕,进入枕中空间。 自从当年的男人死后,莫辰就再也没见空间重新化出山谷,还是那个小小的花园般大的庭院,青石铺的地面,只有一个凉亭。不过这次他一进来,却听见一个激动心喜的声音:“老大!老大!” 灰溜溜的毛团子一下子扑过来,竟是一只白底灰纹的兔子。不是别只,正是短耳兔。 当年的短耳兔被妖王忽悠去参加什么选拔,最后却糊里糊涂落得个被杀身取丹的下场。幸亏及时被男人找到,保住了妖丹和一丝元神。莫辰将短耳兔的元神放入枕中空间的养魂木,养了这几十年,一直在替他寻找合适的肉身。 如今这具身体,便是当年那被困于画中的兔妖妙儿的肉身。兔妖临转世投胎之前,为了报恩,将自己的躯壳献给神棍,神棍便将其转赠给了自己。当年莫辰还很奇怪,心说这神棍是如何知道自己需要这兔妖的躯壳,不过后来看多了他的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与书生情意绵绵的妙儿美人,真身却是一只公兔子! 倒是方便了短耳兔。 自从莫辰将短耳兔的元神移入兔妖身体,短耳兔就一直陷入昏睡,这么多年从未醒过,新的肉身和元神融合不是容易的事,不过莫辰倒是没想到,短耳兔会这么快就完成了融合。 “短耳,你终于醒了!”看着昔日好兄弟终于脱困重生,莫辰也颇为感慨,抬起狐狸爪子摸了摸兔耳朵。 “大哥!呜呜呜……”短耳兔眼中含着两包泪,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再次开口说话,搂着狐狸大哭特哭。 兄弟两人简单叙旧一番,莫辰问短耳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短耳兔却不记得了,只说是遵从妖王命令出九天妖界办事,结果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失去意识。 短耳兔如今虽然醒了,神魂却不稳,莫辰让他在枕中空间中安心休养,待有机会再将他送回九天妖界,让他去找猫儿他们。然后想起此次进空间中的目的,便走向庭院一角,只见那里堆着小山一样的物件。有圆钵,有古画,有风灯,有屏风……都是莫辰跟着神棍行走江湖时收来的魔道法器。 这些法器无一例外,如当年妙儿的古画,山羊胡的黑色圆钵,其中都暗藏着一种神秘古怪的魔阵,法器上所寄托的魔性也都是因那魔阵而存在,能够吸取生灵魂魄。神棍精通阵法,这么多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去寻找那些不同寻常的阴鬼之事,倒也十次有九次都能碰到这种法器,将上面的法阵破除,法器便失去魔性,神棍也没有扔,一股脑全都给了莫辰,莫辰便收入枕中空间。 这些东西在修仙界不值什么钱,但在凡界若是当成古物卖,说不定还能值些银子。莫辰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想淘几样东西给那小兔崽子拿去换钱。 亲妈狐狸用心良苦,谁知等他们翻过山,到了下一座城,他将精挑细选的两样古物拿出来给少年,少年却在将它们卖掉之后,揣着钱转身就摸进了一家赌馆。 完了完了,孩子不学好,苗苗要长歪。 莫辰简直气得鼻子喷火。 202|阴阳先生篇(下) 这是个不大的酒馆,聚赌为主,卖酒为辅,之所以还挂了个酒楼的招牌,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少年推门而入,里面烟酒气交杂,吵声喧天。一个刚给客人上完酒的小二看到他衣衫褴褛,眉头微皱正要过来说什么,少年却从怀中掏出一吊钱,丢在小二已经空了的托盘上。 “来一壶好酒暖身。” 小二扭曲到了一半的脸孔瞬间如春花绽放,手中托盘一转,将钱收好,“客官您且稍等!”然后一路小跑着去了。 少年走到一张人最多的赌桌旁,这里正在玩骰宝,荷官一边摇着骰子一边嘴里喊着买定离手,周围人便呼呼啦啦将铜板压在写着“大”“小”“对子”“围骰”等字样的位置。等骰盅打开,现出点数,便是一阵唏嘘,几家欢喜几家忧,那赢了的自然还想赢得更多,输了的只要还有余钱,就盼着能在下一轮回本。 就这么看了两轮,小二给少年端了一壶酒,少年接过正要喝,一只白狐却跳上膝来。坐在少年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心说这里怎么会有只狐狸!少年忙抱住狐狸,一边用袖子遮住狐狸的脑袋一边笑:“狐狸狗,只是狐狸狗。” 你才是狗!莫辰一爪子拍过去。少年及时躲过,扶住险些歪倒的酒壶,顺势喝了一口,转过头来冲莫辰笑,那眼眸深邃,嘴唇润红,带着清香酒气,叫莫辰微微一愣,竟觉得这眉眼甚是熟悉。不过他很快就被少年手中的酒壶吸引了注意力。 哼,败家精。莫辰想到方才少年用来买酒的钱,暗自发誓再也不给他东西卖。他自己倒是忘了,是谁因为馋嘴,害得少年用半个家当给他买来各种吃食。 “买定离手,押大押小!”新一轮骰盅开启,少年将一吊钱押在写有“小”字的桌面上。 “一三四开小!” 买大小的赔率是一赔一,一吊钱转眼变成两吊钱,一壶酒钱算是回来了。莫辰这才安静下来,蹲在少年怀里,看到他又将两吊钱全部押在了“大”上。 “二四五开大!” 两吊钱变成了四吊,莫辰看那黄澄澄的铜板,不由舔了舔嘴,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也低头看他,眼中流露出笑意。“阿辰终于肯理我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哼!莫辰扭过头,本想叼住那四串铜钱跑走,谁料少年却比他快一步,又将四吊钱往前一推,全部押在那写有“对子”的位置。 “一二二开小!” 虽然开小,但是因为其中有两个二点,也就是对子,少年押得位置刚好。玩骰宝,押不同花式的赔率不一样,赔率最低当然就是押大小,赔率一比一,最高的就是围骰,也就是三枚骰子的点数一样,而且还要具体猜出是哪一点数,赔率高达一比一百五十。像是少年方才所押的“对子”赔率为一赔八,如此一来他的四吊钱转眼就变成了三十二吊。 莫辰的狐狸眼睛都看直了。他以前在九天妖界做混混的时候也开过赌局,摇骰子赌大小,却没有过这么多新鲜玩法,不知道赔率还能翻得这么高,所以刚才他看少年在那一点点赚小钱,还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于是此时见利忘义,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他可是妖修啊,在凡人开设的赌馆里,用法术控制骰子的点数不要太容易。所以莫辰难得用心起来,开始研究各个花式的赔率。 连着押大小赢了还不算什么,可是一连三局,连后面的对子都押准了,这可就有点显眼了。不少赌客都注意到少年,见他面生,便有人凑上来攀谈。 “小哥可是外地人?来此做什么营生?” 少年也不推脱,直言不讳道:“外地逃荒至此,做些占卜算卦解字之类的小本生意。” 竟然是个算命师!难怪逢赌必赢!几人与少年又聊了几句,惊觉他道行高深,论起五行八卦之术头头是道,于是纷纷跟着他押钱。 又是一轮开局,这次少年事先押了具体点数,押在十六点。具体点数的赔率比对子还要高,按照点数出现的几率换算,点数总和为五点或是十六点的赔率是一比十八,这一回要是赢了,就能拿回十八倍的本金。少年大手笔地将自己面前已经堆成一小撮的铜钱全部押过去,而跟着他下注的几人也咬咬牙,索性豁出去将全部本钱拿出来押在十六点上。 “来来来,买定离手,是大是小咱们敲钟看了啊!”荷官一边唱词一边不着痕迹向少年瞄了眼,然后将骰盅往桌上一扣,众人皆屏息凝神。 莫辰清楚地看到,在骰盅扣住的一瞬,里面三枚骰子的点数总和刚好为十六点,可是就在荷官揭开骰盅的一瞬,里面的骰子竟然自己翻了个面,变换了点数。 出老千!还敢在他这九天妖界的混混头子面前出老千。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四六六,十六点!!!妈呀真的是十六点啊!” 待荷官将骰盅的盅盖完全揭开,那几个跟着少年押宝的人立时欢呼起来,眼睛充血,红光满面,简直要把酒馆的地板跺塌。荷官闻声却是手一抖,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往那三枚骰子上一看,见果然是四六六十六点,吓得脸都白了。 “四,四六六开大……”荷官唱出结果,有些结巴无力,嗓门也不像之前那么亮堂,他一面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一面重新将骰盅盖好,又偷偷往那神秘少年方向瞄了一眼,重新摇了起来。 然而少年此时却没有看荷官,只是低头看怀中的白狐。 莫辰满意地眯着眼睛,正自得地摇尾巴,忽然觉得后爪被人轻轻捏了捏,于是回过头,耳朵却一热,只听少年压低声在耳边警告:“阿辰不可以再用仙法。” 莫辰愣住,有些不敢置信。他从未在这小子面前暴露过法术,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普通的白狐?就算是无清观的人看在当年神棍的面子上将他奉为圣灵,对于他的真实身份也是不清楚的。至于神棍更不可能将这些事告诉臭小子,他可是连这孩子面都没见过就死了。 正琢磨着,莫辰忽然听到神识中闯入一道声音—— “这位妖修前辈好兴致,竟然来凡界一游,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这一惊不小,莫辰立时打起警惕,也顾不上新一轮的骰盅是多少,四下环顾,想找到那声音的来处。 “你是何人?”莫辰在神识中冷冷地回问。妖族能真正开口人言,一定要在化形之后,然而八级妖兽便能在在神识中与人类交流。不经主人允许,而以传音之术侵入修者神识,这修为一定不会比被侵入者低太多。这个说话的人不管是人还是妖,修为最起码也是金丹期或者凝丹期之上。 “哈哈,前辈不用担心,晚辈并无恶意。瑶国世俗界一直由各大修仙世家和门派管理。这一带恰是云岭宁家的管辖地,晚辈也只是宁家的一个管事而已。” “哦……那你想做什么?”莫辰此时已经从那传音术判断出对方的修为,这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小辈,于是他心中稍微放松,凝聚在身上的灵力也和缓下来。 “世俗界不比修仙界,却也有世俗界的规矩。这里不过是家世俗界的赌场,何必劳烦前辈大架在此戏弄这些愚笨凡人?若是前辈不嫌弃,可否赏脸出来与晚辈见一面,晚辈有重礼孝敬前辈。” 这番话说得相当客气,实质是想让莫辰赶紧离开赌场,不要坏了秩序。 莫辰虽不通人情世故,却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妖兽,他与神棍在人间游历多年,早就知道有些国家的修仙界会插手凡间事物,为了保持资源的平衡,会竭力遏制修士在世俗为非作歹。这些家族和门派往往实力不可小觑,这人刚刚特地点出“云岭宁家”给他听,他虽然也没听过,但想必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权衡再三,莫辰实在不放心留臭小子一人在这黑心赌窝,可是又不能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人,便对少年传音道:“和我出去,离开这里。” 从小一直陪伴身边长大的白狐忽然在脑子里说话,可是少年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平静笑道:“阿辰是烦了吗?那你先出去玩吧,今天手气好,我再赌两把。” 再赌两把你就输的裤子都没了! 就在这时新一轮赌局开始,骰盅重新扣于桌上,荷官揭开骰盅,唱道:“三四五开大!”莫辰忙回头去看少年,见他果然将钱押在了大的位置。 这次荷官居然没有搞鬼。 “前辈放心,晚辈在此可以向您保证,今晚再也不会有舞弊之事发生。”那声音又传来。 如此莫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从少年膝上跳下来,回头看了眼,便直接窜出酒馆。 莫辰刚从酒馆出来,便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男修,穿着一身月白道袍,容貌秀丽风度翩翩,一看到莫辰便知趣地行了晚辈之礼,并没有因为莫辰是妖兽而怠慢。莫辰修为高他两阶,倒也受得住这份礼遇。 “多谢前辈赏脸相见,这是一株千年灵草,算是代表云岭宁家给前辈的见面礼,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千年灵草,已经不算是薄礼,莫辰接过灵草便收入鸳鸯枕之中,也没和那男修说话。男修也没有任何逾越,只是与莫辰一同站在酒馆之外,用神识查看着里面的情形。 莫辰知道只要自己不插手,这修士也不会再管他什么,于是为了不生事端,他除了能用法术看看里面的赌况,什么都做不了。 骰宝的赌桌边聚集的人黑压压一片,因为有了修士的事先警告,这赌馆的老板也不敢再授意荷官动手脚,于是少年每押必中,越来越多的赌客开始跟着少年下注,赢得盆满钵满,简直成了痴魔,大有今夜不将这赌馆榨干就不罢休的势头。弄得那酒馆老板准备了三尺白绫,打算打烊之后就去上吊。 少年今晚逢赌必赢,莫辰可不相信他是真有那本事掐指算出来的结果,可能的确如他所说,他今晚手气好。可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可确定性,莫辰才揪心,一直聚精会神关注着里面的情形,他倒不是害怕臭小子输钱,他是怕那么多跟着臭小子下注的人输钱,会忍不住再次全城追杀他。 及至深夜,即将打烊的最后一次开局。 摇骰盅的荷官浑身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得,当他最后一次唱完“买定离手”,却见少年将赌注押在了三个三点的“围骰”位置。 这下整个酒馆里都沸腾了! 围骰啊! 赔率一赔一百五十啊! 酒馆老板听说了,直接翻了白眼昏死过去,本来脖子还挂在白绫上装腔作势,这下身体一软,手一抖,脚下板凳一倒,假戏真做吊在了房梁上。 “快开!快开!快开!” 这一注,几乎每一个赌客都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赌本,一比一百五十的赔率足以让任何人受到蛊惑。他们异口同声地吼叫着,砸着桌子,踩着地面,像一群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骰盅,几乎射`出火光。 人群中唯有一人,守着小山高的铜钱,依然面色从容,八方不动。 荷官汗如雨下,扣在骰盅的手青筋凸显。 莫辰在那骰盅被揭开之前,用神识查看那骰盅之下的点数,眼睛一突,一口老血喷出来。 “买定离手,敲,敲钟了……”荷官说着,深吸一口气,将骰盅揭开。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也凝固了,前一刻还沸反盈天的狭小空间,此时竟然落针可闻。 “一二三,开小……” 然后就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一道白光从外面窜进来。 莫辰看准了少年的后脖领子,一嘴叼住就跑。 203|阴阳先生篇(下) 莫辰简直是使出了全力,反正如今也不用避讳臭小子,想怎么使用法术就怎么使用。臭小子坑了那么多人,未免他被打死,还是赶紧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 然而不巧的是,莫辰叼着少年正准备遁空,却忽然撞上一道无形屏障,由于事先没有提防,他冲得又猛,实实在在撞在那屏障上,险些把狐狸鼻子撞断。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些后知后觉的赌客们都疯了一样冲出来。他们因为信任这个小神棍,将全部家当都投在刚刚那场赌局中,谁料竟然输了,还输得如此彻底,如此惨烈! 怎么能饶了那小兔崽子! 当先追在最前面的人一把抓住少年的腿,将他从狐狸的嘴里夺了回来。此时赌输钱的愤怒之火已经烧坏了这些人的脑子,他们甚至都不想想,能够化为一道白光的狐狸,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好惹的? 莫辰眼泪汪汪地用爪子揉着鼻子,等好不容易将那股疼劲缓过来,才注意到少年已经被拖到人堆里胖揍去了。他立刻运转其灵力,准备抛个冰冻法术过去,不料就在法术即将抵达众人时,却被一道金光挡了回去。 这一晚上莫辰被掣肘太多次,他并非是什么好脾气的妖修,此时立刻原形毕露,冰冷的眼光向那施法阻挠的宁家修士射去,就要祭出鸳鸯枕,给那金丹修士点颜色看看。 “前辈息怒!保护这一方子民不受修仙者伤害,晚辈也是职责所在啊!”金丹修士连忙出言解释,可是已经晚了,被惹怒的狐狸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只见狐狸嘴巴一张,从口中吐出一个玉枕模样的法器,直接操控着向他击来。 金丹修士见那玉枕上灵力冲天,竟然是通天灵宝级别的法器,自然不敢硬接,急忙抱头鼠窜。为了防止狐狸怒火更盛,他甚至连反抗的咒法都不敢用,只能化为遁光满天跑,同时又不跑远,就在这原地绕圈。 莫辰正愁没地方出气,此时见这金丹小儿胆子不小,不但没有逃回老巢,反而原地绕圈子,好像在戏弄他,向他示威,于是也不管那地上正在被胖揍的臭小子,只顾操纵着玉枕,追着金丹修士打。 金丹修士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连声求饶:“前辈息怒,前辈息怒,您不能为了教育我,就不管您那个人类同伴吧?” “哼,那死小子自己作死,我管它作甚?本尊今天先教育了你,然后再去收拾那死小子?”也许是养了这么多年熊孩子,莫辰心里憋的气太足,此时终于找到突破口,不讲理地要把这些年被东追西赶四处流窜的窝囊气全部施加给没关系的第三人,以此来消解心中积怨。 这宁家的修士也是够倒霉的,今天不过是轮到他来值班,就碰到了这么个难缠的狐修。但他运气虽然不好,脑子还是很灵活,很快便换了语气,从威胁改为诱惑:“前辈!前辈的同伴想必性格顽皮,给前辈招了不少麻烦吧?” 莫辰冷哼了一声,神态十分不善。 宁家修士自觉这是猜对了,赶忙又说:“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前辈和前辈的同伴应该不是瑶国人,那么不远万里搬迁至此,容在下多问一句,是否……为了躲避仇家?” 莫辰又冷哼了一声,拿鸳鸯枕当板砖,用灵力操控着,对准了宁家修士就拍了下去。 宁家修士赶紧躲开,险些就被拍了个正着,一边后怕一边在心底感叹九级妖兽的可怕实力,“前辈!前辈若是不愿同伴再这样被仇家缠身,晚辈倒是有个主意!” 莫辰终于停下,将鸳鸯枕悬空停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主意,有屁快放!” 宁家修士也不敢卖关子,立刻说道:“宁家族众中有人精通易容之道,适合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用来隐藏自己的真实容貌,前辈若是愿意,晚辈可让族人将此法传授给那位小友,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易容术?莫辰想了想,眼前豁然一亮,倒真心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注意。那死孩子闯祸太多,走到哪里都是人憎狗嫌,总不可能永远流浪异地吧,若是学会了易容术,可就方便很多,也不怕在一个地方久呆不下去了。 其实这宁家修士愿意主动帮忙,也并非只是为了安抚莫辰。今天之所以闹出这一出,说穿了还是因为他们宁家的插手,若是那狐修能一直守在少年身边,少年也不会输得那么惨,他们也就不用刚到这里就混不下去,又要另移他处。冤家宜解不宜结,这狐修如今已经是九级妖兽,灵性又那么高,化形是早晚的事。一个修仙世家就算再厉害,也绝对不会愿意与一个化形妖修为敌。既然如今狐修有需求,他们又不费什么力,何苦不送个顺水人情? 于是莫辰和宁家修士握手言和,一人一狐重返地面时,少年已经被围在人堆里,打得鼻青脸肿气息奄奄了。 “小二,叫你们老板来,让他解决此事。”毕竟是凡人之间的纠纷,就算是宁家修士也不好直接动用法术。 在一旁看热闹的小二搓搓手,“那个,大人,我们老板他上吊吊死了。” 宁家修士:“……” 莫辰:“……他不是赢了么,怎么还要上吊?” 小二干笑,“就,就是说啊。” 宁家修士眼睛一瞪:“人都死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报官?!” 小二一下反应过来,忙一溜烟往县府跑去。 一听说有人要报官,那些参与围殴的赌客终于清醒过来,一下做鸟兽散,只剩下年轻的算命师躺在地上。 莫辰走过去看地上的少年,真是又气又恨。 你说好好的干什么非要去赌呢?就你这算命的伎俩,还不知道自己不适合干这种撞大运的事?莫辰用肉爪子扒拉着,虽然生气,还是忍不住轻轻按在他伤口上,输入些治愈类的灵气。他本不是主修治愈类功法的妖兽,因此这些法术对于修士来说没什么作用,对凡人却效果不错,更何况他如今修为深厚,不一会儿就将少年的伤处理完毕。 宁家修士走过来,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丹丸递给少年,“吃了这个,会觉得好些。” 少年看了那丹丸一眼,便接过来准备塞嘴里,却被莫辰制止,直到他反复确认这丹丸不过是普通的强筋易骨丸,吃下后不仅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才允许少年吃下去。 “前辈,时间不早了,若是没有合适的住处,不如让我来安排客栈,让这位小友好好歇息,待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云岭,我让族人给小友传授易容之术。” 莫辰和宁家修士都是修仙者,就算不吃不睡连夜赶路也无妨,可少年就不行了,他毕竟是*凡胎。因此莫辰点头答应,当夜便在宁家修士安排的地方睡下来。 第二天一早,莫辰醒来时却发现少年并不在客房中。 这不省心的东西!又跑去哪里作死? 莫辰循着味道找出去,却发现少年刚从一家当铺出来。 这当铺正是他们初来这座城池时进的第一个地方,莫辰从鸳鸯枕空间里找出两样古物,就是在这里给少年当了换钱。 这大早上的臭小子又来这里干什么? 莫辰正站在街角歪头看着,心中疑惑不解,这时少年却先一步看到了他,叫了声阿辰,笑着逆光走来。那身形模糊,让莫辰忽然觉得心跳加速。 他终于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眼熟了! 他长得像当年的男人! 只是如今他年纪尚小,棱角还未分明,因此与男人倒是只有三分相似。 “阿辰。”少年走到白狐身边,俯身轻轻抚摸他的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两样东西递给白狐,一个黑色圆钵,一卷没有人物只有山水的古画,“这是师父留给你的东西,我帮你赎回来了,你好好收着吧。” 莫辰还在发呆,听到这里才回神,赎回来?拿什么赎回来?他明明把所有钱都输光了啊! 好像听到莫辰心中的疑问,少年又从怀中拿出三吊钱,对莫辰温声解释:“昨晚最后一局下注前,我留了五吊钱,两吊钱赎回了你的东西,剩下的三吊钱留作我们接下来的盘缠。” 清晨阳光初泻,洒在街角的一人一狐身上,干净透亮,好像时光在回忆里投影出的宁静画面。 莫辰回想昨晚赌场里的情景。 少年每一次下注都是倾尽所有,唯有最后一次,他留了五吊钱。 就是这最后一次,他却输了。 看着正向自己温柔浅笑的少年,莫辰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莫非昨晚最后一局赌注,这臭小子是故意输的? 可是为什么要故意输?难道是为了要故意坑那些和他一起下注的人? 熊孩子的心猜不透,莫辰默默将圆钵和古画收入空间,带着少年和那宁家修士一起启程。宁家修士祭出一件飞行类法器,让少年坐上去,二人狐一道向云岭飞遁,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云岭宁家不愧是瑶国修仙界五大修仙世家之一,才只是进了云岭外围,就已经觉得灵气充沛,足可见此地的灵脉有多丰富。 “那里便是宁家家主的住所。”远远看到青山如黛,在那黛眉一角,宁家修士指着一处云雾缭绕的宫宇给莫辰和少年看。 莫辰远远瞥了一眼,却没有往心里去。此时的他绝对想不到,就在几十年之后,他便会住到那宁家家主的宫宇里,成为瑶国修仙界一位名人的灵兽。 204|阴阳先生篇(下) 像是宁家这样的修仙世家,几乎和一个规模较大的修仙门派差不多,不仅占地广阔,宫宇楼阁众多,就连族众也是以千百计的。莫辰一只凝丹后期妖修的到来,连家族主要成员都无需惊动,更别说让家主知道了。 不过莫辰本来也没兴趣与这些人类修士打交道,甚至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区区一个瑶国宁家算什么?当年男人创建的灵飞谷,可是如今瑶国五大仙门之一,这些世家子弟还不是哭着喊着要过去拜师么?因此便只让那金丹修士引着,找到精通易容之术的宁家族人。 少年似乎对易容术颇有慧根,只在云岭住了一个多月,便将那改头换面的本事学了个深入骨髓。 之所以说是深入骨髓,是因为少年出师之日,将自己扮成他那易容师父的模样,就连莫辰都没认出他来。 “阿辰,这边才是我,你认错了。” 当莫辰跑向易容师时,另一边的“易容师”忽然开口,莫辰不敢置信,看了看面前的人,再看向那个向自己笑着招手的,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怎么连气味都能伪装?这易容术真变态!等他以后化形了也要学! 修仙者想要改换容貌多使用幻容丹,或者依托法术,前者价格太贵,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得起的,后者使用时若是碰到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修士,则会被看破,说起来,还是这凡人间实打实的化妆术来得实惠。 那先前与他们不打不相识的金丹修士叫宁子虚,莫辰和少年即将离开之日,宁子虚特来送行。 “既然这位小友想要以算命为生,不如在宁家这里申请一块腰牌。只要在瑶国境内,凡人见了这腰牌就会知道主人是经过宁家认可的阴阳先生,想必以后的生意也会好做一些。” 少年一听来了兴致,忙问这腰牌该如何申请。 宁子虚道:“阴阳先生本也是术业有专攻,只要小友能在任何一项中展现出才华,通过测试,便能申请到腰牌。” 换句话说,想要宁家的这块腰牌,是要有些真本事的。不然都像某人一样,张口胡来,专门坑人,可不就坏了宁家的信誉?莫辰见这专注坑人一百年的臭小子还在详细询问测试和申请地点,实在是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 也罢,还是和他跑这一趟吧,能够证明他不是这块料也好,让他死了心乖乖去学做菜,当大厨! 一人一狐按照宁子虚的指点,御空一日,来到云岭之南,来到专管阴阳先生身份资格认证的八荒*殿。 阴阳先生是游走于凡人与修仙者之间的存在,他们没有灵根,却因为各种原因感应到神鬼妖仙之事,能看凡人过去未来。当然,大多数阴阳先生不是样样精通,按照宁家规定,申请人只要能证明自己在任何一方面颇有建树即可。 一进入八荒*殿,便有个身高很矮的修士向他们走过来,微微仰着头,神色颇为傲慢。莫辰用神识随意一扫,看出这人只是个炼气期三层的修士。 但凡有些修仙根骨的,万不会甘心沦落为给人测字算命的神棍,因此来这里申请的多为凡人,这些办事的修士在修仙界处于最底层,却能在凡人面前趾高气扬,因此一个个态度都不怎么友好。 矮子修士看到少年,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装腔作势来个下马威,突然觉得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从头灌到脚,吓得他一个机灵! 高阶修士的神识! 矮子修士面色惨白四下环顾,在看到少年脚边蹲着的白狐时瞳孔猛地一缩。 九级妖兽! 宁家虽然势力大,但惹怒了这九级妖兽,一爪子将自己这种小喽啰拍死,也不会有人来给他出头。矮子修士的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弯,满面堆笑对着白狐一揖,“不知这位前辈来此有何指教,晚辈未能在殿门前远迎,还请前辈勿怪。” 嗯,还算懂事,只可惜讨好错了对象。莫辰懒洋洋地眯着狐狸眼睛,扭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少年。 矮子修士立刻意会,亲自引领少年进入大殿,还一边殷勤地问:“不知这位小友是要申请哪方面的阴阳先生资格?是看相术,测命途,通阴阳,摆风水,还是辨三生?” 莫辰默默在心里接一句,我看哪样都够呛。 少年却问:“辨三生是什么?” 矮子修士道:“就是能够看穿一人的轮回转世,前世后世加起来能看破三世即可通过测试。” “有没有要求是辨谁的三生?” “随意,可以是考官,也可以是申请人自己。” 所有申请者在进入八荒*殿之前都会与宁家签订一份由仙法约束的契约,不可在测试之前事先找人相助,或者采取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否则即使领到腰牌,腰牌也会因为契约法术的作用自动销毁。因此这辨三生,也不用担心测试者会先找高人将自己或者考官的三生看过,记住结果再来蒙混过关。 “那就辨三生吧。”少年说道。 矮子修士不由多看了少年两眼,这辨别一人轮回转世的本事可是阴阳先生中最少有的,一来这本事学来实用性不大,二来是特别难。能看破眼前已经不易,更何况还要跨越生死,去寻找一人的投生转世? 少年被矮子修士带到一间偏殿里,殿中摆放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石头。这石头似玉非玉,灵气盎然剔透。矮子修士说那是三生石,能显现一个人转世投胎的三生三世。 石头边坐着个筑基修士,年岁较长,倒是比那矮子修士沉稳许多,“小友是来辨三生的?” “正是。” “辨谁的?” “我自己。” “好,那你要辨别哪三生?选好之后将辨别的结果写在这里,之后触摸这块三生石,它自然会显示出你测算得对还是错。” 少年点头,闭目沉思片刻,便将结果写在纸上交给筑基修士。 筑基修士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用工笔小楷写着:后世,出生三月夭折。后后世,先天痴傻。 这也真是够倒霉的,不是活不成就是变傻子,不过看穿来世要比看前世难得多,这少年能选择两个后世,已经是让人刮目相看了。筑基修士眉毛一抬,用手指轻点纸面,“小友这里还差了一世,再写下前世结果,若是还需要时间测算也可以,不用心急。” 然而少年却摇头,“不,我不测算前世,这里就是三世的结果了。” 筑基修士不明所以,心说他眼睛又没瞎,这明明只有两世,为何说已经是三世的结果? 少年只是浅笑着解释:“因为两世之后再无轮回。第三世,就是没有。我能测算出这个,应该也算是看破了三世的结果吧。” 筑基修士心头一跳,两世之后再无轮回?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小少年竟会在第二世的时候魂飞魄散,永远消亡于世? “小友确定不是自己看不请第三世吗?”毕竟在此做主考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筑基修士好心劝到,“不如小友再写个前世的身份,以求稳妥。” 少年目光不经意地往身边白狐一扫,态度却很坚决,“我不看前世。” 既然如此坚持,筑基修士也没有办法,只好封存好测算结果,然后让少年站到三生石旁,将双手放在石头上。 少年如修士吩咐照做。筑基修士掐了一道法诀,往石头上注入灵力,只见那碧绿色的巨石瞬时发出刺目灵光,变得几乎透明,石头周围一圈出现六组词语,分别是:后一世,后二世,后三世,前一世,前二世,前三世。 筑基修士又连弹数道光诀,打在那标有后一世,后二世,后三世的符文处,瞬间石面上光影幻化。 后一世的符文点亮,石面上出现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儿,没过多久便没了呼吸,掩埋入地,化为白骨。 后二世的符文点亮,画面一变,竟出现了一间竹屋,屋子里的竹榻上躺着一个白衣少年,身着华服锦缎,长得与此时的少年一模一样,只是那半睁着的眼眸中浑然无光,看着呆呆傻傻,一群小孩从窗口往少年身上扔石子,一边扔一边叫:“傻子!傻子!” 后三世的符文点亮,画面上的白衣少年消失了,可是,久久没有再出现新的影像。闪着碧光的三生石上,只留一片无声的空白。 两世之后再无轮回,竟然真的连这一点都看穿。 筑基修士看着少年表情平静地将双手从三生石上拿开,微笑着问自己这算不算通过测试,发了好久的呆,然后才结结巴巴道:“算,算……” 算个屁! 一直本着看好戏的心情看着这一幕的白狐,目光幽暗,一个法诀打过去,想将那胡说八道的什么三生石震碎,谁料这石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竟然结实无比,承受了他十成法力的一击,却只是轰然翻倒,连个渣都没轰掉。 “阿辰,这石头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少年趁狐狸还想补刀的时候及时出手,提着狐狸两只后腿将它拉回来,然后给那筑基修士使了个眼色,筑基修士立刻明白他什么意思,忙拿出一块腰牌递给少年,少年接了腰牌往怀里一揣,便一溜烟抱着狐狸跑出了八荒*殿,尤不放心,最后干脆一口气跑出云岭。 205|阴阳先生篇(下) 自从臭小子学了易容术,莫辰就想为天下所有喜欢找算命师算命的凡人掬一把同情泪。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每离开一个地方,都不会再回去,那些被臭小子坑了的老百姓也还有个回血的时间。可是学会易容之后,臭小子再也不需要东奔西跑地躲避追杀了,他只需要改头换面,然后继续留在当地坑人,直到把当地人坑得只要见到算命师就穷追猛打,得了重病宁可求医问药也不会去找算命师,甚至连成婚都不再去和庚帖,才离开再去别处。 就这样,臭小子每到一座城,都会让那里的人们对算命师绝望。他还打着宁家认证的名号,连带着云岭宁家的算命师都让他败坏了名声,好在宁家对这些事不放在眼里,倒也没有找过麻烦。 但莫辰始终不明白,既然对算命没有天赋,这人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难道只是为了继承师父遗志?可当年神棍死的时候也没说一定要让他干这行啊。 “你这一辈子,被人追被人打,漂泊不定名利全无,为什么就没想过要做别的?为什么一定要算命啊……” 臭小子死的那天是个雨天,破草屋里阴寒湿冷,莫辰不得不运用法术,才让屋里暖和一些。他趴在床榻边,看着那张依然带着易容的脸。自从学会易容,臭小子几乎隔几天就换个模样,就连莫辰都再也未看过他的真实面容。 “阿辰觉得,我不适合给人算命么?”这声音从少年听到了老年,但无论何时,只要唤起“阿辰”两个字,都透着耐心和温柔。 “你算命从来都算不准,难道还觉得适合算命?” “算不准,难道不好?” 莫辰想臭小子是不是老的糊涂了,还是意识不清开始说胡话,算命师算不准,难道还是好事么? “阿辰,我问你,若你是那找我来算命的凡人,求问我一件事,我若算得准,帮你解决了难题,抑或帮你躲避了灾祸,你会如何?” “自然是欢天喜地。” “那以后再遇到麻烦呢?” “既然你上次帮我解决了难题,我自然会再来找你……” “是啊,我算准了你要问的事,帮你躲避了灾祸,你以后便会事事都想着来问我。讨好,依赖,惧怕。那么到最后,你的命途,到底是为我所辅助,还是为我所掌控?” 莫辰顿时愣住。 躺在床榻上的男子唇角轻轻牵动,虽然已经垂危,那双眼瞳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平静又深邃,透着一种凡人堪不破的通透。 “天下万物依从宇宙自然而生,各自运转,本该不敬天,不敬地,不敬鬼神妖魔,只遵从本心。生而自由,又何苦要沦为他人傀儡?就算此生苦痛折磨,也不过化为过眼云烟。生死本是空无,又何必为喜怒哀乐所困。以我一人之力,若能多让一些人明白这点,摆脱被捆绑操纵的命运,也不枉活了这一世吧……” 直到那一刻,莫辰才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一直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人。他陪伴他一生,一直自诩是他的长辈,悉心教导他,骂过他心疼过他也护过他,可到头来,反而是被他点醒。 无清观早已不在,就连无清山都随着岁月流逝而变成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因为一生贫苦漂泊,臭小子死的时候只有草席卷身,也没有人来送葬。莫辰带着他的尸骨,找到一处宁静秀美的海中小岛,将他埋葬好,然后,头也不回地直奔云岭宁家。 这么多年来莫辰心里其实一直有根刺扎着,让他难受得抓心抓肺。 他忘不了臭小子当年在三生石畔测算的结局。 两世以后再无轮回。即使莫辰一直坚定地认为臭小子是胡言乱语,而那三生石也只是个骗人的蠢物,他还是无法完全心安。他能接受死亡,接受他所关心的臭小子转世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却无法接受他消失于这个世界。 笑话!身死神灭?这是什么结局?怎么可能!他怎么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所以莫辰决定去找臭小子的轮回,他倒要看看,有他的保驾护航,谁敢让他的臭小子吃亏。即便这样做会被当年的神棍说执念,甚至会被活着的臭小子说捆绑,莫辰也无所谓。 他还就执念了,能怎么地? *八荒殿的筑基修士看到那几十年前闹事的土匪白狐重新现身,吓得瞳孔一缩,立刻就往三生石上一扑,哆哆嗦嗦道:“狐狸前辈,你要拍就拍我吧,放过这三生石!” 莫辰哼了一声,没理会筑基修士,直接走到三生石边,慢悠悠地围着绕了个圈。 筑基修士一边随着白狐转动,以便自己能一直挡在石头前,一边用传音术秘密和守门的小修士传音,让他去上面通报,搬救兵来对付这只打砸抢的狐狸精,正忙活着一心二用呢,忽然听到神识中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别白费力气了,我今天不是来砸场子的。” 筑基修士望了一圈,才发现是白狐在向自己传音。 “前辈,那前辈来此,有何贵干?”修士结结巴巴地问。 魂魄进入轮回,便消弭了一切前世痕迹,纵使是得道的仙人想要按图索骥,也是十分困难。 莫辰仔细观察这三生石,既然这石头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说明已经有了灵性。石头成精并非不可能,倘若是开了灵智的,便极有可能有记忆。莫辰想要找臭小子的轮回转世,就要靠这石头的帮助,让它将臭小子转世轮回的画面重现,他才能凭借线索去寻找。 将来意说明,筑基修士立刻垮下脸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前辈,这个恐怕办不到啊,真的办不到。三生石只有正主在时,以双手相接触,才能显示出他的前世今生啊,怎么可能再重现画面?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莫辰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炷香之后。 刚刚还道骨仙风的筑基修士,道袍破成了一条一条,脸上也挂了彩,屁股上还多了无数口子,三道一组,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挠的。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他此时的脖子正卡在一张遍布尖牙的嘴巴中,只要稍稍挣动,就会被尖牙刺穿喉咙。 “真的办不到吗?”莫辰懒洋洋地问,微微将嘴巴合上一点。 “真的办……” “办不到的话就吃了你。” 筑基修士说到一半的话生生吞回去,颤抖着点头:“办得到办得到,前辈口下饶命!” 啧,早这样不就好了,何苦呢? 三生石上显现的画面的确可以重现,正如莫辰所料,这块石头已经开了灵智,有了记忆,所以才能记下所看到的画面。然而想要让这些画面真正重现,极其耗费功力,还需要几种珍贵的材料辅助,所以筑基修士才谎称办不到。 磨磨蹭蹭将几种特殊的灵矿石放到三生石上,筑基修士还在犹豫要不要趁狐狸不注意,向本家通风报信,告诉他们有只狐修来宁家闹事。 莫辰活了这几百年又怎是白活的?那筑基修士眼珠一转他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传音道:“你尽可传音给宁家高阶修士,让他们来擒我。不过在他们来之前,我足够将你弄死了。” 筑基修士一抖,差点吓得尿裤子。他知道白狐一点都没有吹牛皮,堂堂九级妖兽,那可是连金丹后期的修士都不敢招惹的,*八荒殿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它一爪子。于是只好乖乖听命,施展法术,令三生石将当年小算命师的转世画面重新显现。 第一个画面出来还是个婴儿,没过多久便夭折,莫辰没有去管他,只是凝神看第二幅画面。 竹屋,竹榻,穿着白衣的少年躺在上面。虽然只是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却足够莫辰看出很多问题。 这竹屋装潢看似简陋,但是布局却很考究,一些家具和摆设能看出来都是旧物,有的甚至还破损了,却都各有来路,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买到的。而且桌边摆放的一个烛台,莫辰很清楚地看出那材质是修仙界才有的灵石打造。少年身上的白衣极其华贵,上面有隐隐灵气流动,显然是灵蚕丝所制。 于是莫辰初步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户和修仙有关的人家,而且家世颇为富贵,但这少年显然被排挤到了富贵之外。一般修仙世族中哪里会找到这么破的房子呢?答案很明显,便是让较为远房的族人打理居住的田庄或者矿脉了。 如此一来,搜寻范围便缩小了很多,只要能找到和这画面中一模一样的房子,便有希望找到臭小子的轮回。 然而即便是如此,莫辰也还是苦苦寻了十几年未果。但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云岭宁家几个月之手,宁家却发生了一件大喜事——宁家家主的夫人诞下身具变异风属性灵根的嫡子,宁家家主欢喜不已,大宴宾客庆贺。 只是不到一年之后,喜事却变成了悲事。 因为人们发现,这承载着宁家家主厚望,天资卓绝根骨奇佳的儿子,竟然是个傻子。宁家主震怒,从此对生出傻儿子的夫人厌弃不已,才几年功夫,家主夫人便病逝,宁家主将产有两子的妾室扶上正位,而那个嫡出的傻儿子,则被扔到了乡下田庄,任其自生自灭。 206|青鸾山篇 云岭以西三百里,是宁家势力范围内灵气最为稀薄的地带,只有资质最差的旁系族人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种地,然而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今天是宁家派人来发月供的日子,田庄上管事的宁四跛早早就在田头蹲守着,伸长了脖子往天上看,直等到日过中天,才看到空中一名乘着飞行法器的修士款款而来。 “睿掌事,您这一路辛苦,快进去喝杯灵茶歇一歇。”宁四跛谄媚着一张笑脸,虽然天生一双跛脚,跑起来却比那见到主人的哈巴狗还要快,一溜烟停到睿掌事面前,就差主动趴下来给这筑基修士充当从法器上下来的垫脚石。 “灵茶先放一放,且带我去三公子那里看一看。” 宁四跛面上笑容顿时一滞,“怎么,是家主要接三公子回去吗?” 宁睿瞥了宁四跛一眼,“叫你带路便带路,多什么话?” 宁四跛忙唯唯诺诺地应了,一边在前领路一边心中惴惴,不知道这睿掌事此次到底什么目的,以往每次发月供,他对那三公子连问都不问一句,怎么今日反倒要去看。不过想到自己今天特地将三公子的住处打扫过,又给他沐了浴更了衣,就算是叫本家的人看了也挑不出错处,宁四跛不免暗自庆幸,为自己的聪明谨慎而自得。 反正一个月也就这一次嘛,做做样子,也总归是完全的准备。 宁睿被宁四跛引着到了一间竹屋前。只见竹屋光溜溜独个立在那里,连个篱笆围的院子都没有,不免微微扬眉,瞥了宁四跛一眼,“这毕竟是主家三公子的住处,怎能如此荒芜草率?” 宁四跛赶紧为自己辩白道:“三公子喜静,咱们这里灵气稀薄,种不了那些灵花灵草,寻常的花草又要施肥又要浇粪的,唯恐玷污了三公子住所的清幽。” 宁睿知道这跛子最会油腔滑调,也懒得理他,只是敲打道:“怎么也得布置一些,说不上哪天家主来看望三公子,你小心你的脑袋。” 宁四跛一听脸都白了,“家主要来?” 宁睿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看在你平日懂事,若是家主真的来,我便提前知会你一声。只是这需要好功夫的场面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你还是准备一下。” 宁四跛忙不迭地感谢,跟着宁睿进了竹屋。 竹屋摆放的饰物还算得体,虽然东西都是陈旧的东西,好歹干净整洁,也不是看不过眼。宁四跛往窗边的竹榻看了一眼,见一个面目清秀的白衣少年躺在那里,微合着眼,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也不禁摇头叹息。 真是浪费了一副好根骨。 宁四跛见宁睿往少年的方向看,忙在旁边解释:“只要日头好,我每天都将三公子扶出来晒太阳,您看三公子这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确认少年的确半分修为都没有,还是那么痴痴傻傻的样子,宁睿将神识收回,冲宁四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照例发下从本家发下来的月供。 田庄上的族人因为资质差,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基本与凡人无异,因此也不能辟谷,还是要靠务农过活,平日也甚少有修行的,但本家看在他们辛辛苦苦打理田庄的份上,还是会每月发放低阶灵石,他们可以用灵石去换取一些低等的灵草灵药吃,可以保他们身体强健无疾,若是吃得多了,还有可能延年益寿,因此这些族人虽被排挤在主流之外,对宁家还是忠心耿耿。 田庄一共一百余口人,除了三公子每月三块,管事的宁四跛每月两块,其他普通人都是每月一块低阶灵石,总共一百多块灵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了。 宁睿将一袋灵石交给宁四跛,宁四跛立刻从中拿出一半,推还给宁睿,“这是我们田庄孝敬睿掌事的,您一直不忘了我们这些底下人,处处操心提点,庄上的人对掌事无不感恩戴德,还请掌事务必收下。” 这种事干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宁睿面不改色将灵石收回,看了宁四跛一眼,“你办事很妥帖,我回去会和家主和少主禀明的。” 听了这话,宁四跛算是放了心,知道来年的管事的应该还是他没跑了。他是个精明的人,这灵石原本也不是他的,拿出去送人情又不心疼,况且因为少了一半灵石,到时候往下分发时有人能得到,有人分不到,大家都想得到灵石,少不得要多多讨好他,他自己那份灵石又万万不会少,总之是占便宜的一箭双雕之事。 而因为他和这专管田庄事宜的宁睿处好了关系,每年播种时从上面分发下来的种子,也多为灵泉浸泡过的优良品种,能保证来年丰收。因此庄上的人虽然知道他这么做,也不敢多说什么,殊不知还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庄子,因为和管事关系一般,每年只能拿些虫吃鼠咬的劣等品种,连饭都吃不饱。 送走了宁睿,宁四跛这才放松下来,先给自己留出十块灵石,然后再拿出花名册,勾出这个月能有资格得到灵石的人名,让下面的小厮将灵石拿下去分派。 小厮恭敬地拿着灵石出去了,在经过宁家三公子所居住的竹屋时,连停顿都没有停顿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虽然名义上这宁家家主之子每月有三块灵石,可是却从未有人真的给他留下来过。本来嘛,一个傻子,混吃等死的废料而已,要灵石又有什么用啊?就算换了仙药让他多活几年也只是浪费粮食,还不如给别人呢。 宁睿回到本家之后,没有先去家主那里回话,反而是直接去了宁家少主的府邸。 说起这宁家少主姓宁名迟,原本只是妾室生的庶长子,只不过在宁家前一任主母死后,宁家主将妾室扶上正位,这宁家庶长子一夜之间子凭母贵,竟成了嫡长子。况且因为原来的嫡子是傻子,在这个家中早就没有了存在感,宁家上下如今也只认这一个少主。 宁睿在宁迟的书房外恭候,已经找小仙童通报过,此时未得召见也不敢擅入。等了半柱香时间,才见书房外禁制一开,走出来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修士,正是宁家少主宁迟。 “怎么样?”宁迟开门见山直接问。 宁睿回道:“还是老样子,痴傻不知世事。少主,家主真的要去田庄看他么?” 宁迟嘲讽地嗤笑一声,“谁知道?人之将死,就怕那老头子突发慈父之心,想在临死前去看看那个被他扔出去的傻儿子呢。” 宁家家主寿元将尽,这在宁家正房内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宁家家主早已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宁迟,基本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因此如今宁家上下都对这位少主更加恭敬遵从。像宁睿这样有什么事宁可不回禀老家主也要先去少主这里通报的,不在少数。 “容属下多嘴问一句,若是家主仙逝之后,不知少主想要如何处理……”言下之意,若是少主觉得碍眼,他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异母弟弟处理干净。未免做得太明显,有些事自然要早早筹备。 宁睿本想着这少主一支向来与三公子一支不合,从母族就开始争斗,向来少主也视三公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是等老家主不在就准备斩草除根了,谁知这次却是他自作聪明。 “就算老头子不在了,这个弟弟,该养着还是要好好养着。”宁睿不解,这时又见宁迟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变异风属性灵根啊,这肉身的条件这么好,就这么白白死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宁睿瞳孔微缩,突然明白宁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肉身!他看中了这变异风属性灵根的肉身! 难不成……少主是想要养着自己的亲弟弟,留着以后夺舍? 修士夺舍本已经是有损阴德的悖逆之事,这宁少主竟然还要夺自己弟弟的舍?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说太明白了,命也就不长了,宁睿恭敬答了声是,还装作没听懂地恭维道:“少主宅心仁厚,爱护手足,是属下妄自揣测了,此事以后绝不再提。” 宁迟转身看了宁睿一眼,眉梢微挑,目露赞许,“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就好,下去吧。” 莫辰找了十几年,却始终没有找到臭小子的转世,于是他决定再绕回云岭,去*八荒殿去找那个倒霉的筑基修士,问问看还能不能再找些别的线索,谁知就在路过云岭以西几百里开外的某地时,忽然听见一阵小孩的吵闹声。 “傻子!傻子!” 莫辰心头没来由一跳,狐狸耳朵动了动,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远远便瞧见一个农庄,庄子里一堆小孩正围在一间竹屋前,趴在窗口冲里面扔石子。 “呀!快看!那有一只白色的狗!”一个小孩先看到了白狐。 “抓过来抓过来!”其他小孩响应。 莫辰看都没看这些熊孩子一眼,直接窜过去跳上窗,在看到竹榻上躺着的白衣少年时,老眼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终于……终于找到了! 207|青鸾山篇 莫辰盯着白衣少年,还没发泄完激动的情绪,忽然一疼,竟感觉到有无数恼人的小爪子在他身上乱抓,甚至还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在揪他的狐狸毛。 简直岂有此理! 莫辰运转灵力,一下便将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屁孩震飞出去。那些小鬼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互相瞅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只是直勾勾盯着蹲在窗台上舔毛的“大白狗”。 有个最壮实的小男孩大概猜到欺负他们的罪魁祸首是谁,抓起地上的石子就往“白狗”身上丢。谁知就在那石头即将打在白狗身上的一瞬,白狗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石子竟然就在空中停住了!然后又调转回去,还转了个弯,一下弹在那小男孩的屁股上。 小男孩屁股被打疼,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其他小孩也吓得嗷嗷叫着一哄而散。 莫辰冷哼一声,抖了抖身上的毛,心说你们和本尊斗,也不看吃过的米有没有我吃过的盐多,然后摇摇尾巴,优雅无比地转身跳入竹屋,绕着那白衣少年的竹榻转了一圈,再一蹿,跳到他身上。 这人长得还真是和臭小子十四五岁时一模一样。莫辰趴在少年身上,凑近了细看。少年睁着眼睛,却好像对白狐的到来没有任何感应。 喂,臭小子? 莫辰伸出一只爪子,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少年没有反应。 莫辰一爪子拍少年的脸上。 少年眨眨眼,还是不看他。 这傻得也太彻底了吧?连被打都不知道吭一声? 莫辰不信邪,蹬着后腿,往少年身上又蹭了蹭,腾出两只前爪,一边一爪按住少年的左右脸颊,然后开始揉面团似地乱揉一通,将少年那张清雅俊俏的脸揉得变形,一会儿嘴歪眼斜,一会儿又变成嘟嘟嘴,再一会儿又变成蛤`蟆脸。 可是无论莫辰怎么蹂`躏,少年都还是不发一声,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好像无知无觉。 莫辰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心里就是憋着什么东西发不出来,噼里啪啦抡着两只肉爪子开始在少年脸上一通乱打,打得啪啪啪出声。 臭小子,上辈子那么能说,你现在倒是给个反应呀! 莫辰眼睛酸酸的,虽然早就知道臭小子这一世天生脑子不好,但真的亲眼见到了,还是那么难受。最后看少年的脸都被打红了,他也不舍得再下重手,只用两只肉爪子按在少年胸口,将脑袋凑过去,用舌头轻轻在少年的脸上舔了两下。只见方才被他用爪子挠出来的几道红印子瞬时复原痊愈,一张脸变得光洁如初。 就在这时,莫辰听到窗外一阵嘈杂声,一大帮人正往竹屋这边走来。 原来是那些被欺负的熊孩子去找家里的大人告状,说三公子的竹屋里来了一只特别凶的白狗,还会使用法术。田庄上的人听自家孩子的描述,还以为是什么低阶妖兽,便拿了诛妖棒结伴赶来。他们倒不是真的因为崽子被狗欺负了就要打回来,只是担心真的有妖兽出没,若是伤了那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三公子,他们整个田庄的人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到底是修仙世家的族人,就算没有什么修为,也是看惯了低阶妖兽,一众人气势汹汹而来,根本没有多想,只是冲进竹屋一见那趴在少年身上的白色毛团,不禁都愣了愣。 这是哪是狗啊,分明是一只白狐! 莫辰看到这些人进来,微微眯起眼,依然在少年身上趴得稳当。 “这狐狸看上去不太好对付,我们得小心别让它伤到三公子。”队伍中带头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他身上有些修为,但也只是炼气二层的水平,虽然看出莫辰不是省油的灯,却哪里能辨别出他是九级妖兽? 无知者无畏,这些人还在商量如何捕获白狐,莫辰却看好戏一样,耐心等着游戏开始。 带头的中年男人先是在小心翼翼地在竹榻四周插上一圈阵旗,期间一直盯着莫辰的眼睛,只要他稍微有所反应便停下动作。 莫辰心中嗤笑,这一招是对付普通妖兽的常用手段,先用个粗浅的阵法封住妖兽的灵力,然后再上捕妖网,最后是诛妖棒,将妖兽一棒子敲晕。不过这些愚蠢的人类居然想要用这方法来对法他?呵呵,还挺有想法的。 中年男人插上了最后一面阵旗,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又退后几步,手持阵盘开始作法。只见刚刚被他插好的阵旗忽然释放出一道道灵光,交织汇聚成网状,将莫辰困在当中。中年男人见阵法已成,忙向旁边的几人使眼色,那些人便抖开一张金丝网,向白狐兜过来。 莫辰看着他们,咧开狐狸嘴巴,像极了一个嘲讽的笑。 那张开金网的几人见到白狐这表情,后脖颈没来由一阵发寒,然后就看眼前金光一闪,本来应该罩在白狐身上的金丝网竟然反弹回来,直接将他们几个人兜了起来,顺带直接扔出了竹屋。 这,这怎么可能!不是已经用困妖阵缚住了这畜生的灵力? 中年男人正在惊讶,手中阵盘却突然发出爆裂声,竟生生从中断成了两半。围着竹榻插好的一圈阵旗也在同一时间自燃,转瞬化为灰烬。中年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他何曾见过这么厉害的妖兽?看着那狐狸的一对招子,只觉得心魂都要被摄进去。 不好!这是一只高阶妖兽! 中年男人意识到问题严重,连滚带爬逃出了竹屋,直奔宁四跛的住处,将此事禀报给他。宁四跛一开始倒也没在意,心想一只高阶妖兽能高到哪里去,便差人去临近的庄子上请了个炼气十层的修士。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炼气十层已经了不得了,就算是一方大管家的宁睿,也不过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而已。然而当那炼气十层的修士赶来,远远一感应到白狐的威压,便吓得魂都没了。 这,这竟然是一只九级妖兽! 整个田庄一下炸开了锅,庄上来了只九级妖兽,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宁四跛忙拜托那炼气十层的修士去本家通报,于是在太阳落山前,宁睿便乘飞行法器前来,只是这一次不只是他一个人,法器上还有五名修士,其中那穿着月白锦缎,被一行人簇拥在中的筑基后期修士,正是宁家少主宁迟。 其实宁迟刚一听说田庄上出现九级妖兽还有些不大相信,以为是那没什么见识的炼气修士自己吓唬自己,但他有意来瞧瞧那异母弟弟,便随宁睿一同前来,谁料当他靠近宁家三公子所在竹屋时,却分明感觉到了那几乎和元婴修士不相上下的神识威压。 宁迟神色微变,与身边一名修士耳语几句,那修士点点头,自己又放出一件飞行法器离去。宁迟这边也不急着进入竹屋,先传令找来那进入竹屋与妖兽打过照面的几人,让他们详尽地将事情发生经过复述一遍。 “你是说,那妖狐一直趴在我三弟的身上?”宁迟问。 “正是,狐妖一直呆在三公子身上。我们出来之后,那妖狐还一直在竹屋内,未曾听见有什么动静。少主,您说三公子会不会被那妖狐给……” 这人显然是吓坏了,口不择言什么都说,被旁边的宁睿用眼睛一横,吓得又缩了回去,不敢再乱讲话。 宁家少主行事向来高深莫测,此时凝眉不语,一时也没人能揣测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沉思片刻,又状似关心地问了那几人有没有受伤,还拿出了一些调理气血的丹丸给他们服用,让那几人受宠若惊。 “我进去看一看。” “不可!少主!怎能让您亲自犯险?”宁睿急忙劝阻。 “那狐妖若是有心伤我,别说我站在这里,就算是远在本家,恐怕也躲避不过。既然方才它一直没有出手伤人,想必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兽。九级妖兽距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智力与常人无异,我去与他交涉一番,问问他究竟为何而来。”宁迟分析得冷静,说话间已经来到竹屋外。 宁睿还要再劝,宁迟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话,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冒险?只是如今宁家元婴老祖外出云游,金丹以上修为的长辈也只有六人在府,若那九级妖兽真的闹起来,宁家恐怕有覆门之灾,身为未来家主,他今天就算硬着头皮也得去会一会这九级妖兽。 莫辰虽然身在竹屋内,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一清二楚,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只是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罢了。如今能让他犯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能将这傻子治好了,正趴着与痴呆少年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便听外面进来一人。 “不知这位妖修前辈大驾光临,宁家族人多有怠慢,还望前辈海涵。晚辈宁迟,乃宁家少主,不知可否为前辈效劳一二?” 莫辰将进来的修士打量一番,见此人三十岁左右,面目虽然不算英俊,却也仪表不凡,只是那看似光明磊落的眉眼间藏着算计,让莫辰心生厌恶,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不知前辈与我三弟有何渊源?”宁迟见白狐不搭理他,也不恼,继续试探地问。 莫辰看出这是个难缠的主,为图耳根清净,便传音道:“本尊与这位小公子的前世有些交情,如今只是来看看他好不好,宁少主不必担心,时机到了,本尊自会离去。” 既然宁家少主来了,莫辰知道他早晚会查到*八荒殿的事,索性直截了当告诉他实情,反正他也没将这区区宁家放在眼中。 宁迟唇边笑容微僵。妖兽报恩的传说他曾经有所耳闻,没想到如今竟摊在自家头上。若他这个便宜弟弟的前世真的与这九级妖狐有什么牵扯,这以后可就不太好办。他可不希望他养的用来夺舍的肉身有这么个厉害角色盯着。 “既然是这样,那晚辈也就放心了。前辈可有其他需求,尽管吩咐宁家族人。”宁迟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对狐妖态度更加恭敬。 “嗯,你让他们都离我远点,你也可以滚蛋了。” 宁迟面色一滞,还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发货,默默退出了竹屋,转身之际却已然变了脸色,目光阴沉。 “好好照顾三公子,对那狐妖要客气一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禀报我,知道么?”宁迟对宁四跛吩咐,然后和宁睿带着人回本家主宅,半路上那个先前被宁迟吩咐去做什么事的修士回来了。 “禀少主,已经联系上元婴老祖了。” “哦?你告诉叔祖我已经为他找到九级妖兽的妖丹和妖魂了么?” “正是按照少主吩咐所说。元婴老祖让我告诉少主,他这就赶回本家,让您务必稳住那九级妖狐,待他回来抽魂取丹。” 宁迟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惬意的笑,“这是自然,等叔祖回来,那狐狸也就不必忌惮了。九级雪山灵狐可不常见,正好我还缺一个趁手的法宝,用它做炼器材料,再好不过。” 208|青鸾山篇 莫辰将短耳兔从鸳鸯枕空间中挖出来。这兔子在空间内修养调息几十年,养得又白又胖,却一直赖着不肯走,非说这枕中空间无人打扰,可以助他潜心修行,能够早日恢复修为。 “老大!您找我什么事呀!是不是又要找个什么物件出去卖啊?” 短耳兔在空间里闲得无聊时,便将莫辰空间内的那些当年神棍留下来的东西分门别类。这些东西本也算法器,当年神棍为了破坏上面的魔阵,难免损坏了法器本身,使其失去灵力。短耳兔是个手工控,这么多年修修补补,倒是将大多数东西都修理好,估计就算拿到修仙界的坊市去卖,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这次不卖东西,我想让你帮我出去找几样药材。我现在离不开身。” 短耳兔原本就对莫辰的话言听计从,自从莫辰救了他一回命,更是肝脑涂地,于是二话不说就从空间内出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竹榻上的白衣少年,不由“咦”了一声,惊讶道:“这不是大嫂么!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莫非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仙药?” 莫辰听得心中微动,口中却问:“什么大嫂?” 短耳兔瞪大眼睛,“嗯?难道不是大嫂?可是看着很像啊,分明就是大嫂年轻的时候嘛。” 莫辰自然知道短耳所指的大嫂是谁,其实他那时候也觉得臭小子和当年的男人长得像,可还不等他能看到臭小子长到成年,臭小子便学会了易容术,从此再也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他是一日日看着臭小子长大的,也许是看得习惯了,虽有疑心,却也并没有更深一步追究。直到如今,隔了十几年后见了这一世的他,看着那熟悉的五官轮廓,才恍惚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他到底是谁的轮回转世?臭小子为什么在成年后不再让他看到他的脸?三生石畔,为何不肯展示前世,偏偏要看那更难预测的后三生?再细思起来,当年的神棍,那唯一露在面具之外的右眼也和男人相像。难道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 十多年来莫辰一路苦苦寻找,越来越多地回想起往事,心中的疑团也越来越多。孤灯冷月下,午夜梦回时,脑子里总会有一些陌生的片段出现,莫辰很确定,那是他曾经丢失的记忆。这些记忆被某种力量禁锢着,却随着他修为的一天天增长,而慢慢挣脱束缚,开始涌入他的识海。与其说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臭小子的转世,不如说,他只是在找一个答案。 短耳兔按照莫辰开出的单子去寻找药材了,这些药材并非特别稀有珍贵的品种,短耳兔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回来。 “老大,你要这些药材做什么?炼丹吗?”将药材交给莫辰,短耳兔蹲在竹屋里看莫辰从鸳鸯枕空间里拿出一鼎小丹炉,正撅着狐狸屁股在那里鼓捣。 “嗯,既然你闲着,就来给我护法吧。”莫辰以前因为某人而努力博览群书,这些年又四处游历,增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一些能让人增长智慧的古方,就想做出来给臭小子吃,看看能不能让他脑壳开窍,起码能有自理能力。不过一直以来他也只是纸上谈兵,连丹炉都没点过。 短耳兔看莫辰那脑袋都快钻进丹炉里去了,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老大,你确定你会炼丹?我以前可没听说你弄过这玩意儿啊?” “少废话!快过来帮忙!”莫辰是冰属性妖兽,没有丹火,只能用引火石点燃丹炉,弄了一头一脸的灰,这时听到短耳兔在旁边说风凉话,终于炸毛。 美其名曰护法,其实短耳兔也只是帮忙研究了一下怎么点火,两只妖兽在竹屋里瞎鼓捣,差点把房子点了,终于将丹炉弄好。 莫辰按照记忆中的古方,将那些草药材料处理好,放入丹炉中炼制。因为知道炼丹是个手艺活,他又是第一次尝试,这成功率肯定不容乐观,莫辰让短耳兔去找药材时便让他多准备出分量,因此倒也不怕失败。 一锅又一锅的丹灰倒掉,莫辰还是在不断尝试,连短耳兔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心说他们老大真是对大嫂一往情深。 因为有宁家少主的交代,田庄上的人都知道,那九级妖狐从此便在这里住下来了,任何人都不得轻易惊扰。 负责给三公子送饭的宁家族人一见莫辰就吓得腿软,每次来送饭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以前没有人管的时候,这个送饭菜的族人都是进了竹屋以后就先把给三公子的饭菜偷偷吃了,剩下一些残羹冷炙,随便倒在一起拌一拌就给三公子胡乱喂进去。如今有了那只白狐盯着,他再也不敢怠慢,给三公子喂食时小心谨慎,生怕哪里行差踏错,惹恼了这妖狐。他可是听人说,这妖狐是受三公子上一世的恩惠,现在来报恩了。一只九级妖兽是什么概念?那可是吹吹风就能将他灭成渣渣,谁敢对他的恩公不好? 负责给三公子日常洗漱收拾秽物的人就更悲催了。 他以前为了省事,都是不给三公子穿衣服的,随便找个破布盖上,在三公子的床板上挖个洞,下面接上马桶,拉了尿了也不管,就算弄到床上,也是隔了十几天才会收拾。至于日常的洗漱清洁,也就每个月睿掌事来发月供之前才会象征性弄一弄。如今因为有了白狐,他却再也不敢这么敷衍了,每天都要尽心尽力服侍,将公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然而就是这样,他每次进来时撞上那狐狸幽幽投过来的目光,都有种心虚的感觉,担心这狐狸神通广大,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三公子的,几乎夜夜不能安寐。 莫辰也算是一只江湖老鸟了,见这些人看他的那副神情,便知道这些人以前没少亏待他家臭小子。不过他一直忙于炼丹,便大人大量,懒得与他们计较。 然而,田庄上有关这只高深莫测九级妖狐的传言,却被传得越来越邪乎。 有人说那狐狸眸色如血,眼睛一瞪就能勾人魂魄。 “老大,你脑袋别凑得离火苗太近啊,眼睛都熏红了……”短耳兔善意地提醒。 “闭嘴!你行你来啊!”莫辰没好气。 有人说那狐狸周身散发黑气,叫人看不清模样。 “老大,您又把自己给崩了,要不,要不您还是别炼了……”短耳兔看着莫辰那一身被烧焦的白毛,有些不忍心。 “好,那这回换你在这里控火。过来啊!” 还有人说那狐狸天天守在一个冒烟的炉鼎前,看上去特别凶狠特别阴险,不知道是不是在琢磨吃人肉。 “老大,又糊了。” “糊个屁!再废话让你把丹灰吃了你信不信!” 很显然,莫辰在炼丹上的确没什么天赋,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上百次尝试之后,他还是练出了十枚开化丹,趁着热乎就拿了一颗塞进白衣少年的嘴里。 等他心情大好地从竹屋里出来,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放放风,却发现所有人都在见到他的一瞬拔腿跑了,就跟见了鬼一样。 莫辰还觉得纳闷,他自从来了以后明明很低调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埋头炼丹,又没有吓唬过人,怎么这些人都那么怕他? 就这样,一天一枚将十枚开化丹都喂给了少年,少年的情况还没有丝毫好转,莫辰失望的同时,却没有半点气馁,转而又换了另一种古方,让短耳兔去淘材料。 不过这一次,短耳兔却没能完成任务。 “老大,别的材料都在这里,唯有一样我弄不到啊。” “什么?” “极品灵泉水。用上品灵泉水代替行不?”短耳兔说着嘴巴一张,吐出一枚小玉瓶,“功效虽然差一点,但也可以勉强用的吧?” 然而莫辰却斩钉截铁,“不行。” 短耳兔为难:“离我们最近的一口极品灵泉就在云岭圣峰上,可是被宁家重重把守着,我也进不去呀!” 被宁家把守着? 莫辰沉吟思索片刻。其实他可以直接向那宁家少主提出要求,说要借一些极品灵泉水炼制丹药,想必宁家也不敢不答应。但是他也看得出那宁家少主对臭小子是什么态度,如果让他知道,他正在竭力想办法恢复他的神智,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势必要制造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辰觉得还不如自己亲自走一趟,趁夜偷偷去云岭圣峰自取。 于是莫辰让短耳兔先去侦查一下地形和把守的情况,然后等到晚上,为竹屋设下禁制,又隐匿了身形,遁空前往云岭圣峰。 对于如今的莫辰来说,除了一些镇派大阵,这世上能拦住他的普通阵法禁制已经不太多了,更何况因为受当年男人和神棍的影响,他对阵法之道十分在行,所以没用多久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云岭圣峰,来到那口极品灵泉边。 “迁哥哥,刚才我好像看到一只白狐进了你们家的云岭圣峰。”就在莫辰进入圣峰之后,夜空中有两个人修乘坐法器经过,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妙龄少女对旁边的少年道,声音清脆好听,就算没见容貌,只凭声音,和远远那惊鸿一瞥的倩影,也能猜到是个美人。 209|青鸾山篇 “凌世妹,你一定是看错了,云岭圣峰乃宁家极品灵泉重地,怎可能随随便便让山间野兽闯入?”说话的少年一身素白长袍,腰间系着紫色流苏带,正中镶嵌着一块极品灵石,配有同款式的紫色护腕,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是炼气十层的修为,生得挺拔风流,五官俊秀,只是眉眼间有种难掩的傲气和清高。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呀!”少女杏眼微瞋,撅起嘴来,“真的是一只白狐进去了!” 那少年见少女生气,也不再反驳,只是宠溺地赔笑:“好,那我们就过去看一看。不过圣峰上机关重重,凌世妹要跟紧了我。” 说话间两人便驾飞行法器往云岭圣峰而去。 莫辰进入云岭圣峰之后几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最后一个法阵比较难解,倒也一路顺利。但是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类似的情景也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也是这般漏夜而行,也是这般偷偷寻找一口极品灵泉。至于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他却不记得了,只要一细想,脑袋就针扎了一样的疼。 来到灵泉边,看那灵气四溢的泉水在月光下盈盈波动,莫辰毫不客气拿出几只玉瓶,全都装满灵泉水,一边装一边还在心里对宁家这小家子气的做派表示不屑。不过是口极品灵泉而已,还当宝贝一样层层守护着,他当年还曾经在极品灵泉里洗澡呢。 这个念头才在脑袋里生成,莫辰便愣住了。 他又何时曾在极品灵泉里洗过澡? 恍惚之间眼前忽然出现一幅画面:星夜高台,碧波池浅,莫辰竟好像突然看到自己化成人形的样子,长发倾泻在背,嘴唇红润如樱,眼神迷离面带红晕,薄如蝉翼的丝袍被水浸透,半身浸泡在灵泉之中,半身却抵在池边,正与一人交`颈缠绵。 莫辰爪子一抖,险些将装着泉水的玉瓶打翻。 刚开始看到这场景,莫辰还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不过很快视角就变了,他好像俯身于画面里的自己,而那个将他按在池边的男人却将头埋在他胸前,一点点往下吸吮着,莫辰看不到他的脸,倒好像感同身受一样,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全身发热,四只爪子都软了。 莫辰赶紧用前爪蒙住眼睛,发现画面依然继续,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用眼睛看到这些,而是用神识感应到,于是急忙晃了晃脑袋,调息理气,这才恢复了清明。 这是什么? 里面的那个人是他,这他知道,可是另一个人是谁?!他可不记得当年和男人有过这种情`趣,还在这露天的灵泉里做过这等事! 所以说,这是他失忆之前的……奸夫? 真是没眼看啊,他何曾有过如此淫`荡轻浮的时候?简直被人揉扁了搓圆了老实得像只鹌鹑似的,连反抗反压都不争取一下!这肯定不是他,肯定不是!而且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看着充满进攻性,看那架势快要将他生吞活剥,而且身上好像……一丝仙气都无,充满了魔气。 难不成他以前还勾搭过魔修? 莫辰正在忧愁,为自己的节操默哀,这时忽然感应到有两个修士向他靠近。莫辰连耳朵都懒得动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用玉瓶灌灵泉水。 这两人一个是炼气十层的修为,一个才只有炼气六层,给他们十个胆子估计也不敢现身,他才不信他们会拿自己怎么样。 “嗯?迁哥哥,你怎么不走了?”待进入最后一层禁制,唐凌儿见宁迁忽然脸色惨白地停住了飞行法器,不解地问道,“我都感应到灵力的波动了,里面肯定有只小狐狸,我们去捉住他啊,刚好我缺一只灵兽。” 此时的宁迁已经汗如雨下,只是凭着一股少年傲气在强撑,不愿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但是也开始操纵着飞行法器,慢慢往后退去。见唐凌儿还要开口询问,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凌世妹,这可不是什么小狐狸……”宁迁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紧紧握住了拳头,才能控制着不让手发抖,“这,这里面有一只九级妖兽……” 宁迁先前奉家主之命前往洛南唐家办事,所以也不知道莫辰的事情,此时猛然见到一只九级妖兽在这里,他一个才只有炼气期的少年修士自然吓得不轻。修士的神识范围都是随着修为增长的,宁迁知道在这样的距离,他能感应到那妖兽,修为远比自己高出几百倍的妖兽自然更先一步就知道他的存在了,不过既然妖兽没有先一步发难,他也就抱以一丝侥幸,希望可以退出妖兽的神识覆盖范围,再逃回本家禀报此事。 唐凌儿修为低微,未能判断出妖兽的品级,不过听宁迁如此说,也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多出一声。 “两个小辈要去哪里?” 就在两人以为他们已经逃离了妖兽的神识范围,却忽然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识海中传来。 唐凌儿和宁迁俱是一惊,然而也不敢再跑了。 对于一只九级妖兽来说,追上他们这两个炼气修士再瞬间击毙,可不是什么难事。 “深夜惊扰了前辈,还请前辈恕小辈莽撞。”宁迁赶紧说。 两人面前白光一闪,现出白狐的身影。唐凌儿一时忘了害怕,倒是被这只漂亮的狐狸吸引了目光,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 莫辰目光略略一扫,便看到那少年修士腰间挂着的宁家玉牌。 “你是宁家的人?” 宁迁心中一惊,脑子迅速转了转,矢口否认道:“不是,晚辈只是……只是路过这里,与宁家并无关系。” 莫辰嗤笑一声,心说这倒是个有小聪明的人,只可惜大智不足。 “我不想让宁家的人知道我今晚来此地取过灵泉水,你们两个明白么?” “是,晚辈明白,晚辈定然不会多嘴。”宁迁连声道,态度谦恭有礼,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莫辰逞足了威风,舔了舔爪子,最后瞥了眼如惊弓之鸟的两人,便化作遁光窜入夜空。 宁迁见那九级妖狐真的走了,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带着唐凌儿迫不及待向本家飞行。 “可是,我们不是答应了那狐狸,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吗?”唐凌儿修为低微,在宁迁急速催动飞行法器时,险些站立不稳,情急之下抓住了宁迁的胳膊,“迁哥哥,我们应该说话算数啊!” “事关宁家安危,怎能秘而不报?”宁迁倒很坦然,丝毫没有将与妖狐的承诺放在心上。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唐凌儿还想说什么。 宁迁却打断她,眉间微蹙,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不过还是竭力让语气显得温柔耐心一些,“凌世妹,与畜生之流又如何谈得诚信?他们本就是妖,天生狡诈,我们不可不防。你毕竟年纪小阅历浅,不知世道险恶。” 唐凌儿低头不说话,只能跟着宁迁飞遁,心里却很不服气,觉得宁迁也只是比她大了一岁而已,只是因为资质好,修为比她高,才总是装大人教育她。想到那白狐,唐凌儿心中越发喜欢,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与那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妖兽联系在一起。 天未亮时,莫辰便回到农庄,片刻都不歇,立刻燃起丹炉开始用极品灵泉水炼制新的灵药。可是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炼丹过程十分不顺,脑袋里总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会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老大,我看你太累了,要不还是休息休息,过几天再做这些也无妨。”短耳兔十分敏感地发现莫辰在炼丹的时候常常溜号走神,不由善意地提醒。 这么几次之后,莫辰也恼怒了,将兔子轰回枕中空间,自己一个人在竹屋里伴着袅袅炉烟发呆。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在灵泉池里的男人是谁,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过去如此好奇。 难道他的失忆是和那个魔修有关? 莫辰不能专心,试了几次终于决定暂时将炼丹的事放一放,抖了抖毛跳到躺在竹榻上的少年身上,然后将一串手珠自内府中拿出来,趴在少年胸口摆弄着。 这串手珠的材质酷若白玉,却并非玉石,一串手珠共十二颗珠子,每一颗都泛着极浓郁的灵气。莫辰以前不知道这是什么,如今却终于弄清楚这东西的真面目。 这还是有一次他在几个元婴修士闲谈时偷听来的,当时那些修士中有一人,曾用十枚寿元果,换得了像莫辰这串手珠上的一枚珠子,用那些人的话说,这其实是一枚万年雪莲子。 修仙界有关万年雪莲的传说有很多,可是真正见过的却没有几人,莫辰只知道那万年雪莲是每万年才从空间裂缝中降世,乃灵境圣物,每朵雪莲有十二片莲瓣,十二枚莲子,俱是珍贵无比能让人争抢得你死我活之物。 寻常修士别说得到十二枚莲子,就是只得一颗都让人眼红,可是莫辰却有十二枚莲子做成的手串,这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引发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可以说这串手珠是莫辰与自己的过去唯一有联系的东西了,他当时记忆全无,只有这一串手珠,还有一片白色的花瓣样的东西,现在想想,可能那就是一片万年雪莲的莲瓣。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自己这里呢?他们又与那个魔修有什么关系? 莫辰想得入迷,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摆弄这手珠的时候,安静躺在竹榻上的白衣少年的眼眸微动,眼睫竟然微微抬起,本来空洞的瞳孔深处似是滑过一抹光晕。 210|青鸾山篇 莫辰也是累得狠了,玩了一会儿那串珠,便趴在少年身上睡过去,将四只爪子都摊开,肚皮紧贴着少年的身体,一人一狐的体温叠加在一起,带给他无限的心安。他将脑袋搁在少年心脏的位置,听着那稳健的心跳声入梦,梦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懵懂无知,尚未开智,有一个人总是抱着他,轻轻用药汤涂他的鼻子,那一丝丝温温浅浅的灵气就直钻入身体里,将妖元中沾染的魔气祛除。 什么时候又沾染了魔气呢? 迷迷糊糊中,莫辰觉得十分疑惑,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的妖元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又何曾沾染过魔气?果然,这只是个荒诞不知所谓的梦…… 月悬当空,正是子夜时分。如银的月光透过半敞竹窗照射进来,落得一室清辉。就在莫辰睡得香甜时,那常年卧于竹榻上的白衣少年,终于缓慢睁开了眼。 宁远醒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切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既定轨迹。他看着漆黑的屋顶,有片刻的失神,待感受到胸前趴着的那一团温暖的东西时,才将目光移到熟睡的白狐身上。 这只傻狐狸,终究还是找来了…… 为何如此执着,一定要重新与他纠缠?为何不让他自生自灭,浑浑噩噩了此一世,从此寂灭于天地?他从一开始便欠了他,害他染上魔气,好不容易将他的妖元恢复成初时的纯粹干净,又让他为情所困。他又用了两世的时间,帮他忘却那一段感情,为何还是要找来呢? 身为算命师的他,明明没有与他有任何深交,他也没有对他表露出任何特殊的情谊,又是什么让他能辗转十几年,找到他的转世轮回? 宁远想要抬起手,去摸摸白狐的耳朵,可是身体却因为太多年的卧病而僵直不听使唤,所以他也只能这么垂眸安静地看着白狐,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眼中情绪发杂。 感受着胸口那处沉淀,也不知道这样凝视了白狐多久,宁远忽然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感叹自己的虚伪。 他为什么会找来?难道自己不知道答案? 若非当年在三生石畔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轮回,他又如何能找来?若非自己心底还存有那么一丝侥幸,他又如何还能保存与自己的联系? 本以为是风轻云淡,将他视作过眼云烟,却终究骗不过心,想见他,还想见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于是他终于和他重逢,却将一切责任推脱给了命运。 宁远一点点,缓慢而艰难地移动着双手,也不知道费了几个时辰的力气,才将手轻轻覆在白狐的头上。 阿辰,我还是舍不得你,怎么办? 莫辰动了动耳朵,感觉梦里有人在摸他的脑袋,他回头去咬,却发现那人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他在灵泉池畔看到的幻境中的男子,只是面容模糊看不清长相。男子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轻声唤道:“阿辰,过来。”莫辰跑过去,闻到了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而那男子却不断后退,引着他向更深的黑暗中走,等莫辰好不容易追上他,却发现周围景象分崩离析,仿佛乾坤颠倒,有一束强烈的白光照射进来,如利刃横劈,将这黑暗撑破。“阿辰,忘了我……”他听到那男子和自己说,然后就在眼前化为一道轻烟,消失不见了。 “不!!!”莫辰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啊!睁开眼了睁开眼了!终于醒了!” 莫辰被这噩梦吓得猛地睁开眼,一个机灵站起来,发现方才那说话的声音来自窗外。快一百多年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这一睡竟还做了个不开心的梦,莫辰心情非常差,起床气没消,这时又在窗口看到个小丫头偷窥,更是火上浇油,一个冰冻法诀祭出,冲那小丫头片子砸过去。 “凌世妹小心!”女孩旁边出现一个少年,将她带离窗口,纵使是反应极快,还是被莫辰那个蛮横的冰冻法诀碰到一点,女孩的裙角都结了冰。 “好啊!臭狐狸想把我冻成冰棍!”唐凌儿气呼呼冲莫辰做了个鬼脸,就要回来评理,却被宁迁拉住。 “凌世妹,不可胡闹!惹怒了那九级妖狐我们可没有好果子吃。” 宁迁和唐凌儿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原来,昨夜宁迁与唐凌儿发现莫辰在云岭圣峰偷极品灵泉水,宁迁便赶回本家,想要向少主汇报此事。可惜他时候赶得不巧,求见的时候正碰上宁家少主闭关修炼,便只好在外面等。仆从询问宁迁有何事这么急着禀告,宁迁便提到了九级妖兽,那仆从听了却是一笑,向他述说了前几日的事。 “宁迁公子不知道,那九级妖狐据说是受了三公子前世的恩惠,此来报恩的。少主有令,特地交代让那妖狐在此地停留,闲杂人等不得惊扰。所以公子放心吧,少主是知道这件事的。” 宁迁当时一听,本想再将白狐偷极品灵泉水的事问一问,因为从昨晚那狐妖的话来看,宁家少主应该是不知道它擅自闯入了圣峰。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妖狐要在云岭逗留一段时间,万一发现他出卖了他,他可是凶多吉少,反正宁家的灵泉水被偷了一点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掉下来有家主和少主顶着,关他什么事?于是便按下此话,直接告辞。 然而唐凌儿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那白狐,想要再去看一看它,听宁家那仆从说着白狐已经和少主达成了协议,只要不是逼不得已,绝对不出手伤人,她便更是心痒,一早闹着要来,宁迁拗不过她,又不放心她独去,这才跟了来。 此时受了那妖狐一个下马威,唐凌儿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越来越兴奋,尽管被宁迁扯着离开了老远,还不忘用传音术对狐狸喊:“喂!臭狐狸!我只是看看你,又没说要吃了你,你打我做什么!” 莫辰给竹屋又加了一层防护罩,索性附着了隔音术在上头,总算落得个耳根清净。 唐凌儿见狐狸挡住了她的传音,难免气馁,却还是不肯离去,飞回来站在竹屋外。 “迁哥哥,你看到那竹屋里的人了吗?他就是传说中你们宁家的三公子?” “嗯,看到了。”宁迁也是第一次来看这传说中大房的三公子,见他年纪居然和自己差不多,难免生出一些同情,觉得这真是个可怜虫,好好的资质,却托生个傻子,落得这样的下场。若是换做是他,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我听说他的灵根是变异风属性灵根?” “没错,他与我是宁家这一辈中唯二的变异灵根。”宁迁说到这里时,眼中不由生出倨傲之情,他是变异雷属性灵根。 在修仙界中,变异灵根通常是五种属性灵根中的两个或是三个融合为一体,虽然是几种不同属性,灵根却只有一根,仅次于单属性的天灵根。但是天灵根因为其单一的五行属性,虽然在修炼时进阶速度更快,但是在术法上却差一些,一旦修为同等的天灵根修士碰上变异灵根修士,那战斗力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在宁家,一共才只有宁迁和这个叫宁远的三公子是变异灵根,偏生宁远是个傻子,宁迁便成了宁家未来一辈的希望。修仙界向来以资质论高下,资质高的人才有希望修炼成元婴修士,而元婴修士对于一个修仙世家来说,等同于地位和存亡的保障。宁家现在的元婴修士只有一人,眼看寿元将尽,几个金丹修士也很难再有所突破,宁家为了培养新一代元婴修士,几乎把全部筹码都放在宁迁身上,倾尽家族之力培养他,就连作为宁家少主的宁迟,也与宁迁这个堂弟自□□好,亲如一母同胞。 “哎,好可惜。”唐凌儿叹气,眼中露出些伤感神色,“若是他头脑正常,将来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吧。” 宁迁望着那被狐妖结界所笼罩的竹屋,负手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脑子正常?天下间又哪来的那么多如果?生有灵根而无灵智,这就是天意。天意不让那可怜虫走上仙途,又有什么办法呢?也怨不得谁。 莫辰解决了那一大早就来捣乱的臭丫头臭小子,先是看看少年,竟发现少年也看着自己。 没错,就是对视。 莫辰心头一喜,在少年身上往左挪了挪,见少年目光随着他移向左边,然后他又往右挪了挪,见少年的目光随着他移向右边。 傻小子!你聪明过来了嘛? 莫辰一双狐狸眼瞪得溜溜圆。 少年的眼中似有笑意。 可是很快莫辰就发现,臭小子还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若说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也只是眼珠子会动了动。 莫辰泄气了,心说这还是没有聪明多少呀!不过他能看自己,这也算是一个进步了吧?难道是先前的灵药起了作用?于是他立刻跳下去,将丹炉翻出来,将之前做得颇为熟练的丹药又原样做了一炉子,给少年喂了下去,然后又将昨晚偷的灵泉水拿出来,开始鼓捣新药。 宁远听着狐狸在那叮叮当当的忙活,炼丹炉内的轻烟袅袅升起,很快便填满了竹屋,因炼丹的材料都是天地灵物,这丹烟并不刺鼻,反而充溢着灵气。 他手指微动,在身体两侧掐了个打坐的手印,开始将灵气吸引入身体,在丹田中聚气淬炼。 宁家乃虎狼之窝,在他有能力自保之前,还是不要让人知道已经恢复了神智为好,至于莫辰,也只能再让他委屈些时日了。 莫辰聚精会神在竹屋内炼丹,那青烟丝丝绕绕拂过宁远的面颊,好像柔软的狐尾轻抚而过。宁远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勾起唇角,开始入定修炼。 211|青鸾山篇 新的灵药很难炼制,莫辰在不知第几百次失败之后,难免有点泄气,无精打采的连一双狐狸耳朵都蔫得耷拉下来。极品灵泉水已经被他败光,要是还想继续炼制,就要重新去取水。尽管设下禁制,竹屋里也不能没有人看守,莫辰正要将短耳兔从鸳鸯枕的空间中召唤出来,面前的小丹炉却忽然被人拿了起来。 莫辰耳朵一缩,先是心中大惊。这里怎么会进来人!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那将丹炉拿起的人,却一下怔住了。 “炼制淬神丹,最重要的是要心如明镜,不可焦躁。你这么性急,又如何能炼好?”白衣少年将丹炉的小银盖打开,看了看里面烧焦成一团的丹灰,无奈地摇头,敛衽俯身,在莫辰面前盘腿坐下来。 莫辰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人的脸,从他站着到坐着,脑袋也从仰视变成平视,看那人神态平和地与自己温声浅语,半天都没回过神,还以为撞见了鬼。 “来,再炼制一次,这次我教你,好不好?”少年将丹炉中的残灰倒出,袍袖在丹炉上轻轻一拂,丹炉便重新变得一尘不染。 莫辰这回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少年的脸上移开了,低头看着那锃明瓦亮的银丹炉,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脑袋回不过弯,也忘了问别的,竟直接向那人传音道:“极品灵泉用没了,若要炼丹,还要再去取泉水……” 少年想了想,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绕两下,向方才倒出的那些丹灰打出一道法诀,白色的灵光自他指尖缓缓倾泻出,将那些残灰笼罩包裹,形成了一个白色光球。 莫辰这时才注意到面前这少年的修为——他竟然已经是炼气九层的修士! 只是,他拿那些没用的丹灰做什么? 莫辰心中疑惑,被那光球吸引,歪着头全神贯注盯着看。 少年也不知道使用的是什么法术,只见那光球中已近乎尘埃的丹灰慢慢分解开,白色灵光组成的细小绸带在那些灰尘间游走,然而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也没见那丹灰再有什么别的变化,少年微微蹙眉,额间渗出细汗,不得不收法,光球中的丹灰重新落回地面。 莫辰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鬼,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少年轻笑一声,摇摇头,“方才还说你,看来我也是太心急了。”说罢,少年又故技重施,再次打出和方才一样的法诀,只是这次光球包裹住的丹灰非常少,只有上一次的几十分之一。 少年手掌轻托光球,光球在他掌上浮空静静旋转,无尽的尘埃随着那灵波转动。 莫辰盯着那漂浮在光球中的尘埃,竟渐渐入了迷,成了痴,感觉那原本渺小而不起眼的尘埃竟好像也被赋予了生命,在那光球所包围的世界里,从初始到终极,从出生到覆灭。他好像能看到这些尘埃在成为尘埃之前的模样,它们本是天地灵物,或是珍稀灵石,或是灵草花木,或是一泓清泉水,被烈火焚尽,最后化为尘埃。也不知怎的,莫辰心中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悲悯,被这毁灭的过程触动。 就在他心中难过至极时,少年掌中光球的旋转方向却突然变了,开始逆向旋转,而且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光球中所充盈的灵力也越来越多,灵光越来越灼亮刺眼。最后,在那光亮与速度都达到极致的刹那,光球一下胀大为原来的十几倍! 太亮了,莫辰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他感觉那灼亮渐退,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下惊呆了。 只见那原本只是包裹着尘埃的光球中,竟然静静悬浮着灵石,灵草,还有几滴浮动的极品灵泉。 这……这怎么可能? 莫辰大睁着一双狐狸眼,嘴巴微张,直勾勾盯着那光球。 他只是听过凤凰涅槃,却从没听说这灵草灵石啥的也能涅槃呐? 少年看着那光球中由尘埃重新化出的炼丹材料,不禁唇角微勾,笑着看了白狐一眼,“你倒真是浪费了不少材料。”说完又轻轻一挥手,将法诀收回,令那些材料分门别类落在地面,最后剩下一抔清泉水,倒入一个空玉瓶中封存好。 “你这是如何办到的!”莫辰心脏狂跳,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稀奇的法术,急吼吼忍不住一下蹿到少年身上,两只爪子扒住少年的衣襟,差点将嘴筒子撞人家脸上,“你,你是如何做到让死物复生?!” 若是真的能让人死而复生……甚至连化成灰之后还能复生,那是不是,是不是就…… 莫辰眼前一下闪过好几个人的脸,从男人,到神棍,再到臭小子,甚至连那梦中出现的男子也算了一份,心中激动不已。 少年将狐狸的两只前爪抓住,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膝头,似是安抚地轻轻顺着他的毛。 “精健日月,星辰度理,阴阳五行,周而复始。这是道之所在,也是道之所悟。并非是我让死物复生,而是这世上万物,原本就是在生与死,死与生之间不断循环往复。你方才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小世界的循环而已。”少年垂眸温柔地看着白狐,一下一下不疾不徐梳理着那洁白又柔软的狐狸毛。 莫辰听得似懂非懂,为了看清少年的表情,挣扎着翻了个身,因此便不得不将肚皮亮出来,谁料正巧看到少年冲他笑,那笑容让他呼吸一窒。 何等熟悉的感觉! “只可惜我如今道法有限,所能掌控的小世界,也只有这小之又小的一抹尘埃而已。但这些材料好歹够你炼丹所用,我们现在便开始吧。”少年说着也不经过莫辰同意,将他放在银丹炉旁,开始给他讲述炼淬神丹的诀窍。 教授过程中,莫辰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少年,乌溜溜的眼珠变得越来越湿润,隐有泪光。 “来,现在你再试一下。记住,放决根草的时候要注意火苗是否稳定。”少年讲完,便让莫辰按照他方才所说的方法重新炼制。 莫辰抽了抽鼻子,以灵力操控这几样炼丹材料,将它们放入丹炉。 “嗯,现在放灵泉水……好,注意无骨木和剑菊的融合……嗯,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莫辰按照少年所说步骤炼制丹药,待丹炉盖再次掀起,里面果然生成一炉淬神丹。 莫辰低头看着那晶莹玉润的十几枚丹丸,他用了那么多天都没炼制成功的淬神丹终于成形,只是,却好像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淬神丹算是强化元神类丹药中比较难的,你能将它炼制成,炼丹术便精进了一个境界。”少年丝毫不吝啬对莫辰的夸赞,那神情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炼气修士在对一只九级妖兽说话,反而像师长教导不知世事的晚辈。 莫辰不说话,只是看着少年。 少年却逗他道:“我教会了你炼淬神丹,你是否也该做些什么回报于我?” “你要我做什么?”莫辰终于开口。 少年在他身上轻轻一拂,莫辰忽然感觉丹田微动,那从来只是听命于自己的鸳鸯枕,竟然收到召唤自己飞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鸳鸯枕飞出时与平时略不相同,伴随而来的竟是两只巨大的由灵光形成的白色水鸟。两只水鸟环绕着鸳鸯枕,发出耀眼的灵光。 莫辰一惊,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少年。 “你……” “借我你的东西一用,算作我教你炼丹的报答,可好?”少年温柔的声音响起。 然而莫辰已经无需再回答,突然爆发出惊人灵力的鸳鸯枕竟然一下将他吸引进去,犹如狂风卷过,同时也将少年拉入了空间。 等莫辰在枕中空间双脚落地,看着周围已经从小小庭院化出的山川河谷,猛地转身去,果然见少年也站在自己身后。 “你是何人!”莫辰终于问出口。 少年原地盘腿坐下,开始闭目打坐。 “我是宁家长房三子,姓宁,名远。” “宁远又是谁!”莫辰不满意于这样的答案,跑到少年面前追问,“宁远是谁!你是谁!”能让鸳鸯枕幻化出真正模样的人,这世间他就只知道一个人。 然而少年却不再说话,显然是已经入了定。莫辰本想上爪子将少年挠醒,但是当他看到那空气中几乎要凝实为液态的灵气源源不绝向少年身体灌入的时候,却一下愣住了,不由退后几步。 这人……这人是在打坐修炼还是在直接吃灵气? 当年莫辰曾听男人说过,这鸳鸯枕空间乃是一片灵境天地,被上古修士炼制成芥子空间,所以这里的灵气浓郁程度自然远胜于外界。普通修士在这里修炼一日,几乎等同于外界十日。从莫辰有记忆以来,就只有当年的男人能让这里变成真正的芥子空间,可是就算以男人当年的修为,也绝对无法如少年这般吸收灵气。 不怕撑爆自己吗? 莫辰犹在盯着少年看,却发现少年竟然就在这短短片刻时间,接连突破炼气九层和十层,进入了筑基期…… 212|青鸾山篇 云岭宁家今天从一早就处于紧张的气氛中,传说中那云游多年的元婴老祖要返回本家,宁家家主与少主亲率族人列队迎接。修士一旦结婴,多数都有高阶修士自己的圈子,甚少插手俗务,大多数修士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元婴修士一面,因此宁家族人紧张之余,也有些兴奋。 “迟儿,老祖可有说过,这次回来有什么吩咐?”宁家家主问宁迟。 “回父亲,云岭之西来了一只九级妖兽,在我云家山庄徘徊不肯离去,我担心那孽障在此为非作歹,便动用了宁家的传音秘术与老祖禀报。老祖这次回来,想必也是顾及族人被妖兽所害吧?” “嗯,你处事向来稳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老祖回来,我们也可以不用惧怕那妖兽了。” “儿子不敢居功,这都是老祖慈悲,愿意庇佑族人。” 宁家家主点点头,“所以说我们这些修仙世家,最能倚仗的还是元婴修士。算算时间,老祖恐怕也到了寿元将尽之年,可是如今宁家后继无人。这些后辈子侄中,也只有宁迁最有结婴的希望了,你以后当家,一定要继续培养支持他,务必以大局为重,将他好好拉拢。”说着,宁家家主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放远,“要是……”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完,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宁迟已经猜到他老子在想什么,眼睛微眯,眸光中冷意幽幽,嘴上说得却乖巧:“父亲这话是如何说的?父亲如今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殊不知哪天突破了瓶颈,便可顺利结婴。到时候只要父亲在,还怕宁家不能兴盛不衰么?” 宁家家主明知道是儿子在说俏皮话讨自己开心,还是忍不住舒展了容颜,笑道:“你啊,不用安慰我,为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形。” 等候的过程漫长而难熬,但却无人敢抱怨,从晨曦初现到日照西斜,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时,云岭上空划过一道遁光,犹如流星飞逝。 宁家家主精神一震,“晚辈乃宁家三十六代家主,在此率全体族人恭迎老祖。” 那遁光没有停留,但苍空中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些修为稍低的人甚至被那声音中的威压震慑得神魂不稳。 “小辈们等得辛苦了,此次回本家我只是有件私事处理,各自散了吧。” 等了一天,也只是得来这惊鸿一瞥,然而众族人也只得恭敬从命,四散而去。宁家家主难免失望,原本他还存有一丝侥幸心思,想让老祖在修行上给他指点一二,兴许他能就此突破瓶颈结出元婴也说不定,可是没想到,宁家老祖竟然连停留片刻与他相见都不愿。 “宁迟随我来!” 就在宁家家主即将转身离去,却又听到宁家老祖的声音,接着便看到天空中出现一只硕大的衣袖,将宁迟一卷即走,遁空而去。宁家家主抬头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心中稍微有所迟疑,便咬咬牙化作遁光追了过去。 莫辰发现今天农庄里非常安静。 庄上的族人不知所踪,连那经常来偷窥的小丫头都不见了。 宁远自从那天醒了以后就一直自鸳鸯枕中修炼,今天也是奇怪地没有让莫辰召唤出鸳鸯枕,反而在竹屋周围布下了阵法,还让莫辰将那串万年雪莲子串珠给藏了起来。 “记住,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万不可将这串手珠拿出来。”他对莫辰叮嘱道,等一切安排好了,便拿了本书躺在竹榻上安静地看。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怎么宁家上下所有人都那么反常? 莫辰蹦到宁远身上,用爪子去扒拉他的书,大有不弄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如今已经是九级妖兽,为何还没有丹火?”宁远却巧妙地转移话题。 莫辰果然上钩,对宁远眨巴眨巴眼,心说这人是傻还是明知故问?他一个冰属性妖兽,哪来的丹火? 宁远却笑道:“火属阳,冰属阴,看似对立,却只是浮于表层。阴阳本同根,若能领悟此道,将冰与火二者融合,便形成一种极阴之火,名曰混元冰焰,威力无穷。” 身为一只九级妖兽,莫辰自然对实力变强有着天生的向往,于是直接被带到沟里,也忘了先前想问宁远什么,直接扒住两只爪子,目光中无比热切,甚至激动到摇起尾巴,简直像犬族一样羞耻。 莫辰没有和宁远传音,但是对方却好像只是透过他那双眼睛,便知道他要说什么,眼中漾出笑意,点头道:“嗯,你的丹火,便可以修炼成这混元冰焰。” 接下来宁远便将这混元冰焰的修炼秘诀传授给他,莫辰过河拆桥,得了口诀便将宁远忘到一边,跳下竹榻自去修炼了。 宁家元婴老祖携带着宁迟飞过农庄便降落下来,远远立于山坡,向那竹屋眺望。 “老祖,那九级妖兽便在我三弟的竹屋中。”宁迟说完,见老祖面色不动,依然眯眼看着那竹屋,心中没底,不知这老祖在想些什么。 其实老祖这样的反应是让宁迟有些意外的,原本以为区区一只九阶妖兽,对于一个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弹指间就灭了的事,又如何值得老祖在此长久驻足?正心中切切,忽听老祖问道:“这里的阵法是什么人布下的?” 阵法?哪来的什么阵法?宁迟心中疑惑,顺着老祖的目光向那竹屋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恕晚辈愚钝,老祖所说的阵法……在何处?” 宁家老祖连看都没看宁迟一眼,一甩袍袖径自上前,围着竹屋转了几转,捋着长长的白须目露赞赏之色,然后竟忽然出招,手中化光为刃,向那竹屋劈去! 竹屋内。 原本躺在竹榻上的宁远忽然站了起来,手持一柄木剑立于房间正中,神色凝重端肃。然后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抬手冲着某个方向凌空一劈! 竹屋之外的宁家老祖顿感自己那道光刃被某种力量拦截,与此同时,一阵凌厉的大风迎面吹来,竟然逼迫得他这么一个元婴修士后退两步。 好一个风刃斩!想不到此阵之中竟有个风属性修士! 可是宁家那小儿与自己传音,说这九级妖兽明明只是一只冰属性的雪山灵狐,怎么会使这风属性功法?宁家老祖无暇多想,一双老目中满是兴奋雀跃,重新在掌中凝聚光刃,腾空而起,再次向竹屋劈刺。 笼罩在竹屋外围的阵法随着这一击而显现出半透明的七色光罩,站在远处的宁迟看到这一幕,才终于明白方才宁家老祖所说的阵法是什么。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妖兽还会布置阵法,这时他忽觉身后有人靠近,猛地回头,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外面宁家老祖的光刃劈下,竹屋之中的宁远似有所觉,身不动剑动,双手持剑往某个方向格挡,忽然听到一声铿锵鸣响,整个竹屋都被这灵力相撞的庞大气场震得剧烈晃动一下。 在角落里潜心修炼新得口诀的莫辰,被这震动颠得整个身体都离地三村,然后又重重摔下,一下从入定中惊醒。 发生了什么事?! 莫辰还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才看到手持木剑站在房中的宁远,此时他已经脸色惨白,只是目光坚毅,握着木剑的掌心竟然渗出丝丝血迹,而他却似乎毫无所觉。 “好!好!”宁家老祖更加兴奋,再次凝聚了更多的灵力在那光刃之中,光刃几乎从虚光化为实体,竟渐渐显现出一柄宝剑的形状。 “是辰光剑!老祖竟然祭出了辰光剑!”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宁家家主忽然失声道。 “父亲,什么是辰光剑?”宁迟问。 “辰光剑是宁家老祖的本命法宝,早已经被老祖炼制为神兵,老祖应战多以辰光剑虚形为主,多年来还未曾见过他召唤辰光剑实体。” “可是,可是那里面不是只有一只九级妖兽?还至于让老祖将辰光剑逼出实体?” 宁家家主摇头,“不知那九级妖兽如何,但是这竹屋之外的阵法却有些稀奇。” 辰光剑已经祭出,这一次宁家老祖是聚集了全部灵力在剑身之上,手中打了数道法诀,令辰光剑再次向竹屋劈砍。 宁远在竹屋内隔阵相接。 剑身击在法阵上的瞬间,七色阵法光罩便裂开一道大缝。 宁远将木剑横于身前,千斤重压自天而降,迫得他脚下一软,向下跪去,却及时撑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地面,待第一波灵力卸去,身体微震,口吐鲜血。 莫辰大惊,急忙扑过去挡在宁远身前,以防外面再有新的攻击,心里急得不得了,不知道宁远这一下有没有危险。 似是感受到莫辰的担心,少年修士抬起眼看了看莫辰,以袖擦拭唇边血迹,勉强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无事。” “里面是什么人,是否与布下此阵者为同一人?还不速速出来相见?” 宁家老祖终于破了阵,却没有乘胜再次出手,反而收回了辰光剑。片刻后,只见竹屋门大开,从内走出一名穿着白袍的翩翩少年,向他跪拜行子侄之礼。 “晚辈宁远,拜见老祖。” 213|青鸾山篇 宁家老祖在这边弄出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过来,此时或是明目张胆或是偷偷摸摸前来围观的宁家族人不在少数,当人们看见那竹屋中走出的少年,无不讶异,尤其是宁家家主和少主,两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宁远?”宁家老祖多年不理族中事务,除了宁家家主和少主,也分不清其他人,不过他见宁远的名字是走字辈,便知道应该是和宁家少主宁迟一辈的人。此时细细打量,见这少年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却已经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不由眼睛放光,“我问你,方才这竹屋外的阵法,是何人布下的?” 宁远恭敬回话,虽然跪伏在地,神色却不卑不亢,“回禀老祖,是晚辈拙作。” “哦?竟是你自己布下的?”老祖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是终究不敢相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竟然能布下如此奇特的阵法,而且还能接住元婴修士三击。因此他想了想,一下板起脸来,对那少年喝道:“撒谎!” 这一声断喝注入了元婴修士的无上功力,又是没有任何预兆来临的,震得围观者心神剧震,几个凑得近的小孩甚至吓尿了裤子,而就跪在老祖面前的少年却丝毫不见动容。 宁家老祖手掌翻动聚气灵气,目光幽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实话。” “晚辈说的便是实话。”依然是不卑不亢的表情,不卑不亢的语气。 “孽障!在老祖面前也敢说谎?!还不快如实招来,到底是何高人在此布下阵法!”宁家家主终于脸色惨白从旁边冲出来,指着少年骂道,又急又怒,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忧。 宁家老祖凉凉地扫了一眼,只是一丝神识的威压,便让宁家家主吓得不敢再多言,默默躬身退后。 少年垂眸不语,任凭老祖掌中聚集的法咒光团越来越明亮耀眼,泛着浓浓杀意。 便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 宁家老祖一惊,眯起眼,手中光球抽长拉伸,转瞬间变换为锋利的光刃。 “阿辰退后!”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少年终于现出焦急情绪,同时衣袖一拂,风势骤起,似是化作实体,将白狐的身体一卷,轻轻带了回来。 莫辰身为九级妖兽,一个人类筑基修士的风咒自然不放在眼里,若是他想,只要稍微反抗一下,就能让那风咒所化的束带破碎,可是这样做会给施咒者造成极强的反噬,莫辰怕伤到宁远,便只好任其将他拉回来,没有向那元婴老头扑过去。 九级妖兽! 白狐现身的一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已经做好了妖兽伤人被老祖收复的准备,然而他们预想中的高级妖修与元婴修士的斗法没有发生,那狐狸居然就被少年轻易制服了。 这是在搞笑么! 一个筑基修士竟然驯服了一头九级妖兽?! 宁家很多族人尚不知道九级妖狐的事情,因此无不震惊费解。 宁家老祖也甚是意外,微微一扬眉,目光从白狐身上移到少年身上,“怎么,你认识这只妖狐?” “回禀老祖,此白狐是晚辈的灵兽。”宁远将莫辰抱在怀里,用袖子护住,不让他被老祖看到。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唏嘘,一个年纪轻轻的筑基修士,竟然收复了九级妖兽做灵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便有不少知道主家秘史的人,开始向周围不知情者悄悄解释这少年的身世。 被收了灵兽的某只狐狸也不买账,一嘴巴咬住少年,呲牙威胁。谁是你的灵兽!正要挣开少年的怀抱,却听到少年压低声轻唤:“阿辰,不要闹,回去给你做灵鸡肉。” 就是这么简单地一句话,却让莫辰一下安静下来,呆呆趴在少年的怀中,抬头望着他。 “老祖!这孩子能收一只九级妖狐为灵兽,想必有什么机缘,不如听听他如何解释阵法之事,也许他并非故意欺瞒扯谎,而是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宁家家主见老祖气盛,少年依然命悬一线,唯恐这好苗苗被扼杀在摇篮中,便再次站出来求情。 宁家老祖斜眼瞥宁家家主,连正眼都懒得给一个,不过倒是收了掌中光刃,对宁远道:“起来回话。” “多谢老祖。”宁远站起来,未免失礼,将怀中白狐放在地上,却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上前半步,将白狐挡在身后。 “你说这阵法是你布下的,可能解释这阵中奥妙?” 宁远躬身一拜,便抬起头坦然言道:“道中所言,大而化小,小而化无,无中生有,有而分之,分之微毫,少聚成多。可见从大到小,从小至大,本来便是一个循环过程,世间万物不乏此例。蝴蝶扇翅,微末之变却可引万里之外飓风惊浪;山崩地裂,撼动乾坤之力仅致天涯彼端一泓清泉荡漾。晚辈所创阵法,正是融于此道,在阵中布下这无数大而化小小而化无的机关道术,因此老祖一剑劈下,及至阵内,威力已被层层卸去,由大化小,晚辈便可凭一己之力勉强接下。然而晚辈终究是修为有限,所布阵法无法真正抵挡老祖无边法力,还是破了。” 这一番话被少年不紧不慢说出来,字字句句条理清晰,他声音也不大,却莫名令人折服。那宁家老祖先前也只是神色淡淡听着,越到后面神情越是惊诧讶异,眼中的赞许之情再也压抑不住,不禁上前一步,拉住少年的手,以一丝神识探入。 从少年自竹屋走出那一刻,宁家老祖便觉得他气质不凡,使人心生好感,在此之后又屡次试探,却见他自始至终不卑不亢,不惊不怒,更是觉得此子乃可造之材,心中已经有了要收他为徒的打算,及至方才少年又说出那些道义颇深的见解,宁家老祖心中震惊,觉得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该有的悟性,便开始怀疑他是什么大能修士夺舍,这才以神识刺探。 然而少年的元神十分洁净,只是一个筑基修士的元神,并无可疑迹象。 见宁家老祖抓住宁远的手腕,莫辰便不含善意地死盯着他,生怕这元婴老头要对宁远不利。可是莫辰似乎能感应到从宁远身上传来的平和气息,知道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危险,便按捺下来。 宁家老祖凝神半晌,终于面色释然,松开少年的手之后哈哈仰天大笑,“好!好!好!”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宁家总算后继有人了!”然后转向宁家家主,脸色瞬间一沉,“宁家后辈中有此天资绝佳之人,为何你不早早向我禀报?” “老祖,先前不是说过,宁家新一辈中有个雷属性变异灵根的……”宁家家主很委屈,开口为自己辩解,正在这时宁迁和唐凌儿也走到近前。 然而宁家家主却像轰苍蝇一样摆了摆手,“那算什么,怎比上这个小子开窍?以后便让他跟着我修行吧。” 能得元婴修士收徒指点,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修仙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有个元婴修士做师父,更何况这位宁家老祖寿元将尽,还从来没有收人为徒,如今竟然松口要收这少年为徒弟,那以后他的衣钵财富法宝典籍,不用说也知道会是谁的。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只有那刚刚被说成“那算什么”的宁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垂在身侧的双拳攥紧,看向少年的目光变得阴冷刻毒。 “孽障,老祖要收你为徒,还不快快跪下拜师谢恩?”宁家家主大喜过望,赶紧提醒,倒是在旁边的宁迟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看了看少年,唇边似笑非笑,表情不辨喜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祖显然也是心情大好,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也不问少年什么想法,自然,这种时候也无需问什么想法,有谁会拒绝一个元婴修士的收徒么?况且他又是本家的老祖,是真心实意要培养他。在老祖看来,少年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直接道:“既然我收你为徒,你怎么也要献上一点拜师礼对吧?这样,我也不要别的,就把你这只九级妖狐孝敬给我吧!抽了他的魂魄,正好可以供我炼制一套阵符。” 都有人要抽自己的魂了,莫辰如何还能稳住?急怒之下,竟无意识将宁远先前传授他的混元冰焰心法运行起来,他先前尝试过无数次,也没能将这冰焰炼制出,可是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感觉生命受到威胁而紧张惧怕,他竟然一下领悟了其中关窍,身体瞬间腾起一团白色火焰,冰寒而无热度,将他整个包裹在当中。 “混元冰焰!这狐狸竟然炼制了混元冰焰?!”宁家老祖一惊,连连后退两步,离莫辰远了一点。 宁家家主似乎也被那狐狸身上的白色火焰吓到,拉着宁迟与宁迁退后。 宁家老祖看着莫辰,一脸痛心疾首。 好好的一头雪山妖狐,怎么就炼了混元冰焰了呢?!这下不能用了…… 214|青鸾山篇 莫辰也对自己身上的白色火焰分外惊奇,这是什么?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混元冰焰?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那宁家老祖和宁家家主等人都警惕地退后一步,似乎都十分惧怕,生怕他靠近。 “老祖,晚辈视白狐如性命,恳请老祖开恩,今日便饶了他,拜师礼晚辈日后定然另行奉上。”宁远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白狐身上的火焰,态度依然恭敬有礼。 那宁家老祖此时哪还有心思再想什么拜师礼,只是如临大敌地盯着白狐。 莫辰抬起一只爪子看了看,又原地转了圈,不慎踩到地上一根细小的枯树枝,那树枝沾到白色火焰的一瞬,立刻幽幽燃起了白火,无声无息,无烟无尘,燃烧速度极其缓慢,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威力。莫辰不免失望,心说宁远骗他,这混元冰焰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将那树枝上的一点星火吹起,落在不远处一个宁家族人的袖子边上。 “不好!”宁家家主大喝一声,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阻止,那点点白色星火落在衣物布料上,不疾不徐地安静燃烧起来。 那宁家族人注意到袖子上的小火苗,也没甚在意,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两下,想要将那火苗拍熄。 “不要动!”这一次换宁家老祖喊道。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那透着幽冷阴森之意的白色火焰沾到宁家族人的手掌上,竟也静静燃烧起来,宁家族人被火焰灼烧,疼得大叫,哪里还听得到旁人的警告,下意识就将手掌往身上拍,可是手上的火焰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着了衣袍,白色火焰很快烧遍了全身。 宁家族人俨然变成了一个火人,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旁边有精通水属性功法的族人见了赶紧施法相救,化出源源不绝的水柱喷射过去,可是那族人虽然被淋得浑身湿透,身上白火竟然还在燃烧。另一个修习冰属性功法的修士急中生智,将那白色火人用冰冻了起来。然而接下来一幕,让所有人毛骨悚然。只见那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之内,宁家族人被冰封住,一动不动,连狰狞的表情都凝固,可是他身上的白色大火,依然在冰中熊熊燃烧! “儿子啊!”旁边一个中年女修不顾拦阻,向那冰中火人扑过去,一剑破开了冰,祭出一件银色披风,将火人包裹住。这披风在宁家算是有名了,稍微有几分见识便知道,这是一件上品防御类法宝,能够隔绝冷热,水火不侵,抵挡元婴以下修士的术法攻击不在话下,可是那披风才刚刚披在火人身上,便燃烧起来,白色火苗顺着布料延伸,那女修躲闪不及,一下碰到了火星。 即使那火星现在只是在女修衣摆一角缓慢燃烧,也不难预见她和儿子一样的悲惨命运,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阿辰,快将混元冰焰收回!” 这一切发生得其实很快,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莫辰盯着那两个火人,却渐渐入了迷。他很想知道,如果火焰继续这样烧灼下去,那两个人修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会化为灰烬么?若是他们身上的火焰再沾到别处,是否也会这样无限地燃烧下去?他想得太入迷,甚至没有听到身后那人的声音。 宁家老祖将两个族人的惨状看在眼里,拳头握了握,最后却没有动。其实他有能力将那混元冰焰灭掉,毕竟这只是一直九级妖兽的丹火而已,可是这样一来要耗损大量真气,他本来就已经寿元将尽,若是为了救那两个族人,而搭上十几年寿元时间,可就得不偿失。因此他终究没有出手,对那妖狐更为忌惮。 宁家众人此时已经深刻体会到那狐妖身上白色火焰的厉害,全都退得要多远有多远,甚至有些人已经遁空飞逃。本以为那一对母子必死无疑,这时却见白衣少年一个风遁,身形再次出现,却是站在那母子二人近前。 接下来少年的举动让所有人错愕,他竟然,向火人伸出一只手指,引那白火到自己指尖! 这人是疯了么!明知道那诡异的妖火无法熄灭,沾染上就是死路一条,他还主动招惹?! 火焰沿着少年的指尖蔓延,他转身面向白狐,并指为掌,火焰很快吞没了他的手掌。 “阿辰,停下。”少年直视着白狐,向他发出命令。 白狐没有反应,身上的火焰蹿得越来越高,火球笼罩范围变大。 “阿辰,不要怕,停下来,我知道你可以。”少年毫无顾忌向白狐靠近,整条右臂都在冰焰中燃烧,接着手臂上的白火又蔓延到衣袍上,火光飘动,映亮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衣袂在白色烈火中飘扬,他的脸被完全照亮,映得越发肤白发墨,宛若神祗将世。 围在不远处的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少年就那么淡定从容走过去,若非方才那两个宁家族人的尖叫作对比,他们一定会以为这火焰不会给人带来任何痛苦。 “阿辰。”宁远终于走到白狐面前,身形映在白狐的双眸深处。“停下吧。” 莫辰心念一动,猛然回过神来,止住默念心法。宁远身上的火焰,连同宁远和那两个族人身上的火焰,都在瞬间消失,而他却反应不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眨着眼看宁远。宁远一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只是将他抱起来,在他头上摸了摸。 “这狐妖……留不得了……”宁家老祖自言自语道,他先前见这狐妖修炼了混元冰焰,也只是惋惜他拥有了丹火的冰属性魂魄不再纯粹,无法用来炼制那套上古阵符,可是这一刻,看到这狐妖失控,他才意识到狐妖的威胁性。 这狐妖留不得,否则宁家上下不得安宁! “将狐妖交出来,这孽障日后必成祸患,让我今日便了结了它。” “晚辈已经说过,视此白狐为性命,老祖若执意对白狐动手,便先杀了晚辈吧。”宁远抱着莫辰,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呵呵!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宁家老祖冷笑。 宁远不说话,手还在一下一下安抚着白狐。面对元婴修士的威胁还能这般反应,也不知到底是不知者无畏,还是将情绪伪装得太好,反正不会有人相信他心底一点惧意都没有。 “难道你就不怕方才的事再度发生?不怕这狐妖的混元冰焰将宁家满门屠尽?难道你就不顾念族众手足?”见少年态度强硬,老祖转而开始打感情牌。 “他刚才停下来了,两位族人也没有性命之忧,保证下不为例。” “哼,下不为例,你能保证?” “能。” “你凭什么保证?” “就凭方才他听了我的话,放过那两人。”宁远说得平淡,绝口不提他那自杀式的感化。 莫辰见宁远和那元婴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废话,心中已经蠢蠢欲动,巴不得再次将那混元冰焰燃起,烤两个人修玩一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想法被宁远感应到,莫辰竟觉得抱着他的少年在他爪子上轻轻捏了两下。 短暂的沉默,宁家老祖心中却已经盘算了几十个来回。宁家如今难得生了个天才后辈,若是这么夭折了或者撕破脸皮,于家族毕竟不是好事,况且他本来很欣赏这少年,是真的想好好收入门下培养。更为重要的一点,这妖狐现在有混元冰焰在身,这后辈又是风属性变异灵根修士,若真的逼急了,他不管不顾刮上一阵大风,那狐狸再放出他的小火苗,到时候漫天遍地落下冰焰流星雨,恐怕今日之事就真的不得善了。 宁家老祖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精,想通这些关节,便和缓了神色,一摆手对宁远道:“算了算了,哎,今日也折腾得累了,你这小家伙又是布阵又是调`教灵兽的,快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你来我府中,我们再议此事。”说完想了想,似是为了表示友好和善意,又补充道:“你放心吧,既然你这么宝贝那条狐狸,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明日你若不放心,自可将狐狸带在身边再一起过来。” 该说的话说完了,宁家老祖也不再废话,负手回头扫视一眼尚未离开的宁家族人,将一个小药瓶扔给那被混元冰焰灼伤的母子,便化为遁光离开。 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波就这么化解,宁家家主也是松了口气,从心底里,他并不希望宁家有天分的族人真的与家族结怨,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安排众族人离开,再次看向那抱着白狐的少年,神色却十分复杂。 “阿远……你,你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怎么,怎么也不告诉父亲一声?” 宁远只是淡淡看了宁家家主一眼,便抱着白狐回竹屋。 宁家家主身形一顿,被宁远这态度弄得神色尴尬,正要追上去,却听少年说道:“宁家是我的本家,您是我的父亲,仅此而已。这些年我神识一直处于沉睡,也不知道过往恩怨。我不会怨恨家族,更不会怨恨家主,日后宁家若有需要,我也必定会尽家族之力。若家主没有其他事情,且回去吧,无需再多言。” 说完,少年竟是直接将竹屋门一关,闭门谢客。 215|青鸾山篇 莫辰趴在桌子上,缩着耳朵一声不吭,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宁远包扎被烧伤的右手臂,难得乖巧。 因为与元婴修士一战,竹屋内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的少年安静跪坐于狼藉之中,却丝毫不会让人从他身上感到一点点狼狈之态。余晖透过窗子落洒进来,泻在他身上,将那低垂的眼睫映出淡影,遮住眼底一切情绪。 其实莫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当时听说那元婴老怪要抽自己的魂魄,怒火中烧,便将先前一直练习的心法无意识运转起来,等他发现自己身上燃起了白色火焰,还觉得不可思议。风起之时,他看到一点火星落到附近一个人的衣袖上,可是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不记得了,等他再次恢复清醒,就看到宁远半边身体燃烧着,站在他的面前。 这混元冰焰的威力果然可怕,竟然连他的心智都夺了去。那两个宁家族人烧得那么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宁远会不会怪他?莫辰倒是无所畏惧的,只是想到宁远才刚醒,在这家族中也孤苦无依,他怕给宁远带来麻烦,让他无法在这里立足。 做了亏心事,莫辰也不敢像往日那般闹腾,所以只能远远趴在桌上看宁远。 宁远手臂上的伤很重,连恢复类的法术都没有用,只能药敷,他想要将绷带末端打结扎紧,但因为只用一个手,十分不方便,莫辰见状便从桌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凑过去,用嘴巴叼住绷带的一端,帮宁远拉紧,然后再绷带头绕过一圈,重新递还到宁远手中。 有了莫辰的帮助,宁远终于成功将绷带打好,可是他刚空出手来,莫辰又窜回到桌子下,将脑袋藏到桌子腿后,大半个身体还是露在外面。 看着那掩耳盗铃的白狐,宁远猜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说道:“你初生丹火,尚且无法操控自如,今天这件事不怪你。” 莫辰大白尾巴晃了晃,心中嘀咕着:切,谁管你怪不怪我,本尊做什么事还轮得到你这么个小辈来指手画脚?可是脑袋还缩在桌腿后不肯出来。 宁远无奈,只好过去将白狐拖出来。白狐还不肯就范,两只前爪死死扒在地面上,一路拖出几道爪印。 “真的不是你的错,混元冰焰本就是这天底下最霸道的火,你第一次使用,神智被其影响在所难免。以后我便教你如何控制它,你也要答应我,只在性命受到威胁时用以自保,切勿滥用伤害无辜。” 真的不是他魔性大发滥杀无辜么? 莫辰翻转过头,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宁远忍不住揉他的耳朵,好像能看懂,“自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换做别人,第一次使用这么厉害的丹火,很难不闹出人命。” 莫辰见宁远不像安慰自己,这才渐渐放心,安心窝在他腿上,任凭他一下一下给自己顺毛。这样的感觉太好了,特别舒服,莫辰简直就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享受得眯起眼睛。 感觉到狐狸的放松,宁远眼中含着浅浅笑意,思绪却一点点放远,唇角的笑容淡下去。 从他醒来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莫辰在宁家不会安全。一只九级妖兽身处于修仙世家,宁家肯容他这么久,绝对不是拿他束手无策。 高阶妖兽对人修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无论是皮肉筋骨,还是血液魂魄,都是千万灵石也难求到的宝贝,他才不相信宁家人会轻易放过他,一旦找到实力能与莫辰相抗的修士,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修仙世家重视人才,宁远相信凭借自己的资质,他必定会被本家重视。可即使宁家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轻易伤害他的灵兽,却不能从根本上保证莫辰的安全。若想莫辰不被人惦记,也只有断绝了他作为“材料”的价值。 作为一只雪山灵狐,莫辰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身上纯正的冰属性灵气,因此只要破坏他这冰属性灵气,无论是炼制符箓,还是炼器炼丹,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那么让莫辰生出丹火,就是最直接的破坏冰属性灵气而不伤害他本身的方法。丹火并不好生成,尤其是冰属性灵兽的丹火。宁远传授莫辰混元冰焰的炼制方法,其中一个原因是它适合冰属性妖兽,另一个原因就是这种丹火生成有一条捷径,甚少有人知道。 这条捷径,就是正主受到刺激而生出极度恐惧或是愤怒的情绪。生命受到紧迫威胁时刻,便是丹火生成之机。 宁远早就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却依然这样做了,因此即便造成杀孽,要受因果惩罚,也应由他来承担,与莫辰毫无关系。 “我并未害人,那元婴老头为什么要抽我的魂魄?”安静许久的狐狸忽然传音问。 宁远愣了愣,随之坦然答道:“没有原因,他并未将你视为与他一样的生灵罢了。” “那你觉得我与他一样吗?我们妖兽,与人一样吗?” “天下生灵均为造化所生,又有何不同?” 莫辰点点头,觉得这话听得甚为顺耳,“也难怪当年人修与妖族会大战一场,要是碰上的都是那元婴老怪的修士,妖族不反抗才怪,动不动就抽人魂魄……” “他们只是没有悟,也是可怜之人。”宁远淡淡一笑,看着白狐将四爪摊开,趴在自己腿上打了个哈欠,抖了抖毛,眼中一片温柔。 渡劫修士在轮回时很少能再有机会生有灵根修仙,这是天道避免修士在轮回时二次飞升所设的禁制。他曾服用过育魔草强生魔根,也曾天生身具魔根却强修仙法,虽然都走上修道之路,根本上说两次都不是直接用灵根修仙。这唯一的生有灵根机会,本来也应该痴傻一世浑浑噩噩度过,却因为这小狐狸不肯放下前缘执拗地找上门来,而出现了转机。 他仙缘已断,这一世是他最后的轮回,他已别无所求,只想倾他所有,护佑这小狐狸顺利化形,为他的仙途铺下坦坦通路。 莫辰翻了个身,将肚皮袒露出来,从这个角度看着少年的脸,定定看了许久,忽然又传音道:“我觉得你长得像个人。” 宁远顺毛的手一停,笑道:“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前世与你有渊源,既然是转世投胎,想必相貌应该也是相似的,你觉得我眼熟也不足为奇。” 莫辰想了想,摇头,“不对,你和傻小子,你们像一个人,是我认识的另一个人。”传音这句话时,莫辰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宁远看,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当年我在九天妖界与他相识,你知道九天妖界吗?” “我刚苏醒不久,又如何知道九天妖界?” 莫辰眯起眼睛,“是么,我以为你知道很多东西呢……” 就在这时,竹屋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莫辰的盘问,莫辰懊恼,心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来捣乱。 宁远倒是觉得这敲门声来的正是时候,将莫辰放到一边,过去开门,却见是一个长得清秀可爱的小姑娘站在门口。 “你,你是宁远?”唐凌儿背着一双手,杏仁一样的眼睛看了宁远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脸颊却绯红一片。 “正是,请问这位姑娘是……” “我是唐凌儿!”唐凌儿脱口而出,一时又觉得自己莽撞,立刻住了口,脸更红了,咬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索性将藏在身后的一个小玉瓶拿出来,一把塞在宁远手里,“这是我洛南唐家祖传的秘药,可以修复受伤的皮肤,你拿去用吧!”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连对方的一句答谢都不等。 宁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玉瓶,余光却瞥见脚边的一坨毛团。 那小丫头片子怎么又来了? 莫辰看着那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小丫头片子,不禁心底纳闷。 第二天宁远听从宁家老祖的吩咐,前去他的府邸拜会,莫辰没有跟着宁远一道去,而是留在竹屋里。可是宁远这一去,却是去了很多天没有回来,莫辰不禁担心,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宁远,却在农庄上听了几个修士在聊八卦。 “诶,你们听说了么,咱们这里住的三公子,可是深得老祖看重呢!” “知道,老祖不是那天就说了,要收三公子为徒呢。” “哎,那算什么啊,可不只是收徒那么简单。” 莫辰听到这些人在谈论宁远,便凑过去偷听,只听那个谈八卦的人一脸兴致勃勃。 “你们可知道,前几日三公子去了老祖的洞府。” “是啊,听说好几天了都没出来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三公子将老祖得罪了吧?” “对啊,听说老祖看中了三公子的那只九级妖狐。”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可是那人却连连摆手。 “到底是什么啊!你就别卖关子了!”众人不耐烦,连莫辰都忍不住想打人了。 那人见吊足了胃口,终于肯松口,压低声道:“我听说啊,老祖与咱们三公子闭门深谈了几日,出来后便扬言不收三公子为徒了,而是要与他结成忘年交!” 216|青鸾山篇 宁家老祖不收宁远为徒的消息在宁家上下传开,很多人都觉得那所谓忘年交的说辞只是老祖给宁家家主留有三分薄面,毕竟宁远是宁家家主的亲儿子,不能直接拒绝。而实际上,不收徒只是因为宁家老祖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开罪了。 这话传到宁迟的耳朵里时,宁迁正在宁迟的府邸中回禀前段时间去洛南唐家办的差事。 “哎,阿远难得恢复了智力,那得天独厚的灵根资质也算是我们宁家的财富,能得到老祖亲自教诲,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本来还为此高兴来着,这怎么才几天功夫,又不收了呢?”宁迟将回话的仆从打发出去,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脸惋惜,“不行,我得去找老祖问一问,总不能让阿远错过了这个好机缘,迁弟你且回去,唐家的事我们日后再议。” “少主!”宁迁脸色变了几变,见宁迁要出去,忽然叫住他。 “怎么,迁弟还有什么事?” 宁迁低头锁眉,隐藏在袍袖里的拳头握了握,似是下定决心,才抬起头道:“少主,你我虽然只是堂兄弟,但是你自幼待我亲厚,说句僭越的话,我是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同胞大哥看待。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宁迟扬了扬眉,眼中眸光闪动,“哦?什么话,迁弟你但说无妨。” “宁远的生母是宁家前一任主母,若论纲常,他也是宁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甚至,甚至比少主你还有资格继承家业。先前他只是一个傻子,少主还可不用担心,可是如今他已经恢复神智,而且初出茅庐便在宁家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仅老祖要收他为徒,连族人也都对他津津乐道。他这么多年在外人面前都装作昏昏痴痴,并未修炼过功法,也未得什么指导,却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甚至弄出个什么阵法来故弄玄虚,这一切,难道真的不是刻意蛰伏谋划,等待报复……” “迁弟!”宁迟甩了袖子打断宁迁,似是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十分生气。“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阿远可是我的亲兄弟!” 宁迁急道:“可是少主!你就不怕他势头太盛,到时夺了你的家主之位?你心胸宽广将他视若手足,就不怕养虎为患被反咬一口么?我们修仙之人,向来以实力论尊卑,那天少主也看到了,这宁远根本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他现在便这般猖狂,日后还能将少主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少主,对于这个人,不可不防!” 宁迟沉着脸,似乎还是对宁迁的无端揣测感到愤怒。宁迁心中焦急,生怕这少主脑子转不过弯来,反倒不识好人心怪他心思阴险,直到宁迟稍微和缓了脸色,宁迁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点,本以为宁迟这是被说动了,谁知却只是听他轻叹口气,走过来拍拍自己的肩膀。 “迁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身具雷属性变异灵根,一直以来都是家族小辈中的翘楚,大家也都宠着你,到哪里都将你捧在中心,如今这又出来一个和你同样出挑的人,甚至处处都要压你一头,你心里不舒坦我知道。可是这就是修仙者的命运,天资远比勤勉重要,阿远得老祖看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也不要太看不开,心生怨念。” 宁迟这番话一下戳中宁迁心事,他不这么说还好,如今空口白牙就说那个叫宁远的处处压自己一头,心中一直憋着的那股邪火蹭蹭窜上来,激得他一下站起来,“少主!我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反倒扯到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宁迟一脸善解人意的表情,好像在哄一个心生嫉妒怕人夺宠的孩子。“要不这样吧,过几日我再同老祖说说,让他收你为徒……” 宁迁脸烧得通红,牙关紧咬。这样近似于恩赏的安慰,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耻辱。 “多谢少主美意!还是不必了,既然少主还有事,那宁迁就此告辞!” “哎,迁弟!” 宁迟想要追上来,可是宁迁却已经跑出府门跳上了自己的飞行法器,头也不回地跑了。宁迟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连同那飞行法器在空中缩成一个小黑点不见,脸上原本担忧急切的表情才收敛去,化为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宁迁气急之下无头苍蝇般地冲出去,飞了没一会儿功夫,迎面撞见一个人,正是唐凌儿。 唐凌儿今天穿了一身蓝绿色的轻纱罗裙,衬得她肤若凝脂,双眸含水更显灵动俏皮,宁迁看得心神不禁为之一动,终于露出了笑脸,停下来问唐凌儿要去哪里。 “迁哥哥!你听说了吗,远哥哥与老祖在府中闭关长谈十日,老祖出来以后便和宁伯伯夸,说远哥哥乃不世出的天降奇才,对修仙道义的领悟超乎寻常,就连他都深受启发,百年之内便有望结婴。老祖还说他恐怕指点不了他什么,若是收他为徒,恐怕还要耽搁了他。哈哈,你说远哥哥是不是很厉害呢?我第一天见他就觉得了,他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修士吧?百年之内结婴,那是不是有望飞升仙界啊?” 唐凌儿说得兴奋,对宁远简直不吝溢美之词,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宁迁变得越来越阴沉的神色。 “凌世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唐凌儿说了半天也没有回答刚才宁迁问的问题,只是与他一道同行,宁迁实在听不下去她一口一个刺耳的“远哥哥”,便只好打断她,将问题再问了一遍。 “我去农庄上看远哥哥啊,听说他已经回去竹屋了。前些天我不知道他在老祖那里,去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人,这还有些治疗皮肉伤的药膏要给他送去呢,还有给那小狐狸的糖豆,前几次小东西对我可凶了呢……” 宁迁冷眼看着唐凌儿将一样样东西从储物袋里翻出来给他看,竭力克制自己才能保持面色平静,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凌世妹倒是对远兄弟上心,怎么不见你如此关心别人?” 唐凌儿脸一下红得厉害,支支吾吾道:“宁家和唐家是世交啊,宁家族人和唐家族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自然会关心。” “哦?那怎么不见世妹去关心那一对受伤的母子?” 唐凌儿无言辩解,低着头咬住嘴唇,连耳朵都红得滴血了,只好祭出唐家大小姐的不讲理做派,一跺脚哼了一声,冲宁迁做了个鬼脸:“要你管!”然后便踩着她的那块七彩祥云锦飞走了。 宁迁驻足凝视,直到看着那曼妙身影向云岭之西飞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才微微眯起眼,脸色变得难看异常。 “三公子,您的晚饭送来了!” 农庄每日负责送饭的族人轻敲竹门,心情十分复杂。他与那曾经专门伺候三公子起居的族人一样,心中无时无刻不忐忑惧怕。他们以前欺负这宁三公子是傻子,没少作践他。后来来了个九级妖兽,他们也有所收敛,但那妖狐再厉害,毕竟不是正主,不会知道以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因此倒不真的担心。 可是如今这正主醒了,而且一醒便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谁知道这些年他是不是为了躲避现任主母的打压,才在这里佯装痴傻?这要真是装的,那岂不是……岂不是他们以前的所作所为都被这三公子看在眼里? 因此这几日族中盛传三公子宁远得罪了老祖,被拒绝收徒,他们这几人还在心中窃喜,不知道多希望这宁三公子将老祖开罪彻底,被一巴掌拍死,倒也省了他们日日提心吊胆怕遭到报复。不过这三公子都回来几天了?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啊,老祖那边到底是什么态度? 竹门一直无人响应,那送饭族人还要再敲,却忽然看到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从窗户窜出来。 竟是那只九级妖狐! 族人吓得险些摔了食盒,看着那狐狸幽幽的眼睛盯住自己,差点就想转身跑。 “阿辰,你又吓唬别人。”宁远终于将体内灵气运行满一个大周天,收了功法,起身前去开门,看到族人来送饭食,便吩咐道:“我如今已经筑基,可以辟谷,这些饭菜不用再送过来了。” “可是,三,三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族人仅是站在这少年公子面前便已经腿软,似是被一种无形的威势所迫,“这是家主吩咐过的,若无家主命令,我们也,也不敢擅自停送啊……” “既然这样,那以后这饭就留给你自己吃吧。你比我更需要。” 宁远淡淡说了一句,却一下把那族人吓得喘不过气,戳中他心中隐秘,做贼心虚连宁远的眼睛都不敢看,以为这三公子是在暗示他以前偷吃他的饭菜。族人正僵在那里吓得脚下生根不知是进是退,心想着要不干脆跪下来认罪求得公子的原谅,就在这时来了意想不到的救兵,只听身后一声清脆婉转的女声—— “远哥哥!我,我来给你送药了!” 莫辰一个翻滚从窗框上爬起,支愣着耳朵探出脑袋,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好吃的味道。 217|青鸾山篇 宁远本不想与唐凌儿多话,奈何人家小姑娘特地给莫辰带了糖果,百年灵果打成汁做的,算是难得的好东西,馋嘴狐狸一吃上就移不开步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将唐凌儿让到屋子里。 唐凌儿之前从未和宁远正经说过话,一看他就脸红耳热地说不出话,刚开始坐下还有些局促不安,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宁远性情温和沉稳,举止进退有度,说话时也不急不缓,透着一种被岁月沉淀的从容,完全不像是与她同龄的人。那双清澈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绪,却如暖阳下安静流淌的涓涓细流,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于是唐凌儿倒也不好意思再像对其他平辈那样直接叫哥哥,而是改口称呼他为宁远世兄,脸上的热度退去,变得坦然而恭敬。 “宁远世兄,听说你与老祖论道十日,老祖对你赞不绝口,直夸你对道义的领悟超乎常人。以后若是修炼上有不明白的,我可以来向你请教么?我爹总是说我天资尚可,只是缺了些悟道的禀赋,所以我的修为也是停滞不前。” 宁远倒也没有为了谦虚而说什么废话,笑道:“若是唐世妹觉得在下可以帮忙,随时可以来。” 莫辰在两人说话时正趴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吃着糖,但是肚皮挨着冰凉的竹子让他不舒服,他就跳到宁远的腿上,也不管宁远是不是在与那小姑娘说话,肆无忌惮在他身上趴下来继续吃糖,吃得糖汁都弄到人家袍子上。宁远也不恼他,低头轻轻摸了摸狐狸柔软的背毛,唇边不自觉扬起一丝笑容。 唐凌儿看这一人一狐相处的画面,只觉得宁远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那唇边一抹笑容也让她看呆了,“宁世兄,都说九级妖兽距离化形只有一步,向来高傲凶悍,极难与人亲近,您这只白狐怎么如此听话?” 莫辰动了动耳朵,扭过头去看宁远。 宁远眉毛微微一扬,眼中含笑,“那是因为听话的不是他,是我啊。” 莫辰满意了,低头继续吃糖。 唐凌儿却听得糊涂,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宁远便捏着狐狸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因为听话的不是他,是我,他不是我的灵兽,我是他的仆从。” 虚荣心得到大大满足的狐狸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唐凌儿却惊讶异常,一脸迷惑茫然,“可是,人怎么能做兽的仆从呢?人乃万灵之首啊!” “人与兽又有何不同?都是万物生灵,由父母血肉而生,受天地孕育。谁是主谁是仆,不过看彼此间的意愿和实力,如今我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给一只九级妖修做仆从,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唐凌儿一脸懵懂,感觉宁远的话信息量有点大,她得好好消化消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一狐一人当面秀恩爱。她只是觉得宁远看那狐狸时眼神那么温柔,若是宁远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眼,估计她会紧张得立刻窒息过去。可惜,每当这白衣小哥哥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那目光又重新变得温和疏离,全然没有看狐狸时的宠溺。 宁远世兄一定很疼爱这只狐狸吧?据说这狐狸是来报前世之恩的呢…… “世兄,我,我能摸摸吗?”相比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年,唐凌儿的注意力很快被毛团子吸引了,看宁远不停揉捏着白狐的耳朵,有点眼馋,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也想过去摸一摸。 耳朵一定很软吧,毛一定很柔吧,爪子一定很好捏吧…… 似是感受到有两道*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莫辰微微侧了侧头,被小丫头片子的眼神吓得一抖。 “这个……”宁远有些为难,“他似乎不太喜欢生人亲近。” 唐凌儿那进门以后伪装的矜持这一刻全都丢到九霄云外,已经凑过来将两只手伸向白狐,“没事没事,我都给他吃了糖,怎么能说是生人?” 莫辰目光惊恐,他最讨厌这样的小屁孩了,无缘无故就要来摸他,他是那么好摸的嘛?呲牙咧嘴吓唬过去,却发现这丫头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竟然不怕他!他总不能真的咬过去吧,毕竟人家还给他带了糖吃,他还指望着以后再管她要点呢。眼看就要被抓住,莫辰正想跑,可是黑眼珠一转,又想到个更好的主意。 她不是就想要个毛团子嘛,给她就是了! 于是灵光一现,唐凌儿还不等摸到狐狸,就看有什么东西飞到自己怀里,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短耳兔正在鸳鸯枕空间里睡得开心,忽然就被莫名其妙丢了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个激动到颤抖的声音。 “啊!!!好可爱的兔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然后短耳兔就被□□了,两只短短的耳朵被人捏来捏去,眼睛还呆呆地瞪着,看向对面的老大。 “老大……”短耳以妖族语言传音,听起来委委屈屈的。 “以后你就跟着她吧,给这小丫头片子做灵兽。” “老大……”短耳眼泪汪汪的,被唐凌儿抱在怀里,跟个要*的大闺女似的。 莫辰被那呆兔子看得心里生出那么一丝丝愧疚之情,想了想,安慰道:“她做的糖果很好吃的。” 短耳兔怨念地看着他。 莫辰补充:“真的!你以后记得多给我弄点来。” 宁远提着莫辰的后颈肉将他揪起来,略带责备地看他,“阿辰,你怎么能将短耳送人?” 短耳兔一见宁远要给自己说话,赶紧挣动四只小短腿,向宁远投去求助的目光,“大嫂!救我!” 莫辰凶巴巴瞪过来:“都说了他不是你的大嫂,你个傻子!” 短耳兔不理会,还在向宁远哭诉:“大嫂,你要是觉得我在空间里打扰到你和大哥的雅兴,我走还不成么,我回九天妖界找猫儿他们去,怎么能让我给这人类小女孩当灵兽呢?我不要啊不要,不要啊不要……唔!” 号丧号了一半,短耳兔的嘴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他开始还不知道那是啥,吓得两只短耳朵都竖了起来,砸吧砸吧嘴,咂摸出味道,赶紧倒腾着小嘴将那糖嚼碎了咽下去。 “小兔子,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天天给你用灵果做糖吃,好不好呀?”唐凌儿是天生的毛绒控,此时见到这憨憨傻傻的花毛兔子,简直比那白狐还要招人疼,忍不住抓着他的两只前腿提起来,在他那三瓣的小嘴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一亲,还在乱动的短耳兔就像被人施了法定身,一下僵住了。 莫辰简直没眼看,心说这短耳兔在妖界化出人形那也是条八尺的糙汉,居然就被个小丫头给亲了,啧啧啧,真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短耳兔觉得很冤屈,明明他是被占便宜的啊,怎么能说他不要脸? “咦?小兔子,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热?生病了?”唐凌儿柔软的唇贴在短耳兔的额头软毛上,觉得甚是烫嘴,不禁奇怪,正想用手去试探,结果那兔子就哧溜一下从手里逃脱,蹦跶着小屁股跑出竹屋了。 “诶!小兔子!”唐凌儿心中一急,也顾不得向宁远打招呼了,直接追出去。 莫辰觉得头大,在心里将短耳兔骂了无数遍。 你说这傻子跑什么啊,就知道跑,怎么就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呢,这么好的人家上哪里找去?就凭他那兔子脑袋,芝麻绿豆点大的脑仁,回去九天妖界早晚被人再害一回,到时候可再没有夺舍换身的机会,早晚是个死啊。他又不能一辈子跟着自己。这唐凌儿是洛南唐家家主之女,跟着她混还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顶多被人家摸两把呗,有什么的,那么想不开呢? 莫辰没有办法,知道这傻兔子一根筋,这一跑估计不会停,偏生是只兔子,脑袋不好腿脚好,唐凌儿恐怕追不上,只好跟着追出去。 唐凌儿追着兔子一路跑出了农庄,追至一片幽静山谷,刚开始她还有点急,但是看着那短耳兔一边飞奔一边颠着小胖屁股,她又忍不住开心地哈哈大笑,在清风中御术奔跑,一串串笑声如风铃散落,传得极远,仿佛有感染力,让听的人也跟着愉悦起来。 莫辰追在唐凌儿身后,宁远便含笑跟在他后面,看着那白狐在谷中河间飞蹿跳跃,也不去约束,任其借着追兔子的名义撒欢。自从他苏醒,莫辰还从未如此放纵地玩过,妖兽性本爱自然,常年困在屋子里或是枕中空间,也难免会憋闷。 宁迁与几个年轻的宁家子弟乘飞行法器,正要去附近的坊市喝酒,经过一片山谷时宁迁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 “诶?迁兄,我怎么好像看到了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唐家大小姐?好像就在下面的山谷,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宁迁正要同意,余光一瞥,却看到唐凌儿身后的白狐,眉尖微蹙,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向白狐身后搜寻,果然看到了那个主家三公子。 几个族兄弟此时也都看到了宁远,再联系这场景,心中便有了大概猜测。宁迁对唐凌儿有意,这谁都看得出,如今美人畅怀,却是因为另一个男子,焉能不让人生气?再者,最近宁远风头正盛,着实压了宁迁不少锋芒,众人揣摩宁迁心意,其中一人道:“迁兄,这个叫宁远的小子看着可不像什么省油的灯,如今竟然又将手伸到唐世妹那里,你就这么看着?” 宁迁眯眼看着那白衣少年,冷哼一声,“有什么办法,他身旁有一只九级妖兽,否则我早就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218|青鸾山篇 “对了我还想问来着,听说老祖这次回来本想收了狐妖,将其抽魂炼符,只是有宁远那小子挡着,最后才作罢。莫非宁远真有那么大面子,竟然让老祖也妥协?”说话的宁家子弟当日并未亲临岭西农庄,因此不知道当时确切发生了什么。 旁边一人冷笑道:“可别抬举他了,什么给他面子啊,根本是那狐妖修炼出了混元冰焰,就算费力气抽了他的魂,灵力属性不纯,也没法用了。” “混元冰焰?!那可是极凶之火啊!” “谁说不是,我以前只在书中听闻,倒是没有真的见过。那日一见果真吓人,四房的小六身上就沾了个小火星子,险些被烧死,五伯叔甚至动用了无极寒冰,都没能将那火熄灭。七婶为了救小六,祭出了幻银披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连个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幻银披风就被火烧着了!火苗撩到七婶身上,也烧成了火人。” 众人惊呆,那可是幻银披风啊!在宁家神兵排行榜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接着这人又将宁远如何命令那狐妖收回混元冰焰讲给几个不在场的人听,几人无不唏嘘。 “要我说,他一个筑基修士,哪有那么厉害,还能操纵九级妖兽?说不定是使了什么障眼法,赚名声和眼球罢了。” “此人与我等差不多年纪,已经有了筑基初期修为,又懂得那么多旁门左道的东西,若让他留在宁家,以后恐怕不会太平。” 一个修仙世家中,虽然彼此都是同宗同源的亲族,但也分有派系,谁都知道宁远的身份,此时在场的几人都与现任少主宁迟交好,各房之间利益相连,自然不希望宁远成气候,尤其是宁迁,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宁家虽然财大气粗,但修仙资源毕竟有限,倾其全力也只能供出一个元婴修士,原来家族子弟中只有宁迁资质悟性最好,这个培养人选非他莫属,可是如今这宁傻子重新变聪明了,以后宁迁的处境就变得尴尬。 “我倒有一个主意,可让宁远那小子与本家翻脸。至少能将那只狐狸除掉。”其中一个人说。 “什么方法?”众人忙追问,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宁迁也将视线从山谷收回,转过头看他。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那狐狸不是修炼了混元冰焰么,还伤过人,既然宁远那小子说过下不为例,那我们就多替他盯着点,一定不能让那狐狸再惹出事来,你们说,是吧?” 莫辰是妖兽,怎么也要比唐凌儿速度快,终于将短耳兔追上,威逼利诱一番开导,短耳兔只好低眉顺眼扭扭捏捏跟着唐凌儿走了。莫辰因此又换得了许多糖,他以为宁远会就此带他回去,可是出乎意料,宁远却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阿辰,你体内的混元冰焰控制得还不是很好,这谷中有一处空地,我带你到那里再好好练习一下吧。” 莫辰很不耐烦,还惦记着回去吃唐凌儿给他的糖,宁远想了想,又说道:“你想不想要比这个更好吃的糖?”莫辰狐疑,宁远笑:“你若是愿意练习,我便做给你吃。” 上一世的傻小子做饭就很有一手,若是投胎转世也能将这技艺传承,莫辰倒是觉得宁远也不一定在扯谎,于是勉强答应了他。 山谷内一大片空旷的腹地植被稀疏,地势平坦,而且这里又十分僻静,很少有人来,的确适合练习控制混元冰焰。 宁远对莫辰说,想要控制混元冰焰,第一步就是要控制火焰不离开自己的身体,不为外物所左右。 莫辰运转起心法,很快身上再次化出白色火焰,宁远在一旁使了个化风术,只听草木窸窣,一阵清风吹拂,莫辰身上的混元冰焰随风摇曳,很快有火星被风吹卷起,落到不远处的草地上,落地即燃,白花花一片犹如鬼火。莫辰不得不收了心法,那火焰便熄灭了。 “阿辰,注意力要集中,你本是冰属性妖兽,生成丹火与其他属性妖兽的方法不同。这混元冰焰虽然为火,却是冰属性寒火,你要控制他,无需收敛体内寒冰之气,而是要想办法以冰控火,冰火合一,让这两种元素在体内达到平衡。” 莫辰将宁远的话仔细想了想,然后再次运转心法,将混元冰焰生起,宁远在旁以术法化风,这次火焰被风力影响得少了一些,不再有火星脱离。宁远对莫辰的表现十分满意,将风力微微调大,莫辰身上的火焰重新摇曳,再次飞出火星。 就这样三番四次重复地练习,到了日落时分,莫辰已经是筋疲力尽,混元冰焰本就消耗功力,更何况还是要练习控制它。宁远见他打蔫,就索性将他抱在怀里,慢慢沐着晚霞往农庄走。 回到他们的小竹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宁远将竹屋外布下禁制,便让莫辰将鸳鸯枕拿出来,两人进入枕中山谷,让莫辰好好打坐恢复体力。 莫辰以为宁远又要像往常那样,抓紧一切时间在枕中空间修炼,可是这一次宁远却没有急着打坐,而是将他放下,独自向空间中的山林中飞去。 他要去做什么?莫辰好奇,偷偷跟在他身后,却见宁远进入山林便落在地面,开始在林间采摘灵果。 枕中空间因为灵气堪比灵境,这里的草木生长速度都非常快,千年万年的灵草灵果数不胜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将它们带出空间。莫辰见宁远在那里收灵果收得起劲,心中忍不住嘲笑,然后跳蹿过去。 “阿辰,你怎么来了?”宁远发现莫辰,也没有再强迫他去修炼,只是不紧不慢地将不同灵果收入储物袋,眉眼间的神色极其温柔。 “这些果子不能带出空间。”莫辰见宁远采了那么多灵果,短时间根本吃不完,便向他传音提醒。 “嗯,我知道。”宁远随口答道。 知道?这枕中空间的秘密,他又如何了解得那么多?莫辰目不转睛盯着宁远,一直跟在他身边转悠,等他终于采摘完了,一人一狐便回到山谷中的一间小木屋处。 宁远在木屋外的灶台生了火,又将莫辰的那个银色小丹炉借来,开始将各种灵果处理好,放入丹炉中炼制。莫辰也不知道宁远炼制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他十分轻松,无论是控火还是放入材料,都很娴熟,好像练习过千百次。 莫辰也顾不上修炼打坐,就趴在宁远身边看,总感觉这一幕分外熟悉,好像也是在这枕中空间里,也这样看过别人炼制东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丹炉内飘荡出一丝丝甜蜜诱人的果香,宁远去揭丹炉盖子,莫辰凑过去用两只前爪扒住丹炉,半立起身子往炉鼎里面看。 热气散去,只见炉鼎内一颗颗碧绿的丹丸,清透晶莹果香四溢,莫辰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这是玉露丸。”宁远将丹丸倒出来,用一只玉瓶装好,递给莫辰,“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是你愿意练习控制混元冰焰,就给你做更好吃的糖果。” 莫辰被那酸甜的香味撩得口舌生津,已经等不及了,接过玉瓶就用爪子扒拉开瓶塞,倒出一粒玉露丸叼在嘴里。 入口一阵酸甜,融合了百种天地灵果的清香,饱含着浓郁灵气,莫辰只觉得那酸从味蕾直冲眼眶,竟是酸出泪意,但是随之而来的甜美,又让他留恋不已,唇齿生香,真是吃完了一颗就想立刻再续上第二颗,生怕断了这美味。 与这玉露丸相比,唐家大小姐的那些糖果简直味同嚼蜡了。 莫辰一连吃了七八颗玉露丸,这才想起方才宁远为了炼制这东西去林间采摘灵果的不易,不由有些惭愧,稍微停下嘴,抬起头来看宁远。 宁远似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玉露丸吃多了对身体也无碍,反而极有助于修为,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完了我再给你做。” 有了这话,莫辰放下心来,又埋头吃起来。此时的他自然不知道这玉露丸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是他有一天知道这一枚玉露丸在修士坊市间能卖上什么样的价格,便会懂得他此刻吃的其实不是糖,而是……灵石。 宁远见莫辰喜欢,又去林间采摘了灵果,等他返回茅屋时,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狐狸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怀里还搂着一只空空如也的玉瓶。宁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狐狸抱起来放入茅屋中的玉床,自己又在外面炼制了一炉鼎玉露丸,然后才开始凝神打坐。 空间内比外界浓郁几倍的灵气向宁远的身体汇聚,通过四肢百骸灌入体内,就像莫辰曾无数次见过的那样,灵气在接近宁远身体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气体,而是浓稠如有实质。 山谷中和风依依,夜幕中落下星辰。然而,纵使宁远神通广大,他也绝对不会知道,正在茅屋内安静沉睡的白狐,眼角竟落下一滴泪,也不知道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梦魇。 219|青鸾山篇 莫辰是被一种极强的悲伤情绪从睡梦中唤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满眼含泪,心口憋得难受,可是却不记得做过什么梦,更对自己泪奔而感到匪夷所思。明明是吃饱了一顿糖豆子才去睡的啊,这是搭错了哪根神经,竟然还哭了?! 从玉床上跳下去,莫辰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什么声音。他一下窜出茅屋,见宁远正入定打坐,又在狂吸灵气,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他就没见过还有什么人能像这样吸取灵气的。宁远如今已经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寻常人修炼,就算是天资最好的单灵根修士,想要进入筑基中期的境界,少说也要七八年,可是照着宁远这种修炼方法和速度,莫辰怀疑他至多再有一两年就会晋级。 宁家该不会怀疑他是怪物吧?不成,再这样下去,宁家没准会怀疑到他藏有逆天宝物,这样鸳鸯枕的秘密就会被发现了。 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要劝宁远收敛一些,不要如此锋芒毕露,莫辰忽然又听到了刚才的那个声音,这次从茅屋里出来,他听得更清楚了,那声音来自鸳鸯枕空间之外,而且听起来正是狐狸的叫声。这叫声听着哀婉惊惧,叫人心里发紧,不用猜便知道这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同族遇险,莫辰身为狐族的高等妖修,怎么说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回头看了眼打坐中的少年,心想反正没有他,这鸳鸯枕空间也还是这样,宁远修炼不会受什么影响,出去看一看是哪个同族小辈遭难,兴许能救那小崽子一条命。 莫辰虽然不是什么有良心的狐狸,但对同族还是很护短的,看不得别人欺负他们,于是他轻手轻脚经过宁远身边,跳出鸳鸯枕的空间,离开竹屋,沿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岭西农庄几十里开外的一处密林之中,一个眉毛很淡,长着一双细长眼睛的宁家子弟手中抓着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狐狸,以术法不断折磨,使狐狸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 “我说十九,都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你确定这东西能将那九级狐妖引出来?”旁边一个肤色略黑体型略高壮的年轻人问。 “这叫百里花狐,声音是狐族中最有穿透力和煽动力的,百里之内便可引来同族。那狐妖的竹屋离这里才六十多里,自然能听见。” “听见也不一定会来啊……” 那个被叫做十九的宁家子弟不屑地笑了笑,“所以说妖兽为什么是妖兽,就是因为这种同族相护的习性改不了,不懂得取舍,脑子太蠢。” “行吧,那我们再等一会儿,对了,迁兄,你那个阵法真的管用?”壮实青年又转过身看向站在大树边的两个年轻修士,其中一个佩戴紫色腰带的正是宁迁。 “这是自然,此阵乃灵飞谷秘传的奇阵,虽然名气不能与灵飞谷的创派六阵相比,功效上却玄妙无比,莫说困住那九级妖兽,就是让这九级妖兽的魂魄离窍,也不是难事。我们还要多亏了沈世兄,要不是他收了我的请求愿意帮这个忙,我们又怎能有机缘见识这个奇阵的威力?” 宁迁语气中不无自得之意,说着还向站在他身边的青年修士拱了拱手,这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模样,身穿暗纹黑袍,面目有些古拙,几人说话时他一直沉默不言,只是负手而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说起灵飞谷,那可是瑶国五大仙派之一,虽然历史最短,却后来者居上,如今已经是五大仙派之首。相传灵飞谷创派祖师是个传奇人物,以六种绝妙阵法开宗立派,收徒不看天资根骨,甚至收了不少凡人子弟,以至于门徒众多,势力广播,这才渐渐有了今日的地位。 如今的灵飞谷掌门姓沈名元,出身于五大世家中的坤海沈家,那黑袍年轻人叫沈若,是这沈元的侄儿,自幼便跟随沈元修炼,年纪轻轻已经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宁迁与沈若不算亲厚,但也有一些交情,今日开口相求,沈若便答应帮这个忙。自然,宁迁为了请动沈若,也是许了不少好处的。 提起那奇阵,几个宁家子弟也都有些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阵法,竟然能将九级妖兽制服。众人随着宁迁附和,不断恭维沈若,沈若却没有什么反应。 这时几人身边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竟是从两只黑色布袋中传来,布袋都有一米多长,被扔在半人高的草丛里,若是不仔细看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此时里面的声音吸引了沈若,沈若目光移过去,看到口袋里面有东西在蠕动,他眯了眯眼,终于开启尊口,问:“那边是什么?” 宁迁等人神色立刻变得古怪,尤其是那壮实的青年,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清楚,倒是抓着花狐狸的十九接话:“没什么,只是给那九级妖狐准备的饵。” 沈若听闻便不再多问,继续做回沉默的木桩。几个宁家子弟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壮实青年起身走到那两只黑口袋旁边,用力踢了两脚,施了个噤声的法术,那两个口袋还在挣动,却没有了声音。 “来了。”沈若看着黑暗的树林尽头,就着稀薄的月光,忽然低声道。 宁迁向着他的目光看去,紧张得嗓子干涩,不禁攥紧了拳头,“沈世兄,现在就启动阵法吧。” 莫辰循着那狐狸的声音找,越听越揪心,也不知道这狐狸到底是被什么折磨的,竟然能发出那样的音调。他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脑补各种残酷的画面,不知不觉就来到一片密林。 这密林看着眼熟,莫辰觉得自己好像来过,仔细回想,忽然想到他当年和傻小子被宁家一个叫宁子虚的金丹修士介绍到云岭学习易容术,当时傻小子的那个易容师傅好像就住在这附近的村落里。 沉浸在回忆中,莫辰又难免想到很多事。他想到傻小子,想到宁远,然后又想到了神棍和男人。当年身在局中,很多东西都看不清,如今跳脱出来再回想,就越来越能发现端倪。莫辰总有种感觉,宁远,傻小子,神棍,甚至是男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的轮回转世…… 就是因为分神,莫辰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事物,等他猛地发现不对劲时,却已经晚了,眼前忽然晃过紫色的光束,本是漆黑一片的草地上瞬时现出由紫光描绘的繁复图纹。 莫辰心中顿时一惊,这图纹他见过! 当年随着神棍在民间四处捉妖驱鬼,神棍所收上来的每一个透着魔性的法器,上面都有一个这样的阵法。只是相比于那些器物上的微型阵法,他此时踩中的这个,图纹要繁复得多,紫光中所蕴含的灵力也强大很多。 莫辰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猜测这阵法应该是旁人所布,他无意中入阵,若是阵法没有开启,也许他就可以硬闯出去。于是他先平复了一下心情,强迫自己冷家下来,眯着眼在夜色中四处查看,见并没有人来,才运足了灵力,拼死一跳,眼看便要跳出那阵法所笼罩的范围,谁知就在将要脱身时,本空无一物的四周忽然出现错综复杂的紫色光网,将他狠狠拦了回来,身上的狐狸毛沾到紫光,竟被灼烧出了几道黑印。 这阵法已经开启了! 莫辰此时终于明白,他根本不是什么误入,这布阵者就是冲着他来的! 几道破空之声随之而来,莫辰下意识运功,撑开了一个防御光罩,生怕被人暗算。然而那破空之声却并不是什么攻击法术或者暗器,而只是普通的照明法术。强光接连亮起,毫不客气打在莫辰身上。莫辰在阵中逃无可逃,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将脑袋埋起来。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妖兽修为再高又能如何,脑子太蠢,一辈子也只能做畜生而已,还妄想和人类一样修仙,真是天大的笑话!”宁十九手里拎着半死不活的百里花狐,最先出现在莫辰的视野中。 百里花狐见了莫辰,因为灵智所限,并不能十分清楚地明白莫辰此刻的处境,只是能感觉出他是强大的同族,眼中似乎流露出希望,吱吱叫着,开始在宁十九手中疯狂挣扎,甚至情急之下还咬了宁十九一口。 宁十九被咬得极疼,痛呼不已,手上用力,竟是咔吧一声,直接将百里花狐那细细的脖子拧断了。然后他嫌弃地将小花狐狸的尸体丢到一边,拿出一块手帕擦拭手指,脸上满是厌恶神色。 莫辰趴在紫色阵法中,冷冷地盯着宁十九,在百里花狐被捏死的那一瞬,眼瞳不自觉地蒙上一层白色雾气。 “沈世兄,这个阵法当真能将这狐狸的魂魄抽出来?”宁迁和沈若此时也走过来,看着困在阵法中的白狐,宁迁眼中炙热地问。 沈若点点头“嗯”了一声,手腕翻转,祭出几张紫色灵符,冷漠地看着白狐,头也不回地问宁迁:“你是想要抽他的魂?” 220|青鸾山篇 有那么一瞬间,宁迁真的很想给沈若以肯定的回答,让他将那狐妖的生魂抽`出来,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虽然他非常想给宁远找不痛快,但是此次设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付狐妖,而是要让宁远与宁家彻底翻脸,从此滚出宁家。如果只是伤害了狐妖,却让宁远抓到了宁家的口实,使宁家从此有亏于他,反而事与愿违。 “不用了,这狐狸已经是九级妖兽,很难对付,若真的抽其魂魄,它与我们鱼死网破,后面会很麻烦。沈世兄只要让那狐狸觉得性命受到威胁,逼出他的丹火就好,剩下的交予我们。” 沈若听宁迁如此说,便不再多话,口中默念法诀,眼睛微微一眯,手上几道紫色灵符全部祭出,一张一张在黑夜中犹如狰狞的紫色鬼脸,同时飞向阵中的白狐。 莫辰看着迎面而来的紫色灵符,想起当年那个用圆钵想要抽取神棍魂魄的山羊胡道人,当时拿出的也是类似于此的灵符。莫辰心知这东西一旦粘到自己身上,他便会立刻被吸干血肉,抽取生魂,化为一具丑陋的黑色枯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些符箓近身!他几乎运用了全部法力,努力将那些符箓控制在自己四周,不让它们再近一步。 阵法中的符文在紫色光焰中默默浮动,竟然从中升起滚滚黑色魔气,伴随鬼哭魂叫之声。莫辰撑起的防护光罩能够抵挡那些符箓已经是勉强,根本无法再阻挡魔气入侵,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渗透。可惜这次出来他没有带鸳鸯枕,不然以其灵界通宝的浩然之气,怎么也能对这些魔气起到一些驱逐抵制作用。 莫辰平生最恨那些喜欢使阴计的小人,不禁怒火中烧,盯着这些名门正派的子弟,冷笑道:“我与你们这些人修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使出如此歹毒的手段?就不怕用惯了这些魔道伎俩,会误入歧途,损了自己的仙缘?” “哎呦,迁兄,这狐妖居然和我们传音说话了!倒是像模像样嘛!”宁十九看好戏一样在旁说着风凉话,哈哈笑着,“一个畜生,居然也敢和我们指手画脚了,真是有意思。” “要我说,当年人族与妖族一场大战,他们这些野兽虽然败了,却根本就没有学乖,迟早要再教训一顿才好。”壮实青年说道。 “几位警惕点,我猜那狐妖是有意让我等分心,他好趁机耍些小聪明。我们不要掉以轻心着了他的道。”宁迁出声提醒,自始至终神经都绷得很紧,目不转睛盯着被困在阵法中的白狐。 莫辰眼看那黑色魔气就要包裹住自己,他抵抗那些紫色灵符,正在飞速消耗体内法力,必须不停从外界吸取灵气以补充体内损耗。可是想要吸收灵气,必定也会将那些魔气一同引入体内。 “阿辰,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 浑浊的黑色魔雾渐渐模糊了四周景象,莫辰隐约间听到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是男人…… 莫辰忽然浑身僵硬,心脏狂跳,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处,四下环顾,只见魔雾中现出一个挺拔的人影,一身玄色长袍,墨发披散,衣袂张扬地向他走近。那人的眼瞳中有嗜血的红光在闪耀,眉眼俊美,身上杀气四射,凝聚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似乎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阿辰……” 他是男人,可是又不是。莫辰盯着那人的脸,虽然这张脸的五官和记忆中那天纵奇才的灵飞谷主一模一样,但是莫辰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因为身为灵飞谷主的男人,就算天生生有魔根,也不愿意修习魔功,甘愿折寿去修炼仙法,因此身上灵力十分纯净。可是这个人,却从头到脚透着杀戮气息。那是由人命堆积而成的慑人威压,让人不寒而栗。 莫辰几乎很肯定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可是这人却分明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而且,竟是那么悲伤…… …… 昏暗的地下室里,莫辰奄奄一息地被黑袍男人抱在怀里,他浑身剧痛,感觉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被碾碎了,他微睁着眼睛,定定看着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目光深深陷入那双黑眸中,在男人的眼中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脸。 “门主,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就要给莫公子强灌魔气?” “嗯,现在能救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将他转换为魔兽。” 莫辰看着男人将自己抱进一个紫色的法阵之中,眼中掉下泪,却说不出一句话。 噬魂魔阵,能杀人,亦能救人。黑袍男人开启阵法,将圈养于地下室内的数千修士驱逐入魔阵,强行抽取他们的魂魄。一切本来进行得十分顺利,然而当那些被魔气洗礼过的魂力汇聚到一起,想要进入莫辰体内时,莫辰身体内却出现极强的灵光,一枚玉枕从身体内腾出,将那些魔气阻挡住。 黑袍男人直盯着那鸳鸯图案的洁白玉枕,怔愣许久,再看着脚下堆聚如山的枯骨,颓然地收了阵法,痛苦地跪倒在地,闭上眼睛。 “阿辰,认识我,是你此生的劫数。忘了我吧……”山体崩塌,宫殿倾覆,黑袍男人散尽功力将莫辰元神中的魔气驱逐,在坠入地缝之前轻抚着莫辰的脸庞,露出苍白的笑…… 莫辰忽然感觉体内妖丹剧震,似乎被某股力量震碎,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在那不断浓郁的魔气中陷入了幻境。他的金丹还好好的,没有一点损伤。 刚才看到的那个黑袍魔修是谁?为什么他长着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已经不容莫辰细想,在幻境中他有鸳鸯枕的保护,可是现实中却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又不能眼看着魔气污染自己的元神,急中生智,立刻运转起混元冰焰的心法。 宁远说过,这混元冰焰是极其霸道的圣火,既然霸道,既然是圣火,那想必也能对魔气有克制作用,说不定还能破了这阵法。 白色的火焰忽地从莫辰身上燃起。 远远围观的宁迁等人眼睛一亮。 “看!那狐妖终于动用了混元冰焰!”宁十九大吼一声,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壮实青年嘿嘿笑着,与宁十九一个对视,绕到树后面,走到草丛中那两只黑布口袋旁边。他们用法术将黑布口袋割开,露出里面两个被施了定身术和消音术的人,这两人身上都是宁家族人的打扮,均只有炼气二三层的修为,此时在地上微微颤抖着,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宁十九和壮实青年。 “两位对不住了,今天便是你们的归期,不过请放心,我们日后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壮实青年嘴上这么说,却呲出一口白牙,衬得那张黑脸更黑,然后便用法术操控着,将他们往狐妖方向投掷过去。 那两个宁家族人只是从白狐的上空飞过,略微沾染了一点火星,便将混元冰焰引到自己身上,等两人落地之时,白色焰火已经从衣物烧到了皮肉。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却偏偏又被宁十九等人控制住了活动范围,只局限于小小一块空间中挣扎,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 宁迁负手远远看着那两个族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他们身上的消音术去除。 两个族人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白色火焰在他们身上灼灼燃烧,仿佛地狱之火,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啧,想不到这混元冰焰当真这么厉害啊。”宁十九当天并未在现场,还是头一次真实地体验到混元冰焰的可怕,不由在旁边细细研究起来,想看看这冰焰和书中记载的是否有什么不同。 莫辰自然看到这些丧心病狂的宁家人是如何将两个族人扔过来,使他们被混元冰焰烧到。可是他却不能停下混元冰焰,因为体内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撑起防护光罩,此时不仅仅是阵法中的魔气,还有那悬于身体四周的紫色光符,都因畏惧混元冰焰而不敢靠近,他可以肯定,只要他熄灭了冰焰,就会立刻被那光符近身,被魔阵抽取魂魄。 两个人修的凄惨嚎叫不绝于耳,折磨着莫辰的心魂,可是要救他们,就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是要逼死他的选择,莫辰不愿无辜的人因他而死,可是也无法真的做到舍己为人…… 他心中无比煎熬,若是再耽搁片刻,那两个宁家族人就会化为灰烬,届时宁远与宁家老祖许下的承诺就会破除,宁家不会放过他,而宁远也会受到牵连! 好一条一石二鸟的狠毒计谋! 莫辰呲出尖利的犬牙,乌黑眼瞳中蒙上白雾,四只爪子紧紧抓入泥地里,仿佛心底那被埋藏数百年之久的怨气和杀意也要呼之欲出! 为什么要如此对他?为什么?他从无害人之心,凭什么要承受如此恶果?莫非这世上的天道,就是要讲求以暴制暴,强者为王败者寇? 就在莫辰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怒意,心智渐渐被那混元冰焰控制,想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只是刷刷一阵破空之声,什么都没有看到,然而那悬浮于莫辰四周的紫色灵符却齐齐碎裂,在空中化为了齑粉。 221|青鸾山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迁等人惊讶,他们四下查探,却根本没见到人影。漆黑的夜幕中,唯有那粉碎的灵符簌簌落下紫色尘埃,在魔阵上空静静飘荡。 沈若一脸诧异,犹在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他不敢相信,这灵飞谷秘传的灵符就这样被毁了。方才若不是他反应足够迅速,趁早收了功法,只怕就要受到反噬。因为知道要对付九级妖兽,这套法阵他用的是元婴级别的,又怎么可能被人轻而易举毁去引阵的灵符? 在场人中,再没有谁能比沈若更了解这阵法,因此只有他知道,能毁掉灵符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修士。沈若心中已经萌生退意,默默往后撤退几步,却被宁迁用灵剑横在了脖子上。 沈若面无表情看着宁迁。 “沈世兄,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弃我们而去。”宁迁脸色惨白,此时已经知道事情有变,恐不能善了,余光中看到困住白狐的法阵在微微闪动,看着极不稳定,他握着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若没有你掠阵,那白狐恐怕立时会从阵里脱身,到时候不但我等死路一条,沈世兄也无法全身而退。” 沈若瞥了眼宁迁手中的剑,不仅面不改色,眼中反而露出一丝轻蔑,他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魔阵,看到那浴火的白狐,正极力冲撞着魔阵的紫色光网,轻声开口:“恐怕,已经晚了。” 宁迁微微一怔,回头去看那魔阵,眼见那妖狐身上的混元冰焰越燃越盛,火焰几乎蹿到一层楼高,甚至能照亮半边天空,不禁心下骇然。 密林中不见月光星辰,繁茂的大树编织成细密的华盖。唯有浮动的白色火焰,将林中万木晃得影影幢幢,如同百鬼夜行。 “什么人在那里!有本事出来!不要鬼鬼祟祟!”壮实青年咽了咽口水,祭出了自己的法器,是个暗黄色的大葫芦,虽然他竭力掩饰,却还是暴露出内心的惊恐。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忽然感到空气中一阵强劲的灵力波动,漆黑的夜空被一道耀眼的光束劈裂开,白色火焰从天而降,有什么东西扑到他身上,将他一下撞倒在地! 光芒亮到刺眼,可壮实青年还是强忍着一点点睁开眼,然后他就看到了,踩在他身上的……沐浴在混元冰焰中的九级妖狐。 壮实青年吓得好像没有了知觉,直勾勾盯着那狐狸泛着白色霜雾的眼瞳,连手中的葫芦法器被冰焰融掉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感到从皮肤上传来灼热的疼痛,才一下清醒过来,看到在他身上燃烧的白火,发出凄惨如杀猪的嚎叫。 “妈呀,那狐狸,那狐妖破阵出来了!”宁十九见到这一幕,吓得御器飞行法器就跑。 白狐还在壮实青年的身上踩着,因为有他的控制,那青年无法动弹,只能干瞪眼看着冰焰在自己身上燃烧。此时白狐听到法器破空而飞的声音,微微侧头,眼睛眯起,身上火光骤亮,嘴巴一咧,分出一个小小的火球,向宁十九追去,只眨眼功夫就将宁十九点燃,变成一个更大的白色火球从高空扭动挣扎着坠落。 狐狸似乎对此很满意,舔了舔舌头,在夜色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蹭地窜出去,向这宁迁和沈若所在的位置飞窜。 宁迁看到接连两个人都被狐狸烧成了火球,再也顾不得什么,收起横在沈若脖子上的灵剑就要逃,可是他又哪里逃得过白狐的混元冰焰,没跑出多远袍子角就燎到了火星,惨叫着滚倒在地上,很快也被白色火焰吞没。 沈若本来也想跑,可是他忽然在密林深处瞥见一道隐蔽的亮光,不由愣了愣,竟然没有再做徒劳的挣扎,只是立在原地,即使看到靴子被混元冰焰的火星沾到,靴子头已经燃烧起来,古拙的面孔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莫辰将那些碍眼的如臭虫般肮脏卑鄙的人修全都一把火烧了起来,心中淤堵的闷气疏解了不少,从未有过的痛快,可是只是将这几个敢打他主意的坏家伙烧死,似乎无法填补他心中的某处空白。他还想要更多,想要将眼前看到的一切东西化为灰烬,以抚平内心的愤恨。 他浴火在林中奔跑,所过之处的草木均被点燃,偌大一片树林很快变成白色火海。他不再管那些人渣,只是渴望到人修更多的地方,渴望屠尽宁家上下所有活物,让他们为今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密林的时候,林间树木忽然发出沙沙的响动声。 起风了。 一个少年出现在前方,身影在逆光中变得不那么真切。 莫辰止住脚步,抬头望过去。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袍子,一步步走近,火光映亮了他漆黑如墨的双眸,他的袍袖和衣袂燃着白色的火焰,随风鼓动,身体正在被这可怕的圣火吞噬,然而在他的眼中却看不出丝毫惧怕,他只是看着莫辰,眉眼温柔如初。 “阿辰。” 莫辰眼睁睁看着少年走到自己面前,俯下`身将他轻轻拥抱在怀里,竟然完全不怕他身上的混元冰焰。 “阿辰,别怕,我在这里。”少年一下下抚摸着狐狸的头,白皙修长的手被火焰舔舐,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哪怕手上的皮肤已经烧伤,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给怀中的白狐顺着毛。 莫辰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里只有少年的脸,这张脸如此稚嫩,还只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是恍惚间,他却好像看到那张脸一点点变化,变得菱角分明,少年身上的衣物也在不停变换,先是一件黑色的长袍,样式华丽而高贵,正是他刚才在幻像中看到的样子,再后来变化为粗布麻衣,甚至又幻化为龙纹刺绣的朝服……然而无论这人身上的服侍如何变幻,他怀抱的温度从未改变。 突然眼睛发酸,心里特别委屈,刚才冲破那魔阵时受了不少伤,浑身都疼,身体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莫辰将脑袋埋在少年怀中,眼中渗出眼泪,濡湿了少年的衣襟,他身上的火焰一点点收敛熄灭,而与此同时,在密林其他地方燃烧的混元冰焰也都随之熄灭。 空荡荡的树林中重新归于一片漆黑,静得可怕,唯有方才被混元冰焰烧焦的树枝和枯草还在散发着淡淡轻烟。 “阿辰很乖。”宁远将狐狸抱起来,轻轻抚摸着他,当他看到那被阵法烧焦的皮毛,不由眸光一沉。 莫辰这时已经恢复了神智,眼瞳中的白色霜雾驱散,重新变得乌黑清澈,他看到宁远被火焰燎伤的手,扭过头去,伸出舌头轻舔,心中有些愧疚。 “阿辰不用自责,我没事。”宁远抱着莫辰安抚,从储物袋里拿出白色小玉瓶,倒出几颗晶莹剔透的玉露丸,递到莫辰嘴边,“来,阿辰吃点糖,好好睡一觉。” 莫辰一听说宁远让他睡觉,想到那几个敢暗算他抽他魂魄的宁家杂碎还没被料理,一口气没出,如何肯老老实实睡过去?于是将脑袋一撇,就要从宁远的怀中挣脱出去,想去找那几个人算账,可是没想到才动了动,就眼前发黑,觉得丹田刺痛,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阿辰,你方才动用混元冰焰,体内的法力已经耗空,不得再逞强,乖,张嘴。”不管狐狸愿不愿意,宁远都将玉露丸塞在狐狸的嘴里,捏了捏他的耳朵。 莫辰一开始本来是拒绝的,可是当宁远将东西强塞进嘴里,那令人口舌生津的酸甜味道一下充斥口腔,砸吧砸吧嘴,还是舍不得吐出来,于是一口气吃了小半瓶。 这玉露丸是宁远用鸳鸯枕空间中上百种灵果炼制的,不仅好吃,而且还能迅速补充灵力,莫辰刚才将混元冰焰运用到极致,将体内灵力消耗殆尽,此时又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玉露丸,顿时觉得四肢百骸被灵力滋润,懒洋洋脑子发昏,很快陷入了沉睡,窝在宁远的怀里人事不知。 宁远抱着莫辰,往竹屋的方向走,却忽然听见前面一阵窸窣声,几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正是浑身狼狈的宁迁和沈若,还有身上重度烧伤的壮实青年。 宁迁一开始看到宁远,还下意识退后一步,不过等他看到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白狐,心念一动,想到这白狐恐怕是耗尽了灵力,不能再有所作为,才渐渐镇定下来。 “呵呵,真是冤家路窄。”宁迁冷笑,目光暗自向四周扫了一圈,确定宁远是孤身一人,目光阴沉下来,竟是生出杀意,“宁远,你纵容手下灵兽,故意谋害我们,要将同族置于死地,竟然还没有畏罪潜逃?难道等着一会儿族人们赶来,再将你依族规处死么?” 面对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的污蔑,宁远并没有生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抱着怀中的狐狸,绕过宁迁等人,就要继续往前走。 “你想跑!休想!”宁迁大吼,御剑挡在宁远面前。 宁远没有看宁迁,只是淡淡道:“方才被你们当做饵料的两个族人,若是再不去医治,恐怕就没命了。” 222|青鸾山篇 宁迁听宁远如此说,面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将族人当做饵料,你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说着便一剑刺过来。 宁远微微侧身,轻松躲过这一剑,看向宁迁的眼神中满含悲悯,似是在看一个可怜虫。 这个反应让宁迁更加恼羞成怒,御起灵剑便与宁远缠斗在一处。此时那壮实青年吞了一颗丹丸,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见宁迁与宁远斗法吃力,便祭出法器加入,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恨不得将那害得他浑身着火的狐狸掐死。 宁远是筑基初期的修士,宁迁与壮实青年一个是炼气十层,一个是炼气九层,二打一对上宁远,依然不能占到便宜。沈若负手站在旁边,他是筑基中期的修士,论实力,只要他肯帮忙,宁远自然会立刻落败,可他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是双目凝视着宁远,将他的一招一式均看在眼中。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破空之音,只见灵光闪过,一枚暗箭从树丛中飞出,竟然直接钉向白狐的脑袋,宁远受宁迁和壮实青年的牵制,却依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矮身一躲,那银钉堪堪擦着白狐的耳朵掠过,深深钉入地面。 宁远摸了摸狐狸的耳朵,确定他没有受伤,才往银钉射`出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一反刚才只被动闪避不主动还击的状态,长袖鼓动,自宽袖中击出数道风刃,毫不客气打入树丛,只听一阵惨叫,宁十九跌跌撞撞摔出来,倒在地上,身上无数被风刃刺穿的血窟窿,虽未伤及要害,但也够他疼上一阵的。 这一招凌厉的风刃让宁迁和壮实青年都齐齐愣住,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宁远真的想对付他们,他们根本无力还手,之所以纠缠这么久不分高低,只是人家不屑于出招而已。 宁远趁着几人都无所行动,便御风向那魔阵所在方位遁去,宁迁和壮实青年彼此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立刻紧追而上,沈若也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先前将莫辰困住的紫色魔阵还在闪烁着微光,很多符文已经被莫辰身上的混元冰焰烧毁,就在距离这法阵不远的地方,躺着两个烧焦的人。 这两个被宁迁等人当做牺牲品的宁家族人都只是炼气一二层的修为,和凡人基本没有什么区别,碰上这混元冰焰,自然没有修仙者耐烧,再加上又是最先惹上冰焰,燃烧时间最长,此时已经气息奄奄,皮焦骨裂,只撑着一口气在活。 宁远走过去,先给他们一人喂了一颗玉露丸,然后为他们输入了一些灵气,两人身上的皮肉开始有了明显新生迹象,眼睛也睁开,看到宁远的一瞬间竟是瑟缩了一下,似是极为惊恐。 “不要怕,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会没事。”宁远低声安抚。 两人眼眶发红,眼中很快盈满泪水,却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哭泣。那是属于弱者的不甘和无奈,委屈不得诉说,仇恨无法宣泄,在凄凉若水的无边夜色里,那微弱的哽咽声,与落入人类陷阱的野兽没有任何分别。 就在两个宁家族人为自己的无妄之灾而失声痛哭时,宁迁和壮实青年已经追来了,竟然直接弹出两道法诀,直取两个宁家族人的命门! 宁远早就有所防备,撑起一道光罩将那两道法诀截住! 宁迁和壮实青年知道,此次若是让这两个宁家族人活下来,那他们今日所作所为便再也无法掩盖。残害同族,倚强凌弱,到时激起众怒,就算宁家家主都没法护着他们。 这两人绝对不能留! 只要除掉这两个人,今晚的是非黑白便是他们说了算! 宁迁和壮实青年竭尽全力取两个族人的性命,出招越来越狠,奈何有宁远在旁边守着,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得手。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刚才混元冰焰又弄出那么大动静,宁家人随时都有可能赶过来,事态已经迫在眉睫,宁迁终于放下身段,向沈若求救。 “沈世兄,你还不出手么?” 沈若默默看了宁迁一眼,却只是面无表情道:“这是你们宁家内部事务,我一个外人,不便出手。” 宁迁冷笑,“外人?沈世兄现在说这个话已经晚了吧?若是今天不将那两人除掉,你以为你能将自己从这里面摘出去?” 沈若却对宁迁的激将法完全没有反应,依然面不改色:“我今晚只是受宁世弟所托,来此处布下一个阵法,至于其他,沈某一概不知,也与我没有干系。” 宁迁自以为和沈若交好,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候会翻脸不认人。沈若虽然不知道这次找了两个宁家族人来做饵,但是却对布下此阵的目的心知肚明,此时却装得一脸无辜,着实叫人恨得牙痒。 一时间几人陷入僵持局面,这时就听见嗖嗖的声音,数十道遁光出现在密林上空。属于元婴修士的庞大威压让宁迁停了动作,紧张得额头冒汗。 “晚辈见过老祖。”几人纷纷上前施礼。 宁家老祖走到那紫色法阵的残阵旁边,眯起眼打量组成阵法的符文。宁家家主和宁迟跟在他身后,目光依次从宁远和宁迁等人身上扫过,几个宁家族人将远处受了重伤的宁十九也扶了过来。 宁十九的父母在宁家地位颇高,因为灵根不错,深受父母疼爱,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没想到今天一个晚上栽了个那么大的跟头,先是被混元冰焰烧,又从高空坠落,险些没了命,最后还被宁远用风刃刺得遍体鳞伤,此时看到宁家众人赶到,宁十九哇呜一声扑倒在老祖脚边就开始哭诉,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丝毫不逊于宁迁。 在他嘴里,密林中的故事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几人偶遇九级狐妖,狐妖以混元冰焰伤人,手段残忍,沈若不得已出手布下阵法困住狐妖,狐妖渐渐将灵力消耗殆尽,昏死过去,几人正要处决那狐妖,没想到狐妖的主人宁远却赶来与狐妖沆瀣一气,不仅盲目袒护狐妖,还不顾族人的死活,甚至出手打伤了同族,意图灭口! 宁十九给众人展示自己身上被风刃法术刺伤的伤口,泣血含泪地指责宁远被狐妖所控制,已经失去了理智,甚至还指向那两个躺在地上尚不能开口说话的族人,“诸位且瞧,这两位族人就是被那狐妖的混元冰焰所伤,我们宁家不能再留这狐妖为患,还请老祖为我等做主!” 宁家众人默默听着宁十九的“陈述”,自始至终无人说话,只是表情都出奇地古怪,宁家少主宁迟屡屡给宁十九使眼色,可惜宁十九会错了意,编故事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添油加醋。 “宁迁,十九所言可否属实?”宁家老祖耐着性子等宁十九说完,转而问宁迁。 宁迁眼中眸光闪动,拳头紧握在身体两侧,跪下冲老祖磕了个头,沉声道:“回禀老祖,十九弟句句属实。” 宁家众人表情更加古怪了,却迫于老祖的威压,无人敢多嘴。 宁家老祖挑了挑眉,“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是宁远袒护那狐妖,残害宁家手足?” 宁迁没有说是,只是又原地磕了个头,“还请老祖给那两位重伤的族人做主。” 壮实青年也跟着磕头,“请老祖做主!” 宁家老祖沉默地看着几人,脸上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忽然甩手,隔空给了宁迁等人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将他们打得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混账!不孝子嗣!” 宁家老祖发怒,地面都跟着震颤,宁家家主忙在旁边斥骂:“小子们好大胆子!竟然连老祖也敢欺瞒!” 宁迟更是上前一步跪倒在宁家老祖面前,连连磕头求情,“老祖息怒!几位弟弟年少糊涂,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还望老祖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申辩的机会!” 宁家老祖皮笑肉不笑,“误会?能有什么误会?我亲眼看到他们几个向那两个重伤的族人下杀手,难道是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说着宁家老祖转身环顾跟随而来的宁家众人,“就算是我昏聩,你们,刚才难道没有听到那几个小畜生的对话?嗯?” 众人皆不敢回答,四周鸦雀无声。 宁迁等人完全蒙了,根本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会看见?怎么会听见?宁家这些人分明是刚刚才赶到这里啊!宁十九捂着被老祖扇得高高肿起的脸,吓得脸色都白了,与宁迁和壮实青年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是一头雾水。 看到几人的懵逼反应,宁家老祖气得嘴角直抽,冲沈若摆了摆手,让他过来。“你是沈家的小辈吧?” 沈若态度恭敬,“是。” “你叔叔是沈元,灵飞谷的现任掌门?” “正是。” 宁家老祖点点头,“那这林子周围的天光云影阵,是你布下的?” 沈若却看了宁远一眼,说道:“回老祖,并非晚辈所布。事实上这天光云影阵乃灵飞谷创派六阵之一,恕晚辈愚笨,到现在也没能参透这其中任何一个。莫说晚辈,就是在灵飞谷中,能布下这么大范围天光云影阵的人,也只有晚辈的叔叔了。” 宁迁几人听到天光云影阵的瞬间,脸色都变得惨白,不敢置信环顾四周,这时才看到,在这整片密林的外围,有一层淡淡的阵法光环,毫不起眼,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 天光云影阵,灵飞谷创派六阵之一。此阵能将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投射出去,也许会被放大数千数万倍映在穹窿,也许会出现于旁人杯酒之中,又或许出现于深闺女眷的铜镜之中。总之,这个法阵是阴诡小人和伪君子的克星,只要入了此阵,所作所为便再也逃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令其原形毕露,遁无可遁。 宁迁心脏狂跳,猛地转身看向宁远的方向,却见那白衣少年神色平淡,正低头看着怀中的白狐,竟然对周围发生的事完全不在意,好像此时此刻,在这世上,除了怀中白狐的睡眠,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倾注半分注意力。 223|青鸾山篇 事已至此,宁迁等人残害同族的罪名再难逃脱,宁家老祖下令将他们押走,关入宁家地牢等待发落。两个受伤的宁家族人也被抬走,得以悉心照顾,更少不了一番安抚和补偿。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宁家老祖脸色不太好看,对沈若说:“沈家小辈,今日之事实乃宁家之丑,让你见笑了。” 虽然从天光云影阵来看,沈若没有插手今日之事,但宁家老祖并不糊涂,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沈若并非完全清白,但无论如何他不是宁家人,老祖倒也不能真的将他怎样,便没有追问他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算是给沈家面子。 可是让宁家老祖没想到的是,他要息事宁人,这沈家小辈却不识抬举。 “老祖,照理说今天的事是宁家私事,晚辈不该过问,可是……”沈若说着走向宁远,对宁远拱了拱手,“这位宁远世弟竟然知道我灵飞谷的镇派法阵,是不是应该稍作解释?” 宁远淡淡看了沈若一眼,还没答话,那边宁家老祖却立起了眉毛,“你这小辈,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暗示我宁家人偷学了你们灵飞谷的那劳什子东西?” “老祖,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事关本门创派法阵,今日就算宁远世弟不愿回答,晚辈回去也要将此事禀报给叔父,叔父身为灵飞谷掌门,总归要来宁家讨个说法。宁家不仅与沈家世代交好,与灵飞谷更是往来密切,若是因为此等小事生了嫌隙,岂不令人抱憾?”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即便面对元婴修士的震怒,沈若也依旧淡然自若,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宁家老祖想要护短,可是心里也清楚,自家子侄用出了人家门派的阵法,还是不可能传与外人的创派六阵之一的阵法,怎么也不可能就当没事发生,他看了看宁远,正要再帮他说话,却听宁远开口了。 “沈世兄,此阵乃在下所创,没想到竟然与贵派的天光云影阵相似,也是在下没有想到的。” “哦?原来是宁远世弟亲创?”沈若语气中透着讽刺,明摆着不可能相信。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宁家老祖恐怕也要觉得是胡说八道,可若是宁远……想到那天第一次见宁远时他的那个古怪阵法,宁家老祖心中却犹豫起来。 宁远也不担心沈若是不是相信他,只说了一句话:“在下愿亲赴灵飞谷,向沈掌门阐述创阵心得。” 沈若想了想,倒也不再纠缠,“好,有宁远世弟这句话,沈某便对叔父有了交代。”说完他向宁家老祖施了个礼,便御起飞行法器离去。 宁家老祖还有些纠结地看着宁远:“阿远,你确定这法阵是你自创的?” “在老祖面前,不敢妄言。” “好,既然你心里有数,这件事就交给你自己解决了。”想了想,宁家老祖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传音符交给宁远,“你拿着这个,若是到了灵飞谷有人找你的麻烦,你就传音与我,我宁家的人,自然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宁远将传音符接过,“多谢老祖。” 宁家老祖离开密林便直接去找宁家家主,子侄中出了这等事,宁家家主也是战战兢兢,可怜他一个寿元将尽半截入土的人,今夜老脸都快丢没了。 “你就是这样管家的,管出了这样一群草包?”老祖进门就将宁家家主劈头盖脸一顿骂。 宁家家主唯唯称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老祖来回踱步,一脸恨铁不成钢:“后辈不争气,我看宁家气数是要尽了……” 宁家家主忙道:“老祖息怒,只是小辈们爱胡闹罢了。” “爱胡闹?”宁家老祖呵呵冷笑,“嫉才妒贤,勾心斗角,甚至还联合外人残害自家人,你看看这还哪有修仙世家的模样?简直比世俗界的蝇营狗苟之辈还要污浊!”长叹一口气,宁家老祖闭眼沉思良久,才冷声道:“今天那几个闹事的小辈,绝对不能轻饶。” “是是是,一定好好教训!”宁家家主附和。 “别的还好说,唯以强凌弱视外围族人性命如粪土这一条不能容忍。”宁家老祖猛地睁开眼,似是下定决心,“断去那几个人的灵根,再打碎丹田逐出门去吧。” 宁家家主一惊,一直立在旁边的宁迟也是没有想到,老祖竟会给宁迁等人如此重的责罚。但是此时老祖盛怒之下,父子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宁家地牢专门囚禁犯了族规的族人,甚至连宁家的前任主母也进来过,至于原因,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宁迁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手脚被缚仙锁锁住,颓然地坐在地上,这时听到牢门响动,似是有人进来,他急忙爬起来去看,发现来人是宁迟。 “少主!少主,老祖有说什么吗?” 宁迟命人退下,直到囚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才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宁迁心里一沉,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迁弟你放心,老祖现在还在气头上,等过几日我会给你说情的。你资质是宁家后一辈中数一数二的,宁家以后还要指望你,怎么可能真的严惩?老祖虽然说要打碎你的丹田斩断你的灵根,想必也是气话而已,你不要怕。” 宁迁嘴唇都紫了……打碎丹田?斩断灵根? 宁迟将宁迁被带走之后发生的事和宁迁说了说,又温言安抚了一番,特地交代看守监牢的人让他们善待宁迁,然后才又离去。宁迁身处于漆黑的牢室,眼睛空洞洞的,拳头却一点点攥紧。 看来什么机巧计谋都无用,在这修仙世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宁家老祖偏袒宁远,因为什么?不过看他对宁家来说更有利用价值罢了,因为他比自己强! 想到这里,宁迁不由暗发毒誓,若是逃过此劫,今后定然要潜心修行,他就不信,以他和宁远差不多的灵根资质,他会比他差多少! 宁远将莫辰带回竹屋,在竹屋附近布下法阵,保证不会让人靠近或者窥探,然后便进入枕中空间,走到茅屋后的灵泉池畔,将浑身烧焦的狐狸放进池水里浸泡,又以治愈法术从旁相助。 风属性灵根本就是由木属性和水属性结合而成,而木属性主治愈,淡淡的灵光自宁远掌中涌出,很快便包裹住白狐。 莫辰睡了香甜的一觉,醒来之后感觉通体舒畅,不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发现自己正在鸳鸯枕空间的茅屋里。他趴在玉床上,而宁远正躺在他身边,难得没有打坐,一手撑着头竟似睡着了。 他悄悄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现昨晚弄伤的地方竟然都痊愈了,连一点点伤痕都没有,皮毛又变得光亮如初。莫辰不由得意,心想八成是自己法力又高深了,恢复力惊人。不过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莫辰不免又眯起眼,蹑手蹑脚就想从玉床上跳下去。 谁料,才刚刚蹦了一半,就被人拉着后腿拖回来。 莫辰失去平衡,咚一下大头朝下,下巴磕在玉床上差点磕花了。他凶狠地回过头去,想要挣脱,却发现宁远稍微一用力,脸色便有些惨白。莫辰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颠颠地拱回去,将脑袋钻进宁远宽大的袍袖里,双爪并用,将宁远的袖子撸上去,看到他身上还留有昨日被混元冰焰烧伤的痕迹。 怔愣地看了很久,莫辰眼中寒霜升起,一甩脑袋就要跳,却再次被拉住后腿拖了回来。 “急慌慌的,这是要去哪里?”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 莫辰心说这人心还真大,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去找那些杂碎算账去!”莫辰蹬开宁远,又要往外跑。 宁远笑着将不老实的狐狸拉回来,用半个身子压住。莫辰顾忌宁远身上的伤,也不敢真的用力挣扎,四爪蹬了几下便安静下来,只能气呼呼盯着宁远。 “你就不想出口气么?” “嗯?为什么要出气?” 莫辰瞪大了狐狸眼,“被欺负了,难道不想报复回来?”咋这么窝囊?这后半句话莫辰只是腹诽,没说出来。 宁远依然在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莫辰的肉爪子,神态却很轻松,“被人欺负了就要报复回来,那若是阿辰被一只小虫子叮了一口,也要咬回来?” 莫辰瞥了宁远一眼,冷哼道:“若是被虫子叮了,我就一爪子拍死它!” 宁远看着白狐那凶巴巴的样子,顺势又捏了两下他的爪子,“若是能看得见的虫子,阿辰自然能拍死,可是若那虫子小得看不见呢?若是藏匿于这天地灵气之中,随吐息而进出体内,阿辰又能奈何于它?” 小虫子?莫辰想了想,他也听说过这世间有那种用眼睛都看不到的虫儿,便嘀咕道:“若是看不见的虫子,自然也就只能随它去了……反正就算被叮了也不会觉得疼。” 宁远轻勾唇角,在莫辰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那些人于我,不过是看不见的小虫而已,又何必想着报复?” 莫辰被宁远揉脑袋揉得舒服,摊开四只爪子,感觉越来越放松,一会儿觉得宁远的话有几分道理,一会儿又气不过,过了片刻他又扭动着屁股翻过身,四抓朝天看着宁远。 “那他们就能继续作威作福了吗?干了那么坏的事!” 宁远用手指尖拨了拨莫辰的肚皮,随口道:“他们也自有各自的果报。” 莫辰这下心里平衡了一点,感觉到少年正在自己身上乱摸,不由一个机灵,像个毛团子似的又翻过来趴在床上,保护住自己敏感的肚皮,逗得宁远低低笑出声。 莫辰看不惯这人自得的模样,瞥见他烧伤的指尖,便趾高气扬地摇起尾巴,鄙视道:“哼,修为那么低,连让伤口愈合都做不到,还说拿别人当看不见的虫儿,口气不小,看看我,一晚上,全都好了!” “嗯嗯,阿辰最厉害。”看着在自己面前一顿臭显摆的白狐,宁远点头轻笑,也不反驳。 224|青鸾山篇 很快宁远就接到了灵飞谷的“邀请”,前去拜见掌门沈元。莫辰撒泼打滚一定要跟着,于是一人一狐便起身离开了云岭。 宁家老祖送给宁远一件飞行法器,是一片翠玉树叶,尤其适合风属性修士使用。但是莫辰却嫌弃这法器速度慢,便将身体变大,让宁远骑在他身上,御空往灵飞谷的方向飞去。 远离了乌烟瘴气的宁家,莫辰顿时觉得无比畅快,好像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飞了半日,他忽然看到几座连绵的青山,半隐半现在缥缈的云雾之中犹如仙境。 莫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立于云中遥望那片青山。 “怎么,小狐狸喜欢这里?” 耳畔仿佛响起一道声音,是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熟悉,又让人觉得陌生。 “……这里是瑶国四大仙门之一的青鸾山,青鸾山历史悠长,实力深不可测,现在我恐怕还不能将它拿来送给你,不过,倒是可以找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若是你喜欢,我们也建立一座和青鸾山规模相匹的仙门,好不好?” “……不如小狐狸和我一起来建立门派吧,我们先想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瑶国四大仙门,青鸾山以御兽闻名,万符谷善于制作符箓,秒丹门炼丹术精妙绝伦,云奇峰炼器无人匹敌,我们呢,不要和他们抢,不如就创立一个以符阵见长的门派吧。” “……叫什么好呢?你是雪魄灵山的飞狐,不然就叫灵飞谷吧,以后我们招弟子,就给他们穿白色的门派服,你说好不好?” 莫辰晃了晃脑袋,不知怎么的,眼睛里竟然渗出泪水,觉得胸口发疼。 宁远感觉到白狐的异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阿辰,你怎么了?” 莫辰发现,自从那天晚上被宁迁等人算计后,他就时常会有这样的幻听,而且越来越频繁,甚至有的时候,在打坐或是睡觉时,还会看到当年的男人,只是他经常会有不同的打扮,并非是自己当年熟知的样子,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男人一身黑袍,满眼肃杀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失忆之前有太多相好的,但是因为记不清那些人的脸,就统一换成了男人的? “阿辰?” 莫辰终于被宁远唤回了神。 宁远却已经从他身上下来,祭出了翠玉树叶,“阿辰是不是累了?上来吧,我们用法器继续赶路。” 莫辰本来不想坐法器,可是在回过头看宁远的那一瞬,他的脸再次和记忆中的人重合,虽然年少稚嫩,可是五官却分毫不差。他没有再反对,将身体缩回正常大小,顺从地被宁远抱起来。 第二天下午,他们顺利抵达灵飞谷,却没有人出来相迎。 宁远打出一道传音符,告诉谷中之人他已经到了,可是等了很久里面还是没有反应。宁远微微眯起眼,便不再等人来接引,而是直接飞向谷门口。 原本看着真切的山谷入口,在宁远接近的瞬间却忽然被迷雾掩盖住,等宁远飞至近前,将法器落于地面,才发现那原本是谷口的位置,竟然变成了一面陡峭山崖。 莫辰心中微怒,本来一路都没说话,这时也顾不上想别的,直接对宁远说:“这灵飞谷的杂碎们,竟然想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你退下,我倒要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说着莫辰就磨着爪子,憋足了劲准备冲上去,想要在那山崖上直接拍个洞,不料却被宁远拉住后腿,拖了回来。 莫辰:“……” “不要胡闹,这是他们设下的阵法。”宁远将狐狸抱在怀里。 “谁不知道是阵法?”莫辰撇撇嘴,“只是看这阵法的灵力,也不过如此,凭我一个凝丹期后期的妖修,还对付不了?” “这阵法不算厉害,强行破阵并非不可,只是这阵法乃灵飞谷给我的一个测试,若是强行破开,岂不丢人?” “好端端的,弄什么测试?”莫辰不买账地冷哼一声。 宁远却不像莫辰那么气愤,耐心地解释:“我先前说那天光云影阵是我所创,此次前来向灵飞谷掌门阐述创阵心得,若是连眼前这个小小的阵法都破不了,也就没有资格见掌门,大可直接打道回府了。” 莫辰这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耷拉着耳朵垂眸想了想,忽然抬头问宁远:“那天光云影阵,真的是你自创的吗?” 宁远却道:“天光云影阵乃灵飞谷创派掌门所创,我的阵法,不过是看上去有些相似罢了。” 与莫辰说话间,宁远只是随意在周围的迷雾中一扫,便锁定了一处,可是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莫辰等得不耐烦,在他怀中挣动,“怎么,你还没有看出破阵之法?” 宁远说:“看出来了。” 莫辰奇怪:“看出来了为什么还不破阵?” 宁远:“破阵太快,我怕会扫了灵飞谷的面子。” 莫辰:“……” 于是莫辰就这么被宁远抱着,在迷阵之中站了足有一炷香时间,才见宁远慢悠悠接连往几处位置打出法诀,迷雾渐散,他们正前方的山崖顿时轰然开裂,现出原本的山谷入口。 入口之处站着一个人,正是沈若。 “宁远世弟果然于阵法上的造诣惊人,能用如此短的时间破解这罗方阵,实在是前所未见。” 莫辰默默瞥了宁远一眼,见宁远面不改色,不紧不慢上前施了一个礼,诚恳感谢沈若对他的称赞。 “宁远世弟里面请,掌门已经等候多时。”沈若在前引路,因为身在灵飞谷,口中对沈元的称呼也有所变化,不再以叔父相称。 灵飞谷不愧是以阵法见长的仙门,几乎每走几步会有阵法机关,非本门子弟,若是没有引领,恐怕寸步难行。莫辰跟在宁远身边,待他们经过一幢极其宏伟的殿宇时,莫辰看到殿宇正中悬挂的匾额,上面写着“万法归一殿”几个字。 “这里是灵飞谷的藏书阁,藏有我派从创派开始至今所有的秘籍和典藏,是五大仙门中藏书量最多的书阁。”见宁远和莫辰往那个方向看,就算是古板如沈若,表情也难得有了几分波澜,语气中颇为自豪,“我派创派祖师博学通古,在他生前,万法归一殿的藏书规模就已经十分可观,在祖师坐化之后,后辈子弟承其遗志,一直有搜集仙法典籍的习惯,两百年来从未间断,才有了今日的万法归一殿。” 这万法归一殿对于莫辰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曾经不知有多少个日夜,他陪着男人在里面读书写字,男人是天生的魔根,却要强行修炼仙法,损坏了根骨和寿元,到后来身体越来越虚弱,莫辰就是陪着他躺在这万法归一殿的屋顶看星星和月亮。 只是如今,万法归一殿依然气派辉煌,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宁远被带入掌门议事的主殿,将莫辰留在了外面。沈若命人将他带到灵飞谷的灵兽园,莫辰等那些人一走,就从灵兽园溜了出来,接连解开几个法阵,又绕过迷宫般的石林阵,窜入了灵飞谷的后山禁地。 这灵飞谷对于外人来说不能随意走动,但对于莫辰来说,却闭着眼睛就能摸清楚路线。殊不知这其中很多禁制,还是当初他让男人设下的呢。 一进入灵飞谷后山禁地,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莫辰发现无论多少年过去,这里依然还是不变的模样。他心中稍微开解了一些,按着记忆中的方法,打开最后一道禁制,进入后山腹地,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座灵宫。 灵宫通体由白玉石打造,洁白莹润,此时夕阳西下,刚好给那灵宫镀上一层金红色,看着格外美丽安宁。莫辰慢慢走过去,每靠近一点,都觉得心里沉重一些。 “我来看你了。”莫辰轻声在心里说,“我很久都没来了,你会不会想我?” 一晃接近两百年,阴阳永隔之下,他依然沉睡不醒,没有任何变化,可莫辰却变了,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如此,对于男人的死,他已经变得释然。 男人会不会怪他呢?会不会觉得,他不再爱他了? 莫辰驻足在灵宫门口,远远看着殿堂尽头的那尊白玉塑像,那是男人生前的塑像,他的遗骨,就埋在这座灵宫之下。莫辰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呆很久,会痴痴地陪着玉雕说话,可是这一次,莫辰看着那玉雕,眼前却再次浮现出宁远的身影…… “什么人在那里!”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粗哑的断喝。 莫辰吓得回过头,竟然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手中拿着一把灵剑,看着邋邋遢遢,白胡子几乎拖地,一脑袋白发更是乱糟糟一团。能看得出,他已经很老了,老得脸像橘皮一样褶皱,可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慑人。 “原来是白狐大人……”老头看清楚莫辰之后,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似是极其激动,嘴唇颤抖,然后竟然跪下来向莫辰磕头,“您又来看望掌门了……已经很多年没来了,小人,小人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掌门。” 225|青鸾山篇 沈元将宁远送出掌门议事殿之后,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这青年身着华服,单是看腰间当做装饰的玉佩,就已经是上品法宝。虽然年纪轻轻,却有金丹初期的修为,长着一双丹凤眼,眸子里透着一股邪气,笑起来有点勾人。 “沈掌门,这位便是宁家的三公子,宁远?”尽管宁远早已离开多时,青年依然望着大殿门口,好像还能看到宁远的身影,他慢声细语,嗓音极其悦耳,却莫名给人一种阴寒之感。 沈元一张脸也是表情复杂,眼睛微微眯起,“不错,他就是宁远,少宗主刚才也听了我与他的问答,少宗主怎么看?” “沈掌门的侄儿说他能布下与贵派天光云影阵一模一样的法阵?” “而且还是百里范围内的法阵。他说他是自创的。” 这个被沈元称为少宗主的青年低头沉思片刻,忽然笑了笑,抬起头道:“我相信他,从方才他所说的创派心得,我觉得他说的话句句属实。” 沈元叹了口气,也缓缓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其实老朽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对阵法道义的领悟,恐怕已经远在我之上。如今他才只是筑基修士,若假以时日修为大成,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天资绝佳的后辈,轻易不可结怨,因此沈元对宁远一直十分客气,若非还顾忌长辈威严,恐怕还要亲自送出山谷。 “少宗主,你想要见宁家这位三公子,老朽已经想办法为你做到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吧?可是无常宗主有什么吩咐?” 青年轻笑,“沈掌门,您先别急,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元脸色微沉,似乎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说:“少宗主请问。” “这个宁远……”青年勾着唇角看沈元,眼中流露出诡异的光芒,似乎有洞悉人心的力量,“是不是和灵飞谷的创派掌门长得一模一样?” 沈元身体微微一僵,表情十分诧异。 青年看沈元如此反应,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我是猜对了。” 沈元冷静下来,神色终于恢复如常,“创派掌门在世事,我也尚未出生,自然不知道其真正模样。创派掌门不喜人留其画像,但是后辈子弟为表尊敬与感念,特地在他仙逝之后为其筑造玉雕。若说这位叫宁远的后生与创派掌门长得一模一样,老朽也不敢断言,可是若说相似,倒是有个七八分像吧。怎么,少宗主为什么要问起这个?” 青年笑而不答,又问:“沈掌门可知道,如今瑶国四大魔宗,在两百年之前,身在何处?” 沈元挑了挑眉,“瑶国以西有个修仙国名九州,领土远大于瑶国。据说九州当年魔修群龙无首,大小门派稀稀落落遍布各地,却始终没有成气候的。大概在两百五十多年前,人族妖族大战时期,魔道被一个吃了育魔草的凡人统一,成立天极门,一时间权势滔天,无人敢与之对抗。后来天极门门主死后,九州魔道再次陷入一片混乱,无法再与仙道对抗,便陆续逃窜到瑶国,渐渐形成了四大魔宗。” “沈掌门对我魔道的历史还是很了解的。”青年大加赞赏,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讽刺。 一个修仙门派的掌门,对魔道之事如数家珍,也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元冷哼一声,“少宗主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就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天极门门主,他啊,也和今天这位宁三公子,长得一模一样呢。” 空旷的大殿里,无常宗少宗主的声音如鬼魅般回荡。 莫辰不想让人发现,在后山禁地呆了很短时间就溜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回到灵兽园。 宁远来灵兽园找莫辰,发现这狐狸有点精神委顿,看着不是很精神,他也没有多问,向沈若告辞,便抱着莫辰,御飞行法器回到宁家。 因为回去的路上莫辰没有再提出让宁远骑在他身上,所以用的时间久了一点,两天以后才重新回到云岭。 宁家老祖一直挂心着宁远此次与灵飞谷的纠葛,特地召他前去回话。 老祖的住处是在云岭之巅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多数修为较高的大修士不喜欢居住楼宇,更愿意在洞府中修行,因此老祖在宁家的府邸便是一处洞府。 宁远因为不放心莫辰,这次就带着他一起去找老祖。 这还是莫辰第一次来宁家的风水宝地。可以感觉到,此处灵脉异常丰富,与宁远所居住的破农庄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宁远乘坐法器落到云岭之颠,从地势上看,这里本应该是一处山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形成一块平坦的空地,好像有一把劈天巨斧,生生将那山尖尖砍了下去。莫辰看了又看,总觉得这里十分怪异,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连一丝丝阵法的痕迹都找不到。 宁远在这片空地上接连打了几道法诀,然后莫辰就感觉到,这空旷无一物的平地上忽然震动起来。土石崩裂,竟然原地拔起一幢小山峰。 小山峰正对着莫辰和宁远的方向开着两扇白玉石门,上面灵光闪烁,显然是布了禁制。宁远祭出一道传音符,禀报宁家老祖他前来回话。 那传音符飞到设有禁制的玉石门上,不一会儿就没入,消失不见。又等了片刻,玉石门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正是宁家老祖的。 “远儿不是有这里的通行玉牌嘛,自己进来。” 远儿……莫辰身上一个机灵,觉得肉麻。 宁远这才拿出一块玉牌,带着莫辰通过了玉石门。 一进入石门,莫辰就惊掉了下巴。 不是他没有见识,实在是没想到,这人类的元婴修士能将洞府修葺得如此奢华。说是洞府,其实别有洞天,里面建有花园果园药圃,甚至还有一口上品灵泉,走进宁家老祖起居的石室,刚好经过书房,里面一排排木架上摆满了玉简,也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珍贵典籍。 难怪所有人都想做元婴修士的徒弟,单是这修炼资源,就不是一般修士能比的。 当然,若是与他的鸳鸯枕空间相比,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宁家老祖见宁远带着莫辰进来,竟然都没有说什么,甚至还难得慈祥地让仆童给莫辰摘些灵果子吃。 “此去灵飞谷,可还顺利?” “回老祖,一切顺利。” 宁远将去灵飞谷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宁家老祖听完以后欣慰地点点头,“嗯,我就知道你没有什么问题。” 夸赞了几句之后,宁家老祖似是有什么事要对宁远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远儿啊,宁迁那几个人,昨天我已经命人将他们放了。”宁家老祖一边说一边窥着宁远神色,见少年似乎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又立刻补充:“不过你且放心,我已经责令他们禁闭十年,净身入禁闭室,任何人不可靠近,也不会给他们提供修炼的灵丹和草药。” “族内之事,老祖英明圣裁,晚辈无权过问。” 宁远回答得依然恭敬有礼,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情绪。 可是这边莫辰却一下蹿火了。想到那几个险些将他害死的人修就这么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毫发无损,没有任何惩戒,他就恨不得立刻掀桌。这拿他和宁远当什么了?看他们好欺负?还什么责期禁闭十年。那宁迁三个人一个炼气十层,一个炼气九层还有一个炼气十层,给他们圈起来十年,倒不如说是给他们一个心无旁骛的筑基环境! 莫辰刚要发作,旁边的少年修士却手疾眼快,一下揪住他的脖子,将他抱起来,不让他乱动。 宁家老祖看着莫辰,干笑几声,“你这小狐狸,脾气真是不太好。” 莫辰眯了眯眼,向那宁家老祖呲牙。 宁家人就是一群渣滓,从上到下没一个好的,他这就一窝将他们端了!元婴老祖怎么了,大不了将他妖界的那帮兄弟都叫来,看不把他们云岭宁家炸成筛子! 宁家老祖摇摇头,“这白狐灵性不错,但是一看就是被宠惯了,心性不定。” 其实宁家老祖算是冤枉莫辰了。寻常的雪魄灵狐,到了莫辰这个等级,起码也是要活了上千年了,那性情能不沉稳么?可是莫辰倚靠鸳鸯枕修炼,虽然一路断断续续,又碎了一次妖丹,却还不到五百岁,在高阶妖兽中可算是非常小的,难免性子急躁。 “远儿,你不要心生怨怪。我之前也是想要对那几个小兔崽子严惩的,可是你也知道,宁家现在后辈子孙中人才凋零,那几个小子资质均属上佳,就算身为老祖,我也没有资格说将他们抹杀就抹杀,毕竟我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宁家的兴亡。将宁家后辈人才斩落,就算成就了今日公允,日后宁家也难免为外人所瓦解,从长远看,于你也并无好处。” “修仙之路并不好走,你既然身为宁家人,又有这么好的资质,宁家便会倾其全力培养你。所以不管你之前受了什么委屈,该忍的时候也需要忍耐,是敌是友不过一夕之间,学会身在局中,取其平衡,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比什么都重要。” “记住,你是宁家人,走到哪里都是宁家人,只有宁家在,你才有根,才有后盾,就算家族苛责你,到了外面,依然会忌惮你身后的家族。而宁家一旦毁了,你也成了孤家寡人。” 莫辰听着这宁家老头给宁远灌输了一上午平衡之术厚黑之术,罗里吧嗦一大堆,听得心火也灭了,只是觉得这老头也蛮可怜,还有十多年就要坐化,还要操着一群不孝子孙的心。不过那种赤`裸`裸的利己思想却让莫辰觉得不耻,心说也难怪他耗到寿元将尽也成不了仙。 给宁远进行了一番热爱家族团结族人的洗脑之后,宁家老祖最后提起他今日最关心的问题:“经此一事,宁家内部想必也会安生不少,我紧闭宁迁十年,也是给了你十年机会,远儿如今已经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有没有准备好再更进一层?” 226|青鸾山篇 宁家老祖很慷慨地提出,如果宁远想要闭关修炼,可以在他这洞府里。这样大的恩典,若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会如何欣喜若狂,然而宁远却只是辞谢,说自己习惯了农庄的竹屋,而且他还有一只九级灵兽在,若是在这里修行,恐怕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宁家老祖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这小辈,怎么不知道好歹!你那竹屋的灵气能和这里相比?十年时间,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你突破筑基中期,成为筑基后期修士。若是换成你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然而任凭宁家老祖磨破了嘴皮子,宁远都是恭敬又客气地回绝,宁家老祖最后也不想再说什么,直接送客,临别前还狠狠瞪了莫辰几眼。 莫辰觉得很冤枉,将这怒火发泄在宁远身上,心说明明是他自己鸡贼,想要用鸳鸯枕修炼,居然拿他当挡箭牌。 可是碰上那双向他望过来的眼睛,莫辰心头微微震动,又闹不起来了。 “你就不觉得心寒吗?”无论如何,宁家对宁迁的责罚实在是太不公正,回到竹屋之后,莫辰忍不住问宁远。 宁远反问:“有何心寒的?” 莫辰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有何心寒的,他难道看不出来? 宁远沉吟片刻,忽然淡淡笑道:“其实我也并非什么好人。” 当天晚上,宁远正坐在蒲团上打坐,莫辰轻手轻脚跳过去,凑到他身边,围着他转了几圈,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跳到他膝盖上,半立起身体,将狐狸脑袋凑到宁远面前,黑黑的鼻头都快和宁远的鼻尖碰上。 宁远依然入定打坐。 莫辰嘴巴微张,吐出一缕粉色的雾气,被宁远吸入。 然后他从宁远身上跳了下来,蹲坐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很快,宁远缓缓睁开了眼睛,幽黑的瞳眸似乎有些空洞。 “你是谁?”莫辰通过传音问。 宁远答:“我是宁远。” 莫辰:“你是不是灵飞谷的创派掌门?” 问完了这句话,莫辰的心都快拔到了嗓子眼,不安地踩着两只前爪。 很久,宁远都没有说话。 “回答我,你是不是灵飞谷的创派掌门?”莫辰急得又问了一遍,睁着一双大大的狐狸眼,目不转睛盯着宁远。 终于,宁远开口。 “是。” 莫辰乌黑的眼珠闪动着泪光,抽了抽鼻子,又问:“那,你是不是神棍?” “是。” “那你是不是臭小子?” “是。” “那你是不是……一直记得我?” “是。” 莫辰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好像再也憋不住,一下泄了出来,精神几欲崩溃。 “那你为什么不认我……” “情意太深便成执念,难以成仙,我要度化你。” 莫辰终于忍不住,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子掉下来,他一下扑到宁远身上,两只肉爪子死死按着他的衣襟,“谁要成仙了!我本来就不想成仙啊……” 呜呜地趴在宁远身上哭了很久,莫辰终于抬起脑袋,一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犀利的精光,“那我再问你,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们在九天妖界初次见面之前,可曾认识?” 宁远这次又是沉默良久,隐藏在袍袖里的手紧握。莫辰正全神贯注盯着他的眼睛,未曾察觉这个微小的动作。 “没有,我们不曾认识。” 莫辰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解脱,一直紧张竖起的耳朵耷拉下来,从宁远身上蹦了下去,又用法术将宁远扶起,让他恢复打坐的姿势,然后才再次张口,将那一缕粉色雾气从宁远的身体里吸附出来。 这狐族媚术是为数不多的独属于狐族的法术,算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再经过他这些年的修炼,魅惑人心的作用极为厉害,别说宁远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就是与他修为不相上下的金丹后期修士来了,恐怕也招架不住,面对他的拷问,定会知无不言。 天明时分,宁远从入定中醒来。 莫辰正站在窗台上,扭着脑袋向外张望。 今天的白狐格外安静,宁远走过去摸了摸狐狸尖尖的耳朵。白狐抖了抖耳朵,却没有转过头看他。 “阿辰在看什么?今天怎么不吵着要吃糖豆?” 莫辰不理宁远,不仅是这一个早上,接连好几天,他都对宁远爱理不理的。宁远怎么哄都没用,也就由他去,开始在鸳鸯枕空间中着手准备闭关需要的东西。 宁迟派人来了几次,想要给他送一些灵石和珍贵的草药,以示家族对他和灵狐的补偿,宁远都没有出来相见。竹屋四周设下了禁制,那些人也无法进来,只好将礼物放在禁制之外便离开。 这日又有人传音请求宁远打开禁制,莫辰正好趴在窗台上,一眼就看到了禁制外的唐凌儿,怀里还抱着一只花毛兔子,他的狐狸眼睛眯了眯,爪子抬起,就要将那悬浮于半空正一闪一闪的传音符烧成灰,不料宁远却在这时从竹屋里走出,将禁制打开。 “宁远世兄。”唐凌儿被让到竹屋内,宁远还给她泡了一杯灵茶。 莫辰一身毛都炸了。 这什么意思!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就单单把这小妮子放进来!想干嘛呀? 莫辰活了几百年,这小姑娘对宁远的那点小心思还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先前他只以为宁远是臭小子转世,面对唐凌儿,也多是用一种看孙媳妇的眼光看待,可是现在他知道宁远是谁了,如何还能容忍?于是也不管是不是还在生宁远的气,撒开四只爪子就扑到竹桌上,因为势头太急,还在桌上漂移了几寸,接着又如一道光,在唐凌儿坐下之前趴到她的坐垫上。 唐凌儿“啊”了一声,被莫辰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到他。 “小狐狸,你怎么如此调皮?”唐凌儿要摸莫辰的脑袋,被莫辰呲牙咧嘴吓得又缩回了手。 宁远斥责了一声,莫辰心情更不好了,眼睛里甚至冒出了凶光。 藏在唐凌儿袖口里的短耳兔探出一颗脑袋,被莫辰那眼神吓得直哆嗦,悄声传音问:“老大你咋啦,谁惹到您了,这么大火捏?消消气,消消气。” 唐凌儿也被吓到了,心说这小白狐今天是吃了枪药啊?那尾巴炸的,点个火可能会上天。 宁远抱歉地冲唐凌儿笑了笑,一把将狐狸揪起来,想像往常那样抱进怀里安抚,谁知这次狐狸却不买账,一爪子挠在他手上,在他手背上抓出三道血痕。 “宁远世兄,您的灵兽今天是怎么了?伤得严重吗?我这里有些伤药……” 宁远却对唐凌儿摆了摆手,稍微用力,将莫辰的两只前爪钳住,提了起来。 莫辰还不服气,恶狠狠瞪着宁远,借着唐凌儿这个契机,将心中的委屈和气愤全都发泄出来。凭什么不认他,凭什么自己那么想他,他却能转身就成陌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替他做决定?还要度化他……哼,度化个脑袋! 如果莫辰是只火属性灵兽,这时可能就冲着宁远喷火了。 他挣动了几下,但宁远的手劲很大,攥着他的两只前爪,根本挣脱不开。 “人修,放开本尊的手。” 莫辰的传音冷淡又高傲,与他那不停扭动的带着尾巴的毛屁股形成反差强烈的对比。 宁远垂眸淡淡看着他,莫辰被那不痛不痒的眼神激得更是心里难受,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然而就在这时,宁远却忽然低头,在他的嘴巴上轻轻亲了一下。 莫辰一下石化了。 呆呆地看着宁远,有点发懵。 这还没完,宁远又吻上他的眼睛,害他不得不闭上眼,然后耳朵又被亲了,爪子也被宁远用嘴唇蹭了蹭。 “好几天了都耍脾气不理人,今天又这么闹腾,真是拿你没办法。”宁远见狐狸终于不疯了,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头。 莫辰的耳朵没有被白毛盖住的地方红得快滴出血来,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从里面喷出热气,感觉宁远温柔的目光好像蜜油,快把他泡酥了,面条一样被宁远提着,抖一抖就成了一条狐狸围脖。 宁远将重新老实下来的狐狸抱在怀里,这才冲唐凌儿道:“唐世妹请坐吧。” 唐凌儿的脸其实和莫辰的耳朵差不多红,她实在是看不下眼啊,觉得刚才宁远世兄哄他家狐狸的动作语言和神态,比她哥调戏她大嫂的时候还要腻歪,身上麻兮兮的,结巴了良久才说:“宁远世兄,我,我这次是来替迁哥哥道歉的。迁哥哥他人不坏,只是……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他现在已经闭关反省,您不要怪他。” 这次唐凌儿带来了不少礼物,算是为宁迁赔罪,宁远其他都没有要,只是收了些好吃的糖果,算是接受赔罪。唐翎儿松了口气,这才向宁远道别,说自己要回唐家了,听说宁远即将闭关,经此一别再见面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之后,难免有些不舍得。 唐凌儿的到来并没有对宁远造成什么影响,不过在此之后,宁远却发现莫辰开始变得特别黏他,总是喜欢缠在他身上。 一人一狐便开始在鸳鸯枕空间中闭关,这一闭关就是十年。 227|青鸾山篇 宁家两个最有天资的后辈闭关修炼之后,接着又赶上宁家家主仙逝。宁家少主宁迟接位,忙于应付家族中一切人事变动和势力变化,就算他城府极深,办事老辣,也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再也顾不上其他。 丧事接着喜事,喜事连着丧事,十年时间很快就在庸碌间度过。若是在世俗界,十年也许是很长一段岁月了,然而对修仙世家来说,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 平淡如一潭静水的宁家,在这一日终于迎来了一丝涟漪。被老祖责罚的宁迁等人禁闭期满,得获自由,可以出来放放风了。宁家众人心知肚明,这一场禁闭,说是责罚,其实是让宁迁潜心修炼,突破筑基。老祖虽然明面上下令让宁迁净身禁闭,实际上宁迁一房的族人不少给他偷偷运送过灵丹和资源。纵然后来老祖对这些事有所察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身为宁家老祖,他也希望看到小辈出息,能够在修炼上有所作为。 十年期满之日,宁十九和那个壮实青年第一时间从禁闭室里出来,可惜都没有筑基成功,只是停留在炼气期大圆满状态,好像就差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等着捅破。尤其是宁十九,他在禁闭之前是比壮实青年高一个层次的,可没想到出来之后两人竟然拉平,心情自然不好。 “娘,你先前派人给我送来的筑基丹没有用,还有没有更好的灵药?”宁十九出来一看到等在禁闭室外的母亲,皱着眉有些气急地问,与他娘边说边御空飞走了。 那壮实青年也神色匆匆,出来之后便飞遁,想必也是赶着寻丹药筑基。 只有宁迁,他那一房亲族在禁闭室外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人影。 宁迁资质极好,再有灵丹妙药辅助,筑基成功没有任何悬念。可是接连过了十几天,禁闭室内也不见有动静,正当有人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了,禁闭室的石门终于开启,宁迁从里面缓缓走出。 众人望过去,不禁大吃一惊。 宁迁进去的时候只有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没想到仅仅十年时间,他竟然接连突破了三阶,成为筑基后期的修士! 这简直太让人意想不到了! 宁迁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消瘦不少,但是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一向阴鸷的眼中也流露出笑意。要知道,修仙者修炼功法,是以灵气滋养筋骨洗涤经脉,就算日日夜夜不停打坐,也很难有损气色。宁迁憔悴成这样,不用想就能猜到,为了提升修为,他采用了多少突破身体极限的非常手段。 这位宁迁公子从小就心高气傲,不愿落后于人。拼了命也要修炼到筑基后期的修为才肯出关,为了什么,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 相比于那三个关禁闭的人,这边闭关的宁家三公子,反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十年时间,他就窝在那灵气稀薄得连灵兽都不愿意久住的破农庄里,无声无息。若不是他那竹屋外还有阵法禁制,恐怕很多人都要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先前宁迟派人送去的好东西都被宁远拒之门外,他自己又没什么身家积累,也不知道是如何修行的。 宁迁听说宁远也在闭关,仔细问明了情况,甚至还到竹屋附近转了一圈。 “诶,你听说了没?迁公子前几日出了禁闭室,修为竟然连着突破了三阶,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了!咱们这位三公子,闭关之前就已经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了,也不知道这十年的时间会不会也连着突破,一举结出金丹啊?” 中午太阳不大,天气难得凉爽,两个干农活的宁家族人坐在田间地头休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其中一个麻子脸的男人提起这几日宁家的大八卦。 另一个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摆摆手,一脸鄙视地看着麻子脸:“你以为金丹是啥呀,那么好结出来呢?听说老祖当年结丹时也有五十多岁了,你当三公子是神仙?再说了,你没看迁公子是用什么样的灵草仙丹供着?要我看啊,这三公子能突破筑基中期,成为筑基后期的修士就不错了。” “嗯,说的也是,就咱们这个地方,哪有什么灵气,这不知道这三公子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在这里修炼。” 两个人的对话刚好被上空经过的宁迁听到,尽管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自己能有如今的修为全都是倚靠仙丹妙药,让他有些不悦,不过他们对宁远的分析却很趁他心意,于是心情大好地没有追究两人。 两个人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得罪了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又在无意中化解了一场无妄之灾。然而等宁迁离开了,这麻子脸和驼背说来说去又将话题扯到宁远身上。 麻子脸忽然“咦”了一声,仿佛想到什么:“其实这事儿也说不好。咱们那三公子痴傻了那么多年,也无人问津,甚至被送饭的下人戏弄刁难,谁又能想到他一经醒转,竟然就是筑基期的修士?而且布下的阵法,能接下元婴老祖的三击。老祖与他论道之后,甚至要与他以平辈相交了!就连灵飞谷都知道三公子的大名。所以说啊,这三公子也不一定就是省油的灯……” 两人八卦了一回,各持己见,不相上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竟掏钱开了赌。他们将整个农庄的族人聚集起来一起押宝,就赌宁远出来以后会是什么修为。最后满农庄的人,只有那个麻子脸觉得宁远会结金丹,招了不少嘲笑,家里的老婆听说了,晚上还给他一顿臭骂。 看似平常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等到日落西山,弦月挂天,农庄里的灯火一户一户熄灭,终于归于一片安宁。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时候,靠近农庄边缘的位置,却忽然平地窜起一道白色灵光柱,仿佛游龙上天,伴随着隐约的地动之声,整片夜空都被那灵光点亮! “妈呀这是怎么了!” “怎了怎么了!地动了?” “不是着火了吧,咋这么亮诶……” 被惊醒的农庄族人纷纷从房子里跑出来,向着那空中一道白色光柱看过去,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象,这是天象……有人结丹了!” 几乎不用农庄的人往本家那边传递消息,已经是宁家新任家主的宁迟第一时间感应到天象,御着飞行法器赶过来,与他同时赶到的,还有宁迁。 “家主,那是什么……”宁迁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盯着那道光柱,光柱正是从宁远的竹屋出来的。 宁迟也是满脸震惊,不过他也只是出神了片刻,便冷静下来,一瞬间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后深深看了宁迁一眼,“迁弟,远弟可能已经结丹成功了。” “这不可能。”宁迁摇头,“这绝对不可能!他才不到三十岁,怎么可能结出金丹?这绝对不可能!” 宁迁口中反复念着不可能,表情有些扭曲,发疯般冲向竹屋。宁迟驻足在原地,凝视着那修士结丹显现出的天象,沉吟良久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在心中已经决定接受宁家老祖的建议,对宁远采取拉拢的态度。若是他实在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想其他的办法修理也不迟。毕竟宁家能出一个金丹修士是好事,不到万不得已,宁迟也不想和宁远撕破脸。想通这些,他便在后面追上宁迁,也来到竹屋附近。 此时的竹屋已经被人包围了,不仅是赶来的宁家修士,就连农庄里那些不懂修炼的族人们也都探头探脑来看热闹,毕竟他们还押着赌,宁远到底是个什么修为,可关系着真金白银。 光柱的亮光在夜空中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消散,但是竹屋周围却没有恢复黑暗,被修士们的照明符咒映得亮如白昼。 “三弟是不是已经顺利出关?方便的话,可否出来与大哥相见?”宁迟向竹屋外的阵法禁制中打出一道传音符。 众人静候了片刻,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回应,正琢磨是不是这三公子不想给新任家主面子,竹屋禁制却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青年,身边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九级妖狐。 青年一身白袍,眉眼虽然与当初少年时的模样不太相同,却变得更加出尘脱俗,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眼瞳漆黑如点墨,已然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众人全都看得呆了一瞬,尤其是宁迁,待用神识扫过,确认眼前的人的确已经是金丹修士,不禁咬紧了嘴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连垂在身体两侧的手都攥紧。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静止。 十年之后的宁家三公子,虽然不是绝世倾城的美男,可是他身上那种气度却让人自惭形秽,好像多看一眼都是折辱了这样一位仙人。尤其是当那双眼睛看过来,虽然温和,却透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疏离和冷漠,让人下意识回避目光,迫于其威压,不敢与之对视。 莫辰懒洋洋蹲坐在宁远身边,目光扫视一圈,见那一群人盯着身边男人看的傻样,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切,看什么看,看也没用,这人是我的! 228|青鸾山篇 宁家三公子不到三十岁结成金丹,这消息顿时震惊了瑶国修仙界。修仙世家与五大仙门联系紧密,不少世家子弟都拜在五大仙门之下,一些修为在金丹以上的更是被仙门供奉为客座长老。 且不说宁远因为十年前展示出对阵法的绝高悟性,本就已经小有名气,单单说他如此年纪就成为金丹修士,也足可见其未来前程之远大,这样的人才自然备受青睐,各大仙门巴不得早早将之收归门下,一旦等他结出元婴,就可以成为本派的镇山之石,稳固仙门地位。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大小仙门向宁远发出邀约,想让他去自己的门派做金丹长老。 宁远将那些请帖全都摆在莫辰面前,让他选一个。 “你要离开宁家吗?”莫辰好奇地问。 宁远却挑眉,“我以为阿辰不喜欢这里。” “我是不喜欢这里嘛……”莫辰低头用前爪扒拉扒拉耳朵,“可是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宁远却只是淡淡地笑:“不是让阿辰选吗?” 莫辰最受不了宁远这样的眼神了,有点无奈,他知道宁远特别特别喜欢他,可是也不至于时时刻刻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啊,真是的,只有他们两个在还好,要是让别人看到……那感觉肯定更好吧。 因为知道宁远就是男人,每次想到当年在九天妖界两人都做过什么,莫辰就老脸发热,连修炼都勤奋刻苦不少,从未那么迫切的想化形。偏偏这十年时间他还只是停留在凝丹后期,总是无法突破那个瓶颈。 对于妖兽来说,化形是一道坎,就像修士结婴一样,绝大多数妖兽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化形。 “要不,我们还是回九天妖界吧,我那里兄弟多,可以罩着你。”莫辰两只前爪一推,将那些请帖全都抓乱,然后不要脸地提议。 宁远深深看了莫辰一眼,将他抓起来放在腿上,“呦,耳朵红了,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莫辰被如此毫不留情地揭穿,气急败坏去咬宁远,宁远忍不住笑出声,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脸褪去了少年人的稚嫩,和当年的男人一模一样,让莫辰更加脸红心跳。 “妖兽心性本就不如人坚定,人间诱惑颇多,天道设下化形雷劫给妖兽并非没有道理。若是修为和境界没有达到化形阶段,却要强行为化形之事,于修行不利,更容易受到蛊惑。阿辰不要再想着投机取巧,这一次除非化形成功,否则不要想着再回妖界了。” 莫辰耳朵耷拉下来,他知道宁远虽然脾气特别温柔,几乎什么事都顺着他,可是一旦真正决定了什么,任凭他撒泼打滚绝食上吊都没用。 “好吧,那你想去哪里?这里大大小小这么多门派呢。”莫辰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那些请帖,酸溜溜看了宁远一眼,心说这人居然这么抢手。切,到底哪儿好啊,他怎么没看出来? “大门派资源丰沛,人事复杂,身处其中需要事事小心。但是也正因为人多,一定程度上不会受到太多关注,相对自由。小门派资源自然无法与五大仙门相比,但是人际简单,若去给他们做金丹长老,会有更多的话语权,只是相对应,也会受杂务烦扰。总之不论如何选择,都有各自的优缺,所以就看阿辰喜欢哪里。” 听宁远将个中利弊解释清楚,莫辰心里也大概有数,想了想,将那些没听说过的小门派请帖都扒拉走,只留下五大仙门的,对宁远传音道:“那还是选大门派吧,只有去大门派,才能与宁家制衡,让他们不至于再轻易控制你。大门派中派系错综,你还可以培植一些自己的势力,” 莫辰说得头头有道,乌溜溜的眼睛在最后五块玉牌上转来转去,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该将宁远卖到哪家比较划算。 宁远笑着摇头,轻轻在莫辰脑袋上弹了一下,“好好的道法不去钻研,哪里学来那么多古怪?真把自己当成了世俗界的谋士?也难怪无法突破瓶颈。” 莫辰刚想嘲笑他,要是都像你这么傻,还不知道要让人卖了几回,只怕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可是转念一想,莫辰又觉得不对。眼前这人可不只是宁家三子,他当年还是手创一大仙宗的开山祖师爷,能在严丝合缝的瑶国修仙界撬开一块容身之所,他要是傻,那世界上估计就没有聪明人了。 所以说这人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黑肚皮啊,偏生所有人都觉得把他欺负住了。谁知道他脑子里琢磨着什么坏注意呢? 莫辰为看透男人本质而自得,哼了一声说:“还不是从你这里学的?” 其实莫辰有那么一瞬,很想将爪子按在灵飞谷的玉牌上。那里有他和男人的回忆,不过他也知道,让一个长得和创派掌门一模一样的人去灵飞谷,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青鸾山的玉牌上,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去青鸾山吧!”莫辰眯了眯眼,最后拍板。 宁迟为了宁远的去留,特地来竹屋拜访,也许是因为看宁远已经是金丹修士,宁迟对宁远客气亲切了不少,虚情假意里的真实多了那么一丁点。 “三弟已经决定去青鸾山了?不再考虑一下灵飞谷吗?以三弟对阵法的领悟力,去了灵飞谷大概会更有受益吧。”宁家最近和灵飞谷走得比较近,已经不是秘密了。 “多谢家主关心,其实我对御兽之术更有兴趣。” 宁迟被宁远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吭声,好在以他的城府,还不至于圆不过场来,“好吧,既然是三弟喜欢,那青鸾山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相比于灵飞谷,青鸾山倒是离我们云岭更近一点。” 这句话算是一句试探,宁迟偷偷打量宁远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家主放心,虽然我离开宁家,却始终是宁家的人,宁家有事,我会回来出力。” 宁迟终于等到了他想听的话,满意于宁远的上道。其实自从父亲死了以后他顺利继承家业,对宁远也就没有那么忌讳了。以他对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观察,宁远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修炼上,心性恬淡,倒是对世俗之物没那么看中。再加上他对宁迁等人的态度,似乎也不是那么爱憎激烈的人。 一个无欲无求只问仙道的弟弟,宁迟其实还是很欢迎的。他现在是家主,行事自然以宁家为重,只要宁远乖乖的不动歪心思,他不介意做个友爱的兄长。 “我知道三弟性情高洁,有自己的主张。既然你拿好了主意,大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你且放心,青鸾山供奉你为金丹长老,待遇如何不论,宁家这边,照例会每月给你提供灵石和药草,你只要潜心修炼,定然会在百年之内顺利结婴。” 又是关怀了一番,宁迟才告辞离开。 宁远在宁家没有其他交好的人,启程去青鸾山这一天,也没有什么牵挂。莫辰坐在宁远的那一片树叶状的飞行法器上,看着渐渐隐于云间的宁家,心说终于离开了这里。他刚来的时候还总是怕宁远吃亏,现在再想想,若是宁远真的想算计算计谁,只怕这些人早就不知道埋哪里了吧? 青鸾山在五大仙门中以御兽见长,因此对待灵兽非常友善,山中处处有专门供灵兽活动的区域。山中景色缥缈灵动,算是除了灵飞谷景色最好的地方,莫辰一进山门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好不容易请来的金丹长老,自然要隆重迎接,青鸾山掌门一早就率领众弟子在山门迎接,那架势简直像迎接元婴级别的修士。 青鸾山一共有七座主峰,以云翠峰的灵气最佳,除了峰顶一位元婴长老开辟了洞府,只有天资最好资历最老的几个金丹长老居住。 青鸾山掌门直接将宁远安排在云翠峰上,以示敬重。 宁远大致了解了这云翠峰上住的是什么人,眉头微皱,本想拒绝,可是莫辰却在云翠峰撒欢跑了一天,爱上了那里的一处山谷,死活不肯再搬,宁远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了。 其实莫辰选择让宁远来青鸾山,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是在九天妖界也没少听说两百多年前那场人族与妖族的圣战。据说当年妖族大军在妖王白泽的带领下,本来是胜局,可是却因为被妖族内部的叛徒出卖,不仅全面溃败,甚至连妖王白泽本人都身死魂灭,战况别提多惨烈了。 当时妖王白泽麾下有十二悍将,死的死伤的伤,幸存的七名将领率部逃出战场,却在瑶国被修士斩落,这七个妖修就关在青鸾山上,分别镇压于七座镇妖塔之中。 莫辰听说,这云翠峰上的镇妖塔,镇的正是当年十二悍将之首的黑水玄蛇。 229|青鸾山篇 镇妖塔在云翠峰一个峰谷中,周围守卫极其严格。莫辰以前非常好奇,为什么这些人修没有将那些妖族将领直接击杀,反而费了很大力气将他们□□起来,如今在这青鸾山转了一圈,隐约明白了一些,不由心中发寒。 “我们就在这里开洞府吧!”莫辰咬住宁远的衣袖,将他拉到云翠峰峰谷深处,用爪子拍了拍山崖壁。 宁远看莫辰选的地方,刚好与云翠峰镇妖塔相对,低头看了他一眼。 莫辰被宁远看得有些心虚,不过还是拼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抬头看他。 宁远最终什么都没说,就在莫辰肉爪子按的位置轻点一下,那一点立刻放起光来,吓得莫辰赶紧缩回爪子。宁远闭目诵诀,双指并拢向那一点轻轻一指,莫辰立刻惊讶地瞪圆了眼,只见那一个光点之中,竟好像有乳白色的液体在旋转,光点也随之越变越大,坚硬的石崖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洞。 等那洞口扩大得足有一人高时,莫辰终于看清,原来那洞里旋转的乳白液体竟然只是气流,因为速度太快才给人以凝成实质的错觉。那一股股气流不断将土石碾碎,等到一个洞口成形之后,又分成几股,分别向山体内部钻入,很快就打出几条隧道。 莫辰不由啧啧称奇,他见过很多修士用灵剑灵斧开凿洞府,还从未见过像宁远这般,以风为刃,劈山砍石,而且速度还这么快,风刃所过之处,石头打磨得平滑细腻。也就是莫辰吃一瓶玉露丸的功夫,宁远便收了功法,带莫辰进入面前的石洞。 原本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宁远顶多也就是掏出个勉强容身的地方,可是进去了以后莫辰才险些惊得掉下巴!洞府里不仅待客室,书房,卧房,炼丹室等一应俱全,装修布置还颇为考究,连石壁上的花纹都很精致。洞府深处有一个空间很大的石室,屋顶离地面极高,即使没有用照明咒,里面也光明一片。 莫辰抬起头去看,发现这间石室顶有阳光透进来,竟是宁远在开凿时打通了山体,那一束一束阳光从上面倾泻而下,角度取得巧妙,刚好可以将整间石室置于阳光之下。 “这里可以作为药圃,也可以种些花草。”宁远说。 “可我们平时不是要在鸳鸯枕空间里待着吗?为什么还要如此费心地布置这里?”莫辰忍不住问。 “青鸾山不比宁家,金丹长老的洞府时常会有访客,自然不能太过粗糙。” 莫辰很喜欢这个石室,在宁远播草药种子的时候,特地让他留了块空地。宁远似乎能猜到莫辰在想什么,就在那空地处打了一张小石床,床头还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莫辰欣喜不已,连续好几天都破天荒没有粘着宁远,就自己趴在那小石床上,身体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之中。 就在这一天晚上,莫辰终于听到了。 听到了那种来自妖族的,痛苦又愤怒的悲鸣。 他一下站起来,扬着脑袋看石室顶,耳朵一动一动,然后窜出了石室,在宁远的房间门口徘徊了一圈,蹑手蹑脚溜进去,见宁远正在石室中入定打坐。 宁远曾说,因为有的时候修炼需要调息理气,周围环境灵气太过浓郁反而不好,因此每个月总有几天不会进入鸳鸯枕空间修炼。今天赶上的时候正好,莫辰吐出一口粉色雾气,将宁远顺利迷倒,翻出他的储物袋,找到一块青鸾山长老令牌,然后叼着就跑出洞府。 从洞府里一出来就能看到镇妖塔,莫辰嘴里叼着宁远的令牌,站在高处远望那妖气浓郁的镇妖塔,眯了眯眼睛,身体轻盈地一跳,在地势险峻的山谷中蹿了几蹿,眨眼间就来到镇妖塔附近。 一层几乎用肉眼看不到的禁制光罩挡在莫辰面前,他丢出嘴里的令牌,就看到那光罩上微波闪动,显现出一个入口。莫辰从洞口进入,一路畅通无阻,里面负责把守的筑基修士甚至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什么人?” 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以妖族语言向莫辰传音质问。 莫辰脚步停了停,没有答话。 那声音又是冷笑:“哼,九级妖兽,跑到这里做什么?当人类修士的走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不是?闲得无聊还要来扰你大爷的清净?” 莫辰一听这话,不禁来气了,心说自己好心好意深夜探访,感佩于这些妖修将领的英雄事迹,这黑水玄蛇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骂,果然是关得太久,精神出了问题? “呵呵,一只小黑蛇而已,口气倒不小,你又怎知道,本尊是人类修士的走狗?”莫辰也是冷笑,气势比对方还足。 莫辰说完了这句话,那镇妖塔里的黑水玄蛇却很久没有再说话,直到莫辰以为这精神有问题的蛇妖可能不想再搭理自己了,正琢磨要不干脆回去睡觉,就听蛇妖再次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莫辰的错觉,竟然觉得这蛇妖音调突然变得很奇怪,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在竭力压制这某种激荡情绪。 “好,你既然说你不是人类修士的走狗,那我问你,你是如何开启这外面的禁制的?若是没有青鸾山长老的腰牌,就算是化形妖修来了,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破了这禁制。” “你这小黑蛇是不是傻?本尊的确是用令牌进来的,至于这令牌,自然是我偷的!不然你以为如何?”莫辰觉得,自己虽然和宁远天天黏在一起,可明明一直以来什么事都是他说的算,怎么能说是走狗呢?再说,令牌也的确是他偷来的,这黑蛇真是的,脑子不会转弯,也难怪会被压在这里两百多年翻不了身。 莫辰正在这边嘲笑,那黑蛇却忽然暴躁起来,莫名其妙大喝一声。 “是你!果然是你!” 莫辰吓得毛都炸了,四周突然暴增的神识威压刺得他脑仁都疼,急忙运气抵挡。 “我说你这蛇妖,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吼什么!” “果然,是你。”黑水玄蛇不断重复这句话。 “什么是我?我又没见过你,你认错人了吧?”莫辰完全莫名其妙。 “莫辰,你的声音,我一辈子忘不掉。” 忽然被人点名道姓,莫辰身上一个机灵,顿时觉得后脊发凉,越来越疑惑。 莫非他失忆以前认识这蛇妖?想到那个记忆中曾经与自己在温泉池中缠绵的人影,那人也是一直穿黑衣服的,莫辰心想,这黑水玄蛇估计变成人形应该也是喜欢穿黑色,再看这蛇妖对自己如此咬牙切齿的样子……难道说,他俩以前有一腿?他还把他给踹了? “我们以前……认识?”莫辰小心翼翼,试探地问。 “你这卑鄙的叛徒,还想装糊涂?我等能有今日,完全是拜你所赐。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脸皮来见我!” 看来不是老情人…… 莫辰松了口气,可他还是不懂这黑水玄蛇的话是什么意思。叛徒?他以前做过什么? “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 “若不是你提供了错误的情报,王上怎么会中了海不非那老贼的奸计?当初我和红兮提醒过王上,说你这骚狐狸和那天极门门主不清不楚,早就与人修一条心了,王上却还是那么信任你。可你却……”提起战死的前任妖王,黑水玄蛇似是悲从中来,竟然哽咽不能出声,神识威压再次狂暴起来。 镇妖塔上缠有打下符咒的锁链,链条大概有四五个成人男子的腰粗,看着有千万斤重,此时竟然也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低沉震耳的轰鸣声。 黑水玄蛇是上古洪荒时期便存在的神兽,不同于一般妖兽,就算莫辰与他同为凝丹后期,实力也无法与之抗衡,更何况这条黑蛇看上去似乎还不只是凝丹后期,肃然已经在这里被压制了两百多年,修为会有所流逝,但莫辰想要抵抗他的威压,依然十分吃力。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如何,只是怕再这样下去,会招来青鸾山的金丹长老,于是也不敢再问什么,飞快地离开了镇妖塔。 莫辰出了禁制之后,那些守卫的筑基期弟子纷纷从昏迷中醒来,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是被身后那锁妖塔里的轰隆声吓得不敢呆在原地,纷纷祭出护体的法器,命人跑去报信。 回到洞府,莫辰又原封不动地将令牌放回到宁远的储物袋里,收回那一缕粉色迷雾,然后跑到石室的小石床上趴下来,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黑水玄蛇的话。 他是叛徒?这是真的?难道他失忆之前真的做了什么卑鄙无耻背叛妖族的事? 黑水玄蛇说妖王白泽是中了海不非的奸计遇害,可是在九天妖界不是这样流传的啊!明明是羽族将领玉华叛变,才让妖族大败。海不非是救驾不及,但依然是良将忠臣,据说后来妖族推举他为妖王,他还推脱来着呢……怎么反倒成了奸贼? 莫辰心中困惑越来越多,连续几天没精打采,宁远终于看不下去,带着他离开了云翠峰,说要给他看一样东西。 230|青鸾山篇 青鸾山七座主峰分别为云翠,落日,星河,紫鸢,巧石,望冰,赤火。其中前四座主峰灵脉更丰富,灵气也更浓郁,多为世家出身或者天资优秀的弟子居住生活,而后三座主峰灵气稍差一些,在上面起居修行的多为平民或是散修。 宁远说要离开云翠峰的时候,莫辰本来是懒懒的没什么兴致,直到宁远挠了挠他的耳朵问:“阿辰,你想不想在雪地里玩?” 莫辰是冰属性妖兽,出生于冰天雪地,自然喜欢极寒的环境,他如今修为越来越高,行动范围早就不限制于雪地,平时很少有机会看到雪,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但他骨子里的天性是不会变的。想到能在冰冷清凉的雪地里打滚,尽情吸取天地间浓郁的冰属性灵气,莫辰总算是打起了精神。 宁远带着莫辰飞跃大半个青鸾山,仙雾渺渺中见七座主峰中只有一座峰顶被白色覆盖,莫辰老远便激动起来,宁远的法器刚在峰顶落下,他就嗖地窜了出去,一颠一颠的白色毛团子很快就消失在白色海洋之中。 这座主峰便是望冰峰,是青鸾山七峰中海拔最高的山峰,偏偏灵气最为稀薄,位置也最偏僻,因此居住在这里的青鸾山弟子是门中最不受重视的。而且因为他们修为低微,畏惧寒冷,全都集中在半山腰之下生活,雪线以上没有人筑建洞府。所以莫辰和宁远来此,倒是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峰顶白雪皑皑,阳光被白雪反射着耀眼光芒,给这冰清不染纤尘的洁白世界平添几分璀璨。宁远一身白袍站在雪地之中,看着莫辰唇角含笑。清风拂动袖摆,他便随手翻转了掌心,向前轻轻一推,一股清风顺着他的推送卷起地上积雪,直上九天,散碎为雪花,静静飘落下来。 莫辰撒欢跑了一圈,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小雪坑,最后跑回到宁远身边,感受到纷纷扬扬落在身上的雪,抬起脑袋看了看,“咦”了一声,然后突然特别开心,对宁远说:“怎么这么巧,下雪了!” “嗯,下雪了。真巧。”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雪呢?” “这里是青鸾山的望冰峰,在这座山峰之下,有一块千年寒髓,使山顶汇聚寒气,从而形成冰封之地。我原本想在这里建造洞府,觉得你会喜欢。可是你却闹着要在云翠峰住下,现在可有后悔?” 莫辰用爪子在雪地里印着一个个梅花印,纠结了一会儿,心里也说可不是么,为什么非要住到那里去招惹那条黑水玄蛇呢?一时间好奇,却平白找来这些烦心事,还被扣上妖族大叛徒的帽子。可最终他只是抖了抖脑袋,嘴硬地说:“这有什么后悔的,不过就是一座小雪山而已,谁稀罕。” “好吧,既然阿辰觉得无趣,我们这就回去。”说着宁远就要祭出飞行法器。 莫辰急忙扑上去,用两只前爪抱住宁远的腿,两只后爪还牢牢扒在地上,似是这样就能将宁远拴在地上,“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宁远无奈地低头看莫辰。 莫辰摇着尾巴,“阿远,我想跟你说一件事,这里没人,我们就在这里说,好不好?” “什么事,既然不想让旁人听到,我们就回去说。” “还是在这里说吧,回去我可能又不想说了。” 宁远看他神色严肃,眉间微蹙,这才不再逗他,将飞行法器收起来,坐在地上,“阿辰说吧,我听着。” 莫辰等宁远坐定,低头沉默片刻,然后忽然跳起来,使了个法咒,将周围一整片雪都掀起来,兜头砸向宁远!宁远一时间没有防备,被他弄了一身雪,等他清理干净,发现那做坏事的狐狸早就一溜烟跑没了影。一边跑还一边挑衅:“来呀,你来呀!有本事你砸回来!” 宁远站在原地没动,见那隐藏在远处山石后的小脑袋又偷偷探出来,向他这边兴致勃勃地张望,略一思索,不想扫了兴致,便勾起唇角,念了个御风术。 莫辰本来还担心宁远不肯陪他玩,鬼鬼祟祟躲在大石头后面,伸出脑袋查看,没想到山顶忽然刮起大风,他一个没注意,竟然被吹飞了,只来得及在藏身的石头上挠了几爪子,就被吹到雪地里去,连着翻了几滚,变成了一个雪球,越滚越大。 他在雪球中心,被滚得头昏脑涨,一边骂宁远一边施展御雪术,呲牙咧嘴恨不得用大雪将那可恶的男人活埋。 宁远御风术念了一半,就见那狐狸没了踪影,数十丈之外只留下一个两人多高的大雪球,心里琢磨那狐狸还不知道怎么骂自己,这时就看那雪球动了,逆风向自己的方向滚来。 峰顶顿时响起轰隆隆声,不仅是莫辰所在的那个雪球,几乎同一时间,以宁远为中心,周围同时有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大雪球滚向宁远。雪球与雪球在滚动的过程中交叉换位,竟然是布下了一个阵法,让人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哪个里面有莫辰。 宁远看出莫辰打的什么主意,忍不住笑,就在即将被那数十个大雪球围困住时,轻轻跃起,悬于半空之中,快而准地向其中一个雪球打出法诀。 宁远打出这法诀的时候毫不留情,力道不小,那滚着白雪已经变得十分坚硬的大雪球顿时分崩离析,崩出一只毛团子,打着滚飞出来。宁远立刻过去将其接住,揽在怀里。 “你怎么知道哪个里面是我!”莫辰气急败坏,在自己的地盘,他还以为能赢过这人呢。 “阿辰是想要用我教的布阵之术,来对付我?”宁远挑眉。 莫辰哼了一声,又不理他了。 “不过你倒是懂得活学活用,以雪为阵,配合你的属性,让这普通的迷幻阵增色不少。” 莫辰挣动几下,四爪乱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们再战一回合,就不信赢不了你……” “我倒是愿意陪你,可你看看自己刚才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只怕这里很快就要有人来了,你不怕被人烦扰?” 莫辰这才想起来,这里是青鸾山,刚才他和宁远“打雪仗”,又是狂风又是雪崩的,肯定会将其他人引来,那样的话就算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没趣,可是他还没有尽兴,若是这么打道回府,还真是如鲠在喉,不如不出来呢。 宁远看出莫辰的心思,便道:“青鸾山七座主峰,每一座都以其特色命名。望冰峰因为山顶被冰雪覆盖而得名,其他几座山峰也各有各的景致,若是阿辰还想玩,我便领你去别处转转。” 来了青鸾山几日,除了云翠峰,莫辰还真没去过别的地方,于是便同意宁远的提议。 这次宁远带他去了紫鸢峰。相传在整个瑶国修仙界,青鸾山紫鸢峰的紫鸢花海都十分出名,每年会有喜欢风花雪月的修士来此雅聚。紫鸢花在瑶国也称为同心花,寓意永恒不灭的爱意,因此很多修士也会与道侣来此缔结良缘。 故事很美好,场景很浪漫,可是当莫辰与宁远站在紫鸢峰盛开紫鸢花的花谷,看着那光秃秃的一片残花败叶,莫辰看不懂为什么宁远会带自己来这里。 这哪有紫鸢花啊!花呢?来看土坡啊? 宁远也不解释,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阵盘阵旗等物,开始在紫鸢峰山谷中布阵。 “喂,你这是要干嘛呀?”莫辰看出宁远布下的法阵,是一种能够将阵中事物遮蔽隐藏的阵法,心里嘀咕这人光天化日之下是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还遮遮掩掩的。 “不要胡思乱想。”莫辰脑袋上挨了一下,被宁远敲脑壳。 谁胡思乱想……我一只狐狸,能把你怎么着? 莫辰撇撇嘴,趴在一边冷眼看热闹,等宁远布完阵,他都快无聊得睡着了, “阿辰,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云岭我教你炼丹?” “怎么了?”莫辰打了个大哈欠。 “当时你已经将全部制丹材料用尽,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弄出新的材料的?” 十多年前的事了,莫辰仔细回想片刻,才记起宁远指的是什么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了精神。 他当然记得那天的事!宁远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用一个气团,竟然将那烧干的丹灰重新复原成了各种灵草和珍贵材料,甚至连极品灵泉水都重新提炼了出来。宁远说过,他其实是控制了一个小世界,在那气团之内,万物由死到生,由生到死,循环往复都任他主宰控制。莫辰记得后来他又追问过宁远,那到底是什么法术,竟然会如此厉害,宁远却避而不答,而且从那次以后,竟是再也没有施展过类似的法术。 宁远看莫辰的反应,知道他一定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便不再说话,只是凝神看着眼前一片荒芜的紫鸢花谷,双手掐诀,唤出一个气团,升到花谷上空,紧接着那气团越来越大,竟渐渐将整片花海都笼罩。 莫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气团,心中隐约开始期盼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在那气团之中,就好像大地回春,荒芜的土地上竟然有新芽抽展,慢慢的,土黄色的山坡开始一点点被紫色覆盖。 231|青鸾山篇 枯萎的紫鸢花谷就在莫辰眼前恢复了生机,蓝紫色的花朵在如茵草地上次第绽放,随风轻轻摇动,仿佛翩翩欲飞的蝴蝶。 突如其来的极致美景让莫辰看得窒息,花谷映在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好像不真实的幻境。 “阿远,你这到底是什么法术?” “是我自己参透的,也不曾起过名字,不如就叫念辰术。” 念辰?是说思念他吗? 莫辰心里美得不行,跳进紫鸢花海打了几滚,再次跳出来的时候直接扑到宁远身上,沾染了一身花香。 莫辰有些激动,特别认真地盯着宁远看,“我记得你上一次说,你这法术只是以神念控制小世界,可以任意操控小世界里的时空变换。枯花复活,并非是让死物复生,而是这世上万物,原本就是在生与死,死与生之间不断循环往复,你只是让时间停留在紫鸢花绽放的那一刹那而已,对吗?” 宁远抱着莫辰,将他耳朵上沾的一片花瓣拿下,笑道:“想不到你记得如此清楚。可以这么理解。” 莫辰一听更激动了,尾巴摇得飞快,“阿远十年前让丹灰复原成材料时,只有筑基期修为,如今变成金丹修士,再施展这个法术,竟然能将掌控范围夸大到如此范围,那么以此推算,是不是等你到了元婴期,化神期,便可将这整个瑶国,乃至整个修仙界的生死往复操控手中?” 宁远顿了一顿,垂眸看着莫辰,良久才轻笑一声说:“谈何容易。” “你就说理论上嘛,理论上是不是应该这样?”莫辰不依不饶。 宁远终于耐不住,应了一声,“理当如此,只是修仙路途漫漫,结婴已经是难如登天,更妄论化神。” “这可不一定!”莫辰倒是对宁远非常有信心,宁远如今才不到三十岁就轻松结丹,而且不仅修为增长飞快,炼丹炼器阵法等杂学也是悟性绝佳,简直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他若是不能顺利结婴化神,那这修仙之路不走也罢,因为明摆着老天根本就不打算让凡人修仙成功。 一旦宁远突破化神,甚至升入灵境,成为更高级别的炼虚期、大乘期修士,他的那个念辰术岂不是能将造化三千全部掌控在手中?那不就意味着,他能令时光回转,令死者复活?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和神明没有区别了? 莫辰在这里越想越兴奋,心想凭借他和宁远的关系,到时候便让宁远给他开个捷径,将他的修炼时间缩短,早早晋升,或者他不慎走错了哪条路小命呜呼,可以让宁远将他重新复活。莫辰脑洞越开越大,丝毫没有注意到宁远正垂眸注视着他,眼中虽然温柔,却难免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接下来宁远又带着莫辰去巧石峰看崖边怪石,去落日峰看夕阳西下,最后等到夜色降临,坐在星河峰的峰顶看漫天星辰汇聚成银河。 疯玩了一天,莫辰窝在宁远的怀中,有些犯懒,心中却十分愉悦,一扫之前因为黑水玄蛇带来的不快。 “阿远,要是每天都能像今天这般就好了。” “如此贪玩,何时才能化形?”宁远戳了戳莫辰的脑袋。 莫辰不服气,翻了个身眯起眼睛贼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急着想让我化形啊,化形以后我们要做什么?”说着说着,莫辰还得寸进尺,噌地一下窜到宁远的脖子上,两只前爪一扒,狗皮膏药一样挂在宁远背后,“你说呀?我化形以后,我们能做什么?” “胡闹。”宁远将莫辰抓下来,又和他闹了几回,直到莫辰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摸着狐狸的耳朵轻声道:“只要度过化形时那一场劫数,阿辰今后的路便畅通无阻了,到时不再需要我,我便会从你的记忆中彻底消失。”说到这里,宁远轻声叹息,抱着白狐起身返回云翠峰。 这大概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吧,也省得我走以后,留你一人在这世上难过。 如果从头至尾地遗忘,那是不是也就等同于从未经历,从未相识? 宁远忽然嘲讽地笑了笑,看来天道给历劫修士的这十二次生死轮回的机会,不过就是让他们在世上留下一些痕迹,然后再清除掉而已。待打扫完一切,就可以安然寂灭,不再留有遗憾,也不再留有罪孽。 莫辰接下来几个月很给宁远面子,老老实实陪他在鸳鸯枕的空间里修炼,可是他无论如何用功,都无法突破瓶颈,修为始终差那么一层,让他十分懊恼。尤其是在他修炼的过程中,他会发现脑子里的零碎画面越来越多,彼此毫无关联,反而是宁远的脸会经常出现,穿着不同衣饰,身处于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地方。 这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让莫辰始终无法静心,这天他终于忍耐不住,又偷偷用迷雾将宁远迷晕,偷了金丹长老的令牌,溜出了洞府,去找那黑水玄蛇打嘴炮。 “你怎么又来了?”黑水玄蛇没有好气。 “你说我是叛徒,你有证据吗?” 黑水玄蛇冷哼一声,显然看出莫辰这次是来找茬的,干脆不理他。他上次发了一通火,引来青鸾山的一位元婴长老,在这镇妖塔的符咒上不知道又动了什么手脚,让他十分不好过,所以他今天不准备再和这只背信弃义的狐狸说话,以免控制不住体内的杀气。 “你怎么不说话?其实你也只是随口胡说的吧?圣战时局面混乱,就连醉清风陛下都无法做出准确判断,遭到了人修的暗算,你又如何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冤枉好人可是要遭雷劈的你知道么……” 黑水玄蛇从不知道这只狐狸会变得如此聒噪,当年那个让他和红兮看着颇为顺眼的白狐怎么变成了这样?亏得他还能将那天极门主迷得五迷三道,所以说妖王陛下信任他,将重任委托与他,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莫辰见无论如何挑唆,那黑蛇都不肯说话,索性叹了口气,对那黑蛇一本正经道:“你知道么,我的妖丹曾经受过重创,我只记得几十年前的事,再往前我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说你以前认识我,所以我才想多和你聊聊天,想知道以前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妖丹受损?我的脑子里会有很多记忆碎片,这已经成了我的心魔,每当我想突破瓶颈时,它们就会来干扰我。我处于凝丹期大圆满状态已经很久……” “你说什么?你失忆了?妖丹还受损?”黑水玄蛇打断了莫辰的碎碎念。 莫辰终于破了黑水玄蛇的噤声*,心中得意,即使知道黑水玄蛇看不见他,也忙不迭点头,“是啊!其实算算时间点,我失忆醒来以后,刚好是圣战结束的第二天。这么一想,我妖丹受损也应该和那次战争有关。所以你看,我若真的是叛徒,妖族大败之后我本应受到嘉奖才是,又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很明显我是忠臣,被奸逆小人谋害……” 黑水玄蛇沉默,倒不是真的被莫辰这狗屁不通的逻辑打动,只是有些意外。他因为当时受到醉清风指示,面对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动,不得不率领残部,拼死向瑶国方向突围,所以并没有看到醉清风与天极门门主的最后决战,更不会知道,在醉清风陷入天极门门主的魔阵之时,莫辰会以性命相救。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妖丹。” 莫辰急忙护住自己的肚子,后来反应过来,这黑水玄蛇被关在镇妖塔,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才放松了些,解释道:“我的妖丹当初受损时布满了裂纹,但现在已经复原了。” 黑水玄蛇的声音一下沉了下来,“复原?” 不要说妖丹出现裂纹,就算只是出现一道小小的划痕,那都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又怎么可能轻易复原?这狐狸明白了就是在胡说八道。 “是啊!”当然,这功劳还要归于还是灵飞谷创派掌门的宁远。 “滚。” “什么?”莫辰还没反应过来。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的小人,滚!” 莫辰若不是怕将青鸾山的人惊动了,给宁远惹来麻烦,真想好好教育这黑蛇一番。什么毛病呢,动不动就发火,是吃炸药长大的? 后来莫辰又偷偷溜出来几次,就好像形成了固定娱乐节目,每当他无聊的时候就跑来气一气黑水玄蛇,管他有没有回应,就当找个树洞,什么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都和这黑蛇说一说。 也不知道黑水玄蛇是不是终于被他弄烦了,这一晚,他竟然一改往日沉默,对莫辰说:“你若是想让我相信你,便替我办成一件事。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我便信你。” “哦?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这青鸾山有一座御灵台,御灵台上的御灵殿前,有一片深湖,湖边有金色麒麟兽雕像。那深湖被青鸾山的人命名为御灵池,其实是一个沉寂多年的死火山湖,湖水中藏有一宝,只要你将那宝贝取出,交给我,我便信你。” “宝物?那是什么宝物?” “一滴麒麟血。” 莫辰一惊,接着眼睛发亮,上古神兽麒麟之血?那可是好东西!若是真的有此物,他可就不愁无法突破瓶颈了!想到自己化形有望,莫辰内心雀跃不已,但同时也生出狐疑,心道这黑水玄蛇如此不待见自己,怎么会将这宝物所在之处告诉他? 232|青鸾山篇 黑水玄蛇似乎看出莫辰心有疑虑,再次开口时,便向莫辰详细解释这前后因果。 “御灵池又被称为死亡之水,水中没有任何生灵。没人知道御灵池有多深,它就好像传说中的无底洞,不仅自上而下洞穿了整个灵兽台山体,在地下更深远的地方,湖水依然探不到尽头。据说曾有一位元婴长老,带上足够的灵石灵药想去探寻湖底,却从此一去不归,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探寻御灵池底,也没有人知道这湖底有什么。” “元婴长老都没能回来,什么地方这么邪乎?”莫辰惊讶于黑水玄蛇竟然对那御灵池底的凶险毫不隐瞒。他不是想让自己去替他取麒麟血,说成这样到底是想让他去还是不想让他去呀? 黑水玄蛇冷笑一声,语气轻蔑,“那些人修有去无回自然再正常不过,我妖族的东西,又岂是他们能够觊觎的?那滴麒麟血被上古妖族法阵封印于御灵池底部,只有化形期妖修的妖元才能激发阵法,使古阵现出原本的面目,只要破了那古阵,便可以将麒麟血取出。若是换了人修前往……呵呵,便会立刻被池底的古阵当成养料吸入。” “化形期的妖元?可是我并没有化形,如何激发那古阵?” 莫辰此话刚问出口,便见那镇妖塔上空忽然有一点亮光闪烁,紧接着莫辰感觉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飞过来,他下意识躲开,只听叮铃一声脆响,竟是一块如黑玉的东西落在地上,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那薄薄的一片黑色玉石般的东西,通体晶莹剔透,上面似乎有些细细的纹路。 这竟然是一片黑蛇鳞片。 “你如今的修为已经是凝丹期后期大圆满,与化形期妖元也只差一点,带上我的这块鳞片,我已经将一丝神念注入其中,我们两个的妖元之力加起来应该足够激发古阵。” 莫辰用爪子拈起蛇鳞片看了看,扭过头去,黑夜里的锁妖塔屹立在峰谷之中,显得几分沉郁,“你就不怕我将那麒麟血取出来之后私吞了?” 不料黑水玄蛇却是一阵大笑,“私吞便私吞吧,反正只要不是落入人修之手,我都无所谓。我总归是无法离开这里,与其让麒麟之血被外人得去,还不如交给你。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现在只有凝丹后期的修为,若是擅自服用这麒麟血,恐怕会被灵力撑爆了这狐狸皮囊。再者,你不是一直在喊自己冤屈么,让我相信你并非叛徒。所以我说,只要你愿意将那麒麟血取出来交给我,我便信你的品行。好了,该说的已经说尽了,没事就快滚,不要扰了大爷的清梦!” 这蛇妖竟然敢对他用激将法!哼,那他还真的要做一回正人君子了!将那麒麟血拿来交给他便是! 莫辰撂下狠话,离开黑水玄蛇的镇妖塔。黑水玄蛇听外面没有了动静,终于心满意足,在镇妖塔中将巨大的蛇身缩紧,一双泛着杏黄幽光的蛇眼眯成两条缝隙,心道这下再也用被那可恶的狐狸烦了。因为,他此番定然是有去无回。 接下来几天,莫辰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他自然不会百分百完全相信那黑水玄蛇的话,于是尽量找机会四处打探消息,发现关于御灵池的传说与黑水玄蛇的说法并无太大出入。他曾经数次在灵兽台上空经过,看到了那碧绿如翠玉的御灵池水,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浓郁妖气。这样的妖气只有妖兽能感知到,对妖兽有难以抵制的吸引力,就连莫辰都忍不住想靠近,也难怪这里会被青鸾山建成专门饲育灵兽的地方。 看来这御灵池下的确藏有麒麟血,也只有这样上古神兽的血液,才会对妖兽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力。 灵兽台到了入夜时分便会开启禁制,日出再将禁制打开,不时会有青鸾山的弟子往来其间借用灵兽。摸清楚了情况,莫辰这天便亲自潜入灵兽台,一是为了探路,二是想顺便看看,能不能搞到开启禁制的令牌,以便他晚上行动。 “咦?岳师姐你看,哪来的小狐狸?” 灵兽台后山小溪边,蹲着两个只有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一个穿红裙子一个穿白裙子,正在给一群灵鸦洗澡。红裙子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最先发现了莫辰,正蹲在草丛里和他大眼瞪小眼。 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却没有理会红裙子的小姑娘,她长得十分好看,只是脸色冰冰冷冷的,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活泼,此时正皱着小眉毛看手里的灵鸦,只见方才还因为抗拒洗澡而拼命扑腾翅膀的灵鸦,突然变得极其安静,要不是那黑亮亮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小姑娘都要以为她把灵鸦给洗死了。 “轻容,这些灵鸦怎么了?”白裙子小姑娘还在纳闷,那红裙子名叫轻容的小女孩已经一跳一跳凑到莫辰跟前,伸出小手想去摸他的脑袋,却被莫辰躲开。 “岳师姐,你快看!这小狐狸好乖啊!”韩轻容开心地大叫。 莫辰:“……” 这傻丫头是哪只眼睛看出他乖?明明没让她摸头! 韩轻容又想过来抱莫辰,莫辰刚想逃走,眼珠子一转,又临时改变主意,乖乖被韩轻容抱起来,往小溪边走。 溪边排队等着洗澡的灵鸦们抖成了一团,一只一只眼睛里都流露出绝望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莫辰。 听说狐狸最喜欢吃灵禽了,偏偏这还是一只凝丹后期的狐狸! 岳凌嫣还在奇怪这些灵鸦突然集体躺尸是什么原因,抬眼便瞧见韩轻容怀里那只大毛团子,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九级妖狐! 岳凌嫣只有五岁,可是天生便善于和妖兽打交道,十分得灵兽台掌事的器重,而且她是水火双灵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炼气三层的修为,分辨灵兽更是有自己的悟性,一眼就看出莫辰是什么等级的妖兽。 “岳师姐,这狐狸好重啊,身上肉肉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喂的,好肥!”韩轻容抱着狐狸吭哧吭哧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向岳凌嫣抱怨。 莫辰心说你才肥!然后借着在韩轻容怀里乱动的机会,伸出两只狐狸爪子把人家小姑娘身上摸了个遍,发现并没有他想要的令牌,不由失望。看来这臭丫头不是灵兽台的人。 “轻容,你,你快将它放下来……”岳凌嫣脸色惨白地看着莫辰,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嗯?为什么呀?”韩轻容还不明所以。 “它,它是九级妖兽!”五岁的小女孩,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无法冷静面对一只能瞬间把她灭了的九级妖兽。 “啊!”韩轻容更是大叫一声,直接将莫辰扔了出去,好像他是一个烫手的火球。 莫辰被丢在草地上,连着滚了好几个滚。 两个小女孩吓得呆若木鸡,立在原地,都忘了跑,在她们的印象里,九级妖兽可是非常凶猛残暴的妖兽,只要碰到了就是死路一条呢。 莫辰一直滚到小溪边才停下,抬起脑袋,眼睛里一片茫然,半天对不上焦,看着竟好像给滚晕了。迷糊了好久才晃晃脑袋,四爪着地站稳。 “岳师姐,我看它好像也不是那么凶嘛!”韩轻容看了一会儿,对旁边的岳凌嫣小声说。 岳凌嫣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小嘴,神色颇为谨慎。 “哎呀你看它多可爱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听师父说,新来的宁远长老带了一只九级妖狐,是不是就是它呀?” “你说它是金丹长老的灵兽?”岳凌嫣神色有所松动,既然是金丹长老的灵兽,想必不会轻易伤人。 韩轻容正要说话,却见一直盯着小溪的白狐忽然动了!四只爪子挪到溪边,在湿地上留下一串小爪印,白狐站在溪水稍浅的地方,低着头往水里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脑袋跟着水流动来动去,然后一下跳起来,两只前爪往水里一扑,被溅起的水花弄得满脑袋水,吓得赶紧摇脑袋抖掉水珠,一双耳朵被水打湿,软乎乎耷拉在脑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韩轻容,岳凌嫣:“……” 两个心地纯洁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就被莫辰这只装嫩老狐狸给骗了,心里萌化,一下将九级妖兽的危险忘到九霄云外,就连那冷面如霜的小美人岳凌嫣也忍不住过去抱了抱莫辰。莫辰爪子勾了勾,满意地在岳凌嫣身上摸到了灵兽台的通行令牌,高兴得眯起眼睛。 在成功骗取了岳凌嫣的信任之后,莫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令牌搞到手,夜深人静时重新溜回灵兽台。其实他也可以用法术将岳凌嫣解决掉,只是面对这么小的无辜幼崽,莫辰多少还有点下不了爪。 深夜的灵兽台很安静,御灵池水波平如镜,不再像白天那样呈现出碧绿色,而是变得漆黑如墨,看着有点瘆人。御灵池边上有一尊麒麟金像,褪去了日光下的金光,变得有些狰狞。莫辰站在池边看了片刻,毫不犹豫跳进水中。 水下很冷,漆黑不见底,莫辰用法术撑起防护光罩,一点点向下游去。他这次没有准备真的去取那滴麒麟血,只是想先看看下面的情况,若是需要做什么特殊准备,他也好心中有数。 正如黑水玄蛇所说,御灵池非常深,莫辰越往下游,便越觉得没有尽头,而且随着他游得越来越深,感觉水压的力量越来越大,不得不运灵力抵挡。他觉得不妙,估摸着再往下游,灵力不够他支撑到返回水面,便想停下来。 然而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停不下来了。 湖底有某种力量在拉着他,将他越来越快地拖入黑暗之中。 233|青鸾山篇 莫辰心中大惊,越是被拉向湖底,身上的水压就越大,他向上游的阻力也越大,想要停止下降的趋势就越发艰难。此时他已经运足了灵力,才能勉强在水中悬浮停住,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若是不想出别的办法,这么耗下去,他身上的灵力一旦耗尽,就真的回天无力,只能被活活淹死在这湖里。 好在莫辰还没有害怕到失去理智,脑子转得飞快,咬了咬牙,决定豁出去拼一把,于是集中神念,默念法诀,调动起全身的冰属性灵力。无底深湖之中,他的身体开始发出白色亮光,靠近丹田的地方隐隐现出一个光球,一点点将周围照亮。 莫辰知道,此举会耗尽他全部灵力,一旦不成功,他就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情势已经不容他犹豫,因为每迟疑片刻,他身上的灵力就要少一点,成功的把握就会变小,于是闭上眼,猛地将灵力释放出体外! 浓郁的冰属灵气瞬间从九级妖兽的妖元中涌出,如开闸洪水。巨大的银白色光幕层层叠叠荡开,向湖下强势灌注。周围的水温瞬间降到冰点,湖水开始结出冰晶,冰晶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结网。湖底是死水一片,并没有水流波动,这使湖水结冰更加容易。 莫辰听到湖水结出冰花所发出的轻微爆破声,在这死寂的湖底,仿佛生的希望。他睁开眼,瞧见脚下已经结出薄薄的冰层,完全将他与湖底隔绝,那拉着他向下的力量果然削减不少,欣喜不已。他觉得这方法可行,未免拖下去再生变故,将最后保留的灵力也尽数释放干净。 强劲的冰属性灵力使那脚下的冰层瞬间加厚,形成白色的冰盖,拉着莫辰的那股力量终于完全消失!莫辰抓紧时机,当机立断往下划了两下水,使身体下沉,待落到冰盖上,猛地在上面用力一踩,借着反推的力量一下向上窜去,然后卯足了劲儿拼命向上游。 没有了灵力,莫辰此时已经是完全靠体力在往上游水,四条腿快要累断了,终于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破出水面! 大难不死! 莫辰扬着狐狸脑袋深吸一口气,感觉再憋一会儿就得死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死里逃生而庆幸,就看到了站在御灵池边的一个人。 朦胧月色之下,莫辰看不清那人的脸,隐约间能看出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子,身材偏瘦,皮肤白皙。 “呵,小狐狸还真厉害,竟然活着从御灵池出来。”男子轻笑,声音婉转悦耳,却透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阴森。 “你是什么人!” 男子不说话,只是呵呵发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双手结印,掌中幽光闪烁。 莫辰意识到不妙,却再也抽调不出一丝灵力自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透着一股黑气的暗紫色法诀向他射来,然后眼睛一黑就失去了神智。 站在御灵池畔的男子看着被击昏的白狐缓缓沉入水中,只是在水面冒出一串小小的气泡,便再也没有了动静。男子一直安静立在原地,看完了妖狐被湖水湮没的整个过程,他负着手,面带微笑,似乎颇为享受这一过程。其实男子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好看的,只是此时那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在凄白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可怖。 身后不远处有草丛发出窸窣响动,不知是什么夜行的野兽。 男子眸中精光一闪,猛地向后伸出手,五指成爪地虚空一抓,便听一声轻呼,一个身穿白裙的小女孩被男子凌空提了过来,正是白天让莫辰偷了灵兽台通行令牌的岳凌嫣。 岳凌嫣半吊在空中,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什么东西锁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脸色憋紫,两条小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踢,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死死盯着那个对他施展法术的年轻男子。 “爱凑热闹的小家伙,难道长辈没有教过你,天黑以后不要自己四处乱跑吗?”男子轻声细语,像是在给小孩讲睡前故事。 岳凌嫣已经被他掐得快窒息,渐渐没有了挣扎。 “哎,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男子似乎很头疼地认真思考了一阵,将岳凌嫣提到自己面前,闭着眼轻嗅,“味道还算好,不如……把你吃掉吧。” 男子话音方落,一道灵光忽然刺破夜空,来势凌厉。男子躲闪稍微慢了一点,隔空抓着岳凌嫣的手被划破,失了力道,不得不放开小女孩。眼看岳凌嫣就要摔在地上,却见远处人影闪过,岳凌嫣竟在落地前被一个人稳稳接住。 夜色中忽然现出身形的白袍男人,一手揽着岳凌嫣,一手掐动法诀,唤来灵兽台中的一匹灵马,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放到它身上,命其将小女孩送走。从始至终都是旁若无人。 那年轻男子见状也不阻拦,只是轻轻用舌头舔了下受伤的手,细长的眼睛盯着白袍男人,似笑非笑。 “原来是宁远长老,久仰大名,想不到今日能有缘相见。”年轻男子手上的伤很快痊愈,连一丝伤疤都没有。 宁远看都没有看男子一眼,直接快步往御灵池走去。男子脸色微沉,袖子一甩,掌中黑气滚滚如长蛇,横在御灵池畔,拦住宁远的去路。 “怎么,我无常宗虽然只是小门小派,可是宁长老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宁远似刚看到男子,转身望着他,黑眸平静如水,竟然连半分情绪都看不出来,没有怒意,也没有焦躁,他只是看着男子,仿佛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冰冷神祗,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啊,您瞧我,见到倾慕多年的宁长老心情太过激动,竟忘了做自我介绍。”男子见宁远终于肯正眼看他,瞬时眼睛都亮了起来,用袖子掩住嘴巴轻笑,眼波如丝,难掩妩媚风流,“在下乃无常宗少宗主,姓……” “癸灵,今夜你若是不让我救我的灵兽,就永远别想让噬魂魔阵助你化魔。” 宁远冷冰冰地打断了了无常宗少宗主的自说自话。 “宁远长老,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无常宗少宗主眨眨眼,唇边还保持着笑容。 “化魔不成,无法进阶,就算你如今结成了魔婴,也无济于事。总有一天会寿元耗尽而死。”宁远继续说,平淡的语气中不带有一分情感。 无常宗少宗主终于不笑了,冷下脸,定定看着宁远。 “想必你也知道,此生是我历劫的最后一世,我仙缘已断,注定无法修成正果,或早或晚,终归身死道消。红尘于我早已没有眷恋,我这一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助那白狐化形。若是他死了,我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会立刻自毁元神。你若是觉得凭你自己能将那噬魂魔阵改进为可以化魔的魔阵,便尽管拦着我。” “想不到你还能认出我。”癸灵声音很轻,好像自言自语,低垂着眼睫神色黯然了一阵,忽又勾起唇角,走到宁远身边,深情款款地伸手就要去抓宁远的胳膊,“阿远……” 宁远却轻轻一闪,避开了。 癸灵神色变了几变,眼中压抑着暴戾的怒火。 “好,你若是想救那狐狸,便在此和我一战,我若是败给你,自然不会再挡路。” 宁远淡淡扫了一眼癸灵,以无常宗少宗主示人的他,如今仅仅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你已经结成魔婴,我不是你的对手。” “不愧是宁远,竟然一眼便看出我的真实修为。”癸灵冷笑,然后忽然出手,掐住宁远的脖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我现在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宁远并未反抗,只是任癸灵扼住咽喉要害,不紧不慢道:“你杀不杀我,于我来说无所谓,反正你杀了我,我死,我的灵兽会死,你自己也会死,大家终归殊途同归,不过就是前后早晚的却别。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怕死,而你怕。” “你就不怕你的灵兽会死?” “他若难逃此劫,便是他的命数,倒也早早摆脱尘世痛苦。” 似是被宁远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到,癸灵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宁远说的没错,他的确需要他来帮助改进噬魂魔此阵。当年宁远身为天极门门主的时候,留下的噬魂魔阵残本只够帮助魔修结成魔婴,魔婴相当于仙修中的元婴修士,并不是真的成魔,想要真正意义上超脱寿元限制长生不死,还要继续修魔,直到突破化魔期,炼魔期,魔乘期,才会真正成魔。 癸灵如今便是魔婴修士,只是没有了相应等级噬魂魔阵的辅助,一直处于瓶颈,无法继续晋升。他本是历劫修士,同宁远一样,经历过十二次生死转世,却依然没有参透所谓天道,可他不甘心就此神魂寂灭,才走上魔道,因此他更加无法接受失败,心底对于死亡的恐惧,甚至远远大于普通的凡人。 见宁远一副全然不将生死放在眼中的样子,癸灵皱了皱眉,终于将掐住他要害的手收回,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丹丸,托于掌中递给宁远。 “将这枚丹丸服下,我便让你去救那狐狸。” 宁远垂眸看了一眼,轻笑一声,竟是直接原地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你若是再耽搁时间,等白狐在水中溺死,我会立刻自毁元神,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癸灵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是什么情况,如今竟然是宁远反过来以那狐狸的生死来威胁他?台词是不是说反了? “你就真的不怕那狐狸没命?”癸灵问。 宁远回答得轻描淡写:“生死有命,他若死了,我陪他便是,又有何畏惧?” 234|青鸾山篇 癸灵刚才看得十分清楚,那白狐沉湖时已经耗尽了灵力,与普通狐狸没有任何区别,就算身上有避水的法宝,没有灵力操控也只是废物一件,这么长时间过去,若是再不将他从水里捞出来,只怕很快就会淹死。所以他觉得宁远现在只是故作镇定,便索性与宁远并排坐下。 黑色浓雾在他们眼前浮动,浓雾的那头,就是深不见底的御灵池水。 “这湖底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连元婴修士都有去无回?”癸灵问。 宁远没有回答癸灵,只是打出一道法诀,点燃了最近的草丛。 “你这是何意?” “火焰燃尽之前,我有办法救回白狐。若是过了时限,他必死无疑。” 癸灵眼睛一眯,“宁远,你不要得寸进尺,想用这个威胁我?” 宁远却再次闭上眼,不理会癸灵。 癸灵快让宁远给逼疯了,一会儿看看那火焰,一会儿看一眼宁远,只是觉得和这个人打交道,什么荒唐事都能碰到。他竟然以他自己的灵兽来威胁他!这说出去简直匪夷所思!可是他偏偏不敢赌,他太了解这个人,他是能为了救那白狐可以自毁魔根的人。白狐死他便死,宁远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能做出这样的事。 眼看那火焰已经将草丛燃了一半,宁远还坐得稳稳当当,癸灵开始心急了,最后一咬牙,终于收起了魔雾。宁远见路障清扫,也不再耽搁,,起身走向御灵池。 “等一下!”癸灵却在身后叫住宁远,“这湖底凶险,若是你救不出那白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这湖底是一个古阵法。” 宁远只说了这么一句,癸灵扬了扬眉,却已经会意。 这天底下就没有能困住宁远的阵法,既然是古阵,宁远又说得这般笃定,此行对他来说肯定没有太大风险。可是就这么看着他进入湖中,癸灵又有些不大情愿,好不容易有扼住他软肋的机会,难不成就这么白白浪费掉?那只白狐他可是暗中盯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除掉他,难道真的只凭宁远三言两语,就放他们双宿□□? 癸灵可不会忘记当初化形咒还存在于世的时候,那小狐狸精是如何与宁远卿卿我我在他面前碍眼的。 “我同你一起去。”癸灵追上宁远。 宁远脚步微顿,转身看癸灵。 “怎么?不愿意么?”癸灵皮笑肉不笑,倒想看看宁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宁远难得对癸灵笑了一笑,“随你。” 若是宁远百般阻拦他不让他跟去,癸灵兴许反倒觉得这其中有猫腻,非跟去不可,但宁远如此态度,倒叫癸灵心中生疑,尤其是最后那一笑,怎么看怎么有种阴谋的味道。癸灵不敢掉以轻心,他可不会忘记自己曾在这人手上吃过多少亏。 远处忽然有灵力波动,癸灵神色微变,感觉到有人来了,从灵力上判断,竟然有五六个金丹修士。癸灵估计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刚才那白衣小姑娘搬来的救兵。其实以他如今的实力,倒也不会真的惧怕这些人,只是他此时孤身在人家门派中,还是不愿意轻易惹麻烦。更何况,今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做,可不能因小失大。 “宁远,若是你肯答应我,在这狐妖化形之后肯帮我改进噬魂魔阵,我便承诺不再来找你的麻烦。不然就算拼着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那狐狸好过!” “好,我答应你。”宁远头也不回地应了癸灵,纵身跳入湖中。 “宁远!” 不知道为什么,白袍修士跃入湖中的那一刻,癸灵下意识往前伸出手,似是想要将人抓住,然而终究什么也没做,徒留空荡的手臂,尴尬悬在半空。 湖边冷风拂过,癸灵缓缓收回手,心中若有所失,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御灵池,说不出心中滋味。 “宁远,你欠我的。” 凝视许久,癸灵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忽然轻笑出声,最后看了一眼御灵池,然后就在青鸾山众长老赶来前,化作一片黑雾遁走,消失在灵兽台上空。 宁远,你欠我的。 从你将我推入幽冥魔界那一天开始,你就欠我的。 宁远一直向湖底深处游,待感受到那股拉扯他的不明力量时,他没有抗拒,只是一路顺势向下,同时在身体周围不断打出灵符,组成临时法阵,借以抵消深水之下的水压,这样一来就可以让他少耗费一些灵力。 水下漆黑一片,完全没有莫辰的踪迹,没有水草,没有鱼虾,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安静得能清楚听见心跳声。宁远慢慢下沉,周身阵符所散发出的灵光将所过之处映亮,为这寂静幽深的水下世界带来短暂光明。也不知道往下游了多久,宁远终于看到了一抹微弱的亮光。大约在脚下百丈之外的位置,光滑无一物的山体内`壁突兀地横出一块巨大岩石,那发着光的东西就在岩石上。 宁远加快了潜水速度,向那发光体不断靠近,渐渐看清了发光体中的白狐。 白狐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一动不动趴在岩石上的样子显得分外乖巧,比他平时张牙舞爪的模样可爱得多。那将他周身包裹住的淡淡白光就是源自于狐狸的腹部,形成柔和的光罩,将冰冷的湖水隔绝在外。 宁远眯着眼看了看差点把自己小命玩进去的白狐,手一挥,召出了鸳鸯枕,提着狐狸便进入枕中空间。鸳鸯枕在他们进入空间之后便失去了光亮,安静落在岩石上,湖底再次恢复漆黑沉寂,没有丝毫动静。 莫辰猛地睁开眼,一时间还有点愣神,等他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下跳起来,东瞧瞧西望望。 这是升天了?还是入地府了? 当瞧见端着药碗走进来的男人时,莫辰蹭地窜起来,眼含泪花伸爪扑到人家身上。 “阿远,想不到在地府也能见到你呀……” 宁远将狐狸从身上揭下来,提溜着脖子肉重新扔回玉床。 莫辰在床上打了个滚,缩着耳朵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哪里。 咦?这里不是鸳鸯枕空间? 宁远将装着药汤的白瓷碗放在玉床上,敲了敲碗边,“吃药。” 莫辰生平最恨喝药,盯着那药碗好像看到□□,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要吃药,我没生病啊。” “阿辰可还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 宁远面色淡淡,目光温和如旧,不过莫辰看得出他大概生气了,不然不会拿一碗苦药汤逼他喝,要知道,以前他需要吃药的时候,宁远都会做好吃的丹药给他。于是莫辰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问:“阿远是在哪里发现的我……” 男人的眼睛看着他,莫辰越来越心虚,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结结巴巴道:“我我我,阿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近经常梦游,晚上会不知不觉走到陌生……” “说吧,为何要去找那条黑水玄蛇?” 编了一半的谎话尚未说全,就被宁远这么淡然的一句提问截胡。莫辰心中微沉,知道无法瞒过宁远,耷拉着耳朵低头纠结片刻,便将自己偷偷迷昏他去看黑水玄蛇,并听从黑水玄蛇的蛊惑去御灵池底找麒麟血的事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然而宁远似乎对这些前后经过并无太大兴趣,听完了莫辰的讲述,依然问:“阿辰为何要去找黑水玄蛇?为何会听他的话以身犯险?” 直到这一刻,莫辰才意识到宁远是真的生气了,那冰冷的视线似乎能穿透人心,看得人发怵。 “我……那黑水玄蛇说认识我。他说当年的人妖大战,是因为我做了叛徒,故意在其中传递假情报,才导致妖族惨败。”莫辰越说越委屈,觉得那条黑蛇简直坏透了,故意骗他去御灵池送死。他冒险潜入御灵池取麒麟血,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叛徒啊,当然了,也有那么一点点对麒麟血的好奇,可他是真的想帮黑蛇的忙,这样就可以向他问问自己的过去。 好端端失掉了几百年的记忆,谁不会好奇?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了解他过去的妖族,他当然想多多接触。 见可怜兮兮自己蹲在床上抹眼睛的白狐,宁远的神色终于有所触动,不再平静得让人害怕了。 “过来。”宁远向莫辰伸出手。 呵呵,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了吧?想来补救套近乎?晚了! 莫辰很傲气地扭过头去,爪子却悄悄往宁远那边挪了挪。 宁远很给面子,主动过来将狐狸抱起来放在怀里,给他轻轻顺毛。 “阿辰那么在乎自己的过去吗?” 莫辰享受着宁远的揉弄,心道,你又没失忆过,自然不会懂那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滋味。 “下次不要背着我乱跑,知道了么?”宁远闭上眼,轻轻低头在莫辰耳朵上亲了亲,似乎有些疲倦,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潜水时耗费了太多灵力。 莫辰也知道自己这次很凶险,尤其想到那个在水边偷袭他的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和宁远说了那个人,还问宁远有没有看到他。遗憾的是,宁远说他赶来的时候,什么人都没碰到。 “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在这里又没有得罪过谁。”莫辰还在耿耿于怀。 “多想无用,以后不要轻易离开我身边。” 莫辰鼻子里哼哼着,心里却不服气。他可是九级妖兽,论修为堪比人类金丹后期的修士,宁远才金丹初期,他还需要他来保护吗?身为一只有骨气的妖修,莫辰很自然地忽略了自己这次是被谁救了回来。不过他倒是有一件事很好奇。 他被那不明修士攻击后,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沉入水中。照理说,他当时耗尽了灵力,又没有了知觉,沉入水中后应该很快溺毙而亡才对,怎么会被宁远在水底找到,而且过了那么久还没有溺水的征兆? 宁远摸了摸莫辰肚子,无奈提醒道:“阿辰忘记自己身上带着什么宝贝了吗?” 莫辰一愣,想了想,张开嘴从内府之中吐出一物,竟是那串万年雪莲子做成的手珠。 “是这个么?” 宁远点点头,“这串手珠无需灵力激发,便可在主人危机时自动护住,若是没有他,此时阿辰就是一只死狐狸了。” 莫辰扒拉着那串手珠,心道不愧是万年雪莲子,当真是宝物,以前倒总是忽略它,于是更加仔细地将手珠收好,感叹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在鸳鸯枕中休养了一日,莫辰得知两人目前还在御灵池下,便怂恿宁远,想让他带自己去湖底找寻麒麟血。他本以为说服宁远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宁远却很轻易地答应了。 有了鸳鸯枕,就不用再担心灵力耗尽的问题,一人一狐毫不心疼地耗费这大把灵力支撑起防护光罩,不断往湖底更深处探寻,足足过了五天才来到湖底。 莫辰却被湖底的景色震惊到了。 235|青鸾山篇 御灵池漆黑不见五指,幽深阴森毫无生气,想不到池底却铺着蓝白色的细沙。那细沙简直不像人间之物,每一颗沙粒都细如尘埃,泛出美丽的光泽,将湖底世界映照得一片明亮。 沙海的蓝白色光晕如梦似幻,沙地平坦细腻如丝绸,上面没有半点印记,像是游离于时间之外的无人圣地,莫辰看得眼睛泛直,忍不住心生冲动,想上去轻轻踩一脚,给这从未有人踏足的处`女地刻印下第一抹痕迹。 然而在距离蓝白沙地还有七八丈距离时,宁远却将莫辰拉住,不让他再向下游。 “怎么了?”莫辰不解地问。 宁远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玉盒,向那蓝白沙地掷去,玉盒缓慢在水中下坠,很快落在细沙上,然而就在玉盒触底的一瞬,原本是死物的细沙竟忽然翻卷起来,将那玉盒卷入,吞没,不过转瞬之间,玉华便消匿于无形,连个玉渣都没留下。 莫辰不禁打了个哆嗦,连没有血肉的玉盒都能吞吃得这么利索,若是换成自己这个活物下去,恐怕会吃得更加香甜吧?幸亏有宁远在,若是换成自己一个人来,恐怕会着了这古阵的道。 “这是上古妖族留下的麒麟阵,与其说是用此阵来保护麒麟血,倒不如说是以此阵养魂。” “养魂?养什么东西的魂?难不成……”莫辰惊讶地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你是说麒麟魂?” “不错,这阵法之下,还存有一丝上古麒麟的残魂,破阵之时,必然要触怒麒麟残魂。”宁远说着伸出自己的手,划破了指尖,挤出一滴血。 殷红的血珠被灵力包裹着,没有在水中轻易打散,而是慢慢下落。莫辰心中十分紧张,隐约感觉到这次会发生什么,目不转睛看着宁远的那滴血,等它终于滴落在蓝白沙地上,纵使是莫辰早有准备,也是被吓了一跳,因为就在血滴落地的瞬间,整个沙海骤然变了颜色,从温柔梦幻的蓝白,变成狰狞的血红色!甚至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喷涌而来! 宁远祭出他那树叶形状的法器,微微扇动,便有源源不断的淡绿色灵光向湖底击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湖底似乎都跟着震颤了两下,猩红色的沙地上忽然开始出现由红光编织的纹路,渐渐形成一张巨网,整个覆盖在湖底沙地上,花纹繁复,竟是显出符阵的图样! “有你的妖元之力和那黑水玄蛇的鳞片在,便可以激发出这个古阵的原貌,倘若只有人修在这附近,这阵法便不会真正显现。”宁远居然没有被这场面震惊到,反而是平静地向莫辰解释道。 “这么看来,那黑水玄蛇也并非完全骗人。”莫辰若有所思,不明白这黑水玄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若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又何苦将一枚鳞片送给他,只要靠这阵法最基本的力量,就足够要他小命了,难道那黑蛇还留有什么后招,怕自己死不成,再来一份双保险? 反复被阴,莫辰如今算是学乖了,处事更加小心谨慎。他将心中疑虑告诉宁远,宁远却不置可否,只是让莫辰仔细看下面的法阵,“这上古麒麟阵需要生鲜活物祭祀,我刚才的一滴血不会让阵法现形太久,你下一次来的时候要记着,带一只灵禽来献祭。” “下一次?”莫辰愣住,见宁远竟然抓着他要往上游,俨然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急忙问:“我们这一次不取麒麟血了吗?” “麒麟血是上古神兽之血,取出之后必须立刻吸收炼化,否则不容易驯服,反而会招惹祸事。你现在只有凝丹后期的修为,没有化形期妖元,无法承受麒麟血的强劲灵力。”说话间,宁远已经将莫辰重新带回枕中空间,在一处空地上,飞快地将方才所看到的上古麒麟阵原样复制出来。也亏得是宁远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否则那么复杂的阵图,别说只看那么几眼,就算照着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地比对着画,恐怕也会将一些细节画错。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宁远才阵图临摹完毕。 “我会教你破阵之法,你需牢牢记住。待你化形之后,便可找到合适的时机来取这麒麟血。” 莫辰却不解地看向宁远,“为什么要我记住?难道阿远下次不陪我一道来?” 宁远垂目不答话。 莫辰觉得宁远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细究,他本身就对这个上古妖族阵法很感兴趣,既然宁远肯教他,他就用心学。 然而让莫辰没想到的是,这阵法的复杂程度远超他想象,不仅符文繁复难解,阵法本身还会随着时间变动,以至于必须完全掌握此阵的原理和结构,才能在任何时候找出阵眼破阵。枕中空间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莫辰真的有十成把握破解古阵时,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 原本宁远打算将此阵破解,便与莫辰返回湖面,不过他们经过这三年时间,觉得在这湖底世界无人打扰,反而有利于清心修行,因此便将计就计,在鸳鸯枕空间中又修行了六年,直到莫辰觉得修为隐隐有冲破瓶颈的迹象。 渡化形雷劫必须到修士稀少的空旷之处,否则不仅会让雷劫波及无辜,还会增加渡劫的难度。因此当莫辰觉得自己化形在即时,便和宁远从御灵池出来。 十年时间对于修仙界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动辄闭关数十年也是平常事,因此青鸾山的人许久未曾见过宁远长老,也有传言说他是为了寻宝而葬身于御灵池底,但终究没人能肯定他已经身死,因此当人们看到宁远和他的白狐重新出现时,除了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像活见鬼那般震惊。 “宁远长老,您这是出去云游了吗?”继几个相熟的长老拜访之后,青鸾山掌门也前来云翠峰问候,仔细看过宁远的修为,发现他已经进入金丹中期,不由惊叹道:“才短短十年,想不到宁长老的修为又精进了。” 宁远只是点头,没有要详细攀谈的意思,青鸾山掌门倒也识趣,不再多问,只是告诉宁远,宁家又出了一位金丹修士,同样被青鸾山请来做长老。 不用掌门说是谁,莫辰都能猜到那个人是宁迁。 “对了,还有一件事。”青鸾山掌门说着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样东西,竟是一张传音符,看着上面带有一个“宁”字的标记,显然是宁家家主独有的秘制传音符。 “宁长老不在时,宁家家主曾数次登山拜访,说是有要事找宁长老商量,如今宁长老既然已经回来,便以此联络宁家家主吧,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是问一下也好,不要真的耽误了要紧事。” 宁远将传音符接过,“多谢掌门。” 青鸾山掌门造访期间,莫辰一直在洞府里乱转。 十年没回来,药圃里的草药和花卉长势喜人。他在那些石桌石凳上依次跳过,心想着不用多久他就可以真正意义变成人类,到时候就能坐在这石凳上和宁远喝茶下棋,可以和宁远做想做的事,不用再做个被人摸耳朵的毛团子。只要想到他可以永远和宁远在一起,莫辰就无比雀跃,从出了御灵池就一直保持在亢奋状态。 青鸾山掌门离开后,莫辰终于逮着机会过来缠住宁远,问他什么时候带自己离开青鸾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化形。 宁远却只是看着那道传音符深思,任凭莫辰百般骚扰,也不与他玩闹。 莫辰对宁迟不是很待见,原本以为宁远会直接将那传音符丢掉,谁料宁远却当真向传音符中注入灵力,将那传音符激活。传音符的另一边很快传来宁迟的声音。 “阿远,真的是你?”宁迟听起来十分惊讶,似乎完全没有抱希望宁远会主动联系他。 “嗯。”宁远淡淡答了一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阿远!你什么时候方便,可否与我见上一面?” 宁远垂眸,似是思考片刻,才道:“我很快会离开青鸾山,白狐将到化形期。” 宁迟那边也是顿了一顿,“如此也好,我现在暂时无法脱身去青鸾山找你,不如你将白狐准备化形的地方告诉我,我到时候去找你,若是白狐历雷劫遇到麻烦,我也许可以帮上忙。” 莫辰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宁迟只要不在他化形的时候捣乱就好,还会帮着自己历劫?简直是骗鬼。妖兽化雷劫性命攸关,怎么会轻易告诉他人具体的化形地点?莫辰原本以为宁远会不予回答,可出乎意料,宁远竟然真的说了个地名。 难道只是顺口胡说的?可是宁远这个人莫辰太了解了,如果真的不想告诉你,他直接选择沉默,根本不屑于去说谎话骗人。 宁迟对宁远的话似乎也是将信将疑,不过表面上许诺到时候定会前去相助,便中断了传音。 宁长老的九级灵兽要化形了,才重新现身没多久,便又要带着灵兽离开青鸾山,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是为了弥补这么多年占着茅坑不干事的愧疚,宁远这次远行之前,特地给青鸾山留下了几部自创的阵法,还有一部讲述各类杂学的典籍,让青鸾山再也挑不出错处,临行前还特地给宁远赠送了大把灵石当做盘缠。 “宁远长老是否需要与宁迁长老见一面?”一个须发皆白的金丹长老问宁远,他出身于散修,并不了解世家子弟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单纯觉得宁远与宁迁是出身于同族的近亲手足,也许在门派中会有些私事相托。 在送行的人员中并没有看到宁迁的身影,宁远想了想,对那金丹长老说:“忙起来倒是将他忘了,此行不知回归年月,也没什么要嘱托的事,只叫他安心修行吧。” 宁远此话并无他意,然而传到宁迁耳朵里,却又换了味道,一门心思认为宁远这是故意强调他无足轻重,根本不将他放入眼中,于是对宁远的憎恨又加深了几分。 宁迁如何想,宁远不在乎,莫辰又管不着。一人一狐准备离开青鸾山之前,莫辰特地找机会又去了云翠峰锁妖塔下,将那黑水玄蛇的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一番。大概那黑水玄蛇也知道自己理亏,害人不成反赔了一块蛇鳞片,从始至终不吭声。 莫辰骂得口干舌燥,总算过瘾了,信誓旦旦地威胁那黑水玄蛇,说等他化形回来一定拆了锁妖塔,将他揪出来胖揍一顿,然后才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等莫辰离开了,一直沉默的黑水玄蛇才在锁妖塔中睁开了杏黄色的眼睛,语气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当年醉清风陛下预言,未来统领妖族的王者必将是麒麟血所有者,那小狐妖进了御灵池,居然还能活着走出来,难不成真的有王者之命?” 宁远带着莫辰离开青鸾山,一路往西前往大泽荒地。 莫辰很诧异,问宁远:“我们真的去大泽荒地?你不是告诉宁迟我们要去那里?他一向与你不和,你就不怕他对我们不利?” “这世间原本就没有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既然到哪里都有风险,告诉他与不告诉他,又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样说,但是莫辰总归不放心,然而等宁远带他抵达事先选好的化形之地,莫辰却一下将那些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地方简直太美了! 水泽连天,流云浅淡,因为灵气稀薄,这里并没有修士聚居,而那些美若仙境的雾气,对凡人来说又是致命的毒瘴,使他们不敢靠近。因此这里俨然成为了无人问津的世外桃源。一个一个小水池水清如镜,也不知水中有什么,竟呈现出蓝紫粉黄等缤纷颜色。 也许因为莫辰是冰属性灵兽,自从他和宁远来到这大泽荒地,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寒冷,待一场大雪落下,周围已经冰天雪地,唯独那水泽中的众多五彩池,竟然没有结冰,颜色依然鲜亮璀璨。 宁远在一处山坡上搭建了草屋,莫辰趴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令人窒息的美景,心里盘算的却是些不可告人的念头。 这地方真好!真美!等他化形以后一定要和宁远在这里就地来上一发! “阿辰在想什么?” 宁远近日来越发喜欢黏他,莫辰还觉得挺稀奇的,抖抖耳朵忽然转过脑袋看宁远,意发现宁远的眼神中充斥着悲伤的情绪。那情绪太过浓郁,扑面而来,几乎让莫辰瞬间沦陷,如溺水一般,心悸到无法呼吸。 莫辰伸出肉爪子去摸宁远的脸,“阿远为什么这么难过?” 宁远微愣,笑着说:“怎么又说胡话了,我何曾难过?” “明明就是啊,你还不承认。”莫辰也发现宁远的神色恢复如常,那目光温润如水,并没有悲伤,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不过他嘴上却不肯认输,坚持说:“你刚才都要哭了。” 宁远失笑,将莫辰拽到怀里揉了揉,最后俯身在他耳朵上轻吻,念了几声“阿辰”。 莫辰觉得那声音真的太具有蛊惑性了,苏得他恨不得立刻就将宁远扑倒,于是忍不住抬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宁远的嘴唇,宁远睁开眼,幽深的黑眸中映出莫辰的影子,一人一狐,四眸相对,却好像在这一刻,穿越了亘古时光。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从子时开始,遥远的天边便有闷雷声传来。 莫辰心里紧张又兴奋,站在这方圆百里间最高的山顶,在渐大的雷雨中迎风而立。 此次历劫不光是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是宁远,也早就在这周围布下阵法。虽然莫辰没有仔细问过宁远布的那是什么阵,不过毫无疑问,肯定是对他有好处的就是了。 第一重雷劫是在天明时分降下,对莫辰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才用了三分力气,便将那雷劫扛过。接下来又是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虽然一重更比一重厉害,莫辰也还是应对自如。直到第五重雷劫落下时,莫辰才感觉到吃力,不过让他困扰的不是那雷劫的威力,而是心中的幻影。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看到一些陌生画面—— 九重深宫之中的病弱皇子……幽深墓道中带着面具的熟悉身影……古董店里的墨玉风铃……大漠苍穹冷月,烈马西风艳阳……魔道尊主寝宫之后的极品灵泉里,两具赤`裸交叠的身体…… 莫辰觉得他的脑子里有一层半透明的壳,壳内封印着他的记忆,让他看得见却看不清。他想要破开这层壳,凭自己的力量却办不到,然而每当一道雷劫落下,那封印记忆的坚壳便好像碎裂一分,一道接着一道,记忆如开闸洪水倾泻而出。 第六道!第七道! 风雨如瀑,怒雷震天。 身体已经在雷劫中受伤,可是莫辰却无所畏惧。他的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眼中酸涩,忽然涌出泪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名字:宁远…… 记忆的最后定格在身为天极门门主的宁远散尽功力为他驱除体内魔气的一幕。莫辰困于噬魂魔阵,眼看着深爱的男人双目赤红,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换取他的命,斩断与鸳鸯枕之间的神念联系,说着要还他自由,说他亏欠了他。 第八道化形雷劫来临,莫辰却已经被回忆折磨得心如刀绞,眼前渐渐发黑。 “阿辰,不可让心魔操控!” 宁远的声音好像在极远的地方飘来,莫辰精神一震,立刻收敛心神,可还是忍不住在重重雷云之外寻找那让他魂牵十世的身影。 直到这时莫辰才发现,他周围已经不只是宁远一个人了,雷云外至少围了数十人,但是他身处于雷云之中,看不清外面的情形,隐约间透过雷云缝隙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那男子长得很好看,嘴巴一张一合地和宁远说着什么。因为雷劫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莫辰只勉强听到了男子一些只言片语: “……竟然想用灵兽的化形雷劫来除掉我,宁远,你对我还真是够狠……最后一世……同归于尽……” 然后莫辰没有精力再去听他们说什么,因为第九重雷劫正在九天之上孕育,莫辰体内灵力却已经耗尽,周身皮毛被雷火烧焦,嗓子干涩如燃烧着烈焰。 “宁远……”莫辰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吐出一口鲜血,差点从半空中跌落,他开始感觉到恐慌,想寻求宁远的护持,却完全感觉不到宁远的存在。 明明说好的,最后一重雷劫宁远会为他护法,可是为什么找不到人了呢? “宁远……阿远……” 雷声闷得让人心慌,雷云已经呈现出深紫色,眼看那第九重雷劫就要劈下来,莫辰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吓得转身就跑,可是雷云就在他头上,那是他的劫,又如何能躲? “阿远,阿远……你在哪里!”莫辰的声音开始发颤,已经筋疲力尽,这最后一重雷劫比前八重加起来威力还要大,若是这样硬接,只能是一个结果——魂飞魄散。 终于,第九重雷劫狠狠砸下,几乎将天空撕裂。 莫辰绝望的眼眸中映着雷光,忽然瞥见地上躺着的一个人。 那人皮开肉绽,丹田被洞穿,金丹碎裂,白色的道袍被鲜血染红。 是宁远。 眼前突然一黑,喉咙漫出腥甜的味道,莫辰一瞬间感觉到脱力,竟然心如死灰,直挺挺站在原地,睁大眼,等着第九重化形雷劈在他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没有任何抵抗。 宁远,你不要死,我想和你好好地活下去啊…… 雷火蒸干了眼角的泪,莫辰感觉世界骤然明亮,听见轻微的“噗”的一声,身体化为齑粉,自己的魂魄在飞散。 …… …… 【第二卷·雪山灵狐】end 236|第一片 冰封的地下宫殿里,莫辰从弥天幻境中苏醒,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幻境中的宁远更改。 弥天幻境只是莫辰根据自己的记忆所编织的幻境,幻境中一切人物都只是映像,不可能有自己的思维,然而最后一次幻境中,宁远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了莫辰的掌控,不仅对过去所发生的事大肆修改,甚至想办法破除了弥天幻境,让莫辰提前醒过来。因此莫辰怀疑宁远还活着,并没有真的死去。然而正当他为这个猜测而欣喜若狂时,宁远的尸体却忽然消失,在他眼前化为一片白色莲花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莫辰惊呆,愣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他眨巴眨巴眼盯着那片花瓣,眼角还带着泪珠儿。 变,变成花瓣了?什么情况?! 莫辰小心翼翼伸出手,将那片泛着浓郁灵光的白色花瓣接过来,仔细打量,神色有凝重也有疑惑。 这种花瓣他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鸳鸯枕空间里。 宁远有一次轮回转世入了魔道,成为天极门门主。当时莫辰自己身受重伤,又险些沦为魔兽,宁远便散尽功力为他驱除体内魔气,不料此举虽然救了他的命,却对他造成了太大伤害,不仅使他妖丹破损,还让他失去了记忆。当时莫辰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鸳鸯枕空间里,就只有一片这样的雪莲瓣,和那串万年雪莲子串珠。 第二次再见到这种莲瓣,却是在宁远死的那天。 无常宗宗主身为幽冥魔界的走狗,在人间界引诱仙修修士入魔,最后事情败露,引发了七国修仙界的正魔之战。那场战争比当年的九州人族与妖族大战还要惨烈,整个天地都变了颜色。当时无常宗宗主已经进入化魔期,他的儿子无常宗少主也结出了魔婴,不知道有多少修士死在这一老一小两个魔头手下,成为他们进补的养料。而仙修修士这边,凡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都必须升入灵境,在人间界多呆上须臾都会自损功力,因此仙修修士这边完全无法与魔道修士抗衡,那无常宗宗主简直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最后是宁远在突破化神期之后,拼着自损元神,与无常宗父子同归于尽,才换得这世间太平。 莫辰永远忘不了那场决战,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赴死是什么滋味?真的如同钻心剜骨。因此他对无常宗那对父子的恨意简直可以说是深入骨髓,恨不能将他们抽魂炼魄,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在他们死后,莫辰特地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这对父子的尸体,想要挫骨扬灰,谁知那无常少宗主的尸骨找到了,无常宗老鬼的尸体却没有看到,只是在他残留的衣袍中,发现了一片白色莲花瓣。 只是那片莲花瓣不像宁远这一片,早已经灵性全无,甚至在莲瓣靠近花芯的位置,已经染成了纯黑色。 宁远的尸体和那无常宗老鬼的尸体一样,最后都化成了白色莲花瓣,这个认知让莫辰打心底里不舒服。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这莲瓣收起来,闭目凝思许久。 不论如何,既然宁远在弥天幻境中更改了记忆,就一定是想要给他留下什么线索,莫辰知道,自己如今身为化神期妖修,已经在人间界逗留了太久,如果再不快快升入灵境,就会令元神削减,慢慢耗死在这里。宁远说不让他再沉湎于弥天幻境,是要他乖乖升入灵境?那么,他还能再见到他吗? “翎希!翎希!” 莫辰忽然高声唤道。 外面扑棱棱一阵鸟拍翅膀的声音,没用多久,地下冰宫的大门禁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年轻婢女走进来,来到莫辰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便扬起脑袋看向坐在寒玉床上的主人。 “主人,您醒了!”凤翎兽化形而成的婢女眼圈红红的,乌黑的眼仁里映着一席银白长发的美艳男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声音都哽咽了。 莫辰总觉得,每次他醒过来的时候让凤翎兽进来,这蠢鸟都用一种“主人命不久矣”的表情看着他,让他很想踹她两脚,不过看在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边的份上,他还是忍住了。 “凤翎,我这次睡了多久?”莫辰不紧不慢地问,一边问一边起身,让凤翎兽服侍他梳洗更衣。 “两年。”翎希见主人终于肯穿衣服梳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醒了没多久又重新变作狐狸趴在宁远主人的身上,再次让自己陷入弥天幻境,不由雀跃起来,一边帮莫辰梳头一边问:“主人,您这次还要睡吗?” “不睡了。”莫辰懒洋洋地回答,“睡得够久了,也该出去溜达溜达,透透风。” 凤翎兽一听,心底大石头落地,更加高兴了,忙不迭点头,“是呀是呀,若是宁远主人在,他也一定不希望您这样呢!” 宁远两个字其实一直是莫辰的禁忌,尤其不能提到宁远已经死了。 凤翎兽惊觉失言,急忙捂住嘴,见主人果然动作微顿,向她凉凉地看过来。凤翎兽恨不能一口咬掉舌头,暗骂自己高兴得脑袋打了结,竟然犯了主人的大忌,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往宁远所在的玉床瞥了一眼,然后一下瞪圆了眼睛,左看一圈,右看一圈。 诶???? 宁远主人呢??? 莫辰看着凤翎兽那个后知后觉的蠢样,气不打一处来。这都进来多久了,屋里少了一个人都没看出来?真是一只蠢鸟。 “别看了,宁远的身体已经被我收进了枕中空间。”莫辰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再不吭声,凤翎兽就要把脑袋伸进玉床底下去找了。不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莫辰却对翎希隐瞒了莲瓣的事。 “哦,我说的嘛。”翎希挠了挠脑袋,继续帮莫辰梳头。莫辰那一头银色长发在整个妖界都是出了名的,只要他出门,宁可不穿衣服,也要仔细将头发打理好。 “我这次要出远门,自然不能将宁远一个人留在这里。”莫辰向凤翎兽解释,然后随手打了一道法诀,化出一面冰镜对着看了看,看了许久,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美貌,不由陶醉。 237|第二片 雪魄灵山万里冰封,因为有只千年狐狸坐镇,致使冰属性灵气凝聚,比千年之前更加寒冷,也正因为此,这四周雪山的面积一年比一年辽阔,俨然已经将瑶国,九州等国的北部大片土地变成了冰山雪海。这对那些国家的修士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因为忌惮雪魄灵山里住着的那只修为已达聚神后期却依然赖在凡界不肯走的妖狐,也没人敢去计较。 莫辰窝在冰宫下多年,如今一经出动,却是让整个雪魄灵山为之震动。先是下了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使地上积雪厚度一下长了三丈有余,害得那些专门以偷食雪兽幼崽为生的妖兽不敢轻易出门,以免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活埋。接着便是骤然降临的极寒天气,雪峰山脚下原本还有河水流动的冰河开始寸寸结冰,有些来不及潜入深水中的鱼儿全都成了冻鱼,附近的凡人只需凿一块冰下来,就能将鲜美的冻肥鱼搬回家。 三月飘雪,流水冻冰,这是天象异变的节奏啊…… 雪魄灵山附近的妖兽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如今世道乱,过活本就不易,因此妖兽们生怕再有什么灾难降临,心中不免惴惴。然而,也有不少修为较高颇有些见识的妖修,纷纷从闭关的洞府中出来,看着雪魄灵山首峰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些许希冀。 是……尊主要回来了吗? “父亲,尊主是谁啊?” 才开了灵智的小雪狐从洞里钻出来,它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以前就时常听族中的长辈提到“尊主”,却一直不明白什么是尊主,此时又听到父亲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尊主果然还没有走,他没有抛弃我们”,小雪狐更加好奇了。 老狐妖低头看了眼小雪狐,抬起爪子抚了抚它的脑袋,“尊主就是我们山兽族的尊主啊,曾经掌管九天妖界中的第三天和第四天。” “可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见过尊主?” “你虽然未见过尊主,但是我们这雪魄灵山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安逸,让我们能得以安稳度日,全都是因为有尊主在,我们一直处于尊主的庇佑之中。” 老狐妖说得十分笃定,又扬起脑袋往雪魄灵山首峰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是少部分坚信莫辰如今尚在人世的妖族,而如今种种迹象表明,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当年因为道侣亡故,山兽族尊主莫辰伤心欲绝,留恋人间迟迟不肯飞升灵境,任凭元神消损,有不少传言说他早已经仙逝了。 身为修仙者,为情所困,这可不是什么好榜样,但是在大多数山兽族心中,尊主的声望和尊荣依然不可撼动,因为当初正是他和他那位人修道侣,揭穿了妖王海不非陷害前妖王醉清风陛下的真相,并及时遏制海不非与魔道勾结,使无数妖族族众免于被杀身取丹祭炼生魂的悲惨命运。 老狐妖在与儿子说起往事时,不免感伤激动,因此并未留意远处雪地中几道飞遁的人影。还是小雪狐眼睛好使发现了,忙指给老狐妖看。 “父亲你快看!那边好像有几个人修!”大雪封山之地,能见到人修可是稀奇事,小雪狐有点兴奋。 老狐妖顺着小雪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却一下阴沉下来,“不好,这些人修身上沾染着魔气,来者不善,我们快进去!”说完,老狐妖一低头,将小雪狐叼起来重新钻进洞里,还顺便用大白尾巴在洞口扫了两下,以积雪封住洞口。 “老大!还追吗?前面可就是雪魄灵山的地界了!”连绵雪地之上,有五个人类修士正在御剑飞行,他们似乎在追什么人,而那个人已经跑进了雪山,不见了踪影。 “追!怎么不追!”五人中披着黑斗篷的修士看上去像是头目,脚下飞剑不停,眼睛看向前方,四下搜寻。 “可是,听说这里有一只聚神后期的妖狐,万一惊扰了他,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个穿着湖蓝袍子的修士道。 “什么聚神期妖修啊,不就是青鸾山宁远长老的那只灵兽么?宁远长老已死,那狐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是聚神后期的妖修,如今只怕早就飞升去灵境了,怎么会留在这里?” “可是如果那狐妖不在,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冰属性灵气?而且你们看这雪,简直大得不正常!” “这雪魄灵山本来就是一座冰属性灵矿,冰属性灵气浓郁一些不是正常的?你们几个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小了?” 五人意见相左,争论不停,最后还是那个裹着黑斗篷修士沉下脸喝了一声,“好了!别吵了!我们这次追的是什么?万年雪莲!你们谁害怕大可以不进去,到时候追到了那两个小妮子,你们这些留在外面的,可就不要怪进去的兄弟将所有莲瓣独吞了!” 一提到万年雪莲四个字,众人顿时停止了争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咬牙齐声道:“追!” 大雪还在下,几人钻进连绵起伏的雪山,身形很快消失。 莫辰也不知道自己只是简单打坐调息了一个小周天,就给外面的造成那么大影响,直到凤翎兽扑棱着翅膀跑来告诉他,冰宫的大门已经被大雪封死,莫辰才想起来以自己如今的修为,不可轻易动用灵力,否则会直接给这一世界带来可见的影响。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凡是修为到了化神期或是聚神期的仙修者,都不能再滞留,因为这个世界根本无法承受他们的灵力。 “好了,我也调理得差不多,这就出去吧。”莫辰将所有灵力强行收敛于丹田之中,冰宫之外的大雪骤然停了。凤翎兽化为一只小小的红色鸟儿落在莫辰肩头,主仆二人终于离开了久居多年的地下冰宫。 冰宫的大门本来已经被大雪封住,然而当莫辰走到门前的时候,那冰雪像是有了自己的灵智,竟然主动消解变形,现出一个洞口,洞口直通外面,其间的雪道平整宽敞,甚至还砌有一级一级阶梯,莫辰便带着凤翎兽从这里走了出去。 雪魄灵山有一处山谷,四面环峰,谷中常年积雪不知深许,虽然大多数地方已经凝实,可以自由在上面行走,但是还会有一些积雪松动的缝隙,形成天然的雪渊,除了能够御空飞行的妖兽,平时很少有走兽在这里出没。 然而此时这雪谷之中,正有两个妙龄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雪中奔行。 “妹妹,你快跑吧!那些人修已经追上来了!”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对另一个道,她看上去状况十分不好,脸色惨白,脚已经受了伤,鲜血将大半个裤腿染红,跌跌撞撞的,越走越吃力。 “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那个年纪小的女孩满脸泪痕,抓着姐姐的手死活不肯放。 “妹妹,你听话,我化出原形引开他们,你自己快跑!啊,听话……” “我不!” “你……” 然而还不等姐姐再说什么,他们身后已经传来呼呼的法器御风之声。 “万年雪莲!哪里跑!”方才那在雪山外的五个修士看到两名少女,眼中顿时露出贪婪的光,一个一个面容扭曲,似乎饿死鬼看到了嫩活的鲜肉。 “妹妹,快跑,不然姐姐就白死了!”年长的少女咬住嘴唇,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决绝之色,运起全身灵力猛地推了妹妹一把,将她送出极远,飞向半空直接越过了一座山头,而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灵光微闪,竟然从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变成一朵盛放的白色雪莲花,孤零零地落在雪地之中。 那些修士就在少女转变为雪莲的时候追到这里,一看到雪莲,充血的眼睛几乎要暴突出来,五个人竟是一拥而上,将那雪莲花的花瓣一瓣一瓣拆分下来,不管不顾就往嘴里塞,直到所有莲瓣都被瓜分殆尽,他们又将莲蓬中的莲子一个个抠出来,最后只丢下一个破烂的空莲蓬。 吃了莲花瓣,几人兴奋不已,也顾不上别的,就纷纷坐下开始打坐调息。 莫辰带着凤翎兽经过时,正看到这五个金丹修士在雪地中围坐成一圈打坐,他淡淡看了几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那个残留的莲蓬上,眼中划过一丝凉意。 “敢问几位前辈,为何要在此处打坐调息?不怕有野兽偷袭吗?”莫辰走上前询问,此时已经掩藏了修为,在外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而已。 五个人早就感应到有个筑基修士在靠近,只是他们专心修炼,懒得理会,以为这个小辈看到他们金丹修士在这里,会识相地绕路而行,却万万没想到这小辈竟然不长眼地主动上前搭话。 五人中那个穿湖蓝色袍子的修士看上去是最年轻的,长得也很斯文俊秀,他睁开眼,本想对来人喝骂一番,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时,却一下愣住了,看得眼睛都发直。 雪地中的年轻男子白袍胜雪,一席银白色长发披散在肩上,非但不显得怪异,反而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气质出尘,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乌黑灵动不失纯真,微翘的眼尾却又偏偏有种能把人魂魄勾了去的妩媚。 好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尤物啊! 238|第二片 湖蓝袍子的修士看莫辰看得眼睛都要拔不出来了,半天没说话。 “前辈?”莫辰又小声问了一句,脸上表情怯怯的,让他更显几分稚嫩,简直把那湖蓝袍修士迷得魂都没了,竟像喝了催`情`药一样,觉得浑身燥热喉咙干渴。 “嗯,那个,那个……嗯……” 坐在湖蓝袍修士身边的是个梳了小辫子的金丹中期修士,他听同伴的声音和语气都颇为怪异,不由也睁开眼,看到莫辰之后扬了扬眉,再看一眼湖蓝袍修士,了然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将脸一板,对莫辰喝道:“没长眼睛的小辈,没见着我等正在调息?你远远看到了不说回避,竟然还敢上前来窥探,是不想活了么?” 莫辰眼睛睁大,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忙向后退了几步,“是晚辈无知,晚辈这就离开。”说着转身就要跑,却被那小辫子修士手疾眼快打出一道法诀,将他的去路拦住。 “想跑?窥得我等机密,你就这么走了?”小辫子修士脸色阴沉,这时其他几个修士也都睁开眼,那个穿黑衣的头目很不耐烦,“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杀了便是,何苦这么麻烦。” 看到那白衣银发的小美人转过身,因为头目的一句话而吓得面无人色,一双挑花眼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惊慌,那湖蓝袍的修士心疼得都要碎了,急忙摆手道:“哎,老大何苦吓他呢,我们如今已经将那雪莲瓣炼化,就算他知道了我们在做什么,又有何妨?妄杀无辜总是不好的。” 黑衣修士大概是看出湖蓝袍修士的心思,冷哼了一声,倒也不再说什么。这家伙向来好色,只怕是看上了那细皮嫩肉的小子,想要用来做些龌龊事,反正万年雪莲已经到手,兄弟想要找个男炉鼎来快活快活,倒也无伤大雅。 小辫子修士神色暧昧地看了莫辰一眼,怪里怪气地说:“既然云弟愿意给你求情,那今天这事便罢了。小辈,还不快过去感谢云前辈?” “多谢云前辈。”莫辰走过去对那湖蓝袍修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本也是普通的晚辈之礼,可是不知为何,让这小子一做,竟然透着万般妩媚百种妖娆,那款款身姿,那盈盈身段,啧,就连小辫子修士看了都觉得身体发酥。 “不要客气,在下云启子,你叫我云大哥就好。”云启子这回连打坐都顾不上了,起身就想去扶莫辰,却被莫辰轻轻一退,躲过了。 “晚辈不敢。”莫辰低眉垂眼,态度恭敬谦卑。 云启子简直无法将目光从莫辰身上挪开,看他这般细声细语,自己也忍不住放柔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 “晚辈姓白,名胡儿,本是瑶国北冰门的弟子,师父让我来雪魄灵山附近寻一味草药,不想却被大雪迷了路,不知道来时的方向了。” “白胡儿,好名字,又好记又好听。”云启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住地凑近莫辰,色相尽显,“什么师父这般狠心,大雪天的让你出来找草药。既然你迷了路,便随我们一起走吧,保证将你安全带出山。” 莫辰微微侧头,用袖子掩住唇边的一抹冷笑,“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莫辰如此识相,那叫云启子的修士心情大好,对这新上手的小美人更是百般维护疼惜。五个金丹修士御起法宝级飞剑准备离开雪魄灵山,莫辰也从袍袖里摸出个玉壶状的法器。 “你那是什么?”黑衣头目看了看那品级只有中级,还不是法宝只是法器的玉壶,不禁皱了皱眉,“那东西速度太慢,你和云启子同乘一柄飞剑吧。” “是。”莫辰收起被嫌弃的玉壶法器,扭头眼巴巴地看向云启子。“那就麻烦前辈了、” 云启子求之不得,忙将莫辰让到自己的飞剑上。 几人御剑启程,向雪魄灵山外飞去。法宝的飞行速度远非法器能比,筑基修士在上面是无法站稳的,因此莫辰站在云启子的飞剑上显得几分吃力。 “白公子,是不是觉得站不稳,要不要我抱着你的腰啊,这样就能好一些了。” “多谢前辈体恤,可否将御剑飞行的速度降下来一些?” 小美人还挺矜持,不让碰呢。 佳人在前,那云启子心里痒痒的,却耐得住性子。若是换了以前,只要是他云启子他看上的人,哪有功夫这么软磨硬泡,早就直接弄到床上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只是今天碰上的货色太极品,非得将人哄着心甘情愿了才够味,更何况与这样的小美人温情软语,也是一种情`趣。 于是云启子也不管会不会掉队,减慢了飞剑的速度,还特地为莫辰加了一层防护法罩,体贴地问:“白公子这样觉得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前辈无须客气,直呼晚辈名讳便是。” 云启子立刻蹬鼻子上脸,“也是,白胡儿多好听的名字啊,不然我干脆唤你胡儿吧。” “只要前辈唤得顺口。” 见这小美人如此上道,云启子心里飘飘然,觉得有门,又想动手动脚,“哎呀,胡儿这法衣看着很好,可是什么特殊的法器?” “前辈谬赞,只是北极门的弟子服而已。”莫辰不着痕迹地将云启子的咸猪手推开,只是这推得却拖泥带水,小手指触到云启子的手背时,还若有若无地在上面画了个圈。 云启子抖了抖,心脏都跟着颤,若不是此时正在御剑飞行,只怕就要将眼前的人儿扑倒。“这北冰门地处极寒之地,穿得这样单薄,又不是有灵力护体的法衣,你们师父可真是狠心。” “是啊,怎比得过几个前辈修为高深,故意在这雪山之中修行。” 云启子正被眼前的美人迷得神魂颠倒,都没注意到莫辰这两句话接的和他之前所说的话没有半分关系,直接顺口说道:“哎,我们也并非是来此地打坐,只是为了追踪万年雪莲,才跟到这里。” “万年雪莲?”莫辰瞪大一双天真无邪的眼,“前辈说笑了,万年雪莲既是莲花,又怎么会被追踪?难不成它还能化出人形跑了不成?” “哎呀,这你还真的猜对了。万年雪莲不仅会跑,还会化成人形呢!” 万年雪莲会化成人形?莫辰心念一动,微微眯起了眼。 “这么说,前辈刚才是追上了万年雪莲?” “那当然,别说追上了……”说道这里,云启子脸上得意之色更甚,咧着嘴凑近了莫辰,“我还吃了呢!” 莫辰被云启子嘴里的一股血腥的臭味弄得皱眉,恶心得差一点就忍不住将人踹下去。 “吃?”莫辰想到方才在雪地里看到的那个莲蓬,上面的莲瓣和莲子都已经被人拆分走,“晚辈的确听人说过万年雪莲,据说它是灵境圣物,每万年才会从灵境中降下一朵,服用一片莲瓣就可以使修为提升一个境界,还能增加百年寿元,当真如此神奇?” “那当然!不过,这万年雪莲的好处也不止这些!” “哦?那还有什么?” “这个可就是秘密了,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从一个坐化的元婴修士的储物袋中找到一本古籍,这件事便是记载于古籍之中。若是告诉你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看你能拿什么来换了……”说到这里,云启子看向莫辰的眼光更加赤`裸直接。 莫辰眼眸低垂,脸上疑似浮现红晕,“前辈的心意,晚辈明白。方才既然决定跟前辈走,便已经是做出了决定……” 云启子等到这句话,心中大喜,一激动之下也不管什么秘密不秘密,一把将人抱住,“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去和外人说去。” 莫辰默默瞥了眼揽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唇角一勾,眼中浮现出一种似喜非喜似怒非怒的情绪,甚至还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兴奋,“嗯,自然不可与外人说。” 接下来云启子便将他们在古籍上所看到的关于万年雪莲的传说一口气全告诉给了莫辰。 古籍记载,万年雪莲从灵境降世,据说每一朵都有十二片莲瓣,十二枚莲子,降世之后便会分崩离析,散落世间各处。得莲子,便可将一丝神念寄托其上,莲子不损,正主在世间精神不死。得莲瓣,则可用其重塑肉身,若食之,则可立刻增加百年寿元,修为也能进益一个层次。传闻道,若能将十二莲子及十二莲瓣集齐,甚至有机会直接飞升灵境,成为炼虚期以上的灵境修士。 “甚至还有人猜测,若是将一朵十二片莲瓣及莲子全部集气,还能令死者复活,亡魂复返。不过这倒不是古籍上记载的了,只是人们的猜测而已。” 莫辰听云启子说完,右手忽然往左手手腕处摸了一下,感受到那串冰凉的串珠,脑子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只顾着和莫辰说话,云启子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飞剑已经距离前面四个人很远了,贡献出这么一个秘密讨美人欢心,云启子立刻乘势追击,开始向美人表白心意,肉麻的话不要钱一样从嘴里说出来,甚至到最后连要死要活的山盟海誓都一并许下。 “若是胡儿肯与我做双修道侣,别说是什么万年雪莲了,就算让我立刻死在这雪山里,我也愿意!” “是吗?即使死在这里,也愿意?”莫辰唇角微微扬起,回头看了云启子一眼,那眼神又温柔又魅惑,却平白无故让人脊背发寒。 云启子松开一直搂在莫辰腰部的手,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些距离,这时却听前面有御剑之声,原来是四个人向他们这边飞回来。只听四人中一人面带惊慌之色地喊道:“不好!这地方邪了门了,这怎么飞了这么久,又回到原处了?” 云启子闻言往下看了眼,也是一惊,竟然又看到了那个被他们遗弃了的莲蓬。只是此时莲蓬旁边多了个小女孩,正是之前他们所追踪的那对姐妹中的妹妹。 239|第二片 万年雪莲! 五个金丹修士一看到那小女孩,眼睛都放光了,黑衣的头目立刻率先飞了下去,其他几人也紧随其后。就连那云启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柔体贴,将灵力注入飞剑之中全速向地面俯冲,也不管他那修为低微的心肝可人儿会不会从法宝级飞剑上掉下去。 吃了万年雪莲,就可以提升一个境界的修为,增加寿元,他们如今都是金丹修士,方才一人分得几片莲瓣,这回再吃上几瓣,想必就可以直接成仙了! 成仙,成仙……从此与天同寿,与地同存!哈哈哈哈! “姐姐,姐姐……”跪在莲蓬边的小女孩哭得正伤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 黑衣头目速度最快,到了地上一把抓起小姑娘,竟是要直接扯住她的胳膊用嘴咬,那模样简直像是要将小姑娘生吞活吃了一般。 “大哥!不是说好了一人一瓣!你怎敢独吞!”小辫子修士是第二个落地的,大喝一声急忙上去抓住小姑娘另一条胳膊往嘴里送。 云启子因为方才忙着调戏美人,落了后,最后一个赶到时,见四个修士各自把持住小女孩的四肢,到他这里就只剩下一颗头颅,于是冲过去抱住小女孩的脑袋就要啃。小女孩疯狂挣扎,胳膊腿都被几人咬住,留了血,惨叫声凄厉刺耳。 “咦?好生奇怪,不是说集齐了这一朵十二片的万年雪莲和万年雪莲子,就可以直接飞升灵境?你们这样五个人分,岂不是谁都无法升入灵境了?” 陷入疯狂吃人状态的五人动作齐齐一顿,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倒是谁都没有想起来追究这筑基修士是如何知道万年雪莲的事。 “呵呵,我们一人食得几片,修为接连突破几个层次,也足够飞升灵境了。”云启子先是笑了笑说道。 “是啊是啊,我们五人都能飞升灵境。”小辫子修士帮腔。 “哈哈哈就是的,当初我们五人结拜时便说好了同生共死,如今飞升也要一起!各位兄弟请!” 五人神色略缓,又要去咬女孩。 莫辰捂着嘴在旁嗤笑一声,“两朵莲花二十四瓣,五人分,怎么都是少了一片啊。” 本来已经坦然的五个人这次又停下来,其中四个人竟是不约而同看向另一个身材瘦小的戴着顶大斗笠的修士,这个修士在五人之中修为最低,只有金丹初期,见几个人望过来,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不过还是干笑道:“几个兄弟里我修为最低,年纪最小,自然是要拿四片,四个哥哥各拿五片。” “呵呵,五弟谦逊了,纵然只是四片莲瓣,也足够五弟突破化神期进入灵境了。”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到灵境还要继续做兄弟!” 骤然变得紧张的气氛终于又被这刻意鼓吹的兄弟情缓解下来,这时几人又听到旁边有人慢悠悠说了句话:“嗯?可是很奇怪啊,既然你们方才各自吃了两片或者三片的莲瓣了,怎么修为还是在金丹期?会不会传闻有误,想要飞升灵境非得一人独自食得一朵十二片莲瓣才好?”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那个梳小辫子的修士终于忍不住,一掌向莫辰拍过来,他这一掌毫不留情,蕴着怒意,竟然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若是真的拍中,不用想也知道,那筑基修士肯定活不了。 云启子“唉”了一声,想要阻止。 “大哥!你要做什……”那斗笠修士却在这时忽然大喊一声,却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就被黑衣头目一剑穿透丹田,接着一掌插`入小腹,掏出了他的金丹。 殷红的鲜血滴在雪地里,还冒着热气。 斗笠修士到死的那一刻,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淡黄色的光团从他身体里升出,窜入半空,那正是他的元神,可是还不等元神顺利逃遁,就被黑衣修士打出的一道法诀瞬间灭掉。 云启子等人一惊,反应迅速地御起法宝,为自己周身加了防护光罩。他们都是金丹中期修士,对上金丹后期的黑衣头目,虽然单打独斗不行,以三敌一却没有问题。不过黑衣头目倒是没有和他们久战的意思,将那小姑娘往胳膊底下一夹,就要御剑飞遁。 竟然想要独吞万年雪莲!? 三人岂能容他这就这带着万年雪莲走了?当下追过去,眼中皆是杀气腾腾。 莫辰理了理头发,掸了掸袖子,在雪地里盘腿坐下来,看着四人自相残杀。他的白衣层层叠叠展开,铺满了雪地,几乎与那大雪融为一体,一时间竟会让人误以为这整座雪魄灵山都是他的袍子化成的。 空中四人缠斗在一处,一阵阵法器的灵光飞溅,将天空晃得五颜六色。不多时那黑衣头目便寡不敌众,被三人活活用丹火烧死,临死前的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那个之前被几人疯狂抢夺的女孩从空中掉下来,却在即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时,被某种莫名的力量轻轻一拖,安然着陆。 剩下的云启子,小辫子,还有一个农夫打扮的,落回地上,看到小女孩,同时冲过去争抢,都想将女孩独占为己有,然而如斗鸡般打了几个回合之后,那农夫模样的修士却忽地喊了一声:“两位哥哥快住手!我们中计了!” 这么一喊,如一声棒喝,云启子和小辫子均是反应过来,停了手。三人齐齐转身看向坐在雪地里的白衣美男子。 “就是他!妖言惑众,挑拨我兄弟骨肉相残!” “杀了他!” “小妖精,我好心抬举你,想不到你心肠却如此歹毒!使计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好坐收渔翁之利!”云启子此时也已经杀红了眼,法宝飞剑上还沾着黑衣头目的血。“看我将你抽魂炼魄,给我两位兄弟报仇!” 三人同时向白衣银发的美艳男子击去,男子却丝毫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甚至笑盈盈坐在原地看着三人,等三人的剑气即将触到他时,他竟然原地消失不见了! “来啊来啊,我在这里!”一串笑声传来,回荡于冰峰雪谷。 三人四下寻找,看白衣男子竟然出现在身后的雪山半山腰处,纷纷追过去,却又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小妖精鬼鬼祟祟!还不出来受死!”农夫模样的修士怒吼。 就在这时,谷中有风卷来,那风并不强劲,柔柔荡荡,好像母亲的手轻推摇篮,可是却将整片整片的积雪从山峰上吹落,簌簌洒下,如同洁白落英。 “你们看,又下雪了……”云启子指着天空对其他两人说。 那吹落的碎雪扬了满天,竟好像落不尽似的,又勾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成片,风席天地,很快整个视野里都被白色大雪填满了。 “不对,这雪看着不对劲……”几人脸色大变。 这时天空中又传来男子的轻笑声,那声音柔媚又不显娘气,像羽毛搔在人心。 “你们不是要找我吗,来啊……” 三个人在骤然兴起的暴风雪中站都站不稳,眯着眼,终于在不远处雪峰峰顶看到一人。那人正是白衣男子,只是他银发迎风,笑得肆意放荡妖娆,比方才还要美上几分,竟是显出倾城之姿,若不是他此时身上的白袍已经伸展到几万丈,从雪峰上垂下,与这天地中的风雪,风雪中的大地连为一体,几人恐怕还要为那惊心动魄的美丽而着魔。 “他,他是那个……” “聚神期妖狐!” 几人这时已经看出这白衣男子的身份,不由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御剑逃散,可是他们在这大雪大风中翻滚颠簸,就好像惊涛骇浪里的孤舟,哪里又能逃窜的出去? 农夫模样的修士最先被卷得失去了方向,灵力竟在抵抗风雪中活活被耗干,最后被风卷入了无底雪渊,卡在地下冰缝中。随之大地震动,冰盖竟然开始错位移动,生生将那道冰缝夹死,听到轻微的一声爆裂,竟是那农夫修士的金丹被夹碎。他的身躯已死,元神想要破冰而出,忽然一道红光闪过,竟有一只通体火红的巨鸟从九天之上直冲下来,一口将那农夫修士的元神吞了。 “什么都吃,真是不挑食。”凤翎兽飞回来落到莫辰肩上,打了个饱嗝,莫辰嫌弃地瞥了一眼。 接着是那小辫子修士,比农夫修士更惨,竟是直接在空中被风撕扯着,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被绞成了碎片,喷了漫天血雾。 最后只剩下一个云启子,无论向哪个方向飞,都飞不出这雪魄灵山的地界,最后竟然绕回到莫辰脚下,他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前辈,前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前辈降临,还请前辈看在刚刚小的对前辈还算维护的份上,放小的一条生路。” 莫辰啧了一声,用鼻子哼道:“怎么就这么笨,明明都告诉你们了呀,我叫白胡儿,白狐儿嘛。真是的,都很明显了!可是你们还是猜不到……” 240|第二片 没猜对狐狸祖宗的身份,狐狸祖宗很不高兴。 莫辰倒是认真想了想,似乎在仔细考虑该如何处理云启子。 “阿远说过,不叫我滥杀无辜的。”莫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宁远不太喜欢他杀生。 云启子如蒙大赦,虽然不知道这个狐狸口中的“阿远”是谁,但是此时对他来说无异于神明,他忙不迭道:“是啊前辈,小的这样污泥中的蝼蚁,杀了小的也是脏了您的手,平白有损功德,还是让小的在此自生自灭吧……” 莫辰点了点头,“那行吧,你刚才哪只手碰到本尊来着?剁掉吧。” 剁掉……云启子身体抖了抖。 “前前前辈,饶了小的吧……”云启子哭求道。 莫辰只是轻飘飘看了云启子一眼,“怎么,难道我天生该给你摸吗?” 云启子面如土色,心里越来越凉,不过他也知道,方才他对这狐妖起了色心,做了不少轻薄之举,这狐妖断不会轻饶了他,如果只是断掉双手,能捡回一条小命,倒也值得!于是云启子咬了咬牙,闭上眼祭出法宝飞剑,剑锋微晃,一片灵光之下,齐根斩断双手!云启子啊了一声惨叫,额头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双手落在地上,断腕处血流如注! “前辈,小的,小的已经将触碰过前辈的手,斩断……” 莫辰之前怕云启子的血溅到自己身上,向后轻轻飘了一段距离,此时余光一瞥,看到那之前被几人追杀的小女孩已经在雪地里悠悠醒转,于是玩也玩够了,懒得再与云启子浪费时间,抬手轻轻在虚空中一抓,那云启子小肚子立时破了个大洞,里面一枚被灵光包着的金丹飞出来,然后莫辰又随意翻转手腕,金丹顿时在空中灰飞烟灭。 云启子的断手还在流着血,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已经被掏空的丹田,不敢置信地瞪着莫辰,“前,前辈不是说好的……不会滥杀无辜……” “是啊,我不会滥杀无辜,不过,你是无辜吗?”莫辰冷笑一声,看都懒得再看云启子一眼,便白衣翩翩地从山顶向下飞去,落到小女孩身边。 云启子的身体摇摇欲坠从雪山顶掉下来,跌落悬崖。一抹淡绿色的元神之光从他体内窜出,凤翎兽都做好了准备,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去将云启子的元神吞掉,谁知那元神光团才刚刚脱离云启子的尸身,便在一阵尖啸声中化为乌有。 “咦?元神呐?”凤翎兽飞过去四处找。 莫辰向凤翎兽摆摆手,“回来吧,那人曾经夺舍,夺舍之身身死元神才会溃不成形。” “哼,原来这人还夺舍,看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躺在莫辰脚边的小女孩睁开了眼睛,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惧怕之色,呆呆地看了莫辰半晌,忽然动了动小鼻子,似乎在闻莫辰的味道。 “妖族的前辈?” 莫辰淡淡应了一声,对小女孩道:“不用怕了,那几人已经得到应得的惩罚。” 小女孩坐起身,似乎已经吓傻了,竟然忘记和莫辰行李道谢,然后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那个莲蓬,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起莲蓬就开始嚎啕大哭。 莫辰被她哭得耳朵都疼了,终于耗尽了耐心,走过去像扒拉小动物那样用脚拨了拨小女孩,“别哭了,先和我说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吃你们?” 小女孩还抱着莲蓬默默流泪。 莫辰皱眉,“若是再哭,他们不吃你,我吃了你。”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身世告诉莫辰。 原来,雪魄灵山以西三千里有一座雪峰名叫连无峰,连无峰上盛产一种雪莲花,这小女孩和她姐姐就是那连无山上的雪莲妖。连无峰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灵气十分浓郁,因此山上许多雪莲都修成了人形,小女孩她们还有不少族人,化成人形之后便聚村而居。原本生活极其平和,谁料就在三年前,突然来了很多修士,看见他们就说是万年雪莲,然后便不管不顾前来猎杀。 小女孩用了“猎杀”这个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们这些族人因为只是吸收灵气而修成人形,与一般的化形妖修相比,并没什么特别厉害的法术,因此即使碰上了人类的金丹修士,也毫无招架能力,完全沦为人修的“猎物”。那些人修一旦将他们抓住,就会直接将他们逼出原形,然后拆分而食,到如今,有的修士竟然连原形都不让他们还原了,直接就将人形的他们瓜分吃掉。 “我和姐姐被那五个金丹修士从连无山一路追杀到这里,听说很多人修都不敢进入雪魄灵山的地界,便以为可以躲过此劫……谁知,谁知……”小女孩再也说不下去,捧着姐姐的残躯伤心欲绝,若是此时将她姐姐的身体化为人形,那这残留的莲蓬,便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了。 莫辰看得心里也怪不舒服的,想到宁远死时自己那生不如死的心情,叹了口气,“你不要哭了,人各有命生死在天,你姐姐也只是去投胎转世了,有缘还是会相见的。” 人死不能复生,妖精死了也一样,小雪莲妖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换回姐姐,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然后忽然在莫辰面前跪下来,死命地磕头。 “咦?你这是做什么?”莫辰眼睛瞪大,受到不小的惊吓,看那小姑娘磕头磕得,自己脑门也跟着疼。 “尊主,小辈知道,今日若不是得尊主相救,小辈的下场一定也如姐姐那般,姐姐没能等到尊主,是她福薄,但是她九泉之下知道小辈还活着,也一定会感激尊主。小辈知道尊主心怀慈悲,不愿看妖族后被人修欺凌,所以小辈今天斗胆恳请尊主,能否随小辈前往连无山,救出困在山中的族长?” “这个啊……”莫辰心里犹豫起来,倒不是他不愿意替小辈出头,只是他实在在这一界逗留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想要做一件事,就是去找寻其他的万年雪莲。 他一直都知道,宁远轮回转世十次,每一世都与他相遇相知,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就是鸳鸯枕,可是为什么鸳鸯枕会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他的身体里?宁远又是因为什么可以记得自己每一世的经历?他不知道。他曾经问过宁远,宁远却总是说天真不可泄露。 宁远在与无常宗老魔同归于尽之前,曾对莫辰说过一句话:“我与阿辰有十世之约,从此之后诀别,毋求相念,但求相忘。” 莫辰当时难过的快要死了,只知道宁远从不骗他,既然这样说,这一次死后便再也不会轮回转世来找他,所以莫辰才宁可自损元神,也要守着宁远的尸骨沉湎于弥天幻境之中,将自己催眠在有他和宁远的回忆里。 可是如今宁远的尸体就在他的眼前,化为了一片雪莲瓣,让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宁远这一世的尸骨会化为雪莲瓣,那他其他轮回转世的尸骨,是否也会化为雪莲瓣呢? 有关万年雪莲的传说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这万年雪莲到底会有什么作用,传得越发神乎其神,不过倒是有一点,是所有版本传说□□通的,那就是,将从同一朵万年雪莲上拆分下来的所有莲瓣和莲子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没有知道,因为至少在几万年之内,都没有听说过有睡真的将十二片雪莲和十二枚莲子集齐。 十二枚雪莲子,十二片雪莲瓣,得其一便已经不易,更别说它们全部都要来自于同一朵万年雪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莫辰却知道,这对他来说,并非不可能。 莫辰手上戴着的串珠是宁远给的,这串珠宁远十分看重,不管轮回了几世,都能让串珠最后回到他手上。串珠上正好有十二枚万年雪莲子,而宁远这一世的身体又变成了万年雪莲瓣,这不得不让莫辰将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猜想宁远的其他轮回转世的尸身也会化为雪莲瓣,所以他决定去一一寻找。 只是如今已经过了千年岁月,世界早已变了几番模样,当年宁远不同轮回的葬身之地,就连莫辰也不确定具体的位置,因此他必须抓紧这最后剩余的一点时间。所以小雪莲妖想要让他去帮忙救她的族长,莫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拒绝,又不显得自己冷漠无情,破坏了高大光辉的形象,小雪莲妖却再次开口:“尊主,我们的族长知道真正的万年雪莲瓣在什么地方,若是尊主肯救出我们族长,族长定然会将雪莲瓣位置告知尊主,以报答恩情!” 莫辰扬了扬眉毛,轻轻抬手将小女孩扶起来,负手傲然道:“同族小辈遭人欺凌,我身为一方尊主,焉能不管?报答什么的,倒是谈不上。” 241|第二片 三千里路对莫辰这个级别的妖修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莫辰拿袖子将那小雪莲妖一裹,便直接来到连无山。 然而虽然只是瞬息之间,莫辰还是看到了从雪魄灵山到连无山之间这道路上的情景,让他倍感意外。宁远当初为了镇压魔道,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莫辰因为心如死灰,再也不愿管世间杂事,便带着宁远的尸体回到雪魄灵山。可是让莫辰不解的是,他沉睡这几十年的功夫,世间却根本没有因为魔修被灭而有所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到处都能看到身上沾染着魔气的人修和妖兽,烧杀掳掠为祸人间。甚至连天地间的灵气都变得稀薄了许多,其中倒是掺杂着不少魔气,使整个天地变得混沌不堪。 对比之下,连无山的确是得天独厚,虽然和雪魄灵山没法比,但也算是灵气浓郁,再加上连无山所产的雪莲尤其善于吸收灵气,也难怪会有那么多雪莲成精。 小雪莲妖被莫辰带到她们村落外,从袖子里钻出来便往村子里跑,这次有了聚神期妖修做自己的后盾,她也无所畏惧,一路跑进村子里。 莫辰负手而立,却在原地未动,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不对劲,方圆百里之内并无灵气波动,说明附近根本没有修仙者。 小雪莲妖跑进村子也发现,整个村子都空荡荡的了,包括族长以前所居住的院子,也是空无一人。在所有雪莲妖之中,就属族长还有些法力,当初那些人修闯进他们的村子,族长以一己之力挡住了不少人,可是随着后来人越来越多,族长渐渐不支,只好在自己宅院周围结下了法阵,庇佑幸存的族人。小雪莲妖和她姐姐逃走时,那些人修已经将族长的住处包围,正在用各种方法破阵。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小雪莲妖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对着已经成为一片狼藉的宅院簌簌流泪。族长住处被人攻陷,这意味着,仅存的族人也没有了活路。 “你们的族长还没死。”莫辰神识在附近一扫,掐指头算了算,又甩出袖子将小雪莲妖一卷,飞遁入空。 “尊主,您,您说我们的族长还活着……”小雪莲妖蹲在莫辰的乾坤袖中抽抽搭搭。 “嗯,我感觉到了她的生魂,说明她应该未死。不过……”莫辰忽然有些恶趣味地顿了顿,“也不排除她倒霉,被人抽魂炼魄,生魂被囚禁于此界。” 小雪莲妖:“……” 莫辰一边在空中飞遁,一边掐指算,不时调整方向,沿着那雪莲妖族长的气息追过去,忽然余光一瞥,脸色微沉,在半空中停下,往地面淡淡看了眼,然后冷哼一声,身形骤然在半空消失。等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却已经站在地面。 “万年雪莲,吃了万年雪莲,便可以驱除体内的魔气,再修行时才不会走火入魔……” 雪地尽头连接着漫天黄沙,形成如此神奇的景象。莫辰身后还是万里冰封的雪原,视线所及的前方,却变成了无垠沙漠,好像冰与火的衔接之处,这一边还是寒冬三月,那一边却已经是烈日如炎。 就在沙漠与雪地交界之处,有一个修士,竟然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莫辰并没有隐匿身形,但是那元婴修士竟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依然蹲在那里自言自语,从背面看,手上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万年雪莲,吃了便可以除尽体内魔气,除尽体内魔气……” 莫辰慢慢走过去,当他的视线可以越过那个人的身体,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时,乾坤袖中的小雪莲妖却突然惊叫一声,从袖子里跌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修士手中之物。 修士手里的,竟然是一条白花花的人腿。而这个修士正在啃那条人腿,已经将整个大腿的肉啃得差不多,依稀能进到肉里的白骨,而在这个人身前,地上还躺着一个被卸了大腿的女人,看服饰,竟然和小雪莲妖身上的衣服相似。 “她是我们村的族人……”小雪莲妖喃喃自语,幽黑的大眼睛空洞地瞪着,竟然忘了哭。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越是靠近那个元婴修士,这血腥味便越浓烈。莫辰强压住胸口的恶心,缓缓走了过去。 元婴修士终于听到莫辰的脚步,猛地转过身,一脸防备看着莫辰,蹲着向后退了几步,挡住身后的那具女人身体。 “道友莫怕,我没有恶意。”莫辰倒是没有对这人动手,而是和颜悦色道。“我只是想问问,道友为何要吃这个女人?莫非她比较好吃?” 那元婴修士眯着眼打量莫辰,见他只是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转了转眼珠,笑道:“你这小辈自然不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不过,若是你肯答应帮我一个忙,我便将这东西的秘密告诉你。” “哦?什么忙?但请前辈吩咐。”莫辰发现这人的眼神有些疯癫之意,恐怕早就神智不清楚,倒也不屑和他认真,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元婴修士咧嘴笑,这一笑,更加显得他疯疯癫癫,形容诡异。他手上脸上都是血,连衣服上也满是斑斑驳驳的深褐色痕迹。此时见他随意从女人的腿骨上剃下一根骨刺,当做牙签拿在手里剔牙,勾出血红的肉丝,再小心翼翼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咀嚼一阵重新咽下,似是生怕浪费这一星半点的肉末。 “这女人其实并不是女人。”元婴修士说。 “咦?我看她有胸有屁股,肤白柔嫩,怎么不是女人?”莫辰问。 “这女人其实是万年雪莲。”元婴修士说。 “万年雪莲是什么?”莫辰问。 “万年雪莲是灵境的圣物啊!吃了就可以去除体内的魔气。”元婴修士说。 “魔气?”莫辰微微挑眉,看似惊讶,“前辈身上有魔气?我观前辈修为高深,体内灵气浑厚,又怎么会沾染上魔气?” 元婴修士摇头,满脸懊悔,“年轻时不懂事,为了些法宝啊灵药啊出手杀人,却不知道因果有报,等修为高深的时候,这些因就变成了恶果,变成了心魔,每次要突破瓶颈时便出来作祟,渐渐入了魔道,险些坏了修为。所以这魔气万万不可沾染,要去掉,要立刻去掉!这样我便可以静心修炼,飞升成仙!” 许是说到了兴奋处,那元婴修士又啃了两口手中的人腿,吃得满脸是血,腥臭的血肉渣挂在他纠结成一团的胡子上,随着咀嚼而微微颤抖着。 “因为杀生,所以会有魔气?”莫辰问。 “是啊是啊!”元婴修士点头,又从人腿上撕下一大块肉,“杀生会生魔障,小辈你算是运道好,有我给你指点。” “杀了这已成人形的女人,吃了这有血有肉的雪莲,就会去除体内因为造杀孽而生出的魔气?” “嗯嗯,就是这个道理。” 莫辰看着那修士的样子,眼中含着冷笑,除了嘲讽,竟还有一丝悲悯。 此人入魔已深,救无可救。 他将小雪莲妖往袖子里一卷,转身便走。 “等一下!小辈别忘了,方才还答应过要帮我一个忙呢!”元婴修士忽然在莫辰背后大叫。 “什么忙?”莫辰问,却没有转身看元婴修士。 元婴修士捧着人腿,脸上忽然露出狞笑,伸手向莫辰抓来,掌上竟然腾出浓黑的雾气,“嘿嘿,倒也不是大事,就是留下你的这具皮囊!老朽我这具皮囊太丑,想借你的皮来穿一穿!” 元婴修士眼睛冒光,燃着黑雾的手向莫辰后背拍去,就在即将接触到他的一刹那,莫辰周身却忽地燃起白色焰火,那元婴修士的手被火焰烧着,发出凄厉的惨叫,立时后退,不停抖着手,连着打出几个法诀,唤出水和冰,似乎想要将手上的火焰熄灭。可是还不等他那唤水和唤冰的法术成形,他整个人便被白色焰火湮没,眨眼间燃烧成一股黑灰,连元婴都没有看到。 尖叫声戛然而止,只留余音尚在半空中回荡。 莫辰没有理会那元婴修士,似乎连看一眼他的骨灰都觉得脏了视线,只是低头看了看那缺了一条大腿的可怜女人,叹息一声,袍袖轻拂,一片霞光闪过,女人竟然变成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只是十二朵花瓣中,缺了一片。 “难怪那些疯子会将你们当成万年雪莲。”莫辰对小雪莲妖说。都是生得十二片莲瓣,也是孽缘。 小雪莲妖却不答话,似乎是受了刺激,缩在莫辰的袖子里一动不动。 沿途莫辰又碰到了四五个修士,都是类似的情况。他们笃定吃万年雪莲瓣可以获得绝妙的好处,或是可以长生不老,或是可以去除魔气,或是可以提升修为。可是只有莫辰能看得出,他们已经被魔性吞噬了心智,仙缘已毁,就算是神仙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因为宁远曾经告诉过他,灵境之上有万生殿,供奉天下生灵的玉牌,玉牌断了,永生永世,不论多少次轮回转世,都再也没有了飞升机会。 宁远曾经入魔,他的仙缘就断了,这也是莫辰为何会觉得绝望,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以后顺利飞升成仙,也再也不可能等到那个叫宁远的人,与他并肩共游乾坤。 莫辰在沙漠中渐渐深入,忽然他发现,这里看着似乎颇为眼熟,竟好像来过。 242|第二片 大漠黄沙深处,毒日头能将人烤熟了。放眼望去,没有尽头的沙海之间,有一席白衣飘飘的人影不紧不慢荡过来,竟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修士。只是不同于大多数进入荒漠中的修士,这人身上没有一点避暑的法器灵光,更没有法咒防护光罩,就这么赤条`条地暴露在烈日之下,居然也没有被晒成人干。 小雪莲妖缩在狐狸前辈的乾坤袖里特别乖巧。刚开始她不想出来,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想躲个清净的地方调整心情,现在不想出来,却是因为外面太热,狐狸前辈的大袖子里清凉舒服,她没事找事去太阳地里暴晒才是傻瓜。 莫辰很长时间都没有在路上再遇到什么人,那雪莲妖族长的生魂之气却距离越来越近,莫辰知道她就在不远的地方了。此时见小雪莲妖缓了过来,便问她叫什么名字,雪莲妖说自己叫小寒,莫辰便将心中一直藏着的疑问问出来。 “我看这世间混沌污秽,掺杂魔气甚多,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当年正魔大战,魔修不是败了吗?” “尊主有所不知,当年正道前辈与那无常宗大小魔头同归于尽,因为所释放出的法术威力太强,竟然将魔界与人界之间撕开了一道缝隙,因此便时常有魔气与魔物从这缝隙中跑出来,来到人界作乱。”小寒说这些时很识相地没有提起宁远的名字,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莫辰的身份,大名鼎鼎的聚神期妖修啊,因为道侣死了差点发疯,说的就是这只狐狸,谁敢在他面前提宁远死了他就能把谁整死。 “魔界的裂缝?难道没有人想办法将其封死?” “当年那魔头与仙修前辈都已经是化神期级别的修士,拼死一刻灵力运转至极盛状态,才破开空间裂缝,我们这些平常修士又怎么可能轻易将其修补好?再说那空间裂缝附近的魔气浓郁程度已经与魔界无异,还有数不清的魔物肆虐,只要有仙修胆敢靠近,必死无疑。” 莫辰脸色沉郁。 也难怪这一路走来,会有那么多失了心智的修士。魔界与人界连通,那么人界被魔界同化也只是时间问题。虽然莫辰不日即将飞升灵境,这一界的事与他再无干系,但只要想到宁远的死并没有如他所预料般换来人间太平,他便心里发堵。 说话间莫辰已经感觉到附近有修士存在,这次的人有很多,至少三十几个人,绝大多数都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只有一个是元婴中期修士,那雪莲妖的族长就在其中。 神识所覆盖的范围决定于修士的修为,莫辰以聚神后期妖修的神识查探周围情况,他能发现那些人,那些人却不能觉察到他。若是换了刚才,他可能还会有那个闲心把自己伪装成低阶修士,去那些人中戏耍一番,可是此时因为心情不好,便索性放开了修为往那伙人所在的方向飞遁,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有哪个不眨眼的家伙出来碍事,他绝对要一掌拍死他们。 可是莫辰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忽然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庞大的灵力波动,竟有翻天倒海之势,虽然以他一人之力,也不一定无法与这股力量抗衡,但是考虑到还有那三十几号人在,莫辰觉得还是谨慎为妙,于是收敛气息,只展示出元婴初期的修为。 千里之外的沙漠中心地带,遮天蔽日的漫漫黄沙被旋风卷入半空,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滚着流沙的沙漏。那旋风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竟然始终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并不曾移动。也正因为此,那个高足有千丈,占地足有数十里的“沙漏”,也固定在一个位置,卷起的黄沙形成厚厚的沙屏,在沙漏外围还有灵力阻隔,让人无法靠近。 不远处,正有一众修士围在沙漏外围,如莫辰所料,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其余均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人群中还有一名白衣少女,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显然就是那被掳走的雪莲妖族长。 金丹修士中有一人,打扮颇为怪异,他浑身黑衣,戴着黑色兜帽长披风,面上带着黑色鬼面,就连手上都戴着黑色手套,真是裹得密不透风,叫人看不到一丁点真颜。 黑衣人原本也是站在众人之间,与人商议进入沙漏的对策,可他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向一个方向看去。 一众人之中惟一的元婴中期修士显然是首领,他长得眉目端方,颇为俊雅,穿着身素蓝锦袍,一副贵公子模样。他见黑衣人有异样,便走过来问:“怎么,察觉到什么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竟十分好听悦耳:“没什么,大概是我感觉错了。” “说出来听听,其实我方才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既然元婴修士如此说,那黑衣人便道:“刚才好像觉得有个高阶修士靠近我们,看修为,至少在化神期。” 那元婴修士眸光微沉,“我也察觉到了,但是现在那丝灵力又不见了。看来我们要小心些。” 黑衣人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化神期修士无意间经过,又离开了。” “但愿如此。” 莫辰其实是有点后悔的,他知道,方才他一时冲动,没有收敛气息,等到重新伪装为元婴修士的时候,所处位置已经在那伙人的神识覆盖范围边界。虽然说神识范围与修为相关,但是同等修为的修士,神识强弱也与个人天赋有关。因此莫辰担心那些修士中会有人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戏可就不好演了。 越来越接近目标,等到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影时,莫辰终于放慢了速度,落到地面。 此时那些人已经注意到莫辰的到来,纷纷警惕地望过来,还有一些修士已经将储物袋中的法宝祭出,随时准备应战。 自从化出了人形之后,莫辰就习惯了被人瞩目,到哪里都是焦点。因此他这出场也格外拉风,白袍浮动,银发倾泻,带起冷风阵阵,清凉适宜,在这炎热的沙漠腹地,无疑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那元婴修士看出莫辰的修为,竟然是元婴初期,想了想方才与黑衣人所谈及的事,心中不免加了些谨慎,可纵然是如此,在看到来人容貌时,他也是出了一会儿神。 “呦,想不到这里竟然聚集着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那个大沙漏吗?”莫辰直言不讳,脸上表情虽然只是轻松好奇,暗自里却用余光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想看他们是不是怀疑自己,待对上那当先迎过来的元婴修士时,心里难免一沉。 这人眼神虚浮游移,显然是已经看出什么。 这个认知让莫辰有些失望,不过纵使这些人知道他的真实修为又能如何?绝对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他只不过少了些趣味性和先机罢了。 莫辰心里做好了打算,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忽然愣住,再次将目光移向其中一人。那个人站的位置并不起眼,一身黑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模样,十分没有存在感,可是一旦将注意力倾注到他身上,便会被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勾住,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莫辰的心猛跳两下。 这个人的身形,看着好熟悉。 可是莫辰却不敢想他是谁,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位道友,不知道来此何意,莫非也是为了那沙漏中之物?” 莫辰的思绪被那元婴修士带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收回来,他看向面前这人,桃花眼一弯,笑道:“我也只是碰巧经过此地,察觉到有灵力波动,便好奇过来看看,原来那沙漏之中还有东西吗?那得是什么样的东西,竟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元婴修士自然不会全部相信莫辰的话,但是这却不影响他欣赏美人,只是心里暗叹可惜,若是这人修为再低微一些,兴许他还容易弄上手,给自己做个男炉鼎玩一玩。 “在下东方信,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白,叫白胡儿。”莫辰用这个化名用上了瘾,这时看到那不远处的黑衣人仿佛向自己这边侧了侧身。 东方信说:“白道友,既然我们今日有缘相会于此,不如交个朋友,彼此以诚相待,如何?” 这年头说什么以诚相待,绝对是天大的笑话,可是莫辰却想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顺着他说:“东方道友性格如此豪爽,白某也十分欣喜,乐得交你这个朋友。” “好,既然白道友肯赏脸,不如我们在此小坐一刻,我来将此地的玄机讲给道友听?” 莫辰扬了扬眉,心说莫非这人还真的想将真话告诉他? 其实他大概已经能猜得出这其中渊源。这些人只怕与那些看到雪莲妖就当成万年雪莲吃的蠢人不同,是真的懂些门道,他们将雪莲妖的族长掳到此处,十有八`九是从雪莲妖族长嘴里撬出了有关万年雪莲的线索。既然这些人聚集在此地这么久,那蕴藏着巨大灵力的沙漏之下,恐怕也就是一片真正的万年雪莲瓣了吧。 243|第二片 大漠黄沙深处,毒日头能将人烤熟了。放眼望去,没有尽头的沙海之间,有一席白衣飘飘的人影不紧不慢荡过来,竟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修士。只是不同于大多数进入荒漠中的修士,这人身上没有一点避暑的法器灵光,更没有法咒防护光罩,就这么赤条`条地暴露在烈日之下,居然也没有被晒成人干。 小雪莲妖缩在狐狸前辈的乾坤袖里特别乖巧。刚开始她不想出来,是因为受到了惊吓,想躲个清净的地方调整心情,现在不想出来,却是因为外面太热,狐狸前辈的大袖子里清凉舒服,她没事找事去太阳地里暴晒才是傻瓜。 莫辰很长时间都没有在路上再遇到什么人,那雪莲妖族长的生魂之气却距离越来越近,莫辰知道她就在不远的地方了。此时见小雪莲妖缓了过来,便问她叫什么名字,雪莲妖说自己叫小寒,莫辰便将心中一直藏着的疑问问出来。 “我看这世间混沌污秽,掺杂魔气甚多,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当年正魔大战,魔修不是败了吗?” “尊主有所不知,当年正道前辈与那无常宗大小魔头同归于尽,因为所释放出的法术威力太强,竟然将魔界与人界之间撕开了一道缝隙,因此便时常有魔气与魔物从这缝隙中跑出来,来到人界作乱。”小寒说这些时很识相地没有提起宁远的名字,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莫辰的身份,大名鼎鼎的聚神期妖修啊,因为道侣死了差点发疯,说的就是这只狐狸,谁敢在他面前提宁远死了他就能把谁整死。 “魔界的裂缝?难道没有人想办法将其封死?” “当年那魔头与仙修前辈都已经是化神期级别的修士,拼死一刻灵力运转至极盛状态,才破开空间裂缝,我们这些平常修士又怎么可能轻易将其修补好?再说那空间裂缝附近的魔气浓郁程度已经与魔界无异,还有数不清的魔物肆虐,只要有仙修胆敢靠近,必死无疑。” 莫辰脸色沉郁。 也难怪这一路走来,会有那么多失了心智的修士。魔界与人界连通,那么人界被魔界同化也只是时间问题。虽然莫辰不日即将飞升灵境,这一界的事与他再无干系,但只要想到宁远的死并没有如他所预料般换来人间太平,他便心里发堵。 说话间莫辰已经感觉到附近有修士存在,这次的人有很多,至少三十几个人,绝大多数都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只有一个是元婴中期修士,那雪莲妖的族长就在其中。 神识所覆盖的范围决定于修士的修为,莫辰以聚神后期妖修的神识查探周围情况,他能发现那些人,那些人却不能觉察到他。若是换了刚才,他可能还会有那个闲心把自己伪装成低阶修士,去那些人中戏耍一番,可是此时因为心情不好,便索性放开了修为往那伙人所在的方向飞遁,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有哪个不眨眼的家伙出来碍事,他绝对要一掌拍死他们。 可是莫辰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忽然发现,空气中有一股庞大的灵力波动,竟有翻天倒海之势,虽然以他一人之力,也不一定无法与这股力量抗衡,但是考虑到还有那三十几号人在,莫辰觉得还是谨慎为妙,于是收敛气息,只展示出元婴初期的修为。 千里之外的沙漠中心地带,遮天蔽日的漫漫黄沙被旋风卷入半空,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滚着流沙的沙漏。那旋风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竟然始终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并不曾移动。也正因为此,那个高足有千丈,占地足有数十里的“沙漏”,也固定在一个位置,卷起的黄沙形成厚厚的沙屏,在沙漏外围还有灵力阻隔,让人无法靠近。 不远处,正有一众修士围在沙漏外围,如莫辰所料,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其余均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人群中还有一名白衣少女,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显然就是那被掳走的雪莲妖族长。 金丹修士中有一人,打扮颇为怪异,他浑身黑衣,戴着黑色兜帽长披风,面上带着黑色鬼面,就连手上都戴着黑色手套,真是裹得密不透风,叫人看不到一丁点真颜。 黑衣人原本也是站在众人之间,与人商议进入沙漏的对策,可他好像察觉到什么,忽然向一个方向看去。 一众人之中惟一的元婴中期修士显然是首领,他长得眉目端方,颇为俊雅,穿着身素蓝锦袍,一副贵公子模样。他见黑衣人有异样,便走过来问:“怎么,察觉到什么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竟十分好听悦耳:“没什么,大概是我感觉错了。” “说出来听听,其实我方才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既然元婴修士如此说,那黑衣人便道:“刚才好像觉得有个高阶修士靠近我们,看修为,至少在化神期。” 那元婴修士眸光微沉,“我也察觉到了,但是现在那丝灵力又不见了。看来我们要小心些。” 黑衣人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化神期修士无意间经过,又离开了。” “但愿如此。” 莫辰其实是有点后悔的,他知道,方才他一时冲动,没有收敛气息,等到重新伪装为元婴修士的时候,所处位置已经在那伙人的神识覆盖范围边界。虽然说神识范围与修为相关,但是同等修为的修士,神识强弱也与个人天赋有关。因此莫辰担心那些修士中会有人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戏可就不好演了。 越来越接近目标,等到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影时,莫辰终于放慢了速度,落到地面。 此时那些人已经注意到莫辰的到来,纷纷警惕地望过来,还有一些修士已经将储物袋中的法宝祭出,随时准备应战。 自从化出了人形之后,莫辰就习惯了被人瞩目,到哪里都是焦点。因此他这出场也格外拉风,白袍浮动,银发倾泻,带起冷风阵阵,清凉适宜,在这炎热的沙漠腹地,无疑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那元婴修士看出莫辰的修为,竟然是元婴初期,想了想方才与黑衣人所谈及的事,心中不免加了些谨慎,可纵然是如此,在看到来人容貌时,他也是出了一会儿神。 “呦,想不到这里竟然聚集着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那个大沙漏吗?”莫辰直言不讳,脸上表情虽然只是轻松好奇,暗自里却用余光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想看他们是不是怀疑自己,待对上那当先迎过来的元婴修士时,心里难免一沉。 这人眼神虚浮游移,显然是已经看出什么。 这个认知让莫辰有些失望,不过纵使这些人知道他的真实修为又能如何?绝对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谅他们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他只不过少了些趣味性和先机罢了。 莫辰心里做好了打算,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忽然愣住,再次将目光移向其中一人。那个人站的位置并不起眼,一身黑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模样,十分没有存在感,可是一旦将注意力倾注到他身上,便会被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勾住,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莫辰的心猛跳两下。 这个人的身形,看着好熟悉。 可是莫辰却不敢想他是谁,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位道友,不知道来此何意,莫非也是为了那沙漏中之物?” 莫辰的思绪被那元婴修士带回,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收回来,他看向面前这人,桃花眼一弯,笑道:“我也只是碰巧经过此地,察觉到有灵力波动,便好奇过来看看,原来那沙漏之中还有东西吗?那得是什么样的东西,竟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元婴修士自然不会全部相信莫辰的话,但是这却不影响他欣赏美人,只是心里暗叹可惜,若是这人修为再低微一些,兴许他还容易弄上手,给自己做个男炉鼎玩一玩。 “在下东方信,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白,叫白胡儿。”莫辰用这个化名用上了瘾,这时看到那不远处的黑衣人仿佛向自己这边侧了侧身。 东方信说:“白道友,既然我们今日有缘相会于此,不如交个朋友,彼此以诚相待,如何?” 这年头说什么以诚相待,绝对是天大的笑话,可是莫辰却想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顺着他说:“东方道友性格如此豪爽,白某也十分欣喜,乐得交你这个朋友。” “好,既然白道友肯赏脸,不如我们在此小坐一刻,我来将此地的玄机讲给道友听?” 莫辰扬了扬眉,心说莫非这人还真的想将真话告诉他? 其实他大概已经能猜得出这其中渊源。这些人只怕与那些看到雪莲妖就当成万年雪莲吃的蠢人不同,是真的懂些门道,他们将雪莲妖的族长掳到此处,十有八`九是从雪莲妖族长嘴里撬出了有关万年雪莲的线索。既然这些人聚集在此地这么久,那蕴藏着巨大灵力的沙漏之下,恐怕也就是一片真正的万年雪莲瓣了吧。 第二四二章 莫辰被东方信引到一旁坐下,经过那雪莲妖的族长时,袖子里的小寒一阵躁动,被莫辰传音警告,才算老实下来。 那被绑在地上的雪莲妖族长却是一直看着莫辰,眼中有所诧异。 低等妖族容易受高等妖族元神的影响,因此比人类修士更能识别出妖修的身份。雪莲妖一族虽然法术低微,再怎么样也是化形妖修,小寒都能将莫辰闻出来,更别提那雪莲妖的族长了。 莫辰目光在那雪莲妖族长的脸上逡巡了片刻,雪莲妖族长微微瞪大了眼。 嘘,要安静哦。 莫辰以妖族语言传音,勾起唇角轻笑。雪莲妖族长脸颊忽然泛起红晕,微低了头,以示恭敬。 这眉眼间的传情落到旁人眼里,便是莫辰对那女修有意,东方信笑道:“白道友若是喜欢这个雪莲妖,等此行结束之后,便将此女送给道友。” “哦?雪莲妖?”莫辰佯装惊讶,“的确有几分姿色。” 接下来东方信便将这雪莲妖的来历以及有关万年雪莲瓣的事告诉给莫辰。 “我们已经从这雪莲妖口中得知,这旋风中心正是一片真正的万年雪莲。我与道友既然有缘,在此便索性坦诚相告,以我一个元婴修士之力,定然无法突破那漩涡之外的沙障,我得到消息,此时正有至少两方人马向此处赶来,若是我放弃此行,回去寻求援手再回来,万年雪莲恐怕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因此不如你我二人联手,突破结界,待取出雪莲瓣,我们一人一半将其平分,道友觉得如何?” “哦?一人一半?”莫辰轻笑,目光却再次往旁边扫了一圈,落在那黑衣人身上,“我倒不知道,这万年雪莲瓣还能分成两半使用。” 东方信心中微沉,看出莫辰是信不过他,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说辞有点牵强。关于万年雪莲瓣的功用也不知流传了几百种,倒是从没有谁说能将莲瓣分割使用的。他这种说法非但体现不出诚意,反倒会让人家觉得他这是糊弄傻子。此时他们人多势众,就算对方是元婴修士,若是他们企图将其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甚至杀人灭口,他恐怕讨不到好处。也难怪白衣美人是这种淡漠的反应。 两人谈话之间,那个一直被莫辰盯着看的黑衣人上前来,泡了灵茶给两人奉上。莫辰从黑衣人手中接过茶杯的时候,故意抓住他的手不放,那黑衣人便只能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 “白道友?”东方信疑惑地问了一句。 莫辰将灼灼目光从黑衣人的鬼面上收回,放开他的手,垂眸细品灵茶,“东方道友,不知道这位道友为何要做这样的打扮,一丝皮肉都不露,倒是叫人好奇。” 东方信笑道:“白道友称他为道友倒是抬举他了,他叫阿九,只是我府上的家仆,因为天生畏惧阳光,才不得不做此打扮,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还请白道友莫怪。” 金丹修士做家仆,莫辰暗忖,这东方信倒是挺有来头。 原本东方信还不知道如何说服莫辰与自己联手,此时见他对阿九好像颇为不同,又想到方才他看那雪莲妖的眼神,便猜测他是个好色的修士。于是想了想,对莫辰道:“白道友,为了找这片万年雪莲,在下也是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历经万难才到这一步,我若说,取出那片莲瓣后,这莲瓣应该归我,道友可能理解?” “东方道友早如此说便是了,既然要开诚布公,又何必遮遮掩掩,大家都是明白人。” 见莫辰神色松动,东方信心中便有了底,继续道:“既然道友深明大义,那我便在此恳请道友祝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虽然取了那雪莲,却也会重谢于道友。” “哦?东方道友要拿什么重谢于我?寻常的东西,我可看不上眼。”莫辰轻晃着茶杯,神色慵懒,眼睛含笑带嗔地瞥了东方信一眼。 东方信被那眼神撩得心痒,咽了咽口水,心说这人真是个小妖精,“我愿意将阿九和那雪莲妖赠与道友。” 莫辰噗嗤一声乐了,“东方道友,你觉得我会为了区区两个奴仆,就为你卖命?你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在这茫茫荒漠之上,我若想走,你也拦不住我。” “白道友哪里的话,在下诚心与道友相交,又怎么会强迫道友?除了这两个奴仆,在下还有另一份重礼作为答谢。” 莫辰道:“什么重礼?” 东方信压低了声音:“另一片万年雪莲的下落。” 莫辰这次倒是肯睁眼瞧东方信了,幽幽注视着他的眼睛,似是在掂量他这话的可信度。 “另一片万年雪莲瓣?既然道友早就知道另一片雪莲瓣的下落,又为辛辛苦苦来这里?” 东方信苦笑:“实不相瞒,取出那片莲瓣的困难程度远胜于此。不过若是白道友肯助我得到这片万年雪莲,在下愿随倾尽一己之力,同道友前去取另一片莲瓣,到时候必然将莲瓣奉于道友。” 莫辰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在脑子里算计着什么,终于点头答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为东方道友略尽绵薄之力吧。” 东方信闻言大喜,有了两个元婴修士的力量,再加上他们之前做的准备,破开那漩涡沙障并不难。 因为刚才和阿九都察觉到了灵力异样,东方信其实很怀疑,眼前这白衣美人的真实修为不只是元婴修士,不过能掌管一个修仙世家的中枢势力,东方信也并非凡人,就算面对化神期修士,也并不惧怕,打定主意如果对方真的是伪装,他便将计就计。 原本东方信是想,骗这修士先一步进入那漩涡中心,到时候以旋风之力将其除掉,可是既然这修士对此片莲瓣并无意图,又是个只图美色的浅薄之辈,他便索性改了主意,想再利用他将另一片莲瓣收归囊中,到时候再想办法以阴诡之术废其修为,使其沦为自己的炉鼎。 两个人都各怀鬼胎,倒是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东方信下令,让手下的金丹修士们在那沙漏外围布下阵旗,东方信自己则是凝眸看向天上挂着的日头,掐指测算了一阵,随后想莫辰解释,这旋风的运动是有规律的,每日不同时刻,会在不同位置产生灵力薄弱的缝隙,若是能找对这缝隙,破除沙障便要容易很多。 莫辰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却不在东方信身上。东方信观察力何其敏锐,立刻示意那一身黑衣的阿九前来,对他吩咐:“从今以后,你就是白道友的奴仆了。”说完,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木盒,交给莫辰。 莫辰不解其意,接过木盒,用神识一扫,微微变色。 这盒子里装着一只蛊虫。 东方信见莫辰不打开,却已经神色有异,便知道他已经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了,悠悠然笑道:“难道白道友不曾觉得奇怪,为何会有那么多金丹修士甘愿给我做奴仆?内里乾坤便是这个,这是我东方家族独门秘制的引生蛊,这些金丹修士都中了引生蛊的蛊术,你手中的蛊虫便是他们的引生符,引生符死,中蛊之人也会立刻暴毙而亡。” 莫辰打开木盒,的确见到一只小小的红色肉虫在盒中蠕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虫子浑身晶莹剔透,之所以呈现出红色,是因为虫身体里盛着血液。莫辰微微皱眉,看着那肉驱一样的蛊虫,不由从胃里泛恶心。 东方信手中结印,口中默念咒语,一道法诀弹向蛊虫,只见那蛊虫浑身发亮,里面的那滴殷红血液竟然从它身体内脱出,飞向东方信。 “好了,如今我已经将我的精血从阿九的蛊虫里收回来,白道友只要将自己的精血滴在蛊虫身上,从此阿九便对你言听计从。” 想着自己高贵的血液要灌进那么一条恶心虫子的身体里,莫辰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一个法诀弹过去,将蛊虫烧成黑灰,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干,阿九体内的蛊术并未除去,若是他把蛊虫弄死了,阿九也活不成。 于是莫辰将木盒收好,对那个阿九摆摆手。 黑衣人应召走过来。 莫辰问:“我若是不将精血滴入蛊虫,你可愿意听我的话?” 黑衣人身体僵硬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莫辰满意地弯起眼睛笑,“那好,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东方信在旁边看着,既然人已经归了莫辰,他也就没必要再管人家如何处置,只是他心中也暗自觉得可惜,这个阿九虽然只是金丹修士,但是神识却异常强大,几乎可以和元婴后期的修士媲美,而且安静不多话,能干有头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奴隶。 “阿九,既然白道友肯收你,还不快快叩拜新的主人?” 漫漫黄沙中,黑衣人屈膝在莫辰面前跪下,恭敬地磕了个头,开口轻唤一声:“主人。” 莫辰终于听到这人声音,瞬间如遭雷击。 244|第三片 其实莫辰早就知道,以他的修为,就算什么防御宝贝都不带,也能轻松应对这漩涡之中的灵力威压,可是他却不能让那东方信看出来,而且这东方信似乎对他的元婴身份有所怀疑,这可不太好,他还指望着这人能够带自己去找下一片莲瓣呢,要是他总对自己抱以十二万分的防备,那接下来的行程不是要无聊透顶? 于是莫辰自打进了这漩涡风暴的中心,就一直努力挤出痛苦表情,将万年雪莲瓣拿到手以后,还向外面的东方信看了一眼,露出苍白的微笑,然后才无比艰难地往外飞遁了几米,手上稍微输出灵力,将那顶级防御法宝金刚盾弄出了一道缝。 金刚盾的防御光罩顿时闪烁不稳,莫辰脸色适时地又退去一些血色,继续咬着牙往外飞,看起来好像有股巨大力量在身后拖着他。 “白道友!你可还好?”东方信在外面心急如焚,当然,急得不是莫辰是否安危,而是那万年雪莲瓣是否会安然无恙到他手中。 莫辰好久没演过戏了,身为怀念,如今终于让他有施展身手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大沙漏的壁障正在一点点关合,金刚盾随着莫辰每往外面行进一寸而裂得更厉害,莫辰运转起全身灵力,强力支撑,终于,只听咔吧一声,金刚盾终于裂成了两半。 莫辰却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飞出漩涡中心的范围,吐出一口鲜血,“晕”过去之前,看到东方信一脸肉疼的表情。 切,让本尊给陪你往玩这一趟,又怎能不炸你点油水?一个破盾宝贝的跟什么的,还舍不得拿出来,干脆让他弄碎了,也就一了百了,心静了。 莫辰心满意足地从空中跌落,努力想跌出更优美的身姿,特地找好角度,摆好造型,银发飘舞,在空中白衣翩跹地旋转十八式,本以为会直接摔在地上,不料却忽然在半空被人迎上来借助。 为了保证昏过去的效果逼真,莫辰很敬业地连眯眼偷看都没有,只是以神识查探,发现接住自己的这人是个金丹修士,再仔细辨别,估摸出此人身材外形,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刚刚被他收为奴仆的阿九。 阿九抱着莫辰飞落到东方信面前,东方信迫不及待地将莫辰手中的万年雪莲瓣夺过去,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痴狂来形容,将那雪莲瓣细细打量许久,才珍而重之地将莲瓣收好。 “公子,这个人我们该如何处理?”一个金丹修士问东方信。 东方信看了眼昏迷过去的白衣美人,似是这时才将他想起来,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息,微微皱眉,见他果然身受重伤。 一直怀疑这个人可能并非只是他所表现出来的修为,可是现在看他受了重伤的样子,东方信不得不重新审视,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再多看几眼,更觉得这小美人苍白脆弱的模样让人心疼怜悯。 “这人我还有用,带着他上路,好生照料,万万不可让他有事。”东方信吩咐。 众金丹修士将布阵的阵旗阵盘收好,准备返程,东方信看了阿九一眼,说:“他现在已经收你为仆,你这一路便好好照看他吧。” 事态发展尽在莫辰掌控之中,因此“晕”得也是坦荡从容,一路都被阿九抱在怀里,趁机吃了不少豆腐。 这一次取万年雪莲瓣连折两人,好在收获不小,东方信见众人都已经疲极,便在离开无边沙漠之后,下令到最近的一座修仙城池歇脚,让所有人都能好好打坐调息,以免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被人打劫占便宜。 沙漠之边的修仙城池极其稀少,自从几百年之前那场沙漠异变将许多城池湮没之后,这座叫虚无城的边塞城市便成了进沙漠之前的最后一个城市,取代了当年四国交界的贸易之都平口城。 东方信等人一进城便找了家客栈,莫辰也恰在此时悠悠醒转。 “白道友,你终于醒了。”东方信状似关切地凑过来询问,“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承蒙东方道友费心,不过是五脏受了一些损伤,没有动摇根本,调养数日想必也就好了。只是可惜了道友的那面顶级金刚盾,我现在身上倒没有太多灵石,日后若是手中富裕,定然会赔偿道友……” “白道友这是说的什么话!”东方信佯怒,吩咐店家提供最上等的客房,亲自将莫辰扶进室内休息,别说,自从卸下心防,肯定这人的修为只是元婴初期之后,东方信对莫辰的那点心思便又活泛起来,言语之间少了些小心谨慎,多了几分殷勤轻浮,看莫辰的眼神总是带着赤`裸`裸的欲`望,“白道友为了帮我取得万年雪莲不惜以命犯险,别说一个小小的金刚盾,就是今后让我为白道友两肋插刀,东方也在所不惜。” 莫辰抖了抖,觉得袍子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差一口呕在东方信脸上。 东方信:“怎么,白道友是觉得冷了吗?身体为何发抖?” 莫辰虚弱状:“是有点冷,觉得身上使不出力气。” 东方信对莫辰半搂半抱:“现在好些了吗?我修的是火属性功法,可以帮白道友驱除寒症,不如今晚我就留在这里陪道友,也方便照顾道友。” 莫辰心里想,让他留下来,是方便艹他还差不多,于是道:“不必如此麻烦,只要阿九和雪莲妖留下来陪我就好了,按照当初的约定,这两个人已经是我的了对吗?” “自然,别说白道友想要这两个人为奴仆,就是想让他们所有人给你做奴,我也绝无二话。” 莫辰实在受不了这个东方信的肉麻程度,好不容易才将将人送走,等那些人也都各自安顿下来,才让阿九去房门外守着,将雪莲妖族长叫进来,放了隔离法术,立刻从虚弱无力的重伤者,摇身一变恢复成正常人。 乾坤袖一抖,莫辰将小寒从袖子里放出来,这小丫头刚才因为陪着他去那大沙漏里钻了一趟,尽管有莫辰护着,还是受了点轻伤,但是却不影响她行动说话。 “族长!”小寒一看到那雪莲妖便两眼泪盈盈跪倒在她面前。 “小寒?”雪莲妖族长大惊,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族人。“你还活着?太好了,你姐姐呢?” 小寒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那雪莲妖立刻就明白了,也是心情沉重,不过此时她倒是还有些分寸,没有当着莫辰的面和族人叙旧,先是看了莫辰一眼,走过来深深跪拜在地。 “尊主,晚辈乃连无山雪莲妖若云。多谢尊主搭救之恩,晚辈愿从今以后受尊主驱使,为奴为婢,以报答大恩。” 尊主这个词,其实原本是特指掌管妖界一族的尊主,之后演化为低阶妖修对高等妖修的尊称,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修为稍微高点的妖族会用“本尊”来自称。 很显然,雪莲妖若云此时还不知道莫辰的真正身份,称他为尊主,也只是尊称而已。 一旁的小寒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也是和莫辰一起呆得久了,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他,因此还不等莫辰说话便跳出来说:“族长,您可知道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是谁?” “小寒,不得无礼。”若云却不满于小寒的插话。 小寒却不管,迫不及待想要让族长吃惊,“他就是咱们妖界山兽族的尊主,莫辰圣尊啊!” 有个多话的小家伙在,倒是省了莫辰不少口水,他只要高冷地闭目打坐就可以,留下震惊给那雪莲妖。 若云知道莫辰是修为高深的妖族前辈,却不知道竟然是雪魄灵山那个大名鼎鼎的狐妖! “好了,你也不用惊慌,我在这一界所剩时日不多,并不会让你给我做奴仆,你只要在接下来一段旅途中对我忠诚,不讲我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我便还你自由,助你集合走失的族人,帮你们重归家园。” 重归家园? 若云眼睛一亮,可是很快又黯然下来,“尊主美意,可是就算为我等重建家园,也无法阻止那些人修前来滋扰杀戮。” 莫辰淡淡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敢再来生事。” 雪魄灵山的白狐妖是乃聚神后期妖修,若不是因为道侣仙逝留恋人间,早就飞升仙界,他说出的话自然可信,既然他肯承诺保他们雪莲一族平安,那就一定会平安。若云与小寒三拜九叩,不知如何表达内心感激之情,除了献出一颗忠心,也别无所报。 莫辰只是嘱咐她们不要透露出自己的修为,并无其他话想与她们说,便重新将小寒纳入乾坤袖中休养,让雪莲妖若云出去守门,并吩咐阿九进来,陪自己过夜。 看着进来的一身黑衣的男人,莫辰一双桃花眼眯起,心道,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呢。 245|第三片 “衣服脱了。”莫辰凝视阿九片刻,淡淡吩咐。 阿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难道你在这屋子里,也怕太阳晒么?”莫辰脸色微变,音调提高。 阿九慢慢脱掉黑色手套,露出那双修长的手。莫辰看到那双手的一瞬间就提起一口气,目不转睛看着他解开兜帽披风,接着是衣襟和腰带,最后褪去外袍,赤`裸出上身。莫辰盯着阿九的身体,眼睛忽然泛红,起身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阿九面前,手轻轻覆在他的胸口,嘴里喃喃:“热的……心脏在跳……” 这具身体他再熟悉不过,又怎么会认不出? 莫辰的个子不矮,却还是比阿九矮了半个头,因此他想要看他的脸,就要微微仰起头。只是此时阿九还带着那黑色的鬼面,看不到脸,莫辰眼睛睁得大大的以免让泪水溢出,手轻颤着抬起,触到鬼面,努力挤出冷笑,“用这招瞒了我那么多次,你以为还能骗到我?” 扶住面具,莫辰闭上眼,将面具拿掉。 再睁眼时,看着那张属于宁远的脸,莫辰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莫辰丢了面具,手在男人脸上乱摸一通,似是生怕眼前所见皆为幻象,然后一下扑进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他,哭得不成样子,“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又让我忘掉?我就知道我们还能相见,你又骗我,总是骗我……” 也不知道就这样哭了多久,莫辰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宁远竟然一直站着,对他没有半点反应。以前的宁远只要看到他嘟个嘴都会心疼地过来哄,他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几乎从来不说个“不”字,又何曾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哭断了肠子,连一句话都不说? 擦擦眼泪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可是里面的情绪却冰冷而陌生。 “主人。” 不含感情的两个字。 莫辰一瞬间愣住,接着他又立刻笑起来:“我知道,你这是投生转世忘了我,我知道,你等着……”莫辰急忙将手抬起来,袖子挽上去,露出手腕上那串万年雪莲子串珠,“你看,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这是你当初亲自戴在我手上的。” 阿九低头看了眼串珠,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莫辰笑容僵硬,“想不起来么?没事,我再给你看另一样东西,你以前说过,只要鸳鸯枕和雪莲子串珠看到一样就能想起我,可能是这次时间有点久,这雪莲子不顶用了,换成鸳鸯枕,一定可以!” 于是莫辰又将鸳鸯枕从内府召出,鸳鸯枕上的两只水鸟从玉枕上脱出来,化为白色光影将两人围住,尤其是在看到阿九时,似乎甚为亲切,纷纷将头在他手上轻蹭。 莫辰眼中原本还隐藏着一丝惊慌,待看到这一幕,眼底才升出笑意,转而充满希冀地望向宁远,“阿远,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想起我了吗?” 然而,阿九的眼神还是那样陌生,看向莫辰时,除了畏惧与恭谨,再没有一丝别的情绪。 “这不可能!”莫辰却怒了,过去一把抓住阿九的双肩,“你是宁远!我知道你是宁远!你看,这对鸳鸯还认得你!你装什么装!” “主人,属下不懂您说什么。”阿九终于肯开口说话,说出的话却不是莫辰想听的。 莫辰咬了咬牙,忽然打开鸳鸯枕空间,拉着阿九进去,鸳鸯枕空间在两人进入之后化出山谷,莫辰抓着阿九的手腕越来越紧,甚至在他皮肤上留下指痕,而阿九却好像不觉得疼,任凭莫辰拉着不反抗。 “你看!这枕中空间,唯有真正的宁远进入,才会变成这个模样,你还想抵赖吗?” “主人……” “宁远!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要再和我玩了,好不好?你就说你想起我了,又能怎么样?”看着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莫辰无法承受,他明知道那就是宁远,可宁远却完全不记得他,莫辰一下将男人扑倒,将他按在地上,看着他,忽地垂下头狠狠吻他。 在莫辰近乎发疯的吻中,被压在地上的男人似乎也被挑起了反应,忽然伸手抱住他,翻身就地一滚,将他反压在下面,主动回吻。得到回应,莫辰心中狂喜,以为宁远终于恢复了记忆,更加主动地迎合,在草地里磨蹭之间,衣袍半褪,露出一面肩膀,白瓷一样的皮肤又软又嫩简直可以做豆腐。 感觉到对方呼吸逐渐粗重,莫辰用两条腿将男人的腰夹住,伸手去扒他的裤子。 谁料就在这时,压住他的男人却忽然推开他,起身退后。 莫辰有点懵,不明白宁远为什么忽然停下来,眼睛还因为动情而水汪汪的,一副等着被人□□的模样。 “刚才一时鲁莽,冒犯了主人,还请主人治罪。”阿九跪在地上,与莫辰保持距离,低着头不再看他,好像刚才骤然燃起的欲`火瞬间被冷水浇灭,再看不到一丝半点的火星。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莫辰的心一寸寸冰凉,但他还是不敢置信,觉得是宁远在骗他,不肯接受第二种可能。 “骗子!你说谎!你又在说谎骗我!”莫辰重新冲过去将男人扑倒,恨不能化出狐狸原形一口咬死他,可是凶着凶着,他却再次没出息地哭了,男人眼中的情绪不会骗人,他不认得自己,在这双眼睛里,他就只有一个身份,握着他引生蛊的主人。 “阿远……你不认我,是担心我为了你滞留在人界吗?你告诉我,我答应你我不再任性了,我立刻就去灵境,好不好?只要你说你是宁远……”眼泪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男人的脸上,却砸在莫辰的心里,砸得千疮百孔。 他明明就是宁远啊……怎么会弄错呢? 宁远上一世临死前说过,他再也不可能轮回转世,可是莫辰在心里计算过,从大梁皇子相遇,至盗墓贼一世,古董行老板两世,捉妖师一世,天极门主一世,灵飞谷谷主一世,神棍,臭小子,再到上一世宁远,宁远一共经历了十次转世,如果再算上当初在三生石上看到的宁远出生便夭折的那一世,一共是十一次转世。 如果宁远尸骨可以化为万年雪莲瓣,那这每一朵万年雪莲,都有十二片花瓣,宁远才只用了十一次而已,明明应该还有一世,所以眼前的宁远,明明应该是宁远的第十二次轮回,为何却不认得他? “好,你说你不是宁远,不认得我。”莫辰忽然笑了起来,还骑在男人身上,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自尊都要被自己踩碎了,“那我现在命令你,亲吻我的嘴唇,抚摸我的身体,以奴仆的身份,与我这个主人行双修之事,听懂了吗?” 躺在地上的男人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莫辰。 莫辰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厉色,翻手化出一柄由冰所化的锋利匕首,抵在男人颈间,脸凑得极尽,声音压低下去,又冷冷地问:“你听懂了么?” “懂了。” 莫辰勾了勾唇,手中匕首消失,“若是不能叫我满意,便杀了你这没用的东西。” 阿九重新将莫辰抱住,细细亲吻他,一开始还带着一丝小心,但莫辰这只千年狐狸修成的人体,又岂是寻常人消受得住的,很快阿九便好像失去了矜持和理智,对莫辰越来越大胆,温热的手掌伸进他衣衫,在那细白的身体上游走。 莫辰闭上眼,告诉自己宁远只是暂时想不起他,可是他依然是宁远,以后总有办法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但是还是控制不住泪滴从眼角滑落,心里难受得如同刀割。他很想宁远,从身体到精神都想得要死了,恨不得与宁远立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可是,当男人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就要做到那最后一步时,他却忽然睁开眼,将他一脚踹开。 不论经过几次轮回,宁远也不曾这样弄疼他。莫辰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觉得刚才与自己缠绵的完全就是另一个陌生人。 “滚!”莫辰大骂,忽然无法抑制心里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将这天地撕碎。来自于聚神后期妖修的怒意,就连这一方灵境的芥子空间都险些无法承受,瞬间狂风不止,寒暑颠倒,空间内气温骤降,生意盎然的绿草地被瞬间冰封。 他一声崩溃地怒吼,声音回荡于天际,却透着凄凉悲伤。 而曾经的爱人就那样在他面前,卑微地沉默。 重新起身穿好衣服,莫辰脸上泪痕已干,阿九依然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莫辰发落。 莫辰却只是看着他,用袖子将他一卷,一起离开了鸳鸯枕空间。 重新回到客栈的客房之中,莫辰坐在床上闭目打坐,与阿九不说一句话,阿九便只能跪在他床前,低眉顺目,如一尊坚毅的石雕。 246|第三片 莫辰在打坐入定时,又看到了宁远。 他还是那个宁远,是那个天纵奇才无所不知的宁远,是那个谪仙之姿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宁远,是那个看着他温柔浅笑的宁远,是那个看破三千世界而眼里只有他一人的宁远。 那是他的宁远,是真正的宁远…… “阿远,为什么你不认得我了?”莫辰看着宁远哭。 宁远从逆光中走来,用袍袖替莫辰拭泪,动作极其温柔,只是他的身形很模糊,似乎没有实体,只有一个虚无的光影,手在即将触到莫辰时竟然径直穿过。 莫辰哭得更厉害了,向宁远扑过去,却一下扑了个空。 “宁远,你在我的弥天幻境中活过来了对吗,你改变幻境就只是想证明你存在,所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化作莲瓣,集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到底会不会让你复活重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然而无论莫辰如何问,宁远都不说话,他只是站在莫辰的身边,用没有实体的手轻抚莫辰的头。 阿远,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莫辰从入定中猛然惊醒,心中还因为悲伤而隐隐抽痛,梦中的自己哭得像个傻瓜,可是现实中的他,脸上却没有半道泪痕。封存在心里的难受发泄不出来,莫辰越来越烦躁,又要保持高冷脱俗的形象,这时刚好看到了跪在床前的阿九。 他还跪在那里,没有莫辰的命令,动都不敢动一下。 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如此不同的神情气质,这巨大的反差让莫辰心中发堵,也倒足了胃口,突然开口道:“茶。” 阿九应声泡了杯上好的灵茶,递到莫辰手中。莫辰浅尝一口,脸色一沉,将剩下的茶水尽数泼到阿九的脸上,茶杯砸向他的脸。阿九也不躲,脸上滴滴答答地滴着茶汤,任凭那茶杯擦着他的脸划过,摔碎在地上,脸上却被茶杯磕出一个红痕。 莫辰眯了眯眼,看着阿九这个样子,突然兴起一种扭曲的施虐心,勾了勾手指轻声说:“过来。” 阿九听话地上前几步,跪得离床更近一些。 “再过来。”莫辰命令。 阿九这次不得不坐到床边。 莫辰倾身凑过去,抬手扳起阿九的下巴,仔细看他脸上被茶杯砸出的瘀伤,然后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指头在上面轻戳,柔声问:“疼么?” 阿九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怎么能不疼呢,你看,都红了。”莫辰眼睫微垂,凑得更近了,眼神专注地盯着阿九,嘴唇恨不得贴到他耳朵上说话,这副模样若是换了别人看到,只怕早就被撩拨得不能自已,偏偏阿九还能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莫辰将嘴唇贴到阿九的伤处,轻轻磨蹭,眼睛里揉碎了心疼,“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好不好?”说着,莫辰还真的轻轻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更加柔软暧昧,简直赤`裸`裸地勾引暗示,整个人过来跨坐在阿九的大腿上,抱着他的头亲吻他的伤处,用舌尖□□那红痕。 这回阿九终于无法再无动于衷,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但是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他只能竭力控制自己,垂在身体两边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怎么,你不喜欢我么?觉得我不好看?”莫辰见阿九还是没有反应,更加卖力地撩拨,直到看到阿九点头,又不依不饶地问:“点头是什么意思?” 阿九垂下眼,不看莫辰。 “抬起眼,看我。” 阿九只好看莫辰,视线与他相对。 “我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莫辰直视着阿九的双眼,似乎要望进他的魂魄里。 阿九唇微动,终于开口:“好看。喜欢。” 莫辰唇角偷偷扬了扬,接着脸一板,一个耳光狠狠甩在阿九脸上,心满意足骂了句:“滚!” 阿九:“……” 在客栈调理两日,一行人继续上路,前往东方信所知道的另一片万年雪莲瓣所在地。据东方信说,那片万年雪莲瓣在一座荒山之中,荒山本是千年前一个古国的君王墓,只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墓穴所在的风水宝地竟被人破坏,从一处宝穴变为凶穴,附近不乏邪祟之物出没,无人敢靠近。那些幽鬼阴魔又经过了几百年的修行,法力都极为厉害,几乎不亚于那些从魔界跑出来的魔物了。 从无边沙漠到那君王古墓,也有千万里的路程,若是以莫辰真正的修为,这不过是一瞬息的事,但是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就要日夜兼程不停飞遁十余日之久,为了迁就这些人,东方信和莫辰便也只能放缓了速度。 “白道友,你身体可还好?”路上东方信时常会向莫辰献殷勤。 “还要多谢东方道友送给在下的玉露丸,” 莫辰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与那东方信眉来眼去,倒是撩得东方信越发心痒,可是每当想要做些亲密举动时,莫辰又立刻疏远他,这若接若离的态度让东方信对莫辰的兴趣与日俱增,恨不得立刻将这磨人的小妖精剥光了衣服压倒。 “不过是几颗玉露丸而已,只要能帮到白道友,又何足挂齿?”东方信大方地说,心中却想,若是能换得美人倾心,这花费了他上万灵石的玉露丸,送的也算值得了。他哪里会想到,自己视为重礼的玉露丸,在莫辰那里却根本看不上眼。 要知道,当年宁远在的时候,这有价无市的费钱东西,他都是一天三四瓶当做零嘴吃的。 一众人行了四五日之后,中途要停下休息,调息的调息,补充灵力的补充灵力,休息的地方悬在一处山腰的石洞之中。 石洞不算大,容纳这三十几个人有些拥挤,于是几个金丹修士便进入石洞内部,开始用灵剑劈砍凿挖,将石洞扩充一倍,又在石洞内部挖开了两个独立的石洞,给两位元婴修士做打坐休息的洞府。 “阿九,随我进去。”莫辰进入自己的洞府之前,吩咐阿九道。 东方信记得莫辰与阿九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尤其是莫辰看阿九的眼神,让他到现在还难忘,便以为莫辰看上了这个身材长相都上佳的奴仆,恐怕会做个晚上陪寝的床伴,那时候他倒是不觉得如何,毕竟主人让自己的奴仆给做个人形炉鼎,并非稀罕事。 这一路见莫辰没少支使阿九,虽然语气态度冷漠蛮横,可是东方信的眼睛多毒啊,立刻便从莫辰与阿九的言谈中咂摸出了一股猫腻味道。他现在不比刚开始,已经对莫辰有了别样的企图,因此见莫辰连入洞府休息都要拉着阿九,多少有点吃味,越看阿九越觉得碍眼,于是东方信忍不住将莫辰拉到一边,故作关心地问:“白道友是否已经将自己的精血融入阿九的引生蛊?” 莫辰不知道为何东方信会有此一问,眉毛微挑,道:“还没有,东方道友何出此言?” 东方信沉吟片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东方道友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东方信看了眼坐在石洞另一边的阿九,这才压低声音道:“虽然说阿九如今已经是白道友的奴仆,但他毕竟是我送与道友,有件事我倒是要提醒道友。” “哦?难道说,这个阿九有什么问题?” 东方信想了想,似乎觉得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便将莫辰引入自己的那间石屋中,加了个防窥探的法术,这才转身与莫辰道:“实不相瞒,在场的这三十几名金丹修士,都是我们家族中自幼培养的死士,知根知底,一个个来历我再清楚不过,却唯有这个阿九,身份着实有些神秘。” 莫辰闻言神色微动,“还请东方道友细细讲来。” 这么多天,见莫辰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双能勾魂的桃花眼正认认真真盯着自己,东方信颇为受用,心里总算舒坦了。 “阿九来我东方谷的那天,正是午夜子时,因为当时东方谷附近魔物猖獗,他又是一身黑衣黑袍的打扮,我们便将他当做了魔物,险些将他杀死,后来还是一个族人被魔物纠缠,差点送了性命,阿九舍命相救,才挽回族人性命,而阿九也受了重伤。我东方谷族人感激于他的出手相救,便将他救活,发现他原来是个人类修士,便问他是什么人,从何处来,为何是那样一身古怪的装扮。阿九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只说自己一醒来就出现在东方谷附近。” “他甚至连自己怕光都不知道。”东方信回忆着说,“一开始他穿着普通的衣物白日里出门,立刻就被晒伤,皮肤溃烂,样子十分可怖。从那以后便只敢穿着那身黑衣出现在阳光中。而且他身为金丹中期修士,神识的力量却十分强大,几乎比我还要强。若不是后来他甘愿受引生蛊驱使,我们东方谷,也绝对不会留他。” “所以,若是白道友真想收此人为贴身仆从,还是要趁早将自己的精血融入引生蛊才好,以防万一。”东方信最后充满深意地嘱咐道。 247|第三片 东方信跑来提醒莫辰一番,倒是让莫辰猛然想起一件事。 是啊,阿九身上还有蛊术,蛊术向来是天底下最邪门的法术之一,谁知道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宁远见到鸳鸯枕和万年雪莲子手串无法像以前那样恢复记忆,是不是和他身上的引生蛊有关?所以是不是只要将他身上的蛊术解开,宁远就会想起他? 其实莫辰当初向东方信索要引生蛊的秘籍时,就做好了要给宁远解除蛊术的打算,只是后来他因为宁远想不起他而受到太大打击,分了心,竟然将这事给忘了。 死寂的希望重燃起热火,接下来莫辰根本无心再与东方信虚与委蛇,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赶走,把自己关在石屋中,拿出引生蛊的秘籍研究。 这引生蛊的蛊虫十分难培养,因此想要给人种蛊需要些年月,但是给人解蛊却不用等那么多时间,只要将所需要的材料凑齐就可以。莫辰往后面看,发现这解引生蛊的材料十分矫情,倒不是多么难弄到,就是有点折腾人,什么东海里的深海之贝啊,十级妖禽的颈间翎羽啊,南山泥沼中的泥鳅眼睛啊……天南地北,对于莫辰来说倒是没什么。 不过,在凑齐所有材料之后,这解蛊还有最后一步,比较值得人玩味。 中了引生蛊的人,其实身体里藏有一种蛊毒,一旦这种蛊毒脱离活血,与这蛊毒相牵制的那只蛊虫就会立刻死掉,而一旦蛊虫死了,那中蛊之人在解除蛊毒的瞬间,也会暴毙而亡,所以这解了和没解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能既解蛊又保全中蛊之人性命的方法,就是找来替身,将那中蛊之人体内的蛊毒直接引到自己身体里。 换言之,就是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解蛊之法,只能找来一个替代品,将蛊毒转移给别人,从此受引生蛊的控制,性命不由自己。 不要觉得区区一个替身还不容易找么,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总能找到。 这正是此解蛊之法毒辣矫情的地方。转移引生蛊,对这个替身有个要求,就是必须全心全意,心甘情愿将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个过程中,一旦替身神念之中产生哪怕一丁点的犹豫和不甘,都会导致转移失败,害死中蛊之人。 莫辰看完这段秘籍,抬起头时,发现阿九正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自己,幽幽灯火,两人眼神对视的一瞬,莫辰心念微动,阿九却立刻将目光移开。 当天晚上,莫辰便向东方信告辞,说要临时去办一些事,离开三日,等三日之后,再与东方信等人碰头。 “不知道白道友是要去做什么?可否告知在下,若在下能帮上忙,也好为道友尽绵薄之力。”东方信嘴上说的客气,眉间却微微蹙起。 莫辰却看出东方信在担心什么,“放心,东方道友,我只是离开三日,三日后必然与东方道友重聚,前去取那片万年雪莲瓣。” 有那万年雪莲片在前面吊着胃口,东方信也觉得莫辰不会就此一去不复返,只好同意他暂时离开。两人约好了三日之后的见面地点,就在此地以东的凌云山,为了保险起见,东方信还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告诉莫辰那藏有君王古墓的确切地点,莫辰也不甚在意,与东方信等人作别,带着阿九和雪莲妖离开。 莫辰一路往东南飞遁,估摸着离开东方信等人的神识覆盖范围,便放开乾坤袖一卷,将阿九和雪莲妖一道卷起,并将自己隐藏的真实修为全部放开,以几倍于之前的速度飞遁,几乎须臾之间就出现在东海之滨,御起水遁术,潜入深海找寻到深海之贝。 从东海出来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前往南山沼泽,捉了泥鳅提取泥鳅之眼。 为了凑齐所有解蛊所需要的材料,莫辰满世界飞遁,几乎不眠不休,就好像陷入魔障一般。原本以聚神后期的修为逗留在人间,便是逆天而行,会导致元神消损。经过他这样一番折腾,莫辰体内的灵力迅速流逝,元神消耗的速度也比之前加快许多,但是他却完全不在意。 两天之后,莫辰终于凑齐了大部分解蛊材料,拿出秘籍扫了一眼,发现还差一味十级妖禽的颈间翎羽。 十级妖修便是化形妖修,已经很难找,偏偏还得是妖禽,莫辰琢磨着要不要往九天妖界跑一趟,便在这时,天空忽然红光一闪,莫辰抬头看了看,不由大喜,连眼睛都放出亮光。 那道红光竟然是凤翎兽翎希。 凤翎兽是化形期妖兽,若是让她跟随在莫辰身边,恐怕容易让莫辰暴露身份,因此在离开连无山之后,莫辰便让翎希离开自己,只是暗自一路跟随。凤翎兽在莫辰离开东方信一行人之后就想追上来,谁料莫辰遁速太快,耽搁了这许多时间才勉强追上来。这也足以看出莫辰之前多么心急,飞遁速度之快,连有上古凤凰之血,素来以奇速著称的凤翎兽都追不上。 “翎希。”莫辰见凤翎兽落在自己面前,露出一排雪白森然的牙齿,乌溜溜的眼睛不停在那鸟脖子附近打转。“你终于来啦!” 凤翎兽还保持着大红鸟的形态,扑棱棱落在莫辰面前的大石头上,看到莫辰盯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像看食物一样的眼神,不由抖了抖,心说这狐狸主人不会是想宁远主人想到发疯,想要把她吃了吧? “来来来,翎希你过来。”莫辰冲凤翎兽友爱地招招手。 凤翎兽敏感地觉出莫辰不对劲,觉得还是走为上,暂时远离这眼神古怪的千年狐狸,于是伸展双翅正要跑,却忽然觉得一片灵光向自己袭来,脖子忽痛,竟然被活活拔了一根鸟毛! 翎希:“……” 牺牲了一片翎羽,忠心耿耿的凤翎兽发现主人不再用那种恐怖的目光看自己了,便好奇地停下来,歪脑袋问:“主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莫辰却不理会凤翎兽,匆匆忙忙找了处僻静山谷,开辟洞府,然后将阿九从自己的乾坤袖中放出来。 因为是在洞府之中,阿九并没有带面具和兜帽披风。他出来看到莫辰的真实修为,愣了一瞬,却没有说话。 莫辰拉着他在自己面前坐下,化冰为刃,在自己的右手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又将阿九的左手手掌划下同样的伤口。 阿九似乎意识到莫辰想要做什么,一脸错愕。 莫辰也顾不上给他解释,迫不及待就要帮他转移蛊毒,哪知道这时候凤翎兽却化身为一道红光,突然携带着浓浓杀意向阿九袭去! “翎希!你这是做什么!”莫辰大惊,袖子一甩,替阿九挡了凤翎兽这一击。 凤翎兽被莫辰甩得在半空滚了几滚,若不是身处石洞之内,她或许会被莫辰甩得飞脱出去。可是凤翎兽在即将撞上石洞内的墙壁之前,迅速在空中稳住身形,重新转过身来看向阿九,鸟眼睛微眯,一张嘴竟然向阿九喷出火焰。 阿九就地一滚,身手极其敏捷,避过凤翎兽的内火。 凤翎兽却不肯善罢甘休,再次飞扑过来,锋利的鸟喙直取阿九咽喉,看那架势竟好像是下定决心要置阿九于死地。 “翎希,住手!”莫辰不知道凤翎兽发的什么疯,见她伤到阿九,盛怒之下出手稍微重了一点,一下将凤翎兽拍飞出去,重重弹在石壁上。 凤翎兽落地之后化出人形,大概是受了伤,从地上爬起来时吐了口血。 “翎希,你这是要做什么?”莫辰皱眉看着凤翎兽问。 凤翎兽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眼睛还盯着阿九,“主人,这个人竟然敢冒充宁远主人,居心叵测,难道不该杀么?” 莫辰眼睛微眯,声音骤然冷下来,“你胡说什么,他本来就是宁远,只是暂时没有想起来前尘往事罢了。” 凤翎兽心急如焚,“主人,自从宁远主人仙逝之后,才不过十五年,可是这个人,却已经是二十岁有余的成年男子,十五年的时间,就有了金丹中期的修为,这怎么可能?” “你住口!”莫辰拳头紧握,几乎恼羞成怒,“你知道什么,宁远天纵奇才,对天地之道的领悟远非常人能比,会一些改变外形的秘术有什么奇怪?修为提升的快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况且他可以激发鸳鸯枕空间,怎么可能不是宁远?” 凤翎兽听了莫辰最后一句话,也是一呆。眼前这个人竟然能让鸳鸯枕空间显出实面目?这么说这个人的确是宁远?可是怎么可能? “好了,念在你护主心切,方才的事我便不怪你,你出去吧。” “主人!”可是凤翎兽却再也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莫辰丢出了石洞,将入口封死,并布下重重禁制。 凤翎兽忧心忡忡,在那石洞大门口徘徊,她知道,执念已经蒙蔽了莫辰的眼,对宁远主人的深切思念,早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理智。 石室内只剩下莫辰和阿九两人,莫辰重新让阿九与自己对坐,两人被划伤的掌心相对,伤口与伤口相合,血液与血液相融。 莫辰另一只手不停结着繁复的法印,将各种解蛊材料处理好,开始按照秘籍中的方法,将阿九体内的蛊毒缓缓引入自己身体里。 在引蛊毒的那一瞬,莫辰眼睛泛红地看着阿九,想到若是去除了他身上的蛊毒之后他依然不认得自己,便等于彻底恢复了自由身,可以随时随地离开他。这是一场赌博,若是赌输了,那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里莫辰露出一丝苦笑,几分凄凉。而就是这抹凄凉的笑意,此时却深深落入阿九漆黑无光的眼眸里。 248|第三片 灵力缓缓在两人的身体间流动,莫辰隐约觉得一股凉意从阿九的掌心向自己的体内渡过来,他知道那就是引生蛊的蛊毒。 莫辰微微睁开眼,正与阿九对视,深陷于阿九漆黑的眼眸深处,好像整个人都要被他吸进去似的。 “宁远……” 莫辰觉得眼前模糊,神智似乎不太清楚,在蛊毒进入身体的一瞬间,竟然感觉到体内的灵力疯狂外泄,元神之力削减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近一倍。原本莫辰算过,以他目前的状况,他至多还能在人间逗留半年,可是如今这么一来,恐怕连三个月都承受不了,这整整一界的驱逐之力,正在消磨他。 “宁远,你快点想起我好不好?我的时间不多了……”莫辰最后看着阿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最后用手掌将他的眼睛轻轻蒙住,希望再次放下手的时候,这双眼睛里不再是陌生的情绪,然而,还未等莫辰来得及放手,便眼前一黑,身体脱力昏了过去。 阿九顺势接住莫辰的身体,让他倒在自己怀里,然后低头看了看那只被划破的手掌,手掌伤口处有些灼热,但那灼热却不让人难耐,反而觉得有种浑厚的灵力透过手心传入体内。阿九立刻以神识内视,将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番,发现东方信给他种的蛊毒竟然不见了,而且不仅是蛊毒被解,他发现修为也提升了一大截,竟然一句突破金丹中期的瓶颈,顺利进入金丹后期。 但是反观莫辰,此时他的脸色却不好看,嘴唇几乎淡得没了血色,软软地倚靠在阿九怀里,没有意识,没有知觉,没有任何防备之力,好像只需阿九抬手轻轻一捏,就能捏断莫辰的喉咙。 阿九抱着莫辰,垂眸深深看着他。就是拜此人所赐,两人曾经无数次这样彼此接近,只是每当他被这个主人撩拨出火,这位主人又要像狗一样将他一脚踹开。阿九知道,这个主人对他,不过是玩弄而已,之所以能让引得他的兴趣,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像一个人,一个叫宁远的人。 宁远是什么人?为何能让这个脾气古怪的主人,为了唤醒他的记忆,不惜拼出性命? 然而不论那个人是谁,阿九知道,肯定不会是他,也浪费了这位漂亮主人的一番心意,当他醒来以后,只怕会失望得将他杀了吧?想到之前所受屈辱,阿九眼眸微暗,看着莫辰昏睡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彻彻底底吻住那两片让他觊觎许久的唇瓣,惩罚性的啃咬□□起来。 温软的口感,带着淡淡的馨香,这个原本打算浅尝辄止的吻,却越来越让阿九着迷,他竟然吻得难以自拔,身体起了反应,越发燥热难耐,于是打横将莫辰抱起,随手一挥,将洞府中的一块大石头拦腰斩断,变成一张石床,将莫辰放上去。 看着毫无防备躺在石床上的美貌男子,阿九眼中欲`火燃得更旺,脱了外袍欺身而上,一件一件扒掉莫辰的衣服,压着他,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吻遍那白嫩光滑的皮肤,最后从他的两腿中挤进去。 石洞之内灯光昏暗,只是用法咒燃着一丛幽幽灯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阿九刚开始动作时丝毫没有克制,大开大合怎么爽快怎么来,可是当他看到身下的人微微皱眉,似乎露出痛苦的表情,心中忽又生出不忍,变得温柔小心起来,俯身更多地亲吻那人。 阿九本以为,这一场侵略只是为了报复和解气,可是当他发泄之后抱着怀中的人躺在床上时,他才意识到,之所以会做这样的事,不是为了愤怒,而是因为不可自拔的吸引。 这个人身上有某种力量,深深地吸引着他。 莫辰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洞府中一张新出现的石床上,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什么都没穿?!莫辰一下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坐起来,忽然觉得腰部以下连着大腿,都疼得好像被人用锤子细细碎碎砸了一遍,酸疼得他都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作为一只历经世事的千年狐狸,莫辰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他微微抬头,向自己的身体瞄了一眼,立刻火冒三丈,大骂宁远不是人,竟然想起他以后就这么没轻没重的。就算是久别胜新欢,也不能这样啊! 莫辰虽然嘴上骂,心里却还是甜滋滋的,笃定宁远这一定是想起他来了,不然哪能这么无下限呢?不过认识他那么多世,除了他身为天极门门主那一世,倒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粗暴过呢! 对于一个空窗期了十几年的欲`求不`满的狐狸精来说,他也是有爽到的,只希望下次宁远能趁他醒着的时候来一发,不要总搞这种“奸`尸”行为。 不过一想到宁远,莫辰却突然觉得不对劲了,环顾空荡荡的石洞,不由疑惑。 诶?宁远呢? 整个石洞之内,就只有莫辰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本该与他同处一室的人却无影无踪。莫辰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很快便让身体痊愈如初,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痛感,然后穿上衣服起床,走到石洞入口处,发现石洞门口的禁制竟然被人打开过。 不知道为何,莫辰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迟疑了片刻,才打开禁制走出石洞,一眼便看到被人用灵符困在阵法中的凤翎兽。凤翎兽在阵法中拼命扑腾着翅膀,却挣脱不出阵法的束缚,而且从她那一张一合的鸟嘴来看,此时她一定正在大喊大叫,却发出不出一点声音。 莫辰眼睛微眯,眸光瞬间变得凌厉,一道法诀打过去,将凤翎兽从阵法中释放出来。 “主人!主人!”凤翎兽扑棱扑棱着乱飞,像疯了一样,被莫辰又是一道法诀定住,这才灰头土脸地落回地面。 “翎希,发生了什么事?”莫辰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淡淡地开口问。 凤翎兽立刻连珠炮一样将早上的事讲了。原来她不放心莫辰,一直守在这洞口,不过因为之前莫辰出手不慎伤到了她,她便入定打坐,想要尽快疗伤,谁知道天快亮的时候,洞口禁制突然打开,那个顶着宁远主人相貌的冒牌货出来,趁她打坐时忽然出手偷袭,用阵法将她困住,冒牌货自己却化为遁光,逃之夭夭了。 “主人!我就说那个人不是宁远主人啊,您还不肯信我!”凤翎兽委委屈屈的,一边控诉一边擦眼泪,“不过,幸亏那人对主人还有几分忌惮,没有趁主人神智昏迷的时候对主人不利。” 莫辰听凤翎兽讲述了这前后因果,已经是气得浑身发冷。 没有对他不利? 放屁! 他已经将能占的便宜都占尽了好吧! “追!”莫辰面若冰霜,眼神都能杀人了,冷冷吐出这一个字,就要追出去。 谁料这时天空中却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莫辰微微眯起眼睛往那黑点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是穿着一身黑衣,不知死活去而复返的阿九。 凤翎兽死死盯着来人,简直就像一只被人用狗链拴住的怒狗,呲牙咧嘴就等着主人一句话扑上去咬人了。然而莫辰关门放狗的命令迟迟没有下发,凤翎兽还在旁边催促:“主人,这回可不能轻饶了他!” 但是莫辰只是立在原地,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阿九飞到自己面前,落于地面。 莫辰转身走进石洞。 阿九身体僵硬了一瞬,只好跟进去。 凤翎兽一只鸟被留在外头,眨巴眨巴眼,好不寂寞,正埋怨主人不肯带她一起玩,就见石洞内飞出两道白色灵光,竟然跌出来两个美貌如花的少女,正是先前被莫辰收在乾坤袖中的雪莲妖小寒和族长若云。 凤翎兽先前一直偷偷跟着莫辰,倒是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因此看到她们还不算奇怪。乾坤袖虽然能短时间容人安身,却不能长时间不出来,否则会在里面憋死,莫辰这会儿将她们扔出来,想必也是到了时限。毕竟像是鸳鸯枕那样的神物,在这时间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你们昨晚在石洞内,可有听到主人和那个金丹修士之间发生了什么?”凤翎兽八卦地凑过来问。 小寒和若云却一脸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石室内莫辰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说,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想不起来我?” 阿九回答:“是,我想,我并非主人所找之人。” 莫辰忽然出手,握掌成爪,将阿九抓到半空提着,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声音颤抖着问:“既然不是我找的人,你还敢对我做昨天晚上那样的事?你还敢回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怒火攻心,莫辰这一下情绪激动,刚中蛊毒,又骤然使用功法,竟忽地吐出一口鲜血,阿九得以挣脱束缚,重新落在地面,见莫辰吐血,眼中流露出一丝急切,急忙过来扶住他,却被莫辰一掌拍开,再次抬起眼时,眼中泛红。 “主人。” “你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了蛊毒,不必叫我主人了。”莫辰冷笑,摇摇晃晃站不稳。 阿九再次上前,不管莫辰反抗,将他抱起来放到石床上,从怀中储物袋,拿出一枚灵果递给莫辰,“主人,这是我早上出去寻的千年灵果,你灵力亏损严重,吃了它,也许会好受一点。” “不是说了,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都已经不受这蛊虫控制了,为何还要回来!”莫辰愤怒地挥袖,将阿九手中的灵果打出去。 阿九沉默,忽然定定地看向莫辰,“因为我喜欢你,你虽为我解蛊,我还愿做你一世的奴。” 249|第三片 因为我喜欢你。 一个相貌和宁远相同,声音和宁远相同的人,说出这句话,怎能不让莫辰心动?可是心动又如何,这句话不是莫辰所爱着的那个宁远说出的。莫辰沉默地盯着阿九,手中灵光微闪,忽然化出一把冰剑横在阿九颈间,冰剑的锋刃压在他的要害位置,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可以斩断这人的咽喉。 阿九却一动不动。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莫辰还半倚在床上,冷声问。 阿九抬眼,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本来我的命也是主人给的,就算收去也无妨。” 这副滚刀肉般无所谓的样子让莫辰怒从心中起,握着冰剑的手增加了力道,在阿九的颈间压出一道淡淡的红痕,渗出血珠。 然而阿九还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莫辰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紧了又紧,最后一收手,冰剑化为齑粉,他转过身去盘腿打坐,不看阿九。 “主人不杀我了么?”阿九问。 莫辰背对着阿九,只说了一个字:“滚!” 阿九果然下床,不过却没有滚,只是捡起了先前被莫辰抽飞的灵果,用法咒重新清理干净,过来将灵果递给莫辰。 “不是说让你滚了么!”莫辰凶巴巴道。 “这个果子很好吃,又酸又甜。” “都说让你滚了!”莫辰飞起一脚,踹在阿九身上。 阿九被踹下床,见莫辰没有再补第二脚,竟然面不改色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再次将灵果递过来。 “主人是要阿九喂您么?” 莫辰简直要烦死了,打个坐回个体力都不消停,再次转过身,发现阿九已经将那灵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盛放在玉碗中,水灵灵的果肉洋溢着浓郁的灵气,果香扑鼻。 阿九用玉匙取了一块果肉送到莫辰嘴边。 莫辰舔了舔嘴唇,目光冰冷,嘴巴却终是没忍住,一张嘴将那果肉吃掉,立刻满嘴清香,叫人回味不已,这味道简直堪比玉露丸,更比玉露丸多了一分天然纯粹。还不等他将果肉完全咽进去,第二勺又送过来,莫辰瞥了阿九一眼,心说食物毕竟是无辜的,于是又张嘴将果肉吃下去,眯着眼露出享受的表情。 就这么一块又一块,莫辰竟然被阿九喂了一整个灵果,顿时觉得一股浓浓灵力在体内回荡,他立刻打坐调息,引着那道灵力在体内循环,最后完全吸收。果然如阿九所说,这个灵果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让莫辰舒服了不少,也感觉不到体内的蛊毒了。 “主人是否觉得好一点了?”莫辰打坐时阿九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这时见他睁开了眼,才问。 莫辰才不肯说实话让他得意,哼了一声。 阿九唇角微勾。 “你笑什么!”莫辰注意到阿九的那一丝笑意,立刻瞪眼。 “主人的样子极美,让我心悦。” 莫辰:“……”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莫辰拧着眉毛仔仔细细盯了阿九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忽然抬手召出鸳鸯枕,再次与阿九进入枕中空间。这枕中空间从始至终,便只会为一个人变幻,那就是宁远,除他以外再无别人能让空间显示出芥子空间的模样。 与阿九站定,莫辰望着眼前那片深谷流水,感受着只有灵境空间才会有的浓郁灵气,再转身看阿九,眼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坚定下来。 这个人就是宁远,一定就是宁远。 他只是想不起来自己而已。 可就算永远都想不起来又能如何?他还是这个人,还是宁远的轮回转世,还是那个会喜欢自己的人。丢掉过去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还有机会走向未来。总比生死相隔,再也无法相见要好。 莫辰一边走一边想心事,虽然在不停说服自己,心里却无法控制地难过,不知不觉走到他和宁远的那间小茅屋,宁远当年在茅屋外给他做饭的身影仿佛依稀可见。阿九无声地跟在他身后,莫辰转身看他,观他表情未有一丝触动,便知道他对此地没有半分印象。 “你说你害怕阳光,为什么在这里却不怕了?”莫辰问。 阿九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空间中的太阳,日光洒落在他那张俊逸的脸上,晃了眼睛,害他不得不微眯起眼。 “是啊,在这里竟然不怕了。”阿九似乎享受于这样的阳光,唇角微微勾起。 莫辰看着这样的阿九,相比于那个面无表情的奴仆,简直更像宁远了。他突然向阿九直冲过去,一下将他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你为什么想不起我!你分明就是宁远啊!你是不是永远都想不起我了!” 阿九被莫辰打得有点蒙,莫辰却又俯身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心情极度焦躁,一连串地问着为什么,撒泼打滚形象全无,又是咬又是打,最后逼得阿九不得不翻身将他压住。然而清醒之下的莫辰又岂是一个金丹修士能压住的,只需稍微动动手就将阿九拍出去。阿九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莫辰又看得心疼了,忙过去吻住他的唇,渡给他一口灵气。等阿九稍有回应,他又下狠力咬了一口阿九的嘴唇,咬得流血。 就这么作天作地闹了好久,莫辰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又一脚踹开阿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莫辰说完这句话,偷偷瞄向阿九,见他摇头,心里竟然美滋滋的,其实他早就打定了注意,如果阿九真的在这个时候同意离开,他是绝对要把这人打个半死然后关进笼子的。 “好啊,既然你不肯走,还说愿意让我掌控你的生死,那你就吃了这颗丹药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为我死?”莫辰手中拖着一枚绿莹莹的丹药,递给阿九。 此时阿九的嘴角已经带了血迹,脸上也有不少淤青,都是刚刚被莫辰打的。 “怎么,不敢吃么?”见阿九不说话,莫辰挑衅。 阿九看了莫辰一眼,二话不说直接捡起丹药就扔进嘴里咽下去。 莫辰吓得脸都白了,急忙用法诀定住阿九七经八脉,将那枚丹药逼出来。他虽然没真想让阿九吃药,但那丹药却是实打实的□□啊,他只是存心逗弄,没想到阿九竟然真的给吞了! “你傻么!看不出那是□□?”莫辰好不容易将毒从阿九体内逼出来,累得快虚脱了,好在他处理及时,毒素并没有对阿九造成什么影响。 阿九却忽然俯身过来,将莫辰一把压在地上,“主人玩够了么?” 虽然称呼上阿九是以主人相称,但莫辰不知怎么,竟然心虚地缩了缩,觉得压在上面的人好像有点生气。 “若是玩够了,我便要开始服侍主人。”阿九侧头咬住莫辰的耳朵,嗓音沙哑地在他耳边低语。 热气喷得莫辰耳朵发痒,叫他忍不住躲闪,正想问阿九要如何服侍他,却忽燃觉得双腿一凉,裤子竟然被扒掉了。莫辰大惊,正要将人推开,却听到阿九轻声道:“我虽然不是主人心念之人,但是却愿意像那个人一样,守护在主人身边。” 这句话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扫在莫辰心底最柔软处,他慢慢放松了身体,任由阿九挤进他双腿之间。抬手捧住阿九的脸,两人对视片刻,莫辰心底轻叹:“傻子,你本来就是那个人啊。” 终是不应该因为他想不起自己,而将所有怒气撒在他身上。 所以上一世宁远临死前说再不相见,是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找回前世记忆了么? 不管怎样,莫辰还是要找到宁远之前的每一世尸骨,找回所有雪莲瓣。 有了现在的宁远,他倒是不指望将所有雪莲瓣集齐,寄希望于那个复活的传说了,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知道雪莲瓣是宁远尸骨所化,便不能容忍让别人搜寻去作践。 与东方信的三日之约到了,莫辰带着阿九和若云与他们一行人重聚,凤翎兽自然还是要远远跟着,小寒则被莫辰收入到乾坤袖中。 “白道友,三日不见,怎么觉得你气色差了不少?”东方信觉察到莫辰脸色苍白,仔细多看了几眼。 “只是急着赶路,耗费了一些灵力。”莫辰敷衍道。 “既然这样,道友是否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东方信很体贴地问。 “无妨,我们可以继续上路,东方道友所说的那个古君王墓具体在何处?” 先前东方信一直不肯将具体位置告诉莫辰,是因为怕他脱队之后私自前往,这回重聚在一起,倒没有了顾忌,于是如实说道:“其实我也无法确定那君王墓具体在哪里,只知道在瑶国以南的一片崇山之中。只是那片山区被阴鬼邪物占据多年,放眼过去皆被鬼雾笼罩,辨别不出具体方位,恐怕我们还要亲自到那边看上一看了。” 提到君王墓,莫辰便知道这是宁远做大梁皇帝那一世所安葬的地方。记忆中,大梁皇帝墓应该是在荡归山,可是莫辰一路四处找寻,却根本找不到荡归山在何处,若不是如此,他也无需东方信引路了。 250|第三片 莫辰与东方信一行人抵达瑶国之南,在靠近东方信所说的古君王墓山群时,果然看到前方遮天蔽日的浓雾,将整片起伏的山岭覆盖。其间阴气森森,时闻鬼哭狼啸,连元婴修士的神识都难以穿透,也难怪莫辰之前无法找到荡归山。 众人降落到一条大河边,河水滚滚东流,足有近百丈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让河对岸的鬼雾难以逾越,保得一方清明。 “东方道友,我们该如何去找那荡归山?硬闯么?”莫辰问。 “以你我的实力,硬闯进去也并非不可,只是即便硬闯进去找到那君王墓,焉知后面又会遇到什么?以我看来,大可不比冒此险,只需伪装成普通的凡人,让那鬼雾山中的村民带我们进去,若是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出一二消息,岂不更加省力?” 莫辰惊疑,“这山里还有村民?” 东方信神秘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刚得到消息称此处有一片万年雪莲瓣时,我便派人来打探,略微知道里面的一些情况,只可惜之前错估了形势,派出去的人没用,不仅一无所获,甚至有一半人折在里面没能出来。所以此次我才要亲自前来,再有白道友这样的得力助手,想必是能探寻到那万年雪莲瓣所在的。当然,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这片雪莲自然是要给白道友的。” 这最后一句话,东方信是特地补充上去的,莫辰压根当做没听见。至于有关鬼雾山内部的情况,莫辰觉得这东方信的话也不能尽信。他倒是不怕东方信耍什么阴谋诡计,毕竟里面的东西就算再厉害,也是这一界的东西,而他作为这一界至高的修仙者,根本没理由担心。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莫辰还是对东方信说:“在下修为不比东方道友,这一路旅途劳顿,我先前又受了伤,恐怕还没有大好,既然我们要进那鬼雾山,自然要调整出最好的状态,拿到万年雪莲瓣的希望才会大一些。不如容我再多调养两日再进山?” “白道友此言正合我意,其实何止是白道友觉得疲乏,我也感到身上灵力亏损严重,我们就在附近的村子小住两日,刚好过这条河需要叫渡船,也要去村子里找。” 东方信与莫辰一拍即合,众人便向附近的村子行去,个个隐藏了修为,将整支队伍伪装成一支运货走商的商队。 距离河边最近的村子只有三四里路程,大概是甚少有机会看到他们这么一大群外来人,村子里的村长一度还非常戒备。 “老乡,我们只是要给河对岸村子送商货的商队,在你们这里借住两天可好?您放心,一应吃用耗费都会以重金酬谢,我们绝对不会亏待乡亲们。” 东方信长着一根巧舌头,相貌又生得颇为儒雅英俊,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于是很快便与村长谈拢,将众人分散在几家农户借住。 莫辰自然还是和阿九,若云分在一户人家。 他们所居住的这户人家只有一对老夫妇,据说前几年儿子和儿媳到对面的山里去送土产,从此有去无回,据鬼雾山中的村民说,他们是在爬山采药时不慎跌落悬崖摔死的,连尸首都没能找到。只留下一个孤孙,与二老相依为命。因此二老对河对岸的鬼雾山非常忌惮,听说莫辰的商队要去鬼雾山,一直坚持念叨着,劝他们不要去。 “那鬼雾山里的村子本来就邪乎,你们好好的生意人,干嘛非要去哪里?”农户老丈一脸心急,似是眼看着莫辰他们要去送死。 莫辰倒是想和这位老丈多聊几句,便问:“哦?怎么邪乎?老丈能不能多给我讲讲?” “哎,那鬼雾山的雾你们见到了么?传说都是怨灵孤鬼所化,法术高强。别说是你们这些*凡胎了,前些时日,还有一些修仙者来此,也都是有去无回啊。” 这老丈竟然知道修仙者,莫辰微微扬眉,看来知道此地有万年雪莲的人不只是东方信。 “既然鬼雾山闹鬼闹得这么凶,为什么还会有村民呢?若不是他们要我们送货进去,谁愿意跋山涉水跑到这里来?”莫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丝毫不逊于东方信,站在他身边的阿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鬼雾山里的村民?”老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莫辰,“恐怕如今也不算是真正的人了吧。” 这话让莫辰心里一惊,大半夜没来由觉得汗毛竖起,也亏得他是个修仙的狐妖,怪只怪这老丈表情太过生动,是把说故事的好手。 “此话怎讲?那照老丈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去送死?” 老丈见莫辰一脸惊恐,终于满意,磕了磕手中的烟枪,“倒也不一定,其实你们只要不触碰那些人的底线,他们是不会动你们的。哎,也是可怜我那儿子和儿媳了,不知道是真的失足坠崖,还是被那鬼雾山中的人谋害……” 底线是什么?难道说那些村民是万年雪莲瓣的守护者?可是也没听说过万年雪莲瓣会滋生魔物来守护啊?那不是灵境圣物么,又怎么会吸引阴鬼邪魔? 莫辰皱眉,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老丈一旦将话题引到自己那死去的儿子和儿媳身上,就收不住话闸,开始魔怔般地自言自语。 夜深人静,莫辰心事重重,让阿九在房门口守着,自己则静心打坐。他之所以要求调养几日,倒不是真的因为身体疲乏,只是他想将引生蛊的蛊毒炼化掉。这蛊毒在阿九身上会致命,对莫辰来说却不会,不过既然要进入鬼雾山,他自然还是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可是这引生蛊的蛊毒远非莫辰想象那般容易炼化掉,首先他一旦运功力炼化此毒,那木盒子里的引生蛊蛊虫就开始躁动不安,莫辰抽了一丝神识覆在蛊虫身上,以便随时观察,发现只要自己企图炼化体内蛊毒,这蛊虫生命就会迅速衰竭。一旦蛊虫暴毙而亡,莫辰虽然可以保证自己不会真的如东方信所言,跟着身死,但也会受不轻的内伤。 所以炼化蛊毒的时候,莫辰还要一直分神注意着那蛊虫的死活,一边消融蛊毒,一边又向蛊虫内输送灵力,保证它不死。这两方的灵力都极其耗损,若不是莫辰有聚神期妖修的修为,恐怕真的无能为力,这让莫辰不由对东方信家的这个引生蛊刮目相看。 就这么炼化了几个时辰,莫辰觉得精神极度疲倦,便收了功法,将蛊虫也收起来,轻声唤守在门口的阿九,想让他进来。 然而莫辰唤了几声,门外都没有任何回应。 莫辰沉吟片刻,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发现外面空荡荡的,哪里有阿九在? 阿九去哪里了? 莫辰发现阿九今天神色一直不太对,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和迟疑,尤其是他们今天白天站在河畔向对面鬼雾山望过去时,莫辰觉得阿九的表情有一些异样。 难道作为宁远的轮回转世,他会对万年雪莲瓣有所感应? 可是他现在是去了哪里? 莫辰担心阿九出事,化为遁光飞出去寻找,可是放开了神识查探一圈,却没有感应到阿九的气息。 阿九去哪里了! 莫辰开始心急,飞遁在空中四处寻找,正在这时,他却发现鬼雾山前那条大河之上,一袭黑衣的阿九正乘着一张木筏,从鬼雾山那边幽幽渡过来。在他身后有无数暗影相随,好似孤魂野鬼。莫辰乍一看还以为那些孤魂野鬼是想要袭击阿九,正想下去帮忙,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 那些鬼影中有的已经修炼出鬼头,能模糊看清人的五官,因此可以从那五官的表情分析出这些鬼怪的情绪。他们对阿九没有敌意,更多的,似乎是……惧怕。甚至还带有一丝尊敬。 这让莫辰觉得诧异。 阿九回来的时候,莫辰还在房内打坐,好像一直未曾离开,而阿九回来后,竟然也不吭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等莫辰推门出来,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一直守在这里,可否觉得支撑不住?” “无妨。”阿九只是淡淡道。 这个回答让莫辰心里一沉。阿九竟然在和他撒谎?!他本以为他只是发现了什么出去打探,回来自然会禀告自己,可他却选择对他隐瞒。 莫辰心中不是滋味,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晚上莫辰又让阿九守在门口,自己在室内炼化蛊毒,到了夜深人静时,莫辰发现,阿九又离开了。 这一回莫辰整个人都是阴沉的,等到快天亮时,阿九再次回来,莫辰却再也装不下去,直接冷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251|第三片 面对莫辰突如其来的质问,阿九略作停顿,然后竟面不改色道:“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莫辰一团火气就要冲天而起,但是见阿九如此镇定,一下愣住了,紧接着就被他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嗯?听到什么声音了?” 阿九走过来,莫辰也忘了生气,立刻拉着他坐在床上,一脸“快和我说说你有什么重大发现”的好奇表情。 “我也不清楚,来自河对面。”阿九摇摇头,“晚上子时之后,我就能听到。” “声音很大?” “很大。” 莫辰觉得奇怪,如果声音很大的话,他没有理由听不到啊。 “什么样的声音?” 阿九沉吟,似乎在回忆,“像祭司唱词的声音,很多人。” 莫辰想起昨天晚上看到阿九身后跟着的那些鬼影,难道他们是宁远做皇帝那一世的殉葬者?世俗界的古代君王死后常有陪葬兵卒,也许那些只是陪葬兵卒的鬼魂?可是为什么只有阿九才能听见?莫辰心念忽动,眼睛一下亮了,忙拉住阿九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可看到什么了?” 阿九其实一直在注意莫辰的表情,见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压抑不住的激动样子,不知为何,稍微转移了视线,似乎不愿与那双热切的眼睛对视,“倒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莫辰愣了愣,他刚才觉得阿九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祭司声音,是怀疑他找回了一部分大梁皇帝的记忆,可是大梁皇帝真正来到这里,应该是死后的事,又怎么会有记忆?莫非是后来盗墓贼那一世的记忆?不过很快莫辰又觉得自己傻了,就算是大梁皇帝的记忆,他死之前也要来看看自己的墓地吧?有印象也不算奇怪。不管怎么说,这总归说明现在的阿九还和以前的轮回转世有些联系。他相信,只要阿九对前世还有一丝印象,日后就能一点点将全部记忆找回来。 这个认知让莫辰很兴奋,眼中流露出愉悦的光辉,连唇角都忍不住勾起来。 这一丝笑落在阿九眼中,阿九神色微动,看着莫辰的眼神有些复杂。 “既然如此,为何要一个人行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莫辰问。 “你要炼化蛊毒,我怕你知道了分神。”阿九想都没想便道。 莫辰本来就已经没有了多少怒气。再听阿九如此一说,更是一扫之前不快,心中熨帖。两人冰释前嫌,莫辰安安心心又拉着宁远陪自己打坐一日,终于将体内引生蛊的蛊毒炼化掉,而那木盒里的蛊虫莫辰却没有让它真的死掉,用灵力使其续命,小心收好。 这引生蛊很奇特,蛊虫又不好养,莫辰还真的不舍得这么弄死了。每当这种时候,莫辰便想,若是现在的阿九是宁远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办法好好改进这引生蛊,使它变得更加有用,也许就连自己身上这蛊毒也能解得更容易。 第三日一早,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东方信早已经租好了渡船,正在河边等莫辰等人,他们如今都是凡人商人,想渡河自然要船。众金丹修士已经将伪装的“货物”装船。撑船的几个船夫都是从村子里请来的,此时那个领头的正和东方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到了河对面,我们只能在距离河岸不远的一处浅滩停泊,不能上岸。” 其中一个金丹修士闻言脸色大变,这么多货物,不能将船停在岸边,难道是要他们一箱一箱自己游水扛上去么!于是正要抢上前说什么,却被东方信一个眼神制止住。 “老船家放心,向我们要货的买主已经嘱托过,再说了,以前不是也有商队来走过货么,我们来之前已经打探过消息,知道这山里的情况,还请老船家放心。” 撑船的老汉摇头嘀咕道:“真不懂你们这些生意人,为何正经的生意不做,非要与那鬼雾山里的人做生意。” 东方信却笑:“那鬼雾山里的村民比较特殊,大多都能自给自足,但是有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既然不方便出来,我们便给送进去,也算是帮忙么。” 撑船老汉见东方信这么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看来小商爷对这个地方倒是知道得不少。” 莫辰和阿九若云到了岸边,东方信见人齐了,便通知船家拔锚启程。莫辰自然是与东方信乘坐由老汉掌槁的船上,老汉似乎颇为健谈,一边撑船一边和几人闲扯。 从老汉的嘴里,他们得知,这条大河因为鬼雾山而得名,被称为鬼雾河。对面那鬼雾山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据说千年前还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甚至有一位君王在此山群中选中一处宝穴作为陵寝。也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变故,此地竟然风水大变,从大吉之地变为大凶之地,阴鬼邪物聚集,从那以后便产生这鬼雾,而且鬼雾的范围也一年比一年更广阔,只要是有花草植被生灵走兽的地方,皆会被鬼雾所吞没。若不是有这条宽近百丈的鬼雾河在这里拦阻,那鬼雾说不定要蔓延到何处。 “这鬼雾河也只有白天能过,到了晚上就不行了,所以我才会让你们这么早就准备启程。河面宽,送完了你们我们还要返程,这一来一回,若是不幸再赶上大风,我们能不能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对岸都说不定呢!” 莫辰听到老汉说到这里,不由回头看了阿九一眼,阿九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冰冰,似乎对一切外物漠不关心,若不是莫辰知道私底下他那没节操的样子,可能会觉得这人是空心的,根本没有七情六欲。 “为什么说这条河晚上不能过呢?”莫辰问,脑袋里却浮现出阿九那天夜里乘坐木筏的样子。 老汉似乎就等着人来问,立刻饶有兴致地说起来,“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有一说是这河底下有东西,一到晚上就出来吃人,只要船只没赶在天黑前回岸,定然会被拖拽进河底,人连个骨头渣子都找不到。还有一说,就是说那鬼雾山上的雾气,晚上会变成妖怪,飘到河面上空,将船上的人也变成和鬼雾山里的村民一样,再也无法离开鬼雾山。” 老汉说到这里耸耸肩,“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反正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如今也没有人破。不过,以前也有过船只没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结果他们还是回来了?”若云在旁边忍不住插嘴问。 “结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若云:“……” 还以为会说出什么例外。 莫辰接下来坐在船上开始垂眸想心事,不怎么说话了。其实这些传言对于凡人来说可能还会觉得有些害怕和忌惮,但是对于莫辰这些修仙者来说,却不足为虑。毕竟妖鬼于凡人是可怕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六道中的一族。阿九本来就是金丹修士,他能在夜晚的鬼雾河上行船,倒也不奇怪。 总的来说,通过撑船老汉的话,莫辰能肯定这鬼雾山附近邪祟不少。他现在倒是对那鬼雾山里居住的村民越来越好奇了,同时心底也生疑,为何万年雪莲瓣是圣物,却能让周围聚集那么多的阴气。 鬼雾河放眼望去如大海一般没有尽头,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对面起伏的山影,就算那些船夫技艺高超,也毕竟是凡人,速度有限,在河面上足足行了大半日,终于到达老汉所说的那处“浅滩”。 说是浅滩,倒不如说那是从鬼雾河中凸起的一片砂石,距离真正的河岸还有一段距离,不是特别远,而且水也很浅,只能没过人的腰部,扛着箱子走过去并非强人所难。 东方信既然早已经与船家们谈好,自然不会在这一点上为难,与老汉结了账,命人将那些货箱搬到浅滩上,便看那些船家急火火地撑船离开了,似乎生怕晚上天黑之前赶不回去。 “接下来怎么办?”莫辰看着浅滩上的数十个箱子,又往岸边望了望,直皱眉,他们现在扮作凡人,不能使用法术,以免被岸上的人看到,可是他们都是常年修仙的人,又何曾趟水过河? “没办法,也只能委屈白道友了。”东方信这时候倒没有了贵公子架子,还笑眯眯凑到莫辰耳边,“要是道友不嫌弃,便由我来背着白道友?” “多谢东方道友,不过这种事情怎能劳烦道友大架?”莫辰婉拒东方信的盛情,回头向阿九丢了个眼神。 阿九一言不发走过来,蹲在莫辰面前,莫辰毫不客气扑上去,被阿九背起来。 东方信眼神闪了闪,看莫辰那得意样,眉眼风流,被撩得更加痒痒,心说小妖精也猖狂不了多久,等进了这鬼雾山,便让他修为尽废。 一行人陆续离开浅滩,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向岸上行去,除了东方信,其他金丹修士都要扛着箱子,脸色都很不好,频频瞄向阿九,看莫辰正对着阿九耳朵边吹气,心中嘀咕,扛着破箱子还不如扛个美人来得爽。 252|第三片 上岸后,除了莫辰,众人都稍显狼狈,腰部以下被河水浸湿,浅滩之水多浑浊,因此还有不少人裤脚和鞋子沾上了污泥。其中一个金丹修士想要以除尘咒清理,被东方信呵斥住,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余人也只好忍下,一时间众人无话,环顾打量四周,发现此处是一处码头。空荡荡的码头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草丛的声音,像荒废了许久,不由让人脊背发寒。 “有人来了。”阿九忽然说,声音刻意压低。 众人闻言均是一惊,向阿九目光所及之处看去,足等了片刻,才终于听见响动。 是人的脚步声。 从声音判断,这应该是一个人,正从对面的树丛间走出来。阿九的神识覆盖范围远超普通金丹修士,这已经是共识,因此众人倒也不奇怪他为何会比其他人先一步察觉到来人。不过很快众人便觉得不对劲了,这人的脚步声听着为何如此缓慢?难道是什么腿脚不便利的老人? 唯有东方信还算镇定自若,小声提醒周围人:“注意千万不要让身上的灵力外泄,尽量少说话。” 树丛哗啦啦的响,声音越来越越近,终于,正对着莫辰等人的树林中走出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灰布长袍,面色惨白,正缓慢地向他们靠近。看到他本人,众人才明白他的步伐为何会这么慢,因为他的身体似乎极其僵硬,走路时是一点点蹭着向前,就连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而也僵直不会摆动,看上去活脱脱像是一具僵尸。不少修士都忍不住想用神识去探查对方,想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似乎察觉到众修士的紧张和戒备,东方信当先一步走上前,冲那灰袍男人拱了拱手,言简意赅:“送货。” 那男人顿了顿,似乎花了好久才听明白东方信的意思,眼珠微微转动,移向岸边停放的箱子,歪头看了看,然后又拖着步子,一点点蹭过去,挨个箱子摸了一遍。他摸得特别仔细,还非常专注,似乎完全注意到站在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摸什么,因为他动作慢,这么一耽搁就是小半个钟头时间过去,等他终于将所有的箱子摸过,才重新站起身,又拖着步子走到东方信面前,冲他点了点头。 东方信再次对灰袍男人拱手,灰袍男人便往前去了。东方信忙示意众人搬起箱子跟上,于是一行人就在那个灰袍男人的带领下进入了码头对岸的树林。 一进入树林,莫辰顿时觉得天色昏暗下来,几乎入夜,才走了半里地左右,他便看出来,这林子里居然布下了厉害的阵法。但是阵法本身固然复杂,却称不上绝妙,之所以说它厉害,是因为莫辰看出,此片树林所有的草木竟然都有意念神识,这林中阵法竟然是将整片树林的生灵神识融合,以草木精元入阵,使阵不再是死阵,而是有了意识。 一个有了自己神识的阵法,听起来就可怕。 宁远当年在阵法上的造诣颇深,莫辰跟着他学到不少东西,因此这阵法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但是于普通人来说,就算是元婴修士,想要强行破阵而入,也要耗费几天功夫,只怕还要受伤。看来东方信的确所言非虚,他先前派人来过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因而这次才会想到隐匿修仙者的身份,扮作凡人混入。 只是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呢,那灰布男人检查过之后竟然就给他们放行了?因为这伪装商队的杂事都是东方信以后安排的,莫辰之前又没有留意,此时倒是好奇起来。 灰袍男人在前引路,林中阴气森森,鬼雾缭绕,不时会有活动的树枝藤蔓,犹如鬼怪的触手,在众人身边来回穿梭,让人不寒而栗。曾经有好几次,莫辰觉得脚下有东西伸出,似乎要去抓他的脚踝,可是每到这时,阿九就会出现在他身边,而地上的东西也变得无影无踪,到最后阿九直接将莫辰背起来。 林间地形复杂,那灰袍男人动作又慢,因此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才走出森林,来到一座城池的城门面前。 看着那朱漆剥落的铆钉大门,莫辰颇感意外。他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小村落,没想到竟然有一座城,当然,这座城规模不算大,城门高不到三丈,城楼哨卡也只有四个。莫辰毕竟活了千年,又在人间不少游历,观这城门的规模和样式,就判断出里面大概能容纳多少百姓,建自什么朝代。 这应该是九百多年前的建筑,也就是宁远身为大梁皇帝那一世,去世之后一百年左右。莫辰由此推测,这鬼雾山的鬼雾,也应该是那个时候才出现,由此引发变故,将这里变成如今的模样。那么身为大梁皇帝的宁远死之后一百年,发生了什么事呢?后来莫辰跟随身为盗墓贼的宁远来这里,这里还是好好的啊。 时间太久远,莫辰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况且宁远前几世轮回的时候,他还太小,身为一只狐狸,灵智不高,很多东西以狐狸的认知去理解,会看不懂。因此莫辰不由暗自懊悔,他之前让自己沉浸于弥天幻境,却始终将幻境的起始点设为他化形以后混入青鸾山拜师学艺,而没有再回顾自己更往前的记忆,致使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 此时夜幕当空,城墙上燃着火把,火焰却都是幽蓝色的,晃得人脸色发青,分外阴森可怖。灰袍男人引着他们入城,守城的士兵也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一动不动,仿佛雕像,眼睛都怔怔地睁着,似乎都不用眨。整个过程都是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这些人还是活人么? 众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却强压着好奇心,不放开神识去探测。 灰袍男人一直将他们带到城内一家客栈门前,才又拖着步子离开。 东方信率先进入客栈大堂,对那掌柜说了一声:“住店。” 掌柜的脸色也同刚才那个灰袍男人一样惨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听东方信如此说,便缓慢地翻开客房统计的簿册,给他们勾画了几间房,默默从腰间的钥匙串上解下几枚钥匙,拍在柜面上。一直隐藏于暗处的店小二从阴影中无声走出,不言不语地带着众人上楼入住。 纵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修仙者,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也觉得毛骨悚然。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的人好像不会说话。 这家客栈很简陋,根本没有单人上房,最好的房间也是四人间,于是东方信,莫辰,阿九,和若云共住一间。让东方信一个人与莫辰主仆同住,那些金丹修士还有点不放心。东方信却很大度地表示,他与莫辰如今是共患难的兄弟,不用忌讳过多。 支走小二,将房门关好,东方信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对莫辰说:“好了,现在白道友可有什么话想问我,可以问了。” 莫辰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用担心他们听到?” 东方信摆手,“不用,只要将声音放低一点,他们的五感没有那么伶俐。” 莫辰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都不会说话?” 东方信道:“会。不过白道友大概也看出来了,他们的身体都非常僵硬,舌头也一样,所以说话会比较吃力,不会轻易开口。”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活人么?”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肯定和鬼雾山的鬼雾有关,但是他们体内却有种奇妙的现象,若是白道友放开神识,便会觉察出。” “哦?什么现象?” “他们体内同时有鬼气和仙气。” 莫辰一挑眉。 体内有鬼气可以理解,这鬼雾山中的鬼雾阴邪,凡人常年居住于此,身上不沾鬼气才叫奇怪。可是那仙气又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转念之间,莫辰立刻明白了。 东方信观莫辰神色,知道他已经猜出这其中关窍,不由赞道:“看来以白道友之聪明,已经猜出来了。” 能与这么大片的鬼雾相抗衡,在周围这些没有灵根的凡人身上留下仙气,想必是有灵力极强的重宝在此,而纵观这一界,灵气浓郁程度能堪比仙家之物的,也只有那传说中每万年从灵境降世一次的万年雪莲了。 莫辰这才知道,东方信是如何知道这里埋藏着万年雪莲瓣了。想必是东方信的人当年误入此地,察觉到这些凡人身上的异样,所以才会进一步探寻万年雪莲瓣,甚至可能已经找到,在企图争夺时遭到反抗,最后惨败而归。 “这些人没有灵根,却又不同于凡人,所以需要……” 莫辰眼前一亮,已经能猜到东方信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灵砂! 万年雪莲瓣在此,虽然能让这些人身上沾有部分灵气,但是雪莲瓣毕竟只有一片,而且不会变化,而那鬼雾却一天比一天更浓,这些人需要更多的灵性之物来抵御魔气,但是更贵一点的灵石他们又承担不起,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灵砂代替了。 253|第三片 东方信告诉莫辰,他们先前是从主城的南门进来,明天天亮,他们就要从主城北门出城,真正进入鬼雾山区。山区内有不少村落,他们可以用贩卖灵砂的名义找寻那座古君王墓。 “那座君王墓是这些人的底线,我们务必要小心,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以免惹到麻烦。” 莫辰倒是觉得好奇:“东方道友,我看那些人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就算身上沾了鬼气仙气,到底比不上我们修仙者,何至于让东方道友如此忌惮?” 东方信却是一脸高深莫测:“白道友,若不是我上次派来的人在这里吃到苦头,我也是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的。” 所以上一次那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莫辰以眼神表示疑惑,而东方信却不再解释,只是吹了灯,让大家学着凡人的样子卧床睡觉。莫辰不知道东方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倒是提醒自己,从这一刻起就要加倍小心,不能被这东方小儿算计进去。 修仙者自然无需真的睡眠,这里又一丝灵力都没有,也不能打坐调息,众人只能躺在床上闭目休息,想到外面这整整一座城中,都游荡着似鬼非鬼似人非人之物,也不由心中忐忑难安。 本以为会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等到天明,谁知才刚过了子时,客栈外面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莫辰猛地睁开眼坐起来,他自然不是此时室内唯一有反应的人,阿九,东方信和若云也几乎与他同时起身,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同时来来到窗边。卫冕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衣服布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大半夜的听着颇为惊悚。 阿九是四人中最先来到窗边的,他轻轻将窗户撬开一丝缝隙,莫辰等人也凑上前向外面望过去,这一望,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若云下意识就要倒抽凉气,却被莫辰及时捂住了嘴巴。 夜色之中,触目所及的城池内大小街道上,此时竟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无声无息地在街上摩肩接踵地走着,如潮水般脚步匆匆往某个方向聚集。朦胧月色下,这无声的的人潮涌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莫辰低声问东方信:“他们这是做什么?每天晚上都会这样么?” 东方信摇摇头,脸色却凝重起来,眯了眯眼说,“有修仙者闯入这里了。” 莫辰非常吃惊,就在这时,忽地看到城中某处天空光亮大作,接着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场四人都知道,那正是修士斗法时所产生的灵光。 这是交上手了? 好好的修仙者来这种鬼地方,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有人已经较他们先行一步,若是他们还不行动,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万年雪莲瓣落入他人之手? 莫辰原本以为东方信会改变计划,谁知他却只是冷笑一声,“明天一早,纳西人就变成死人了,理会他们作甚?”说吧,东方信竟施施然离开窗边,重新躺回到床上。 “白道友,听我一句劝,如果不想白白送了性命,我们还是耐心在此等待天明吧。”东方信似乎能看出莫辰的心思,意味深长地提醒。 莫辰眼珠子一转,笑着应道:“东方道友对此地了解远胜于我等,既然东方道友觉得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我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四人很快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上闭目休息,但是莫辰又怎么可能听从东方信的一面之词?外面正在发生的那一幕实在诡异,他倒是要看看这些没有法术的半死人如何要了修仙者的性命。于是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唇边忽然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半启唇瓣,两道粉红色雾气从他口中飘出,分别飞向若云和东方信。 这狐族媚术可是他们雪魄灵山上的狐狸与生俱来的能力,无需动用灵力也能使出来,莫辰身为一只千年狐狸,这媚术自然更加厉害,就算东方信是元婴修士,也完全无法招架,很快便陷入了昏迷。雪莲妖若云也同样暂时失去意识。 “阿九。”莫辰轻唤一声。 阿九立刻便来到他身边,默默打量其他两人一眼,觉得莫辰能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将二人迷晕,实在是厉害。 “我们出去看看。”莫辰小声说。 对于莫辰的话,阿九向来是不会违抗的,他点了点头,率先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在前面开路,莫辰跟在他身后。两人在经过那些金丹修士所居住的房间门口时,尤其小心,莫辰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将他们也一起迷晕了,后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失去神智,以免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外面那些半死人进来将他们这些“生肉”一锅端。 莫辰知道这些人对他心怀鬼胎,但是毕竟还没有找到万年雪莲瓣所在地,以后少不得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他也不想让他们这么快死了。 两人很快来到客栈一楼的大堂,大堂内空无一人,门却大敞四开着,外面的凉风呼呼灌进来,吹得墙壁上幽蓝色的灯火摇曳不定,更加显得鬼气森森。 因为没有关门,从这里能直接看到街上的人潮,莫辰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就这么径直走出去,会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可是他又实在不能动用灵力,于是只好试探着往大门口走了几步,发现这些城中居民只是目不斜视地赶路,好像并没有人往这边看,这才大着胆子走到街上。 然而莫辰才刚刚离开客栈,刚好经过客栈门口的几个人忽然向他这边扭头看过来,莫辰这才看清他们的表情,与之前所见的不同,这些人的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极度扭曲狰狞,似乎因为什么事而感到极度愤怒,一双双眼睛里甚至闪现出绿光。 莫辰吓了一跳,立刻退回到客栈中,那几个扭头看他的人这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步履匆匆融入人潮之中。 看来的确如东方信所说,不能离开客栈。莫辰不禁皱眉,觉得这件事颇为棘手,既不能使用法术隐匿气息身形,又不能直接走出去让他们发现,莫非还真的没有办法了? 便在这时,莫辰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上一紧,竟然是阿九展开自己的黑色披风,将两人一起裹起来。 “走。”阿九的声音在莫辰耳畔响起,两人再次走出客栈大门。 莫辰心中还有些怀疑,然而很快他就瞪大了眼睛,这一次竟然再也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九的披风遮住了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总之,他们很快融入人群,与那些人并肩顺着人潮而走,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好像他们两个与那些人是一样的。 莫辰比阿九矮,此时整个人都被披风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惊奇地用手扯了扯阿九的披风,再回头看了看阿九,目光中露出疑惑神色。 阿九解释:“我也不知道这披风的材质是什么,但我想既然它可以隔绝日光,大概也能隔绝生气,便有此一试。” 莫辰暗道阿九还是很有急智的,不由多看了两眼他的披风。莫辰觉得自己活了千把年,也算见多识广,可是很奇怪,却分辨不出阿九这袍子面料是什么材质。 两人随着人群而行,莫辰很快便发现,他们所行方向,正是那些外来修士所在地。天空因法器碰撞而显现的灵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莫辰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灵力威压。 这些人修为不低啊…… 越是靠近目标,人潮行进的速度越快,他们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而且他们这些人似乎并不是径直奔向那些修士,而是刻意地执行着某种路线,莫辰好几次都发现,本来他们可以在一些路口拐过去,会更快靠近目标,但是这些人却还是要故意绕远路,或是分流出不同队列,分别往不同方向走。 莫辰渐渐觉察出问题,忽然心念一动,对阿九说:“我们去房顶!” 纵使不运用灵力,莫辰和阿九的身手也足够他们飞檐走壁的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提气,轻轻一跃,跳上最近的房顶。 如此一来,视线开阔了不少,莫辰凝眸看着脚下涌动的人潮,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巷陌里,这些人就好像流动的线条,组合成繁复的图案。 不出莫辰所料,这些人的走位,竟然是一个阵法。 其实莫辰不应该惊讶的,因为在先前那片树林,他就已经见识了此地的“以活物入阵”,只不过相比于草木,以人入阵,这阵法来得更为邪乎诡异。 “阿九,去那边!” 银月高悬,莫辰与阿九在月影中跃过一间又一间房屋,向着不远处一幢三层楼高的塔楼进发,那幢小塔楼算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如果能站到那上面,视野受到的局限会更小。 沿路而行,莫辰一直在观察下面的那些人,在脑子里不停勾画阵法图形,眼神却一点点暗沉下去。终于,两人最后一次飞跃,跳上了塔楼至高处。莫辰放眼向下看去,几乎将半个城池收入眼底,然后面色大变。 噬魂魔阵。 这些人潮所组成的阵法,是噬魂魔阵! 254|第三片 新月如钩,也是很邪门,在外面看起来鬼雾茫茫的山区里看天空,竟然没有半分遮挡,万籁星空干净得透亮。 莫辰呆呆地站在塔楼之巅,看着城中那涌动的人流,在冰凉如水的月色下,由人的身体所组成的噬魂魔阵阵法符文,仿佛又泛起它那独有的阎罗鬼火般幽紫色的魔光,深深刻印在莫辰的眼眸深处。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的半死之人,在不知名力量的牵引下如布偶一般行动,他们的脸上表情狰狞如恶鬼,似乎极度饥渴,迫不及待要吞噬什么。 噬魂魔阵,这个阵法莫辰怎能忘记?宁远生生世世都在与这个阵法纠缠,上一世宁远以化神期修为身死,以身祭阵,倾尽所有才销毁噬魂魔阵的母阵。 噬魂魔阵的母阵消失,所有的噬魂魔阵都会失去魔性,不再有任何作用。噬魂魔阵为宁远所创,却也终究在宁远手中终结。这天下间本该再无噬魂魔阵才对,为何今夜又会重新出现在这里? 是谁在此处布下了新的魔阵?又是谁,恢复了噬魂魔阵的母阵? 除了宁远,这天地间能恢复噬魂魔阵母阵的只有一人,就是那个叫癸灵的魔头,也就是当年的无常宗少宗主。宁远当时身死,也是同时结果了无常宗少宗主的性命的,那么癸灵应该也死了才对,莫辰可是亲眼见到宁远剖碎癸灵的内腹,并且抽`出他的魔婴炼为灰烬的。 那么如果不是癸灵干的,还会是谁呢? 莫辰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直愣愣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阴风吹过来,忽然觉得特别冷。 “主人,你怎么了?”阿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辰打了个机灵,一下回过神来。他侧过头看向阿九,正对上阿九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他知道阿九就是宁远,但是阿九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这一世的他来历古怪,凤翎兽的话似乎重新在耳畔响起。 主人,你昏迷了十几年,那个男人却已经是近三十岁的成年男子模样,而且修为也进入了金丹期,这怎么可能呢? 莫辰还记得当时他是如何反驳凤翎兽的。他说宁远惊才绝艳,天资过人,一定有自己的方法可以飞速突破修为,加快身体的生长。莫辰当时说这些的时候纯粹是为了反驳而反驳,纵然知道这说辞可笑,也不愿去追究其中漏洞。然而直到此时,他才再清楚不过,他说的这个可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是的,只要有噬魂魔阵,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要说十五年进入金丹期,就算是结婴,也并无不可。 “主人?”见莫辰一直盯着自己出神,阿九终于忍不住问。 莫辰努力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很自然地移开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好像刚才盯着阿九看的时候只是在出神思考,而不是真的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阿九,你觉不觉得,这些人的行动方向和轨迹像一个阵法?” 阿九沉默半晌,似是也在观察,“是很像。”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阵法?”莫辰问。 “没有。” “是么,但是我觉得这阵法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阿九这回没接话,莫辰再次转头看他,见他正注视着不远处灵光亮起的地方,那修士斗法所产生的灵光不断闪烁着,映入阿九的眼睛里。莫辰依然无法从他那张脸上分辨出任何情绪。 “那我们还要不要过去?”阿九问。 噬魂魔阵的阵眼中会看到什么情景,莫辰一点都不好奇,过去的一千多年里,他看了太多的血腥,尤其是最近一百年的正魔大战期间,修士活活被困在阵中吸干血肉抽取生魂的样子,在这片疮痍大地上随处可见。他真的一点不想回味了,可是想了想,他还是说:“过去看看吧,都到了这里。” 噬魂魔阵被开启,总要有一个受益者,也就是这个噬魂魔阵的主人。莫辰倒是很好奇,能弄出这么个用人身组成阵法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莫辰发了话,顿时觉得腰间一紧,再次被阿九拦腰揽住,纵身一跃,跳向最近的一间瓦房上。阿九的轻功比莫辰好,刚才那一路几乎都不需要莫辰费力气,便被他半抱着在房顶飞速移动。不过这一次他们距离那些修士越来越近,少不得要小心一些,待能看清那人群中的几道人影时,两人便停了下来。 修仙者的视力都极好,即使离得远了些,莫辰和阿九也能将那些修士的情况看得十分清楚,甚至连他们的表情都能察觉到。 这伙人人数不少,一共有十个人,七男三女,修为均在金丹期之上,看得出他们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波又一波的半死人向他们扑过去。这城中的半死人完全没有灵力,当初莫辰还奇怪为什么东方信会对他们如此忌惮,直到此时看到那些修士的遭遇,才终于明白过来,心中不由倒抽凉气。 这些城中人,竟然对任何法术都免疫。 那十个修士在他们身上所施加的任何高深莫测,不论是凡人还是修者都无法以肉身直接承受的道术咒法,到了他们身上,竟好像只是浮光掠影,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修士们唯一能用来自保的手段,竟然只是像凡人武夫那般,用法术操纵锋利器物伤人,然而这样的伤害又能有多少呢?他们身困噬魂魔阵中央阵眼,被牢牢禁锢,无法逃离,只能以寡敌众,以肉身相搏,但他们终究抵不过那如地狱恶鬼般向他们滚滚扑来的人山尸海。能将夜空映亮半边的法器所碰撞产生的灵光,原来也只是空有热闹。 怪不得……怪不得东方信会怕。 莫辰进入鬼雾山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从心底里产生深深的惧怕。 既然是对仙法免疫,那么他就算是以聚神期妖修的修为在此,想必也无法将这些人怎么样,顶多是能保证自己安全从这里逃遁,因为他估量过,眼前这噬魂魔阵只是元婴级别的,想要困住他还不可能。但是他又怎么能确定,这魔阵不会进化为化神期级别的呢?毕竟组成这魔阵的不是固定的符文,而是人,是随时可以变换队形,补充人数的“活人”。 越来越多的人涌过去,那些修士就好像被固定在蛛网上的猎物,密密麻麻的蜘蛛赶赴过来,来共享它们的盛宴。 终于,莫辰看到那些修士被人潮湮没,这些半死人赤红着眼,呲牙咧嘴扑过去撕扯他们,啖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甚至在将他们的血肉脏器吃干净之后,还将骨架拆分,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碎。 莫辰几乎能闻到那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不由一阵阵泛恶心,差点就站立不住,被阿九扶了一把,才稳住了身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潮似乎突然安静下来,还在半路上未来得及赶到阵眼中心的人,仿佛突然丧失了那股牵动他们的力量,停下来立在原处,原本狰狞的表情消失不见了,神色变得迷茫。他们四顾看了看,似乎也很诧异自己大半夜为什么会从家里来到街上,看到熟识的街坊邻居,还会彼此点头示意,然而纵使觉得奇怪,他们也没有说什么,辨别出方向之后,缓缓拖动着脚步各回各家。 人群散了,不久之前还人潮涌动的街道很快重归冷清,就连之前聚集人数最多的魔阵阵眼区域,也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不剩,莫辰再放眼看过去,发现那里除了一片被血濡湿的土地,竟然连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十个修士的元神都没有跑出来,这说明那些人不仅啃了他们的肉身,连元神都不放过。莫辰看得毛骨悚然,但是很快又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这个魔阵的上空似乎并没有相配合的符箓来吸附魂魄。而噬魂魔阵真正可怕之处,恰恰在于抽取修士生魂祭炼。 这不是真正的噬魂魔阵。 莫辰不知道是该为这个认知而高兴还是心酸。 “走吧,我们回去。”莫辰对阿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 那些修士死了以后,城中的居民好像又恢复了正常,莫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东方信让他们收敛修为,伪装成凡人。因为这城中噬魂魔阵的启动,好像就是靠感应修士灵力,如果没有灵力,这些城中百姓也不会那么具有攻击性。 两人重新回到客栈时,大堂守夜的小二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一张桌子旁,趴着睡觉,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莫辰和阿九没有惊动他,悄悄上了二楼,溜回自己的房间,幸运的是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变故,那些金丹修士也没有来莫辰这个房间找东方信。 莫辰躺在床上以后,将那丝注入东方信和若云体内的粉红色雾气收回。这狐族媚术不等于昏迷术,在他们离开这期间,东方信和若云只会处于他和阿九没有离开的幻境中,所以并不会察觉到他们出去过,也不会察觉到自己曾经失去意识。 “外面好像没有动静了。”东方信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是啊,我也听不到动静了。”莫辰很配合地应答,心情却无比沉重。 255|第三片 因为前一天晚上的所见所闻,莫辰第二天再看到这些城中居民时,心中再也没有了轻视,甚至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些人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巴时,想到他们昨天晚上将人活吃的样子,会感到一阵阵恶心。 东方信倒是没有察觉出莫辰的异样,雇了马车将那些装有灵砂的箱子拉上,沿路往城市北门走,途径一个集市,出手了一半货物,见那买主还眼睛溜溜地看他们剩下的箱子,东方信道:“剩下的这些我们要拉出城去,先前山里已经有买主托人下了单。” 见东方信这么说,那买家也就不再觊觎他们的货物,看神色,似乎对山里的人颇为忌惮。 到了正午时分,东方信和莫辰一行人顺利从北门出城,马车车队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发出车轮碰撞的声响。 莫辰坐在马车中被颠簸得烦躁,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我们这是直接进山找君王墓?” 出城之后,车行一个时辰,他们此时已经完全进入山区,窄道两旁树林茂密,山影重重,莫辰看着那起伏的山峦,仔细回忆究竟哪一座才是宁远做大梁皇帝时的安息之所,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不过他想,既然是万年雪莲瓣所在之地,肯定是灵气极为浓郁之处,应该很容易就感觉到。可是奇怪的是,他们越往山区内部走,那弥漫于天地间的鬼雾却越浓厚,遮天蔽日的,完全没有晚间的清明。 那万年雪莲瓣真的在这种地方?若不是先前莫辰在那些城中居民的身上察觉到灵气,知道附近必有仙家之物,他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东方信诓骗了。 东方信见莫辰神色不耐烦,也不急,只是笑着安抚道:“白道友再忍一忍,我大概知道那君王墓的方位,只要进入那片区域,略作排查,相信我们就可以找到那古君王墓。不过这期间可能会路过几个村庄,好在有这些灵砂做掩护,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莫辰想到刚才那灵砂买主听东方信提到“山里人”时的脸色,心念微动,问道:“东方道友,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城中的人好像很害怕山里的人,莫非这山里的村民有什么问题?” 东方信看了莫辰一眼,不由笑道:“白道友观人入微,居然看出来了,好眼力。” 莫辰一听这话,就知道东方信知道这其中道道,但是见他不再开口,只是悠闲地闭目养神,心中暗骂此人滑头,于是少不得赔了笑脸,声音放柔道:“看来东方道友已经成竹在胸,还请不吝赐教。” 东方信就喜欢看莫辰那一副低眉顺眼和他软声软气的样子,目光肆意在莫辰身上逡巡一圈,才不紧不慢道:“那城中人自然惧怕山中人,因为这些山中村民身上的魔气比他们还要重,无论是体力还是能力都远胜于城中人,他们身上的人性少于魔性,脾气暴躁易怒,动起手来极其残忍血腥,自然没人敢得罪。” 魔气更重? 莫辰总觉得不太对。既然这万年雪莲瓣在山中,生活在山里的人理应沾染更多的仙气才对,怎么会魔性更大呢?难道说那魔气根源也同样在这山中?而且魔性的力量在日积月累增强,以至于连万年雪莲都无法压制? 果然如东方信所说,他们在山区越来越深入,开始经过一些零星的农庄。其实在莫辰眼中,这些农庄已经称不上农庄了,虽然这些农庄位于山间平原,放眼望去有千里田野,但是本该郁郁青青的土地里却没有一点生机,大片大片的干土裸`露着,因为缺水而龟裂,农庄里也听不见鸡鸣狗吠,透着死一般的沉寂阴森。 去路被三四个体格壮实的村民拦住,莫辰没有下车,倒是东方信一脸从容,过去与那几人交涉。莫辰掀开车帘透过缝隙望出去,看到那几个村民的模样,果然个个面罩黑气,神色木讷,而且很显然,比那些城里的人更显凶相。 东方信陪着笑脸和那几人说了几句话,以手示意马车中那些装灵砂的箱子,那几人看上去明显愉悦起来,对着东方信点头,东方信便让人将其中几个箱子抬下去。村民给了东方信一些东西,高高兴兴抬着箱子回了村子。 莫辰坐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先是幸灾乐祸,觉得东方信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也要沦落到去讨好乡野村夫,还真是难为他了。不过他也同样看到了,那些村民取了灵砂之后交给东方信的东西。 先前在城里的时候,东方信也是收了那买主的东西吧?可是也不知道东方信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没有提及。 阿九骑马随行在莫辰的马车旁,身上包的严丝合缝。此时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莫辰打开窗,冲阿九招手,示意他凑近自己。阿九依然坐在马上,只是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莫辰唇边,等候吩咐。 “阿九,你先前说觉得这里很熟悉,现在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莫辰见到阿九摇头,不由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你觉得,我们要找的君王墓,应该在什么位置?” 原本以为阿九还是会摇头,谁知这次他竟然看向远方,忽然开口:“东方信领的路,没错。” 莫辰非常惊讶,“你知道在哪里?” 阿九想了想,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力量牵引着我往那边走。” 莫辰眉头微皱,还想再问,可是此时东方信已经回来了,重新坐进马车,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莫辰就算有疑惑也不能当着东方信的面和阿九说,这时又想起另一事,半开玩笑地问东方信:“东方道友,刚才我看那几个人给了你一些东西,是他们这里的钱吗?” 东方信动作一僵,似乎没想到莫辰会有此一问,不着痕迹地笑道:“是啊。” 莫辰说:“那给我看一看行么?” 东方信却敷衍道:“只是一些凡界的铜臭物什,何苦脏了白道友的手呢,下面几个村子还要再交易,可能会用到,我便让管货的人收好了。不过,如果白道友真的有兴趣,我便让他们拿来给道友便是。” 莫辰毫不客气:“好啊,那就拿来给我看吧。” 东方信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大概也没想到莫辰会如此不给面子,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现在不想给莫辰看那些东西。但莫辰既然开口,东方信也没办法,只好传令让管货的人来,将先前村民给的钱拿来给莫辰。 莫辰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些村民的钱竟然全是生了绿毛的古钱币,莫辰挑了其中一枚,扯过坐垫在上面蹭了蹭,将钱币蹭出一些本色,隐约可见上面几个古体字。莫辰认识这种古钱,大概是在梁国灭亡之后的朝代通行的货币。 “白道友既然看也看过了,还是将这些东西给下面的人收着吧。” 东方信越是如此,莫辰越是心疑。他这么宝贝这些古钱币,难道里面藏有什么猫腻? “这东西看着有趣,我能留两个么?” 东方信皱眉,似乎想要拒绝,却发现对面莫辰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转念改口:“既然白道友喜欢,那就留下一个吧。” 还只能留下一个?莫辰觉得东方信不是抠门的人,可是对着古钱币却如此吝啬,不由多留了心,但是表面上却不想再挑战东方信的耐心,于是挑了枚古钱收好,其余的还给那管货的金丹修士。莫辰特地留心那金丹修士的神情,发现当他把古钱还给他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些古钱币到底有什么玄机? 莫辰若有所思,忽然有点后悔,他居然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擅自与东方信来到这里。 接下来又经过三个村庄,东方信都是以灵砂换得通行,没用多久,他们已经处于山区中心,兜兜转转,却始终没有发现君王墓。 天色完全黑下来,众人准备安营扎寨,让马歇一歇。没有找到君王墓,他们还不能动用灵力,因此只能扎帐篷生火取暖。 莫辰发现阿九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定定看着远方。 “看到什么了?”莫辰走过去低声问。 “那边。”阿九伸手指向夜色中某处。 每到夜晚,笼罩在这里的鬼雾似乎就神奇地消失了,天上连半块云都没有,月光毫无阻隔洒下来,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更清楚地看清周围情景。就着月光,在阿九所示意的地方,莫辰能依稀辨别出山影轮廓,他眯着眼看了很久,忽然瞪大眼,眼神中似乎不可置信,回头看了一圈,指着一处高地对阿九说:“去那边。” 两人也不顾东方信等人会不会觉得他们行为诡异,飞快往山坡高地上跑,站定之后再度远眺,这回莫辰终于看清楚了。 他没有看错。 四面低垂,八风交吹,龙神不定,阿九指给他的那处山峦,竟然显示出十大凶地中的“天冲”之象,正是凶地之中的大凶之地。 256|第三片 照理说,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看个风水穴位应该不在话下的,可是这鬼雾山区也算是邪门,绕了半日下来,明明地势走向已经摸清楚了,却就是画不出龙脉,找不到龙头,断不出天穴。然而此时夜幕之下,白日里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消散了,莫辰站在这处山坡上,却能清楚地在月色掩映中描摹出山间龙脉走势。 这世间龙脉不少,但是能让九五之尊看上的真龙之地却不多,而眼前隐藏在黑夜中的鬼雾山,苍茫起伏如一道游龙脊背,龙行飞腾,气吞万象,阿九所指的那一处,正是龙脉上风水穴位最正的一处,汇聚乾坤之气,环抱日月精粹,完全就是不可多得的宝穴。 然而就是在这处天生地造的宝穴,地势却突变,本该高的地方凹下去了,本该地势低的地方又被那高处滚落塌陷的土石填充,致使地势风水瞬间翻转,从宝穴变为凶穴。 东方信很快注意到阿九和莫辰的异样,他顺着他们所看的方向看过去,自然也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山包,眼睛微眯,以他的精明,又怎会看不出这其中蹊跷? 宝穴之地,却出了大凶之象,这种地方不是万年雪莲瓣所在地,还能是何处? “找到了,营寨不用扎了。”东方信唇角勾起笑,眼睛里迸射出精光,尽管还想保持镇定,但是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激动的情绪,他立刻命人整点车马,准备向那座山峰启程。 莫辰见东方信如此,便知道这老谋深算的家伙已然看破,倒也什么都不说,扯了扯阿九的袖子,两人一起回到车队旁。 好不容易才要歇脚,如今却又要急急忙忙赶路,有些脑子没那么活络的金丹修士还不明所以,旁边聪明些的便提点:“没注意那处‘天冲’之地么?观整条山脉走向,本应该是实打实的龙脉宝穴才对,如今却成了凶穴。这说明当初那地方肯定被那死皇帝选中,做为陵寝,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致使地势大变,成了凶穴。既然是古君王墓,定然就是万年雪莲瓣所在地了。现在天黑,不趁着这时候鬼雾山里那些人睡着了进去,更待何时?” 隆隆的马蹄声在这寂静寒夜中几乎震荡整个山谷,然而东方信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惊动鬼雾山中的村民了,脸上是兴奋到近乎扭曲的神色,不停催促属下加快马鞭,到最后竟然不满于马车的拖沓,叫人直接将车厢和用来掩饰的货物卸了,直接打马行路。 这一举措倒是正中莫辰下怀,因为马匹不足一人一匹,少不得要两人同坐,莫辰自然就和阿九同乘,难得有机会说话,而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莫辰最想问的就是阿九白天说的那句“大梁皇帝墓里有力量牵引着他”,只是之前有东方信在旁,他不好多说,此时他被阿九抱在怀中,感受到他在耳边温热的呼吸,莫辰侧头低声问:“阿九,你刚才你说的感觉有力量牵引着你是什么意思?” 阿九沉默片刻,莫辰转过头想看他的神色,可是视线所及只有一张黑色鬼面,他这才想起白天用来避光的鬼面还没有摘下来,颠簸的马背上,两个人也随着晃动,莫辰看着那不停摇晃的黑色鬼面,一时间看得竟然愣神。 就是这张鬼面之下,是宁远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可是为什么莫辰忽然觉得有种陌生感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应该去那里。”阿九终于给出了答案。 莫辰自然不会怀疑阿九的话,他甚至在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猜测阿九去了自己前世的寝宫,会不会唤起一点记忆。 窝在阿九的怀里,马背上一颠一颠,莫辰忽然感到很疲倦,他们这一路行得辛苦,又要时时收敛灵力,此时大概是阿九的胸膛宽阔舒服,莫辰脑袋枕在上面,听着那稳健的心跳,上下眼皮打架,竟然颠着颠着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人在做梦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此时莫辰却分明意识到这是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一片水泽之上,入目之处皆被水泽覆盖。那水面平静得好像女人化妆用的镜子,只是镜子没有这么清晰,能完全映出蓝空白云,这就好像他站在一处没有大地的空间,上也是天,下也是天,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好像连这个世界也可以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这里看不到阳光,却明亮透彻,莫辰低头看了看,没有自己的影子。他双脚踩在水上面,虽然没有动用一丝灵力,却完全不会沉入水中,他动了动,如果不是每走一步都会在水面上惊动起一丝涟漪,他真的会以为自己踩在镜面上。 莫辰觉得很有趣,动一动脚,脚下那一圈圈的涟漪就荡起来,他好像没有任何可以烦心的事,好像生平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看着脚下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数,然后目光随着那涟漪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重新看向自己的双脚,再动一动,漾起新的涟漪。 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天,一个月,一年,反正这里没有日夜交替,莫辰也算不出时间,就是有一次目光追着那涟漪望向天边时,他忽然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一袭白衣飘渺若流云,墨发披散乌黑如倾墨。 那人似乎感觉到莫辰在看他,遥遥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莫辰很好奇,他在这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于是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走向那人,步子放得很轻,生怕惊奇的涟漪太大,就把那飘飘荡荡如真似幻的人给惊走了。 那人却一直站在原处看着莫晨,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等莫辰走近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阿辰,慢一点,不要急。”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莫辰觉得痴痴地看着那个人,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男子声音。可是他叫了什么?阿辰?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莫辰停住了,没有再向男人走。 男人见他不动了,反而笑着缓缓走过来,莫辰惊讶地发现,这人脚下竟然没有涟漪。他盯着男人的脚下看,直到他停在自己的面前,还盯着,心里想不明白,怎么会没有涟漪呢? “阿辰在看什么?” 手被人牵了起来,莫辰终于舍得抬起头,瞪大眼睛问:“你是谁呀?” 男人却只是笑笑,手上稍微一用力,将莫辰拉入怀里,轻轻抱住。 莫辰看男人那雪白的宽大衣袖盖住自己,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正被这天地间的清风拂云拥住。男人比他高了大概半个头,因为距离太近,他想要看男人,只能稍微仰起头。 “你是谁呀?”莫辰又问。 男人却只是笑,头微微低垂,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这个吻很轻柔,莫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他只能呆呆瞪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用手摸摸自己的嘴唇,还伸舌尖舔了舔。 “好像还挺喜欢你的。”莫辰诚实地说,然后问:“能不能再亲亲我?” 男人眼睛里也漫上笑意,更紧地将莫辰抱住,吻了过来,这次的吻持续的时间很长,牙关都被撬开,两人唇舌交缠,虽然深入,但是却并不急躁,男人的吻很深沉,让莫辰迷恋,甚至忘了呼吸,在心里想,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啊,就这么永远吻下去,永远不分开。 可是他总要呼吸的,在濒临昏厥时,他终于被男人放开了。男人拉着他的手,在水面上慢慢走,莫辰跟着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终于,莫辰忍不住问:“这是哪里啊?” 男人道:“虚无。” 莫辰却不信:“既然是虚无,怎么还会有水?还会有天?还会有云?应该什么都没有,那才叫虚无。” 男人似乎也觉得莫辰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嗯,的确应该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莫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因为就在男人话音落下的一瞬,脚下的水泽消失了,头顶的蓝天消失了,他们忽然身处于一片黑暗,天地混沌,四处悬空。 莫辰很快平静下来,四周望了望,品评道:“这还有点虚无的样子。可是黑暗也是一种存在啊,还是不能说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黑漆漆一片很无聊。” “那阿辰喜欢这里有什么呢?” 莫辰看着那幕一样蒙在眼前的黑,说:“要是有条星河就好了。” 然后莫辰就看到了男人眼眸里映出的光亮,一回头,果然看到一条灿烂的星河出现在远处。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就要给我变出什么啊?”莫辰心里甜滋滋的,问男人。 男人笑得温柔:“反正也是虚无。” 莫辰觉得男人很厉害,便问:“你是神君么?”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只有神君才会无所不能啊,可以操控时空,驾驭天地。” “那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魔君呢?”男人笑着反问。 莫辰却愣了,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这么问,魔?魔怎么可能会创造出这么多美的东西?然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男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球。莫辰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去了。 “这是什么?” 男人转身与莫辰一起看着那光球,答道:“这是天地灵气。” 莫辰很得意,“你看,我就说你是神君啊!哪有魔会驾驭灵气的?” 然而就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时,那光球瞬间变了,变成了黑色。 “这是什么?” “这是天地魔气。” 莫辰点点头,“哦”了一声,可是哦完了又觉得不对劲,“怎么灵气变成了魔气呢?” 男人却只是揽着他入怀,在他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你忘了,这里是虚无。” 莫辰一下惊醒了,发现自己还坐在阿九的马上。 此时马队已停,他们已经抵达了那座山峰。 257|第三片 站在山谷谷口,夜色中的山谷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从山谷内部传出阴风阵阵。东方信命人在周围砍树搬石筑造围墙,因为他们一旦动用灵力,就会被鬼雾山中的村民发现,所以他们必须在那些村民赶来之前进入古君王的陵寝,以这围墙抵挡片刻。 莫辰从梦中惊醒后,一直在回忆梦里的内容。他为什么会突然梦到宁远呢?是因为这里靠近万年雪莲瓣么?可是为什么他在梦里会不认识宁远?如果不是这样,他或许还能问问宁远,自己现在做的对不对,是不是应该集齐所有雪莲瓣,最后集齐雪莲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这么莫名其妙做了个梦,对他来说却没有任何帮助,莫辰心情不怎么样,下马后看到东方信的人在搬石头筑围墙,心里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东方道友,这是做什么?”莫辰上前询问,讶异的表情装得十成十。 “白道友,稍后你我要联手破开这君王墓的禁制,一旦动用法力,那些村民便会赶来,这些围墙便是用来挡他们的。” 莫辰故意挑了挑眉,眯着眼冲东方信笑,“以围墙挡人?东方道友,您是在说笑么?还是做凡人太久,竟然忘了我们是修士。” 东方信也不气恼,“白道友,你且信我就对了。” 莫辰心里冷笑,他早就料到这东方信不会跟他说实话,若是自己昨晚当真没有偷溜出去,看到那些诡异的场景,知道这里的人对咒法免疫,再加上他自恃修为高深一贯托大,说不定真的会吃不小的亏。 在众人忙着筑墙的时候,莫辰和东方信两人开始商议从哪里进入古墓。 东方信说:“这君王墓已经一千多年了,很多风水地势都发生了变化,想要找到入口并非易事。” 莫辰却想起自己心里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件事,问东方信:“东方道友,此处魔气阴气过盛,在下听说那万年雪莲瓣乃灵境圣物,若是真的有万年雪莲瓣在此,又怎会任妖风邪肆?” 不料东方信却完全没将这当回事,只是一笑置之:“白道友何须将此事放在心上,千年之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原来的宝穴变成了凶穴,这凶穴之内自然汇聚牛鬼蛇神,只要我们知道万年雪莲瓣在这里面便好。你也注意到外面的那些人了,若是此地没有灵境重宝,他们恐怕早就被魔气侵蚀,又怎会成现在这样?有我二人联手,除非里面有化神期级别的妖魔在,否则何足畏惧?” 莫辰心想这东方信一定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然不会非要拖着他这么个元婴修士来这里和他分羹。此行虽然名义上是说东方信为了回报他特地陪他来此取雪莲瓣,可是莫辰打死都不会信,东方信真的会将雪莲瓣交给自己。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等他们真的取出雪莲瓣,东方信准备如何黑吃黑。 想到这里,莫辰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忆起一件事。 就是先前他们用灵砂从鬼雾山村民那里换来的古铜钱。这一路上,莫辰发现东方信一伙人早就在他们以为他没有注意时,将那古钱分摊,保证每个人身上都携带几枚钱币,却唯有他,阿九,和若云没有。 莫辰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用妖族密语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听到不远处林间一阵树叶窸窣响动,夜色见晃过一抹红色影子。 “那边什么动静?”忽然有人道。 “别自己吓唬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受惊的小雀儿。”另一人说。 东方信从袍袖里拿出罗盘,测算方位。要说这修士使不出灵力了也是够惨的,和普通的凡间道士又有什么区别?莫辰看着东方信在那里嘀嘀咕咕地掐指,忽然就想起宁远做神棍的时候,不由弯起唇角,看向身边的阿九。 只要有外人在场,阿九都不怎么说活。 莫辰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一个特别矫情的问题,如果此次进了古墓,被东方信他们暗算遇到性命危险,阿九会不会来救他呢?这个问题刚一出现,莫辰就撇撇嘴,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聊。 可是,心里的那一丝不确定,却还是让他心酸。 现在的阿九没有宁远的记忆,他们没有那么多生生死死的牵绊与盟誓,现在自己在他眼中,也只能算是一场露水姻缘吧? “找到了。”东方信忽然出声,让莫辰收回思绪。 莫辰过去看,见东方信指向山谷中一处苍劲的大松树,那松树刚好长在半山腰,横生出来,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树根盘根错节,似乎深深扎进了山体内。 “拔了这棵树,后面应该就是禁制入口。”东方信眼睛死死盯住那棵大树,露出森然的笑。 莫辰心里却咯噔一下。 千把年的大树,又是生在这种地方……该成精了吧? “东方道友确信要从此处突破禁制?”莫辰有些信不过东方信了,心说这人该不是想万年雪莲瓣想疯了吧。 九天妖界中有四大妖族,山兽族,羽族,虫族,海族,为什么单单没有草木一族?就是因为草木一族太过强大,当初九天妖界成立的时候,草木妖类根本不屑于并入九天,只是他们一族的实力,就足以和九天妖界中的四族对抗。他们无所不在,遍布每一寸土地,不同于动物类的妖修,他们本身就是草木,吸取日月精华天地养分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在开启灵智之前就懂得以气养精,而且因为身体构造,需要进阶的灵力耗费量比虫族还要少,因此草木一族多为高阶妖修,法力通天,花样百出。 草木妖族不好招惹,而在所有草木类的妖修中,唯以树妖最难缠。 曾有传闻,山顶一棵树,其根灌满山。姑且不用说露在外面的树枝树杈,就单单是那些深入土地砂石的根须,就足以让人肝胆寸断。 这东方信不是耍什么花招吧? 莫辰那狐疑的毛病又开始了。 “好了,现在诸位可以放开灵识,注意,务必要在那些鬼雾山村民赶来之前,进入这座古墓!”东方信下令,与此同时忽然大喝一声,周身灵力爆发而出,致使山谷中狂风大作,然后一道法诀打入那参天古树中。 古树树干上被法诀刻下深深一道伤痕,大树剧烈摇晃,似是发出无声的尖叫。 “不好,快看!这树流血了!” 随着一人大喊,众人的目光皆被那棵古树吸引过去,只见森白月光下,刚刚被东方信用法诀打破的树干上,竟然流下液体,那液体殷红,与人的血液无异。 东方信脸上却无恐惧,似是早有预料,呵呵冷笑着,眼中迸发出凶光,“呵呵,果然是一棵成了精的树,识相的就给我们让开一条路!否则废你千年修为!” 也许是东方信身上煞气太盛,又或者他们真的是碰上了一棵胆小怕事的树妖,那老松树微微一颤,树根竟然开始拔动,就好像长了脚一样,生生将根须从山间扯断,向着旁边挪动了几尺,而且似乎还怕自己支棱出来的树枝挡路,努力将树枝往旁边缩了缩,让出身后一个只有半人高的黑黢黢山洞。 莫辰眼睛微眯,心说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怂的树妖,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树妖吸引的时候,莫辰觉得自己袍袖口袋里忽然一沉,响起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心念微动,伸手进入袍袖摸,果然摸到十几枚古钱币。 “主人,我遵照您的吩咐把钱币偷来了!”凤翎兽此时化身为只有拳头大小的红鸟,这是她的原身样子,因此倒也不需要运用灵力,在外人看来只是普通的小红鸟,完全没有惊动别人。 莫辰勾了勾唇,冲凤翎兽投去赞赏的目光。凤翎兽美翻了,说了句会一直暗中跟着主人保护主人,就又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如果说旁人的注意力或许会被别的东西吸引,但是阿九却永远只会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就是莫辰。因此刚才凤翎兽一番举动,阿九是看在眼里的。 莫辰当然不怕阿九看到,趁人不注意还凑到阿九身边,偷偷往他手中塞了两枚硬币,低声说:“收好。” 阿九接过钱币,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可是接硬币的手却微微僵硬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将硬币收好。 那树妖自己主动让路,东方信颇为得意,觉得此行旗开得胜,不由信心倍增,回头对莫辰道:“白道友,来与我破开这禁制吧。” 莫辰活了这么多年,又被宁远调`教过,寻常的禁制阵法自然一看即破,因此他看到那古树后的山洞之后,便知道东方信找对了,这里的确是禁制最为薄弱的地方。于是随便从储物袋里祭出一件法器,上前与东方信一起攻击那处山洞。 此时他们灵力大开,整个山谷都被各种法器灵光照亮,鬼雾山中的村民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不管距离远近,全都向他们这里赶过来,速度快些的,已经开始围着那石墙打砸,面容狰狞,似是不顾一切也要冲进来,将这些敢惊扰君王清净的狂徒撕扯成碎片。 258|第三片 禁制被破开的一瞬,泛着腥臭味的黑气迎面袭来,夹杂鬼哭狼嚎,其中竟然能看到扭曲变形的人脸。 好大的怨气! 众人反应迅速,纷纷祭出法器抵挡。有人大呼一声:“这是恶灵!” 恶灵乃活人死后冤魂所化,因为各种原因,魂灵被困在人间不得超度,因此冤上加冤,变为恶灵。如果是凡人遇到这些恶灵,可能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是对于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却并没有多么可怕,只是想要铲除他们会耗费时间而已,而他们现在最宝贵的,恰恰就是时间。 “这里不是君王墓么,怎么会死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像是陪葬者啊!”一个金丹修士用一柄金色板斧将围在他身边的恶灵挥散,又转手一道法诀拍在自己肩膀上,将正要张大嘴咬下来的黑影拍碎。 “此处是墓道封口,这些人应该都是当初建造皇陵的工匠。”东方信解释,他手中拿的法器是一只玉简,玉简上似是记载了什么超度经文,东方信以灵力催之,那玉简上便飞出许多金色符文,符文所到之处,恶灵竟自动化为轻烟。 “怎么可能,这位大梁皇帝是名垂千古的圣明君主,不会让这么多无辜的人白白送死的。”莫辰下意识反驳。 东方信深深看了莫辰一眼,笑道:“看来白道友比我想象的要了解这里,竟然知道这古君王墓属于何人。” 莫辰惊觉自己失言,可是刚才听到有人编排宁远,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去辩驳,只好斟酌地说:“我也是才记起,这里我很久以前好像来过。” 这下东方信的反应更大了,此时洞口附近的恶灵已经被铲除殆尽,他也就停了下来,脸色微沉,“白道友既然来过这里,为何这一路上都不肯为我等指点迷津?” 莫辰故作镇定地笑,“东方道友误会了,我说来过此地,也是数百年前的事,我当时甚至还没有开始修习,只是一区区稚儿,又何谈为诸位指路?况且我当年来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这副光景。” 东方信神情稍缓,“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此山地势突变,从宝穴转换为阴穴,致使阴气不散,聚集天地鬼灵,想必和当年的环境已经大有不同,也难怪白道友会认不出。” 莫辰见东方信不再怀疑,心中舒了口气,回想当年,他记得宁远做盗墓贼的那一世自己跟着来过,那时候这里一切还是好好的,难道是在他们离开之后,风水才大变样的?那么和他们有没有关系呢? 众人终于将山洞口的恶灵驱散,鱼贯而入,发现里面通着一条幽幽的墓道,墓道中白骨嶙峋,竟然胡乱散落着数十具尸首。墓道两边的浮雕壁画保存得分外完整,记载这当年大梁王朝的风土人情。他们才刚进入墓道,便听到吱嘎嘎的响声,那门口的老松竟然重新移回原位,将洞口封得死死的。 几个金丹修士大惊失色,正要转身去查看洞口,甚至有人已经准备念咒攻击那堵在洞口的古树根须,却被东方信呵斥回来。 “不要理会那树精,我还巴不得它重新将洞口封死呢,不然那些鬼雾山的村民闻着味跟进古墓,又是一场麻烦。” 那几个跑去看洞口的金丹修士这才会意,讪讪地回来,一行人沿着黑黢黢的洞口前进,很快来到一处石门面前。 莫辰注意到,他们这次进古墓的通道和宁远当年做盗墓贼时不一样,他们是从一处山谷的碎石地中滑入墓道的,一进入墓中,便落入困室,险些被朝廷官兵设计乱箭射死,若非当时的宁远看破机关,那些和他一道的人都要丢了小命。 当时宁远说这君王墓中有一个困龙阵,十二根镇龙柱将地脉中的潜龙钉在此处,让其守护陵墓,然而为了破除当时的机关箭阵,宁远破了其中一根镇龙柱。若是按照宁远的说法,那困龙阵一破,地脉中的潜龙就会逃走。 难道这里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因为当时的困龙阵被破,潜龙出逃?因此这里没有神龙守护,才会堕落到为魔窟? 莫辰初来这里时状况频出,不及细想,此时进了古墓反而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合理,忽然回头看了阿九一眼,心说还真是天道好轮回,你当时自己掘了自己的墓不说,还顺道把后世的自己也坑了,若是今天他们真的在这里出事,岂不是一场荒唐? 阿九似乎感觉到莫辰在看他,此时他已经摘掉了鬼面和兜帽披风,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见莫辰看他,还以为他有话要说,快步走到他身边。莫辰还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走过来,等琢磨出原因后,才忍不住勾起唇角,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手去拉他的小手指,心说这一世的宁远其实也蛮好,虽然想不起以前的事,却特别听话。 东方信让那个带着金色板斧的修士上前,破开拦阻去路的石门。 “这里只是皇陵最外围,以凡人的本事,应该不会设下太厉害的机关,尽管开门吧。” 金丹修士听东方信的解释,心里更踏实了一些,举起金色板斧用力向那石门一劈,法宝级别的法器对付这等土石自然是削石如泥,只见金丹修士一击之下,就在那石门上轻轻松松破开了一道裂痕,那裂痕足有四五尺宽,从上到下贯穿,很容易通行。 众人见石门对面没有异样,便顺着这裂缝过去,走过之后才发现,这石门的厚度竟然有近三丈,他们完全通过这条裂缝,需要走上近二十步。众人不由唏嘘,感叹以凡人之力将这么大的石头运进来,还要做成机关,也不知道这其中又会有多少人送命。 东方信道:“白道友,你说那大梁皇帝是千古圣君,可是看眼前这情形,对自己的陵寝这般重视,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想必也不是什么体恤百姓的良善之辈,足以见得,史书上的话不可信。” 莫辰明知道自己不应过多维护这古墓主人,会平白惹人嫌疑,却还是听不惯别人非议,毕竟这大梁皇帝也是宁远啊,于是淡淡道:“自古建造君王陵寝都要死些人,这也算不得什么,怎么能一言以定善恶。” “可是我记得史书上说过,这大梁皇帝曾经弑君杀父,受狐妖魅惑,晚年穷兵黩武,不顾文武百官反对,坚持北伐,不惜伤亡百万将士性命,就是为了将那瑶国以北的雪魄灵山划入版图,这可不算是一言定善恶了吧?” 莫辰算是发现了,这东方信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诋毁大梁皇帝,也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冷哼一声,说了句:“你不是说史书上的话不能尽信么,这怎么又信了?” 东方信看出莫辰不高兴,倒也不再自讨没趣,本是想逗一逗小美人,顺便探探他的话,看他对这古墓到底了解多少,哪想却把人得罪了,但他也不由好奇起来,心说这大梁皇帝究竟和小美人有什么关系,居然这般维护,难不成他修仙之前,也是当年的大梁皇族? 众人各怀心事,又沿着幽窄的墓道前行一阵,很快发现又走回了原地,眼前竟然又出现了那道被劈开的石门。 东方信挑挑眉,将之前那个用来找寻禁制破绽的罗盘拿出来。这传说中的鬼打墙现象,在修士眼中不过是小儿伎俩,一切的根源都离不开五行八卦,其实只是掌眼法而已,对修士来说是最粗浅的阵法。 摆好了罗盘,这回东方信在前面领路,才走了几步,莫辰忽然发出一声轻呼。 东方信回过头:“白道友,怎么了?” 莫辰表情有点微妙,他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所站的位置,能隐约看到刚才那一路走过来的墓道,墓道地上堆了满满的白骨,几乎无处下脚,因为他们刚刚走过,才勉强从中趟出一条路来。可是一过了那扇石门,这边的墓道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放眼一看,泾渭分明。 “东方道友不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 莫辰指了指那道被劈出裂缝的石门,“你看,这墓道虽然被一扇千斤石门阻断,但是整条墓道应该还是属于皇陵的外室墓道,也就是说,这些被封埋的建造匠人,从当时的情形看,应该是在千斤石门落下时从里面冲出来,一路跑到这条墓道,有的人赶在石门落下之前冲到了外面,有人却来不及,被封在石门以里,这样的话,这石门内不是应该也有尸骨才对?为何如此干净?” 莫辰这话一说出口,顿时让在场的许多人打了个寒战,纵使是修仙者,他们对于鬼神之事也是有几分敬畏的,此时经莫辰一提点,顿时意识到不对劲。 东方信脸色凝重了些,不过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因此只能说:“大家小心一些。”说罢,便重新以罗盘引路,只是这一回,他让四个金丹修士走在自己身前。 有了罗盘,众人便看出他们刚刚走的那条墓道并非笔直,而是在不经意间有了弯度,这一次他们没有顺着继续往下走,东方信低头看着罗盘上晃动的指针,忽然皱眉:“不对,这不是普通的奇门遁甲之术。” 莫辰手抚上冰冷的石墙,也感觉到其中的异样。 这时便听一个金丹修士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我们修仙者的阵法?” 尽管罗盘已经指明他们现在正在原地转圈,可是众人却无计可施,东方信终于恼怒,劈手一掌拍向旁边的石壁,却见原本漆黑的石壁忽然发出微光,一下将东方信弹开,若非他及时以法力回护,恐怕要受重伤。 然而这时莫辰却忽然看出他们此时身处何阵,就在刚才光亮的一瞬,他看清了墙壁上一闪即逝的符文。 小璇玑阵! 这是灵飞谷创派六阵之一,只要布下小璇玑阵,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一直转圈,不过是因为陷入了小璇玑阵,始终无法进一步靠近墓穴正中。小璇玑阵是宁远所创,难道说这里也是宁远布置的?可是当年身为盗墓贼的宁远来这里时,也没碰到这么多麻烦事啊,怎么如今换了一群修士入墓,反而寸步难行? 对于灵飞谷创派六阵,莫辰以前也只是听过名号,但是在弥天幻境中,宁远却将这六部阵法的阵图细解全部传授与他。弥天幻境中突然有了自己意识的宁远,故意打破他的原有记忆,将创派六阵传授他,难道就是预测到他会来取万年雪莲瓣,才会事先帮他做好准备?所以他这一路不辞辛苦地去收集万年雪莲瓣,也是宁远希望看到的? 这一认知忽然让莫辰振奋不少,也来不及再细想其他,他见东方信已经开始不得章法地想要强攻,这皇陵只是凡人建造,照此下去非得被他们弄塌了不可,于是上前拦阻:“东方道友,不如让我试一试。” 东方信见莫辰如此说,便让开,“白道友有什么妙法?” “这阵法我曾经见过,也许可以尝试着解开,也好过大家强行破阵,耗费功力。”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隐约还能听见墓道外那些鬼雾山村民的怒吼。莫辰闭上眼凝神回忆,在弥天幻境中,这小璇玑阵宁远曾让他练习过很多遍,如何布阵,如何解阵,莫辰按照记忆中的口诀默念,墙壁上再次现出刚才的符文亮光,惊得众人纷纷避退。 “我怎么觉得这是灵飞谷的小璇玑阵?”忽然有人说。 “灵飞谷当年不是已经堕入魔道……”刚有人小声嘀咕,便被人制止住,隐晦地往莫辰那边看了一眼。 说话间,石墙上的光亮又黯淡下去。 “好了。”莫辰不是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却不想理会。 东方信低头看了眼罗盘,见指针已经不再颤动,心下大喜,正想抬头对莫辰说什么,脸色一变,忽然反手一掌打向众人身后,只听噗噗的脆响,好像利刃刺进骨骼的声音。 众人闻声回头,不由脸色骇然,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墓道尽头,竟忽然冲出数十骷髅,他们衣服破烂,黑洞洞的空眼窝里冒着幽幽绿光,悄无声息像影子一样向他们靠过来,若不是东方信出手,站得最近的一个修士恐怕已经中招。 莫辰刚才就提醒过,这一条通道里只有千斤石的一边有建墓匠人的尸首,另一边却干干净净,看那千斤石四周与墙壁摩擦的痕迹,应该是瞬间落下,而不是缓缓关合,那么这事就很蹊跷了,如今看到眼前这些骷髅,也就了然了。 那剩下的人,就在这里了。 骷髅人察觉到他们被发现,便再也没有顾忌,忽然疯狂向他们攻来,一个个中了法术也只是动作稍微迟缓,不会受伤不会丧命,挥舞着森白骨爪向那些金丹修士小腹插去,竟是直奔他们内腹之中的金丹! 宁可夺命,不可取丹!这一行为可是犯了金丹修士的大忌,一众金丹修士眼睛发红,出招越来越狠,将那些骷髅人打得骨头架子都散了。但是那些骷髅人却极其顽强,即使被打零碎了,身体的一部分还能继续活动,发动攻击。其中一个金丹修士就是一时间疏忽,被一只单独的鬼爪插入内腹,捏碎了金丹,惨嚎声回荡在整个墓道之中,让人头皮发麻。 墓道狭小,原本就不够施展,不利于修士作法,而被打成零件的骷髅人却占尽了便宜。 东方信似是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波难对付的骷髅人,在一个金丹修士惨死之后,他当机立断,将那个用金板斧的修士唤道跟前,命他与自己一同在前开路。 “白道友,麻烦你殿后了。” 众人在墓道中化为一道道遁光,想尽快摆脱不利地形,莫辰作为在场唯二的“元婴”修士,自然肩负起殿后的重任,且战且退,想办法拖住那些骷髅。渐渐的,他身边没了人,只剩若云和阿九还在两旁相护。 “若云,你先走。” “可是主人……” “你不善于对敌,在这里只能拖累我,有阿九在就好。”说着莫辰又压低了声音对若云说:“还有凤翎兽在,不必担心。” 若云咬了咬嘴唇,这一路她一直跟着莫辰,虽然没能帮上什么忙,却也一直是守护在莫辰身边,她知道莫辰这里的确不缺她一个,便暗中传音于尚在莫辰乾坤袖中的小寒,将她从沉睡中唤醒,叮嘱她此地凶险,一定要打足了精神。 若云走了之后,莫辰渐渐停止了攻击,撑起一道光墙,轻轻松松就将那些骷髅拦在外面,完全没有刚才的狼狈吃力,他仔细看着那些骷髅人,对阿九说:“阿九,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蹊跷?” 阿九疑惑地看向莫辰。 莫辰微微眯起眼,“这些骷髅人身上魔气冲天。然而魔气也分很多种,有人死之后由阴气积怨而化,比如刚刚我们在门口碰到的那些恶灵。也有根源于魔界的魔气,这些多半是由活人的心魔和杀孽所化,修魔之人身上的魔气当属此类。这里是君王墓,按理说就算地势反转,宝穴变凶穴,所化魔气也应该是死人怨灵怨气,但是这些骷髅身上,怎么更像是魔修身上的那种魔气?” 阿九沉吟片刻,似是仔细思考莫辰的问题,终于开口:“魔界与人界之间产生空间裂缝,致使魔气渗透人间,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莫辰微微挑眉,觉得阿九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如今苏醒出关不足一月,倒是将时空裂缝这件事忘了。但是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就比如这小璇玑阵。这种级别的阵法不同于普通阵法,必须要有修为的人才能布置,若这个阵是宁远当年亲手布置的,却也说不过去,那时候宁远身为大梁皇帝,明明是凡人,又哪有本事布下这等高阶阵法呢?而且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虽然也是机关重重,险象环生,却分明没有这么多术法类的东西作怪。 那么,如果这个小璇玑阵不是当年的宁远所布,又是谁呢?或者说是这千年之间有灵飞谷的弟子来过这里,因为某些原因布下了这个阵法? 就在莫辰出神之际,忽觉身后有轻微的吱嘎声,他正要回头,只见阿九猛地扑到他身上,将他一下扑倒在地上。莫辰大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覆在他身上的阿九背后插着一只鬼爪,血淋淋直插`进阿九心脏对应的位置! 莫辰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扶起阿九,将那鬼爪拔`出,掌心里化出一丛幽白火焰,瞬间将那鬼爪焚为灰烬。他懊恼自己大意,刚才筑光墙拦阻那些骷髅时,竟然没留意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而阿九也因为自己与他说话,同样没能察觉。 “你,你没事吧?”莫辰看阿九身上那个不停冒血的血窟窿,声音都在发抖,忙从储物袋中拿出止血的灵药给阿九服下。 “我没事,主人莫担心。”阿九摇头,靠着墙打坐疗伤,动作却极其无力。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心脏远没有丹田重要,但是一旦心脏受损严重,致使肉身死亡,便只能弃身夺舍,对于修士来说也算是去了半条命了。 “你是傻子么!”莫辰见阿九脸色越来越难看,再也顾不上其他,运转功法给他输送灵力,“看到那骷髅手,不用法器去挡,偏偏要用身体?” 阿九看了莫辰一眼,此时墓道中光线昏暗,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似有吸人魂魄的力量,定定看了莫辰许久,才移开目光,淡淡道:“方才看那鬼爪要插向主人内腹,一时没多想。” 莫辰心中感动,又掺杂一丝甜蜜,不过嘴上却说:“我是什么修为,你不知道么?就算被那鬼爪挠上一爪子又能如何?” “说得也是。”阿九闭上眼,唇边扯起一丝自嘲的笑。 在莫辰的全力施救之下,阿九心脏上受到的创伤迅速复原,气色逐渐好转。可是莫辰却忘了,他本来以聚神期修为强留在这一界,就已经是强弩之极,后来又替阿九挨了东方信的引生蛊,动了根本,如今心急之下又大量外散功力,终于承受不住,胸口剧痛,吐出一口鲜血。 阿九忙回身抱住莫辰。 莫辰剧烈地咳嗽着,唇角挂着血丝,脸色苍白。 “主人。”阿九微微皱眉,输送了一丝灵力进入莫辰体内,发现他体内所蕴藏的庞大灵气竟然非常狂乱,几乎是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神色顿时变得紧张。“你怎么了?” 莫辰刚才给阿九疗伤时还不觉得如何,此时灵力反噬,竟觉得肝胆俱裂,过了好久才缓过来那阵疼,强行压制住咳嗽,对上阿九的视线,忽然觉得心中悸动,觉得他的宁远好像又回来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摸阿九的脸,目光迷离,喃喃道:“阿远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什么?”阿九却好像没有听清。 莫辰又咳嗽两声,最后故作轻松笑了笑,“没什么啊,你亲亲我,我也许就好了。” 259|第三片 莫辰和阿九追上东方信等人时,他们已经正式进入地宫。 “白道友!”东方信迎上来,看到莫辰脸色不好,似乎有些意外,“还好你没事,你若是再不出现,我们就要回去接应你了。” 莫辰也不在意东方信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环顾所在墓室,“这里应该就是皇陵地宫了吧。” “没错,我们已经找到了入口,就等白道友了。”东方信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莫辰神色,似乎好奇他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那么憔悴。 莫辰却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走吧。” 东方信见莫辰不愿多做解释,也不再追问,领着众人通过墓室,停在一扇封闭的大门前。莫辰抬头看那石门,忽然就想起他以前来过这里。 当时宁远他们触碰了机关,这些石门一扇接着一扇落下,险些将众人封死在里面。因此莫辰确信,只要通过这些石门,在这尽头就能找到大梁皇帝的棺椁,如果不出意外,皇帝的尸骨,也就是宁远那一世的尸骨,应该就是万年雪莲瓣了。 法器是金板斧的修士负责在前劈砍石门,果然如莫辰所料,劈开一扇门之后他们便进入新的殿厅,尽头又是一扇封死的石门,一扇之后又是一扇,大概穿过四五个大殿。众人一路顺畅无阻,相比于之前刚进来时遇到的重重险情,这一路走来简直太平得让人不敢相信,所经过的每一个殿厅,几乎都堆有小山般的古物珠宝,然而对于这些能让盗墓贼发狂的宝物,他们却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 “这大梁皇帝是有多喜欢狐狸啊,这陵寝中处处都有狐狸的雕塑和装饰。”那砍大门砍得气喘吁吁的金板斧修士发现,几乎每扇石门上都会有不同形象的狐狸浮雕,终于忍不住嘀咕。 “听说当年这大梁皇帝受狐妖魅惑,我看八成是被狐妖勾去了魂,也沾上妖气,不然这墓地理怎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众金丹修士一时议论纷纷,东方信脸色微沉,呵斥道:“都少说几句!我看这扇门也许就是最后一扇石门了,不出意外,万年雪莲瓣就应该在此门之后。你们这一路也见识过莲瓣的威力,若是不想在最后关头丢了性命,便都给我提点起精神。” 东方信的话,那些金丹修士自然唯命是从。莫辰这时也被面前那扇石门吸引了注意力,不同于之前的几扇,这扇门无论是大小还是门上的浮雕精细程度,显然规格都远远高于之前,很有可能就是主墓室的大门。 “东方道友说的不错,我们都要小心一点,若这背后真的封印着万年雪莲瓣,恐怕不会像刚才那么轻松。”莫辰也出声提醒,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拿金板斧的修士本来没将这道门放在眼里,此时却被东方信和莫辰弄得有点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运了半晌气,才举起板斧重重往石门上劈砍过去。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东方信察觉到什么,大叫一声:“快闪开!”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泛着金光的板斧才刚刚接触到那扇石门,便瞬间失去了灵光,就连板斧的斧身也没有了本身的金属光泽,像是被泥浆糊住,一下变成灰黑色,而且变得非常脆,竟然一下碎成了粉末。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之所以连东方信都流露出惊恐之色,完全是因为那种让板斧失去灵性并且脆化粉碎的力量,并没有局限在板斧上,而是好像某种毒素,顺着板斧又爬上了金丹修士的手臂,进而蔓延至全身。 拿着金板斧的修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整个人都变成黑灰色的泥塑,然后这泥塑又好像是风干太过,上面出现一道道裂痕,最后整个崩溃坍塌,变成一摊干巴巴的灰土。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生到死,竟然连声都没来得及出一下。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一众修士怔愣在原地,脸上无不是错愕惶恐的表情。 莫辰也暗暗心惊,不知道这石门上究竟有什么玄机,竟然会这么厉害。既然不能实体接触,那么想要破门,恐怕只能是运用法术攻击了吧?也是那用金板斧修士倒霉,竟然就这么陨落了。这么想着,莫辰手指微动,想要向那石门打出一道法诀,试探上面究竟是什么机关,哪想到才刚要念咒,掐法诀的手却被阿九握住了。 阿九从进入这墓穴之后就一直跟在莫辰身边,尤其是莫辰体内灵气大乱之后,更是寸步不离。刚才他虽然替莫辰挨了那鬼爪一下,但也许是因为莫辰以功法助其疗伤,又或许是鬼爪致只是伤了他的肉身,并没有真的触动本元,他此时看上去竟然已经无恙了。 莫辰不明白阿九为什么忽然拉自己的手,疑惑地侧头看他。 阿九却不动声色,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那金板斧修士所化成的一堆土,并没有给莫辰任何回应。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莫辰没来得及向那石门打出法诀,东方信却已经派出三名修士,让他们以术法破门。三名修士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小心了不少,纷纷祭出防御类法宝,先将自己周身护住,然后才手掐法印,向那石门弹出法诀。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这三名修士的法诀才刚接触到石门,法诀瞬间被抵消,接着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悬于石门与那三名修士之间,灰黑色的泥浆就顺着这密密麻麻的丝线攀爬过来,宛如忽然生出的发丝,看得人头皮发炸。 那些“泥浆”也只是在转瞬间伸到三名修士面前,不仅轻轻松松破除了他们的防护光罩,还没有任何阻碍地接触到三名修士的身体,这之前无论三名修士如何以法术或者法器去攻击那些泥丝都无济于事,反而加快了泥丝蔓延上身体的速度。于是意料之中,三名修士与刚刚那个金板斧修士落得一个下场。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莫辰更是心有余悸,若是刚才阿九没有拉住他,恐怕此时化为烂泥的就是他自己了。莫辰深吸一口气,再次侧头看向阿九,心中却生出疑窦。 莫非阿九早就知道三个修士的下场? 东方信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其他金丹修士更是没有人敢再上前尝试破门。 “这万年雪莲瓣不是灵境圣物么,怎么会这么邪性?”终于有人提出了和莫辰一样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起初还有人窃窃私语地议论,待看到东方信的脸色,却都渐渐止息。 “都站着做什么,还有谁愿意试试?”东方信问。 没有人动。 东方信眼神阴鸷下来,“你们没人愿意破门?” 谁愿意送死?可是在场的金丹修士都受制于东方信的引生蛊,若东方信真的强制命令他们以身犯险,他们也别无选择。 众人心中惴惴,这时有一个脑子活络的人忽然看向莫辰,皮笑肉不笑道:“这位白前辈道法高深,学识渊博,方才既然能破了那小璇玑阵,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也看破这门上的机关?” “是啊,若是白前辈另有高招,也请不要藏私,免得再平白牺牲人命啊……”这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连忙帮腔,将矛头转向莫辰。 东方信眸光微动,也看向莫辰,见莫辰没有说话,便呵斥道:“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份?白道友是我的客人,因为信任我才与我同来,我怎能让他冒险?” 那些金丹修士揣摩东方信心思,见他并没有真的动怒,便壮着胆子继续说:“可是也不能我们这边已经折了好几人,白前辈总不好一直看着吧,更何况,这次不就是替他取那瓣万年雪莲?若是白前辈身体金贵劳动不得,他不是还有两名仆从?” 东方信似是也被属下说动,试探地看了看莫辰,接着目光一转,竟是落在阿九身上。 莫辰看出这些人是想让阿九上前做这个送死鬼,眼中瞬间冰冷,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察觉到阿九动了,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石子。 “阿九!”莫辰惊得大呼一声,可是阿九却已经先行动一步,将那枚石子用力丢向石门。 莫辰吓得心跳都要停止,生怕阿九也像刚才那几个人一样,被这诡异的石门反噬成烂泥。 石子抛出,砸在石门上,却并没有落下,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吸附住,贴在石门上,颜色渐渐变成深灰,然后干裂成碎石末,簌簌落下。 接下来一切归于平静,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一时间墓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阿九毫发无损。 “只要没有灵力连接,或者没有中间物传递,就不会受到反噬。”阿九淡漠的声音响起,打破这无言的寂静。 众人这才回过神,仔细思量阿九说的话,发现好像的确如他所说,只要没有灵力灵气与那石门连接,就不会被那诡异的“泥浆”吞没同化。可是既然不能用灵力隔空破门,又不能拿着东西去接触石门,该如何打开此门?总不能一直往门上扔东西吧? 莫辰想了想,忽然转身看向大殿内的一樽狐狸塑像,其实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那狐狸的样子正是自己的原身,只是此时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替代物,也只能自我牺牲一下。他以法术将那塑像悬起,使其悬于石门前,然后对其余人说:“现在,将你们的灵力注入这狐狸塑像中。” 260|第三片 蕴含着近三十名金丹修士和两名元婴修士咒法的狐狸石像悬于半空,充溢着各色灵光。 “白道友,这么做当真可行?”东方信还有点怀疑。 “我不知道。”莫辰回答,“莫非东方道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或者我们就此打道回府?” 东方信沉默了,都走到这一步,让他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脸色阴沉下去,目光落在阿九身上。其实不只是他,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九身上。 阿九表情未变,缓缓走上前,莫辰忽然拉住他,有些担心,阿九却安抚地轻轻掐了下他的手。东方信将两人这黏黏糊糊的关系看在眼中,心中暗自冷笑,但他还是希望阿九能成功,哪怕要送了性命,也要将那石门破开再送。 莫辰终于放开阿九,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阿九说不能以灵气相连,也不能直接用媒介物去触碰石门,那也就只能往石门上扔东西了,可是这东西也不能是随随便便就扔的,因此他才想让众人将咒法灵力都集中在那石像上,最后再让一人单纯以蛮力将这石像击向大门。 阿九对莫辰的这一想法没有提出异议,并且主动提出要做最后那一个击石像的人,莫辰心中隐约便有了底,知道这方法八成是可行了。阿九对这墓地的熟悉程度,似乎远远超乎他的预计。 此时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只见阿九站在那石像三丈左右的距离,抬眼淡淡地看着,石像的灵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在这晦暗的墓室里,竟好像幽冥地狱的魔火。他微微伏地身,忽然纵身跃起,身形利落地在空中翻转身体,将所有力量都蓄积于双足,然后猛地在那石像上一踹,石像轰隆隆地击向石门,而他也漂亮地落地,眼睛还凝视着那石像。 这时众人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他,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那被阿九击出的石像重击上石门,只听轰隆隆一声,石像周身灵光大作,石门上的“泥浆”和之前几次一样,一遇到异物接触,便瞬间蔓延过来,然而这一次或许是石像上所蕴含的灵力太过强大,“泥浆”竟然无法顺利将其吞没,甚至还有要被石像上的灵光逼退的征兆。 众人见此情景,脸上全都现出狂喜之色,只有莫辰是一副解脱的表情,额头上已经现出一层虚汗。这次那石门上的“泥浆”并没有连累攻击者,阿九还好好地站在自己身旁。 “不舒服么?”阿九的声音在莫辰耳畔响起。 莫辰摇摇头,嗓子干涩,觉得有点丢脸,身为一介活了上千年的聚神期妖修,这一界至高的存在,他竟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妖那般患得患失。刚才阿九跃起击打石像的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人紧紧攫住他的心脏,随时都能捏碎。 “我没事。”莫辰想要重拾高等妖修的尊严,上前几步,刻意与阿九拉开距离,但是阿九却忽然牵起他的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竟然恰好插在莫辰的指缝中,二人十指相扣。 莫辰颇为诧异,在外人面前,阿九从未如此主动过,甚至就算是私下里,他们之间的感觉也总是透着一股彼此撩拨的暧昧,像是这般温馨又缱绻的呵护,还从未有过。莫辰侧头去看阿九,刚好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看到他那深沉如水的目光里含有一丝难得的温柔。 这一丝温柔让莫辰心动,觉得再熟悉不过,而且心中那隐秘的不安也被神奇地抚平。他忽然想问一句,阿远,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啊,可是又怕煞风景。 是什么让阿九有了这样的变化呢?难道只是因为他替他挨了一只鬼爪,他又替他散功疗伤?难道只是因为这样么? 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呢? 一个声音忽然在莫辰脑海中响起,冰冷而理智地反问。其实说到底,两个不想干的人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羁绊?还不是朝夕与共,生死相依?他和宁远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所以才会觉得血脉相连,生死难别?现在他和阿九,也要开始朝夕与共,也要有生死相依了,那么他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为什么还要执念于过去?宁远既然在上一世临死前已经说过,“从此不相念”,这已经是诀别的话,可能就是因为早有预料,以后的自己不会再拾回前世的记忆,他才会不让他再等,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再固执地沉湎于过去呢? 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宁远,他同样是宁远的投胎转世,为什么不能当做一个全新的人去接受,而是要执念于他能不能想起以前? 这一刻,莫辰好像听到心底那一直坚持的某种信念在摇晃,似乎有要坍塌的迹象。过去的宁远的形象似乎随着他这个信念的动摇而变得模糊,他忽然觉得心里难过,而且充满了罪恶感,觉得一旦心里萌生的这个想法膨胀起来,记忆中的宁远就会死去。 毕竟,宁远的过去,宁远这个人的存在,宁远与他之间的故事,宁远和他的感情,早已随着时间在这个世界上被一点点抹平了痕迹,唯一能证明这些的,如今也仅剩下他的思念和回忆,如果连这些都不剩了,那么曾经的宁远,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不见,湮没于尘世了? 眼中忽然涌出热泪,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是如此不合时宜,可是莫辰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突然涌起的悲伤,那悲伤几乎要将他溺毙,直到冰凉的手轻轻触碰到他的脸颊,将咸湿的泪水携去。 “怎么哭了?”还是阿九的声音,温柔又小心。 莫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绪。 “在想什么?” 莫辰忽然很惧怕阿九的追问,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动过要将过去的宁远忘掉的心思,好像这个念头如果只是在他脑袋里转一转,就当不得真,但是一旦从嘴里说出来,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别哭。”阿九从身后靠近莫辰,将他轻轻揽在怀里。 尽管莫辰不想承认,还是贪恋于这样的温柔和体贴,一个人太久,只能一遍一遍在回忆和幻境中找寻那个人的影子太难,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让他越发沉醉和迷恋。他是宁远,是重获新生的宁远,他只是不再记得以前的事而已…… 这句话疯狂地在莫辰脑子里回旋,以至于他差一点也要说服自己。他想得太出神,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再去关注那扇石门,直到一声巨响,整座皇陵好像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动! 莫辰这下终于回过神来,此时在场的其余修士全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眼神里竟然带着一种莫名的痴迷。 石门与狐狸石像终于在角逐中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随着石像的爆炸,那石门也被石像中充溢的灵力彻底毁掉,被震得粉碎,化作滚滚浓烟。 浓烟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待浓烟散尽,皇陵中隐藏最深的那个主墓室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然而墓室内的景像,却瞬间吸住了所有人目光,甚至是灵魂!因为它太过诡异,神秘,充满了违和与矛盾,却又和谐统一得理所应当,让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那是……万年雪莲瓣?”有人开口,说话时却结结巴巴。 “是,是吧。”另一人舔舔嘴唇。 “它真……美。” 美,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也许是此时唯一能找出来形容万年雪莲瓣的字眼。 莫辰好像着了魔,慢慢向那墓室中走去,眼中映着万年雪莲瓣圣洁的白光,以及,围绕在雪莲瓣四周那漆黑的团团魔气。 能看得出,这间主墓室是整座皇陵装饰得最精致的大殿,殿中有十二根白玉柱,上面游走着飞龙浮雕,看着气魄非凡。莫辰一眼便看出,这十二根龙柱正是当年直通地下暗室的十二根困龙柱。 十二根龙柱通体洁白晶莹,哪怕经历了千年岁月的洗礼,依然灵气逼人,只有其中一根,眼色却黯淡下去,玉质不再莹透,像是断了供血的人身,因为没有了养料而变得干瘪枯萎。莫辰猜想,这根龙柱应该就是被身为盗墓贼的宁远砍断的那一根。 就像他之前所预料的,困龙阵破,被强行留下来镇守皇陵的潜龙飞走,致使此处聚集阴鬼邪魔,那一团团黑到发亮的魔气,夹带着血腥,甚至隐约还有人类凄惨的尖嚎,围拢在敞开的棺椁四周,一圈一圈围成细密的黑色雾墙。那雾气盘旋着,直通墓顶,溢出山体之外,整片鬼雾山的雾气似乎都来源于此。 而棺椁中的那瓣万年雪莲,好像丝毫没有被魔气沾染,依然圣洁安详地静候在中央。但是它也同样没有起到灵境圣物所应该具备的辟邪驱魔作用,正相反,从它身上发出的圣光旋转着,飘荡着,丝丝缕缕浸透在空气中,竟然与那黑雾连接在一起,好像那让这些修仙者几乎窒息的阴魔之气,就是从这雪莲中吸取的养料。 圣光与魔雾缠绕着,交织着,在半空中编织出细密的网络,如梦似幻。黑与白,正与邪,形成最震撼人心的对比,却又交融于一体,似乎痴缠的恋人,难解难分,透着邪魅的勾引。 这一刻,莫辰忽然想起了那个见到宁远的梦。蕴藏着天地灵气的光球在他身后变成了魔气的渊薮,然后是宁远轻轻亲吻住他额头的低语:“这里是虚无。” 261|第三片 “万年雪莲瓣!哈哈!我果然又找到了一片万年雪莲瓣!”东方信从莫辰身后追过来,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竟然直接从他身边经过,走到棺椁旁。 有那么一瞬,莫辰觉得会发生点什么,至少不应该让东方信那么轻易地得到万年雪莲瓣。没有理由,他们一路上碰到那么多艰难险阻,没有理由到最后这一关会这么轻松。 然而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莫辰眼睁睁看着东方信伸出手,将那雪莲瓣捧起来,双手激动得发颤,将那雪莲瓣捧在眼前仔细端详一阵,最后放入自己的储物袋中,又安然无恙走回来,脸上带着狂喜的笑。 “白道友,万年雪莲瓣已经到手,我们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莫辰定定看着东方信,冷笑:“好,既然这样,那么就烦请东方道友将雪莲瓣交还给我吧。” 东方信扬了扬眉,“白道友,你这话我怎么不明白了?” 这时若云站出来,眉头紧蹙:“你们不是说,这次来拿的万年雪莲瓣是要给我主人的吗?堂堂元婴修士,总不好出尔反尔。” 东方信故作吃惊,“我说过这样的话么?白道友,是你的仆从不懂事,还是你会错了意?明明之前说好的,此次是你自愿相助,当然,我拿到了万年雪莲瓣,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只要你肯同我回东方谷,谷中宝贝任由道友挑选三样带走,如何?” 莫辰早就料到东方信会有这过河拆桥的一出戏,他也不想跟他打太极拳,小小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他还不曾放在眼里,若不是想让他领着路,他怎么可能留他到现在?不光是这片万年雪莲瓣,还有在大漠中得到的那一片,他也要。宁远每一世轮回尸骨所化的万年雪莲瓣,他每一片都要找回来。 “东方道友,你这是想要背信弃义么,想要将这万年雪莲瓣独吞了?”莫辰忽然绽开笑容,此时墓室里已经没有了万年雪莲瓣的圣光,只剩下黑黝黝闪耀着血红光色的魔雾,他这笑容映在那淡淡的红影之中,竟然显得几分鬼魅妖异。 东方信看得出了神,同时随着莫辰的一步步靠近而退后,心里莫名生出恐慌。 “东方道友,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将这万年雪莲瓣交出来给我?” 东方信眼神乱瞟,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他本不应该害怕一个修为不及他的元婴修士,可是此时这个貌美绝伦的男子让他惧怕,他身上忽然爆发出的强大气场,让他觉得之前那一路他好像是伪装的。不是没有怀疑过他隐藏了真实的修为,但东方信此时心中却突然没底了。 如果他所掌握的消息不属实,如果那些本该在这墓室内出现的东西不出来,他该怎么办?如果这个人是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元婴乃至化神修士,他又该如何?岂不是死路一条? 莫辰距离东方信越来越近,东方信见他眼中已经出现杀机,便不再做表面功夫,祭出自己的法宝,他这一行动,那些金丹修士也纷纷亮出法器。 “白道友,你我相交一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觉得你能敌得过我?” 莫辰轻笑,身上突然燃起熊熊白火,照亮了昏暗的墓室:“若是我没有把握从你手中夺回万年雪莲瓣,你以为我会蠢到和你们来这里?东方信,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是你,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万年雪莲瓣,你是交,还是不交?” 东方信眯起眼,他已经隐约能感受到莫辰的威压,额头上冒汗。莫辰身上的火焰他认识,那是混元冰焰,沾到一点必死无疑。然而另一个感知比混元冰焰还让他恐惧,那就是他此时已经看出——莫辰是化神期修士,至于他到底是化身初期,还是化神中期,亦或是这一界中几乎不存在的化神后期,以他的修为,便无法再探知了。 结论确定那一刻,东方信心里为颤,几乎就要考虑要不要直接放弃这万年雪莲瓣,然而正在这时候,他余光中一扫,忽然笑了,对莫辰说:“白道友,你先不要急着对付我,且看看这墓室之中,那些鬼雾哪里去了?” 莫辰经东方信这么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墓室中的确有点不对劲,之前那笼罩在万年雪莲瓣四周的魔气,竟然消失不见了!接着还不等他再仔细环顾观察,就听阿九在他身后大喊一声:“小心!” 莫辰瞬间移动了一丈多远,几乎是听着利器划过空气的呼呼声,贴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他之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一柄一人多高的黑色巨斧砍中。 巨斧上握着一只黑色大手,莫辰顺着这手往上看,不由倒吸凉气,只见一个足有四名成年人高的巨人正站在面前!他出现得无声无息,从外形看,似乎身披铠甲缨帽,而且整个身体都是由重重黑色魔雾组成,看不清楚五官,唯有一双眼睛里透着幽红色的暗光。 这一刻,莫辰已经猜出来那些消失的黑色魔雾去了哪里,只是他估量着那些魔雾的数量,若是形成巨人,应该远远不止眼前这一个才对。果然,还不等他为这个想法心惊,便又听到呼呼的风声。这一次他没有躲避,而是运转灵力抵抗,想要试探这东西的威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哪想到,他使出了七成功力,当另一个出现在他身后的巨人,手中斧子砸下来时,他硬抗之下,竟然被砸得直接吐了血。 这魔雾巨人的功力竟然抵得过化神期修士! 东方信喜形于色,竟然完全不惧怕这些突然出现的巨人。此时空旷的墓室内,一个接一个魔气巨人出现,竟然足足有十几个,像是死亡的阴影,将整个墓室笼罩。他们全都有化神期修士的修为,而且奇怪的是,竟然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莫辰和阿九身上,对其他人却熟视无睹。 阿九比莫辰更加狼狈,他不敢硬接,只能来回闪躲,那十几个魔气巨人就像打蟑螂一样,轮番举起斧子砍下,带着魔功的巨斧就算没能将他们砍中,每一次震荡也足够让人七窍生血。 东方信等人早就已经向外飞遁出山体,悬于半空向莫辰哈哈大笑着传音,语气中透着轻狂得意:“小美人,你是化神期修士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将雪莲瓣带走?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你这可人的模样正合我心,我又怎舍得将你舍弃?等你丹田被这些鬼兵震碎,再散了一身功法,我便下去救你,将你带回我东方谷,给我做个炉鼎。只要你乖乖伺候,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会好好疼惜你……” 东方信说得越来越放肆,最后冒出来的竟是一些床笫间的污秽之词,旁边的那些金丹修士也哈哈大笑着起哄,莫辰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暇分`身,被七个鬼兵围在正中。因为那些鬼兵本来就没有肉身,只是魔雾组成,他的混元冰焰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若是他全盛状态之下,拼一下灵力功法,或许还有三分胜算,只是他本元已动,先后又受了大小不等的伤,再也不能硬拼,渐渐显出劣势,很快肩膀上和腿上都中了斧子,魔气烧得伤口血肉焦黑,疼得钻心。 可是这些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他尚能保持理智,虽然耳膜鼓鼓血流外冲,还是强撑着不肯做冲动的事,努力回想,为什么同样是外来者,只有他和宁远会被这些鬼兵围追堵截,东方信他们却不会受到攻击?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到底差在哪里? 莫辰尚能理性思考,不为险情所威吓,直到他看到阿九中了其中一个鬼兵一掌,轰然倒下,被蜂拥而至的四五个鬼围堵吞没。 “阿九!”他眼睛充血地嘶吼一声,终于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内即将爆发的能量,身体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修士结婴,身体内便会有一个由灵气结成的婴孩,半透明,随着修士不同的属性而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晕,这东西就是修士的本,就好比金丹之于金丹修士。而当修士突破了元婴的阶层,进入化神期,那这个小小的婴孩,也会随之成长为成年人模样,与修士的肉身几乎没有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实体,一个是灵气体,也就是俗称的神体。化神化神,所化的便是这具脱离于肉身的神体。 东方信等人一直在上方关注这莫辰的状况,此时见他周身灵力迸发,有人在旁边提醒东方信:“公子,这人恐怕是要让神体出窍!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怕什么。”东方信神色却淡定从容,冷眼看着莫辰,“化神修士的神体出窍速度很慢,他也是自己找死,竟然在那些鬼兵的包围中祭出神体,恐怕还不等他让神体完全脱出肉身,就被那些鬼兵吞吃扯碎了。” 其实东方信还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毕竟,神体直接受到重创,和修士自己散功慢慢消磨掉神体不一样,神体一旦经过外力破坏而消亡,这修士也便是半死了,就算肉身保住也十有八`九是个傻子,他带回去,还有何用? 就这么想着,忽然听身边一个人惊恐地一声尖叫,东方信正要骂,只听那人怪叫:“不,不对!他不是化神期修士!是妖修!他是聚神期的妖修!!” 262|第三片 聚神期的妖修与化神期的人修,虽然听上去都是同级别的修士,实际上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在神体脱离躯壳时,妖修的速度远远快于人修,因为妖修的神体都是野兽原型,而野兽相比于人类,更易与天地灵力相融,在脱离躯体时遇到的阻隔更少。 因此当东方信一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银白色半透明狐狸已经从山体内扑出来,携带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强劲威压。 “你等小儿,竟敢暗算本尊……”银白色狐狸开口,声音却是莫辰的,带着悠长的回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东方信脸上终于现出慌张,转身化为一道遁光,眨眼间便窜出数百里消失不见。 银白狐狸微眯双眼,似乎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想跑?呵呵,没那么容易。” 东方信的那些金丹属下也都纷纷化作遁光跑了,白狐非但没有追,反而停在原地,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乌云滚滚,下起了鹅毛大雪,狂风呼啸着,转瞬将整个天地裹成了银白色的冰封世界,那些四处奔逃的金丹修士很快被暴风打着旋卷回来,犹如浮萍野草。而东方信则依然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雪中飞遁,只是他无论如何催动灵力,飞遁的速度也没有变,却始终无法前进,反而一点点向莫辰的方向倒退回来,那样子看着特别滑稽。 “把万年雪莲瓣还给我。”白狐的声音犹如魔咒,幽幽穿透风雪,那声音也不大,也不尖锐,却震得东方信脑袋发胀,两眼发黑。 东方信这才感觉到自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回头看到那只狐狸,惊讶错愕的表情简直无法言喻。 他光遁了那么久,整个过程丝毫没有感觉到后退,可是怎么会又回到这里?!一丝丝凉意如蠕虫爬上他的心,让他一阵阵发寒。 “把万年雪莲瓣,还给我。”白狐继续说。 “把宁远,还给我。”白狐缓缓向东方信靠近,而东方信却好像被钉在半空,完全没法动弹。 “我还!我还给你,我把雪莲瓣给你好不好?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东方信觉得那白狐每靠近自己一步,他身上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就像要被震碎了一样的疼,更让他惊恐的是,就连他的元婴都在内腹嘶声尖叫,似乎无法承受白狐身上的威压。 东方信惊觉眼前的白狐应该已经是聚神后期的妖修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修为到了这个地步,依然要停留在这一界不离开,恍然间,他脑中电光火石,忽然想到一个人。 刚刚这狐狸说什么来着?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宁远? 这个人的名号不要说在瑶国修仙界,就算是在整个修仙世界,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当初宁远凭借一人之力击杀无常宗大小两个魔头,不惜脱离神体,牺牲自己提前终结了正魔之战,当时引得无数唏嘘。要知道,他可是近千年来唯一有望飞升成仙的人修,凭他的资质和悟性,如果不是为了除掉魔头,又怎么会落得个身死神灭的下场? 而这个宁远身边有一个狐修,听说两人曾经结为道侣,恩爱非常,莫非……眼前这狐狸,就是宁远的那个道侣?那么为什么这狐修会说让他把宁远还给他? 然而东方信已经无暇再细想,他感受到白狐身上的杀机,连忙从储物袋中拿出那片被他独吞的万年雪莲瓣,双手奉上。 但白狐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没有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把万年雪莲瓣还给我,把宁远,还给我。” 东方信额头冒汗,心说这狐修莫不是疯了,忽然灵机一动,眼中流露出阴狠之色,半是哄劝半是威胁:“前辈,此时你只是神体离窍,肉身还在那墓室之中,你就不怕和我在这里耽搁时间,肉身被鬼兵毁了?” 白狐似是被东方信提醒,默默回头往那皇陵所在的山体看去,东方信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走,没想到却听到白狐呢喃一句让他吓破胆魂的话—— “阿远说过,不可滥杀无辜,你既然想要以那鬼兵之力害死我,也就不算无辜了。” 东方信心中忽然被一层恐惧的阴影笼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白狐自言自语的一句轻喃,竟然成了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有任何感觉,就死了,内腹中的元婴甚至还保持着和他脸上一样惊诧的表情,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那些被狂风卷裹在半空的金丹修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人在一瞬间化为了血雾,元婴粉碎成光屑,随着一阵寒风吹得烟消云散。他们从来不知道,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从这天地间消失,竟然是这么简单又利落的一件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不过金丹修士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去震惊了,引生蛊的主人死亡,他们这些中了蛊术的人也会立时暴毙而亡。 东方信的储物袋从空中飘落,被白狐的尾巴接住。 “阿远……”白狐将储物袋中的两片万年雪莲瓣拿出,轻柔地抚摸着,像是爱抚着情人的身体,然后闭上眼,狐狸的眼角留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大雪越下越大,狂风呼啸,几乎要将整个鬼雾山区湮没在一片银白之中,鬼雾河对岸的人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缩在屋子里烤火不敢出来,嘴里念叨着:“这阳春三月下大雪,真是邪了门!咦?我怎么觉得鬼雾山那边的雾气没了?” 聚神期大圆满状态之下,灵力的完全释放几乎能撼动这一界,因此凡是到了这个阶段的修士,都不可再逗留,这是天道,也是天地运转的规则。 莫辰逆天道而行,强制神体出窍,放任灵力肆意,很快便觉得铺天盖地的威压压向自己,四面八方袭来的怪力疯狂撕扯着他的神体,比化形雷劫的天雷还要难以承受千万倍,他不得不飞快退回到皇陵之中的身体内,眼前最后看到的一幕,是被鬼兵用鬼斧洞穿胸膛的阿九,脸色惨白地横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知觉。 阿九!!!!!! 莫辰身心俱震,甚至没有闲暇去关注自己的身体如何,他只是看着阿九,看着无声无息又死了一次的宁远,然后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其实这么死在这里也挺好的,看到鬼兵再次高高抬起的巨斧,莫辰闭上了眼,手中还死死抓着两片万年雪莲瓣。 就在那柄巨斧即将落下来,斩掉莫辰的头颅时,鬼兵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墓室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阿九忽然睁开了眼睛,坐起来,那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淡淡地在几个鬼兵身上扫视了一圈,那些鬼兵竟然全都毕恭毕敬地站好了,列为一排,轰然跪伏在阿九身前。 插在阿九身体里的那柄鬼斧化为雾气消失不见了,阿九站起身,看上去竟好像完全没有受伤,从口袋里摸出几枚泛着绿毛的古铜钱,施舍乞丐一样丢给那些鬼兵,鬼兵们一阵窸窣,似乎蠢蠢欲动,却被阿九一个冷冷的眼神吓得老实地跪在地上,不敢再乱动。 阿九走到莫辰身边,摸了摸他的衣袖,同样将那几枚古钱摸出来丢掉,再去查看他紧攥的手,想要将他的手展开,取出万年雪莲瓣,却发现莫辰的手攥得太紧了,根本无法打开。阿九索性不再去管,俯身打横将莫辰抱起来,最后环顾了一圈,飞出了皇陵。 迎面刚好碰到若云,若云看着莫辰,两眼泛红:“前辈怎么样了?” “没事。”阿九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便不再理会若云,化为遁光带着莫辰离开鬼雾山,若云咬了咬嘴唇,只好跟上去。 阿九将莫辰带到一个僻静的山谷,打出一个石洞,然后将莫辰抱进去,并封死了洞口,将若云一个人留在外面。 凤翎兽赶到洞口的时候,异常懊恼,暗叹自己没用,没能护住主人。在那些鬼兵出现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失去了神智,等醒来的时候,皇陵中已经一片狼藉,她心中恐慌,甚至根本不知道主人是不是出了事,于是一路闻着味道找到这里。现在主人生死不明,又和那个身份可疑的阿九同处一室,怎么能不叫她着急? “不用担心,小寒还在前辈的乾坤袖中,如果前辈遇到危险,小寒会以性命相护。”若云安慰。 凤翎兽还是无精打采,她不忍心打击若云,心说你们这些雪莲妖除了能化形还能干什么,要是那个阿九真想对主人做点什么,你家小寒出来不就是个白送的么,还不如老老实实蹲在主人袖子里,还能保住小命。 此时的莫辰,已经被阿九带入鸳鸯枕的枕中空间。 阿九将他的衣服全部脱掉,抱着他进入山谷茅屋后的灵池。 浸泡在顶级灵泉水中,莫辰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有所缓解,阿九抱着他坐在池子里,感受到他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只能紧紧抱着他,不时以灵力输送。就这么呆了一天一夜,莫辰的脸色终于好转一些,不过还是神志不清,不停说着胡话。 “阿远,我很想你,阿远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莫辰流下眼泪,嘴唇微颤。 阿九在他身后,感觉到他的抽泣,便伸手钳过莫辰的下巴,定定看着他脸上的泪痕,眼中晦暗不明,良久之后,倾身吻了上去,吻掉他脸上的泪,最后滑到嘴唇边,轻柔地含住。 263|第四片 莫辰在昏迷中,感觉到有人抱他,亲他,他身体发热,回以最热烈的吻,糊里糊涂好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一遍,他隐约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没节操,可是熟悉的气息和感觉又告诉他,这个应该是对的人,应该是可以做那种事的人,所以他也就把这难得泛起一点水花的节操扔掉,只顾着舒服爽快去了。 也不知道醉生梦死了几回,只觉得自己被折腾得几乎酥了骨头,就要气若游丝了,莫辰才终于抓回了一点意识,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这是死在那皇陵里了么?没想到啊没想到,阿远居然在奈何桥上等着他没去投胎,还和他在冥界痛痛快快干了一发。 看来做鬼也不错啊! 一个轻柔的吻打断了莫辰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回应,叫了一声“阿远”,惊觉嗓子发哑,竟然叫不出声来。 莫辰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做鬼还能把嗓子喊哑了吗?他睁开眼,正对上阿九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 阿九见莫辰醒了,一言不发,轻轻将莫辰推开,从玉床上下来穿衣服,然后出了门。 莫辰盯着房顶两只不停盘绕的白色大水鸟,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鸳鸯枕空间的茅屋里。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身上光溜溜的,竟然什么都没穿,只盖了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皱巴巴的,上面沾着不明痕迹,是阿九的。 稍微挪了挪身体,莫辰发现自己的腰又酸又疼,两腿之间某个部位也火辣辣的,根本合不拢腿。 阿九这个畜生! 莫辰咬牙切齿地骂,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被弄得跟拆了骨头似的,想要翻身起个床都办不到,最关键的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干完了就跑,连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莫辰这肚子里窝了一把火,越想越生气,连着叫了两声阿九,嗓子却哑得只能耳语,想要传音用法术,只要一运用灵力,丹田就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于是他只能干瞪着眼,在心里想象化出狐狸原形,将阿九咬了个稀巴烂。 过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茅屋外才又有了响动,阿九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莫辰抽了抽鼻子,顿时口舌生津,闻出了一股香喷喷的灵鸡味儿。 阿九走过来,一手拿着碗一手来扶莫辰,想要给莫辰喂碗里的东西。 莫辰心里气本来就没消,起身之后,余光中瞥见自己的身体,眼睛都看直了,那身上还有一块好肉么?快成草莓地了! 这时候就算灵鸡肉都没法熄灭莫辰心中的怒火,一抬手将碗打翻在地。碗摔破了,哗啦一声。莫辰微微动弹两下,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气鼓鼓地盯着阿九。 “主人。”阿九的声音特别平静,看着莫辰的眼神无欲无求,莫辰觑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人家,其实人家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而是他自己在梦里把自己给上了。 “你做了什么?嗯?趁我,趁我受伤昏迷,你对我干了什么好事?!” 莫辰气势汹汹,说出的话却和吹枕头风一样,耳语般又软又轻,再配上他那泛着水光的红眼圈,让阿九将视线久久停留在他的脸上,身上,拔不出来。 “我睡了主人。”阿九很坦荡地回答,就像当初他特别坦荡地和莫辰说,他喜欢他。“还亲了主人,摸了主人,抱了主人。” 莫辰竟然无言以对,瞪着红红的眼睛张了半天嘴,最后冒出一句:“再去给我盛碗鸡汤。” 阿九还是和以前一样听话,收拾好地上被莫辰打翻的玉碗碎片,然后又去外面的锅里给莫辰盛了一碗灵鸡汤。这灵鸡汤里的灵鸡是枕中空间里捉的,煮汤用的水是茅屋后那口极品灵泉里的水,以这一碗鸡汤所蕴含的灵气和滋补效果,若是拿到外面去卖,只怕有市无价。 莫辰本想着要先喝点灵鸡汤,补一补体力再和阿九算账,可是那鸡汤刚一入口,他眼眶顿时就湿了。无论宁远怎么变,无论他记不记得自己,这煮东西的技艺却从来没有变过,这鸡汤的味道和当年自己做狐狸时宁远煮给他的一模一样。 所以阿九分明就是宁远啊,两个人干了那种事,你情我愿的,凭什么和他发脾气呢? 凡事一牵扯到宁远,莫辰顿时就变成了一只圣母心的狐狸,裹着阿九的黑披风,一碗热乎乎的鸡汤进肚,莫辰气也消了,示意阿九服侍他穿衣洗漱。 “你和我讲讲皇陵里的事吧,我们现在是在枕中空间,所以鸳鸯枕还在皇陵中吗?”先前光顾着气恼,莫辰倒是忘了正经事,依照他的推测,应该是阿九在关键时候醒来召出了鸳鸯枕,将他们两人都拖进枕中空间,这才逃得一劫。 阿九把莫辰抱到灵泉池边,一边替他清理身体一边道:“已经离开了鬼雾山,我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山谷,在崖壁上打了个石洞躲进去,然后才召出鸳鸯枕。” 莫辰有点意外:“嗯?这么说,你找到对付那些鬼兵的办法了?” “那些鬼兵之所以会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身上有古钱币。东方信诱使主人以为那古钱币是重要的东西,其实在主人让凤翎兽偷来钱币带在身上时,东方信他们已经将钱币扔掉了。鬼兵是皇陵的守卫者,我们身上带着古钱币,他们就会将我们当做盗墓贼。” 莫辰恍然,暗叹自己大意,竟然险些在阴沟里翻船。不过他记得自己当初神体回到肉身之后, 看到阿九被那鬼兵的鬼斧砍中,几乎洞穿了身体,他还以为阿九已经死了,心灰意冷之下,才会断了生念。 想到这里,莫辰忽然伸手去扒阿九的衣服,阿九猝不及防,袍子衣襟被莫辰完全扯开,露出一片赤`裸的胸膛,上面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侧肩膀直至左肋,依稀能看出刀刃的劈砍痕迹。修仙者身体痊愈得快,寻常的伤口几乎不可能在修士身上留下痕迹,可是眼前的伤疤如此可怖,足以见得当初受的伤有多严重。 莫辰看得心疼,伸手轻轻在那伤疤上抚摸,忍不住靠过去亲吻,从阿九的肩膀,沿着那道伤疤,一路吻至肋下。 阿九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看莫辰要跪下`身去,还想要阻拦,莫辰却说了声“别动”,然后继续亲吻。 “还疼么?”莫辰的唇在阿九的肋骨附近逡巡了一阵,仰起头轻声问。 阿九摇头,“不疼了。” “你当时都已经受了重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都以为你死了。”。 阿九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放在莫辰的头上,身上被莫辰一路吻过的地方,带起一股战栗感。 “你是怎么发现问题出在古钱币上的?”莫辰又问。 “我身上的古钱币掉了,那些鬼兵就不再攻击我。我就去把你身上的钱币也摸出来扔了。” 莫辰点点头,就那么跪在地上,直接把脸埋在阿九的腰腹间,声音闷闷的,“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过来的啊……” 阿九觉得莫辰绝对是在勾引他,说话的声音也喑哑,舔了舔嘴唇,干涩道:“爬也要爬过去。” 爬也要爬过去,莫辰听了这句话,简直比亲眼看到阿九横在他面前挡刀子还要感动,心念牵动,忍不住抬起手,环住阿九的腰。宽大的袍袖从手腕滑脱,露出小臂上的红痕,莫辰忽然觉得特别没羞没臊,好像将阿九当成了地缝,更用力将脑袋往他身体里埋。 阿九终于受不了,打横将人抱起来压在灵泉池边深吻,拥着他几乎要将他吞吃了,才穿好不久的衣服又一件一件剥下来,散了一地。 莫辰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动了元气,掐指算算,能在这一界停留的时间更少了,也就只有一个多月,这么想着,他心里难过,便更加放纵自己,借着养伤的理由,赖在枕中空间和阿九没命地荒唐。 皇陵一行之后,莫辰又找到了一片万年雪莲瓣,他更加确定,宁远的尸骨就是万年雪莲瓣这一事实,因此想要将所有万年雪莲瓣集齐,只要去他每一世所安葬的地方就好。莫辰对这些地方大约有些印象,如果他想要找,应当比其他人更容易找到。但是他现在却犹豫了。 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呢?他时间已经不多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去找万年雪莲瓣的路上,还不如和现在的阿九好好享受这样幸福又平和的时光。哪怕到了一个月的期限之后,他拼着消磨元神,还可以再继续和阿九厮守上几年。如果飞升至灵境之后就意味着再也看不到宁远,那他宁肯不要飞升,就用那慢慢仙途换来几年相守又如何?总归比活在回忆里要好。 这个想法一天比一天具有诱惑力,一天晚上莫辰被阿九抱着坐在山谷中的草地上看星星,他对阿九说:“我们就永远在这里呆下去吧,我不想去找万年雪莲了。” 阿九想了想,问:“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 莫辰却不吭声了。 他不能确定,因为他太贪心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怎么舍得只和宁远拥有几年的时光?他想要生生世世,想要海枯石烂,而将十二片雪莲瓣集齐的传说,却将这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带给她,让他怎么能轻易放弃? “既然怕后悔,就不要放弃。”阿九轻轻亲吻莫辰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把人心都化开,他好像能完全洞察莫辰的心思,低沉的嗓音在莫辰的耳边响起,好像蛊惑人心的魔咒,“无论走到哪里,阿九都会陪着主人,无论去做什么,我们都会像现在这样,永远不会分开……” 264|第四片 莫辰终于还是从鸳鸯枕的枕中空间出来。 打开石洞的封印,凤翎兽一个猛子扑进莫辰怀里,大叫着“主人主人,你没事吧主人”,似乎生怕莫辰少了胳膊腿,围着不停转圈,扑棱了莫辰一身红鸟毛,最后被一掌拍飞出去。 “我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莫辰掸了掸鸟毛,整理了一下衣服,实在受不了凤翎兽这神经兮兮的样子。她一直看阿九不顺眼,成天幻想着阿九会图谋不轨加害他,就是不肯相信他是宁远,真不愧是鸟变的,那么傻。 莫辰嫌弃凤翎兽傻,殊不知此时凤翎兽也在心里念叨他这只狐狸蠢,美色迷心,竟然不识好歹。 凤翎兽被莫辰拍出去,飞了一圈又回来化出人形,眼圈红红的,满脸委屈,最后狠狠瞪了阿九一眼。若云在旁边,不停往石洞内张望,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前辈,小寒呢?” 阿九身体微侧,虽然带着面具,但若有心留意,还是能看出他往莫辰袖子上看了一眼。 莫辰眨巴眨巴眼,被问得一愣,小寒是哪个?然后立刻瞪圆了眼睛,想起乾坤袖里塞的那只小雪莲妖!他赶紧将雪莲妖放出来,小女孩果然一动不动,莫辰蹲下`身在她脸蛋上戳了戳。 乾坤袖里活物不能久待,这小雪莲妖被塞了那么多天都没出来透口气,不会憋死了吧? 若云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端庄形象,忙俯身去探小寒的脉搏呼吸,见还有气,总算放心下来。她将一丝灵力输入进小寒体内,又喂她吃了一颗丹丸,可她还是不醒,最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朵雪莲花。 这下若云害怕了,妖修被动化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有身体极度衰竭,生命垂危濒临死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为了自己快活,险些残害一条小妖性命,莫辰十分惭愧,将他能拿出来的灵丹妙药都拿出来给小寒。 “前辈,之前感谢前辈救命之恩,若云愿终身为婢侍奉前辈左右,只是现在族人性命攸关,还请前辈准许若云回连无山,借冰雪灵气为小寒疗伤。”若云尽管心中有所埋怨,但是毕竟她和小寒的命是莫辰救下来的,就算莫辰开口要了她们的命,那也是情理之中,因此她对莫辰倒还是心存敬意,并无恼怒。 莫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他心里再怎么自责,高阶妖修的架子毕竟端在那里,也不可能真的开口道歉请求宽恕,只是说:“我之前说过,不会让你们为我做什么,此行结束之后定会助你重建家园,现在也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你们随我来吧。” 大概是顾及到若云会对他的乾坤袖有心理阴影,这次莫辰没再使用乾坤袖,而是召出鸳鸯枕,将枕头放大,当做飞行法宝,让众人上去。 莫辰已经不必隐藏真实修为,于他来说,千里之外也只是弹指一瞬,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用上,他们一行人便又回到了连无山。 “你们雪莲妖一族虽然与我并非同宗,却也同属妖族,我万不能看着你们被那些贪婪之辈荼毒,这里是一套阵法,名曰小璇玑阵,只要布下这套阵法,任何人不得近身,即使是化神期级别的修士也奈何不得。” 只凭一套阵法,就能挡得住化神期级别的修士,这怎么可能? 看出若云的疑惑,莫辰心中却一片柔软,心想也不看看这阵法是谁创的,既是宁远出手,注定不凡,又怎能按照常人所见去理解? 花了半日时间将阵法传授与若云,因为对小寒的愧疚,莫辰这次格外耐心,言语之间也温柔了不少。若云先前对莫辰还有一些爱慕之心,可是这几日下来,她也看出莫辰对那个阿九的不同寻常,便只将心意留存心底。在体会到小璇玑阵的威力之后,更是对莫辰感激涕零。 然而让莫辰难过的是,小寒终究还是没能好起来,她所化的雪莲花最终枯萎而亡。 “前辈也不必介怀,小寒与她姐姐生前便姐妹情深,她姐姐遭遇不幸,她这次也能与姐姐做个伴了。我们草木一族,本就对生死看得淡漠,一切随缘。” 若云宽慰了莫辰一番,莫辰又特地多花了半日,在鸳鸯枕空间内炼制了一些灵药相送,这才与阿九凤翎兽一同离开连无山。 在他们离开之后,若云开启了小璇玑阵,立刻回到小寒的埋葬之地,将那枯萎的雪莲小心取出来,然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打开玉瓶从里面滴出一滴灵液在那雪莲花上。没过多久,枯萎的雪莲花立时又充盈鲜活起来,蜷曲萎缩的花瓣重新舒展,最后雪莲花化为了女孩的样子。 小寒睁开眼,乌黑的同仁里还带着不安,“莫前辈他们,离开了?” 若云点点头,将小寒扶起,问出心中疑问,“小寒,你为什么要假死?莫前辈以为你死了,不知道有多自责,他于我们有恩,此举着实不该。” 小寒抖了抖,小声嗫嚅:“我也不想啊族长,我,我怕被灭口……” “灭口?”若云挑了挑眉,接着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微赧,“你是不是,看到了前辈和那个阿九,做了一些事……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以前辈的胸襟,又怎么会因为这个灭你的口。” 小寒摇头,“不是这个,我,我害怕的是那个叫阿九的人。族长,其实当时在那个古君王墓,你嘱咐我让我打起精神,我就一直留心外面的动静。你还记得那些在墓室里袭击前辈和阿九的鬼兵吗?” “记得,怎么了?” 当时若云见莫辰和阿九被鬼兵围攻,本想帮忙,可是那些鬼兵对他来说却好像形同虚设,鬼兵无法触碰到她,她也不能将那些鬼兵怎么样,所以只能在旁边瞪眼看着,心急使不上力气。最后她看到莫辰的神体离窍,担心生出变故,便追了出去,却被忽然兴起的寒风卷出数十里地,等她再次赶回来见到莫辰的时候,阿九已经将他从古墓中带了出来。 小寒眼中现出恐慌,拼命摇头,“其实在古墓里,最后根本不是像阿九说的那样,那些鬼兵在他扔掉古钱币之前就不再攻击他了!他胸前那道被鬼斧看出来的伤也是假的!而且那些鬼兵,好像听命于他,我怀疑,我怀疑……鬼兵根本就是受他操控去袭击莫前辈的!” 小寒说到最后,吓得哭了出来。 若云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一巴掌扇在小寒脸上。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刚才没有告诉莫前辈?若如你所言,那阿九是有意使鬼兵攻击莫前辈,最后再用苦肉计博得莫前辈信任,那你岂不是将莫前辈限于危险之地?!前辈于我们有恩,你焉能如此相报?” 小寒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族长,我害怕啊,莫前辈那么信任阿九,怎么肯相信我说的话呢?我……我怕最后莫前辈非但不信,那个阿九还要杀了我……” 若云越想小寒的话,越觉得心惊,恨不能立刻追到他身边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他。可是此时莫辰已经离开连无山地界,以他聚神期妖修之力,转眼便是万里相隔。这天地茫茫,又去哪里能寻得到他? “族长,我,我也是想了办法的,我将这件事写在了玉简上,玉简留在莫前辈的乾坤袖中,他或许,或许会发现……”小寒跪在地上抽抽搭搭。 若云叹了口气,小寒也只是年纪太小,碰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一时害怕躲起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算了,你起来吧。”若云摸了摸小寒的头,抬头遥望天空,看向莫辰离开的方向,“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了。” 莫辰因为小寒的死抑郁了很久,当着若云的面还能端着前辈的范儿,转头面对阿九就打蔫了,要是脑袋上还长着那对狐狸耳朵,只怕都要耷拉下来。凤翎兽看他那难过的样子,都不忍心再嘲讽他了,甚至对阿九的敌意都少了几分,因为阿九实在是太会照顾人了,对她家主人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除了宁远主人,她还没见过这世上有谁会对主人这么好。 有了阿九的耐心顺毛,莫辰总算把心境调整过来,决定去找下一瓣雪莲。既然都是宁远曾经下葬的地方,那莫辰也就大概有了计划,他最先想到的是宁远第二次做阴阳先生的那一世。 那一世的宁远,一辈子都是个算不准命的算命的,一生清苦漂泊,到死之后也无人问津,莫辰便用草席替他卷身,寻了一处海中小岛将其安葬。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多年,但莫辰还能记得那座小岛的所在,于是便和阿九按照记忆寻过去。 本以为万年雪莲所在之地,必定伴随腥风血雨,莫辰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想真的到了那座小岛,岁月却好像不曾在这里留下痕迹,岛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连宁远当年那简易的坟冢都不曾有丝毫损毁。能逃过海风经年累月的侵蚀,也不知道是不是缘于那万年雪莲瓣所散发出灵力的守护。 265|第四片 日照西斜。 青石坟冢前,莫辰站了很久,他就那么注视着坟前小小的一块石碑,目光温柔地在那个“远”字上勾勒流连。 那是当初他亲手刻下的字,不仅是刻在石碑上,也是刻在他心里。 “他是谁?”阿九的声音响起,将莫辰从回忆中唤回来。 莫辰不打算向阿九隐瞒有关宁远的事,他可能知道自己要去找雪莲,但是并不知道雪莲与宁远之间微妙的关系,于是道:“这是宁远。” “宁远?不是之前那个古君王墓的主人?”阿九果然问道。 “这是他的又一次转世。”莫辰说。 “难道他每一次轮回转世,你都会去找他?”阿九带着面具,声音发闷,因而很难分辨出情绪。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有意去找他的,但我们总是阴差阳错地碰在一起,而且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最后他都会找回前世的记忆。”莫辰唇角勾起淡淡的笑,似在回忆。 “找回前世的记忆。”不知道什么原因,阿九竟然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起伏,“所以他的每一世轮回,死后都会变成万年雪年瓣?” “嗯,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从目前来看,他的尸骨的确会转换为万年雪莲瓣。” “一朵雪莲有十二片莲瓣,所以他会轮回转世十二次?” 莫辰点头,轻轻呼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去打开宁远的坟冢。不同于皇陵的重重艰险,这一世宁远的墓穴是那么卑微简陋,只是一抔黄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挖凿开,隐约露出里面的灵光。 的确是万年雪莲瓣。 莫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将那片白色花瓣从土中捧起,当年卷着宁远身体的草席已经烂得和泥土融为一体,但是这片雪莲瓣却依然纤尘不染,盈透犹如白玉。 这是宁远…… 莫辰轻轻在那莲瓣的纹路上抚摸,念及当初宁远濒死时的样子,不禁眼圈发红,随即想到阿九就站在自己身后。宁远只是躯壳已死,神魂转世,依然陪伴在他身边,他又将心里的那股抽痛压了下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玉盒,小心翼翼将莲瓣放进去。 本来他要将装着莲瓣的玉盒直接放进枕中空间收好,可是阿九突然在旁边说了一句:“不一样。” 莫辰好奇,抬头问:“什么不一样?” 阿九说:“这片雪莲瓣的样子,和鬼雾山古君王墓中的那片不一样。” 莫辰经阿九提醒,也反应过来什么。目前加上这一片,他手中一共有四片莲瓣,都收在鸳鸯枕空间内,他将另外三片莲瓣取出,将装着莲瓣的玉盒全部打开。 单独看一片万年雪莲瓣,可能还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但这么相互对比之下,立刻就看出不同。 这四片莲瓣的颜色不一样,有的洁白透亮,有的黯淡蒙尘,四片之中,竟然是这最后得到的一片最接近纯白,其次是上一世宁远尸骨所化的莲瓣,但二者的灵光耀眼程度还是有细小的差别,上一世的雪莲瓣灵光要强上这刚刚挖出来的一片。再其次,是从古君王墓中取出的那一片莲瓣,仔细看能看到莲瓣上有淡淡的阴影。最后是从无边沙漠中取出的那一片,白色莲瓣上竟好像蒙着黑雾。 莫辰十分诧异,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同样是宁远的身体所化,莲瓣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万年雪莲乃灵境圣物,而灵境虽然不是仙界,却已经极其接近仙界,在这一界看来,灵境的东西都是沾着仙气的。若是将雪莲瓣的白色灵光看做仙气,那上面黑色的东西,莫非就代表着与仙气相对的魔气? 可是这雪莲瓣上为什么会出现魔气? 将雪莲瓣重新收好,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宁静的小岛被夜色笼罩,满山桃花簌簌,像是被世人遗忘的桃源。 阿九终于可以将面具和兜帽披风摘下,他见莫辰凝眉沉思,便不打扰,直到过了许久,看莫辰还是出神,才道:“主人,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如今夜便在此处休息一晚吧。” 莫辰也觉得十分疲乏,他的下一个目标锁定在宁远灵飞谷创始人的那一世,宁远便葬在灵飞谷山中。此处距离灵飞谷有一段距离,路上还要费一些功夫。而且灵飞谷不比这么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岛,那里如今已经沦为魔道门派,莫辰在雪魄灵山沉睡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灵飞谷已经变成什么情形,也不知道这一去还要生出多少事端,就算他时间不多,也不能贸然行事,好好调整一夜,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两人这次没有选择进入枕中空间,而是在临海的沙滩边建造一座木屋。当然,有阿九在,莫辰是全程不需要动手的,他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阿九拿出一把品阶一般的灵剑,三下两下便伐好了盖木屋所需的木料,用灵力操控着那些木料,很快搭建起房屋的的框架,造墙填窗。 莫辰刚开始本来还老老实实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吹风,可是看着阿九建房子的背影,很快便看直了眼睛。都说干体力活的男人最有魅力,凡人如此,修士也同样。阿九每一次掐诀御剑,臂膀和后背上的精薄肌肉都会微微隆起,在月色星光之下,又镀上了一层朦胧,修长的身影映在地上,摇晃得莫辰心都跟着牵动凌乱。 莫辰看着看着便凑过去,在身后抱住了阿九的腰。 阿九感受到后面靠过来的人,身形微顿,不过很快又继续动作,有条不紊地给木屋加固。 莫辰将头埋在阿九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都吊在阿九身上,声音闷闷地说:“房子就住一个晚上,那么认真干什么。” 阿九却回答得理所当然,“给主人的,自然要最好的。” 莫辰心里甜得快流出蜜来,无声地勾起唇角,又在阿九身上蹭了蹭。 阿九被莫辰蹭得身上发热,到最后莫辰又开始往他耳朵里吹气玩,更是让他呼吸都粗重起来,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便直接转过身将始作俑者抱起来,进了木屋。 莫辰勾着阿九的脖子,心安理得地被他抱着,仰头环顾,看到这间由桃木造的房子,几乎每一根木料都经过精细的打磨,不仅有室有厅,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阿九倒是不含糊,抱着莫辰迈着长腿,直接将莫辰抱进内室,扔在铺满桃花瓣的床上,将人压住,利索地扒光衣服。 莫辰被一个长长的吻弄得眼睛泛起水光,还不忘惦记些没用的,问阿九:“你造厨房做什么?” 阿九似乎不满于莫辰的分心,重重在他唇瓣上咬了一口,“怕你明天没有体力,要做点吃的补一补。” 莫辰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想骂阿九蠢死了,要吃东西直接进鸳鸯枕空间不就好了,何苦要费那么多功夫去做厨房,然而他已经没精力再乱想,很快被阿九按在床上顶`弄了起来。阿九进来那一下特别狠,差点要了莫辰的命,他心里痛骂,一口咬在阿九的肩膀上,可是阿九却没有丝毫留情。 “疼,喂,轻……轻点……” 阿九对莫辰的求饶置若罔闻,莫辰想要反抗,被他牢牢摁住,直到莫辰真的受不住,说话有了哭腔,他才稍微放缓。莫辰觉得阿九和以前的宁远真的很不一样,尤其是在这种事上,宁远哪次不都是温柔体贴柔情蜜意?就算脾气最暴躁的做天极门主那一世,也没有这么下过狠手。想想上次刚从鬼雾山出来的那天晚上,自己都快被他玩坏了。 莫辰觉得有点委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会从中找到刺激的快`感,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特别诚实,那模样简直就是故意勾搭人,最后换来阿九更凶狠的征伐。 折腾到半夜,两人终于短暂地停下来休息,莫辰没骨头一样被阿九搂在怀里,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今天主人在坟冢前站了很久,在想什么?”阿九突然问。 莫辰不知道阿九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不过他倒是无意隐瞒,如实道:“我在想这一世的宁远啊。” “是么。”阿九淡淡应了一声,又过了很久才道:“这一世的宁远,是什么样的人?” 莫辰其实很愿意在阿九面前谈论宁远,期待这样可以帮他唤醒以前的记忆,“他啊……是一个阴阳先生,走街串巷给人算命的。” “算命?他算命很准么?”阿九竟然难得地多话。 莫辰唇角又扬起那种怀念又温柔的笑,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谁知道呢,可能是真的不准,也可能是假的不准。” 阿九似乎没有听懂莫辰的话,微微皱眉。 莫辰解释道:“他从来算不准东西,每到一个城市不久,都会臭名昭著得无法再继续混下去,只能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的流浪。我之前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直到他临死前对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天下万物依从宇宙自然而生,各自运转,本该不敬天,不敬地,不敬鬼神妖魔,只遵从本心。” “主人倒是记得清楚。”阿九附和。 莫辰继续说:“他说,他若是给人算命算的准,回头人人遇到麻烦或是困惑,都要来向他讨教,最后依赖于他,惧怕于他,那他们便失去了本心,成为被命运操控的傀儡,从此不得自由。所以你猜,他到底是真的没有能力测算天机,还是要故意算不准来给人指点迷津呢?” “主人想必以为是后者。”阿九道。 莫辰不说话,可是那种崇拜又热切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机。 良久的沉默,阿九忽然问:“主人很崇拜宁远?” 莫辰还没反应过来,阿九紧接着又问:“主人很爱宁远?” “这是自然……”莫辰下意识点头。 阿九钳过他的下巴,半垂着眼盯住他,眸光幽暗。 莫辰被弄得疼了,想要挣开,阿九却忽地迫近,低沉的嗓音透着一种危险,“那他也这样吻过你么?”说完,便深深地吻了过来。 266|第五片 莫辰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阿九好像吃醋了,而且吃的居然是宁远的醋。 这简直让莫辰啼笑皆非,怎么有人会吃自己的醋呢? 一晚上莫辰被阿九翻过来倒过去,最后差点昏死在床上。第二天一早他本来不想给阿九好脸色看的,奈何从厨房里飘出来的蜜粥味道实在太过香甜,莫辰只是稍微动了动鼻子,就把胃里的馋虫勾出来。 阿九坐在床边,把一滩水样的莫辰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粥。 “粥是用枕中空间的灵米灵泉做的,做好带出来一直在厨房温着,加了些岛上的桃花蜜,主人尝一尝,可还合胃口?”阿九的唇抵在莫辰耳边轻声道,似是在哄骗哭闹任性的孩子。 这世界上曾有很多人喂莫辰吃过东西,当狐狸的时候在凡间行走,因为生了一副招人疼的机灵样子,也会碰到温柔少女给他喂食;在九天妖界风流厮混时,青楼歌舞坊没少逛,也有舞姬歌妓殷勤伺候;后来在九天妖界当上了山兽族的尊主,更是仆从一大堆呼来喝去,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像宁远那般对他。 宁远总是那么耐心,他嚼得慢了,便慢慢细细地喂,他吃得欢了,便一勺接一勺不让他断了供应,东西总是用灵力维持在恰好的温度,能体现出食物最佳味道。从做狐狸到做人,就是这样的喂法,把莫辰喂坏了,喂刁了,换成谁都不行了。 莫辰吃了几勺便停住,侧过头看阿九,眼中泛着水光。 阿九捧住莫辰的脸,低头在他沾着粥渍的嘴上轻轻亲了一下,舔了舔唇笑道:“好像很好吃。” 莫辰心里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忽然扑进阿九怀里用力抱住他,脑袋在他怀里轻蹭,含糊地叫了一声“阿远”。 阿九的眼眸晦暗下去,一手还端着粥碗。 “主人一直觉得我是宁远的转世,倘若有一天发现我不是,该如何?” 莫辰抬起头,见阿九又开始吃宁远的醋,忍不住笑,故作轻松道:“不是就不是呗。” 阿九何尝看不出莫辰的敷衍,一手轻抚着莫辰背,目光沉下来,“阿九只是担心主人对宁远执念太深,若是有人以宁远的容貌,宁远的声音,对主人行宁远之事,主人岂不是要沉沦其中,失去决断?” 莫辰趴在阿九怀中听着他的心跳,觉得阿九的担心实在是没必要。以宁远的容貌声音做宁远做过的事?开玩笑,若是真有这样的不轨之徒以此法接近他,那只怕要有去无回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伪装宁远骗过他的眼睛? 就像阿九喂他吃东西的感觉,和宁远一模一样,这是不可能模仿来的,那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早已经融于骨血灵魂,无可替代,是连生死都不能抹灭的痕迹。 吃了两碗阿九煮的粥,莫辰打坐了一个时辰,顿感通体舒畅,和阿九离开小岛,前往灵飞谷所在的瑶国修仙界。 莫辰看上去心情很好,临走时对那小木屋依依不舍,阿九便将桃花坞整个移进鸳鸯枕空间,将其固定在空间中一个偏谷内,远离原本的那间茅屋。 凤翎兽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莫辰知道她先前回避一定是为了给他和阿九留下空间,对她的上道颇为赞赏,凤翎兽都懒得和他说话了,挑准了莫辰不注意的时候,飞到阿九身边和他说话。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宁远,但是如果你以后敢对主人不利,定然不会有善果。”这是凤翎兽这么久第一次主动和阿九交流,一开口便是威胁恐吓,“我们羽族尊主和主人是把兄弟,一旦主人有事,尊主必定穷尽羽族之力将你碎尸万段。” 阿九终于将桃花坞立好了,听到凤翎兽的话,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戴上面具披风。 “你到底是不是宁远?”凤翎兽见这人如此淡定,一点话都套不出来,有些急了,飞在阿九身后追问。 阿九看了眼正在沙滩上印脚印的莫辰,反问凤翎兽:“你觉得我是么?” 凤翎兽恼怒地拍打两下翅膀,“不是!” 阿九一声轻笑,大步向莫辰走过去,“只要他觉得我是就好。” 凤翎兽远远看着阿九走到莫辰身边,一把将人抱起来扛在肩上转了两圈,莫辰最开始惊呼一声,随之发出大笑,那笑声很有穿透力,连海浪声都压不住。 这一刻,凤翎兽心想,如果阿九真的是在骗主人的话,那她希望他能永远骗下去,毕竟主人活得太苦了,若是能在宁远的梦里走完这一生,或许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两人一鸟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抵达灵飞谷。 莫辰依稀记得当年宁远是为何创立灵飞谷,那还是在他身为天极门主的时候两人无意间的戏言。只因莫辰经过青鸾山时觉得景色宜人,宁远便承诺要在和青鸾山同样美的地方建造修仙门派,取名灵飞谷,雪魄灵山的灵,雪山飞狐的飞,谷中子弟以后都让他们穿白色的弟子服。 然而这一次重返故地,莫辰却发现昔日的修仙圣地竟然已经满目疮痍。 凤翎兽最先沉不住气,“主人,前面是怎么回事,那,那是灵飞谷么?” 放眼望去,远远便看到一片猩红血影,灵飞谷起伏的苍山翠谷,竟然变成了焦黑一片的乱石海。一块一块光秃秃的巨石丑陋地横亘着,在夕阳中犹如狰狞可怖的鬼爪。 灵飞谷当年和无常宗勾结,沦为了魔道门派,可是纵使是正魔之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灵飞谷也依然是灵起盎然的天府之地,毕竟魔修与魔物不同,他们没有魔根,必须要以灵气修炼,只是在修炼的时候用魔道功法,所以魔修聚集之地也必须要求灵矿丰富。 而眼前这灵飞谷,哪还能感应到一丝灵气?方圆百里内早已是魔气冲天,形同魔域,那么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人?在由谁掌控? 莫辰在距离灵飞谷还有一段距离时从空中降落下来,踩在龟裂的土地上,嗅着空气中那焦糊腥臭的味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凤翎兽担忧道:“主人,我们还要进入灵飞谷么?现在这里变成了这样,不知道究竟有何变故,要不要让我先去打探一圈再说?” 莫辰冷声道:“你如何打探?此处已经与魔境无异,你不过是一个化形初期的妖修,我怎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还是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凤翎兽虽然挨了一顿说,但是心里却特别舒坦惬意,觉得主人虽然色迷心窍,不识好歹,对她还是很好的,也不枉他们主仆一场。 “小心!”阿九突然出声。 莫辰也感应到了,他微微眯起眼,见前方是一片黑石林,而在那石林中,有东西在暗暗窥探他们。莫辰放开神识,凝眉片刻,压低声:“两个,修为皆在元婴级别,不可妄动。” 话音未落,果然看到那黑石林中亮起四个光点,两个红的,两个绿的,绕出来一看,莫辰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会看到两个元婴级别的人修,谁料竟然只有一个人,而另一个却是一头似牛非牛的壮实野兽,那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正是属于它的。最让人意外的是,这野兽竟然是直立行走,与那身着黑袍眼睛猩红的魔修修士并肩向他们走来。 莫辰一看到那野兽,立刻和凤翎兽对视了一眼。 那是一头魔兽。 “人修与妖修向来势不两立,怎么这一直魔兽竟然和魔修在一起?” 因为莫辰已经嘱咐不能轻举妄动,他们并没有采取攻击手段,只是静静等着那一人一兽靠近。 “呦,这竟然有个修仙的小美人儿。”最先开口的是那魔兽,眼睛盯着莫辰。 “老兄手段不错啊,若是将这尤物进献给黑水蛇君,你可是要发财了。”这次说话的是那红眼睛人修,只是他这话是向阿九说的。 “哎呀,这还有一只鸟儿,好像还是一只母的。”魔兽看到了半空飞着的凤翎兽,眼睛的绿光亮了亮。 “看看化形什么样,要是好看的话就给我们兄弟二人留下做老婆。”人修摸了摸下巴,自说自话。 魔兽和魔修像品评货品一样将莫辰和凤翎兽打量完,最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阿九身上。魔修拍了拍魔兽的肩膀说:“这小子只有金丹修为。” 魔兽咧开嘴,笑得一口黄牙,然后冲阿九喊话:“喂,小子新来的吧?看在两位大爷今天心情好,就不难为你了,这两个货色不错,孝敬给爷爷们吧,也免得你受一顿皮肉之苦,若是让黑水蛇君高兴了,分下来的赏赐也有一份!” 267|第五片 此时莫辰所伪装出的修为完全是个普通的金丹期人类修士,如果只是这两个小货色,法力全开收拾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初来驾到,莫辰又听他们说起什么黑水蛇君,好像来头不小,便转了转眼珠,暗自给阿九使了个眼色。 虽然他们相处时间不久,却拥有难得的默契,阿九对上莫辰视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眉眼之间的来去哪能逃得过那两魔的眼睛,魔修眼睛里红光亮了亮,对阿九冷声警告:“臭小子,你们两人在那里打什么机关?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快老老实实将你手上那两个仙修绑起来交给我们,不然爷爷们让你好看!”魔兽也嚷嚷起来,作势就要上前。他口中的两个仙修,自然是指莫辰和凤翎兽,看来此时在他眼中,已然没有人修和妖兽之分,只有仙魔之分。 就在那边两个魔物准备威逼利诱不成霸王硬上弓时,这边主仆二人的好戏却开始了…… 莫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压抑着怒意,回头看向阿九,神色中带着不安。目光似乎在质问,也带着期待和依赖。 此时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光晕也隐没,周围空气立时阴寒下来。阿九摘下面具,脱掉自己的兜帽披风,罩在莫辰身上,然后将他揽在怀中默默温存了一会儿,似乎在咬着耳朵说什么。 莫辰抬起头眼含水光地看着阿九,忽然甜蜜地笑起来,咬着嘴唇,乖乖点了点头。 两个魔物在这边都看傻眼了,先是被猝不及防地秀了一脸恩爱,紧接着又被莫辰那倾国倾城的笑靥闪瞎了眼睛,心想这妖孽到底是如何生得啊,笑容那个勾人,那个撩拨。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美人膝上死,做鬼也风流,可是他们别说这美人膝,就连美人脚脖子没瞧见呢,单单只是看了那么一个深情款款的注目,而且这注目还是注得别人,就已经要神魂颠倒了。 当真是祸害!这哪里还是人啊,只怕是狐狸变的! 两魔这目光还没来得及回炉,那个一身黑衣,劲瘦冷面的青年已经向他们走过来,他们俩还嫌弃他挡住视线,看不到美人,往旁边挪了挪,直到青年站在他们近前,让他们再也没法好好看美人,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来。 “两位前辈,晚辈初来驾到,不懂地方上的规矩,若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还请前辈提携赐教。”阿九淡淡开口,语气还算客气,江湖上的规矩很懂,客套话说得十分漂亮。 两魔对视一眼,见这小子还算上道,心中满意。 魔修冷哼了一声,“怎么,小子,你这是要跟我们耍什么花招?” 阿九颔首行礼,“在下不敢,但凭前辈吩咐,晚辈悉听尊便。” 魔兽又往不远处莫辰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夜色已上,朦胧的月光洒落,俊俏的年轻美人身上罩着青年刚刚给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黑色兜帽披风,晚风轻拂之下,披风下摆被掀起,时不时露出里面的月白色长袍,一头银发也随风轻舞,微微仰起头看着悬浮于半空的红色大鸟,那画面简直美得让人心惊,看得又拔不出眼睛来了。 魔修用胳膊肘捅了捅魔兽,戏谑道:“喂,你个没出息的,又丢了魂了?” 魔兽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小声问阿九:“我说小子,这么上等的尤物,你是哪里找来的?怎么你也不用链子拴着他,他都不跑啊?就那么乖乖在那里等着你?” 阿九勾唇一笑,眼中浮现出轻佻不屑,“他将我视□□人,又怎么会跑?” 魔兽还没听懂,魔修却顿时悟了,暗自给阿九竖了竖拇指,“小兄弟真是厉害。” 魔兽却一下皱起了眉,对魔修说:“爱人?这小子是那小美人的爱人?这可怎么好,他肯定不能让我们将小美人送给黑水蛇君了,我们还是杀了这小子吧……哎呦!” 魔兽话还没说完,就狠狠挨了魔修一拳头。 “你这傻子,还没看出来么?”魔修无语于魔兽的反应速度,“这是我们小兄弟手段高超,骗得那小美人的心,让人家心甘情愿跟着,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小兄弟将那尤物当做了爱人?” “啊?”魔兽瞪圆了一双绿眼睛。 魔修懒得理会魔兽,对阿九说:“这小美人,你真的舍得送别人?” 阿九却不在乎地一笑,话里话外竟好像完全没有将莫辰放在眼中,“美人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闲来无事当做情`趣打发打发时间,只要能换得实打实的好处,又如何舍不得?只是不知道二位口中这位黑水蛇君是什么人,若是将人送给他,当真能得赏赐么?” 反射弧慢半拍的魔兽这时候已经能跟上谈话的节奏了,听阿九这么问,立刻道:“黑水蛇君是我们逍遥谷的头领,只要哄得他心情大好,你在这逍遥谷里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在你懂事的份上,我们也愿意教你这个朋友,放心,只要你肯听我们的,进了这逍遥谷,保准你逍遥得再也不愿意离开。” “逍遥谷?这里不是灵飞谷?”阿九故作惊讶。 魔修不屑地摆摆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如今这里已经是黑水蛇君的天下,他可是化魔期的妖修,你也懂得,蛇妖性`淫,所以这逍遥谷嘛……嘿嘿。”魔修说到这里,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这位黑水蛇君还是个颇为好色的人物?”阿九的表情有些怀疑,似乎在质疑这么个家伙如何能掌控逍遥谷。 “好色归好色,蛇君的手段还是不少的,不然这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也不会甘心听命于他。据说这蛇君十分有来头,当年在妖界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曾经是妖王白泽麾下第一悍将。” 阿九三言两语,将能套出来的话全都套出来了,魔修见时机差不多,再次问:“怎么样,小兄弟现在愿意将那小美人和那只红色的鸟儿绑起来,随我们进谷中逛一逛么?你若是碍于情面下不了手,我们可以帮你。” “在下此来自然是要进谷,不过考虑到我那小情人的性子,这件事恐怕不好让他看出来。” 魔兽被绕的有点发蒙,不耐烦道:“什么看出来看不出来,都是要进献的礼物了,哪还那么多事儿啊!捆了扛走就是,他若反抗就打昏了。” 在魔兽说要将莫辰打昏抬走的那一瞬,阿九目光中闪过一丝幽暗,然而这片刻的情绪很快便消失,让人无法捕捉,他神色自如地对那魔兽说:“前辈有所不知,这个小仙修性子刚烈,若是知道我们要将他当做玩意儿送给蛇君,恐怕不等进了这逍遥谷的大门,就要自绝经脉而亡,到时候香消玉殒,岂不是可惜了?” 两魔倒是愣了愣,没想到这一层,“那你说怎么办?” 阿九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将他哄住,承诺要和你们来说情,如果说不通的话就带他离开这里。” 怪不得那么乖巧,也不闹腾,这谎话说得真是高明。两个魔算是大开眼见,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子年纪不大,修为不高,心却够黑,设想那小美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还不知道要多伤心。 “所以你想怎么做?”魔修问。 阿九道:“你们就骗他,已经被我用法宝收买,愿意带我们入谷,不会将他的身份暴露。” “他一个仙修,进入逍遥谷,怎么可能不暴露?”魔兽觉得阿九不可理喻。 阿九却转身向莫辰的方向看了看,“你们看他,现在还能察觉到他身上的仙气么?” 两魔这时才注意到不对劲,以神识查探,果然发现小美人身上不见仙气,反而笼着淡淡的魔性。 “这是怎么回事?”魔兽大吃一惊,刚刚他们看得真切,那白袍修士明明是个仙修。 倒是魔修深深看了阿九一眼,“小哥的那件披风是件宝贝,不知道小哥出自哪个魔道门派?”称呼从小子变成了小哥,显然是魔修看阿九来头不小,心生忌惮。 “让前辈见笑,在下只是一个散魔而已,无门无派。” 魔修更加狐疑,“那你为什么要来逍遥谷?” 阿九想了想,只怕这两魔心生疑窦,不肯引他和莫辰入城,便想出一个还算可信的理由:“在下因为这小仙修,得罪了仙道上的人,想要找个魔修聚集地躲一躲。” 这个理由倒是平常,两魔权衡再三,终于决定带阿九入逍遥谷,并且答应按照阿九所说的,骗莫辰他们已经被买通。 阿九转身往莫辰这边走,莫辰看他脸上的表情,便知道这出戏演得不错,那两个魔物愿意带他们入谷。能不用打斗就摆平他们这两个麻烦,莫辰自然欢喜,觉得此行开头局势大好,定会顺利,只是凤翎兽不停在他耳边聒噪,让他有些心烦。 “主人,你就不想想么,那两个魔物竟然将阿九视作他们的同类,你不觉得奇怪么?” 吵死了,这只讨厌的鸟,莫辰微微皱眉,此刻,阿九已经走到他面前,轻轻牵起他的手。 268|第五片 两魔引莫辰和宁远进入逍遥谷,本以为魔物聚集之地,必然茹毛饮血,荒芜丑陋,处处透着毁灭气息,哪知道一进入山谷大门,莫辰却被谷中扑面而来的繁华热闹湮没。 此时已经入夜,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流穿梭不停,形形色`色的人修和妖修喝酒,骂人,打架,抑或看对眼了直接在灯火下放肆地亲吻狎昵。歌舞乐坊的媚语浪笑飘荡在夜空里,一股一股往耳朵里钻,撩拨着涌动的欲`望,娇`喘声,呻`吟声,大笑声,好像引人堕落和放纵的魔咒。 莫辰呆了呆,他做高阶修士太久,与宁远过惯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修生活,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赤`裸的喧嚣世事,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自己的角色扮演应该是“纯洁又单蠢的小仙修”,于是立刻装作羞涩地低下头去,憋红了一张脸,含恨咬住嘴唇,似是无法忍受如此淫`荡不堪的地方。 “阿九,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待了,离开好不好?”莫辰可怜巴巴地看向阿九。 阿九很配合地和莫辰对戏,故作深情款款地哄骗道:“阿辰,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就算是为了我,在这里躲上一阵子好不好,只要等风声过了,那些仇家不再四处找我,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莫辰眼睛里漫上水汽,好看的眸子里全是委屈和不安,“阿九,我为了你背叛了仙门,连家都不要了,你可要一辈子对我好,不能负我!” 虽然知道是在演戏给人看,但是阿九却在莫辰的眼睛望过来时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低声道:“嗯,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两人卖力演绎着渣男哄骗小白花的戏码,台词之肉麻神态之投入,看得凤翎兽在旁边不停翻白眼吹刘海,那魔修和魔兽倒是在旁边看得暗暗咂舌。 什么叫能耐?什么叫手段? 看看这小子把小美人哄得,完全死心塌地啊!真是怎么摆弄怎么是,想想他们以前捉到仙修都是怎么做的?捆上,绑上,下咒,下毒,真是……手段太低端了啊。 “喂,小红鸟,你是那仙修的灵兽吧?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叫阿九的,是怎么把你家主人搞上手的啊?”魔兽偷偷问凤翎兽。“让我听听,也学上两招,以后拐个对我死心踏地的仙修小美人回来。” 凤翎兽瞥了一眼那魔兽似猪飞猪似牛非牛的大脑袋,干巴巴蹦出两字:“靠脸。” 魔兽:“……” 这年头的美人真是没眼光,就喜欢那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也不看看小白脸有什么好,还不是黑心眼,把你卖了还帮着数钱。魔兽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再看阿九就觉得不顺眼,特别想要把真相告诉那仙修美人。 魔修见阿九已经将莫辰哄好了,便笑呵呵故作热络地上前,“两位刚来逍遥谷,要找个地方落脚,不如我们给两位介绍一家客栈,住得舒服,还很便宜。”说着还暗中和阿九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务必同意。 阿九温柔地问莫辰:“阿辰,你怎么看?” 莫辰含情脉脉地回应;“都听你的。” 凤翎兽:呕! 于是在两魔的介绍下,莫辰便和阿九在一家客栈定了房间,阿九对两魔拱拱手道:“今日多亏两位前辈指点,若是不嫌弃,便准许晚辈请两位吃杯薄酒,如何?” 魔修嗜酒,不然这逍遥谷里也不会满街都是大大小小的酒坊。有现成的酒喝,两魔自然不会拒绝,四人高高兴兴去大吃大喝一顿,席间莫辰和阿九自然想方设法给两魔灌酒,套出了更多的情报,对逍遥谷也多些了解。 “怎么回事,他们说这里的黑水蛇君是妖王白泽旧部?”莫辰微微蹙眉,他只知道妖王白泽麾下的第一悍将是黑水玄蛇萧煞,不过萧煞是仙修,莫辰当年带着宁远的尸首隐归雪魄灵山时,萧煞也已经是聚神初期的妖修,怎么可能跑到这里做魔头?“不是有什么人打着萧煞的名号出来行骗吧?” “那么主人觉得,现在该怎么办?”阿九问,此时那两个魔头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他和莫辰说话的方式也恢复了正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那黑水蛇君到底是谁,我们这次来只是想要找宁远在此地的坟冢,取出万年雪莲瓣即可。” 两人看了眼烂醉如泥的魔修魔兽,已经把能从他们嘴里知道的东西都套出来,这两个魔物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莫辰本想就这么让他们趴在这里,他和阿九自行离开便是,但是阿九却更为谨慎,道:“将他们留在这里恐怕会生事端,不如将他们带回客栈。” 莫辰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万一这两个魔物半途醒来发现他们跑了,再四处宣扬暴露他们的身份,可就不妙了。 将两个魔物送回客栈,莫辰和阿九便悄悄离开,前去寻找宁远的坟冢。 灵飞谷如今虽然已经大变样,但是大概的地势地形却不会有颠覆性的变化,莫辰还是能勉强认出方位。 宁远身为创派祖师,死后就安葬于灵飞谷之中,当年莫辰经常去祭奠他,很清楚他的坟冢具体在哪里。后来灵飞谷沦为魔道宗派,也没有将这开派位祖师遗忘,依然供奉宗庙香火,莫辰现在只是担心,这地方如今被一个魔兽头领占据,宁远的尸骨会不会依然保留在这里。 “从这里过去,有个小山谷,阿远这一世就埋葬在那山谷中了。”莫辰和阿九一路秘密行进,因为身上披着阿九的兜帽披风,莫辰身上的仙修之气被完全掩盖,与路人相遇擦肩,倒也没人将他认出来。 眼看就要到达莫辰所说的小山谷,阿九却忽然停了下来,拉住莫辰,“不能去了。” 莫辰与阿九一同看向前方不远处,只见夜色中,一个小山谷的谷口外火把联营,竟然是重兵把守,莫辰无需阿九提醒,就已经沉下脸色。他感应到了强大的威压,那是相当于聚神初期妖修的力量,在这逍遥谷,能有如此高修为的,不用猜也知道,必定就是这一方首领,两个魔物口中的“黑水蛇君”了。 没想到宁远下葬之地如今竟然成了黑水蛇君居住的府邸! 聚神期级别的妖修,虽然只是初期,但是莫辰现在并非全盛状态,两相对上已是很难占到便宜,更何况那黑水玄蛇还是魔物,同级别的魔修仙修相斗,仙修自然不如魔修,莫辰觉得棘手,心知自己若是贸然闯入,必定会惊动那黑水蛇君。单单是黑水蛇君一个就够他头疼了,别说还有这么多喽啰。 莫辰有些懊恼,“看来想要偷偷溜进去取万年雪莲瓣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两人不得已,只能再次回到客栈中,看了眼横在屋子里鼾声迭起的两个魔物,莫辰只好和阿九又开了个房间。 “如今看来,只能将计就计。”莫辰躺在床上瞪着眼思考良久,最后呼了口气,“那两个魔物既然能说出将我献给黑水蛇君的话,肯定是有自己的门路,能够见到黑水蛇君,你便像之前和他们计划好的那般,将我送给黑水蛇君,只要混入了山谷,我再想办法去找那片万年雪莲瓣。” 阿九没说话,和莫辰一起躺在床上,从背后抱住了他。 莫辰见阿九一直不出声,身体动了动,转动脑袋回头看他。 阿九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像一口幽深的古井,里面映着莫辰的影子。 “怎么不说话?”莫辰问。 “主人既然不想强闯,必然是对那黑水蛇君心有忌惮,若是真的进了那魔物的老巢,岂不是深陷险境?”阿九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莫辰这才反应过来阿九是担心自己,心里暖意融融,转过身在黑暗中抱住阿九,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笑道:“我就算再不济,也是聚神后期的妖修,硬拼法力可能会损伤元气,但是如果只是自保,还是不在话下。你放心,只要拿到雪莲瓣,我们便离开这里,以我的飞遁速度,晾那黑蛇也追不上!” 阿九定定看着莫辰,见他说话时语气不无得意,一双眼睛亮亮的,像在黑夜里闪烁的星子,心中微动,忍不住俯身过去,将莫辰压住。 “别,明天还有事……”莫辰意识到阿九要做什么,脸顿时变得滚热。 阿九却不管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下反抗,手探进他的衣袍里,在莫辰耳畔低声道:“你忘了那两个魔物是怎么和我们说的?来了逍遥谷,就要任逍遥。” 蛇性`淫,一个由黑蛇妖掌控的逍遥谷,其民风如何可想而知,就是他们此时住的这个客栈,那也是能处处窥见淫`靡之色,不仅是住店的客人会在各自房里弄出一些让人耳热心跳的声音,就是客栈的布置,也处处用心,能将人心底的饥渴和欲`望激发出来。 闻着房间里淡淡的熏香,莫辰也很快意乱情`迷,不过最后头脑还是保有一丝清明,及时抓住阿九的手,“要不我们去空间里吧,这里,会让人察觉到修仙者的气息……” 阿九看了看莫辰,见自己包裹住他身体的黑色兜帽披风已经在厮磨中蹭开,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竟直接干脆扯开披风一甩,披风骤然变大数倍,将整张床榻罩住,像是黑色的床幔,形成让人无法窥探的壁障,将缠绵到一处的两人笼罩在其中。 “现在不用怕了。”阿九幽幽地看着莫辰,唇角勾起笑容。 269|第五片 两个魔物一觉睡到大天亮,慌慌张张跑来找人,发现莫辰和阿九还在客栈,这才大舒一口气。 “不好意思,兄弟,昨天喝多了,耽误了正经事。”混过酒桌开过房,魔修俨然已经将阿九当成了自己人,勾肩搭背地赔着不是。 “昨天晚上没什么变故吧?”魔兽见莫辰还在房间里没有起,贼眉鼠眼地凑过来问。 阿九不动声色将那两个魔物的爪子从肩上拿下,似笑非笑:“昨天晚上?你们说能发生什么变故?” 两魔被阿九那暧昧的笑容勾得脑中画面迭起,思绪早就爬进了莫辰的房间,想象出小美人被人折腾了一晚上的样子就血脉喷张。 魔兽心里又在念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类臭小子居然在把人家卖了之前还要睡一把,真真的禽兽! “夜长梦多,两位前辈若是能有办法觐见黑水蛇君,便快些行动吧,我也只有一个要求。”阿九说。 “什么?”魔修问。 “我要亲自将人送进去。” 魔修挑了挑眉,“你以为黑水蛇君是你想见就见的?” 阿九道:“总归同床共枕一场,我还想最后送他一程。” 魔兽眯着眼哼哼,“其实你是害怕我们将赏赐独吞了吧?放心,说好的分你一份,绝对不会亏待你。日后你也要在这逍遥谷常住,我们兄弟几个还要经常打交道呢,又怎么会占你的便宜?” 阿九没有反驳,权当魔兽揣度出了他的心思。魔兽为此雀跃不已,很快被魔修打发着去找他在黑水蛇君府邸当差的亲戚,当天下午便收到了回信,称黑水蛇君近日心情大好,可以为他们引荐进献美人,说不定还能趁机捞一把大的。 两魔闻之大喜,忙带着阿九和莫辰前往黑水蛇君的府邸。 这条路昨天晚上两人已经摸过一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莫辰还是装作两眼茫然:“阿九,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兄弟,这里的所有入住者都要前往黑水蛇君的府邸登记造册,我们这是带你们去黑水蛇君的府邸啊。”魔修说。 莫辰点点头,一脸感激,“如此一来,多谢两位前辈了。” 魔兽心里荡漾,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单纯的人,简直太让人心生怜爱了! 凤翎兽一言不发地蹲在莫辰肩膀上,瞪着一双鸟眼看旁边的魔兽,眼睛里明白无疑写着“蠢货”二字。 众人很快抵达黑水蛇君府邸,还是昨晚看到的那个山谷,只是此时太阳尚未落山,并没有夜晚那般华灯绽放。 那魔兽的亲戚比魔兽长得好看一些,长着一张豹纹脸,但是五官已经和人类基本一致。其实他也只是黑水蛇君府邸一个专司茶水的管事的,早早就在山谷口等着他们,一见他们来了,便拿着腰牌带人进去。 莫辰一路冷眼看过去,竟发现这里的殿宇规格竟然全部按照九天妖界中妖王的标准,甚至连门口守卫士兵的衣着服饰,还有各处侍从的数量种类,也都是按照王的等级来配备。 这黑水玄蛇的野心不小,竟然暗暗有称王的心思,看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你们运气不错,昨日黑水蛇君收复了南边的乱妖谷,今晚正好大摆盛宴给诸将庆功,不少人都会进献礼物。”说着那豹纹脸魔兽偷偷打量了莫辰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不过先前他已经被魔兽嘱咐过,因此没有说破,但是暗中已然思忖,这次的美人一定能得黑水蛇君欢心。 眼看就是大赚一笔的买卖,不从中捞些油水怎么行? “不过,这宴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豹纹脸话头一转,拿起强调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带你们进去。” 两魔焉能不知豹纹脸这话背后的深意?正所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别提魔兽和这豹纹脸之间的亲戚关系还要拐上好几个弯? 魔兽涎笑着说:“好兄弟,每次蛇君摆宴查得都不慎严格,只要有人肯引荐,都是能进去的。你就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到时候事成,我们分你一份就是。” 豹纹脸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脸色顿时明媚起来,“看你说的,我们都是兄弟,怎么能这么见外?大不了我拼着被发现受罚,带你们进去玩一圈就是了。” 莫辰见两个魔兽一唱一和谈得欢,偷偷在旁边拉了下阿九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阿九,为什么要去参加宴会啊?不是说登记造册之后就可以走了么?” “阿辰别怕,入乡随俗,难得碰上这样的盛事,我们去见识见识也没有什么不好。” 莫辰乖乖点头,“嗯,那就听你的吧。” 豹纹脸还是第一次见到莫辰和阿九的互动,不由也泛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小美人真是极品尤物啊,听牛头说还是个小仙修,别说弄上`床了,就是单单刚才那两句话,都软绵得让人酥了骨头,真是恨不得在那嫩白光滑的小脸蛋上掐上一把。 这么想着,豹纹脸便伸手去钳莫辰的下巴,却被一人拦住,豹纹脸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那个新来的愣头小子。 “你做什么?”阿九抓住豹纹脸的手腕。 豹纹脸毕竟也是在黑水蛇君的府邸里管事,对这些无权无势的小魔修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因此阴冷地眯起了眼睛,“怎么,看这小公子好看,我摸一摸都不行?” 这话说得简直猖狂,见阿九目光锐利起来,那魔修魔兽忙在旁边做和事老,“这是做什么啊,干嘛那么大火气!来来来,我们喝杯茶。”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阿九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有那么一瞬,豹纹脸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权威受到挑衅的气急败坏。 魔兽眼见大事不好,拉住豹纹脸在他耳边压低声道:“大哥,何必呢,反正这个人也是要献给黑水蛇君的,若是弄出什么变故,拿不到蛇君的赏赐,岂不是损失惨重?” 哪想到豹纹脸却不肯买账,“怎么,这小东西又不是雏儿,就算要献给蛇君,我先享受一下又能如何?” 这下阿九彻底变了脸色,眼中竟现出杀机,莫辰担心他失手坏了大事,忙拉住他,小声道:“阿九,我们离开这里吧,不要参加宴会……” “想走?没那么容易!”豹纹脸伸手就去抓莫辰的胳膊,阿九却先他一步,冲着豹纹脸的胳膊抓下去,莫辰看得出,阿九这一掌蕴含了十成的功力,若是抓中了,那豹纹脸的胳膊就算是废了,于是在两人接触之前,他用更快的速度,假意被那豹纹脸捉住,然后顺势往豹纹脸怀中一扑。 豹纹脸神色现出一丝窃喜,正准备揽美人入怀,揩油占个便宜,哪知道在那双桃花眼倏然抬起,望向自己的一瞬,他心里咯噔一下, 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怯懦软绵,更没有了那被人欺`凌的忍辱负重。那双眼睛是如此幽深,像是探不到底的黑洞,透着刻骨的冷意。 豹纹脸才与这双眼睛对视片刻,便觉得头痛欲裂,瞬间失去了神智。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异样,依然站立在原地,甚至还抓着莫辰的手。 莫辰看着眼瞳失去焦点的豹纹脸,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挣开了他的手。 阿九也看出了莫辰对那豹纹脸做了什么,这才作罢,神色淡漠地退开,不再看他一眼。 此时豹纹脸魔兽已经中了莫辰的媚术,完全遵从莫辰的指示,就算莫辰让他去死,他都不会有分毫犹豫,然而在魔兽和魔修看来,豹纹脸却只是被小美人的倾城容貌迷得失神,见他已经放开莫辰,便凑上去将他拉开,还在安抚,魔兽更是保证领了赏赐之后做东,请他去醉红楼快活一整个晚上。 魔修也在旁边说着和稀泥的话,让阿九不要动怒,都是误会云云。 可想而知,那豹纹脸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老老实实的再也没有找莫辰的麻烦。 终于到了宴会时分,他们在豹纹脸的引领下进入了宴厅。宴厅门口有人在做登记,所有想要进献礼物的人都要事先报备,并且将礼物封袋检查。 很显然,今天宴会上想要向风流成性的蛇君进献美人的不少,那些美人全都被黑布袋子裹起来,一个一个放在巨大的托盘里,像是等待享用的美食,活色生香。 “阿辰,乖,你进这袋子里呆一会,我马上就让你出来。”阿九将莫辰拉到一旁哄骗。 两个魔物在旁边看得直怀疑,心说这样也要是还能骗过去,也是绝了。 果然莫辰提出疑问:“为什么要进去?那些人在干什么?” 两个魔物在旁边摩拳擦掌,已经准备来硬的了。 阿九却只是亲了亲莫辰的眼睛,柔声道:“不听我的话了?” 莫辰只好乖乖自己爬进口袋,临封口的时候,还眼泪汪汪道:“你要快点让我出来。” 这都可以! 两个魔物也算是开眼了,这调`教得也太成功了吧! 270|第五片 魔兽魔修的酒宴自然不比仙修雅致斯文,若是想用一个词概括,唯有痛快二字最为传神。 没有道德礼度束缚,不必伪装克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和怀里的美人温存调笑,将心底最真实的欲`望发泄,哪怕魔王在上,也丝毫不用顾忌,尽情在这酒池肉林中享乐放纵。 黑水蛇君横卧于黑玉雕成的蛟龙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擎着酒杯,眯着眼向席下打量,眼神有些迷醉,但是依然无法掩盖幽瞳中的狠厉之色。在他椅子边的脚踏上跪着两个美貌的少年,一个敛眉垂目地给他捶腿,另一个乖顺浅笑地给他喂食。喂食的那个少年长得格外白净,一双唇瓣粉嫩水润如樱桃,每次喂食都是轻轻用唇衔着吃食,再乖巧地凑到黑水蛇君的嘴边喂送。 酒宴过半,正是气氛最热闹的时候,在场的众魔开始兴奋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马上就要到酒宴最有看头的环节了。 黑水蛇君的酒宴,每次都有众魔献礼。这可是大长见识的好时机,能见到最好看的美人,最稀奇的珍宝,有的时候黑水蛇君心情好了,还会把得来的宝贝赏赐给左右下属。而那些献礼的人,若献上的宝物能讨得黑水蛇君的欢心,也会得到重赏,或是法珠灵石,或是法器材料,无一不是珍贵难得。 一列小妖陆续进殿,根据酒宴开始前的献礼登记唱名,点到谁,谁就上前献上自己的宝贝。 第一个献礼的人已经上前,开始介绍自己托盘里的宝贝,那是一块黑色的石头,据说可以增加魔修修炼的速度,黑水蛇君的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扬扬手,示意那喂食的美貌少年给自己衔一颗紫晶葡萄过来,口对口地喂下。少年听话地衔起葡萄,凑过去正要给黑水蛇君,却忽然被蛇君钳住下巴,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了起来。 众妖魔见此,便知道黑水蛇君对此宝没什么兴趣,挥手让那人下去,那献宝之人满脸失望,却也只能捧着黑石头讪讪地离场。 接下来又有四五个人也上前献宝,但是黑水蛇君对于那些宝贝的兴趣却远远没有对身边美少年的兴趣高,刚才那一吻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致,竟然当众将少年擒住,直接压在蛟龙椅上,行起了床笫之事! 席下众人看得口干舌燥,有一些地位较高的魔修统领,刚好怀里揽着美人,便索性就地泄起火来,一时间,大殿之上被淫`声浪语充溢,然而却没有人露出惊讶或是不自在的神色,俨然已经看得习惯了。 献礼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提着一只笼子走上来,声称所献重宝乃上古圣兽,白泽幼崽。 白泽? 黑水蛇君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转过身,看向那献宝人手中的金丝笼子,只见里面一只小小的白色小兽,四只爪子带着肉垫,像小猫,耳朵长长的耷拉下来,让它的脑袋看起来像羊羔。小兽后背还有一对小小的白翅膀,羽翼未丰,无力地拍打着,浑身一丝杂毛也没有,仿佛一个小雪团。 “赏。”黑水蛇君眼睛微眯,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献宝的人眼睛一亮,顿时喜形于色,嘴巴都快要笑裂开。待侍一旁的两个魔兽上前将那装着白泽幼崽的金丝笼子接过,奉上前给黑水蛇君查看。 通常情况下,黑水蛇君看上的宝贝,也只是粗粗在眼前晃一下,便挥挥手让人拿下去,可是这一次,黑水蛇君看着那笼子里的小白团子,却久久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侍从也不敢退下去,只能捧着笼子给黑水蛇君看。 “把笼子放在这里吧。”黑水蛇君指了指蛟龙椅旁边,此时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白泽幼崽吸引了,两个美貌的少年俨然已经被他忘到了脑后,只能识趣地退到一旁,那个刚刚被压在黑水蛇君身`下承受雨`露恩泽的少年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匆匆整理了衣袍不敢发声。 “清风……”黑水蛇君缓缓摩挲着金丝笼,看着那白泽幼崽,口中无声地念出两个字。 笼子里面的白色小兽似乎有些害怕,瑟缩地将自己裹成一个团团。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来献宝,最出彩的便是一块石头,据献宝者说,这是瑶国修仙界曾经绵延几千年的修仙世家云岭宁家的宝物,名曰三生石,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一直在席间角落的阿九忽然眼睫微动,向那三生石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他入席以来第一次抬眼,哪怕是刚刚在大殿上所展示的一幕幕香艳春`色,也丝毫没能引起他的兴趣,却唯独这一次,他抬起头,幽深的眼睛看着那三生石,还是像平时那般波平如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旁边的魔兽和魔修却没有注意到阿九的异样,他们甚至连那块三生石都没看,而是不停向大殿门之外张望。 如果记得没错,按照登记顺序,下一个应该轮到他们上前献宝了。 魔修和魔兽争得厉害,都想上前去做献宝人,在黑水蛇君面前露个脸,但是觐见献宝的只能有一个人,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等到人家喊名字的时候,还在那里扭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再齐齐转头去看大殿中央,见阿九已经站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横陈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口袋。 两魔:“……” 黑水蛇君将刚才那块宁家的三生石留了下来,只是没有细看,直接命人抬了出去,注意力又落回白泽幼崽身上,他将金丝笼子打开,将那雪白的一团抱出来,小家伙似乎很害怕,一直在不停打哆嗦,被黑水蛇君温柔地在脑袋上顺了两下毛,便在黑水蛇君膝头趴下来,小翅膀扇动两下,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竟是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黑水蛇君冷硬没有温度的唇角,难得地弯起一丝笑。他并没有看下面的献宝人,直到听到场上传来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才慢慢抬起眼,却只是扫了一眼,便一下怔住,眯起眼紧紧盯住下面的人。 莫辰被那些魔物用黑布口袋封起来,几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了,这会儿终于被抬了出来,阿九将口袋打开。在场的众妖魔在看到莫辰的那一瞬,便都直了眼睛,莫辰本来还想假装出一副无辜茫然的样子,可是在看到座上的黑水蛇君的时候,却愣了。 黑水蛇君将怀里的白泽幼崽抱起来,交给旁边的侍从,然后一级一级从台阶上走下,竖瞳的眼睛盯着莫辰,冰冷坚毅脸上,表情不辨喜怒。 莫辰也直视着黑水蛇君的眼睛,眉毛微挑,眼中有疑惑,也有惊讶,但是更多的却是了然之后的淡定。 和阿九他们一起来的那魔兽和魔修在旁边快要乐疯了,暗自窃喜,看黑水蛇君的反应,这小美人八成是入了他的眼,魔兽不停用胳膊肘捅坐在他身边的豹纹脸,奈何这豹纹脸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今天一下午都呆得像棵木头,任凭什么事都完全没反应。 “发达了,这下发达了!”两个魔物搓着手,兴高采烈地拍手相庆。 黑水蛇君看到莫辰之后,很快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阿九身上,在看到他脸的那一瞬,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双手竟是死死攥成了拳头,手背青筋毕现。不过很快他又放开,脸上所浮现的杀气也尽数敛去。 “哎呦,快看这是谁啊!不是莫老弟么!”黑水蛇君忽然一笑,笑得畅快。 莫辰也勾起唇角,拱了拱手,“萧兄。” 黑水蛇君勾住莫辰的肩膀,将他迎到上座,忙吩咐人在他的席边摆新的酒桌,“莫老弟,你怎么这样出场啊,是要吓死你大哥我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会玩啊哈哈哈!” 不错,这位黑水蛇君正是当年妖王醉清风座下的第一悍将萧煞,原身是上古圣兽黑水玄蛇,妖王醉清风的大军战败后,他被压在青鸾山的镇妖塔下五百多年,后来正魔大战,还是莫辰破了镇妖塔,将他放了出来。 说起莫辰和这条黑水玄蛇,两人之间有过龃龉,却也有过生死之交。若是论辈分,莫辰应该叫黑水玄蛇一声前辈,但若是论交情,两人却是以兄弟相称。 在醉清风之后的妖王是海族尊主海不非,当年因为背叛醉清风,最后谋夺了妖王之位。黑水玄蛇获得自由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进九天妖界,将海不非碎尸万段,九天妖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也收罗了不少醉清风旧部,在那之后他便下落不明,正魔大战结束后,莫辰也没有再见过他。 想不到如今再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中。 “萧大哥,你怎么……”莫辰看着萧煞,原本听说黑水蛇君,他就怀疑是萧煞,可是萧煞是仙修,怎么如今却入了魔道? 萧煞听出来莫辰想问什么,却摆手道:“哎,我的事先不提,说来也无趣,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宝贝了?” 莫辰接过萧煞敬的酒,目光往席间一扫,看到那魔兽和魔修。 魔兽和魔修顿时觉得菊`花一紧,脸上簌簌滚下冷汗珠子。 271|第五片 莫辰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宁远那种胸襟他可能这辈子都学不来,但是对那两个企图把自己卖掉的魔物,他又没想真的赶尽杀绝,一边酌酒一边琢磨着该如何处置他们,那魔修和魔兽却偷偷摸摸往大殿门口蹭,竟是不知死活地想要逃跑! 此时莫辰也没有和萧煞挑明缘由,除了莫辰,自然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魔物,他们蹭到门口准备跑路的时候,也没有人去拦他们。 眼看两魔即将脱身,站在殿中央的阿九忽然身形微动,瞬间出现在两个魔物眼前,拦住他们去路,两个魔物彼此对视一眼,还想和阿九求情:“兄弟,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那位公子是黑水蛇君的旧交,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就让我二人离开这里吧,我们保证立刻离开逍遥谷,再不踏足一步!” “朋友?”阿九面无表情地重复这两个字,似有讥嘲之意,眼中忽然变得晦暗不明,那样的眼神充满危险性,看得两魔心头发颤,“想动我的人,居然也敢称朋道友?” 两个魔物见阿九不肯买账,眼睛里也漫上阴寒杀气。若论修为,他们均是相当于仙修元婴期,而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金丹小儿,看在那白衣小美人的面子上才会跟他客气一下,他居然也将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 一举击杀路障,再飞遁逃出逍遥谷,对于两魔来说只是转瞬之事,除了黑水蛇君亲自来追,否则两魔自诩也没人能奈何他们。 但是黑水蛇君会为了这个人的一条命而来追他们么? 眼下也只能一赌。 两魔打定主意,再也不顾情面,两人合力出掌,竟是对阿九使用了杀招! 阿九看到两魔将全身功力都运转到极致,想要将他一举击毙,眼中非但没有恐慌,反倒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在两魔掌风袭来的一瞬,往旁边墙上贴,影子一样消失不见了! 两魔大惊,以他们的神识,想要感知一个金丹修士再容易不过,哪怕他隐身遁匿,只要没有超出他们神识所覆盖的范围,任凭他隐身法术多么高超,也不过是一看即破,可是此时,这金丹小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而他们居然完全查不到他们的踪迹!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两魔决定不再纠缠,管那金丹小子藏到哪里,总之不在眼前挡路就是,于是两魔准备飞遁逃走,恰在即将化为遁光的一瞬间,他们却忽然觉得后脖颈一阵剧痛,竟是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牢牢钳住,给拖了回来。 两魔回头一看,看到阿九那张冰冷的脸,此时他的眼瞳深处,竟有星点的红光,好像嗜血的魔物。两魔心底剧震,任凭他们修魔多年,却也没见过这样邪性的眼神!而钳住他们脖颈的东西,竟然是他的一双手。 一个金丹修士,竟然只靠两只手,便制住了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两个魔修? “敢肖想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冰凉的声音自两魔耳畔响起,好像让他们周身的血液也冷到凝固住了,他们想要反抗,却吃惊地发现体内空虚,竟然没有一点修为,此时的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什么都没有的凡人。 功力?功力去哪里了?! 而与此同时,两魔感觉到钳住他们脖颈的手在缓缓用力,竟有要直接将他们脖子扭断的迹象! 两魔心里发凉,闭上眼睛,原以为下一刻就是他们的死期,不料忽然有一股大力自身后将他们拖拽过去,然后掐在脖子上的束缚忽然松了力气,在那冰冷的手掌离开他们身体的一刻,所有修为又重新回来了,不由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萧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魔听到白衣美人的一声怒喝,转过身时,发现他们已经和阿九一同倒在大殿中央,那个阿九一手捂着胳膊,眉尖微蹙,似乎受了伤。 莫辰丢了手中的酒杯,纵身跃入大殿中央的场地中,将阿九扶起来,触到他的胳膊时,觉得阿九身体颤抖了一下,所触及的衣料也有些濡湿,莫辰抬起手看了眼,发现掌心里竟然沾染上血迹。 “你没事吧?”莫辰焦急地问。 阿九摇了摇头,除了刚刚被莫辰碰到伤口那一下,他稍微绷紧了脸,表情还像平时那样淡定,他站起身,冷冷看了坐在主座上的萧煞一眼,“我没事。” 莫辰看着阿九胳膊上的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像那伤是在自己身上,心疼得厉害,他猛地回头瞪萧煞,“姓萧的,你敢伤他?” 黑水玄蛇之前一直在冷眼看热闹,见莫辰冲自己杀气腾腾地看过来,才笑道:“莫老弟,对不住了,刚才是我没控制住力道,失手伤了他。我向你敬酒赔不是如何?” 莫辰知道,萧煞一直对宁远耿耿于怀,当年身为天极门主的宁远,利用他做细作的机会,故意给了他错误的情报,致使妖王醉清风大败,并且在最后的回合,还险些将醉清风置入噬魂魔阵炼化掉,要不是莫辰拼了性命在最后一刻冲进魔阵,逼得天极门主收手,醉清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想而知,萧煞对宁远的恨意有多深,哪怕他从镇妖塔出来之后,再看到的宁远早已不知道轮回了几世,却还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可惜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化形后期的蛇妖,而宁远却已经是化神后期的修士,论实力他完全动不了他,也只能含恨离开。 “萧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阿九他并不是宁远,甚至连宁远的记忆都没有,你若是拿他出气,休怪我不顾兄弟的情面。”莫辰冷冷道。 萧煞却还是笑,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竖瞳的眸子盯着莫辰,也辨不出喜怒,“莫老弟,你误会我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经将那些旧事放下,刚才出手,不过是出于规矩。在我逍遥谷,所有妖魔的生杀都要由我决定,即便他们犯了什么错,也容不得外人处置。都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你我虽然是兄弟,但也不能为此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 莫辰还有求于人,不想和萧煞撕破脸,既然萧煞肯给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坡下驴了,于是和缓了脸色道:“既然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是了,我自然不会在心里怨怪萧兄。” 萧煞给莫辰倒了一杯酒,莫辰上前,一饮而尽。两人彼此都给了颜面,这算是和好了。 “这位莫老弟的朋友,对不住了。”萧煞又倒了一杯酒给阿九,阿九淡淡看了一眼,没有要接的意思。 莫辰提起一颗心,以为阿九会不给萧煞面子,正想从中斡旋劝说,却见阿九抬起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接过酒缓缓喝了。 萧煞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转而问莫辰:“不知道这位朋友忽然对我的两个人出手,是因为什么?” 两个魔物一直跪在下面,本来看到莫辰和萧煞反目,心中还有些窃喜,巴不得他们立刻打起来,可是情势变了几变,发现蛇君居然很给那小美人面子,两人居然又言归于好,心中重新又变得忐忑不安。 莫辰淡淡看了两魔一眼,本来对他们没有什么怒气,但是想到阿九因他们而受伤,心里又恨起来,巴不得十倍百倍偿还,于是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一遍,自然是添油加醋,而且省去了自己扮猪吃老虎的细节,只是说阿九为了不惹事端,假意与他们配合,若不是遇到了萧煞,他们会想办法逃走。 萧煞听完,眉毛一立,狠瞪两魔,“竟然打主意打到我兄弟的头上了!真是岂有此理,来人,将他们拖下去,压入地牢!” 有侍卫上前将两魔带走,两魔自然是哭喊着求饶,那模样凄惨得让人觉得他们下一秒就要被处死,可是莫辰发现,萧煞命人将他们带下去之后,竟然没有交代惩罚措施。 这个态度很值得玩味。 萧煞似乎也怕莫辰心中多想,解释道:“莫老弟,你别以为我徇私护短,只是今天是庆功宴,不适合见血腥,你且在我这里多玩上两天,等庆功宴结束,那两个东西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辰自然不好再提出异议,与萧煞又推杯换盏地喝了几轮,酒宴上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丝竹管弦奏起,酒酣意浓时,萧煞忽然问起莫辰此次来逍遥谷的目的。 莫辰思量片刻,萧煞的态度让他犹豫,正拿捏着是不是要告诉他实话的时候,神识中忽然响起阿九的声音:“此蛇妖不善,不可坦白。” 莫辰心里一惊。 正常情况下,修士之间私自传音,可以避免外人探听谈话内容,可是一旦有人修为远高于传音者,这传音术便失去了保密的作用,谈话内容可以被人轻易知晓。阿九只有金丹修为,而萧煞却已经相当于是聚神期初期的妖修,两者修为相差巨大,若是萧煞想偷听,完全不在话下。 今天的阿九似乎行事有些急躁,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 莫辰偷偷打量萧煞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异样,稍微安心,再开口时,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只是刚巧路过故地,想来看看而已。若说有什么事,也只是小事一件,不过我说之前,萧兄可要答应我,不能动怒。” 272|第五片 莫辰知道,黑水玄蛇性情多疑,若是直接骗他说此来没有什么目的,只是顺路经过,他定然不会信他,于是只能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逍遥谷,我是想要为宁远祭扫。” 萧煞神色果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宁远?你要给他祭扫,为何要来逍遥谷?” 莫辰解释道;“这里曾是瑶国五大仙门之一的灵飞谷,宁远在天极门主之后的一次轮回转世,便是这灵飞谷的创派祖师,他死之后就葬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萧煞心下了然,接着洒脱一笑,道:“既然我说了,过去的事已经放下,莫老弟又何必担心我会因此迁怒?就如你所说,宁远是宁远,天极门主是天极门主,以然轮回不知几次,若是因此而寻仇,岂不是我无理取闹了?” “萧兄能如此看开,我也就不用再担心了。”莫辰神色微松,给萧煞倒了一杯酒。 萧煞接过酒一饮而尽,又问;“那么莫老弟可知道,宁远的坟冢在哪里?我在逍遥谷近十年,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坟冢?” 莫辰听闻此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宁远的尸骨会化为万年雪莲瓣,如此一来,必然会导致四周灵气浓度过高,极其容易被人发现。一旦有心人知道万年雪莲瓣的存在,那么宁远的尸骨很有可能已经被盗走了。 “时间久远,尸体究竟是否保存完整,坟冢又具体在何处,我也不能确定了。待过几日在逍遥谷中仔细寻找一下,若是真的找不到,我便不再强求了,还请萧兄宽容我在贵宝地逗留。” 萧煞脸色一沉,“莫老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还和我这么客气,可就是伤了我们这兄弟情分了!” 莫辰笑了笑,自罚一杯,“萧兄勿气,是我的错。”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莫辰和萧煞都喝了不少,最后散席的时候醉得东倒西歪,险些就要勾肩搭背滚在一张床上抵足而眠,还是阿九坚定地将莫辰架出来,另寻了一处住所。 莫辰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抽了骨头,被阿九扛到房间里时,口中犹在胡言乱语,哼哼唧唧地要给萧煞敬酒。 直到阿九将他扔到床上,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好了,那些人已经走了。” 莫辰才猛地睁开眼,在酒宴上还迷醉凌乱的黑眸此刻却恢复了清明。 “今晚就行动。”莫辰对阿九道。 阿九点点头,什么也不说,便重新用披风裹住了莫辰,将他身上的仙气敛去。 房中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中,莫辰看着阿九的背影,清楚无误地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的一种奇异的灵力,那灵力很特别,并非修仙者身上的仙家之气,也和魔修身上的魔气不同,他之前在仙修之中,没有人觉得他与众不同,此时在这魔物聚集之地,所有魔物又将他视为同类。 他将披风给了自己,用以掩饰身上的仙气,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魔修?仙修? 莫辰看着阿九,此时他已经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查看外面动静,他就这么瞧着他的背影,出了神。 “怎么,不走么?”阿九这时回过头来看莫辰,发现他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解地问。 “没事,走吧。”莫辰摇摇头,裹住阿九的披风,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他们住的地方是黑水蛇君府邸的一处偏院,莫辰不能完全相信黑水蛇君,真的在这里呆上几天慢慢去找寻宁远的墓穴,未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今夜便行动。 莫辰对萧煞说自己并不知道宁远墓穴的具体位置,其实他说了谎话。这灵飞谷的地脉走势几乎完全刻印在他脑中,其中一些密道和机关,可能连后来灵飞谷的历代掌门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现在逍遥谷中的众魔。在宁远死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来祭奠过他多少次,又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埋骨之地? 尽管此时这个小山谷内的地形地貌有很大变动,但是莫辰还是凭着记忆,很快辨认出宁远的墓穴在何处,他和阿九两人艰难地避过巡逻的守卫,才终于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门外。 这个院落一片漆黑,里面并没有灯火,看着不像是住人的。 “这里应该是仓库。”莫辰和阿九躲在院门对面一棵高树上,眯着眼看。 “只有四个守卫,应该不难对付。” 莫辰从阿九的话语中感觉出杀机,诧异地回过头看着他,“阿九,你今天对那两个魔物未免下手重了些,这是怎么了?”以阿九的性格,莫辰觉得他没有特殊原因,定然不会如此冲动行事。 阿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出莫辰目光里的担忧,表情微微僵硬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自从进了这逍遥谷,便心绪不宁,时常烦躁。” 莫辰皱了皱眉,“我们今夜若是能顺利找到宁远的墓穴,便立刻离开,若是找不到,估计宁远的尸骨便不在此地了,同样要离开。你还能坚持多久?能不能挺过这个晚上?” 阿九扬了扬眉,侧头看了莫辰一眼,唇边扬起一点笑意,“我只是说心绪稍有不宁,你想到哪里去了?还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尽管放心。” 莫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再看向那院门口的四个守卫,便道:“这里是萧兄的地盘,萧兄并未对我不义,我也不能不顾及兄弟之情,还是不要乱造杀孽的好。你且在这里等我,等我将那四人解决了,你再下去。” 阿九没有反对,留在树上隐匿了身形,看着莫辰披着自己的黑披风下去。 莫辰身形一出现在院落门口,那四个守卫便注意到他,一人喝道:“那边是什么人!” 莫辰却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披着兜帽披风往门口走。 “站住!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另一个守卫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剑。 莫辰忽然放下披风的兜帽,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四个守卫猛然见到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美艳容颜,顿时愣住,其中一个人先前去摆酒宴的大殿当值,见过莫辰,一眼便认出了他。 “您不是……” 莫辰唇角弯起,粲然一笑,与此同时从他口中喷出一股淡粉色的雾气,那四个守卫顿时昏了过去,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直挺挺站着,甚至还如常地睁着眼,但是他们已经深陷幻境。当他们从幻境中苏醒,不但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自己曾经失去过意识都不曾知道。这便是莫辰狐族幻术和普通*术的区别之处,也是厉害之处。 解决掉四个人,莫辰回头向大树上露出一个笑脸,阿九便轻轻一跃,从树上轻盈落下,来到莫辰身边。两人也不再耽搁,经过那四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小院。 黑漆漆的房子连成排,竟显得有几分阴森。莫辰左右看看,对阿九低声道:“应该就在前面那个房子下面。” 阿九沿着莫辰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座房子正是所有房子中最大的,房门上落锁,围绕房屋四周有一层浅淡的紫色光晕,显然是被人施了阵法。 寻常阵法又怎么会被莫辰放在眼里,再者,或许这些仓库里存放的东西本来就不是萧煞珍视的,那保护仓库的阵法也并非顶级,莫辰只是稍微上前试探,便看出端倪,不消片刻便破了那阵法,撬开门锁潜进去。 “这里,就是这里,我能感觉到,他还在。” 两人进入仓库,发现里面满是高低不一的货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宝贝,千奇百怪,有很多东西就连莫辰都没见过。显然,放在这里的东西价值不菲,却并没有得到重视,很多宝物都积了灰尘,也不知道被遗弃了多少岁月。 “他就在这下面。”莫辰进去之后便有一种强烈的感应,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别的东西,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他能感应到宁远的身体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万年雪莲所化出的灵气。难道这一世宁远的身体并未化为雪莲瓣? “阿九,阿九?”莫辰在货架之间转了几圈,发现阿九竟然不见了,通过神识,他感应到他正站在某处一动不动,于是顺着气息找了过去,却发现阿九已经向他走过来。 莫辰余光中扫到角落里一块石头,刚刚阿九好像就站在石头面前。那石头很眼熟,好像是先前在酒宴上见到的宁家三生石。 “你在看什么?”莫辰问。 “没有什么。”阿九淡淡道。 “你在看宁家那个三生石么?你看到了什么?”莫辰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追问道。 “那不是三生石。”阿九说。 莫辰还想再问,阿九却忽然打岔:“这里的地板是空的。” 这句话一下吸引了莫辰的注意力,他看向阿九所示意的地方。 阿九看着莫辰轻蹙的眉间,却暗自松了口气。 三生石上能够先是一个人的三世,可是刚刚在三生石畔,他试着将灵力输入石体,却发现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273|第五片 轻敲地板,莫辰听出声音不对,果然如阿九所说,地板下面是空的。 仓储室内所用地板是整块的原木料,莫辰想用法术将木板切开,却发现木板加了层防护的法咒,莫辰看出了这是专门用来保护木板的法咒,如果强行破坏,定然会触响警报。两人对视一眼,阿九顺着地板缝隙找到拼接源头,莫辰自储物袋中随便摸出一把匕首扔过去,阿九接住匕首,顺着那缝隙将地板轻轻撬开。 修士以仙法不容易解决的事,用凡人的方法倒是迎刃而解。地板被整块撬下来,带起呛鼻的尘土,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木板下只是一处方圆不足三尺的洼地,裸土,丝毫没有灵气异动,不像是有墓穴的样子。 莫辰眼中黯然,想不通为什么明明自己心中有所感应,确信宁远就埋在这里,但是却一点万年雪莲瓣的灵气都感觉不到。难道真的是被人捷足先登,将宁远尸骨所化的雪莲瓣转移走了? “主人确定要找的东西还在这里?”阿九低声问。 莫辰知道阿九这句不容乐观的问话中隐含着怎样的意思,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出神地盯着那黑洞洞的洼地,神识无限向下延伸,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探到,有那么一刻,好像心都跟着沉进去了。 “不,他一定还在这里!我能感觉到!”莫辰心里揪紧,那个可怕的想法却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一想到宁远的尸骨可能被奸邪之辈带走,他几乎要窒息,忽然疯狂地用双手去刨土,白嫩的十指不管不顾伸进土石中。 阿九眉头微皱,直接将莫辰的手抓过来握在掌心,不让他再这样进行自虐式的行为。 莫辰却打心底里透出绝望,若是这里找不到宁远,他还能去哪里找?若是其他几次轮回转世也像这里一样,尸骨被盗,他又该怎么办? “若是不在这里,便去别处找,定然会找到。”阿九的声音冷静沉稳,无形中给人以心安的力量。 莫辰抬眼看向阿九,与他深邃的眸子相对,他眼神里的笃定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不错,若是真的有人来过这里,他也别无办法。但是他也下定了决心,就算将这一界整个翻过来,他也一定要将偷走万年雪莲瓣的人找出来,重新夺回雪莲瓣。 莫辰还是不甘心,想冒着触动阵法让萧煞发现的的风险,动用灵力挖掘仓室下的土地,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掌心里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莫辰愣了愣,将手从阿九掌心里抽`出来,翻转过来细看,发现掌心里还残留的土壤里,竟有细小的冰晶形成,而那冰晶量还在继续一点点增加 这是…… 莫辰眯起眼,忽然握紧了手,眼睛放光。 这是万年冰髓!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这土壤下有万年冰髓! 万年冰髓,如其名所示,由冰属性灵气沉淀聚集,每万年才能在极其偶然的条件下形成一块,万年冰髓所在之地,修炼冰属性功法的的修士可以令空气中的冰属性灵气凝结成冰。恰好,莫辰就是冰属性妖兽,修炼的本命功法自然也是冰属性的。 这里有万年冰髓说明什么呢? 可能换了其他人还不一定能察觉到什么,但是对莫辰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宁远在弥天幻境中授予莫辰灵飞谷创派六阵,这六阵中的其中一阵,名曰无极阵,布阵时就是需要一块万年冰髓。而无极阵是什么阵法呢? 说此阵法是天底下最好的伪装阵法也不为过。布下无极阵,不但无法让人察觉这个阵法的存在,甚至无极阵所笼罩范围内,再布下其他的阵法,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若是如莫辰所推测,这里存在一块万年冰髓,那么是否就意味着这里早早被人布下了无极阵?既然有了无极阵的存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此处还存在着其他阵法?那些阵法可以保护宁远的墓穴不被人轻易发现,可以隔绝一切可能的盗墓者,也可以封印住万年雪莲瓣的灵力气息……然而这些阵法却都被无极阵掩盖住,所以才让人无法察觉。 莫辰越想越兴奋,也不再去刨土,也不再管会不会惊动别人,迫不及待起身,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阵盘,然后开始绕着仓储室内掐算,时不时在某些方位插上阵旗。随着落下阵旗的数量增多,莫辰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轻松,到最后甚至转变为狂喜。 “不错!就是无极阵!是无极阵!”莫辰打出最后一道阵旗时,手几乎是颤抖的。 阿九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莫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所流露出的希冀和愉悦,让他动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却下意识握成拳,似乎想要紧紧抓住这一刻莫辰眼中的光。 有物混成,周行不殆。以无相化有相,以有相化无相。 随着最后一道阵旗安插在相应的位置,破解无极阵的阵法已成。 漆黑的房子里顿时爆发出刺眼的灵光,脚下的大地在震动,流于表面的伪装开始分崩瓦解。整个天地就好像一只巨大的蛋,此时蛋壳被击碎,里面的东西流泻出来,灵气四溢,原本施加的法咒阵法,一层层浮现,犹如水落石出。 从地底外涌的灵气也不知道积压了多久,竟然形成罡风,莫辰的发丝和衣袂都被掀起。他屏气凝神,知道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将逍遥谷的人尽数引来,因此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耽搁,开始一层一层破解阵法。 这些是保护宁远墓穴的阵法,莫辰每破解一层,便会距离宁远更进一步。 当年莫辰来灵飞谷祭奠,这里还不曾有无极阵,因此莫辰刚才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无极阵。这说明无极阵并非是宁远刚下葬时被人布下,而是后来有人加上的。从莫辰刚才破解阵法的难易程度看,布下这个无极阵的人,修为至少在化神期以上。 可是如果莫辰没有记错的话,灵飞谷后来历代门徒之中好像并没有出过修为在化神期之上的修为,就连最后一代灵飞谷掌门沈元,也只是元婴后期的修士。 既然布下无极阵的人并非灵飞谷弟子,那么他究竟是谁? 懂得无极阵,修为在化神期之上,又特地用无极阵来保护宁远的墓穴不被人发现……几个条件列出来,莫辰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上一世的宁远。 在弥天幻境,宁远授予他灵飞谷创派六阵,如今算上无极阵,已经在寻找万年雪莲瓣的过程中用了两个,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安排?冥冥之中,莫辰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推着他去寻找万年雪莲瓣,而这只手是谁的?宁远么? 莫辰脑子里思绪繁乱,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无极阵之下的咒法和阵法多为他所熟识,想要破解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当最后一层土方阵破解开,脚下的土地忽然崩塌下陷,整座院落都跟着倾倒,两人所在的这间房屋更是缓缓陷入地底。 阿九一把揽住莫辰的腰向旁边纵身一跃,同时撑起防护光罩,这才没让莫辰被轰然落下的房梁砸到。 待一切归于平静,莫辰看到了深藏于地底的墓室。比不得皇室陵寝,这墓室虽然修葺得颇为精致,四壁皆有白玉打造,规模却远远没有鬼雾山区里的大梁皇帝墓浩大。 莫辰一眼便看到墓室正中摆放的棺椁,他手指轻抬,隔空便将那棺盖掀开,一片散发着浓郁灵气的万年雪莲瓣正安静地盛放在棺木里,通体晶莹如玉,散发着淡淡白光。 然而,正当莫辰想要将那片万年雪莲瓣取出的时候,雪莲瓣却忽然被一缕黑烟缠住,转瞬便飞向了别处。 莫辰心里一沉,顺着那雪莲瓣飞射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到一身玄袍的萧煞,悬于空中半勾着唇,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在他身后,立着成百上千的魔物,早已将莫辰和阿九包围,看那架势,竟然不是匆匆而就,却是有备多时。 “莫老酒量不错啊,喝了那么多还没醉倒,敢情之前是骗我?真不厚道。”萧煞手里抓着万年雪莲瓣,竖瞳掂量地看着。 莫辰反唇相讥:“彼此彼此,萧兄的酒量也让人艳羡,不过相比于酒量,还是演技更为骄人。” 萧煞冷笑:“你在我的地盘骗我,本来就是有错在先,我若是不见招拆招,岂不是连老巢都要被你拆了?” 莫辰懒得和他废话,“你手里的东西,还给我。” “东西?”萧煞挑了挑眉,“这万年雪莲瓣是何等宝物,你居然只是轻描淡写以东西相称?” 莫辰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既然知道是何物,还不速速交还给我?你可知道之前有人与我夺这万年雪莲瓣,都怎样了?” “哦?怎样?”萧煞好整以暇地问,似在悠闲与友人闲谈,完全感受不到莫辰眼睛里冰冷的怒意。 “他们都死了。”莫辰手中掐诀,先发制人地向萧煞出招。 274|第五片 莫辰一出手,萧煞带来的那些魔兽和魔修也随之动了起来,阿九飞身上前,伸手一召,莫辰身上那件黑色兜帽披风便向他飞过来,在半空竟然化为一柄黑色长戟,他手握长戟,以一人之力独挑众魔,令他们完全无法靠近莫辰。如此一来,莫辰便可专心对付萧煞。 萧煞是聚神期魔修,莫辰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出手便将鸳鸯枕召出来,两只巨大水鸟在他的号令下从旁辅助,舒展开翅膀,如光箭一样向萧煞俯冲,万丈灵光几乎将半个逍遥谷照得通透,一时间竟然将逍遥谷中的魔气逼退许多。 萧煞也同样不敢大意,一边应付那两只鸳鸯一边还要提防莫辰,最后干脆张开嘴,吐出一枚暗红色的晶石,那晶石有拳头大小,呈现锥棱形,犹如一枚晶钻,通体闪烁着红光,外面被一层黑雾包裹,观其所蕴含的法力,显然是萧煞的本命法宝。 莫辰认得这枚红晶石,这是萧煞离开镇妖塔之后炼化的顶阶法宝浴血锥,只不过当年他见到这枚浴血锥的时候,上面还没有沾染魔气。莫辰了解它的威力,看到萧煞祭出这个的一瞬,便眯起了眼。 “萧兄居然要对我下杀手么?”莫辰冷声道。 萧煞一双竖瞳也紧紧盯着莫辰鸳鸯枕中化出的两只水鸟器灵,哼笑一声,“莫老弟,你我相交多年,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只要你能将手里的万年雪莲瓣尽数交给我,并留下那个叫阿九的人,我保证让你毫发无伤地离开逍遥谷。” “你竟然知道万年雪莲瓣?”莫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说话的语气也冷下来,操纵着鸳鸯枕击向萧煞,却被萧煞躲开。鸳鸯枕所击打之处,烟尘弥漫,玉石俱焚,甚至能将大地也生生劈开一道裂缝。 “活了这么多年月,若是连大名鼎鼎的万年雪莲都没听说过,莫老弟,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趁着莫辰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中鸳鸯枕,那两只水鸟器灵又是在俯冲落空之后重新飞向半空,萧煞立刻抓住了这片刻的间隙,将浴血锥射向莫辰要害。 莫辰见一抹猩红幽光在半空闪过,速度快得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好撑起层层防护法罩硬抗,谁知听见噗噗噗几声,那浴血锥竟然是连破数层防护,丝毫没有停留,莫辰眼睛瞪大,额头上顿时生出冷汗,随着那一层一层法罩被破开而心口剧痛。眼睁睁看着那红晶石即将射入自己的眉心,莫辰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黑色的披风如幕布,瞬间落下,挡在莫辰面前。 微微一声钝响,红晶石刺入黑披风,贯穿了一半便停住,恰好卡在布料中。 这回轮到萧煞眉心一紧,盯着阿九那柄长戟重新化为披风护在莫辰身前,似乎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还有东西是他的浴血锥无法穿透的。 阿九阴沉着脸盯着萧煞,眼中森森寒意尽显无疑,看着萧煞似乎看着什么死物。他唇角忽然没有温度地牵起,将黑色披风往回一收,直接卷走萧煞那枚浴血锥。 萧煞似乎看出来他想截获自己的法宝,急忙催动法诀,想要唤浴血锥回来,可是却惊恐地发现,被卷入黑色披风中的浴血锥竟好像沉入了另一个空间,无法感知,无法操控,完全没有回应! 情急之下,萧煞给群魔使了个眼色,众魔立刻群起而攻之。 阿九手中没有了兵器,腹背受敌,莫辰想要去接应,却被萧煞缠住,再加上之前被浴血锥伤到,心急之下吐了口血,几个回合之间便败落。 见莫辰受伤,阿九一双眸子幽黑得瘆人,仿佛深湖结冰。他知道,那黑蛇是想要逼他重新将披风化成长戟,以此来解救他的法宝,可是阿九冷哼一声,却偏不肯遂他的意,牵住披风的兜帽,纵身一跃,瞬间将披风拉得无限长,然后以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在群魔中闪动穿行。 那些魔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阿九在做什么,身上便被黑布一道又一道缠绕住。 看到这一幕的黑水玄蛇立刻猜到阿九想要做什么,大喝一声:“快闪开!”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阿九拽着黑披风的一端,重新飞出众魔之外,眼神冰冷地低垂着眼睑,夜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乱。 那些被黑布缠住的魔物,在这一刻,仿佛落入黑色蛛网的可怜昆虫。 阿九唇边忽然扬起一丝冷酷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然后他轻拉披风一端,缠住魔物的黑布随之牵动,竟仿佛最锋利的刀刃,眨眼间便将魔物们切割得分崩离析,前一刻还在围攻他的众魔,在这一刻变成了血淋淋的大肉块,瘫软一地。 血肉模糊。 腥味迭起。 别说是逍遥谷中的众魔和黑水玄蛇萧煞,就连莫辰,也被这血腥又残忍的一幕震惊了,看向阿九的目光有点陌生。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轻响,一直被卷在黑披风里的浴血锥,竟然碎裂成两半,啪嗒两下落在地上。 萧煞脸色白了白,一声长啸,眼睛都红了,身上的血管和肌肉顿时爆开,无限胀大变黑,将身上的衣服也撑破,最后竟然是化出他的原形,变成了一条巨大黑蛇。 黑水玄蛇原本就是上古圣兽之一,虽比不得白泽等四大圣兽,却依然有与天地同齐的上古神力,远非寻常妖兽可比。此时黑水玄蛇化出原身,吐着猩红色的信子,一只眼睛便有一幢小楼那么大,也不知道他的庞然躯体压倒了多少建筑,身上的鳞片闪动着黑色幽光,鸳鸯枕的两只器灵水鸟击在上面,竟无法对其造成丝毫伤害。他那带着倒刺的尾巴随便动一动,便能将大地震碎。 莫辰知道,萧煞这是真的动了怒意,交战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惧怕。 “萧煞,你忘了当年是谁将你从镇妖塔下放出来的么?你欠我一条命,当日你答应过,现在居然忘了么?”莫辰一贯不是那种愿意将往日恩情挂在嘴边的人,可是此时他放下了自己的尊严,虽然嘴里还镇静,心里却已然不能泰然自若。 “我欠你一条命,你刚刚那一下,杀了我逍遥谷多少人?”萧煞的声音从蛇头处响起,回荡于九霄,没有一丝情感,“今天你走,你我二人之间恩怨两清,其他的不必再多说。” “萧煞,阿九是宁远的转世。当年宁远为了正魔之争牺牲自己,于你来说,也算是有恩,否则你怎么可能有机会从镇妖塔下逃出来?” “那又如何?若真的是那个叫宁远的转世,我才更要杀了他,刚好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黑水玄蛇!” “我数十个数,你若是不肯走,休怪我不再顾念兄弟之情,一,二……” “萧煞,你说过你放下了过去,其实只是托词和借口,今天不管我们动不动你逍遥谷的人,你都不会放过我们,对吗?”莫辰想到之前这些魔物的反应速度,再联系之前两人在酒桌上的虚与委蛇,知道这一趟他的目的,萧煞恐怕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好,既然你愿意问,我今日便让你做个明白鬼。”萧煞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却比刚才怒气冲天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找到同一朵万年雪莲上的十二片莲瓣,便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当年妖王陛下是因为你而死,因为天极门主而死,你若是有良心,就应该将手中的雪莲瓣交出来,让我复活妖王陛下。” 莫辰心中微沉,看来萧煞对万年雪莲的传说也是有所耳闻,并且深信不疑。 “且不说集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会不会令死者复生,就算可以,醉清风陛下怎么可能再复活?他当年入噬魂魔阵,已经是尸骨无存,元神尽散,唯有一缕幽魂挣脱出魔阵,也早已遁入六道轮回,不知道投了胎了多少次。” “你住口!”萧煞那双巨大的蛇眼瞬间变得通红,看着狰狞而疯狂,“我肯定会复活妖王陛下!一定!他不会死,他是上古白泽圣兽,有千年修为,精通古今,胸怀天地,是有史以来最让人尊敬的妖族首领,他心愿未成,怎么可能离开这一界去转世投胎?你撒谎,你这个骗子!骗子!” 看着黑水玄蛇那疯狂的样子,莫辰忽然明白,他为何会堕入魔道。 心魔难解,怨气不平,相思成疾,终堕歧途。 醉清风陛下…… 现在的黑水玄蛇,早已经不是莫辰当年认识的那个坦荡磊落的妖族大将,他已经失去自我,早已被心中执念蛊惑。 黑水玄蛇发了疯,那根心里扎了数百年的刺让他彻底失去了神智,满心满眼只剩下仇恨和怨念,他想要杀了阿九,杀了莫辰,夺走万年雪莲,去救活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敌,哪些是友,猩红的瞳眸中只剩下无尽的杀戮,蛇尾没有目的地疯狂拍打横扫,将他的属下也杀伤了不少。 “雪莲瓣,宁远的尸骨就是雪莲瓣,嘿嘿嘿,莫老弟,若是你今天不来,我也不知道这个秘密……”黑水玄蛇信子幽幽地吐着,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着,仿佛鬼魅的催命符咒。 莫辰根本挡不住现在的萧煞,催动全部灵力,都无法对他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影响。 “杀了宁远,可以得到万年雪莲瓣,杀!杀!杀!” 阿九揽住莫辰的腰,似乎也看出黑水玄蛇的不对劲,“我们走。” “呵呵,想跑?哪有那么容易,你们今天必须死在这里……”黑水玄蛇张开大口,喷出毒液。 阿九及时和莫辰跳开,才免于被毒液腐蚀,阿九眸光微陈,再次放出黑色披风,披风的布料无限伸长,一圈一圈缠绕在黑水玄蛇的蛇身上。 黑水玄蛇比刚才更加疯狂地乱摇乱动,似乎想要挣脱黑披风,可是也不知道阿九的这披风是什么做的,这么凶猛强悍的力量竟然也没有被扯断。 阿九眼神冰凉,手上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收紧披风。 莫辰瞳孔一缩,知道阿九要做什么,立刻抓住他的手,“阿九!你不可杀他!他现在失去了神智,行动并非出自本意。” “若不杀他,如何夺回雪莲瓣?”阿九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那么多魔修魔兽的死都和他没有关系。 莫辰咬了咬嘴唇,“那也不能杀他!” “若不杀他,如何从这里脱身?”阿九又问。 “不能杀他!” 阿九默默看着莫辰,终于叹了口气,“好吧,那便不杀他。” 长时间牵动着一条黑水玄蛇,阿九自然坚持不住,那披风所形成的布条勒在蛇身上,若是不能一举分割,便只能立刻收回。 阿九收回披风的一瞬,黑水玄蛇直立而起,几乎从万丈高空直冲下来,长着尖利獠牙的大嘴直接向两人掼下来,若不是他们反应快,差点就要被一口咬断。 “主人,现在这样我们不可能夺回他手中的万年雪莲瓣。”阿九和莫辰在一起不利于行动,因此只能分开,没有了束缚的黑水玄蛇越战越勇,杀气冲天,他府邸所在的那个小山谷已经被他捣成废墟,他的下属们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只留下他一个孤军奋战。 莫辰看着这样的萧煞,心底忽然升起悲哀。想当年,误入萧煞化形之地,偶遇醉清风,萧煞和红兮,从那以后他追随三人游历天下,不知道多少次月下与萧大统领把酒言欢,称他为前辈,和他学习身为妖族最为基本的法术…… 怎么今天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难道真的是他和宁远早下的孽,到了应该还的时候? 莫辰心绪不宁,一时间陷入往昔回忆无法自拔,动作间稍有迟缓,竟被萧煞的尾尖刺穿肩膀,直接挑到了半空。 “去死吧,你们要为他的死血债血偿!”萧煞疯狂地大笑,赤红着双眼盯着莫辰,要将他扔进嘴里嚼碎。 黑披风所化布料再次缠上蛇身,阿九这次没有犹豫,狠拉了一把,那布料顿时陷入蛇身,割开鳞甲,黝黑的蛇身上现出液体珠子,竟然是渗出的血。不过也许是黑水玄蛇的皮肉骨骼太过结实,短时间内倒也没有出现之前那种瞬间被歌城肉块的情形。 虽然没能一击致命,但是黑水玄蛇的动作却被阻碍,想要将莫辰丢进嘴里的计划没能成功实行。 然而,这对黑水玄蛇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戳着莫辰的尾巴尖只是稍微迟缓,便又被他往嘴里送去,不惜有被阿九切成蛇肉块的危险。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凤翎兽出现了,嘴里叼着一团白花花的小东西,竟然是那只白泽幼崽! 果然,凤翎兽立刻吸引了黑水玄蛇的注意,他红眼睛瞪得快要爆裂,尾巴一甩将莫辰甩开,竟然一下挣开了阿九的披风,转而去追凤翎兽。 凤翎兽只是化形期妖修,又怎么可能是黑水玄蛇的对手,无论是遁速还是灵敏度,都远远跟不上,没用多久就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好嘴巴一张,将那白泽幼崽扔掉。 黑水玄蛇伸出尾巴,将白泽幼崽在半空中接住,蛇眼愤怒而凶狠地眯起,转头去找凤翎兽算账,凤翎兽吓得毛都掉了,拍着翅膀到处乱飞,撞得东倒西歪。 就在凤翎兽以为自己要命丧蛇口时,她却忽然觉得身后的追击停止了。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凤翎兽,阿九,和莫辰,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黑水玄蛇。 只见黑蛇呆呆地盯着地面某一处。那里,正站着一个人,眉目英朗疏俊,气质高贵淡然,如光风霁月,让人看一眼便心生跪拜冲动。 是妖王醉清风。 275|第五片 黑水玄蛇看到醉清风的一瞬,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伏低了蛇首,恭敬地匍匐下去。 “陛下……” 萧煞的声音从蛇身内响起,不再躁狂疯癫,那双狰狞的红眼睛敛去了血光,重新变为清明的黄色。 险些小命呜呼的凤翎兽吓得差点虚脱,扑棱棱从半空栽下来,落在莫辰肩膀上。莫辰和阿九也驻足望向醉清风,但是莫辰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醉清风没有影子,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投映在石头上的一张影子。 “三生石。”阿九在莫辰耳边低声道。 莫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阿九在说什么。 “是云岭宁家的三生石。”阿九又重复一遍。 先前在酒宴上有人进献三生石时,莫辰作为“礼物”还没有被抬进去,因此并不知道这东西被送了来这里,直到此时,他再次看向醉清风,再顺着醉清风的身形看过去,才发现端倪。 “萧煞,你且抬眼看看,那是妖王陛下么?”莫辰忽然觉得那条将自己团成一团,面对着冰冷石头幻象的黑蛇有些可怜。 黑蛇却没有动,只是那双蛇眼已经合上,眼角滚落两颗泪珠,一只小小的白色幼兽正趴在他的蛇尾上,位置恰好对准了那块废墟中的三生石。也不知道萧煞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忽然将那幼兽崽揽入怀中,轻轻用蛇身圈住,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好像正在克制什么痛苦。 白色幼兽随着萧煞这么一动,一下没趴稳,从黑蛇尾巴上滑下去,却又重新被黑蛇稳稳卷住。幼兽似乎觉得有趣,睁大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睛,咧开嘴露出嫩红的舌头,然后打了个哈欠,用四条短短的爪子抱住黑蛇,背上一对幼小的翅膀轻轻扇动了两下。 三生石能映出一个人的三生三世,刚刚白色幼兽的位置恰好在三生石面前,也不知道是如何触动了三生石的灵力,竟然映出了妖王醉清风的形象。 这说明什么? 醉清风死了,没想到,竟然又投生成了一只白泽兽,而且正是眼前这只白色幼兽,兜兜转转又回到黑水玄蛇身边。 莫辰心中也忽然颇为感慨,望着那不知世事,趴在黑水玄蛇怀里呼呼大睡的幼兽,眼眶竟然有些发酸。 他再次回头,看了眼三生石。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石头上除了这只白泽幼崽本尊,便只有醉清风一个人的形象。 都说三生石能看破一个人的三世,其实不太准确,因为本人这一世是不算在其中的,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站在三生石面前,除了自己本人,一共还能看到三次轮回。 可是醉清风的这个三生石,除了幼兽自己,却只有醉清风一人。这说明醉清风的转世只有两次,上古圣兽白泽乃与天地同生的洪荒之灵,因此前世只有妖王醉清风这一世不足为奇,在这之后,除了白泽幼兽再也没有其他轮回,可想而知,其魂魄居然在转生道里徘徊近千年,才又托生。那么在这之后呢?为什么三生石上没有显示出后一世的轮回? 是他这一世终成仙道,还是魂飞魄散湮灭于世间? 修仙者的命途何其多舛,哪怕修为高深堪比天地,也可能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触景生情,感同身受,莫辰忽然想到宁远,想起当年宁远也曾在站在三生石畔,预测其身后三生,一世早夭,一世痴傻,当时那个看守三生石的宁家人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三生石上除了这两世,竟然没有再显示出第三世。 宁远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两世以后,再无轮回。 莫辰看着三生石,良久,忽然将目光移到阿九身上。 阿九似乎感觉到莫辰的目光,回头望过来,莫辰却立刻转移了视线,似乎不愿与他对视。 黑水玄蛇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三生石面前,紧闭着双眼,将怀中的白泽幼崽稳妥地护住。 莫辰看着萧煞这个反应,已经了然,知道他定然也是看出了三生石的幻象,此时他内心如何不得而知,可是莫辰却不愿意打扰这独属于萧煞的宁静,于是索性原地打坐,开始调息恢复体力。 阿九静默在一旁,他刚才明明看到莫辰看到了三生石,也看了眼自己,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竟然连想要让他去三生石面前测验一下都没有,他不是一直都坚定自己就是宁远的转世么,难道不想看一看前世的宁远? 已经被捣成一片废墟的山谷在日出时镀上一层霞光,竟然有种难得的唯美。 足足过了半日,待第二天日上中天,莫辰再次睁开眼时,发现横亘在山谷内的黑水玄蛇居然不见了,萧煞已经变回了人形,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怀里还抱着那只白泽兽。他侧面对着他,虽然看不到五官,但是仅凭那俊逸的轮廓线条,莫辰便发现他与昨天晚上酒席之上的那个黑水蛇君大相径庭。 此时,山谷中的微风轻轻拂动他的黑色袍摆,似乎将他一身狂妄淫`邪之气尽数吹散,让他看上去如一株苍松翠柏,屹立于山间,沐浴天地精华,守得一方心中宁静日月。 莫辰才刚刚站起身,萧煞便挥手扔了一样东西过来。莫辰卷起袖子接住,竟发现是一个檀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先前被萧煞夺去的那片万年雪莲瓣。 “你的东西,还给你。”萧煞淡淡道,眼睛还是看着山谷尽头,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没甚兴趣。 “那就多谢萧兄了。”莫辰也没有过多客套,只是应付了那么一句,便将万年雪莲瓣收下。 毕竟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即使经常闹矛盾,严重时甚至可以刀兵相向你死我活,但是有些东西,两人之间不用说太多,比如莫辰不会去问萧煞为什么忽然会对万年雪莲瓣失去兴趣,而萧煞也知道不用为之前的大打出手而请求莫辰的原谅。 不过有些事,莫辰还是想问。 “萧兄,你跟随醉清风陛下多年,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了君臣之外的爱慕之心?你堕入魔道,可是因为那份执念?” 萧煞低头轻轻抚着怀中的白泽幼崽,冷硬的目光,也只有在触及这只幼崽时才会柔软下来。他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莫辰的问题,再次开口时,却问:“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忽然把那片花瓣还给你了。” 之前还一口一个灵境圣物万年雪莲瓣,这才多久,居然就变成花瓣了。 莫辰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你看到了三生石,便知道醉清风陛下早已经轮回转世,所以不再需要那万年雪莲去复活他。将心比心,你看到了醉清风陛下的转世会如此心神俱震,自然也会体会我的苦衷了。” “果然是我的兄弟。”萧煞终于展颜而笑,“那我是不是也不必为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赔不是了?” “你这不是已经赔了不是吗?”莫辰举了举手中的锦盒。 萧煞自嘲地摇了摇头,“先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晚那样的我,其实也并非是第一次了。这数百年我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荒唐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甚至变成了今日这样不仙不鬼的样子,他知道了,一定会失望吧?” 萧煞神色间有几分落寞,似乎在回忆什么,竟缓缓回答起先前莫辰问过的那个问题。 “我追随陛下多年,他是我见过的最仁德才智兼备的妖族。我出身卑微,天性肮脏淫`乱,又怎敢对陛下有什么不轨之心?我敬他,畏他,仰慕于他,忠诚于他,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都不曾改变。大战最后,我被陛下差遣去护送剩余部族撤退,离开了他左右,最后让他深陷绝地,险些神魂寂灭。我被关在镇妖塔下多年,却从来没觉得自己冤屈过,反而觉得我受到的惩罚太少,竟然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守在他身边效命。我本该和他一同死在战场上,不应该苟活……” 说到这里,萧煞眼瞳深处埋藏着深深的寂寥,之所以是寂寥,是因为比之更剧烈而鲜活的情绪,诸如懊悔,恼怒,怨恨,已经随着一颗伤痛多年变得麻木的心而消弭了,所剩下的,也只是一种历尽沧桑后的空荡。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陛下的思念和追忆竟然变了味道,或许是从第一个大逆不道的梦境开始,从此之后愈演愈烈,我发现自己竟然会时常在梦境中对陛下做些不该做的事,我不知道,莫弟,你问我何时开始对陛下有了那种心思,我其实也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我是被心魔引诱,还是真的有了不臣之心。我从不敢肖想,却又忍不住在这场不恭不敬不臣的梦里,越陷越深。” 在昔日妖族第一悍将的眼中看到茫然,莫辰觉得很诧异,他看着面前这个黑袍男人,见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白泽幼兽,那样复杂而深沉的眼神,让人为之动容。 身为妖王最信任的将军,他与妖王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不要说别人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因为他们已经错过,那一生便成了悬案,再也没有了搞明白的机会。 莫辰开解道:“萧兄如今已经找到了醉清风陛下的轮回转世,便重新来过吧,这一次做你想做的事,遵从此心。” “遵从此心?”萧煞嘴角牵起一丝凄然的笑,“我配么?” “世事无常,总好过阴阳两隔之后的追悔莫及。”莫辰说着看了眼立在身后不远的阿九,眸光竟然也如萧煞一般黯然。 276|第六片 离开逍遥谷之前,莫辰问萧煞,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萧煞说他当初经营逍遥谷,只是想称王,至于是走魔道还是仙道,他都毫不在乎。可是如今找到妖王陛下的轮回转世,便不可能再在魔域呆下去,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灵气充沛的地方,陪伴侍奉在妖王陛下身侧。 莫辰调侃:“萧兄在这里是说一不二的主人,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假以时日,必成一方霸主,就这么放弃,真的舍得?” 萧煞却笑道:“莫弟以为,我争夺地盘吞并势力,只是为了享受荣华尊贵?” “哦?这不是萧兄自己说的?你经营逍遥谷是想要称王。” “想要称王不假。”萧煞负手,眼睛里有睥睨天下的倨傲,“那是因为,这世上能让我俯首称臣的只有一人,那个人死了,我便不会做臣,必然要让自己强大,以免有朝一日要仰他人鼻息。而如今这个人回来了,我也没有了称王的必要,只需一心辅佐他便好。” 莫辰点头,想了想又问:“既然如此,萧兄又何苦要废弃此处基业?何不就在这逍遥谷落脚,悉心打理,以备日后妖王陛下东山再起,图谋大业?如今凡界与魔界之间打开了空间裂缝,魔气熏染,魔物肆虐,萧兄想要找一个钟灵毓秀之地,谈何容易?若是不慎撞上难缠的魔物,你和妖王陛下势单力薄,吃了亏怎么办?” 萧煞无奈地摇头:“莫弟,你还是不了解魔道中人的脾气秉性。且不说外部门派与势力之间多有征战,就是逍遥谷内部,也经常会有不服管的下属。身处魔道,必定要尊崇嗜血杀伐,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忠孝之事在这里只是笑谈。这样的环境中,我身上的魔性和杀气只会越来越重,又怎么可能再呆在妖王陛下身边?若是不慎让他也沾染上魔气,那就算是将我自己碎尸万段,也不能弥补了。” “所以萧兄其实只是想要得到安宁,不想再有杀戮发生?”莫辰问。 萧煞点头,“可以这么说吧,杀戮停止,魔性也会随之减少,这里的妖修和人修,其实原本也不是修习魔功出身的,只是生逢乱世,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方法用的得当,再将外界的魔气屏蔽,这些人脱离魔道重回仙道,也并非不可能。” 世间修士千万,不慎从仙道堕入魔道者不计其数,但是这其中也有不少人回头是岸,毕竟,能成仙,没有人想要成魔。 可是有太多的人不知道那个关于仙缘的秘密。 莫辰听萧煞语气中还隐含有重新洗脱魔气回归正途的意思,忽然想到了宁远当时和自己讲的有关仙缘的事。 这一界中,人们提起仙缘,都觉得是虚无缥缈之物,可是宁远却说,在灵境有一处尊贵无比的圣殿,名曰万生殿。万生殿中供奉着所有与仙道有缘的生灵的仙缘玉牌。那玉牌就是仙缘,一旦此生灵修习魔功,堕入魔道,他的那块玉牌就会断裂,从此再也不可能飞升成仙,即便轮回转世,能碰巧再踏上修仙之路,也不会成就最后的仙道。 这个秘密不为人知,宁远也再三叮嘱过莫辰,不可对外宣扬,否则世人一旦行差踏错,便再也没有了悔改的心思。 很残忍,却是真实。 莫辰只是一出神的功夫,并没有让萧煞看出他表情有异。 萧煞也没有注意到莫辰,此时他正低头看着从他宽大的衣袖里探出的那个白团子。原来白泽幼兽正在萧煞袖子里睡觉,此时想必是睡醒了,便爬出来往萧煞身上蹿,才短短数日,竟然已经与萧煞无比亲近。萧煞伸手将白泽幼兽捞起,也许是因为太过在意,一个大男人抱幼兽崽的动作小心翼翼,竟然显得有些笨拙。 莫辰不愿意看到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萧煞再次萎靡不振,自然不会告诉他,不管他生生世世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再与醉清风陛下同登仙道了。更何况,古往今来,能真的飞升成仙者又能有几人?与其为了无法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而苦恼,倒不如珍惜当下。 于是莫辰将心中笼罩的几分阴霾驱散,对萧煞道:“如果萧兄只是想要让逍遥谷保持太平不内斗,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萧煞稍微提起了兴致,他怀里的白泽幼兽也瞪大了乌黑的眼睛,和萧煞一同看向莫辰,无邪的眼神中充满好奇。 “萧兄可曾听说过灵飞谷的创派六阵,其中有一阵名曰生死同盟阵?”莫辰问。 萧煞扬眉,回想片刻,眼睛里忽然迸发出光亮,似是领会了莫辰的意思,“你是说那个早已经失传了的生死同盟阵?生死同盟阵开启,凡是自愿入阵者,必须同生共死,肝胆与共,一旦背叛彼此,即刻身死神灭?” 莫辰笑着点头道:“正是。试想一下,若是萧兄将这生死同盟阵布在逍遥谷外,凡是进入谷中的人,必不可自相残杀,这样是不是就免去了萧兄很多烦恼?以此类推,萧兄可凭万夫莫当之勇,收复附近势力,也将那些魔修魔兽纳入到这生死同盟阵中。久而久之,杀戮血腥之气消失,再加上萧兄的治理,想要让他们重返仙道,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如此一来,萧兄与妖王陛下不就无需离开逍遥谷了?” 萧煞仔细看莫辰的神态,见之眉眼间淡定愉悦,心里便有了八`九分的猜测。 “莫非……莫弟知道这生死同盟阵的布法?” “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之……” 接下来,莫辰便毫无保留地将生死同盟阵的布置方法秘密教授给萧煞,临别时告诉他,这生死同盟阵也是有作用范围的,若是萧煞想用此阵来恶意吞并强迫比自己弱小的势力,无限制地扩大势力,恐怕就无法将他所有的势力范围笼罩住了。 “莫弟放心,我只是想求得一方安宁,只要让逍遥谷上下万众一心,让强敌不敢来犯,我也就满足了。” “好,既然如此,那萧兄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莫辰离开逍遥谷的时候,飞遁在半空,回头看着那地面上越来越缩小的山谷,心里无比复杂。这里曾经是灵飞谷,是宁远一手创下的基业,如今却已经成了魔物聚集的地方。 阿远,你在弥天幻境中教授我灵飞谷六阵,我这么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只是我实在不想看到萧煞和白泽流落在如今的凡界。 这样做,也算是帮当年的天极门主还债了吧? 而在逍遥谷中,当莫辰,阿九和凤翎兽离开之后,萧煞一直站在谷口目送他们,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转身往谷中走。 “萧将军,您曾经提到过,醉清风陛下生前预言,引领妖族未来的王者必然是麒麟血的拥有者,那位莫辰前辈便是炼化了麒麟血的人?这么说,他很有可能是我们妖族未来的王者?” 说话的人是萧煞的旧部,他从在醉清风陛下活着时就一直在萧煞麾下效命,萧煞从镇妖塔逃出后,他便投奔与他,算是萧煞的心腹爱将,因此萧煞告诉过他,莫辰就是当年在青鸾山御灵池底将那滴上古麒麟血取出并活着离开的人。 “没错,就是他。”萧煞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良久之后,摩挲着手中一块玉简,那是莫辰为他记录下的生死同盟阵布置方法。“不管他是不是所谓的什么王者,如今我只希望他能活下去,百年之后,还能与我再重聚此地,痛饮一杯。” 萧煞的话听起来豪迈潇洒,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凄凉。 其实他早已经看出来,莫辰身为聚神期后期的妖修,在这一界逗留了太久,元肾衰竭,不然当时他们两个斗法,以他聚神初期的修为,又怎么可能将莫辰逼迫到那步田地?再这样下去,莫辰恐怕很快就没有命了,然而萧煞却没有办法规劝什么,毕竟有些事情,当局者迷。一旦交付了痴心,便再难回头。 莫辰和阿九离开逍遥谷后行了半日,这一次是在萧煞的盛情款待下,酒足饭饱后离开的,因此精神格外好。 阿九一路都有些沉默,并不曾主动和莫辰说话,他身上照例披着那件兜帽披风,脸上带着面具,因此莫辰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一路上凤翎兽不停地在莫辰耳边嘀咕,嘀咕得他耳朵都生了茧子。 “主人,您必须要小心阿九了。” “主人你看啊,阿九在仙修堆里就会被当成仙修,在魔修堆里就会被当成魔修,简直太奇怪了!还有他那件披风,当真太邪门!” “主人,你知道么,我觉得阿九很害怕三生石,我打赌,他根本不敢在你面前将灵力注入三生石,他肯定不是宁远,是个冒牌货!” 看在凤翎兽曾在关键时刻救过莫辰,莫辰强忍着将她拍飞的冲动,最后忍无可忍,冷声道:“翎希,你若不肯容阿九,便离开我吧,不要再跟着我。” 凤翎兽憋屈得两眼含泪,一生气飞跑了,却没有真的离开,只是远远地在后面跟着莫辰。 莫辰耳根终于清净了,阿九这时便靠近莫辰身边,问:“主人,我们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这次去世俗界,宁远之前的几次转世都只是普通的凡人,我们先去无清山无清观吧,那里人杰地灵,又远离修仙之地,应该不会遇到太多阻碍。” 没想到的是,莫辰很快就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无清山倒是没有妖魔肆意,也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势力,但是当莫辰和阿九抵达目的地时,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原来本该是吴青山的位置,竟然变成了一棵苍天巨树。 莫辰:“……” 好大一棵树! 277|第六片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是活了千把年的莫辰,也从没见过眼前这么大一棵树,昔日的无清山几乎整个被它占据,树干足有数百人合抱之宽,树枝繁茂如云盖,直入云霄,遮天蔽日。 凤翎兽身为化形期妖兽,绕着大树飞遁一圈,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拍打着翅膀对莫辰道:“主人,我觉得这棵树不对劲,我去上面看看。” 莫辰也感觉到异样,这棵大树附近掺杂着三种气息,魔气,灵气,阴气,这种感觉很像当时在鬼雾山碰到的情景,所以莫辰断定,这里一定藏有万年雪莲瓣。 莫非万年雪莲瓣就在这大树之中? 很快,飞上去探查情况的凤翎兽又落回到莫辰肩头,一双乌溜溜的鸟眼瞪得圆圆的,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了?” “主,主人……上面好多……” 凤翎兽说得支支吾吾,莫辰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他觉得很奇怪,凤翎兽追随他多年,什么艰难险阻没碰到过,还从没见过她这样。一时间,莫辰也对树上的东西存了好奇,忍不住想飞上去看一看。 “你不要慌张,慢点说,这棵树上到底有什么?”莫辰问。 凤翎兽这回终于把舌头撸直了:“好多绣花鞋!就是世俗界女人穿的那种,各种各样的颜色,密密麻麻挂了满树!” 满树的女人绣花鞋? 这倒是一件奇事。 莫辰侧头看了看这大树,站在近前,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眼前一片木墙,竟然完全看不出是一棵大树,足可见巨树之高大宽广。 无清山这数百年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会被一棵大树完全取代?莫辰觉得,这其中必有万年雪莲瓣的作用。他看到不远处炊烟徐徐,似有村庄,便决定先去找当地百姓了解一下这棵树的来历,也好再做打算。 于是两人一鸟便往那村庄行去,此处已经接近寻常百姓的住家,他们不便再使用仙术,因此只能步行而往,莫辰为了不引人注意,还将自己一头银色发丝变成了黑发,并对容貌适当地做了些改变。 没办法,谁让他太好看了呢?就这么顶着自己真实的脸出去逛,实在是太高调。 才行至半路,忽见两个人迎面走来,到近前一看,发现竟然是两个女人,一个已是中年妇人,另一个还是如花少女。 莫辰见了两人,正想上前打个招呼,谁料两个女人才刚刚看到莫辰和阿九,便大惊失色。莫辰心中疑惑,心说难道是自己长得太美,把这两个凡俗界的女人吓到了?可是看她们那表情,也不像是为美色所动啊,感觉她们更多的是恐惧,可是他有什么值得人恐惧的?莫辰这么想着,下意识摸摸屁股,又摸了摸耳朵,确定狐狸尾巴和狐狸耳朵没有露出来。 “这位大娘,我们是路过此地的行人,想向您打听点事情。”莫辰也不管这两个女人是什么表情了,直接走上前,对那个年长的女人抱拳作揖,努力让自己显得纯良无害。 可是他那友善的眼神并没有让两个女人眼睛里的恐惧化解,相反,在他说自己是路过这里的行人时,更是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两位小哥,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千万不要回来!快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跑出此地三百里之外!”中年妇人忽然开口,说出的话却叫莫辰倍感意外。 “娘,您看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不可能跑那么远的,来不及的!”少女怯怯地摇了两下妇人的胳膊,看向莫辰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同情和悲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莫辰觉得奇怪。 这时阿九开口了,上前开门见山道:“敢问两位心中所惧之事,是否和村外那棵巨树有关?” 一听阿九提到巨树,那母女两人更是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娘,他们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少女看上去胆子很小,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轻,她很瘦弱,皮肤很苍白,双眼微微有些突出,不算严重,但是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神经质,似乎曾经受过什么刺激,变得脆弱敏感。 妇人被少女摇得心烦意乱,转过身往西边看了一眼,那里太阳就要落山,眼看着夜幕便要降临了,想要在天黑之前行三百里路,别说是人,就连鸟都不可能。再细看眼前这俊美绝伦的白衣少年,乌发如墨,唇红若樱,简直如谪仙降世,肩头落着一只小小的红鸟,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动跳脱之气。 这一看便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带着侍从出来游山玩水。 这样的少年,却不幸落入这样的境地,想到未来等待他的命运,妇人心中凄然,看向莫辰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可惜。 “这位大娘,小妹一直在说逃不掉,可否赐教,我们到底逃不掉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们在天黑之前行三百里?”莫辰被这母女二人弄得有点不耐烦,追问道。 妇人长长叹息,末了,只是轻声道:“这都是命,是命啊!小公子,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便接受现实吧,若是能放平心态想开一点,活个十年二十年也是可能的。” 莫辰被妇人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微微蹙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一对疯子。 然而妇人又道:“既然小公子碰到了我,也算与我有缘,不如就跟我回到村子里,暂时住下吧。” 莫辰本想不再搭理这两人,一听这话,又欣然应下,只是不明白什么叫暂时住下,莫非这妇人还要留他们长住几天? 两人跟着母女继续往那村子里走,路上母女俩也不说话,莫辰只好忍住不再问那棵巨树的事,心想这母女提到巨树时反应那么奇怪,此中必然大有问题,不如待进村之后,再找几个明白人细细询问。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进入村庄,这座农庄远看不觉得,近看发现规模竟然不小,足有近千户的样子,只是一路上碰到的人看到莫辰和阿九,纷纷露出和母女俩一模一样的表情。 而且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莫辰发现这村子里碰到的人,居然都是老人和女人,几乎没看到什么青壮年男子!偶尔有一两个出现,也都是面目极其丑陋,或是身有残疾的。 莫辰心中怀疑越甚,总觉得这个村子里透着一种沉沉的死气,那些女人和老人的眼神空洞而麻木。 “大娘,为什么村子里看不到男人?”莫辰终于忍不住问,心中却在想,莫非此地近些年发生过什么惨烈的战事,村子里的男人都被征去做兵丁了? 谁知出乎意料,妇人却摇了摇头,对莫辰道:“有男人,只是男人都在家里,不出屋。” 莫辰挑了挑眉,他早年游历五湖四海,也曾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知道有些国家与传统世俗不同,并非男主外女主内,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莫非无清山这里百年间世事变迁,竟然成了女儿国,女人们在外做事,而男人却在家中照顾起居? 反正很快就要随妇人去她家中,莫辰也没有再追问,安静地随着妇人在农舍间穿行,来到一间农院外。 这里便是妇人的家了,看上去还颇为富裕,竟然有五间茅屋,院子里养着一头牛和三头猪,角落的笼子里还关着不少家禽。 “小公子,农家不比城里,您将就着些吧。这里是我儿子生前用过的房间,若是您不忌讳里面供着牌位,可以在这里休息。若是害怕的话,便住在东厢我的房间,我可以搬去和女儿同住。”妇人引莫辰和阿九进入一间茅屋,语气和善,也不像刚见面的时候那般古怪了。 莫辰跟着妇人进入他儿子的房间,果然看到角落供桌上供奉着灵位,屋子收拾得倒是干净整洁。西南角摆着一张木床,内有木桌木椅,旁边还立着一张书架,摆着不少书籍,仔细一看,竟然都是一些粗浅的玄门易术方面的书。 “大娘您节哀。”为了显示礼貌,莫辰对着妇人儿子的牌位拱手拜了拜。 妇人却惨然道:“吾儿已经走了多年,我也习惯了。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忌讳?” “承蒙大娘肯收留,又怎么会忌讳,我倒是担心,不要扰了公子亡魂。不过我并无意在此地久留,想必也不会叨扰太久。” 妇人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她的表情,莫辰也能猜到,她想必是觉得自己说不会久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她觉得自己非留在此地不可呢?莫辰觉得愈发好奇了。 妇人安排好莫辰和阿九的住处,便带着女儿去厨房准备饭食,莫辰没有推脱妇人的好意,决定趁着饭席间再详细询问有关巨树的事。 凤翎兽不愿意在屋子里憋着,便从窗户飞出去,跑去后院玩,不一会儿便又飞回来,大惊小怪地对莫辰说:“主人!你快去看!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可是,可是他却穿着女人的服饰,脚上还穿着女人的绣花鞋,和我在巨树上看到的那些鞋一模一样!” 278|第六片 莫辰与阿九随凤翎兽走出房屋外,绕到后院。 后院正对着另一户人家的院子,站在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院中坐着的那名男子。 刚才听凤翎兽的描述,莫辰还以为这穿着女人衣衫的男人一定是丑态毕现让人不忍直视的,却不料,此时看到真人,才发现院中男子的相貌竟然极其俊美,不仅身材高挑纤细,皮肤也白皙透亮。他穿着女人的罗裙,却没有如女子那般将腰带束紧,而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没有梳髻,披散着,躺在一张竹榻上,单手捧着一个大酒坛子喝酒,眉眼间尽是放浪狂态,颇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萎靡。 男子喝酒喝得很急,酒浆顺着他的唇角和下颌流下,顺着玉白的脖子淌进衣领里,香艳无比。酒香顺着风飘散过来,也好像这男子给人的感觉,馥郁中不失浓烈。 饶是莫辰,竟然也看得呆了,最后还是阿九在旁边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 莫辰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向那男子打个招呼,问他这里的男子为何要着女装,不料他才刚想抬步,那男子却站起来,晃晃悠悠进了房。 恰逢此时,金乌坠地,天色骤然黑了下来,村子里陆续亮起灯盏,莫辰听到那妇人在唤他们吃饭。 妇人夫家姓乔,村子里的人都称呼其为乔婶,她的独女闺名心蕊,今年才刚及笄。 “小公子,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乔婶招待莫辰和阿九去正厅用饭,虽然说是粗茶淡饭,却也能看出用心。 莫辰见乔婶入座,便一同坐下来,心蕊还在厨房里看着汤。现在太阳已经落山,阿九不必再穿披风戴面具,否则也不方便进食,因此便去房中更衣。 桌边只有莫辰和乔婶两人 “乔婶,庄稼人生活不易,我在这里断不能白吃白住,这是一些银两,寥表心意,还望您不要推辞。”莫辰很大方地推给乔婶几块银锭子,本以为乔婶会收下,不料却又被推了回来。 乔婶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莫辰看得明白,孤女寡母,想必生活不易,于是便道:“乔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借宿您家,承蒙恩惠,如果有能帮到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乔婶这才开口:“小公子,你别不信我,你这一来,恐怕是走不了了。实不相瞒,你和那位黑衣公子住在我这里,不用给我任何东西,我自然也会得到好处的。我的儿子已经没了,从今以后若是公子不嫌弃,我也愿意待你们如亲生子一样好,只希望你们在这里住得顺心,不要搬到别的地方,否则……哎,我和我女儿恐怕也活不多久了。” 莫辰听得蹙眉,正想细问这乔婶话中玄机,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正是心蕊的声音。 乔婶面色一变,立刻跑出门去,莫辰紧跟上她,两人一起来到院子,发现心蕊正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哆哆嗦嗦,脸色白得毫无血色,一双惶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一个男人的脸,像见到了鬼。在她旁边不远处还有个摔碎了的大汤碗,里面的汤汤水水全都洒在地上。 莫辰不明所以,看了眼脱下面具的阿九,心里直纳闷,不明白为什么心蕊看到他会吓成这样。 “啊!!!” 身边忽然又传来一声尖叫,莫辰吓了一跳,发现这回发声的竟然是乔婶。她看到阿九的脸之后,也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给阿九磕起了头。 “树仙大人,树仙大人,贱妇的女儿冲撞了大人,还请树仙大人不要与她一个小女孩见识,看在贱妇的儿子曾经服侍过您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莫辰这次终于听出了猫腻。 原来这母女两人是将阿九错认成了别人,不过树仙大人是什么?莫非就是村子外那棵巨树?巨树化成了人形,而且长得和阿九一模一样? 阿九看着乔婶,眼中最开始也有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乔婶只怕是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口中的树仙大人。” 乔婶毕竟是活了几十年的过来人,没有像心蕊那样吓破了胆,只知道缩在旁边发呆,她终于不再磕头,鼓足勇气重新抬起头,仔细看阿九的脸,发现他的确和那位守护神大人有些不一样。面前的这位黑衣男子,长得更加硬朗一些,而且眸光淡然冷漠,并没有淫`邪乖张之气。不过他和树仙大人长得还是太像了!如果不注意神情的差别,眉眼五官完全一模一样! “乔婶,你口中所说的那位树仙大人究竟是谁,和这村子里的古怪之处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为何您自从见了我们就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可能再离开这里,可否如实告知?” 乔婶从地上站起来,又将女儿扶起,母女两人吓得不轻,还有些战战兢兢。 “小公子,我们进屋说吧,我将这个村子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你。”乔婶叹气,将莫辰和阿九重新迎入正厅,只是此时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谁都没有心思去碰了。 接下来,乔婶便将这个村子的情况原原本本和莫辰讲了一遍。 几百年前,这里有一座小有名气的山,名叫无清山,因为当年山上有个道观名叫无清观,曾经出了一位得道的法师,从那以后无清山便以道家文化而闻名,虽然在无清观的那名得道法师去世后,无清观落败了,但是无清山一带的居民依然崇尚修道文化,不少人家也都出过修仙者,精修阵法,拜入瑶国五大仙门之一的灵飞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钟灵毓秀,不久之后,无清山上便生出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并且数百年间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大,最后竟然一点点将整座无清山蚕食掉,变成了如今所见的样子。无清山附近的人将此树奉为守护神,建造牌楼祭拜。 也许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人间香火,又或许是这棵树本来就身具慧根,大约在六十多年前,巨树竟然修成了男`体,法力通天,不仅保佑无清山风调雨顺,还能让附近村子里的收成几倍于别处。 无清山附近的居民对巨树更加尊崇,奉其为树仙,只是这位树仙大人不再满足于香火,竟然开始要村民们供奉年轻貌美的男子,每天夜晚都要与其行交`合之事!而且这些男子还要穿女装前去侍奉树仙。 “谁家有男子前去侍奉树仙大人,这户人家的土地便会丰收,否则就要颗粒无收,活活被饿死。只是一个晚上下来,那些前去侍奉的男孩子都会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有的甚至没了命。我的儿子,就是在侍候了那树仙一个月之后死的。”乔婶说到这里,眼眶忽然红了起来,悲痛几乎失声。 莫辰看着乔婶悲痛欲绝的样子,眼中漫上寒意。 这哪里是什么树仙?明明是祸害人的妖物!更可恨的是,此妖孽竟然敢顶着宁远的脸作恶! “小公子今天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那巨树上的绣花鞋?”乔婶哭了半晌,终于渐渐止住,接过心蕊递过来的帕子擦着眼睛,哑声问。 “看到了,我也正想问起此事。” 乔婶深吸一口气,还不等开口,却见心蕊眼睛空洞地看着窗外,声音极轻地说:“那树上有多少双绣花鞋,便是死了多少男子。” 房间忽然一片静默。 莫辰眉头微蹙着没有出声,阿九也沉吟不语。 凤翎兽一直立在窗边听着,听到这里,回想起自己白天飞上那棵大树所看到的情景,顿时觉得心里发毛。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竟然觉得夜色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了过去,没有进乔婶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先前那个有男子喝酒的农户。 “树仙大人神通广大,凡是进了无清山地界的男子,没有能离开的。”乔婶继续说,“半年前有个年轻将军率部将途经这里,被树仙大人看中,却抵死不从。将军的部下舍命相抗,竟企图掘开那棵巨树,杀死树仙,最后全都死得很惨。后来那将军也认命了,这半年来,树仙大人每晚都会点名让他去侍奉。每次天明,将军都是半死地让人拖回来,却又只用一个上午的时间,便恢复如初。半年来,倒是没人再死了,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其他男孩子无法去侍奉,家里的土地也会荒芜,没有收成,冬天来了就会没命。” 莫辰心道,怪不得乔婶会恳请他们留下来,原来是害怕家里没了儿子去供奉,土地没有收成,最后饥贫而死。 “那个将军现在住在哪里?”莫辰问。 乔婶道:“刚巧,就借住在我们家屋后那户人家,只是现在他恐怕已经被树仙大人带走,小公子想要见他,要等到明日下午了。” 屋后那户人家?莫辰忽然想到吃饭之前在后院看到的那个男子,心中推测那人便是乔婶口中的将军。 莫辰立刻起身,穿过后院去那户人家敲门,果然被告知男子已经被树妖带走。莫辰想和阿九去巨树那里探查一番,却被阿九拦住。阿九说那巨树有些蹊跷,不如等明天那男子回来了与他见一面,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行动,以防打草惊蛇。莫辰觉得阿九说得有道理,这才强按住心中怒意,在乔婶家歇息了一晚。 279|第六片 第二天天明,村子里派出强壮的女人,去巨树那里接前一天晚上侍奉树仙大人的男子,不料,却扑了个空。 大树底下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不对啊!每天早上侍奉树仙的男子都会一身狼狈躺在树下,由村子里的人抬回来,今日怎么会没有呢!”当消息传开,乔婶听说了此事,脸上显出忧色。 “娘,该不会……该不会是……”心蕊带着哭腔小声嗫嚅,虽然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若是一夜之后见不到人,恐怕那个姓风的年轻将军是凶多吉少了。 莫辰有些懊悔,觉得若是自己昨天晚上没有顾虑那么多,直接去收拾了那树妖,兴许就不会让一个人白白送了性命。 快接近晌午,那个年轻将军依然没有回来,整个村子都处于一种凝重的气氛中,到最后人们几乎已经确定,那个姓风的男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纷纷猜测接下来树仙大人会让哪家的男子去侍奉。隐隐约约中,倒是有不少人将目光落到了乔婶家。 昨日那个新来的小公子生得有若天人,神通广大的树仙大人八成是知道了他的存在,这才将那年轻将军弄死了,准备换个口味尝尝鲜了。 莫辰听到这些流言,倒不觉得如何,反正以前他在凡界行走,类似的风言风语听得不少,如今已经将其当做对自己容貌的赞美了。倒是阿九,脸色阴沉得跟要下雹子似的。 过了午时,男子依然没有音信,莫辰终于决定不再等了,和阿九,凤翎兽一同出了村子,准备去会一会那巨树精。 他们几乎是在全村人震惊的目光中离开的,临别前,乔婶苦口婆心劝说莫辰,几乎要落下泪来:“小公子,千万不要对树仙大人不敬,也不要存悖逆之心,否则只是自寻死路啊!别说是你们这么点人,就是先前那个风将军,麾下数千铁骑,也不能反抗一二,最后都成了树下亡魂!” 莫辰没有多说,只是一挥袖子,将伪装容貌的法术去除,展露出原本的容貌,以及那一头银色长发,顿时让围观者惊愕,或是被他超乎凡人的美色所震,或是被那一身明显不似凡人的银发所惧,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吓得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腿都软了。 “乔婶,待我除了树妖,还你们无清山一方太平。”潇洒地放下这句话,莫辰便和阿九出了村子。 他们走后半晌才有人说话,惊叹道:“怪不得这小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原来是个会法术的仙人!” 但是也有人不屑,“什么仙人啊,我看不过是通晓一下道法罢了。你们忘了五十多年前,村子里不是来过一个修仙者么,那人看者可比这乳臭未干的小儿高明多了,最后怎么着?连块骨头都没剩下啊!” 村子里的传说代代相传,五十年前的事如今也有不少人知道,于是村民们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再度破灭了,不禁摇头感叹他们的命运凄惨,竟然托生在这无清山地界里,一辈子都要活在巨树精的淫威中。 不必再隐瞒身份,莫辰与阿九出了村子便化作遁光,飞入空中,不过眨眼间,就来到了巨树下。这一次是从上方落下,莫辰终于看到了凤翎兽描绘的场景。云雾缭绕中,繁茂的树盖上密密麻麻挂了不知道多少双绣花鞋,有的年代久远,看着颇为陈旧,有的却还是簇新的,一双又一双,空荡荡挂在树杈间。 想到这些女鞋的主人都是被树妖吸干了精元的男子,莫辰不由心里发毛,心说也难怪凤翎兽当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凤翎兽第二次看到巨树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主人,这树妖既然已经修炼出了男`体,又懂得以男人为炉鼎吸取精元,想必也是通了人性,饮食起居皆会仿照人类,必然不可能再蜷缩于泥土中,只怕这巨树下会有他的洞府。” “是啊,树妖会有洞府。可是翎希,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莫辰道。 凤翎兽歪了歪脑袋,“没有呀!” “若是此处有化形妖族的洞府,我们第一天来到这里时,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就算是此刻,你放开神识仔细看看,能察觉到一丝树妖的妖气么?” 凤翎兽经莫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也觉得奇怪,“莫非这附近也被那树妖布上了什么隐藏妖气的阵法?” 莫辰想到在逍遥谷时,有人以无极阵掩藏宁远的墓穴,觉得凤翎兽说得有道理,于是便在这巨树附近找寻,看是否有埋藏万年冰髓的迹象。可是让莫辰失望的是,他恨不得将附近掘地三尺,却并没有找到。莫辰不死心,直接用上破解无极阵的方法,在巨树周围安插阵旗。 因为巨树所占范围太过广阔,莫辰光是打出阵旗,便一直忙到了日照西山,可是最后却证明,他只是白忙活了一场,这里根本没有人布下无极阵。 莫辰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这么一棵变态的巨树耽搁了两天时间,心里火气直窜,直接一掌拍向巨树的树干。然而,这一掌下去,却好像蚍蜉撼大树,除了在那树干上留下一块浅浅的凹陷,竟然什么影响都没有造成。 “主人,这还是树么……”凤翎兽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她跟随莫辰这么多年,虽然现在这狐狸因为自己作死,强行逗留这一界消耗了不少元气,不及全盛状态下的法力高强,但是要说他连一棵树都拍不断,凤翎兽却是不信。 莫辰没有理会凤翎兽,他的手掌依然拍在树干上没有拿开,微微凝眉,用手掌在那树干上一点点摩挲起来。 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这棵巨树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让莫辰觉得熟悉又亲切,竟让他一时出神。 “主人,主人?”凤翎兽觉得莫辰神色不太对劲,拍打着翅膀在他旁边叫。 阿九这时也走到树干旁,学着莫辰的样子,将手覆在树干上。 “阿九,你也感觉到什么了么?”莫辰眼尖地发现了阿九的举动。 阿九沉默片刻,才将手掌从树上拿开,摇头,淡淡道:“没有。” 莫辰眉毛微动,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来扰本仙清净?” 莫辰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身体完全僵住了,他不敢置信,猛地回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远远站在树荫里黑袍男人。 宁远……是宁远…… 莫辰心思一时恍惚。 清风浮动,云霞满天,那站在树荫里的男人身形挺拔,容貌俊秀,他远远的看过来,一双黑眸如幽深的古井,看人一眼便能摄入魂魄。 不,这个人不是宁远! 莫辰立刻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被表象迷惑。乔婶说树妖和阿九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当然也会和宁远长得一模一样。即使他顶着一张和宁远相同的脸,他也不是宁远,真正的宁远就站在自己身边,戴着面具,穿着披风。 “呦,本仙当是谁呢,原来只是一只小狐狸。”男人打量莫辰片刻,忽然笑起来,他这么一笑,气质立刻变了,有些轻佻狂妄,不再像刚才静默时和宁远如同一人。 但是莫辰却被他这一句话点得暗暗心惊。 小狐狸?这树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原形?!看来他的修为不止于化形期了。 “哼,区区一个树精,竟然也敢自称是仙,真不要脸。”莫辰心里惊讶,面上表现出来却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要嘲笑一把树妖。 树妖果然愠怒,眼睛微微一眯,喝道:“小狐狸活得不耐烦!” 莫辰忽然觉得脚下大地震颤,反应过来这树妖想要干什么,急忙起身飞遁,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无数大树根须破土而出,犹如千万条触手,直接袭向莫辰和阿九,那速度快得惊人,虽然没能用根须锋利的尖顶将莫辰等人当胸刺穿,却也缠住了他们的脚踝手腕,就连凤翎兽都没能幸免,被一根细细的树根须子缠住了鸟爪子。 二人一鸟被重新拖回地面,身上的树枝根须越缠越多,刀劈剑砍都没法弄断,莫辰心里一怒,直接唤出混元冰焰,身上冒起白色焰火,将那些企图将他勒死的树根烧成了黑灰。 树妖看到这一幕,心中微惊,显然是对莫辰那诡异的白色火焰很是忌惮,竟然一闪身退入阴影中,不见了行踪。 莫辰自己可以用混元冰焰脱身,却没法这样救阿九和凤翎兽。 凤翎兽受到莫辰用火烧的启发,自己也从嗓子眼里喷出一口丹火,那熊熊燃烧的火舌舔在树根上,却完全无济于事,凤翎兽眨巴眨巴眼睛,特别委屈地看向莫辰,已经快要被勒断气了。 莫辰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只好赌上一把,将混元冰焰打在那些将凤翎兽缠住的根须上,只是位置距离凤翎兽较远。他赌那些根须有知觉,若是因为冰焰灼烧而松开了凤翎兽固然好,可是若这些根须死抓着凤翎兽不放,那就麻烦了,因为混元冰焰会顺着树根根须直接烧到凤翎兽身上,就算莫辰及时控制冰焰,也不能保证凤翎兽完全无碍。 280|第六片 好在那些大树根须还是有痛感的,被混元冰焰一烧,便将凤翎兽松开了。有了凤翎兽的例子在前,莫辰就可以大胆地用这种方法去帮阿九脱困,毫不犹豫将混元冰焰打在根须上。 凤翎兽刚刚脱身,狼狈不堪地在旁边拍打翅膀,捋顺羽毛,本来对莫辰先救自己而心存感激,觉得主人还是更看中她一点的,后来才反应过来,这臭狐狸是在用她做实验,心里顿时哀怨地将莫辰念了一百遍,不过,当莫辰身后有一根树根根须悄声靠近时,她还是鸟眼一瞪,想也不想直接窜了出去,大叫:“主人小心!” 莫辰经凤翎兽提醒,身体稍微一侧,躲过后面的树根须,然后用袖子将凤翎兽一卷,瞬间飞遁出数十丈之外,但是那大树的根须却好像可以拉伸到无限长,竟然紧追而至。 “阿九,离树干远些,我要放火烧了这妖孽!”莫辰语气阴森,眼神不善地盯着这多脚怪。 阿九这时也挣脱了束缚,向莫辰这边飞遁来,莫辰趁着树根还没来得及追上来的间隙,立刻唤出混元冰焰,一个一个白火球从天而降,直接向巨树砸过去。 那些前一刻还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犹如群魔乱舞的树根须,只要稍微不慎,燎到火苗,立刻被火焰侵蚀,化为黑灰,剩下的侥幸没被烧到的根须瑟瑟地缩回地里,再也不敢冒头。 莫辰冷哼,心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树妖也敢在他面前放肆,这次让他变成黑焦炭! “主人,不对!那巨树本体不怕混元冰焰!”凤翎兽从莫辰的乾坤袖里探出脑袋,眼睛忽然瞪圆,尖声提醒。 但是一切已经晚了,那巨树燃烧的混元冰焰忽然变成了幽绿色,火苗一下窜出几丈高,向莫辰喷出两道火舌,那速度快得根本无法躲避。 “小心!”阿九几乎是瞬间跃至莫辰身边,揽住他的腰,同时张开黑色披风,将自己和莫辰挡住。 那两道火舌正好喷在披风上,却丝毫没有对披风造成损坏。 莫辰震惊于自己的混元冰焰会被树妖异化,这时反应过来,施法尝试收回混元冰焰,混元冰焰倒还算听话,瞬间熄灭,但是莫辰却不敢将冰焰就这么直接收回内腹中,情急之下,又找不到合适的收容器皿。阿九见状,便从自己的黑披风上撕下一块布料,将混元冰焰包好,确认不会外泄,再收入储物袋中。 凤翎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看了看那巨树,又看了看阿九的披风,凝神思索。 莫辰的混元冰焰是天下名火,在这一界中,几乎无物不燃,无物不灭,可是今天一连两次都碰到了无法克制之物,一个是巨树,另一个是阿九的披风,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说巨树是因为受到万年雪莲瓣滋养,而万年雪莲瓣并非这一界之物,是灵境圣物,所以能克制混元冰焰倒也不奇怪,那么阿九的披风呢?莫非也是不属于这一界的宝物? 凤翎兽心里犯嘀咕,再看莫辰,却好像完全没有对这些起疑,他将被异化的混元冰焰收好之后,便再次落回地面。 经过混元冰焰这么一烧,巨树虽然没有直接被烧成灰烬,但是那树妖修成的男`体却没有再出现,而且是杳无踪迹。巨树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除了一些残留的根须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莫辰以神识探查,又感觉不到那树妖的存在了,这时再回想,发现刚才与那树妖面对面时,也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波动,无论是魔气还是仙气,都没有半分迹象。这简直太奇怪了,以莫辰如今的境界,寻常的伪装掩盖气息的手法,他一眼便会识破,为什么对这个树妖却看不透? 识海之中有声音传来,是凤翎兽在向莫辰传音。 “非仙非魔,亦仙亦魔,主人,你有没有觉得,这种情况和某个人很像?” 莫辰眸光微沉,看向凤翎兽,传音道:“休得胡说,阿九明明是仙修,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金丹修为。” “可是在逍遥谷,那些魔修和魔兽也觉得阿九是他们的人啊。” “那是阿九独具法门,为了欺瞒那些魔修而已。他和这树妖又不一样。” 凤翎兽撇嘴,“切,反正都不是正常人,都不是好东西!” 莫辰知道凤翎兽一向对阿九疑神疑鬼,也不再理会他,对阿九说:“你会不会土遁之术?” 阿九闻言有些意外,“主人是要土遁,去找那树妖在地下的洞府?”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洞府,应该就是宁远做无清观观主那一世的墓穴。” “嗯,我会一些土遁术,一天之内的路程应该没有问题。” “好,那你这就随我往地底一趟,我们去抄了那树妖的老巢!” 凤翎兽见两人已经一拍即合,忙在旁边叫:“主人,我不会土遁啊!” “所以你就在外面为我们把守就好。这巨树刚刚糟了一次混元冰焰,虽然没有触动根本,根须却也受了伤,想必一时间无法为患,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飞出无清山地界等我们,免得再被那树根须子纠缠。” “可是,主人……”见莫辰要和阿九单独行动,凤翎兽简直一百个不放心,觉得现在的狐狸根本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完全失去了辨别力。 “去吧。”然而莫辰却不等凤翎兽再多说,袖子一挥将她扫出老远,然后和阿九双双遁入地下。 土遁术讲求的就是一息之力,一次呼吸之间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如是中间忍不住要唤气呼气,土遁术便失效,如果此时依然停留在地底深处,便可能会被头上的千斤土石压成肉泥。 莫辰倒是已经对土遁术驾轻就熟,唯一担心的是阿九无法坚持到树妖的洞府。 “主人无须担心我,若是我坚持不住了,自会通禀。”阿九见莫辰时常回头看自己,似乎能窥视到他心里的想法。 莫辰这才稍稍心安,手中不停掐算,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尽量提高土遁的遁速。 漆黑一片的地底世界,遍布砂石土泥,最让莫辰心惊的是,那巨树的根须竟然也深深扎于土壤中,遍布范围极广,他们此时已经行了快一个时辰,至少有数百里之遥,可是树根须依然没有消失,还在绵绵不绝地延伸。 好在这些树根还算老实,在二人经过时,也并没有作乱。 又行了一个时辰左右,莫辰回头查看阿九的情况,忽然吃了一惊,竟然在阿九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隐隐的红光。阿九的脸色不是很好,莫辰停下来,等他行至近前,直接用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给他渡了一些灵力。 阿九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莫辰是在做什么。 “主人,我尚且无碍。” 莫辰摸了摸他的脸,见他眼中红光一点点退去,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领路。 阿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莫辰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挥手在身前轻轻一拂,手掌所拂过之处立时现出一面光镜,映出他的脸。阿九在光镜里看到了自己瞳眸中那一闪即逝的红光。 终于,莫辰找到了当年宁远的埋骨之地。 当年无清观虽然享誉四海,但是在宁远外出云游之后,香火渐衰,直至宁远逝世时,已经十分清贫,因此观里的道士只是修了一个小小的墓室,给宁远做安身之所。 此时莫辰和阿九正站在墓室门前,可是这墓室却已经被扩建过,石门足足有正常墓室的两倍宽,三倍高,俨然已经是一座石宫的大门。 “这里想必就是那妖孽的洞府了。”莫辰欣慰,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料错。 这树妖在数百年间就有了这等气候,一定是和万年雪莲瓣有关,既然起家于万年雪莲瓣的灵力,那么树妖的老巢也必定要在万年雪莲瓣所在之处,也就是在宁远当年的墓穴中。 若是没有这条线索,就凭这树妖掩匿行踪的本事,莫辰还真的很难找到他。 整扇石门闪动着莹莹暗光,显然是布下了阵法,莫辰仔细辨别,发现这阵法十分粗浅,只是须臾之间便让他给破解开了。 阵法一经去除,莫辰和阿九便悄无声息地从石门遁入,一进去就听到有人说话,听声音,正是那树妖。 “我如今碰到了强敌,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是不是很开心?” 莫辰和阿九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出声,屏息凝神地竖起了耳朵。 树妖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回答他。过了半晌,树妖又道:“清白,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这次那个人开口了,是个男子的声音,清冷疏淡,他冷笑一声,似在嘲讽,“想什么呢,你这妖孽,为祸乡里,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要是死了,大家只有普天同庆,奔走相告,将你的妖身吊起来游街,怎么会有人为你伤心难过?不要说我,就连村子里的一条狗,都不会为你呜咽一声。” 死一样的沉寂,树妖没有再说话。 莫辰却默默在心里感叹,这个人,嘴巴可真够毒的啊。 281|第六片 “清白,我是真的喜欢你。”过了良久,树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嗓音有些沙哑。 这个树妖的声音和宁远一模一样,用这样透着浓浓悲伤的情感去叫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莫辰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同时,也会从心底里为这个嗓音而难过。莫辰听得出来,这个树妖是真的伤心。 阿九似乎察觉到莫辰神色的变化,默默看了他一眼。 “主人,你怎么了?为何忽然如此伤感?” 莫辰心惊,没想到阿九会在这个时候和自己传音,他给阿九使了个眼色,警告他小心那树妖。树妖的修为远高于阿九,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传音,很有可能被树妖听到。 阿九眼睫微微低垂,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洞府内室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放`荡下`流的妖物,竟然也有资格说喜欢?树妖,你要么今天就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报你对我的折辱之仇!” “风清白!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树妖暴怒。 “呵呵,快快动手!” 莫辰怕树妖真的会杀了那将军,正要破门而入,却见阿九已经先他一步,解下的黑色披风在他手中化为黑色长剑。他提剑循声而入,一掌便拍碎了挡在他面前的石门,莫辰微怔,不知道阿九身上为什么会突然有那么大的戾气。 树妖在阿九运功出招的一瞬,便察觉到莫辰和阿九的闯入,大喝一声,化为黑烟,在阿九的长剑直刺过来时,已经卷着那将军逃出了内室。 莫辰堵在外面,又怎么可能看着树妖逃走?他召出鸳鸯枕,玉枕上的两只水鸟器灵飞出来,却环绕着那树妖来回盘旋飞舞,无论莫辰如何催动下令,两只透明的白色鸳鸯竟始终不肯攻击树妖,甚至用头轻轻蹭树妖的手,似乎对树妖还有几分亲近。 阿九这时也从内室重新追出来,看到这一幕,再看莫辰的表情,双眼微眯,瞳眸深处再现红光,他挥舞着黑色长剑,满身肃杀,直冲向树妖,一剑劈过去,甚至连两只鸳鸯器灵都惊走了。 之前莫辰以混元冰焰攻击巨树,巨树的主干能克制冰焰,但是根须大量毁损,树妖也受了很重的伤。其实交起手来,莫辰才发现,这树妖虽然气质神秘,让人辨不出妖气,但真刀真枪打起来,却不觉得多难对付。树妖广布的树根根系的确是一件大杀器,威力不小,可是倒霉碰上了有混元冰焰的聚神后期妖修,也算是他命有此劫。 树妖将风清白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阿九,此时阿九已经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他看到阿九和自己居然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心神俱震。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和我长得一样?” 阿九面无表情道:“我是来收妖除害的人。”然后提剑再次劈向树妖。 黑色长剑是阿九的披风所化,却锋利无匹,剑锋所过之处,竟然搅动起冰寒的黑光。在阿九快得几乎看不清楚的剑招下,树妖被逼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停唤出树藤去缠绕阿九,而阿九却好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单单是黑剑上所化的黑光,就能将那些树藤斩断,他双目发红,招招直取树妖命门。 树妖本来就受伤,又要顾着风清白,一个闪躲不及,胳膊上挨了阿九一剑,伤口立刻溃烂焦黑,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见那伤口正在迅速扩大,腐蚀骨肉,咬牙发狠,从手中化出一柄锋利的木剑,挥剑将受伤的那只胳膊砍掉。 鲜血漫红了视野,看着那断臂,莫辰瞳孔一缩。 阿九却趁着这个时机,再次挥剑刺向树妖,树妖大喘着气,似乎因断臂而疼得发昏,两眼迷茫间,竟然反应迟钝,眼睁睁看着阿九的剑刺过来,身体却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这一剑下去,必取其性命!树妖闭上眼,然而意料中的致命一剑却没有到来。 只听锵的一声! 莫辰以鸳鸯玉枕横陈在树妖身前,将阿九的剑挡住了。 阿九抬起眼,幽深的眸子直定定看着莫辰。 莫辰也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在最后关头救那树妖。 “主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九问,声音出奇的冷。 莫辰张了张嘴,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阿九,鸳鸯枕的器灵不肯攻击树妖……” “所以呢?” 莫辰的话没有说完,阿九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主人觉得,他也是宁远的投胎转世?所以主人也要让他进入鸳鸯枕空间中,看看他会不会让空间中的山谷幻化出来?” 莫辰心里一沉,万没想到阿九会这么说,一点点攥紧了拳头。 见莫辰不说话,阿九以为戳中了他的心事,勾了勾唇角,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是不是只要有那个人的容貌,有那个人的气息,有那个人和鸳鸯枕之间的联系,主人都会将其当做至深至爱之人,以身相委,以情相赠?” “你放肆!”莫辰挥手一掌,打了阿九一个耳光,气得浑身发抖。 他以全身全心相待的人,居然会这么想他。 莫辰觉得自己好像当头一棒。 “我说的不对么?”阿九缓缓转过头,冲着莫辰冷笑。 莫辰眼眶发酸,眼睛通红地憋着泪,不让自己那么狼狈。 你什么都不知道。 正当莫辰和阿九相对峙时,树妖便想趁机逃脱,这回阿九没有再拦阻他,但是莫辰忽然从掌中化出冰剑,再看向树妖的目光,冰冷阴沉,不再含半分情绪。 “小小树精,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想逃?” 莫辰冰剑一出,蕴含着聚神期妖修之力,只看那锋芒,便让人无法直视,树妖脸上终于显现出惊恐之色,狼狈地躲避,却依然被剑锋所伤。 那样惊恐无助的神色,出现在宁远的脸上。 那样无助可悲的躲藏,出现在宁远的身上。 他是树妖,却和宁远有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面容,同样的嬉笑嗔怒。 这样的树妖映在莫辰的瞳眸深处,却依然没有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他一剑快过一剑,整个树妖洞府都被剑光映得通亮,冰寒之气四溢,温度骤然下降,墙壁上也结了淡淡的冰霜。 “我不伤你性命,只要将内丹交给我,我就放你走。”莫辰对树妖说。 树妖咳出一口血,忽然大笑,“狐狸!废话少说,你要杀便杀!” 莫辰眉尖微蹙,“我只要你的内丹,你死活与否,我不关心。” 又是几个回合,树妖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上的黑袍虽然看不出颜色,但是已经湿透,滴滴答答在石砖地面上落下血滴。 莫辰看准时机,一剑刺中树妖的丹田!手下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阿九看着这一幕,也是满眼错愕。 树妖的表情在冰剑刺`入他身体的一瞬凝固住。 莫辰将冰剑一搅,运转功法,将一枚发着淡白色灵光的内丹从树妖内腹中吸出。 被吸出来的内丹悬浮于半空,有拳头大小,莫辰看着它,手轻轻一拂,包裹在内丹外的丹壳一点点剥落,白色灵光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削减,反而更加灵气逼人。一层一层。 终于,内丹的外壳全部脱落,最后悬于莫辰眼前的,只是一片雪白的莲花瓣。 从鸳鸯器灵不对树妖做出攻击的那一瞬开始,莫辰便知道,宁远身为无清观观主的那一世,所化出的雪莲花瓣,必然已经被这树妖炼化,想要取出这片莲瓣,必然要将此妖的内丹取出才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宁远,尽管因为他的容貌和宁远相同,他曾处处手下留情。但莫辰心里还是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宁远。 莫辰曾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忍心对这树妖下手,会不会真的如阿九所说,只是因为一个人有着和宁远一样的躯壳就对此人移情,可是事实证明,他最后还是没有任何迟疑。 将莲花瓣收好,莫辰丢给树妖一个小玉瓶,转身就往石洞外走,没有再看树妖,更没有再看阿九。 “你如今内丹已失,法力尽散,这里是一枚丹丸,只要服下它,你自可保命。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可是还没有等莫辰走出洞府,却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莫辰心头一跳,猛地转身。 他看见一柄染血的木剑,竟然从树妖的背后直刺`入他的胸膛,贯穿心脏! 执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树妖一直牢牢护在身后的年轻将军。 树妖瞪大眼,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眼刺`穿自己身体的木剑,似乎还有点不敢置信。 “清白……” “我说过,你不杀我,有朝一日,我必报此折辱之仇!”风清白冷声道,出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眉眼间有恨意,却也有疏淡,那恩仇必报的出手和气度,隐约可见其征战于沙场之上的英姿。 他是一个将军,即便此时身穿罗裙,也无法改变这刻印于骨血中的身份。 失去了内丹的树妖,与凡人无异,心脏被刺穿之后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所修元神能暂时脱离躯壳留存于世间片刻,但是因为内丹尽毁,元神也很快就会消散。 “清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杀我不可?”树妖脸上血色尽失,轻声问。 “你到如今还不知反悔么?居然还问我做错了什么?”风清白将木剑抽`出。树妖随着他这一抽剑,身体骤然失去支撑,但是他却不肯就这么倒下,单膝跪在地上,仅剩的一只手紧攥着依然不停流血的胸口。 “你觉得我该死,是因为我杀了人么?”树妖抬起头,看着风清白,“人之于我,好比牲畜之于人类,你们烹牛宰羊,杀猪食狗,不过是为了口腹之欲,我以男子精元修炼,也是为了修行而已,你们与我又有什么区别?我所做的只是出于本能,就像用树根吸取山间的养料和水分,用树叶吸收天上的阳光和雨露,我又有什么错?我所见之人,无不惧我,怕我,见到我连话都不会说,我只是将他们当成养料,以为天经地义。但是自从与你相识,被你骂,被你笑,被你教化理德,我可还伤过一个人?” “狡辩。”风清白呵斥,再次挥剑,以剑尖直抵树妖咽喉。 “你觉得我该死,是因为我让男子穿女人衣物么?”树妖继续说道,“我未化出人形之前,曾看过女子穿着纱裙从我面前走过,那时太阳正好,女子身上的薄纱被照得透亮,松花色配着桃红,还有一双绣着青草的绣鞋,我觉得很好看,那是一百年间我看过的唯一的人类,从此便记住了那衣服的样子,以为那是最好的。我根本不知道世间还分男子和女子,又怎么会分得清男子和女子的衣装。” “你闭嘴!”风清白终于被树妖的强词夺理激怒,手上加了几分力,木剑刺破树妖的脖子。但不知道为何,他却没有一刺到底。 “你觉得我该死,是因为我与男子行龙`阳之事么?”树妖眼中盈出热泪,“人间亲密之事,就连稚子幼童都不明白,为何你们以为我一棵树会明白?只是百年前的一天晚上,恰逢看到两名男子在我的树荫下交`欢,发出愉悦欢乐之声,便以为那是人`道正统。我没有人类的心智,也无法凭借身体本能选择配偶,只能借用那一次窥得春`色,加以模仿,以此法吸取人类精元,便也习惯了。我又怎么知道,这样的事会遭人唾弃和不齿。” “其实,我最该死的地方,便是托生成了一棵树,修成了妖,最后还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本是无清山一棵孤树,数百年间,只见匆匆过客,从没有人与我说过话,也不会有人教给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你们在我做下那些事之后才来告诉我,说我错了,说我该为此付出代价……”说到最后,树妖哽咽,闭上眼,只得缓缓一声长叹,“清白,你动手吧,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是修得了圆满。” “树妖,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才在此卖弄可怜?”风清白沉声道,抓着木剑剑柄的手攥紧。 树妖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唇边扬起一丝笑。 就是这一丝笑容,终于彻底激怒了风清白,他想起这个树妖曾施加给自己的屈辱,一怒之下,将剑横斩于树妖颈间! 血雾喷溅,树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他在死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也有一些话没有说。 比如他不会告诉风清白,五百年前,当他还是一颗树苗时,他曾见过他,在自己的树干上绑了一根红绸,祈祷赶考顺利。 比如他不会告诉风清白,三百年前,当他已经长成一株大树,他曾经过他,在他的树荫里,睡了一个下午,醒来后匆匆离去,从此擦肩而过。 比如他不会告诉风清白,一百年前,当他已经有了人类的灵智,他曾见过他,那时她是一个女孩,穿着桃红色的红纱,脚上的绣鞋有青草的刺绣,纤柔的手在他的树干上轻轻拂过。 树妖的身体凉了,淡绿色元神从体内脱离,在风清白身边徘徊一圈,渐渐消散为光屑,最后化作清风不见。 有缘无分,可能还是修炼的时间不够长久。都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还是他太贪心了。 下一世,若还是要托生成一棵树,我不想在深山中成为巨木,只愿在你身侧做一株盆景,得你亲手浇灌,识得人间善恶,辨明功过是非。 282|第六片 生长了数百年的巨树轰然倒塌,无清山一带的大小村庄全都沸腾了。得知让他们不得安宁的树妖已死,争相燃鞭放炮,像过年一样喜庆。 所有人都认为,是莫辰和阿九除掉树妖,救回了风清白,认定他们两个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仙。乔婶家的门槛几乎被前来送东西的村民踏烂了,淳朴的凡人用自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土产表达谢意。 但是莫辰却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他心里清楚得很,他之所以会对树妖下手,只是为了取走万年雪莲瓣,至于这些村民的死活,他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直至夜深,村子里依然火树银花,张灯结彩。 莫辰无心打坐,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却神思不宁。 他忽然听到窗外一阵轻浅的马蹄声。 莫辰起身推开窗,看到乔婶家后院对着的那户农院里,一匹骏马对月而嘶,上面正坐着一个男子,黑战甲,红斗篷,手持□□,策马而立。他勒紧了马缰,似乎随时都会纵马飞跃,离开这片困住他的浅滩。 然而他却没有松了缰绳,依然静默着,注视天边。 那里曾屹立着一棵巨树,华盖如茵,直入九霄。只是此刻已经成为一片空荡荡的洼地。 “将军是要离开了么?” 风清白听到声音,调转马头,转过身来看莫辰,星子般的眼眸晶亮冷厉,与莫辰第一次见他时竹榻醉卧的样子判若两人。 “上仙。”这个称号是村里人给莫辰尊奉的,风清白也便这样称呼。 莫辰却笑,“将军也知道我不是什么上仙,一只狐妖而已,不过比那树妖道行高深了些。” “阁下救了在下的命,在风某心中,与神仙无异。” 莫辰抬眸看了风清白一眼,最后将目光移到那棵巨树原来所在的方向,“就算我不救将军,那树妖也不会真的伤你的性命。” 风清白脸色微变,眸中似有情绪翻涌,说不清是愤怒,憎恨,亦或是些更复杂的情感,然而终究又归附于平静,冷声道:“树妖作恶,死有余辜。” 莫辰点点头,“他毕竟伤了那么多人性命。” 但是有一句话他却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树妖为了修行伤人,那么他自己呢?不也是为了雪莲瓣杀了树妖?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走了。”风清白道。 “保重。” 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莫辰与风清白倒也没有什么话再说,只是莫辰忆及当时树妖死后,出窍的元神围绕着风清白依依不舍的样子,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将军,以后可还会记得那树妖?” 风清白愣了愣。 以后可还会记得?不管是憎恨还是愤怒,也总归是存留在心里。 “不,我会忘了这里的一切。”风清白坚定地摇头,“只当是一场浮梦,游走一趟。”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好像是风清白的自言自语。终于,他策马扬鞭,驾着飞驰的骏马绝尘而去,一席红斗篷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彻底与无清山断绝了联系,仿佛真如他所说,离开了这里,便遗忘了这里的一切,一了百了,再无牵挂。 莫辰一直目送风清白远去,折返回屋时,恰好看到乔婶在院子里给他的儿子烧纸钱,一边烧一边默默抹着眼泪。心蕊在旁边小声啜泣,隐隐约约之间,莫辰听到母女两人的声音,大意是觉得乔家儿子冤屈,若是能再撑上半年,也就盼来了好日子。 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面前挡住一片阴影,莫辰脸色微沉,头也不抬,径直往屋子里走。 “主人。”阿九上前,想要抓莫辰的手,却被莫辰一下甩开。 “不敢,你身上的引生蛊早就去除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从今以后,你大可自行离去,天涯海角,我二人从此再无关系。” 莫辰决然地留下这一番话,便甩了袖子进房间,回手将门关死,并加上了保护的阵法。 一个人倒在床上,莫辰忽然觉得特别难过,又特别疲惫。他将储物袋打开,取出已经到手的六片雪莲瓣,一片片地摆在床榻上,将它们拼成半朵莲花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盯着看,看着看着便流下眼泪,然后变成了狐狸的样子,胡乱地用爪子将六片莲花瓣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付树妖身心俱疲,莫辰竟然很快睡着了,睡着以后,他再次做了那个梦。 梦里,头顶和脚下皆是一片蓝天,莫辰仿佛站在水镜之上,脚下轻轻一踏,遍引发阵阵涟漪,连带着水中所倒映出的蓝天白云也波动晃荡起来。 “阿远!”莫辰大喜过望,一看到这个地方,立刻叫道,然后四处张望,想要找那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阿远!阿远!”可是莫辰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个穿着白衣的人影,他心急如焚,踩着水四处奔跑,不停呼喊着宁远的名字。 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清净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莫辰一个人,除了他的影子,和他的回声,再没有其他人。 阿远,阿远,阿远…… 脑子里疯狂地呼喊着这个名字,莫辰从未像现在这般思念过宁远,他的心里像被人掏空了一个洞,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怎么哭了?” 正在莫辰濒临崩溃时,一道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辰猛地转过身,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莫辰忽然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谁惹你伤心了?”穿着白衣的男子轻抚着莫辰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焦躁的小动物。 莫辰却哭得停不下来,一边觉得自己没出息,一边又放纵自己任性下去,也不知哭了多久,将鼻涕眼泪都蹭在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袍上,这才勉强止住眼泪,抽抽搭搭红着眼睛盯着男人漆黑的眼睛,“阿远,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呢?”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听着糊涂,可是穿着白袍的男子却似乎全都听懂了,轻轻拂过莫辰脸上的泪痕,将他重新抱进怀里。 温暖的怀抱,一点点平复下莫辰潮涌的心绪。 “阿远,你为什么刚才一直不出来?”莫辰声音闷闷地问,“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来了。” “怎么会不出来呢?”宁远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如此平和,给人以心安的力量,“只要你还在想我,我就永远不会消失。” 莫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重复道:“只要我想你,你就不会消失?” “嗯。”宁远点头,捧住莫辰的脸,仔细地将他的眼泪擦干,“所以别再哭了。” “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过。”莫辰垂下眼睛。 “为什么难过?” “我杀了一个树妖。他杀了很多人。可是我杀他,却不是因为他害死了别人。” “是你杀了树妖?”宁远却反问。 “是啊,虽然最后夺取他性命的不是我,但他因我而死。”莫辰心里一直有这个结,致使他连打坐修行都无法摒除杂念,始终憋着一口郁气。 “死了又能如何呢?” 宁远的话却让莫辰始料未及。 什么叫死了能如何?这是什么问题? “你又怎知,死了是结束,而不是开始?” 莫辰不能解其意。 宁远轻轻一挥袖子,半空中忽然出现一片青山,山上本空无一物,忽然冒出一株嫩芽。嫩芽飞速抽条成长,树干渐粗,枝干渐广,成长参天巨树。巨树繁茂到极致,树叶飘零,枝干枯败,最后在风吹雨淋中化为朽木,变成灰烬。 在巨树化灰之后,青山归于一片宁静,亦如巨树出现之前的画面,一场春雨之后,春芽初生,新的轮回再次开始。 循环往替,有人只看生,有人只看死,为之喜,为之悲,殊不知生死之间,本就没有喜悲。 莫辰似乎有所顿悟,心中却依然有情结无法化解。 “那树妖对风将军一往情深,若不是我在其中插手,也许他们两人之间会有转机。我不仅斩断一段情缘,也夺走了树妖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在最恶的时候死,死在自己所爱之人手中,没有人为他悲伤难过,只会因他的死额手称庆,这是不是我的罪孽?” 宁远淡淡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一挥手,空中那青山消失,转而变成一棵小树苗,在山间寂寞耸立。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一书生从树边经过,莫辰认出那书生正是风清白。书生将红绸绑在树苗上,拜了拜,背着行囊离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一个商贩打扮的年轻人经过长大一点的树,在树下睡了一下午,醒来后拍拍衣服离去,那人也有着和风清白一样的脸。 然后长大的树变得越来越高,一个少女从他身边哼着歌谣经过,白皙的手轻轻拂过大树粗糙的枝干,少女转过头,也有和风清白相同的眉眼。 看到这里,莫辰忽然明白,宁远给他展示的是风清白的三世轮回。而那棵一点点长大的树,正是无清山上的树妖。 原来他们已经有三生三世的擦肩而过,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交集,却是这般收场。 莫辰心里更是难受,正想埋怨宁远,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谁知就在这时,浮于半空的画面变幻,出现了风清白的身影。他比莫辰之前见的样子年长一些,眼角已经有了不太明显的细纹。他骑着马在林间穿行,一根小树枝挂住了他的红色斗篷,风清白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树枝,看了很久,调转回头,将挂住他斗篷的树枝折了下来,回去后命人精心压枝培育,种成了盆景,置于书房中,日日亲手浇灌修剪,直到他终老,那株盆栽才逐渐枯萎。 这便是风清白和树妖的结局。 “阿远,你这是在责备我么,所以才让我看这些……”莫辰眼圈红红的,像做错事的孩子。 宁远却朗声大笑,一把拉过莫辰的手,揽着他的腰纵身飞跃。两人在空中遨游,宁远的白色袍袖忽然涨大到几万里,几乎将整片天地遮住! 待袍袖重新拂过,莫辰吃惊地发现,整个天地,整个空间,皆被一块一块的卷轴般的画卷占据了。那画卷中只有两个人,一个与风清白长得一样,另一个则是面目古拙的男子。 这是风清白和树妖,莫辰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多世的交集。原来在树妖托生成树之前,就与风清白的前世见过!他们曾在同一个书院里读书,彼此看不太顺眼。他们曾分属于两个部族,激战之中同时将彼此斩落马下。他们也曾是相依相守的情侣,不顾禁忌隐于乡野山林。 千世万世之中,他们或是擦肩而过,或是相爱相守,或是视如仇敌,或是君子之交。在那么多的转世轮回中,将军与树妖这一世,似乎也显得不那么特别,不那么悲凉,甚至会觉得,这原本就是轮回的一部分,之所以未得善果,不过是这一世缘分尚浅,也许下一世便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相逢。 缘浅缘深,相近相远,不过是沧海一粟。 莫辰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领悟了什么,因为树妖而产生的心结终于打开,释然了。然而正当他侧头要和宁远说话时,眸光一瞥,忽然看到一张卷轴,树妖所转世的男子竟然化为一片雪莲,十二片莲瓣分散开,成为男子的十二次转世。 等等,这个故事看着怎么这么熟悉?! 283|第七片 莫辰猛然惊醒,醒来时眼前没有那片水天世界,也没有白袍的宁远。 他记得在梦境之后,他曾指着那记载了树妖变成十二片雪莲瓣的画卷问宁远,为什么人会变成十二片雪莲瓣,而十二片雪莲瓣为何又会重新变成十二个人,万年雪莲的秘密到底是什么,集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宁远对莫辰的问题一一解答,可惜,莫辰全都给忘了。 莫辰:“……” 宁远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他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qaq 莫辰懊恼不已,抖了抖狐狸耳朵,发现肚皮下压了东西,站起来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六片万年雪莲瓣。他急忙化为人形,将那六片雪莲瓣分别放入玉盒中收好,掰指头算了算,除了阿九,应该还剩下五片莲瓣,分别是宁远做盗墓贼那一世,做古董行老板儿子那一世,做古董行老板那一世,天极门主那一世,还有早夭的那一世。 这五世中,盗墓贼那一世,宁远当年死后是埋葬于鸳鸯枕的枕中空间的,后来莫辰入了噬魂魔阵遭到重创,失去了记忆,在九天妖界中除了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与过去的联系,也就只剩下枕中空间的一串玉石串珠和一片白色花瓣。莫辰当时还不懂,现在已经知道,那正是万年雪莲子手串和万年雪莲瓣,想必那一片万年雪莲瓣便是由宁远埋藏于枕中空间中的尸骨所化。只可惜,莫辰年和人交手,不慎将手串和莲瓣遗失。 后来身为灵飞谷谷主的宁远带着这手串来找莫辰,可是那雪莲瓣却从此不见踪影。它是不是也被宁远得到了,又或者遗失在什么地方?莫辰不得而知。 古董行老板儿子那一世,宁远的尸骨是被癸灵带走的。莫辰最后一次见到癸灵,是宁远做阴阳先生时,他想要以一座城池的百姓生魂祭炼噬魂魔阵,化出魔婴,只是被宁远先一步识破,借着地动之力将其打入地缝中。从那以后,癸灵便再也没有音信,也不知道他身处何处,是活着还是死了。 至于早夭那一世,莫辰更是不知道宁远出生在何地,死后又葬于何处,他对那一世宁远的全部印象,只是三生石上的一个婴孩的影像。 所以剩下五片莲瓣,莫辰也只知道两片的下落,一片是天极门主那一世,一片是宁远做古董行老板那一世。 宁远身为天极门主时,莫辰没有亲眼目睹其死亡。他当年为了救妖王醉清风,不让他被宁远炼化,不顾一切冲入噬魂魔阵,身受重伤。后来被宁远抱会天极门,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后来的很多年,他因为失去了记忆,天极门主对他来说,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所以对于他的死亡,莫辰也是道听途说。 当时天下无敌,几乎可以堕魔的天极门主为什么会突然身死道消?这在很多年中都是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众说纷纭,所流传的版本各不相同,真相一直悬而未决。直到莫辰想起当年旧事,才知道宁远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宁远死后,天极山倾颓,莫辰猜想,宁远的尸骨应该是被埋在天极山下,只是如今已经过了数百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骨已经化为万年雪莲。 这么算下来,莫辰能十拿九稳的,也就只有宁远做古董行老板那一世。那一世他与莫辰相守到老,死后葬于凤阳县老家。按照宁远生前的遗愿,没有立碑,也没有发丧,只是选了一处风水不错的山林下葬。因此,如果不出意外,这一片万年雪莲瓣就应该在世俗界的凤阳县内。 大概理清楚思路,莫辰自然决定从最有把握的地方下手,准备前往凤阳县。不过在去凤阳县之前,他要找个地方打听一下,看看现在外面能打探到多少有关万年雪莲瓣的消息,说不定会有其他几片莲瓣的线索。 莫辰不敢耽搁时间,说动身便动身,起身从床上下来,正打算撤掉阵法出门,想了想,又化身为狐狸,蹭地窜上房梁,沿着房梁颠颠地走了一圈,找到屋顶瓦片松动处,扒开一个洞,从房顶钻出去。 站在乔婶家的屋顶,莫辰已经隐匿了灵力气息,往房子下面看。果然看到守在自己房门外的阿九。 此时太阳还没出来,天空一片黑蒙蒙的,阿九正闭目在莫辰的房门前打坐。莫辰安静地看了片刻,见阿九似乎真的没有感应到自己出来,心里冷哼一声,扬起狐狸脑袋最后瞥了他一眼,然后纵身一跃,化为遁光消失在半空中。 凝神打坐的阿九就在莫辰化为遁光的瞬间,睁开眼,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茅屋大门,上面法阵还是好好的,然后他站起身,也化为黑色遁光,向莫辰离开的方向追去。 莫辰离开无清山之后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什么像样的修仙城池,如今的修仙界和几十年前相比已经相差太多,因为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魔雾,灵气相对便稀薄了很多,致使百业凋零,城池衰败,修者也很少再聚居而居。 好不容易,莫辰才找到一处规模还算过得去的坊市,便化为人形,找了家酒楼走进去。 修士开的酒楼,所出售的菜品酒水,多用灵物烹制,灵米做的米饭香粥,灵畜灵禽所做的肉食,还有灵果酿的灵酒灵饮,既满足了修士的口腹之欲,又不会像凡界食物那样,在修士体内积累杂质,影响体质纯净,甚至珍稀的上佳菜品,食用之后还能补充灵力,增进修为,因此修仙界的酒楼往往十分受欢迎。 莫辰在人前照例伪装成金丹修士,招待他的小二是个筑基期的青年,他见莫辰修为只有金丹期,身上的法衣也只是寻常货色,便在心里轻视了几分,只不过看他颇有几分姿色,才没完全怠慢。 “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挑几样上来。再来一壶好酒。”酒楼里生意不错,莫辰找了张还算清净的位子坐下,淡淡吩咐。 “这位前辈,我们店里的好东西不少,您到底想要什么口味的菜品?”小二问。 莫辰微微意外,抬眼打量了小二几眼,心说这是哪里来的没有眼色的毛头小子,寻常店铺的小二听到这样的话,估计早就心里乐开了花,知道这是碰上了大主顾,尽管可着价钱贵的端上几样,哪像这个,竟然还要啰啰嗦嗦地问他想要什么口味的菜品。 不过莫辰还是决定大人大量,不和小辈一般见识,于是说:“来一只鸡,味道清淡些的,再来一个酸甜口味的鱼,要一个豆腐,再来一道灵菜,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酒嘛……就挑你们这里最招牌的,来一壶。” 本以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料小二还是站在莫辰身边没走。莫辰这回不高兴了,微微蹙眉,“怎么还不下去上菜?” 小二皮笑肉不笑,“前辈,我们这里的灵鸡是坊市里的一绝,芙蓉白翠鸡,不仅肉质鲜嫩,还能滋补经脉,有益于修炼。只是这价格么,稍微贵一点。还有我们这里的金盏豆腐,也是远近闻名,虽然是一道素菜,可是做的时候,是用龙骨吊汤熬制而成,里面加了一百多种灵草,年份都是上百年的,价格比芙蓉白翠鸡还要高上一些。” 莫辰眯了眯眼,这会儿总算明白了,敢情这店小二废了这么多口舌,就是怕他吃不起。 真有意思,他长得很像吃不起东西的穷鬼么?! 284|第七片 “前辈,要不小的还是给您看看我们店铺里的菜谱吧,也好方便您选菜。”小二说着将菜谱放在莫辰桌上。 简直岂有此理,他一个堂堂聚神后期的妖修,居然被一个筑基期的毛头小子看不起?莫辰心里火气上窜,正要发作,无意间瞄到那本摊开在桌上的菜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眼睛瞪得差点把眼珠儿掉出来! 什么什么?! 一只灵鸡竟然要一百块上品灵石?!一盘豆腐两百块上品灵石?!就连一盘普普通通的白灼青菜也要十块上品灵石!! 这是要抢钱么? 黑店!绝对的黑店!妥妥的黑店! 在修仙界,一块上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等于一百块下品灵石。 一道菜一百块上品灵石是什么概念? 他奶奶的当年身为天极门主的宁远把化为白狐狸的他从云兽阁买回去,统共也只花了三百块中品灵石啊!! 莫辰脸上惊愕的表情没有逃过店小二的眼睛。在这种地方当差久了,眼光都很毒的。 店小二此时心中无比得意,心说,看,怎么样,就知道这种外地来的穷酸修士不知道这里的行情,冒冒失地就闯进他们店里。能在他们这天福楼用上一餐的修士,无不是元婴之上的高级修士,就算有个别金丹修为的顾客,也无不是修仙世家出身的正统嫡系。像是这么一只乳臭未干的小奶狗,怎么可能吃得起他们天福楼的饭菜? 眼看莫辰的脸色阴沉下去,店小二张着两只脚,将手往胸前一抱,杵在旁边不慌不忙地对莫辰道:“我们这家天福楼是方圆内有名的酒楼,因为我家主人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平日也有不少高朋往来,对饮食的要求高了一些,酒楼里的一应用材全都是千里挑一的,价格自然就贵了些。前辈您可以慢慢选,若是觉得要选很久,小的就先去忙,等您选好了,再唤小的来便是。” 这一番话说的!啧啧,既是给了个下马威——意思是我们家后台很硬,你一个金丹修士就算觉得没面子也要识相点,别闹事,不然只能是自己吃亏——又给莫辰留足了颜面,还顺道给了台阶让他下,若是实在囊中羞涩,便可趁此灰溜溜离去。 莫辰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老脸发热的感觉了,进酒楼吃不起什么的…… 素来修仙坊市,都有大的山门仙派管理镇守,能在这里开上一家这种规格的酒楼,这酒楼主人想必不简单。莫辰倒不是真的害怕得罪人,只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时间又如此紧迫,可不想牵扯上麻烦。于是他憋了几口气,正要窝囊一回,开口让小二下去等候,不料这时却有一人在桌子对面坐下。 “这里是一千上品灵石,够了么?” 带着面具身穿黑披风的男子往桌上丢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声音淡淡地说。 店小二一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个人,待仔细看了眼这黑披风修士,虽然他也同样是金丹修为,但是那身上的黑披风材质却很是奇特,饶是店小二自负见多识广,也没能识得那是何物。 坊间向来有大修士们隐匿修为的传说,店小二直觉这人不太好惹,小心翼翼过去将储物袋打开,往里面迅速瞄了一眼,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毕恭毕敬连声道:“不知道仙者想要用些什么?我们小店的招牌菜有……” “这位公子喜欢什么,便上什么。” 小二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阿九看向莫辰,莫辰却黑着脸。 “你哪来这么多灵石?” “主人终于肯和阿九说话了么?” 莫辰冷哼了一声,站起身一句话不说地走人了。 阿九没有追,沉默地坐在原处,面具掩盖之下,也不知道他此时神情如何。 莫辰出了天福楼,却没有直接走。他正事还没办呢,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当初想要来这酒楼里吃东西,除了嘴馋,更重要的是想要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消息。他离群索居太久,消息闭塞,若是贸然去打听万年雪莲瓣的消息,恐怕非但消息套不来,还要惹人注意。 所以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比酒楼茶馆之流更能打探到消息呢?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一边吃好吃的一边偷听别桌食客讲话,全都被这么个黑店给搅和了!莫辰站在天福楼门外眯着眼,真恨不得一炮轰了这里。 然而想归想,莫辰还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然后几蹿几跳,大摇大摆地重新进了天福楼。 “呀!哪儿来的狐狸啊!” “小东西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什么品种的灵狐?看这油光水滑的模样,是不是哪位大修士的灵宠?” “小心点,可别磕着碰着,回头等主人寻来可不好交代!” 莫辰不管别人的目光和议论,神态那叫一个泰然自若,肆无忌惮溜达到一桌女修身边,蹲在桌边,摇着雪白的大尾巴,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水灵灵盯着人家看。 “哎呦,这小狐狸怎么这样可爱?真是的,看得我都不忍心了,要不喂他一块点心吧?”一个带着水蓝色面纱的女修被莫辰的样子吸引到,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喂食的手,从盘子里选了一块最软最甜的点心,掰碎了放在手心里,“过来,尝尝这点心。” 莫辰向女修走了几步,看了眼她手心里的碎点心,根本不屑一顾。 “咦?怎么不吃啊?”女修疑惑。 “这可是雪魄灵山的灵狐,听说傲气的很,你这么像喂猫儿狗儿一样喂它,它自然不肯吃啦!”旁边另一名女修道,然后用筷子夹了块点心放进小碟子里,放在狐狸面前,“来,小东西,吃吧。” 莫辰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碟子里的点心,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继续用那双葡萄眼瞅着众女修。 “怎么还是不肯吃?”这第二名女修喂食失败,纤眉微蹙。 围桌而坐的四名女修中的第三个轻笑一声,“三姐,你既然都说了,这雪魄灵山的灵狐傲气得很,还用自己的筷子碟子喂它东西?”说罢,这女修唤来店小二,叫他送来新的碗盘竹筷,这才用新筷子,挑了块没人碰过的点心,放在新碟子里,推到莫辰面前。 “吃吧,这回行了吧?”女修嗔怪地瞪着这恼人的小白团子,但是眼睛里却是盛着笑意的。 莫辰心里很满意,终于碰上了一个上道的后生,看着盘子里的那块点心,桃花瓣的形状,粉粉糯糯透着一股香甜,单是闻上一下就叫他口舌生津,他将两只爪子摁住碟子,趴低了脑袋一口叼住点心,心满意足吞进肚子里。 居然都没咂摸出味道就给咽了。 女修们被他的样子逗得直乐,赶快又给夹了一块,放进碟子里。 莫辰这回不急了,非常矜持地咬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嚼着,一双狐狸眼享受得眯起来。 女修们见它吃得香甜,觉得越发有趣,索性又给它拿了个大盘子,每样好吃的点心饭菜都给它捡上了几样,留着给它慢慢吃,莫辰也是厚脸皮地来者不拒,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在女修的桌子边扎住了脚。 很快众女修就将注意力从莫辰身上移开,重新聊回自己的事。 “二姐,我们这次从本家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打探到消息。”给莫辰用新碟子喂食的女修穿着一身罗烟紫色的衣服,言谈间应该是四人中排行最小的一个,此时脸色有些忧愁,“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这外面的东西算是一天一个价,再这么下去,我们的盘缠就要不够用了。” “这也没有办法啊,真是不出来不知道,出来后才吓了一跳,想不到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魔气四溢,就要将灵气侵蚀干净了,我们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魔物?”穿着水蓝衣服的女修道,她是第一个给莫辰喂食的,应该是排行老二。 “就算打听不到那个东西的下落,三生石我们总归是要找回来的,那可是我们宁家的祖传之宝!”排行老三的是第二个给莫辰喂食的,她穿着鹅黄色的衫子。 这几名女修都带着与衣服颜色一样的面纱,因此单从面貌上也不好区分,只有通过衣服颜色识别。莫辰一听说三生石,再一听说宁家,心里一怔。 原来这几个女修竟然是云岭宁家的人! 莫辰之前选中她们这一桌,不是没有原因的,光从穿着气度上看,便能看出这几人家境不错,应该是世家出身,会有一些资源,而且因为出身优渥,不会吝于喂食。再加上几人看着都很稚气,涉世未深,防备心里不强,他才更容易从她们这里打探到信息。 三生石如今已经被送到萧煞手中,看来失去三生石对宁家来说并不是小事,已经派人出来找寻。不过从她们的话来看,除了找三生石,还为了打探什么东西的消息。 言辞间含含糊糊,莫非这东西指的就是万年雪莲瓣? 再者,听她们说起一日一变的物价,看来也不光是这家店漫天要价,而是整个修仙界都受到魔气影响,物资逐渐匮乏,所以才会出现物价抬高的现象。想到这里,莫辰对这家酒楼也没有那么恨了。 285|第七片 世家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是不知道人间疾苦,都说自己快没盘缠了,还随便喂路边捡来的狐狸,真是败家啊败家。 莫辰一边以长辈的立场责备四位年轻女修,一边恬不知耻地吃着人家给的食物,见四个人也没再说什么有用的话,便吃饱喝足地站起来,甩甩尾巴准备去别处晃荡晃荡。 就在他起身之际,天福楼里又进来一波客人,一行一共四人,均是男子,且看穿着饰品,皆是贵重至极。他们一进门,天福楼里瞬间安静下来,纷纷向几人看去,目光中竟然都出现警惕之色。 店小二也是原地愣了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间,又迅速恢复了满脸笑容,格外殷勤地迎上前。 “几位魔君,真是不好意思,小店眼下桌满了,若是不嫌弃,还劳烦您几个稍等片刻。大概也等不了许久,有几桌客人快用完饭了。” 这几个人之所以会吸引酒楼内食客的目光,是因为他们并非仙道中人,而是魔修,而且修为皆在金丹后期之上,其中有一人身上魔气尤甚,甚至连眼瞳都带有几分血红,看上去应该已经结了魔婴。 千万年来,修仙界便有正魔之分,但是魔修一直是少数。经历过几十年前的那一次正魔之争,魔修与仙修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基本上见面就要开打,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是你死我活。但是随着正魔之战结束,近年来因为魔界与凡界之间打开了裂缝,魔气涌入,魔物增多,魔修的力量和当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什么邪不压正早就成了狗屁,如今正道人士看到了魔道的人,都是能躲就躲,尽量不去触霉头。 像是天福楼所在的坊市,虽然算是仙修的势力范围,但是真的有魔修来光顾生意,也没人会将主顾拒之门外。而这些魔修虽然态度蛮横,却也不会轻易挑起事端。 四名魔修中修为最高的魔婴修士,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只是那眉眼间的一抹狠厉之气,让人看得心里发毛,不敢与其对视。 魔婴修士大致打量了一眼,见店小二没有说谎,酒楼内的确桌桌客满,唯一比较空的一桌,就是角落里的,只坐了一个黑披风戴面具的金丹修士。魔婴修士的目光直接从这桌掠过去,并未做停留,待扫到四名女修所在位置,眼睛眸色微微一深。 他旁边的一个魔修年纪稍显年轻,长得颇为斯文,也同样看到了那四名女修,唇角现出轻浮的笑,对店小二道:“还用等什么,我们不介意拼桌。嗯,我看那边的桌子就很空,不如你过去和那桌的客人说说,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也算热闹。” 店小二往魔修所示意的桌子望过去,看到正是四名如花似玉的女修,当即明白这魔修打的什么主意,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四个魔修也不管店小二去不去和女修们商量,将他扒拉到一边,径直向女修那桌走过去。 宁家四名女修在几人进来时就一直留心他们的举动,听到他们要过来拼桌,已经是纤眉蹙起,显露怒意,此时见他们竟然堂而皇之走过来,目光赤`裸在她们身上打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几位仙女美愈天人,姿容绝代。不知可愿与我等同桌而饮,以沾仙气?”斯文青年笑眯眯上前。 先前一直没说过话的红衣女修还算镇定,她是四人中年龄最长的,处事也更加沉稳,冷声对几人道:“几位道友,我们这张桌子恐怕坐不下这许多人,还请另寻别处吧。” “哎,挤一挤总能坐下的,相逢便是缘分,距离挨得近一些,说话也更为方便。”另一名魔修上前,他个子很高,却过瘦,冷不丁看过去像根细竹竿,说话间眯起不大的眼睛,越发显猥琐下流。 这话说得越来越过分,红衣女修眼中寒光凛冽,然而还不等她说话,蓝衣女修拍案而起,杏目微瞪,嗔道:“放肆!你们可知我们是何人,也敢这般无礼!” 红衣女修心道不好,她这个二妹性情最是沉不住,碰上这些泼皮无赖,你不理会还好,若像是她这样嗔骂回去,反而更会搔到这些人的痒处,就是有理也会让他们搅和成没理,变得愈发难缠。 果然,蓝衣女修话音刚落,四个魔修便一阵唏嘘起哄。 “哎呀,这个小妹妹脾气怎么如此大,面对前辈这般不恭敬,以后小心吃亏。” “我们这位大哥向来憎恶晚辈没大没小,仙女如此冒犯他,恐怕大哥他要生气。” “哈哈哈三弟,你别吓唬人家,我们大哥对美人向来宽仁,不会如此小气的。” “也对,要不这样吧,几位仙女只要将脸上的面纱摘下,以真容相待,再向我大哥赔罪,我们也可以既往不咎的。” 四个魔修中,除了那个魔婴修士,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然毫无顾忌地公然调侃,惹得宁家四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再也无法忍耐,纷纷站起来摸向自己的储物袋,竟是要大打出手。 四个魔修既然是来挑事的,自然早做准备,况且虽然三个人都和女修一样,是金丹修士,但同等级修士中,魔修功法远高于仙修,真的斗起来,女修必定不是对手,更何况魔修那边还有一个魔婴修士。在女修祭出法器前,魔修便先一步擒住她们的手腕,八个人竟然就此过起练家功夫。 一时间这边闹得杯盘作响,酒楼内的仙修食客们却只专注于自己的饭食,竟无一人出头! 四个女修渐渐不支,其中三个人的面纱都被魔修们揭下,露出姣好却愤怒的面容,唯独那红衣女修还能勉强坚持,最后却被那魔婴修士反剪着手擒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们大胆!可知道我们是云岭宁家的人?今日你们对我们不敬,我宁家必然以全族之力追杀报复!” 最小的紫衣见大姐受制,厉声报出家门。 然而四个魔修却彼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想不到是个这么厉害的世家!云岭宁家,这名号在几百年前还能唬唬人,现在么……谁还将这个在山野中苟延残喘的窝囊家族放在眼里?听说你们先前的镇宅之宝三生石,都被贼人偷了去,如今可找回来了?” 四个女修羞愤至极,眼看今天就要被这几个魔道贼子占了便宜,都恨得银牙紧咬,恨不得与他们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子清冷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幽幽响起。 “放手。” 简短两字,声音也不高,却骤然让喧闹的大堂安静下来。 四个魔修没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人不长眼地出来管闲事,回头一看,见此人正是先前那个在角落里独坐一桌的金丹修士,穿着一身黑披风,脸上还戴着一张黑面具,整个人都透着诡异神秘感。 魔婴修士看了阿九片刻,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 倒是那个斯文一点的魔修道:“这位道友,你看这满室的仙道中人,都没有出来打抱不平的,你一个魔修出来管什么闲事?”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那些刚开始还装作耳聋眼瞎对这边的事不闻不问的仙修们,此时纷纷朝阿九望过来,脸上无不露出惊奇疑惑神色。 魔修? 怎么这几个人说那黑披风修士是魔修?明明是仙修啊! 宁家四位女修见有人出来插手,本是大喜过望,纷纷向阿九投去希冀的目光,直到听到那斯文魔修说出这句话,脸上也显出讶色。 这个肯出面替她们解围的修士,明明是仙修啊!只可惜修为低了一点,只有金丹修为,不由让几个女修失望。 阿九看了魔修们一眼,目光却未在女修身上停留片刻,而是径直往地上看去。 此时地上一片狼藉,几个碟子翻的翻,碎的碎,先前女修们给莫辰准备的各类吃食,全都倒扣在地上,有的还被踩碎碾坏,看着十分不雅。 “你们打翻了我灵兽的食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阿九道。 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莫辰听到这话差点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喷出来。 灵兽?你才是灵兽!你用的碗碟才叫食盆! 四个魔修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像看疯子一样看面前的黑披风男人,只是男人戴着面具,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因为灵兽的食盆被打翻了,就要出来找茬?这人是不是有病?! 莫辰目光不善地盯着宁远,哪想到这人却忽然弯腰。他猝不及防,正想转身跑,却被他抓了起来。 阿九将不停挣扎,冲自己呲牙咧嘴的狐狸抱在怀里,也不顾他是不是在努力扬起脑袋咬自己,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莫辰平生最恨别人摸他的头,尤其是化出原型的时候,因为摸起来简直太舒服!实在有损妖修尊严! “不过,看在今天是在坊市中,不宜动武,你们只要向我的狐狸诚心赔罪,这件事我也可以不追究。”阿九一边轻缓地给白狐顺毛,一边对几人淡淡道。 286|第七片 堂堂魔修,怎肯向一只畜生低头赔罪?别说是畜生,就是这畜生的主人,又哪里值得他们多看一眼? 眼见这黑披风修士来者不善,神态言语间又如此猖狂,众魔修不由谨慎起来,放开那四个宁家女修,严阵以待。女修们脱困后退至黑披风修士那边,一个个美目圆瞪,看向魔修的目光能喷出火来。两方人马相互对峙,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么一伙人打起来,非得把这天福楼砸个稀巴烂不可。 “来天福楼的客人都是朋友,无论出身来路,皆是贵宾。”一声笑语传来,如泠汀之水,让人闻而生悦。 一直在旁边惊慌失措的店小二听到这个声音,立时长舒一口气,前一刻还惴惴不安的眼睛也平静下来,敛目袖手退至一旁,脸上油滑之色尽退,变得肃穆恭敬。 大堂内众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从门外步入一位年轻男子,锦缎青衣,面若皓月,目如晨星,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手中一柄金色折扇轻摇,颇有风流之姿。 四魔修见来人,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神识扫过,见他修为竟有元婴后期,不由脸色微沉,眉宇间的张狂傲慢之色也收敛许多。 这俊美青年也不以自己的修为压制别人,脸上仍是和煦如春风的表情,对谁都是笑意盈盈,“诸位贵客不惜远道而来,令小店蓬荜生辉,只是不知何故竟还不肯落座,可是嫌弃店中菜品酒饮粗陋?” 到此时,青年的身份已经明了。早就听说天福楼背后的主人是个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想必就是眼前这人。 在场众人不知深浅,均不接话,唯有抱着白狐的修士依然慢条斯理抚摸揉捏狐耳,似是不为所动。 青年笑容不变,只是给角落里的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立刻会意,俯于青年耳边低语几句,将刚才酒楼内发生之事详细禀报。那青年安静地听完,唇边笑容未减,挥手让人送来两壶好酒。 “出门在外,难免偶生龃龉,既然大家相会于此,便是难得的缘分。不如这样,今日在下做东,请诸位贵客们喝杯薄酒,不管先前有何不快,也可少有化解。” 青年接过小二端来的酒壶,亲自为在场诸人斟酒,大堂内一时间酒香四溢,甘醇甜美的味道融于灵气之中,让人闻之心醉。 天福楼的酒酿皆是玉露琼浆,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若是换了平常人,也许接过天福楼主这杯酒,便是找了个台阶下,不会再执意闹事,大家各自散去,也就安然无事。可是眼前这两拨人,又有哪个是肯服软的? 四魔修自不必说,本就是横行霸道惯了,此时见那面具修士一直不发一言,立刻也端高了姿态。宁家的四个女修在这次出来走江湖前,也都是骄矜贵女,清誉受辱,那还顾得上什么圆滑之道?全都拼死要给贼人个教训。 “怎么,诸位不肯赏在下这份薄面?”青年眼睛微眯,眸光终于冷了几分,端着酒杯的手还悬于半空。 都说天福楼背后势力不小,天福楼主更是神通广大,不仅自己法力高强,正魔两道也皆有人脉。那魔婴修士考虑再三,终是不想在仙修地头搞出太大事端,从青年手中接过了酒杯。其他三魔修见状,也纷纷拿了酒杯,然后看向黑披风修士,等待他接过和解酒,大家也好举杯同饮,算是卖了天福楼主一个面子,把这件事了结了。 宁家四名女修也看向黑披风修士,似乎在等待他的态度,若他妥协,她们便只好咽下这口恶气,委曲求全。 莫辰趴在阿九怀里,被揉得舒服,心里却一直冷哼。他不知道阿九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一向低调内敛的人竟然出头挑事,行事举止还这般猖狂,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莫非这么做只是为了讨好他?哼,那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所以莫辰支愣着狐狸耳朵,也在等阿九,好奇他会作何反应。 众人瞩目之中,一时间满室寂静。 “赔罪。” 半晌,阿九抬眼看向四魔修,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端着酒杯的四魔修脸上一抽,再也挂不住面子,也管不得那天福楼主,纷纷摔了酒杯。 “哼,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天别想走出天福楼!” 说话间,四魔修便已经祭出了法器。 哼,就算这天福楼主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又能如何?魔婴修士与之相对,也不一定会制不住他!就算是天福楼有后台,他们御仙门的人还能怕了? 天福楼主眯眼看向阿九,眸中一瞬间闪过精光,似是恼怒于他的不识相,手中金色折扇啪的一声收起,竟响起铮铮之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尚且留在酒楼中看热闹的食客们这时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好,陆续退了出去,以免真的打起来,受到池鱼之灾。 很快,天福楼内就只剩下相关人等。 天福楼主眸色变了几变,身上气场一收,金折扇展开,又恢复了和煦笑容。 “看来,我天福楼的酒还是不够给各位解气的,不如这样,只要各位今天肯卖我一个人情,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我便送给诸位一件大礼,如何?” 大礼? 能被这天福楼主说得上是大礼的东西,想必并非庸俗之物。 四魔修按下各自法器,宁家女修们脸上都露出好奇之色,就连莫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青年见众人如此反应,心中满意,不由淡淡一笑:“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九宫楼每十年会举办一次地下拍卖会?” 九宫楼的地下拍卖会,这话一出,不仅是四个宁家女修,就连那四个魔修也都是满脸震惊之色,竟然全都忘了双方正在敌对,争相询问起来。 “前辈说的可是那名满天下的九宫拍卖会?传说每十年举办一次,出售天下奇珍异宝,只有得到九宫玉牌的人才能获得参加资格?” “算起来,最近一次的九宫拍卖会也过去快十年了,岂不是近日又要有新的拍卖会举行了?” “多少人为了拿到九宫玉牌,获得参加拍卖会的资格而殒命?听说就算是元婴修士,终其一生也不一定有机会能参加一次九宫拍卖会。” 青年脸上笑容更甚,微微点头,“在下说的正是这个九宫拍卖会。实不相瞒,下一次九宫拍卖会的时间就是明天午时。在下幸而与九宫楼主人有些交情,可以进入拍卖会场。若是在下承诺,明日能带诸位前往拍卖会一观,不知各位可愿意握手言和,以保全我天福楼的残瓦败墙?” “哎,本来就是一些误会嘛,不打不相识,其实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成了朋友?”魔修中的瘦竹竿立刻哈哈大笑,向女修和阿九拱手,“几位女仙子,还有那位兄弟的小狐狸,抱歉了,抱歉了哈!” “是啊,几句误会而已,若是前辈真的愿意带我等小辈去开开眼界,便真是不虚此行了。”宁家的紫衣女修也声音甜美道。 “得蒙天福楼主提携,前往九宫拍卖会开阔见识,实乃三生有幸。” 莫辰看得惊呆,心说这九宫楼的拍卖会到底有什么稀奇,竟会让这些人有了如此转变!思索片刻,他心念一动,立刻在阿九怀里扭动起来,给他识海中传音:“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这九宫楼的拍卖会!” 阿九看着在他怀里不停折腾的白狐,与莫辰传音:“那主人肯原谅阿九了?” 莫辰狐狸眼睛一瞪,“你还敢威胁我!” 阿九:“不敢。” 莫辰继续扭动:“快去快去,快说两句好话,让这小儿带我们去!” 阿九沉吟片刻,将不停乱动的狐狸裹进披风,抬头对众人如实道:“我的狐狸也想去九宫楼的拍卖会。” 众人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这古里古怪的金丹小子真是脑子坏掉了吧,自己想去便去,什么都推在狐狸身上,难道那狐狸是他老婆吗? 一场争斗便这样化于无形。 在天福楼院子后面的客房小憩一夜,天福楼主果然没有失信,辰时刚过,便如约而至。 这一晚上莫辰化为狐狸四处游荡,算是收集了一些有关九宫拍卖会的消息。原来他们所在的这个坊市之所以会如此繁盛,皆因九宫拍卖会而起。每十年,坊市中九宫楼地下就会有一次秘密拍卖会举办,只是时间具体定在何时,只有得到九宫玉牌的人才会知道。 历代九宫拍卖会上,都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重宝问世,有时拍卖品中甚至会有灵境抑或是魔界之物。能进入这场拍卖会的修士,皆不是等闲之辈。莫辰觉得自己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想什么就来什么。若是想打探关于其他万年雪莲瓣的消息,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拍卖会更有可能得到收获呢? 287|第七片 九宫拍卖会历来都是秘密进行,具体开放时间也只有九宫玉牌的所有者才会知晓。而且这个九宫楼拍卖会的地点,尽管历来都声称是在九宫楼地下密室里,可是不管多少大能者前去打探,也未能将这密室的具体位置找出来,更别说偷偷破除禁止混进去。因此除了想办法搞到九宫玉牌,想要参加这九宫拍卖会,基本上别无他法。 由此可见,天福楼主提供的这一份大礼有多么厚重,他们这一行人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才偏巧赶上这样的好机缘。 拍卖会午时才开始,但天福楼主却与众人相约辰时见面,众人也不知道这提前的两个时辰是用来干什么的。不是说这拍卖会就在九宫楼的地下举行么?那么天福楼与九宫楼同在一个坊市,其距离之近,几乎可以隔楼相望,哪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众人心中疑惑,天福楼主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自然能看出他们在想什么,却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将众人引入天福楼一暗室之中。 这间暗室位于天福楼后院一片药圃下,入口就是药圃旁边的古井。若不是天福楼主亲自引路,外人绝不会想到这里居然会内有乾坤,藏着一间暗室。 这只是一间极其简单的石屋,室内别无他物,只在青石砖地面上有一个传送法阵,看法阵图纹上的漆料,应该是新画不久。 “诸位贵客,历届九宫楼拍卖会,都需要以传送法阵将与会者传送到拍卖地点,而且为了混淆视听,每一批传送者的传送时间都不相同。天福楼今年有幸选中为传送地点,这个法阵便是辰时一刻开启,所以在下才会约诸位辰时见面。这里是九宫玉牌,诸位只需等到辰时一刻,依次拿着玉牌站上这传送阵中央,便可自动传送到九宫楼地下密室。” 天福楼主一边说一边从侍从那里接过十枚白色玉牌,依次分发给众人,待分到阿九面前时,天福楼主看了眼他怀里抱的白狐,眉毛微微一扬,又将第二枚玉牌交给阿九,“这位贵客,既然你有意要带这只灵狐去参加拍卖会,便需要给他也带上一块玉牌。” 阿九接过玉牌,其他人纷纷侧目,不由心下嘀咕,这让众修士挣得你死我活的九宫玉牌,居然就这么给了一只畜生,真是荒唐至极,也不知道外面那些无缘九宫拍卖会的修士见到这幕场景,会作何想法。 为首的魔婴修士接过玉牌却垂眸沉思,脸上的神情并不像其他几人那般喜悦,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马上就要到辰时一刻,魔婴修士忽然开口:“天福楼主,你说这传送阵可以将我等传送至九宫拍卖会,我们又怎能确定,你是不是在诓我们?若是这个阵法传送出去,并不是拍卖会场,而是什么有去无回的死地,我等该如何自处?” 经魔婴修士这么一提点,众人也全都回过神来,再看向天福楼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的确,按照这个天福楼主的说法,传送法阵每次只能传送一个人,这么孤单单传送出去,谁知道另一头等着他们的是人是鬼?到时候有去无回,又孤立无援,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天福楼主眯了眯眼,却没有被魔婴修士激怒,只是语气凉凉地说:“在下以诚相待,想不到却遭如此揣测。也罢,若是诸位贵客觉得这传送法阵是害人的陷阱,尽可自行退去,我天福楼绝不会强人所难!” 修行之路便是如此,无论你是修仙还是修魔,前路漫漫皆是艰险,能冒得了多大的险,不一定会有多大的收获,但是如果一味求安,苟且偷生,便也很难遇到真正的好机缘。 此阵摆在眼前,去与不去,皆在个人。 传送法阵上有一个用幻术化出的沙漏,沙漏中流沙泻尽,便是传送法阵开启之时。 随着流沙一点点减少,众人的神情愈发严肃。 莫辰心中也颇为踌躇,思量片刻,对阿九传音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去。” 阿九却不同意,“不,还是我一个人去,主人在这里等着。” 两相争执,那边宁家的四个女修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们其中的红衣和紫衣,将注入了自己神识的本命玉石交给另外两名女修,让她们先行一步离开天福楼,立刻返回本家。只要她们性命无忧,这本命玉石便会安好无恙,若是她们有个三长两短,便可让本家派人为她们报仇。 四名魔修毕竟不是血亲手足,未必能像宁家四女这般将性命交托,犹豫再三之后,谁也不肯放弃机会,最后全都咬了咬牙,决定冒这一回险。 沙漏滴尽,辰时一刻已到。 原本灰暗的传送法阵骤然亮起五彩流光,光芒炫目耀人。 两名女修深吸一口气,满脸凝重,先依次走入法阵。并不是她们大胆冒进,敢于众人之前进入传送阵,实在是在场所有人中,宁家四女实力最弱,纵使她们不愿意,最后也会被逼着去做实验者,到头来反倒无趣,倒不如主动一点。 一阵霞光闪过,拿着九宫玉牌的红衣和紫衣相继消失于传送阵中,剩下的蓝衣和黄衣紧张地盯着二女的本命玉石,见许久之后,代表她们性命的玉石依然光可鉴人,完好无损,这才稍微舒了口气。 四魔修见状,心里稍安,至少这证明此法阵不会让人在传送中丧命。于是四人也依次拿着九宫玉牌进入传送法阵,被传送离开。 最后轮到莫辰和阿九。 天福楼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也不催促。 阿九将莫辰放在地上,他依然带着面具,但是那双幽深的眼睛却静静地望了莫辰一会儿,然后拿着九宫玉牌走入传送法阵。 “若是我此去不回,主人便替我荡平了这天福楼。”阿九微微一笑,随即消失,根本容不得莫辰再多说一句。 莫辰心里气急,看着那消弭于传送阵灵光中的阿九,忽然一阵心悸。 阿九身形消失的那一瞬,他几乎以为他就要永远看不见他了!这种感觉让莫辰十分不舒服,也没来由让他不安。他叼住九宫玉牌,毫不犹豫紧随阿九而去,跳入传送法阵,紧接着觉得眼前一黑,便被传送了出去。 石室内的众人一一传送离开,就连宁家那两个女修,也在确认姐妹性命无虞之后急匆匆告辞,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天福楼主和他的侍从,主仆二人安静地立在传送法阵旁边,直到法阵灵光消散,室内又恢复一片昏暗。 “主人,分明只要将那一人一狐传送过去就好,为何还要浪费那许多九宫玉牌,将不相干的人传送过去?倒是便宜了他们。”侍从见天福楼主转身缓缓离开,跟在其身后走出暗室,有些不解地暗自嘀咕。 天福楼主唇角勾起浅淡的笑,“那狐狸活了千年,可不好对付。若是不将他们一行人尽数传送过去,岂不是叫他起了疑心?” 侍从想了想,连声称是,觉得自己还是目光浅陋了。 不过等他们从古井中走出来,天福楼主又轻笑一声,道:“你放心,这九宫楼的拍卖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有的时候,进了拍卖场,拍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也要看看有没有命带出来。” 说这句话时,一向春风和煦的天福楼主双眸中竟然显现出一抹慑人寒光,让他那温润如玉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森诡谲。 阿九出现在九宫楼地下拍卖场时,看到了先他一步的四个魔修和宁家两个女修,接着灵光一闪,一只白狐窜到他怀里。阿九下意识伸手,将白狐揽在怀里,便听白狐传音过来。 “哼,谁让你擅自行动的?”语气中满是怒意。 然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紧跟着传送过来,足以见得莫辰的毫不犹豫。阿九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勾起唇角,目光中流露出笑意。 拍卖场中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他们看向阿九这边,见他竟然还带着自己的灵兽进来,无不瞠目结舌。这九宫拍卖会就算是人想要进来也要打破了脑袋,这厮居然给自己养的畜生也搞到了九宫玉牌,简直是猖狂! 莫辰因为隐藏了修为,此时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金丹期灵狐,自然是被当做畜生之流。 众人的议论两人并非没有听见,只是不想理会。 随着地下室四个角落的传送法阵灵光闪烁,每个时段都有不同数量的修士被传送过来,很快这屋子里就聚集了数百修士,多数都掩藏了真实面容,因此阿九的披风和面具在这里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九宫楼的掌锤人宣布拍卖会很快开始,并让众人按照手中的玉牌号码寻位置入座。 莫辰和阿九的位置在中部偏后的角落里,算不得好,宁家两个女修就在他们前排,而四个摩修却坐在另外一边,与他们同排隔着几个位置。 随着一阵清丽铃音,场中嘈杂声渐止,十年一次的九宫拍卖会终于开始了。 288|第七片 第一个拿出的东西,虽然不一定是最珍贵的,但一定要出彩,才不负九宫拍卖会的盛名。 九宫楼掌锤人让仆从将一物取出,众人望去,发现东西外面裹着一层光雾,叫人看不清真颜,便知道是施展了幻术,只能隐约辨识出有一席炕桌大小。九宫楼最善于故弄玄虚之道,这么半遮半掩,让人更加心痒,恨不得立刻知道这是一件什么稀奇物什。 “众位贵客其聚此地,想必也是知道九宫楼拍卖会的规矩。此次出售的所有宝物,均为顾客寄卖,交易之后,九宫楼只在其中收取佣金。不过有九宫楼做保,诸位尽可放心,此次出售的宝物均为真品,如遇假货,九宫楼愿意赔偿损失。” 不愧是九宫楼,说出的话就是这么财大气粗!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九宫楼拍卖会上交易的物品才让人放心,鱼目混珠之事几乎从未发生过。 一番例行开场说完,场下众人已经迫不及待。那掌锤人也不再卖关子,袍袖轻轻一拂,收去拍卖物品外面包裹的幻术光罩。 术法一经解除,宝物一览无余。场下呼吸微滞,似乎都在屏气凝神,仔细观摩这第一个亮相的宝物,然而很快下面便出现议论声,而且议论声还越来越大。 只见拍卖台上所展示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玉盘,大小足有一张四人方桌。玉盘中有绿草山坡,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盆景而已,但是若定睛细品,便会为之暗暗心惊。 这玉盘中,俨然盛有一方山川大河!其中有凡人的城郭山村,也有修道界的仙门妖域,上至青山白云,下至深渊峡谷,竟好似一个微缩世界,将这一界的草木风物尽数囊括其中。玉盘中灵力涤荡,足可见其并非凡品。 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攻击类的法器?看着不像,这么大的东西,拿出来与人对敌,也不像那么回事。防御类法器?这玩意看着好像也不是那么结实,估计不抗打。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芥子空间了,可是这玉盘中所包含的江河湖海,粗略一看,竟有将这一界都包含其中的趋势,谁有那么大能耐,能将这一界封存在芥子空间之中?简直是痴人说梦吧。 别说在座很多元婴金丹修士,就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莫辰,也对此物前所未见。 九宫楼的掌锤人袖手立在台上,任凭众人猜测议论,直到声音渐渐平息,才不紧不慢道:“诸位贵客,此物名曰乾坤盘,并非法器,不能攻击,不能防御,更不能容物,却有一件妙用——它可以用来寻人。” 寻人? 众人疑惑。 掌锤人解释:“不过这乾坤盘的寻人之法,也有局限。必须准备所寻之人身上的一件物品,这物品在所寻之人身上越久,寻找的结果也就越详细。多说无益,在下这就给诸位现身演示。” 言罢,掌锤人便从自己身上摘下一个储物袋,对众人道:“这只储物袋乃家母生前所赠,已经与在下相伴数十年。” 掌锤人将那储物袋提在手中,悬于乾坤盘上空。 几乎是立竿见影,掌锤人手上的储物袋上,竟然射出一道金光,直接打在乾坤盘中!而乾坤盘上立刻风云变幻,盘中景物似乎在以金光所射一点为中心,不停放大,再放大,最后众人隐约看出,金光所射之处,竟然就是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坊市! 乾坤盘中的坊市景物也渐渐放大,最后停留在一座楼宇之上,正是掌锤人手中储物袋所发金光直射之处,再仔细分辨,发现这楼宇竟然就是大家所熟悉的九宫楼。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掌锤人收回储物袋,笑容款款道:“如诸位所见,这乾坤盘已然凭借在下的储物袋,定位出在下的位置。这一界之内,只要你有所寻之人的物品在手,无论此人身在何处,但凡还有一息尚存,便可将此人找出来。寄卖者明言,此宝乃其传家之宝,若非遇到变故,手头吃紧,绝不会出售,因此起价三千上品灵石,低于此价,宁可收回不卖。” 莫辰在弄清楚这乾坤盘作用的一瞬,的确是心念微动。 说起找人,还有谁比他更加迫切? 宁远轮回转世的尸骨并非一息尚存的活人,莫辰倒不指望能凭借乾坤盘找寻万年雪莲瓣。 当年癸灵掳走宁远一世轮回的尸骨,莫辰想要集齐所有万年雪莲瓣,必须将癸灵找出。然而数百年杳无音信,尚不知此人生死,他又能去哪里找这人?若是有了这乾坤盘,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机会。 然而转念一想,莫辰又心灰意冷。 使用这乾坤盘,必有所寻之人贴身之物。可是他去哪里找癸灵的贴身之物呢?如此一来,纵使有乾坤盘,对他来说也只是废物一件。 因此莫辰按下心思,并没有如何反应,只是忽然传音问阿九:“你身上还有多少灵石?” “主人是想要将此物买下?” “没有,只是问一问罢了。”来参加一场顶级拍卖会,总归要知道自己口袋里多少家底不是? “主人若是看中什么,尽管拍下来。”阿九没有明着回答莫辰,却淡定开口。 莫辰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 挺大的口气嘛!小金库里私藏了多少灵石? 莫辰无心于那乾坤盘,但是坐在他们前排的两名宁家女修,此时却在传音争辩。 紫衣道:“大姐,我记得当初将三生石盗走的贼人遭宁家守卫拦阻,从他衣袍上扯下一条布料,为了留作证据,布料被族中收起。小妹觉得,若是能将此乾坤盘买下,以布料试之,说不定就会查到那贼人身份位置,以此为线索,便能得知三生石下落。” 红衣想了想,却有些迟疑:“这乾坤盘至少要三千上品灵石,如是将其买下,我们这次就算是倾尽所有。我们手中不过是那贼人身上的一片衣衫布料,你没听那掌锤人说,若要找到具体位置,必须要贴身之物,年头久一点才好。我们又怎么能确定,那布料就可以查清贼人方位?再者,就算真的查清,将贼人找出,又怎知三生石依然在贼人手中,而未被转移倒卖?” 紫衣深知大姐顾虑周全,却还是坚持道:“我们这次离开本家,身上肩负两个任务,其一是打探有关万年雪莲瓣的消息,其二便是寻回家族重宝三生石。如今万年雪莲瓣音信全无,好不容易得到的几个,巴巴地寻了去,也都被人捷足先登。而三生石的线索我们更是毫无头绪,天下之大,就这么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照此下去,此行必然一无所获,又如何回去面对族中长辈?” 见红衣神色间略有松动,紫衣继续道:“大姐所言极其有理,买下这乾坤盘,也许并无用处,但也算是有一丝希望。就算是最坏的打算,果真不能用它找回三生石,我们好歹也算是为本家觅得一件重宝。” 最终,红衣女修被说服,两人达成一致,准备竞拍乾坤盘。这时其余人也都思量得差不多,无意的自然不会出手,有意的便开始喊价,不过须臾时间,价格便被拍到了三千八百上品灵石。 “四千上品灵石!”宁家紫衣女修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出了个高价。 足足从起价抬了一千上品灵石,这已经是相当难得了。才是第一件拍卖品,就有了这等局势,九宫楼的掌锤自然是心情愉悦,笑眯眯巡视全场,等待继续出价的人。奈何四千上品灵石显然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心理预期,半晌之后,无人再加价,掌锤人锤音落定,乾坤盘归于宁家二女。 宁家两位女修松了口气。四千上品灵石已经是极限,若真的有人肯再度加价,她们就真的无力竞拍,要与乾坤盘失之交臂了。 交易立即执行,待双方查验过钱货,紫衣将乾坤盘收入储物袋,顿时觉得有无数目光聚集在身上,如芒刺在背。两名女修心中更添了几分警惕,好在她们行走多日,也并非初出茅庐,知道这样的拍卖会不可暴露身份,都施展了掩饰真容的法术。 掌锤人收好灵石,拍卖便继续进行。 其后拿出的几件拍卖品,也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物,有一件防御类法宝,还有两件攻击类法宝,都是保命的东西,在这混乱世道,这些实打实的宝物远比花哨的珍奇东西受欢迎,因此其竞价激烈程度,也远超之前的乾坤盘。 莫辰倒是对这类东西毫无兴趣,蜷缩在阿九怀里,看修士们热火朝天地喊价,无聊得都快睡着了。直到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掌锤人命人捧出一枚金灿灿的小铃铛,他才一下瞪大眼,竟然猛地从阿九身上窜起来,一双狐目炯炯有光地瞪视着那金铃铛。 这金铃铛看似平凡无奇,但是上面的浮雕花纹却很特别,看起来十分眼熟。 如果莫辰没记错的话,那正是当年初见癸灵时,他曾使用过的金铃! 289|第七片 九宫拍卖会结束,在场修士散开,通过拍卖场四角的传送法阵陆续离开。 莫辰将爪子伸进储物袋,摸了摸那刚到手不久还没捂热乎的金铃,狐狸眼睛却一直盯住宁家两名女修。 这金铃铛售出,阿九只用了一千上品灵石便将此物买下,实在是创了这次拍卖会的最低价。究其原因,是因为此物虽然灵气逼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但是掌锤人坦言交代,即便是卖家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无论注入灵力,还是分解炼化,金铃铛都毫无反应,半分变化都没有。之所以会拿出来拍卖,也只是凭借一副好卖相。 既然搞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任凭这金铃铛如何做工精美,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入手。毕竟现在霍乱四起,灵石短缺,谁也不乐意花大价钱买个摆设回去供着。因此金铃起价八百上品灵石,抬到一千也就没人再加价。 “两位女修且留步。”阿九遵从莫辰的指示,将宁家二女拦下。 宁家二女微惊,认出拦路人正是先前在天福楼帮她们出头的神秘修士,神色略缓,却依然保有三分警惕。 红衣道:“先前这位道友仗义相助,我姐妹几人未及道谢,实在惭愧。不知阁下是否肯赏脸前往云岭作客数日,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以表感激之情。” “作客不必,有几句话与二位道友讲,可愿借一步说话?” 阿九的声音冰冰凉凉,毫无情绪波澜,再加上之前那几个魔修说他也是魔道之人,宁家二女对视一眼,心中同时警铃大作。 似是看出二女忧虑,阿九也不急着解释,只是看了眼屋角闪烁的传送法阵,淡淡道:“九宫楼的人说,这四个传送法阵会将我们传送至坊市北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保密,到了这个时候,九宫楼举行拍卖会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那些没有办法参与拍卖会而心怀叵测之人,此时一定会盯住坊市北门,寻机劫持落单修士。你二人修为低微,又拍得重宝,这么冒失地离开,恐怕性命难保。” 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那红衣女修当即沉下脸,正要发作,紫衣却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 莫辰发现这个紫衣小丫头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抬眼瞥去,竟发现她目光十分灵动,颇有几分灵性。 “大姐,这位道友说得有理。他曾有恩于我们,相信以其为人,必不会做小人之事。不如我们一道离开,寻个妥当地方说话。” 紫衣在宁家四姐妹中排行最末,却最为伶俐,处事机敏,不然这次也不会是她与红衣一道来拍卖会场。 红衣斟酌片刻,终归接受紫衣提议,两人与阿九一道前往传送法阵,传送至坊市北门。 坊市北门骤然涌现大批修士,略知内情的人不难猜出发生何事。众修士将九宫玉牌交给旁边负责回收的九宫楼仆从,各自离去,或是行色匆匆地飞遁,或是身形隐于坊市巷陌。 两位女修和阿九找了一间客栈,路上明显觉得有人跟踪,却没有理会。 莫辰察觉紫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这小丫头总看他作甚?! 莫辰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心说难道她知道了自己打那乾坤盘的注意? 进入客栈,三人一狐进入客房,打开客栈自带的防护法阵之后,红衣女修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友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只有一句话。”阿九开门见山,“你们是不是在找宁家的三生石。” 红衣惊讶,倒是紫衣,神色间竟是颇为镇定。 莫辰眯起眼,盯着紫衣看了片刻,忽然从阿九怀里跳出来,灵光闪过,化出人形。 红衣大惊,下意识拍向自己腰间的储物袋。她之所以会同意跟随阿九前来,是估量着以阿九一个金丹修士的实力,纵使加一只结丹灵兽,一旦生变,她和紫衣也可以勉强对付。可是没想到,这白狐竟然是一个化形妖修!为何要隐藏修为?其中定然有阴谋! “大姐,切勿鲁莽!仔细看看这是谁!”紫衣见红衣要动手,立刻拉住她。 红衣一愣,待定睛看向莫辰,花容失色,当即跪伏下来。 “竟然是莫前辈……” 紫衣也赶紧跟着跪下,就在方才,她忽然觉得黑衣修士怀里的白狐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接着猛然想起年幼时曾一睹宁家老祖风姿。宁家老祖是不世出的修仙奇才,五百年修行至化神后期,统领仙修与魔道相抗,致使无常宗大小魔头不敢进犯分寸。只是这位老祖行事乖张任性,竟与其灵兽结为道侣,震惊整个修仙界,而这位道侣的真身,便是一只白狐。 眼下这修士怀里抱着的白狐,似乎就和老祖的道侣长得一模一样。紫衣心有疑虑,却只是猜测,不想白狐竟然真的化出人形。 想到自己曾给白狐喂食,紫衣耳朵一阵热。 大不敬啊,大不敬!竟然把老祖宗的道侣当毛团。 莫辰见两女在自己面前跪下,纵使不习惯,还是装出一副深沉庄重的表情。 “嗯,起来回话吧。” 两女起身,再看向莫辰时,眼中竟盈盈有泪。 “莫前辈!外界都传说您已飞升至灵境,想不到居然还能再见面。” 莫辰咳嗽了一声,心说我和你们很熟嘛,都没见过啊,干嘛这么激动。 还不等开口,红衣竟又扑通一声跪下,对莫辰哭诉:“莫前辈!自老祖仙逝,宁家人才凋敝,近些年愈发衰微,屡遭外族蚕食,如今竟然连宵小之徒也敢欺负上门,宁家祖传之物三生石被盗,还请莫前辈看在与老祖为道侣的份上,为宁家做主!” 莫辰头疼,他就是怕了这些小辈哭哭啼啼,才不愿暴露真实身份,无奈这里有个聪明的丫头。既然已经被人怀疑,再继续装下去也无趣,这才化出人形。 “本尊在这一界停留的时间也不多了,宁家之事,也只能你们小辈自求多福。不过你们想要找回三生石,本尊倒是能帮忙。” 红衣早就听说老祖和宁家本家关系淡漠,早年有过纠纷,不过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也能对本家有几分回护。看这莫前辈对本家不冷不热的样子,红衣心知,他恐怕也和老祖一样,对本家不亲近,因此也不再纠缠哭诉,擦擦眼泪站起身。 “还请老祖指教。” 莫辰满意于两个宁家小辈的识相,面上和悦了些,“三生石如今已经被转卖至逍遥谷,为黑水玄蛇所有。那黑蛇与本尊有几分交情,本尊给你们留一道玉简,你们带去逍遥谷,黑水玄蛇想必会将三生石交还于你们。” 红衣紫衣闻言大喜,“如此便多谢前辈!” “等等,先别急着道谢。”莫辰写好玉简,终于亮出狐狸尾巴,眼睛里闪动精明的光,“三生石是宁家重宝,本尊帮你们寻回来,你们难道不表示表示?” 宁家二女当场呆住。 还,还要表示表示? 莫辰也不顾长辈威仪,厚着脸皮道:“既然本尊帮你们寻回三生石,那乾坤盘对你们来说……也就没用了吧?不如将其送与本尊,也免去你们被贼人惦记。” 宁家二女:“……” 所以说长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要和狐狸打交道,否则一定会吃亏。 既然莫辰开口,宁家二女自然不好推脱,更何况她们买下乾坤盘,的确就是为了找三生石。既然三生石已经有了下落,这乾坤盘也就没有大用了。 可是,毕竟花了四千上品灵石啊…… 莫辰几乎都能听到两个小丫头心里的滴血声了,但他硬是梗着脖子没有松口,半点拿钱的意思都没有。 宁家二女无奈,最后只好乖乖将乾坤盘拿出。 莫辰扬了扬下巴,示意二人:“解了阵法,去客栈门口。” 红衣不解其意,还是紫衣反应过来,将乾坤盘重新收回储物袋,一并接过莫辰手中的玉简,拉着红衣出了客房,还不忘回头与莫辰道谢:“多谢前辈护佑。” 莫辰暗暗点头,感叹于紫衣小丫头的聪慧。 很快,便听紫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前辈,您要的东西我们放在门口,还请前辈看在自己是化神期大修士的份上,不要与我们两个小辈为难,信守承诺,放我们离去。” 莫辰推开房门,果然看到地上放着乾坤盘,宁家二女已经走了。 此举其实只是做给外人看,让之前那些跟踪他们的人知道,宁家二女已经将宝贝留下,不至于再遭歹人惦记。此外又言明这里有化神期修士,也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忌惮,不敢再打乾坤盘的主意。 坊市中人多口杂,不得不防备。 莫辰让阿九将乾坤盘搬进屋,迫不及待拿出癸灵的金铃。 当初没有买下乾坤盘,是因为没有癸灵的贴身物,所以莫辰在看到金铃的一瞬,就已经打起乾坤盘的主意。 真是需要什么便来什么,谁能想到会碰到这样的巧合? 乾坤盘摆好,将癸灵的金铃悬于其上,就如在拍卖会上所见,金铃上立刻射出一道金光,投在乾坤盘上。 然而,乾坤盘中的景物却没有丝毫变化,并没有指引出金铃的主人身在何处。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癸灵已死? 还是说这乾坤盘根本就是个骗人的东西? 莫辰心中急切,抬头一眼看到站在对面的阿九,便丢了金铃去摘阿九的面具。 将面具悬于乾坤盘上,金光自面具中射出,打在乾坤盘的微缩河山里。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莫辰心中大怒,难道说这真的是遇上了骗子,倒霉卖到假货? 想了想,莫辰决定再试一次,取出鸳鸯枕悬于乾坤盘上方。 这一次乾坤盘中的景物终于发生了变化,就如同之前九宫楼掌锤人所示,乾坤盘中景致以鸳鸯枕金光所射一点为圆心,开始不断扩大,最后显现出坊市的模样,金光正落在一座小楼上。看这小楼的位置和地点,可不就是他们此时所在的客栈? 莫辰皱眉,看了看癸灵的金铃,再看面具,再看乾坤盘,最后又看了看阿九。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乾坤盘寻不到你?”莫辰喃喃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九摇头,也不知道何故。 莫辰心说,难道是阿九的这张面具带的时间不长,所以才没有效果? “阿九,你这面具用了多久?” 阿九顿了顿,摇头,“主人忘记了么,我不知道过去记忆,也不知道面具用过多久。只是自从我有意识,这面具便跟着我。” 莫辰想了想,“将披风解下。” 阿九听命,解下披风,反正现在也是在室内,不用害怕被阳光所伤。 然而让莫辰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阿九解下披风的那一刻,一直没有反应的金铃,竟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290|第七片 莫辰及时将金铃收入储物袋,房间内瞬时归于寂静,却仍有余音绕梁。 阿九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那件刚刚脱下来的披风,再看向莫辰,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莫辰与阿九对视,以为他会先开口询问,奈何这人就这么定定看着自己,一语不发,反倒把他看得心虚。 这没有道理啊!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莫辰气闷。 记得当年癸灵曾对宁远说过,这金铃也是灵境之宝,能够感应天地灵物。但是莫辰也记得,癸灵还说这金铃能感应到仙修者。因此在拍卖会上,见这铃铛不发声,莫辰便以为是铃铛坏了,不然有那么多仙修在场,铃铛何以岿然不动? 此时金玲重响,便说明并非毁损无用。 莫辰看了看阿九,心里泛起嘀咕。 所以说,这铃铛是坏了一半,只能感应天地灵物而感应不到先修者了? 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阿九一脱了披风金铃铛就会响。还用怀疑吗?阿九本来就是宁远的轮回转世啊,他死后也会化为万年雪莲瓣,自然属于天地灵物的范畴,能让金铃感应。 见天地灵物还是闷声不响,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莫辰索性也不去解释,忆起还在生“灵物”的气,他哼了一声,卷起乾坤盘就要出门,却被阿九先一步挡在门口。 莫辰眉梢一挑。 阿九拉住莫辰的手,莫辰挣了两下,他却握得更紧。 “先前见那树妖与我容貌相同,主人便对他手下留情,我心里不太痛快,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想起来已经是追悔莫及。关心则乱,是我错了,任凭主人如何责罚,也不要让阿九离开。” 自两人吵架以来,这还是阿九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和莫辰说话,说不心软是假的,无论先前说了多少狠话,他又怎么能同这人真的斩断联系? 但是脾气还是要端一端的,不然以后再说出那般伤人的话该怎么办? 然而阿九好像看出了莫辰的打算,在他开口前,忽然抓紧他的手腕。 莫辰皱眉,“你干什么!” 然而疾声厉色的质问尚未音落,莫辰便被阿九拉得上前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鼻息交错。 悬于上方的灯盏落下昏黄的光,莫辰完全笼于阿九的阴影中,迎向那古井般的漆黑眼眸,鼻端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忽然有些紧张,心跳也加快。 “主人真的不想再见到阿九了么?” “我……” “主人心中是否已经对阿九厌弃?” “没……” “主人,阿九此生心系于你,磐石无移,还望莫弃。”阿九牵着莫辰的手,置于心口,目光直望进莫辰的眼眸,似乎能望进心里。 莫辰心脏似乎也被这样近乎执念的目光灼得轻轻一颤。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太狠心了些。阿九总是不相信自己是阿九的轮回转世,因此会吃宁远的醋,这本就怪不到他头上。 “树妖与你容貌相同,可是最后我出手取其妖丹,并未手软。”莫辰轻轻回握住阿九的手,笑了笑,目光柔和,“若是换成你,我肯定下不了手。” 阿九神色微滞,也不知是不是莫辰的错觉,眼底浮起一抹光亮。 “即使我不是宁远的轮回,也下不了手?” 又回到这个问题,莫辰有点无奈,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心结解开,倒好像新婚小别的夫妇,连牵手这种程度的亲密都觉得尴尬,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自处,忽觉房门外禁制被触动。 莫辰和阿九神色同时警惕起来,坊市中往来人杂,他们又有重宝在身,自然要多提防一些。然而阿九才将禁制打开,门外便冲进来一道红光,接着是几片火红的羽毛抖落,落了莫辰一身。 “主人!主人!主人啊主人!” 凤翎兽幻化的小红鸟像只没头的苍蝇,一头扎进客房便绕着莫辰乱转,好几次差点扑进莫辰的怀里,最后莫辰忍无可忍,一道灵光打过去,将红鸟化成了人形。 变成女修的凤翎兽总算不再乱扑腾,稳重了不少。她一身红裙,先是上前给莫辰行礼,然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莫辰的脸,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里满是关切,最后还有点委屈。 “主人先前土遁去寻树妖地下洞府,命翎希离开无清山地界等候,翎希不敢违抗命令,可是久久等不来主人,翎希心里担心,便找回无清山,却发现树妖已除,主人却不见了踪影。翎希一路追踪,好不容易找到这座坊市,进了一家叫天福楼的酒楼,却再也没有了主人的气息!主人,你可知翎希心急如焚?” 凤翎兽愤愤控诉,莫辰却摸了摸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他把这只鸟给彻底忘了嘛? 当然不能! 万一真的伤了凤翎兽的心,他还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仆从? “翎希啊……”莫辰知道自己理亏,忙赔了好脸,开始睁眼说瞎话,“当时事出有因,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没去和你会和。” 其实这也不算是完全胡说啊!莫辰受到树妖的经历触动,又被阿九伤到,一直憋着气,正是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之际,接着路过坊市,便遇到了九宫楼拍卖会,又有乾坤盘和癸灵金铃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实在让他应接无暇。 莫辰简单将九宫楼拍卖会的前后经过给凤翎兽讲了一遍,凤翎兽眸中闪过一丝忧色,正想和莫辰说什么,余光中瞥到站在室内的阿九,又收回了话。 既然已经没有再在这坊市中逗留的必要,莫辰便决定去寻那已知的两片万年雪莲瓣,一片是天极门的,一片是凤阳县的。 “不知主人想要先去寻哪片?”阿九问。 莫辰想了想,“天极门曾经是九州魔道第一大宗,虽然后来天极门衰微,但据说那一带也是魔道聚集之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魔界与这一界间又出现了空间裂痕,魔气蔓延四溢,想必那原本就是魔道渊薮的天极山,早已经成了一片魔域。如今我的功力每天都在削弱,还是先难后易为妙。” 计划已定,莫辰便准备动身前往天极山。 离开客栈前,莫辰还做了个实验。 他让阿九将披风重新穿好,然后再次将癸灵的金铃拿出来,金铃安静如初,没有一点响动。 莫辰觉得有趣,看来阿九的黑披风能隔绝他身上的灵气。他又将先前收集的几片雪莲瓣拿出,果然,金铃再次急促作响。 诚如他所料,这金铃可以感知万年雪莲瓣。 莫辰心中大喜,索性将金铃悬于腰间,对阿九和凤翎兽道:“如此,我们想要找到万年雪莲瓣的具体位置,就会更容易了。” 离开客栈,凤翎兽再次恢复了小红鸟的模样,与莫辰和阿九一道在坊市上空化为遁光。 那些先前还想打莫辰主意的人,见识到他真正的修为,全都暗暗心惊,再也不敢自找没趣。 毕竟,谁也不会活得不耐烦去截一个化神后期大修士的道。 这里距离九州有些距离,但是对于莫辰来说,也不过是半天的飞遁时间,只要他施展乾坤袖,将阿九和凤翎兽纳入袖中携带飞行就可以。然而乾坤袖需要耗费灵力,莫辰现在能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元神之力日渐衰微,所以能不动用太多灵力还是不动用,毕竟不知道天极门会是怎样的状况,说不准还要经历一场恶斗。于是莫辰便和阿九和凤翎兽一道飞行,虽然速度慢了点,却总比耗费灵力强些。 凤翎兽一路沉默,半途中看准了时机,与莫辰传音:“主人,先前我追踪你倒天福楼,却失去了你们的踪迹,应该是你们已经通过传送法阵去了九宫楼吧?” “嗯,想必是如此。”莫辰心不在焉地应道,还在琢磨该如何找到另外几片万年雪莲瓣的下落,也不知道那癸灵的金铃能不能派上用场。 “主人,那天福楼传送法阵的位置,可是在后花园?”凤翎兽又问。 莫辰这回终于转移了点注意力,侧头看了眼飞在身边的小红鸟,“你如何知道?” 凤翎兽更急切地拍打着翅膀,“主人,我当时就在天福楼的后花园里啊!还亲眼看到了那天福楼主从一口古井中走出来!而且我还听到那天福楼老板说了些古怪的话!” “哦?什么话?” 凤翎兽将当时的场景大致回忆了一下,无法将天福楼主的原话完全复述下来,但是大意却听得十分清楚,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说受人指使,故意引莫辰去九宫楼拍卖会! 莫辰听得心里微惊。 有人故意引他去九宫楼拍卖会? 何人? 又是为何? 听起来,那指使之人似乎来者不善,对莫辰并没有安什么好心。但是在九宫楼拍卖会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啊?恰恰相反,莫辰还得到了两件有用的东西,乾坤盘和金铃。 凤翎兽眼中泛出寒光,“主人,您不觉得,就是这两样东西来得太蹊跷了吗?偏偏您想要找癸灵,偏偏就有人卖出寻人的宝物。宝物需要所寻之人的贴身之物,偏偏又有癸灵的金铃现世。正是瞌睡了递枕头,怎么会这么凑巧?” 莫辰沉默,低头看了眼挂在腰间的金铃,心知凤翎兽说得有道理。 莫非这金铃有什么异样?可是背后之人又是何目的?好像有意想要帮助他找到万年雪莲瓣似的,想到这里,莫辰眼睛一亮。 宁远既然能在弥天幻境中给他以提示,助他找寻万年雪莲瓣,会不会也能以别的方法从旁相助? 凤翎兽见莫辰的神色微松,便知道莫辰一定是想到别处,立刻心急道:“主人,您有没有想过,参加九宫楼拍卖会的机会是如何得到的?” 莫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凤翎兽。 “主人,九宫楼拍卖会的名额千金难求,为何那天福楼主会如此大方?” “他只是想要息事宁人……”莫辰下意识道。 “息事宁人?会不惜提供十个九宫楼拍卖会的名额?”凤翎兽追问。 莫辰眉间微皱,不说话了。 凤翎兽看了眼莫辰另一边的阿九,再接再厉,“既然是息事宁人,那么主人想想,这场纠纷,又是因何而起?” “翎希……” “主人与阿九相识已经有数月,觉得他会是那种锋芒外露,喜欢和人找茬斗狠的人吗?为何偏偏是那天,为何偏偏是天福楼?” “住嘴!别再说了。” “主人一向处事通透谨慎,为何只有涉及到阿九才会如此糊涂,对那么多可疑之处视而不见?阿九此人不可信,他一定不是宁远主人!” “翎希!”莫辰一怒之下,竟然忘了在传音,一下吼了出来,不仅将旁边的阿九惊到,就连凤翎兽也被吓了一跳。 见阿九疑惑的目光望过来,莫辰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这臭鸟又在念我。” 阿九淡淡看了凤翎兽一眼,没再追问。 莫辰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传音对凤翎兽道:“翎希,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所说的也有不合情理之处。比如那天福楼,明明是我自己先闯进去,想要打探雪莲瓣的消息,与阿九又有何干系?天福楼主邀我等前去拍卖会,也是我坚持要去。我知道你对阿九心存偏见,但是我知道,他就是宁远。” “主人……” “好了,此话无需再说。”莫辰打断了凤翎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九州地界。 遥遥望着那一片熟悉的山影,莫辰心中只浮现出四字:恍如隔世。 在天极门的日子,可以说是宁远性情最乖张暴戾的时候,莫辰当初被妖王白泽派为细作,打探情报,那时战战兢兢,整日夹在人与妖两族之中对宁远说谎,压力不可想象。如今再看,却发现世事变迁,曾经的正邪忠奸,早已没有了意义,随着那逝去的岁月,一切化为过眼云烟。 天极山越来越近,莫辰原以为会空气中的魔气应该逐渐浓郁,可是出乎意料,天地间却一派清明。待抵达天极山山门口,莫辰放眼望过去,却不禁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沦为魔域的地方,此时竟然是一方世外仙境! 291|第七片 莫辰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个老熟人。 天极山山门开启,出来迎门的不是仙修,不是魔修,竟然只是两只才刚刚开了灵智的三级麋鹿。 麋鹿见到莫辰,似是感应出高阶妖修的威压,身体微有瑟缩,但是眼底一片澄澈,竟格外平静,没有丝毫慌乱恐惧。莫辰看得惊奇,愈发好奇如今谁是天极山之主。 除了两只麋鹿,空荡荡的山门大开,并未再见到其他人出来。麋鹿走到莫辰面前,点了点头,以妖族语言道:“山主有请,前辈请随我来。” 莫辰微微挑眉,与阿九和凤翎兽跟上去。两只麋鹿不急不缓地在前领路,如闲庭信步,似乎真的是仙家灵兽,完全不受外面混乱世道的影响。莫辰数月间走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心中疑惑之情更甚,隐隐觉得这天极山主并非凡人,想必很难对付,要取回万年雪莲瓣恐怕不易。 一进入山门,莫辰腰间悬挂的金铃立时有了感应,微微轻颤起来。莫辰低头瞥了一眼,并未将金铃摘下。 两只麋鹿丝毫不受铃音干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在林间辗转蹦跳,与先前在山门外的进退有度不同,两只麋鹿一进入林子,仿佛一下恢复了本性,活泼了不少,虽还在履行引路的职责,但是看到伸到面前的嫩枝细草,还是会忍不住啃上两口。 这让莫辰更加讶异,心中不禁嘀咕,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将区区低阶灵兽饲养为这般模样?既懂得礼法,又不失去纯真本性,真是稀奇。 天极山在数百年前是魔道势力,且不说别的,单单是在这里枉死的人,就数以千万记。怨灵聚集之地,血腥早已渗入每一寸土地,夜半风起,也只闻鬼哭狼嚎之声。可是如今再看这里,地脉之中灵气充沛,水秀山明,云雾渺渺,宛如仙境。当真是沧海桑田,脱胎换骨。 再想到当年五大仙门之一的灵飞谷,反倒沦为魔域。 莫辰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不禁想到第一次梦到宁远时的情景。 第一次梦到宁远,莫辰不知是何原因,在梦里竟然不认得他。他问宁远那片水天相接的地方时哪里,宁远告诉他,是虚无。接着宁远又展现给他一个巨大的光球,里面是满满的灵气,转念之间,光球从白变黑,又变为了魔气。仙魔转换,莫辰不解,问宁远这是为什么,宁远却只是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笑着说:“因为这里是虚无。” 莫辰醒来后不解,无法参透那梦里的玄机,直到此时见到天极山,忽然有所触动。 原来什么都抵不过时间岁月,仙气如何,魔气又如何?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换了模样,只留旧人追忆。 思及有关宁远的梦境,莫辰心中还有些问题想不清楚。 初次梦到宁远,他在梦中连人都不识,与宁远所对话的内容也是玄而又玄。待到第二次梦到宁远,他认出了宁远,心中却因树妖之事而无法开解,最后为宁远点化,可是后来他在树妖的一次转世轮回卷轴中看到了万年雪莲,猛地想到应该询问宁远,话至关键,却再次惊醒,宁远后面说的话他也完全记不清。 仔细回想,与宁远有关的梦境似乎在一点点接近真实,那么下一次再梦到宁远,他是不是就能揭开万年雪莲的秘密了呢? 莫辰正在出神,直到凤翎兽在旁轻轻“咦”了一声,他才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来。 “主人,你看,这天极山中好生奇怪!居然连一宫一殿都没有!” 经凤翎兽提醒,莫辰才反应过来。 难怪这一路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有修者居住,又占山为主,何以连一个洞府一座楼宇都没有?偌大一片山峦,放眼看去,竟然还如原生一般,没有任何刀削斧凿的痕迹。 行至一处山谷平地,两只带路的麋鹿忽然快跑了起来,转身隐入林子里,不见踪影。 凤翎兽担心有变,正打算化作遁光追去,忽听一道清冷飘然的女声传来:“莫前辈,弟子有失远迎,还请前辈莫怪。” 莫辰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山谷深处有一名白衣女修,向自己款款行来,仔细看去,发现竟然眼熟。 “青鸾山弟子岳凌嫣,见过前辈。” 居然是她! 想当年莫辰化形失利,被宁远将元神打入一个凡人男童体内,卖进青鸾山做奴仆,后来验出灵根派遣到灵兽台,当时掌管灵兽台的正是岳凌嫣。 此女莫辰当初就很看好,水火双灵根,天资本就很好,最难得的是道心坚定,虽然为人有些冷情,悟性却极高。于灵兽台初见时,岳凌嫣还只是个筑基期修士,现在晃晃五百年光阴,竟然已经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化神,俨然已经步入高阶修士之列。 “岳凌嫣。”莫辰点头,心中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活了一千年意味着什么?老友凋敝,故人难见。能在这里碰到个昔年相识的人,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这一路走来,只见灵兽,却不见修者,莫非天极山中只有你一人?”莫辰免了岳凌嫣的礼。宁远死前已经是青鸾山的祖师,他作为宁远的道侣,受岳凌嫣这一弟子之礼,也在礼法之中。 岳凌嫣还是那副冰冰冷冷的表情,但是对莫辰的态度却十分恭敬,“回前辈,此山中的确只有弟子一人。” 莫辰奇怪,“为何不在青鸾山驻守?以你今日修为,理当被尊为镇派老祖。” 岳凌嫣表情未变,只是目光放远,道:“前辈,青鸾山已经覆灭多年,又何谈镇派老祖?” 莫辰愣住。 凤翎兽落回地面,一双鸟眼中满是震惊。 也只有阿九,算是在场唯一的“外人”,并未有什么反应。 众人一时无话,当年那一场正魔大战,各大仙门折损之巨,皆濒临覆灭,若不是宁远不惜耗尽功力除掉无常宗大小魔头,如今这一界中,恐怕再也看不到仙修。 莫辰长叹一口气,活得久了,有时候就会有种疲倦感。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说的只是人间五十年兴亡。更别提千年变换,物是人非。 想当年瑶国五大仙门何其风光,现在又在何处? “你为何要在此养这么多灵兽?”莫辰脚边跳过一只灵兔,毛茸茸的雪白一团,煞是可爱,竟然不畏惧他身上的威压,在他身边吃草。 岳凌嫣淡然道:“我本擅长饲喂灵兽,如今外面世道混乱,能为这些天地之灵提供一方庇佑,使他们免于魔化,也算是一些功德。” 腰间金铃轻响,莫辰知道,这里埋有万年雪莲瓣。可是面对那么多艰难险阻,他从未有放弃取雪莲瓣的念头,到了今天这一关,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天极山之所以能有现在这般充裕的灵气,一定是与万年雪莲瓣有关。岳凌嫣以这一方世外仙境庇护万千灵兽,人修尚且如此,身为妖修,他又怎能轻易取走万年雪莲瓣,置这些生灵于不顾? 踌躇间,忽听远方林木响动,听着尚有一段距离,然而只是瞬息之间,那声音就到了近前。莫辰心中警惕,阿九却先他一步行动,扬起披风将莫辰护住。 就在阿九的黑色披风展开的那一瞬,只见一个红白相间的东西蹭地蹿过来,竟然踩着阿九的黑披风跳起来,直接扑进岳凌嫣怀里,三下两下爬上她肩头,两只前爪像人的胳膊一样,搂住岳凌嫣的脖子。 定睛一看,只见那东西好像一只小小的猿猴,脑袋雪白,四肢火红,虽然在山野间一路跑来,毛发却极其干净,简直毫毛可分。 古经记载,蛮荒以西四百里,有山矗立天地间,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售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莫辰看着岳凌嫣脖子上吊着的那只小猴,微微皱眉。 若是没看错,这是上古十大凶兽之一的朱厌兽。 凡俗界的民间常有传说,朱厌现世,天下大乱。 岳仙子向来冷情,在青鸾山时就不喜与人交往,只愿意与灵兽相伴,人送外号冰山美人,让人望而生畏。如今又多了高阶仙修的气场,更是如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而此时被这突然跑出来的野猴子缠住,岳仙子非但没有恼怒,眉眼间反而流露温和之色。 “这是朱厌,还只是幼崽。先前在凡界现身,险些被人杀死,我无意间施以援手,它从此便一直跟着我了。方才多有冲撞,还请莫前辈看他年幼,不予计较。”岳凌嫣对莫辰解释,顺便替猴子道歉。 凤翎兽看得稀奇,圆圆的鸟眼一眨不眨盯着小猴儿。 没想到,却挨了小猴儿一个惊天大白眼。 凤翎兽:“……” 这是招谁惹谁了? 小猴儿开口发声,古里古怪,说得却是莫辰和凤翎兽都听不懂的话。 “哼,堂堂凤凰后裔,居然甘于给一只山野白狐为仆,真是不知羞!连上古神兽之语都听不懂了,妄为神兽后裔。”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讽意,却是冲着凤翎兽去的。 这次说的是普通的妖族语言,莫辰也听得懂。 山野白狐? 莫辰挑眉。 凤翎兽却是暴脾气,刚刚挨了一记白眼,她本来就不爽了,这下又被说不知羞,还能忍?于是当即冲天而起,鸟喙闪着寒光,向那猴子的眼睛啄去。 朱厌八方不动地搂着岳凌嫣,丝毫没有胆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是向莫辰腰间悬挂的金铃瞄去。 莫辰袖子一甩,将战斗模式的凤翎兽卷了回来。 这次来是要从故人手里抠东西,再怎么受气也不能先动手,否则一会儿岂不是更不好意思开口? 凤翎兽却不肯就此罢休,她虽然给莫辰为仆多年,一开始也的确是迫于莫辰的“淫威”,但是几百年下来,主仆间早就胜似亲人,怎么能容外人诋毁莫辰的声誉?那是必须要骂回去的! “哼,说我不知羞,殊不知是谁,老大不小还要装幼崽,占人家女修的便宜!色胚!愧为上古凶兽!” 被骂装嫩,朱厌果然不淡定了,乌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看向岳凌嫣,见后者并无反应,才微微松了口气,倒是老实不少,只是语气幽幽道:“带着玄黄铃来,一看便是鸡鸣狗盗之徒,打着坏主意。” 眼看这毒舌猴子越来越过分,凤翎兽又要发作,莫辰却是心念微动,索性将和朱厌不对付的凤翎兽卷进乾坤袖,不让她再出来。 “你认得这铃铛?”莫辰问朱厌。 上古修士将灵境从这一界剥离,据说当年也有不少上古神兽跟着飞升入灵境,因此这一界中再难见到神兽,像是黑水玄蛇萧煞和白泽醉清风这种,简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这只朱厌能言上古神兽语,看着也不同于这一界妖兽,莫非是从灵境下来的?如果真的是从灵境下来的,那他会不会知道有关万年雪莲瓣的事? 见莫辰发问,朱厌高傲地扭过头,似乎不屑于和他这只山野白狐说话。 “朱厌,不得无礼。”岳凌嫣在朱厌白白的脑袋上轻抚,“对待莫前辈,一定要知无不言。” 朱厌很不情愿,但是在岳凌嫣手中,却好像一只顺毛的刺猬。 “这玄黄铃在灵境也算稀奇之物,乃修士以元神温养炼化。因不容易炼制,所以稀少,但是一旦炼成,便极其实用。既可以感应天地灵物以便寻宝,又可以感应修仙者加以示警。” 加以示警? 莫辰不明白。只要有修仙者靠近铃铛就会响,那么还如何能在修仙界走动?若想不被铃声烦死,岂不是要一直独来独往才行? 似是看出莫辰不解,朱厌眼中现出轻蔑,那眼神明明白白在嫌弃莫辰脑子蠢,于是提点道:“玄黄铃只有在遇到比主人修为高的修仙者时才会响,因此修为越高,这铃铛才会越实用。” 莫辰顿时了然,紧接着心中一沉。 只有遇到比主人修为高的修士才能响?可是为什么遇到他,铃铛还是不会响? “玄黄铃是否会因为主人消亡而失去部分作用?比如会失去示警功能,却保留感应天地灵物的功能?”莫辰追问。 这次朱厌简直要忍不住当面骂莫辰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失去部分作用?亏这狐狸能想得出来! “玄黄铃与其主同气连枝,主人陨灭,玄黄铃当立刻化为齑粉。” 一语既出,莫辰面如白纸。 癸灵他还活着!而且修为比他还要高,因此金铃不会为他而响。 比聚神后期的妖修还要高级别的修者,又不是仙修,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莫辰脑子里闪现两个字:魔界。 乾坤盘无法寻到他,只因他已经不在这一界之中! 癸灵……他已成魔。 292|第八片 离开天极山时,莫辰储物袋里已经多了第七片万年雪莲瓣。 这一片雪莲瓣得手出乎意料得容易。莫辰没想到,岳凌嫣竟然主动提出将雪莲瓣赠与他。 “弟子于万年雪莲瓣之事略有耳闻,莫前辈今日前来,定然是为了藏于天极山的莲瓣。既然莫前辈寻这雪莲瓣是为了救宁师祖,身为青鸾山弟子,自当倾尽所有。” 莫辰却迟疑,“天极山此处灵气充裕,与雪莲瓣不无关系。若是将莲瓣交予我,你和这万千生灵又该如何自处?” “如今想要找万年雪莲瓣的人何其多,既然莫前辈能够找到这里,其他人也终有一日会找到这里。怀揣重宝,势单力孤,必引来强敌环饲,招致灾祸。与其到时候做困兽之斗,不如将莲瓣送给前辈,早早绝了这隐患。至于我与这山中灵兽……” 说到这里,岳凌嫣淡淡一笑,长身而立,眉眼间竟隐约有当年宁远的风骨。 “生死衰亡,本存于天地命数之间,何须多虑?宁师祖当年为了保我苍生不受魔物荼毒,不惜耗尽修为,殒身折命,莫说前辈今日之是所求一片莲瓣,就是让弟子以性命相助,弟子也在所不惜。若是今日我为了一己之私,将这雪莲瓣强行留下,必然对宁师祖心中有愧,由此心魔深种,这修仙之路也是到了尽头,倒不如作古化灰,也算落得一场清净。” 话已至此,莫辰终于接过岳凌嫣递过来的万年雪莲瓣,心中却颇为感慨,想不到青鸾山上下千百子弟,最后能继承宁远衣钵的竟是此女。 莫辰沉思片刻,觉得岳凌嫣悟性不凡,若是得了好机缘,以后说不定有大前途。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地得到一片万年雪莲瓣,莫辰脸皮终究没那么厚,将记载灵飞谷创派六阵秘籍的玉简拿出来,交给岳凌嫣。 “此六阵传授于你,细细研读,或可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性命。” 岳凌嫣接过玉简以神识一扫,眼中立现讶色,这不是灵飞谷的创派六阵? “此六阵出自宁远之手,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既然师承宁远,你便受之无愧。” “弟子谢过。”岳凌嫣拜谢。 再无他话,莫辰正准备携阿九与凤翎兽离开,不料一直安静蹲坐在一旁的朱厌忽然发出一声嘲笑,对莫辰道:“小狐狸以为,只要集齐一朵十二片莲瓣,就能让那个人复生?还是说你想要的只是如身边这样的傀儡,以便自欺欺人?” 这话朱厌自神识中传音于莫辰,因此在场之人只有莫辰能听到。 莫辰脚步顿住,转过头去看朱厌,桃花眼微眯,骤然寒意四射,语气冰冷道:“傀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厌猴子嘴巴咧开,似是在笑,乌溜溜的眼睛转向莫辰身边的阿九,又转回来盯住莫辰,“算了,没听说凡间有句话,最难叫醒的是装睡的人。看在你所念之人当年与我在灵境有些交情,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不愿让其他人察觉到他正在与朱厌对话,莫辰转身继续走。 朱厌也不在意,对着莫辰的背影道:“曾经也有人集齐过十二片万年雪莲瓣,最后什么都没发生。有关万年雪莲的传说,不过是一场欺世骗局。劝你这狐狸聪明一点,趁早飞升去灵境,否则小命不保!” 重新启程,天极山在脚下越来越小,最终隐于一片云雾之中。 莫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凤翎兽觉得奇怪,问莫辰:“主人,方才离开天极山时,您为何要瞪那猴子一眼?” 莫辰表情未变,凉凉地瞥向凤翎兽,“那猴子叫我山野白狐,我不瞪他?” 凤翎兽大怒,脖子上的一圈翎羽都竖了起来,“好个臭猴子,真应该剪掉他的舌头!” 怪不得凡间有言,朱厌现,天下乱。就单凭这张嘴,也会引得人肝火大动,想要干架! 敷衍过凤翎兽,莫辰忽然觉得有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转过头去看阿九,果然见他戴着面具的脸微侧,似是刚刚移开目光。 凤阳县位于瑶国东南,而天极山则地处九州,两个地方距离不近,全速飞遁了七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赶到了地方,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近千年过去,人间改朝换代,斗转星移,当年的凤阳县早就物是人非了,别说古董世家宁家的祖坟和祖宅,就连当年的城郭都重建了不知几回,哪还能辨得出半分昔日的痕迹? 平原中的城郭与名川大山不同,鳞次栉比排着楼宇和田亩,如何能精准地找到宁远当年的埋葬之处? 莫辰和阿九进了凤阳城,凤翎兽再次化作小红鸟落在莫辰肩头。经过城门时,虽然这城门上悬挂的依然是凤阳城三个字,但是莫辰瞧得出,此凤阳城非彼凤阳城。 就算心急也没有用,还是要进城中打探些消息,才能进一步搜集线索。万不得已之时,莫辰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悬挂着癸灵的那串金铃,绕着这凤阳城方圆八百里之内走上一圈,就不信找不到万年雪莲瓣。 “主人,此处城池有些蹊跷。”经过城门闸口,进了内城,凤翎兽小声对莫辰说。 “哦?发现了什么?” “主人没发现,这凤阳城的城墙……过于厚实坚固了吗?” 莫辰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先前他在人间游历,对世俗的城郭建筑也略有了解。凡人行事,什么都讲究个规矩,就连城池建造也都有各自的级别。像是凤阳县这样的小城,不是州府郡府,又并非关隘要塞,怎么会将城墙弄得那么高大坚固? “城墙上有深深刻痕,不似兵戈长矛所致。”阿九这时也开口。 莫辰眉微皱:“不是兵戈长矛?那是什么?” “据我观之,像是野兽爪痕。长有一丈,深有半掌,数量不少。” 什么野兽,竟然能在如此坚固的城墙上留下这么多爪痕?!而且观其长度深度,恐怕不是普通野兽。 若不是怕引人注意,莫辰很想折返出城,再仔细看一看那城墙。不过既然已经入城,只要稍作留心,通过民间巷里的只言片语,总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于是莫辰放下心思,继续扮作行商,随着入城的人流往前进。 半日下来,他们也不去刻意打听,只是在城中留心听人闲聊,发现这凤阳城之所以会砌高墙,竟然是为了防御黑狼妖! 听到黑狼妖三字,莫辰忽然心有所动。 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在此地?偏偏是黑狼妖? 莫辰还记得,宁远在凤阳县做古董行老板的那一世,当地因为他的出现,曾有狐妖害人的传闻,后来不知为何,凤阳城竟被黑狼妖盯上,常常有狼妖肆虐。莫辰当时身为雪魄灵狐,性本纯良,曾几次将城中百姓从黑狼妖血口中救下,被当地人尊为神明,甚至建立庙宇宗祠供奉香火。 说起来,还是黑狼妖成就了他,不然以当时的处境,他可能根本无法在凤阳县呆下去,只能在百姓的唾骂和恐惧中离开。 不过莫辰也觉得奇怪,他明明记得,黑狼妖在他离开之后的几百年都没有再来过凤阳城为非作歹,为何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真正可怕的还不是那夜夜围城来抢人吃的黑狼妖!” 莫辰和阿九坐在一间饭馆大堂里,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做样子,实际上却是竖着耳朵听堂中食客的对话。 此时说话的,正是邻座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与他同桌的人似乎是从外地来的,他正在向那几人讲述有关凤阳城的黑狼妖患。 几个外地人听得面青一阵白一阵,只听到夜夜有黑狼妖围城,就已经吓破了胆子,没想到居然还有比这更吓人的!都说凤阳城不可轻易进,进来便是九死一生。若不是迫不得己,赶路必经此地,他们是打死都不会来的。 “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真正可怕的是什么!” 大汉环顾一圈,似是生怕被人听到,然后压低声道:“凤阳城以西十里的山谷中,据说有一只黑狼妖王,本领通天,甚至都能化出人形!” 化出人形! 天! 几个外地行商听得眼如铜铃。 “不过此妖倒是很少滋扰平民,只是有他在,越来越多的黑狼妖聚集到此,甚至还有些别的凶兽,凤阳城的城墙再坚固,也经不住这些妖兽这般攻击,只怕迟早有一天要破城而入。” “那为什么凤阳城的人不迁居到别处?” 大汉无奈地摆手,“迁不了,这里的人都被那黑狼妖王下过诅咒,离开凤阳城就会病死。与其逃走之后死路一条,倒不如在这里苟且,兴许运气好,还能安然无虞。” 莫辰听到这里,不禁蹙眉,心说难不成这又是一个害人的树妖? 已经能化出人形了…… 这说明修为至少在化形期之上。 凤阳城一带并无灵石矿脉,又不是黑狼妖的惯常栖地。那黑狼妖王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做窝? 答案显而易见:万年雪莲瓣! 黑狼妖所栖身之处,必然是万年雪莲瓣埋藏之处! “阿九。”想听的东西已经听得差不多,莫辰忽然对阿九道。 阿九抬头,“主人何事?” 面具掩藏了真容,也同样掩藏了表情,莫辰能看到的,只是那一双深邃而熟悉的黑眸。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癸灵入了魔界,我终究要去魔界找他,夺回他手中的那一片雪莲瓣。原本我想将其他雪莲瓣寻到,再最后去找癸灵,可是如今我修为日益衰竭,元神一日比一日耗损得厉害,恐怕再耽搁下去,与癸灵一战更加没有把握。” “所以主人想要如何?” “所以我想现在就去魔界找癸灵,你觉得如何?” 阿九不说话,蹲在莫辰肩头的凤翎兽却是浑身僵住。 “主人向来喜欢先难后易。”阿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凤翎兽担忧道:“主人不可!还是,还是从比较稳妥的来吧……” 莫辰笑,眼睛却看着阿九,“我如今只能在这一界逗留十日,若是无法与癸灵一战,终究功亏一篑,就算找到了其他莲瓣又能如何,最后带着所有雪莲瓣,命丧癸灵之手?最后恐怕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可是主人……”凤翎兽还想说什么,却被阿九打断。 “主人,癸灵已经成魔,修为也已经高于主人。” “所以你觉得呢?” 阿九沉默良久,“还是恳请主人先去找其他莲瓣。” 半晌,莫辰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世俗酒酿不比修仙界,辣得人眼疼。 “说得对,此去魔界凶多吉少,能多活十天是十天。说不定其他几片莲瓣还来不及凑齐,又何苦想那么远。”莫辰笑着放下酒杯,不知怎么竟然闭着眼,因而酒杯放空,险些掉在地上碎了。 阿九及时扶住莫辰,没让他失去重心。 “主人放心,阿九必定助主人在五日内找到其他莲瓣。” 莫辰再次睁开眼时,眼睛亮得慑人,手臂还被阿九抓在手里,极近距离之下四目相对,眼中似有水光。 “嗯,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293|第八片 凤翎兽见莫辰改变主意,不由松了口气,心底庆幸阿九将莫辰说服。 倒不是她觉得莫辰最后去寻癸灵会有更大把握,实在是心底抱着侥幸,觉得如果最后莫辰无法找到全部莲瓣,自己也能想办法说服他飞升至灵境。毕竟活着才会有希望,她已经做好准备,到时候如果这毛狐狸真的固执犯倔,她不惜端出宁远主人的遗言做幌,骗他飞升。 至于狐狸发现自己受骗之后会作何反应,凤翎兽表示,人都去了灵境了,还能拿她作甚? 但如果莫辰现在就去找癸灵,那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莫辰自然不知道凤翎兽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见这疯鸟对阿九的态度忽然有所好转,还有些纳闷。 阿九很确定,在饭馆里时,他看到了莫辰眼中的水光,水光似泪,叫他心神牵动。然而接下来莫辰行为举止又恢复了常态,与先前并无不同,除了忧心十日内无法及时找齐剩余雪莲瓣,别无异样。这让阿九不禁怀疑,当时在酒馆中那一幕,是不是因他看走了眼。 从城中百姓那里打探到黑狼妖王在城西十里之外的山谷,虽然有了大致范围,但是山谷绵延百里,黑狼妖王究竟栖身于哪处洞穴,山谷中又有多少黑狼妖,黑狼妖修为又如何,莫辰还不能肯定。为了谨慎起见,他并不打算直接贸然进谷。 立于凤阳城街心,莫辰负手望着城门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等到日落时分,狼妖滋扰,捉住一只倒霉的,自然可以知道想要的信息。 为了防御黑狼妖攻城,凤阳城每日申时就会关门落锁。 落锁之后,大部分狼妖都能被挡在城门外,但也偶尔会有漏网之鱼,跳上城墙破开防线,进入城中叼食活人。城中百姓皆惶惶不可安宁,跪拜祈祷,能够安然活过这一晚。近百年来,夜夜如是。 莫辰既然已经决定守株待兔,也就不急着出城,在街边一茶摊落座。 “宁家的三生石,如今想必已经回归原主了。”莫辰摆弄着茶碗,忽然喃喃自语。 凤翎兽道:“萧大将军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为人仗义。主人以生死同盟契相赠,为他解决逍遥谷部族逞凶斗勇的难题,为了还主人这份人情,他也一定会将三生石还给宁家的。” 莫辰点点头,眼珠却微微一动,看向凤翎兽,“可是对于宁家来说,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你说是吧?” 凤翎兽默默扭头。 太便宜他们? 主人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把乾坤盘坑到手的? 莫辰挑眉,似乎看出凤翎兽心中在嘀咕什么,一点愧色都没有地说:“虽然他们将乾坤盘给了我,可是现在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无用,还给他们便是。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凤翎兽沉默,所以毛狐狸到底想要说什么? 眼看那双化成人眼的桃花眸里再现狐狸精光,凤翎兽忽然很想为云岭宁家点支蜡烛。 这狐狸八成又是要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了,宁家人自求多福吧。 莫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玉简,以神识书就一封信,交给凤翎兽。 “翎希,你现在便拿着这块玉简去云岭宁家,告诉他们,我要借三生石一用。另外让他们准备好能重现三生石映像的材料,只要能满足要求,用过三生石之后我自然会将其连同乾坤盘一并还给他们,算是借用三生石的租金。” 凤翎兽愣了愣,让她现在就去云岭宁家,那莫辰怎么办? “时间紧迫,我不愿意再亲往云岭,耗费精力。你趁我和阿九找凤阳城莲瓣时走一趟,等我们收拾了狼妖,寻回莲瓣,你也刚好能带着三生石返回,如此两不耽搁。” “可是主人,我不在了,就你自己一个人……”凤翎兽也顾不上问莫辰想要宁家的三生石做什么,只是看了眼旁边的阿九,鸟眼里明白写着不信任。 “不过是一个化形的黑狼妖,又有何惧?”说到这里,莫辰也同看了阿九一眼,“而且这里不是还有阿九么。” 有比没有还让人不放心啊。 凤翎兽还想再反驳,然而莫辰心意已决,任凭她如何大费口舌都没用,最后只能蔫蔫地叼着莫辰的玉简出了凤阳城,往云岭宁家飞去。 临走前还被莫辰留了一句话:“如果他们不肯出借三生石,或是借口找不到复原映像的材料,你便说,我日后必会亲自登门查证,如有不实……呵呵。” 抖落几片红羽,凤翎兽终归是化作遁光,消失在凤阳城上空。 莫辰和阿九坐在茶摊边无事可做,便起身离开,想找一家客栈打坐休息,不料行到半路,莫辰忽然发现不远处人头攒动,空气中有香火烟烛味飘来。 往那人声鼎沸处寻去,眼前竟出现一座庙宇。 因曾在世俗界游历,莫辰也见过不少庙宇,寻常庙宇仅从外表也能猜个大概,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可是眼前这神庙看着却颇为稀奇,既不像佛寺,也不是道观,和民间常见的土地庙也没什么共同点。寻常庙宇都会在屋檐瓦当处看到一些上古神兽的浮雕,可是这间庙宇看过去,却发现上面没有神兽,反倒雕刻着一只长着四脚耳朵尖尖,像狗一样的东西。 “那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莫辰拦住一个人问。 “两位小哥是外地人吧?”路人不算热忱,眉宇间也隐着些担忧,但是好歹停下脚,向莫辰解释,“这里供奉的不是神仙,是一只白狐。” 白狐? 莫辰一下来了精神。 要说人长得好看还是有优势的,那路人原本急着往神庙赶,见面前这唇红齿白的小哥眼睛放光,无比热切地看向自己,顿时飘飘然,也起了聊天的心思。 “这也是凤阳城一带的传说了。据说数百年之前,凤阳古城也曾遭遇过黑狼妖侵袭,民不聊生。当时有一家古董店的老板,豢养一只白狐,起初被人当成祸害,险些找来捉妖师给逐出城去,后来才知道那白狐竟然是祥兽,屡次击退黑狼妖,救凤阳城百姓无数。还有传言,说那古董店老板面容不老,也许是天上下来的仙人,那白狐也是他从天上带来的仙兽,至于传言是否属实,也没人考证。不过从那时起,凤阳城便有了供奉白狐的传统。” 说到一半,那路人忽然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随着传说年代久远,后辈人又再没见过黑狼妖,便渐渐荒废了白狐神庙的香火。也不知道是不是子孙不敬,惹怒了白狐大人,数十年前黑狼妖再现于凤阳城,为祸一方,却再也没有白狐现世,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哎,报应,报应啊……” 路人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便告辞,提着香烛,继续脚步匆匆往白狐神庙赶去,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天黑前上一柱高香,请求白狐大人保护他们一家老小今夜平安。 莫辰却是立在原地,远望那神庙良久,微微出神。 “此人所言古董店老板,可是宁远的转世?”阿九的声音将莫辰思绪拉回。 “是。就是宁远的转世。”莫辰回答,想到当年的古董店老板,唇角不禁勾起笑容,眼神中也充满回忆和留恋。 现在想起来,那一世算是宁远和他生活得最安稳的一世,他们在枕中空间中生活二十余年,宁远教给他很多炼制丹药的秘方,为他顺利结丹提供不小的帮助。 在这一世之前,宁远曾为大梁皇子,自己与他相处时间甚少,甚至都没有在他临死前见上一面。后来宁远为盗墓贼,相遇后为了给他去除元神中沾染的魔气,在枕中空间日夜不休耗神制药,以至于英年病逝。再后来,宁远第一次托生于古董商之家,不幸被癸灵谋害,含冤而死。 自这一世之后,捉妖师,天极门主,灵飞谷主,再经阴阳先生两世,最后成为青鸾山镇派祖师,没有一世是寿终正寝,无不经历万分苦痛,千般折磨。 想到这里,莫辰不禁暗暗心疼,总觉得宁远太过倒霉。 走进神庙,莫辰想看看世人是如何供奉他的,于是抬头向祭坛上神像看去,这一看,心中原本怅然忧伤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被怒意取代。 那又丑又蠢四只脚尖耳朵的土狗居然是狐狸?好歹也该刷上一层白漆再放出来吧! 莫辰想到方才在房顶看到的那个浮雕,自恋如他,立时气得七窍生烟。 如此不走心,还想要让他庇佑,真是痴心妄想! 要不是阿九在一旁拦着,莫辰说不定就冲上去一掌拍碎那泥像了。 好不容易压下怒火,莫辰神情恹恹地从神庙出来,望着那些对泥像叩拜不停的人,特别无力。 “这有什么用呢?” 莫辰这纯粹是一句感慨,叹息世人愚昧,盲目祭拜神明,却不知做的都是无用功。 不料阿九在旁听见,却对莫辰道:“于他们无用,于主人来说,这些香火供奉,却十分有益。” “哦?这是怎么个说法?” “阿九也只是推测而已,是否有道理,还需主人明断。” “嗯,说来听听。” “世人供奉各路神明,此举因何而起?主人可曾想过?” “烧香供烛,三拜九叩,自然是为了请神明保佑。” “那么为什么如此做了,便会得神明保佑?” 这倒是没想过。莫辰现在虽然懂得仙法道术,到底不是神仙,又不能亲自去问神仙,如何知道神仙是怎么想的? “无利不起早,神仙亦然。世间为神仙建庙堂,供香火,神明才会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得偿所愿,以此鼓励他们香火不断,庙宇繁盛。这样看来,此举无疑是于神明有益的。主人再想,但凡世俗界有人祈求做祷,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什么?” 莫辰此时已经完全被阿九的话吸引,想了想,试探地问:“心诚则灵?” “然也。心诚则灵,也就是说,神仙所求的不过是凡人这一诚心,换种说法,他们所看重的,便是这种执念般的信仰。神仙者,已超脱六道轮回,甚至可能不再有实体,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最重要?” 莫辰如醍醐灌顶,当即道:“神念!” “不错。所以阿九以此推测,神仙会因世人的供奉和信仰而增强力量。因此凤阳城中百姓供奉主人,于他们来说,主人不亲身至此,便毫无用处,但是于主人来说却是有益。主人现在虽然还未飞升为仙,然而到底是修仙者,同样拥有神念,神念之力亦会因这些香火而繁盛。” 莫辰觉得阿九这番推测并非妄想,他的确觉得,来了凤阳城之后,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元神之力似乎也没有之前削损得那般快了,本来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当是连着几日没有与人交战,体力恢复得不错,可是现在一想,便觉得说得通了。 回想当年,他元神中被魔气侵蚀,宁远为了将这股魔性剔除,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凤阳城古董店老板这一世,莫辰害怕宁远再像之前那样因制药而活活累死,便拖着不让他在枕中空间采摘灵草做药,宁远耐不过,只好同意,不再为他熬制驱魔的灵药。但奇怪的是,当时他明明不再服药,元神之力却一天强过一天,隐藏于元神之中的一缕魔气也在一点点减少消弱。 现在想来,若真的如阿九所言,应该与当时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供奉他的庙宇不无关系。 这般想着,莫辰又回头看了眼那丑陋的白狐神庙,心情颇为复杂。 不论这些凡人的虔诚祈祷会不会强化他的元神之力,多少也不能让这些人白白费心,既然来了,索性现身一回,也让他们觉得香火钱没有肉包子打狗。 傍晚时分总是分外短暂,感觉那火红的云霞只是在天边烧了半盏茶时间,转眼天便黑了下来。 凤阳城中百姓全都闭门不出,连窗户都用厚木板锁起来,整座城安静得没有声音,若不是街道上还时不时有城中守卫队和平民汉子自发组成的巡防队来回走动,还会以为这是一座空城。 莫辰和阿九不想惊动那些卫队,便事先寻了一处高阁,守在屋顶,注意城外动静。 然而直到夜半三更,也没有狼妖的踪迹。 莫辰等得累了,打了个哈欠,便靠在阿九身上,靠着靠着,又滑下去,用头枕着阿九的腿,索性躺在屋瓦上,眼睛看着星空。 月色正好,银光倾泻在二人身上。 莫辰就那么躺在阿九腿上,抬起手,摘掉阿九脸上的面具,看着他,用手轻轻摸上他的脸,然后闭上眼,像瞎子摸象那般,一点点用手在阿九的脸上描摹,从眉到眼,再到鼻梁,最后摸到温凉柔软的嘴唇,指尖轻轻点住,不动了。 唇角微微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拂过,莫辰忽然笑了,然后抓起阿九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阿九这期间一直静默不动,任凭莫辰摆弄,直到手心盖在莫辰的眼帘上,片刻后觉出掌心的湿热。 微怔了表情,阿九抬起手,发现莫辰的眼角竟然滑过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渗入发丝。 “主人为什么哭?”阿九只觉得莫辰的泪在掌心里,似乎能将他的皮肤灼烧,一路烧到心里。 “是么,我哭了?”莫辰睁开眼,眨了眨,然后绽出一个笑。 阿九沉默,轻轻将莫辰眼角的泪拭去。 莫辰看着阿九的眼睛,对视片刻,复又笑道:“还真的哭了,我都没有留意。”说罢坐起身,胡乱抹了把脸,转过头看向城门的方向,对阿九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转移话题:“今晚那些黑狼妖到底来不来了?” 他还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话音未落,忽听远处城门上有哨兵示警,拼命舞动火把,示意狼妖来犯。 大地震颤起来,似有万马奔腾,高低起伏的狼嚎声由远及近。 在城中巡逻的守卫队抽`出腰间大刀和棍棒,急忙跑去城门口支援。 阿九在屋顶站起身,向莫辰伸出一只手,“主人,走吧。” 莫辰看了看阿九伸出的手,没有迟疑,直接抓住,被他拉起。 今夜,就让凤阳城的百姓再看一次白狐现世吧。 294|第八片 滚油泼下,燃着火的巨石从墙垣不断砸落,却依然阻挡不了黑狼妖的进攻。守城的卫兵汗水湿透了衾衣,战甲映着熊熊火光,眼瞳中都是起伏的一道道黑影。 城墙下的狼嚎声络绎不绝,几乎每一只黑狼妖的体型都有一头成年雄狮大小。黑狼妖张着血喷大口,眼冒绿光,锋利的爪子深深插`进城墙,缓缓沿着陡峭光滑的城墙攀爬,偶尔有被石头砸中或是被油泼到的,爪子一松从半路栽下去,落地之后打个滚立刻卷土重来,眯眼呲牙,气势比先前更凶猛几倍。 “快!火石!不要让这些东西爬上来!” “校尉,今天来的狼妖数量太多了,恐怕,恐怕要挡不住……”兵卒带着哭腔,身后的箭筒已经射空,双手因为长时间搬运巨石而血肉模糊。 “放屁!挡不住也要挡!想想我们的父母妻儿,全都在城内,你想让他们成为狼妖的口粮?!”校尉抽`出腰间长刀,狠狠给了那兵卒一脚,凶狠地瞪着眼,在城楼上来回巡视,扬言谁敢退缩,不等狼妖进来,他先一刀结果了他们。 不下四十只黑狼妖,俱是凝丹期以上的修为,也难怪一身皮毛坚如铠甲,不怕火烧,不怕石砸,强弩射出的箭打在身上,像挠痒痒一样。 莫辰一身白袍,负手立在凤阳城城头,袍摆随风轻动,一眼便看清楚形势。 这般下去,今夜凤阳城必然被这些妖崽子们撕扯成碎片。 “什么人!” 城门兵卒这时发现了莫辰,一开始十分警惕,长矛架在身前,待走近一些,发现竟是一位面容俊俏的年轻公子,看那一身风流气度,竟然像是侯门公府才能养出来的人物。 年轻公子见士兵们兵戈相向,也不急躁害怕,望着兵卒们,明眸皓齿,唇角弯起浅浅笑容。 “公子是哪里来的人。”见他如此,稍有见识的一个老卒态度恭敬了些,再次问道。 年轻公子道:“我是从南地来的行商。” 行商?原来不是官家的公子。 老卒微微皱眉,“小兄弟,这里危险,闲杂人等不得久留,你还是快快退下吧。” “不能在这里吗?”年轻公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满脸无辜,似乎对城下不停进攻的黑狼妖视而不见。 “难道公子看不到现在城下是什么情形?”老卒有些生气了,一记长矛猛地捅出去,将旁边刚刚冒头的一只黑狼妖给挑翻下去。再回过头,见那小公子还是淡淡微笑的模样,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哪家跑出来的痴儿,分不清场合,辨不出险境。 “那好吧,我走了。”年轻公子倒也听话,乖乖点头,一闪身,竟然不见了。 附近的几个兵卒无不大骇! 人,人呢? 刚刚明明站在这里的啊!怎么眼睛一花,眼前就空无一物了? 难不成是,是见鬼了?! 几个兵卒想到那小公子白衣飘飘,似乎当真没有一丝人气,像个神仙,更像一缕孤魂,不由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要不是惦记着身后还有狼妖要防,他们只怕会当场吓晕过去。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一声。 “白狐!白狐现世了!!” 这一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不同于别的,白狐在凤阳城的确是一个太过敏感的字眼,有关白狐的传说,世代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也许后辈子孙渐渐失去了崇拜和信仰,可是随着黑狼妖侵犯,恐惧笼罩在每一个凤阳城民的心头,他们苦苦挣扎,唯一能寄托以希望的,就是先祖留下的关于黑狼妖和白狐的传说。 既然黑狼妖重新出现,那么能降服住狼妖的白狐,是否也会再度降临于此地,保佑他们这一方子民平安? “白狐!真的是白狐!”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呼喊出声,守城的兵卒竟顾不上再对那黑狼妖砸石头泼滚油,纷纷转身回望,看向城楼哨岗。 月光如练,轻柔地披落于岗楼,好像一层可以随时被风吹开的薄纱。就在这岗楼顶端,一只白狐安静地立着,身上皮毛仿佛白雪,纤尘不染,隐隐流动柔光。 所有的兵卒都看得呆住了,不自觉放开□□战戟,竟扑通扑通接连跪下,向那白狐所在的方向三拜九叩。 “白狐现世,还请白狐大人庇佑!” 犹在专注于指挥的校尉听到厮杀声渐止,心中疑惑,回头往岗楼那边看去,见士兵们竟然都痴傻地跪在地上,不再抵抗狼妖,气得抄起大刀就要冲过去。 “校尉!你看!狼妖们居然停下攻城了!”一个肩膀被咬伤的兵卒跌跌撞撞跑过来,示意校尉往城下看。 果然,前一刻还蹦得厉害,好像凶神恶煞的黑狼妖们,也不知何故,此时竟然都退回了地面,不再争相攀援。 校尉大惑不解,目光再此岗楼,忽瞥见上面一团白色的光球,一下怔住了。 竟是一只白狐! 白狐身上所流淌的光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让看到的人心情平静,很快,兵卒们觉得自己因恶战而产生的恐惧和绝望被那淡淡的白色光芒抚平,情绪重新变得平和。 而与兵卒们相对,那些进犯的黑狼妖却好像全都被抽了骨头,一个个夹着尾巴缩着耳朵,像是被主人打了两巴掌的恶犬,心虚地瑟缩,注视着城楼上的白狐,呜咽着一点点退后。 聚神后期妖修的威压尽数释放,对于凝丹期妖兽来说可不是好玩的,更不要说狐狸与狼同属山兽一族,约束力比其他族众强得多。 若不是这些黑狼妖早已经认主,碰上这样级别的妖修,就算是驱使为仆,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怎么办? 跑吧! 恐怕跑也跑不了,只要这狐修有意不想放过他们,就算他们所有狼妖加起来,也不够人家练手的。 所以该怎么办? 分开跑!回去禀告大王! 黑狼妖们迅速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绿莹莹的狼眼睛紧盯着城楼上的白狐,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结阵后退,在暗夜中,像数条影子。 白狐就这么冷眼看着黑狼妖退后,一动不动。 忽然,一直小心退后的数十只黑狼妖,齐齐转身,像箭一样四散奔逃,分别往不同方向飞窜回去。 呦,居然还知道分头逃窜。 莫辰看得有趣,忍不住嘴角牵动,咧开一嘴雪白的犬牙。 反正亮相亮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莫辰动了动爪子,两只后腿一蹬,轻松从高城上跃下,未及落地,便化作一道白光,像其中一只黑狼妖追了去。 满城的守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半晌合不拢嘴。直到狼妖远去,静夜消沉,四周再也听不到一丝动静,众人才回过神来,不禁喜极而泣,向着白狐远去的方向深深叩拜。 苍天有眼,白狐真的显灵了啊! 凤阳城有救了! 莫辰根本不在乎这些黑狼妖会不会逃回老巢,恰恰相反,他巴不得他们给自己带路呢。但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竟然在他面前耍聪明,搞了个分头行动,害得他不能直接尾随他们至老巢,只好半路抓一只倒霉的。 其实□□术什么的也可以用,六十多只黑狼妖,只要他想,一只都别想从他手心里逃出去。但是莫辰觉得这样太耗费精力,完全没必要,不如捉一只现成的,好好折磨一下,不愁不吐口。 被莫辰选中的那只黑狼妖跑得都快要口吐白沫了,发现狐修竟然是紧追自己不放,差点哭瞎了一双眼。 为什么这么倒霉啊!为什么就偏偏盯上自己了啊!明明有好几十只黑狼妖呢! 白狐闲庭信步,无论黑狼妖速度如何,都能与他保持相同的一段距离,似乎只要白狐想,眨眼间便能将黑狼妖按在爪下,之所以不将黑狼妖追到绝路,完全是恶趣味,活像逗弄耗子的猫。 黑狼妖最后实在跑不动了,一头跌在地上,喘着气,舌头伸得老长。 在聚神期妖修的威亚下,能跑这么远,已经是突破他的极限了。 莫辰看那狼崽子倒地不起了,这才不紧不慢走过去,待走到近前,发现狼妖的身体过大,竟然比自己足足大了两圈。 这怎么能成? 一片灵光闪烁,白狐的身体顿时涨大,变得顶那黑狼妖两个。原本如雄狮的黑狼妖一经对比,顿时成了一只奶猫。 莫辰很满意,用爪子轻松按住狼妖的脖子,扒拉死狗一样将其翻过来。 “前辈,前辈饶命啊!小的只是太饿了想寻点吃的,不知道是侵犯了前辈的地盘,还请前辈手下留情!我上有老下有小……” “再说一个字,吃了你。” 黑狼妖:“……” 莫辰没工夫听废话,开门见山:“我问你,你们的老巢在哪里?巢穴中有妖众多少?” 黑狼妖牙关紧闭。 “你们首领的修为如何?” 黑狼妖沉默不语。 “你们首领可有什么至宝?” 黑狼妖还算是一个硬骨头,打死不肯交代,还口口声声说,他是受到黑狼妖王的法术禁制,就算他想要告诉莫辰,供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也说不出口。 受到法术禁制? 莫辰弯起狐狸眼,似是在笑。 黑狼妖莫名打了个哆嗦。 忽然有点后悔撒这个谎了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有禁制么?”莫辰慢悠悠亮出银爪,尖耳朵微微动了两下,似乎有点兴奋。“我有办法替你解开禁制。” “是,是么?前辈有办法么……”黑狼妖瞪大眼睛,不由往后缩了缩,努力将自己团城个团。 莫辰点头,“嗯,当然有办法。传说抽魂炼魄的剧痛可解精神类束缚的法咒,我还没试过呢。这回正好试一试。” 说着,莫辰摇身一变,从白狐化作人形,伸手往储物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有些年头的破圆钵。 “啊!这炼魂钵我还没有扔呢,真好!”纤纤玉手在圆钵底轻敲两下,莫辰眼睛笑成一条缝。 黑狼妖:“……” 嗷!老大,碰到变态了,今天小的也只能对不起你了啊!qaq 不用真的抽魂炼魄,光是把几样快破成渣的没用法器往外一摆,那黑狼妖便吓破了胆子,不管莫辰问什么都说了,莫辰没问的,他觉得能让狐狸前辈高兴的,也都说得特别详细。 莫辰不由分说往黑狼妖嘴巴里塞了一个药丸。 黑狼妖顿时都要泪流成河了。 不是啥都说了么!怎么还想要毒死他! 狐狸不守信用! 莫辰也不理会黑狼妖,打出一道传音符,告诉阿九自己的位置,便等着那狼妖恢复体力。 他给狼妖喂的药丸可是上好的灵药,对于恢复修为法力有奇效。这黑狼妖所说的他不能尽信,必须让他尽快恢复体力,好让他在前面带路。 黑狼妖本来在闭眼等死,没成想,那狐狸的药丸吞下肚,非但没死,反而觉得衰竭的体力得到补充,竟然有力气站起来,活动的活动四爪,比先前还灵活有力。 这时树丛间传来窸窣声,黑狼妖心里一喜,还以为是有同伴前来接应,然而当来者现身,一名黑衣修士走到狐修身旁,黑狼妖顿时泄气,还不等哀叹,忽觉得迎面有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劈头砸过来。 居然是另一只黑狼妖! 这只狼妖自然是阿九带来的,他和莫辰各自追了一只狼妖,分别拷问,此时将得到的口供一对,见没有什么出入,便知道这狼妖所提供的信息九成属实。 两只黑狼妖听到狐修和那人类修士的对话,无不后怕,心说好在当时没有逞聪明说瞎话,否则这两位可不是善茬,发现被蒙骗,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有了双重下马威,两只黑狼妖再无别的心思,乖乖在前面引路,将莫辰和阿九带到他们的老巢。 事实证明,莫辰没有擅自闯入黑狼妖的山谷,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狼妖老巢的确在凤阳城以西十里的山谷,但是谷中地形复杂,有的地方甚至谷中套谷,深入地下百丈。山谷最狭窄的地方,两旁悬崖陡峭,只能露出一线天。 “前辈,小的这是第一次随族众出谷,以前也没有害过人,真的!”被莫辰逮住的那只黑狼妖一路上都没有闲着,都已经进了山谷,还在不停表明自身清白。 “你们在这谷中居住了多久?”莫辰环顾山谷四周,忽然问。 “不到百年前,狼王带领最初的族众定居于此,那时候狼王还只是凝丹期妖兽,来了这里之后顺利化形,实力越来越强,投奔来的妖兽也越来越多。” 不足百年,便顺利化形,而且据两只黑狼妖提供的情报,黑狼妖王如今已经是化形后期了。 可是莫辰纵观此处山谷,发现竟然连半个像样的防护法阵都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山门,丝毫不像是化形期妖修盘踞之地。 说明这黑狼妖王并非天资卓荦之辈,甚至可能于道法上也不怎么通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出人形,并且接连进阶,一定是仰仗什么重宝。 又往山谷中走了一段路,莫辰腰间悬挂的玄黄铃忽然轻颤两下。 一股来自高阶妖修的威压袭来,对于莫辰来说倒不算什么,但是前面带路的两只黑狼妖却齐齐腿软,扑通趴在地上,再也行不得半步。 黑云浮过,遮住了空中弯月,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远空响起滚滚轰鸣声。 一道惊雷劈落。 莫辰听到山谷间树枝摇晃,黑暗中有一道影子从山谷崖壁上飞窜下来。 “原来真的是你们。”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杀意,“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你们竟上门来送死。” 295|第八片 闪电划破苍穹,映亮了山谷。怪石嶙峋的崖壁之下站着身披黑色大氅的高大男人。男人的眼睛狭长,渗透着幽绿色的光,像是雨夜里冰冷淬毒的利刃,出鞘即可取人性命。 又是一道惊雷。 逼人的寒气迎面劈来,带着山呼海啸般的力道。 莫辰眸光微动,直接从原地消失,又在眨眼间出现在几丈之外的山坡上。 四周有黑影在地面起伏,正是漫山遍野环伺靠近的黑狼妖,它们全都长着和男人一样的眼睛。幽绿色的竖瞳,一双一双接连出现在雨幕之中,数量越来越多,压抑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听得人脊背发寒。 莫辰刚刚看得很清楚,那银光一闪之下,男人攻击他的法器是一柄长剑,铸造剑身所用的材料不是别的,正是黑狼妖肉爪上的利甲。 一根指甲就可以铸成利剑,可想而知那利甲的主人体型何等庞大。 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一击不中,没有急着补第二剑,依然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雨水倾落,他也不施展避水的法术,雨水将他的头发和衣服浸透,顺着他手中的利刃一滴滴落下,电闪再次亮起,将他的脸映得惨白,让他看上去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浑身皆是煞气。 数百只黑狼妖以男人为中心,渐渐靠拢。 黑狼妖王。 莫辰此时已经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只是他心中疑惑。 妖兽本无需像人修那样炼制法器,自己身体就是上天所赐予的最宝贵的法器。化形期妖修用法器的倒是不少,却也从未见过会有将自己的身体炼制成法器的。因为这样不仅会有损修为,在炼器过程中更是痛苦万分。一般不会有妖修脑子转不过弯,非要拿自己炼器,就算用妖兽材料炼器,也会找别人的。 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该妖修放弃修仙之道,甘愿沦为魔兽凶兽,以己身炼器,只求聚集一身戾气,以增强功法招数上的杀伤力。 眼前这位黑狼妖王,竟然是一只魔兽么? 思量间,男人已经聚集起第二道剑气,这一次,随着他举剑,谷中狂风呼起,连雨丝都被剑气逼得向两旁分开。莫辰稍不留意,差一点被剑气波及。 被割裂的袍袖轻轻飘落在地上,莫辰终于有了一丝恼怒,瞪了那黑狼妖一眼。 男人眼睛眯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露出畅快的表情,接着又举剑劈来。 莫辰知道不能再掉以轻心,将鸳鸯枕召出,鸳鸯枕上的鸳鸯器灵随之飞出,顷刻间,整个山谷都被灵气充满,器灵身体所放出的耀目白光也将雨幕笼罩下的黑夜映亮。 这一亮不要紧,却让人看清谷中的情景。若是此时有人碰巧闯进山谷,一定会立刻吓得晕死过去。 谷中已经彻底被黑狼妖占据,莫辰眉头皱得越发紧,但让他倍感困惑的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黑狼妖眼中会充满如此浓烈的仇恨。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之前也没做什么啊?既没伤到他们,也没宰了哪只,他们明明是感受到高阶妖修的威压之后主动退散,他可是半根毫毛都没碰他们,顶多恐吓一下那只倒霉被他截住的小狼妖,让他给自己带路而已,怎么就结下深仇大怨了呢?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黑狼妖王专注于对付莫辰,其他黑狼妖则围攻阿九。阿九一开始还是以被动防御为主,可是看到黑狼妖王好几次险些以利刃伤到莫辰,眸光微沉,终于不再手下留情,黑色披风在他手中化为黑色巨剑,一剑横扫过去,便是一片断骨残尸。 鲜血染红了土壤,雨水中夹杂着血腥。 莫辰见状,心道不好,这下没梁子也要结下梁子。 果然,在数十修为较低的小狼妖惨死之后,那穿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出招越发狠厉急促,眼睛里的幽绿色光芒更盛,似是要将莫辰生吞活剥。 若不是莫辰一直收敛着功法,恐怕这黑狼妖王早已不敌,他之所以不肯下杀手,是想弄清楚这黑狼妖为什么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眼下这种情况,莫辰自然不会停下来直接询问对方,他有更好的方法弄明白弄清楚真相,并且停止这场莫名其妙的厮杀。 纵身向后轻轻一跃,莫辰轻而易举躲过黑狼妖王的一道剑气。 见莫辰有要后退的趋势,黑狼妖王似是生怕他会就此跑了,急忙追上来,然而莫辰袍袖一挥,黑狼妖王顿时就看不到东西了。倒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山谷中的雨停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连天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将天地间一切景象遮挡,那个让他深深厌恶痛恨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在银白世界中。 黑狼妖王举剑四顾,狭长的幽绿色眼睛凶狠地眯起,却再也寻不到莫辰的踪迹。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慢慢散开,视野里重新变得清晰。 天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四周依然是一片山谷,被白雪覆盖。 黑狼妖王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重新变回了原型,而且体型十分小,像一只刚足月的小奶猫,连站都站不稳。 空气中有某种诱人的味道,深深地吸引着他,让他恨不能立刻循着味道找过去。然而才刚想在雪地里站起来,黑狼妖王的爪子拍在雪上,却只是印下小小的梅花印。 黑狼妖王惊讶地瞪大眼睛,想要挥剑,发现那柄剑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他所在的地方,也不是先前的山谷。就在他怔愣时,身后忽然传来野兽奔跑的声音,他想回头,却发现脖子太短,脚下不稳,竟然直接在雪地里滚成一个毛团,四爪朝天仰在地上。 两只通体漆黑的成年黑狼妖从远处奔来,风驰电掣,最后轻轻落在他身边,其中一只张开嘴,将他衔起来,停也不停,径直向着远方奔跑。 爹爹,娘亲…… 黑狼妖王感受着两只狼妖身上熟悉的气息,神思恍惚,眼中忽然留下热泪,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忘了今夕是何年。 黑狼妖在雪地里奔跑,翻山越岭,一路上有越来越多的黑狼妖加入他们的队伍,共同向着那味道传来的方向进军。 小小的狼妖崽被父亲叼在嘴里,心情十分亢奋,以为很快就能抵达那味道传来的好地方,幸福溢满胸膛,丝毫没有在意成年狼妖眼中担忧和不安的目光。 “那是什么味道?”狼妖崽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他娘亲。 “不知道。”母黑狼妖摇摇头。 “那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找呢?” “因为我们会被这种味道吸引,这是一种本能,根植于黑狼妖一族。我们别无选择。” 狼妖崽不懂为什么母亲的眼中会流露出那样悲伤地神色,在他印象中,他们的族群何等厉害,无论人畜,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必然会闻风丧胆,这一次大家却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 那时候狼妖崽还不知道,人类世界刚好有一种常见的现象,正好可以用来形容他们族群此时的举动,那就是——飞蛾扑火。 黑狼妖群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种能将他们从千万里之外召唤来的味道,源头居然在一座人类的城池中。城中的人们看到它们,如看到鬼魅,甚至刀剑相向。黑狼妖又怎么是区区凡人能够肆意侵犯□□的?于是开始有黑狼妖反抗,杀伤了城中人类,他们终于能够破城而入,四处寻找那味道究竟源自哪里,好像找到味道的源头,就是他们族群必须完成的使命。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黑狼妖是天底下最有行动力和协作力的军队,他们四散在城中,冲进一间间民户寻找,在不知状况的愚蠢人类刺耳的尖叫声中,很快就能找到源头了…… 然而,就在这时,城中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狐。那白狐的修为高深,已经进入了凝丹期,他们这些才开了灵智的妖兽又如何是它的对手? 白狐浑身散发白色神光,被当地居民奉为守护一方的神灵。 只有黑狼妖心知肚明,大家半斤八两,都是妖族。 白狐对闯入城中的黑狼妖赶尽杀绝,就这样,越来越多的黑狼妖惨死于白狐口中,然而他们无法逃离,无法退却,因为那股味道的吸引,他们的后来者,即使能远远闻到同类的鲜血味,还是会源源不断跑来送死。 狼妖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白狐咬死,城中的人类拖走他们的尸骨,剥下他们的皮毛做成厚袄,拆掉他们的骨头,当做柴火焚烧,甚至将他们的肉切成碎块,扔进锅里煮熟了喂狗。 族人渐渐凋零,狼妖崽的父母临死前,在距离城池不远的山坡上挖了个地动,用最微末的法术,将他深深困在里面,让他不会受到那股味道的吸引,而情不自禁爬出保命的窝。 狼妖崽就团在那个小小的洞里,在族人的夜夜惨叫声中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里含着泪水,忍过寒冬酷夏,听着族人们声音渐息,熬了几十年,直到狼妖夫妇加在地洞上的法术失效了,他才终于爬了出来。 空气中的那股味道依然残存,狼妖崽循着味道,颤颤巍巍爬进城池。 时光已逝,那些曾经的同族,尸骨不再,音容不存,早已经化为了卑微的尘埃。 狼妖崽穿过街道,跳过房梁,如今的他早就长成了一只小黑狼,可是不仔细看,却也很容易将他和黑狗弄混,因此即使有人看到他,也不会在意。 他就这么一路找到味道的源头,完成了黑狼妖倾一族性命也没能完成的任务。 那是一间幽暗的房屋,里面有无数人类供奉死人的灵位,下面摆着祭台,供奉瓜果香火。 就在那祭台的下面,有一鼎龙纹形状的盘香,所散发出的味道,正是吸引黑狼妖来到这里的原因。只见一名人类男子站在盘香前,久久注视着香烟直上,忽然抬手将香头掐灭。 味道彻底消失了,黑狼妖终于得到了解脱,然而却也被杀绝了。 “这引名香的味道旁人闻不到,却是黑狼妖的最爱。宫主,您引狼妖入凤阳为祸乡里,已是触犯天道,不怕日后无法飞升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房屋内传出。 狼妖崽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被发现,再也无暇顾及里面的人再说什么,跌跌撞撞地跑了。 小黑狼妖踏着被族人鲜血浸透过的土地,心底戚戚然,趁着夜色出了城,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噩梦缠身的地狱,临走前,他最后回首望了一眼那隐藏在夜色中的城池,在心底发下誓言。 总有一天,他要报仇,他要让那些不知善恶滥杀无辜的人类为死去的族人偿命,他更要将那点燃引命香的男人找到,将那男人所豢养的白狐找到,将他们碎尸万段!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不惜粉身碎骨! …… 莫辰施展出弥天幻境,让黑狼妖王沉入了自己的记忆,并且在一旁看到了他脑中记忆在眼前一幕接一幕上演。 越往下看越觉得心惊,直到画面定格在最后那祠堂里的一幕,看到熟悉的背影,更是不可置信,险些大呼出声! 数百年前的凤阳古城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有黑狼妖为患? 原来……这一切竟是宁远的刻意而为么? 296|第八片 雪静风止,弥天幻境破开,山谷中的景象又恢复了原貌,黑狼妖王终于从往事的羁绊中惊醒,然而他却知道,他已经输了。若是那狐妖有心取自己的性命,在他陷入幻象时,狐妖就对他动手了。 “为何不杀我?”黑狼妖王剑锋直指莫辰,咬牙喝道。 杀?又有什么资格? 莫辰站在半山坡上,衣袂随风,一言不发俯瞰着满山谷的黑狼妖,他们作恶多端,残杀无辜,然而这一切的因由却是因他而起。如果说他们是恶,是奸,那么他又是什么?他的双手又比他们干净多少? “哼,你不杀我,那就莫怪我杀你!”黑狼妖王眸光微暗,提剑向莫辰刺来。 明知道自己不如这狐狸,明知道就算是修魔,也远远不是对方的敌手,明知道这只是飞蛾扑火,明知道大仇永远无法得报,可黑狼妖王还是要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背负着父母族人的血债,杀!杀!杀! 腰间金铃轻响,清脆悦耳,犹如来自天籁的仙音。 莫辰表情平静,眼看那黑狼妖的利刃就要刺向他,他却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竟然,将保护身体的那层防护法咒去除了! 黑狼妖利爪炼制的利剑,携带化形魔兽十成功力的煞气,就那么毫无阻隔地径直刺`进他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白衣,犹如殷红花朵绽放。 山谷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不只是黑狼妖王,就连那些依然在和阿九交战的黑狼妖兽也都停下了动作,怔怔看着那被利剑当胸刺穿的白衣男子。 “你,你竟然……” 黑狼妖王不可置信地盯着莫辰,似是还不确定自己的剑是不是真的刺进了敌人的心脏。 “当年你的族人是我杀的,这一剑,算我还你。”莫辰眼睛直盯着黑狼妖王,眼睛带有一种近乎妖冶的光亮,没有血色的唇角扬起,“能不能取走我的命,就看你的本事……” 黑狼妖王脸色微变,他先前只知道自己中了狐妖的幻术,却不知道莫辰竟然能看到那些画面,因此才会惊讶他认出自己的身份。然而此时,在他听莫辰又说出这样无异于挑衅的话之后,心中那仅有的一丝惊讶也被愤怒取代。 既然他被给予了这样的机会…… 既然这狐妖自愿奉献出他的心脏…… 那么就遂了他的意,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好了! 黑狼妖王眼中瞬间被杀气溢满,幽绿色的眼睛里隐现血光,以全部功力灌注到剑刃上,正要将这只猖狂无道的狐狸撕成碎片,胸前却忽然遭到重创,一下被震开十几丈远,重重跌落在地上。 黑狼妖王以为是莫辰出手,正想骂狐狸狡诈,却见到那穿着黑衣的男人立在狐狸身边,将他揽在怀中。刚刚那一掌,竟然就是男人拍出的。 感受到胸口处隐隐钝痛,黑狼妖王不由大吃一惊。 那黑衣人明明只有金丹修为,怎么自己竟然连他一掌都受不住?! “你这是做什么?”阿九一手执剑,一手抱住莫辰,浑身血气,黑色的衣袍虽然看不出,但很显然,已经被鲜血浸透。他看着重伤的莫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冤有头债有主,因果相报。当年我杀了他全族,今日我受他这一剑,生死由天。”莫辰唇角流血,呼吸急促,阿九在他胸前穴位连点数下,并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止血的药丸喂到他口中。 黑狼妖王如何能错过这短暂的下手机会?见黑衣男人正忙于帮狐狸止血疗伤,不顾一切再次提剑冲过来,一时山呼海啸,整个山谷的草木都被这股罡风吹得寥落。 然而阿九轻轻抬手,手中的那柄黑剑瞬间化为黑色绸布,绸布伸展至数百丈,直冲向黑狼妖王,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黑狼妖王堪堪躲过,没让那绸布锋利如刀刃的一端将自己切成两段,然而飞出的绸布竟然又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折返回来,犹如一柄黑色弯钩,将那黑狼妖王勾住。黑狼妖王惊觉被黑布缠住,先是纵身一跃,想要跳出绸布遮盖的范围,哪想到,那绸布的宽度竟然随着他这一跃而随之涨高,遮天蔽日,像是一排看不见顶的高墙! 黑狼妖一跃之下没能逃出黑绸的包裹,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时机,被黑绸布彻彻底底包了个结实,像裹粽子一样一圈一圈裹了起来。他越是奋力挣扎,绸布裹得就越快越紧。转眼间,黑狼妖王就失去了行动能力,然而这还不是让黑狼妖王最害怕的。 真正让他惧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和法力正在疯狂地外泄。那绸布好像有种魔力,能吸干他体内的灵力! “我,我知道了!”这时山谷某处角落里有一只黑狼妖大叫一声,惊恐地盯着缠在狼妖王身上的黑色绸缎,“那,那是……” 然而还不等他的话说完,一枚黑色透骨钉瞬间穿透了他的咽喉,黑色骨钉似有吞噬东西的可怕力量,那黑狼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瞬间吸成一具干尸,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是什么人!”黑狼狼妖王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愤怒憎恨以外的情绪,那就是恐惧。他惊恐地盯着阿九的脸,在月光下,这张脸是如此清楚明晰,和当年在祠堂里见到的,那个点燃引名香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数百年前,你燃引名香诱我族群到此地屠杀,今夜又要将我族类屠杀殆尽,就不怕遭天谴么?!” 数百年前…… 阿九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微眯,眼中暗暗流露红光,他看了眼已经在他怀里晕过去的莫辰,再联系这黑狼妖王看到自己时的反应,忽然明白了莫辰失去意识之前的喃喃自语—— “他的果报,偿还于我身,只求不要将这笔账再算在他头上,不要让这杀孽染上他的魂……” 果报,杀孽? 所以这都是叫宁远的人埋下的孽果么?看来那个让他几辈子痴恋难忘的人,也并非是什么纤尘不染的圣贤啊! “天谴?”阿九缓缓重复黑狼妖王最后说的这两个字,声音极轻,却莫名让在场所有狼妖为之胆寒。“既然知道天谴,还敢在凤阳城作乱?如今……可不就等来了天谴?” 在场的所有黑狼妖全部后退,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金丹期黑衣人修的可怕。他就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渗透着血腥,先前在那白狐狸面前所表现出的内敛和低调荡然无存。 黑色披风所化的绸布捆缚在黑狼妖王的身上,越收越紧,当黑狼妖王体内的全部灵力都被抽干净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慢慢萎缩,变得焦黑。 黑狼妖王知道自己功亏一篑,今夜必然是死路一条,赤红着双眼仰天大笑,“苍天无眼!天道无德!为非作歹之辈反而得不到报应!” 其他黑狼妖兽看到自己的王被困,纷纷上前来施救,然而那黑绸的上空似是有什么阵法,只要他们靠近一定范围之内,就会立刻如先前那个狼妖一般,变成干尸枯骨,别说元神,就连魂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狼妖王的吼声凄惨愤懑,萦绕天际,哀婉久绝。 阿九却是冷眼看着,觉得可笑至极。 “为非作歹之辈也敢质问天道?既然知道害你父母族人的是谁,想要报仇,为什么没有踏遍天涯海角寻求真正的仇家?有了点本事,便纠集族众偏安一隅,拿无辜的凡人出气,如此孬种败类,存于世无益,不如抹杀。” 男人嘴里所说的抹杀,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抹杀,这一点黑狼妖王此刻已经很清楚了。听着男人冷漠的话,他遍体生寒,终于感觉到彻骨的绝望。不单是对生命的绝望,更是对一直支持自己走到今日的信仰的绝望。 是啊,他又与他的仇家有何分别?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仇家上门,他也不知道会在此地盘踞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会屠杀多少无辜的凡人泄愤。 那些惨死在他手中的人命,剥皮,剔骨,生挖心肝……被鲜血染红的一幕一幕画面在眼前回放。 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落到今天的地步,当真是因果相报! 死得好,死得好啊! 黑狼妖王闭着眼长叹,撕心裂肺大笑三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被抽得干净。在被黑绸吸成干尸之前,他吩咐让族众退散,永远离开凤阳县,正经修行,不要再轻易害人,若是已经堕入魔道太深无法回头,便去逍遥谷寻求避难。 那些黑狼妖兽哀鸣阵阵,难以舍弃首领,却也知道,若是此时不逃,等那黑衣人修将狼妖王彻底杀死,他们也就没有生还机会了,于是纷纷引泪逃散,眨眼间出了山谷,隐于夜色之中。 了却最后的心事,黑狼妖坦然面对死亡的结果。血肉之躯开始慢慢枯竭,像是风干的肉干。弥留之际,黑狼妖王看着对面的男人,依然心存怨念,目眦欲裂发出诅咒:“呵呵,我就是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此仇必然要报!我必定要让你和那狐狸生不如死!” 阿九却只是微微扬眉,“化为厉鬼,你以为还有机会么?” “什么?”黑狼妖王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头部却已经变为骷髅,张开的嘴巴空荡荡挂在那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身体已死,元神寂灭,这是黑狼妖王已经料想的结果,可是让他不可置信的是,他的魂魄才刚刚离窍,正要投入六道轮回,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走,那股力量,正是源于夺了他性命的神秘黑绸。 这是……噬魂的法器?! 黑狼妖王这才明白,男人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就在他以为他的魂魄会永远被禁锢,永远暗无天日饱受锤炼之苦时,骸骨某处竟忽现白色强光,释放出强大灵气,将黑绸逼得驱散! 那发出白色强光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片莲花瓣样的东西。黑狼妖王百年前来凤阳城偶然得到,从此当做本命法宝,他很清楚,自己能有如今的修为,也多亏了这件法宝。真正说起来,这件法宝不知道多少次救过他的性命,他却从始至终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不到,法宝竟然连那邪祟的黑绸布也能驱散! 真是天意! 黑狼妖王借着这莲花瓣所带给他的短暂间隙,魂魄奋力挣脱束缚,凝聚毕生怨气直冲向黑衣人修! 怨气冲撞活人身体,就算不能造成什么重伤,也必定在他魂魄深处种下戾气,使他心魔难平,再也无法静心修炼进阶。 怨灵穿身而过,从未有过的痛快! 然而黑狼妖王的魂魄却在一瞬间愣住。 “你……你……” 怎么回事! 这个人……竟然没有魂魄!? 黑狼妖王不可置信盯住黑衣人修,一时间竟然忘了逃去轮回道,以免再被那古怪的黑绸缠住。 阿九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有怨灵穿过自己的身体,泰然收回万年雪莲瓣,见斜上方还有一团魂灵盘绕不散,淡淡道:“看清楚了么,我并非你找的仇家。你的仇家早就死了,这片万年雪莲瓣,这件帮助你获得如今修为的灵晶宝物,正是他的尸骨所化。” 打横抱起怀里的少年,阿九纵身化为遁光,飞离这片山谷,只留最后一番话。 “想必这雪莲瓣也救过你很多次性命吧?如今你又依赖仇家的尸骨从我手中逃出。既然如此,你与他之间的仇怨也算了却。散去吧,自去投胎转世。因果相报已至于此,也算公道。” 这段话阿九用了些功法说出,声音在山谷上空徘徊许久,人去音不散。直到很久之后,那团一直盘踞在山谷上空的幽光才渐渐散去。 黑狼妖王的魂魄,终于肯超度转世了。 一切归于寂静,大雨已停,东边一抹红日跳出,凤阳县古城终于迎来真正的黎明。 297|第九片 莫辰醒来时,已经躺在凤阳古城的客栈里。 拉开床帐,正看到窗外张灯结彩的夜景,整个凤阳城像过节一样热闹,家家户户门窗不关,乐坊酒肆通宵达旦,即使是在房间内,也能清楚地听到街上人群的欢笑声。 房间内没有人,不知道阿九去了哪里,莫辰从床上坐起,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忍不住低哼一声。当胸一剑,即便是妖修,能保全性命,也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会疼。 莫辰在床上打坐片刻,将体内灵力运转一个大周天,虽然感觉稍微好些,心情却难免沉重。那黑狼妖王的利剑并非普通法器,刺在这么要害的地方,对他的元气损伤极大,原本他还能在这一界坚持七八日,眼下这一受伤,竟然连三日都撑不到了。 没想到他现在的体力竟然这么弱了,受那黑狼妖一剑,竟然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最后一片雪莲瓣有没有到手。 莫辰心事重重,完全没法再多顾及自己,他起身走到窗边,将木窗掀开一条缝,恰好看到舞狮队敲锣打鼓地从窗子下面经过,队伍最前头,有十几个大汉抬着一樽巨大石像,仔细一看,只见那石像竟然被雕刻成了一只狐狸的样子。 现在他们倒是知道白狐长成什么样了…… 莫辰想到先前在庙前看到的土狗,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看这个情形,凤阳城的黑狼妖患想必已经清除。 想到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情景,莫辰不免微微皱眉,闭上眼长长叹息一声。 这场血债,他终究是背负了。 按照宁远当年告诉给他的,他是不是也该断了玉牌,绝了仙道呢? 若真是如此,倒也并非是坏事。 “你怎么起来了?” 房门打开,身后传来阿九的声音。 阿九看到莫辰只披了一件薄衫就坐在窗口吹风,脸色立时阴沉下来,过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 “阿九,黑狼妖王的那片雪莲瓣……”莫辰心心念念着雪莲瓣,开口第一句话便问。 阿九垂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玉盒,有些粗暴地塞在莫辰手里,一言不发。 “那个黑狼妖……” “死了。”阿九回答得干脆利落。 莫辰倏然抬眼,盯着阿九。 “怎么?”阿九将人放在床上,尽管还是和以前一样神色淡淡,语气里却带着凉意。 莫辰移开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想那个黑狼妖已经是化形期的魔兽,担心你不是他的敌手。” “死都死了,又何须担心?”阿九面不改色。 莫辰道:“你不该杀他。” 阿九冷笑,“不该杀他?难道让我看着他杀了你?你和宁远欠他的,我可没有。” 莫辰这下终于听出来阿九情绪不对,“你怎么了?好好的,生什么气?” 阿九本来在替莫辰把脉查看伤势,经莫辰这么一问,不由加重了力道,死死攥紧了莫辰的手腕。 “喂,你这是干什么?”莫辰被弄疼了,微微皱眉。 阿九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把将莫辰拉到自己近前,两人的脸距离被拉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为了那个人,你愿意承受这一剑,连命都可以不要么?你还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喂,放手!我做什么,又与你何干?”莫辰想要抽手,却被阿九更紧地抓住。 “我原以为你口中的宁远是什么谪仙圣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卑鄙勾当也没少做,那他还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闭嘴!”莫辰被戳到痛处,凶狠地喝道,一把甩开阿九,却垂着眼不去看他,只是默默转动手腕。 阿九没有再动他,但是声音却透着一股压抑,“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么?你现在连三天的时间都不剩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劳烦费心。”莫辰心里也很烦,说话没了顾忌,甚至故意要惹怒阿九,以发泄心里的烦闷。 “不是想找万年雪莲瓣么?你这样如何能找齐剩下的雪莲瓣?” 阿九这句话听起来也没有什么,莫辰却是微微一怔,接着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忽然抬起头瞪眼看着阿九,冷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我就是死也会死去魔界,和那个癸灵同归于尽。” 这回轮到阿九微愣,不明白莫辰突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 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接下来谁也不再和谁说话,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气氛。 凤翎兽便是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从窗外撞了进来,扑扇着翅膀围着莫辰飞了两圈,一边叫着主人主人,一边查看莫辰是不是受伤,待看到莫辰胸前的伤口时,一下瞪圆了鸟眼睛,大惊小怪地喊道:“主人,你怎么了主人!主人你怎么受伤了?” 莫辰心情不好,自然没给凤翎兽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冰冰道:“黑狼妖王已经解决,第八片雪莲瓣我已经拿到手了,你此去宁家,可有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 凤翎兽还算有眼色,看了看莫辰,又望了望角落里一身寒气站着的阿九,不由打了个哆嗦,很识趣地没再废话。反正这狐狸修炼了千年,眼下没死,就算心窝子被人戳了个洞,应该也是没事的……吧。 “主人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宁家的人知道是主人向他们借用三生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主人说要他们找齐复原三生石映像的草药,这才耽误了时间,不然我就可以尽早回来,助主人一臂之力,也不会让主人受这么重的伤啊……”凤翎兽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可怜巴巴盯着莫辰的伤口看。 莫辰心里到底过意不去,瞥了阿九一眼,心想在这世上真正关心自己的恐怕也就是这只蠢鸟了,于是缓和了一些语气,道:“你无需担心,我没什么事。快将三生石拿出来吧,时间不多了。” 凤翎兽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莫辰要三生石做什么,但见他的确心急,也不多问,嘴巴一张,从肚子里吐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锦囊打开,灵光闪现之中,只见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石头出现在客栈房间内。 “不错,这就是三生石。”莫辰点点头。 站在光滑如镜的三生石面前,莫辰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好奇。 他当年曾经陪宁远去测过三生石,自己却没有测过。不知道这一世之后,他又会何去何从? 有那么一瞬间,莫辰很想试一试,甚至已经将双手按在石面上,只要他稍微输入一点灵力,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来世了。 然而在最后关头,他还是将手拿开了。 “翎希,将宁家人交给你的材料给我吧。”莫辰道,语气忽然有些疲惫,倒是没注意到阿九一直在看着他,见他不打算用三生石测自己的三生,才淡淡收回了目光。 只要是三生石上曾经出现过的画面,运用一定方法,就可以重新复原出来。莫辰当年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宁远在云岭宁家的投胎转世。 宁远用三生石测三生,是在他第二次投生为阴阳先生那一世。三生石可以任意显示出一个人的三世,宁远当初选择的是身后三世,结果本来应该出现三世的石面上,竟然只显示出了两世,由此才得出宁远两世之后再无轮回的谶语。 当初显示出来的这仅有的两世,一世是早夭,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一世是痴儿,托生于云岭宁家。若是没有后来莫辰去找,宁远在宁家便真的会痴傻一世了。 莫辰现在要用三生石复原的,就是宁远早夭的那一世,他想要找到一切可以利用的线索,弄清楚宁远到底是托生在哪里,夭折之后又埋葬于哪里,这样才有可能找到第九片雪莲瓣。 凤翎兽将从宁家所得的材料一样一样交给莫辰,并将宁家人留下的启动三生石映像复原法的秘籍交给他。 莫辰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成功将当年宁远在三生石上留下的画面找出来,尤其仔细研究他身为婴儿早夭的那一世。 从画面所展现的情景看,这是一户颇为富裕的人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在努力生产,发出凄厉的惨叫。房间里无数仆妇忙进忙出,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再换上清水端进来。眼看那妇人出气多进气少,脸色发青,最后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接着便听旁边的产婆如释重负的声音:“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原本屋子里的人全都喜极而泣,然而很快气氛又凝固了。 整个产房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直到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丫鬟颤微微地说了句:“夫人生的,好像是,是个死胎!” 画面到此为止。 莫辰却总是觉得这画面里的什么地方透着股别扭,让人看着难受,可是要说具体哪里别扭,又说不清。他凝眸看了许久,将画面倒回去一遍又一遍,终于发现了不对! 这画面中的产房……房间内的结构,竟然是八角形的! 298|第九片 莫辰眼前一亮! 这天底下能把房子建成八角形的地方应该极少,如此一来,就能将搜索范围缩小很多。然而现在也有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该去哪里才能打听到八角形的房子。 若是时间宽裕,以莫辰一人之力,想找几间八角形的屋子并非难事,大不了拼上功力开个天眼,抑或日行千里在茫茫世界里逐一寻找。可是如今他在这一世逗留的时间只剩下三天,就不能再这么做了,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八角屋,必须借助外力。 凤翎兽看到这里,已经明白莫辰想要做什么了。 “主人是想要找八角形的屋子,对吗?只要找到八角形的屋子,就能找到宁远主人那一世的投胎地点了,对吗?” 莫辰点头,“难的就是该如何去找八角形的屋子。” 凤翎兽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什么,“主人,若论这世上有哪一族类的视野最为宽阔,见识最为广博,当属羽族无疑!” 羽族? 莫辰微微挑眉,看了凤翎兽一眼。 凤翎兽见莫辰眸光一转,似是对她的话很感兴趣,立刻兴奋起来,拍着翅膀满屋乱转,“主人与羽族尊主一向交好,不如就去拜托羽族尊主,出动羽族全族,去帮主人找八角形的屋子!” 提起羽族尊主,莫辰本来明亮起来的脸色又瞬间阴沉下来。 羽族现任尊主不是别人,正是莫辰的把兄弟,曾与他立过生死同盟契的白首黑鹰玄彻。若论关系,除了那些当年与莫辰从底层混上来的小兄弟,在整个九天妖界,恐怕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比玄彻更亲密的妖修了。 莫辰不仅与玄彻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更算是他的半个恩人。 玄彻的亲姐白鹰玉华,曾是妖王醉清风麾下十大悍将之一,也是先任羽族尊主。后来人族与妖族大战,海不非叛变,身为玉华道侣的金乌不仅没有在战场上护得玉华周全,更是倒戈海不非,致使白鹰玉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头来,金乌竟扮成一个情深意重的好丈夫,回来骗得玉华旧部信任,接手羽族,篡夺了羽族尊主的位子。 白鹰玉华被压在青鸾山镇妖塔下,莫辰与其相识,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来去九天妖界将玉华的信物交给玄彻,不仅揭露金乌的真面目,更是破坏了金乌与白鹤的大婚。最后在莫辰和宁远的帮助下,玄彻斩杀金乌,揭露海不非叛变的事实,终于推翻了海不非的统治,成为新的羽族尊主。而那个险些被金乌逼婚成功的白鹤,正是玄彻的意中人,两个有情人最后终成眷属。 就是这么铁的关系,可莫辰如今最不想见的,恰恰就是玄彻。 然而不情愿归不情愿,莫辰仔细斟酌,也觉得凤翎兽的意见值得采纳,想要尽快找到八角形状的屋子,必须求助于羽族。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没有再耽搁下去的道理,莫辰决定立刻启程前往九天妖界,去找玄彻。 莫辰当即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阿九拦住。 “你干什么?” “你重伤未愈,不能休息一晚么?” “去了九天妖界一样休息。”鉴于两人之前的冷战,莫辰语气不是很友善。 见实在拦不住,阿九只好退一步,“你无需动用灵力,我带你。” 莫辰冷哼一声,扒拉开阿九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就凭你?要是靠你带我,想要去九天妖界,只怕天都亮了。” 然而阿九不容莫辰多说,展开披风,竟然三下五除二将莫辰裹了起来抗肩上。 莫辰大惊,像个肉虫子一样在阿九身上扭来扭去,最后被阿九拍了一下屁股。 这下莫辰炸毛了,“你竟然敢打我!” 阿九冷冷地出言威胁:“再敢多说一个字?” 莫辰还就不信这个邪,梗着脖子叫板:“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九:“睡你。” 莫辰:“……” 阿九也不和莫辰废话,扛着人纵身化作遁光,从客房的窗户出去,向着九天妖界的方向飞去。凤翎兽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没跟上,等房间内空了,才急忙拍着翅膀追出去。 路上莫辰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主人的?” 阿九回答得坦然,“你之前不是说过,我们恩怨两清从此陌路,你我之间早就没有了主仆关系。” 莫辰差点被噎死,又挣动两下,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叫出声。阿九这才将他放下来,忙问他是不是扯开了伤口。莫辰呵呵冷笑着白他一眼,但是心中的怒气却消了不少,干脆化身为狐狸的原形,蹬鼻子上脸坐到阿九头上去。 阿九也不恼了,任由狐狸踩在自己脑袋上。 莫辰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抽着阿九的脸,嘲讽道:“就这么一走了之,客栈的钱都没结吧?真是,坑凡人百姓的钱,太无耻了。” “掌柜那里留的银两,已经足够支付房费了。” 阿九表情一点涟漪都没有,好像那狐狸尾巴不停抽的并不是他的脸。 这条路不通,莫辰又开始找茬别的,反正一路上就没闲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莫辰处心积虑地找茬,阿九不咸不淡地回应,彼此态度虽然不算友好,却偏偏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黑狼妖的事。 凤翎兽在一旁看得无语,心说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明明在她离开之前还好好的啊?在那黑狼妖的山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九的飞遁速度不慢,只是几个时辰之后,他们便找到九天妖界的入口。 莫辰将一枚戒指丢给阿九。 “九天妖界排斥人修,你带上这个两仪灵根戒,它会将你的灵根伪装成妖修才会有的妖元。” 阿九接过戒指,低头看了看,套在手指上。 凤翎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悄悄凑到阿九身边,小声问:“对这个戒指,你有印象吗?” 阿九抬起头看了凤翎兽一眼,微微扬眉,似乎很诧异这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小鸟为何会忽然主动搭话。 看到阿九摇头,凤翎兽不免失望。 她原是笃定阿九与宁远主人并非一个人,甚至觉得阿九是不怀好意要接近狐狸的人。可是如今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却越发看不懂了。 这个阿九,虽然除了长相,和宁远主人几乎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是他与狐狸之间相处的感觉却和宁远越来越像。特别是在宁远主人生气而狐狸犯熊的时候,简直和现在两人的状态一模一样。而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宁远主人,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那么关心狐狸宠溺狐狸的人了吧?他会因为他受伤而担心,会因为他疼而心疼。如果阿九不是宁远主人,还能是谁呢? 进了九天妖界结界,凤翎兽自动化身为人形。三人没有去山兽族的第三天和第四天,而是直奔羽族的第一天第二天。 羽族王城外的守门小兵卒早就换了一批人,已经不认得身为山兽族尊主的莫辰了,竟然还拦下他索要通行证。 莫辰本想强闯,但是考虑到有事求人,便只好压下脾气,也不理会那些小兵卒,直接打出一道传音符,向羽族王宫发出。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飘飘仙乐响起,羽族王城上空一片祥云笼罩。 莫辰一看到那祥云霞光,一颗豆大的汗珠就从头顶滴落。 果然,城门大开,见到昔日老友,而且在预料之中的,也看到了老友的道侣——那只险些嫁给金乌的白鹤。 白鹤是祥兽,所到之地必有祥瑞。 用莫辰的话来说,这位白鹤公子简直是自带祥云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方圆之内都会有祥云缭绕。偏偏白公子又是那么一个纯洁无暇温柔良善的好人,莫辰想要借机嘲笑他两句都不忍心。 而直接导致莫辰不想见玄彻的原因,正是这位白公子。倒不是白公子本人品行举止有何不妥,只是无论他走到哪里,玄彻都会陪伴在他身旁。两个人成婚这么多年还是如胶似漆,走到哪里都像连体婴。 莫辰实在是受不了他们这么秀恩爱,特别是在宁远死后,他更是再也没来过羽族地界,不想给自己找堵。 “啊,看看是谁来了?莫老弟,你可是有年头没来瞧我了!这么多年不见,这次可要在我这里多住几日!”玄彻一见到莫辰就哈哈大笑着迎过来,能看出来是打心底里高兴。 “好久不见!玄彻兄,我要来叨扰了。”莫辰笑眯眯道,多年不见,如今的玄彻竟然已经进入了聚神初期。 “这话是怎么说的?本来大家都在传说,你已经飞升至灵境,怎么……”玄彻说了一半,忽然停住话头,神色变得严肃,一把抓过莫辰的手腕。 “哎呀呀你这是做什么?当心你家小白鹤吃醋!”莫辰忙抽回手,胡搅蛮缠地转移注意力。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玄彻当即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你已经是聚神大圆满,为何还逗留在此界?” 299|第九片 莫辰亲自开口求人,玄彻自然是二话不说两肋插刀。 羽族王宫内一道加急令发出,整个羽族倾巢出动,九天妖界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差不多成了空城。 莫辰端过白鹤亲手烹制的灵茶,笑得心满意足,旁边戴着王冠的羽族尊主却是一脸冰碴子,犀利的目光直捣在莫辰脸上,偏偏后者脸皮甚厚,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似的。于是一段鹰唇不对狐狸嘴的对话就此展开—— 玄彻:“胡闹!” 莫辰:“小白鹤,多年不见,你的手艺还是那么好!这茶是用顶阶灵泉水烹制的吧?” 玄彻:“聚神期圆满还留在这一界,你是不想活了?” 莫辰:“不过,你该不会是用你们羽族王宫里那口灵泉里的水烹茶吧?我以前可是亲眼看见过玄彻在里面泡脚!” 玄彻:“骚狐狸!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莫辰:“嗯,这茶倒是好茶,喝下去少说也要延长十年寿元。” 玄彻几乎处于暴走边缘,脑袋上盘踞的乌云快要劈下雷,身后服侍的几个小卒吓得颤颤巍巍,蹲在莫辰身边的凤翎兽干脆向后缩了几步,拉开与莫辰之间的距离,跑到阿九那边。倒是坐在玄彻身边的碧衣男子面色不变,一头青丝只用一截烟纱松松绑住,垂眸以茶盖轻刮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唇边噙着浅笑。 “莫辰兄弟,可愿借一步说话?” 终于,就在玄彻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狐狸气得要掀桌时,白鹤柔声开口。 与先前对羽族尊主的态度截然不同,面对羽族尊主“夫人”的邀请,莫辰反倒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将茶碗往桌上一搁,起身道:“走吧。” 玄彻气得脑袋上都要冒烟了,眯着眼冲莫辰咬牙切齿地冷笑,“终于不装傻了?我还以为你聋了呢。” “尊主不要恼,我先和莫兄弟说两句话。”白鹤安抚两句,就像清泉流过,将玄彻身上的火苗熄灭。 “去吧,殿外风大,披上我的斗篷再出去。” 莫辰被玄彻那眼神腻歪得要吐,转身的同时翻了个白眼。 阿九见莫辰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我去一下就回,你不要担心我。”莫辰报复般地用更加腻歪人的声音说,还对阿九投去两道柔波般的视线。 玄彻目光随之移向阿九。一开始见到和宁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万分惊讶,但是见此人除了外表,内在的神态气质都和宁远大相径庭,而且修为也只有金丹期,心中便有所疑惑,要知道,他当年毕竟是亲眼见到宁远与无常宗的大小两个魔头同归于尽。当问及这人时,莫辰又故意岔开话题没有主动介绍,因此他心里已经存了疑问,怀疑此人并非真的宁远,也许只是那狐狸相思过甚找来一个和宁远一模一样的傀儡而已。 可是以他对这只狐狸的了解,他又怎么可能找来一个宁远的替身呢?又怎么能容忍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以宁远的模样留在他身边? 光顾着生气着急,种种疑问都没有机会解开,此时倒是又逐一冒上心头,于是待莫辰和白鹤离开,玄彻终于忍不住,走到阿九面前,冷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辰和白鹤一前一后出了正厅宝殿,找到一间无人的偏房进去。 离开了玄彻的视线,莫辰脸上的嬉笑无赖不见了,他很平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第一天的星空,似是在等待什么。 “莫辰兄弟不要担心,我们已经派了人出去打探有关八角形房屋的消息,相信天亮之前就会有回信。”白鹤温柔的声音响起,竟是一眼看破莫辰心事。 莫辰转过头来冲白鹤一笑,拱手施礼,“这次要多谢你们了。” “客气什么。你不仅是尊主的兄弟,更是我们的恩人,道谢反而是见外了。”白鹤眼眸的颜色很浅,接近于灰色,看人的目光总是格外温柔,不管心绪如何不得安宁,只要与他那双眼眸相对,便会很快平静下来,的确当得起祥兽的称号。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们帮忙。” 白鹤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地看了莫辰一会儿,忽然笑道:“莫辰兄弟,你的性子倒是比上一次见面时有了不小的变化。” 莫辰微微一愣。变化?他变了么? 白鹤将莫辰的神情看在眼里,“你不要怪尊主发脾气,他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与玄彻情同手足,所以才不愿意面对他。若不是出于无奈,我断不会以如今的面目来这里见他。” “恕我冒昧,莫辰兄弟逗留此界不肯离开,是否和宁道友有关?” 莫辰有些意外地挑眉,遂低声笑道:“难怪我愿意和小白鹤你说话呢,你就是比那只白首黑鹰聪明。不过有关宁远的事,我还是不希望小白鹤继续问。” “莫辰兄弟不想说的事我自不会问。只是,如果我没有算错,莫辰兄弟至多还能在这一界留三天,我只想问,若三天之后你还没有处理完手中的事,可愿意离开这里,飞升去灵境?” 莫辰没有说话,把玩着一旁桌上的茶壶茶碗。 白鹤见状,轻轻闭上眼叹息一声,“莫辰兄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么?” 莫辰与白鹤初识,恰是他即将嫁给金乌的那天。 起初玄彻还不知道金乌是背叛姐姐的仇人,反而将他当做父亲般尊重,即使眼睁睁看着爱人即将被姐夫迎娶,也不曾有过抗争的心思,只能整日借酒消愁,心痛如绞。是莫辰将玉华的信物带给玄彻让他知道真相,才在金乌大婚当日将其斩杀,避免了有情人不得相守的悲剧。 “我被金乌老贼逼婚,在坐上喜轿的那一刻,恨不得自断经脉而死,甚至已经将自己的妖丹取出,想要震碎。试想,若是我当时死了,又如何能等到后来的转机?” 莫辰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白鹤想说什么,却装作没听懂,“陈年旧事不堪回首,好端端的干嘛提起这个。” 白鹤知道莫辰又在故意扯开话题,却还是坚持道:“莫辰兄弟,若是想要等来转机,唯有活着。聚神期大圆满状态下依然强行留在凡界,便是与天道对抗,搞不好会落得个神形寂灭的结局,难道莫辰兄弟想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吗?” 莫辰半晌没说话,只是勾着唇角摆弄茶杯,似是没听到白鹤的话。 室内的空气几乎禁止,只有角落里滴漏的声音。 “小白鹤,你之所以等来了后面的转机,不仅仅是因为你还活着,也是因为玄彻还活着啊。”终于,莫辰开口了,抬起眼看向白鹤,说出的话却让白鹤心惊,“如果有一天玄彻不见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连转世轮回都不再可能,你还会觉得有活下去的必要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心生死意了么?! 白鹤从莫辰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丝激动或是疯狂,反而看到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平静,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他心惊肉跳。 “莫辰兄弟……” “好了,我们这些老妖精,活了这么多年,在这里假惺惺讨论起生死未免可笑。不如你多给我煮点好喝的茶汤,让我在离开之前灌饱肚子,也不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莫辰故作轻松地揽住白鹤往外走。 “莫辰兄弟,那么与你同来的那个黑衣修士是谁?” 莫辰眨眨眼,“我不是说不许你问有关宁远的事嘛?” “难道他是宁道友的……” 莫辰将食指竖在唇边嘘声,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白鹤不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莫辰一眼。 宁远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他和玄彻当年也是亲眼所见,按理说不可能再有轮回投胎的机会。如果那个黑衣修士便是宁远的转世,莫辰又怎么可能说出刚才那些话?而如果那个修士与宁远无关,莫辰为什么与他举止间如此亲昵?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莫辰又是为了什么才会逗留于此?难道说莫辰一直不肯离开此界,就是为了和这个长得像宁远的男人厮守? 白鹤就这么被莫辰半拖着往外面走,恰在此时,听到一阵鼓乐声,伴随着女人狂荡的笑,那声音蕴含着功力,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好像近在耳边。 “这是玉华姐?”莫辰挑眉,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件可以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的事。 “嗯,正是。”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玉华当年被金乌背叛,后来被莫辰从镇妖塔下解救出来,重整旗鼓重返九天妖界,雷霆手腕将将金乌同党斩尽杀绝,那时第一天第二天几乎被血染红。时局稳定后,玉华将大权交给玄彻,自己开始整日享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男人刺激到了,从此以后竟然将男人当成玩`物,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换一批美貌的男宠消遣,还有个特殊癖好在整个妖界都出了名,便是喜欢在床笫之间用鞭子狂抽男宠。被她“宠幸”过的男宠,往往都是细皮嫩肉抬上来,再皮开肉绽抬下去。 见白鹤隐晦地点头,莫辰摸了摸下巴,心道,也不知道那个苦苦痴恋玉华姐的大鹏如今怎么样了。想要会一会的旧人太多,奈何时间紧迫。他本来还想去看看玉华,念头一转便觉得还是算了。 可是有些事偏偏事与愿违,莫辰和白鹤才刚刚出了偏殿大门,忽觉眼前一阵白影晃过,紧接着脖子就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被一股大力拖过去。 “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来我面前磕个头?” 莫辰在半空中被拖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双脚落地时,感觉自己正被一具温暖的身体包裹住,一股熟悉的熏香味袭来,他紧紧抓着缠在脖子上的鞭子咳嗽,觉得自己只差一口气就要被勒死了。 “玉华姐……松开,松开啊……”莫辰两眼泪汪汪。 脖子上的鞭子松了松,却没放开,莫辰挣扎两下,余光里一瞥,看见一条白花花的美腿,顿时在心中泪奔,心说这被前任相公刺激到变态的女人该不是没穿衣服就跑出来了吧。 玉华并非如莫辰所想,真的裸`奔,只是穿了件几乎透明的白纱上衣,衣襟开叉很高,腿上也没有裤子,她此时又是一脚踩在墙上,用鞭子将莫辰拖在身前,用大腿抵住,所以才会有些走光。 “说吧,臭小子这么多年没有音信,今儿个突然跑来,是为了什么?”玉华斜着脑袋,长发从随意挽起的发髻里脱出几缕,越发衬托得她面容娇媚明艳,眸子虽然犀利,语气却是懒洋洋,只用一手和一条腿,就把小狐狸固定在怀里逃脱不得。 “长姐……”白鹤有些同情地看了莫辰一眼,却没有伸出援手。 玉华下巴扬了扬,指向白鹤,“行,狐狸小子憋不出屁,那么弟媳来说。” 为了莫辰的生命安全着想,白鹤只好简明扼要将前因后果交代一番。 玉华听完眯了眯眼,终于将鞭子收回来,“八角形的屋子?” 莫辰大喘几口气,摸着脖子怨念地瞪着玉华,本想抱怨两句,却被玉华接下来一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玉华说:“怎么不问我?我知道啊。不就是八角山庄?那儿的楼宇建筑,都是八角形的。” 300|第九片 莫辰没想到玉华竟然会知道八角屋的消息,忙追问这所谓的“八角山庄”在什么地方。 “小狐狸想要找八角形的屋子干什么?”玉华一脸怀疑。 莫辰知道玉华的性情,向来吃软不吃硬,忙作揖赔笑:“玉华姐向来疼我,人家都说相比于玄彻我们更像亲姐弟。今日我找那八角屋子的确有要紧事,玉华姐便行行好告诉我吧,以后我一定孝敬你。” “小狐狸就是嘴甜。”玉华虽然嘴里骂,眼睛里却溢满笑,“成吧!送佛送到西,我呢不光是告诉你那八角山庄在什么地方,还要亲自带你去,如何?” 这次不只是莫辰意外,就连白鹤也十分吃惊。 玉华虽然行事放纵,似是对什么都全然不在意,但其实与她亲近的人都知道,她心中情伤难愈,早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荒废修行,整日沉溺酒色,享乐放纵,实质上却心如死灰。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对某只大鹏数百年的痴情守候置之不理。 自从逃出镇妖塔回到九天妖界,玉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如今居然主动提出要带莫辰去找八角山庄,难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长姐,那八角山庄可是有什么特别,需要长姐亲自走一趟?”白鹤问。 “还是你聪明!”玉华伸出葱白的指头勾了勾白鹤的脸颊,双眼微眯,似是陷入回忆,“说起来,这么多年我对那个八角山庄一直念念不忘,也是因为惦记着其中的古怪。” “古怪?如何古怪?”莫辰问。 “那个山庄里的建筑全部是八角形的,我当年无意间经过,见此情景便觉得有趣,哪想到进入山庄后才发现,整个山庄里竟然空无一人!” “难不成那八角山庄已经没有人住了?” 玉华摇头,“若是没人的空山庄,我又怎么能说它古怪?之所以觉得蹊跷,是因为那个山庄明显就是有人生活的迹象,不仅房屋修葺得整洁,就连园林也打理地十分精致。然而怪就怪在,我却没在里面感应到一丝活人气。”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瘆人,也多亏了听者是莫辰和白鹤这样的修道者,否则换了旁人,只怕想到那个情景便会觉得毛骨悚然。 “我在那八角山庄附近呆了三天,一直没有看到有人出入,后来恰好遇到急事,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后来是不是有人回到山庄。所以这次既然你提起了,不管是不是你要找的地方,我便随你过去看看,确认一下。说不定是我当年想多了,可能那山庄平日里繁华,只有我不在的几日无人,又或者山庄忽然遭逢了变故,我到那里的时候,恰好他们也弃了庄子撤走了。” 莫辰算了算,根据玉华的说法,她找到那个八角山庄的时候应该是人族妖族大战之前,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而宁远夭折的那一世,应该是距今五百多年。如果这个八角山庄当真就是莫辰在三生石中看到的宁远出生的地方,那么玉华所说的第二种可能就不成立了。 “八角形,难道是应了八卦阵?”白鹤思忖片刻,喃喃道。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对阵法一道没什么研究,说不定当时是中了什么障眼法。小狐狸会摆阵,也许能看破其中的玄机。”玉华说到这里,再次对莫辰投去狐疑的视线,“小狐狸不老实,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找八角形的屋子。不过这里面肯定有道道,就为了这个我也要跟着你去瞧热闹。” 莫辰见玉华如此说,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跟他同去,便不再推脱,而是趁机道:“既如此,那么就有劳玉华姐辛苦带路。” “怎么,现在就要启程?不在九天妖界多留几日?” “之前不是说了,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要紧。” 玉华这时才认真打量起莫辰,见面以来的嬉笑怒骂顿时不见了踪影,她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息,立刻皱起眉,“你这是怎么搞的,真元伤成这个样子,竟然还不肯飞升去灵境?活腻歪了么?” 论起修为,玉华远高于玄彻,已经是聚神中期,只是之前一直没有留心,才没能一眼看出莫辰的身体状况。 “罢了罢了,要死要活又与我有什么干系?”与玄彻的唠叨不同,玉华只是多看了莫辰两眼,见他一声不吭,便不再抓住不放,“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早去早回,尽快打发了你也落得个省心。” 莫辰知道玉华嘴上说不出好话,心中却是为自己好,知道他所剩时间不多,才会答应立刻动身。 白鹤见玉华已经点头,便不再说什么,一行人重新回到前面的正殿,却见玄彻正与阿九正相对而立,看那架势似是随时都会动起手来。 “玄彻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玄彻听到莫辰的声音,并没有转过头,眼睛还盯在阿九身上,“莫辰,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你会容忍他顶着宁远兄弟的脸在你身边出入?” “他是宁远的转世。”莫辰言简意赅,白鹤却看了莫辰一眼。 “转世?”玄彻闻言一愣。 莫辰没有再继续解释,话锋一转,“玄彻兄,玉华姐知道八角形屋子的消息,我们即刻启程,此来是向你告辞。” 玄彻听到玉华两个字,前一刻还像利爪炯目的雄鹰,转瞬间就变成了软嫩的鸡雏。 “长姐,您来了……” 玉华淡淡嗯了一声,在玄彻面前,她长姐的威严还是保持得很好的,“你无需多问,去打开第一天和外界的通道吧,我和小狐狸这就走了。” “长姐也要去?”玄彻果然惊讶非常。 “怎么,我难道不能离开九天妖界了?” 玄彻连连应是,长姐发话,即便他很想问清楚有关阿九的事,也没有机会,立刻命人开启第一天和外界连接的大门,亲自送他们离开九天妖界。 “这八角山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狐狸找的那个,你先前安排的人也不要立刻召回来,若是遇到其他的八角屋,也要记下来。”玉华临行前吩咐。 “这一点长姐放心,莫辰兄弟的事我自然不会大意。” 望着莫辰和玉华一行人渐渐消失的身影,玄彻还有些不放心,白鹤安慰道:“不要担心,有长姐跟着,莫辰兄弟不会有事。” 玄彻叹了口气,“我倒不是担心他此行会有什么闪失,只是他身边的那个黑衣男人身份实在可疑。你可曾注意他身上那件黑色披风?” “怎么,有什么问题?” 玄彻脸色越发不好看,眸光微沉,“如果我没有看走眼,那东西……来自幽冥魔界。” 幽冥魔界? 白鹤倒是没想到那披风会是这般来路,也微微蹙起眉,不过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既然莫辰兄弟认定那人是宁远道友的转世,想必不会有错。尊主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以他们两人之间的羁绊,早已超越普通道侣,又怎会错认了心爱之人。” 为了帮助莫辰节省体力,玉华放出了一件白色绫罗,作为飞行法宝载着众人赶路。 绫罗在半空中涨大得长宽皆有几丈,莫辰,阿九,玉华,还有一个凤翎兽,三人一鸟坐在上面十分宽敞。 先前在羽族王宫初见阿九,玉华只是微有讶异,却知道这人只是与宁远长了一样的脸,并非当年的那个大修士宁远。因为不想耽搁小狐狸的时间,她没有过问,此时众人坐在绫罗上无事,她便觑着眼细细观察他。 很显然,阿九能感觉到玉华在看他,表情却没有一丝波澜。 就凭这份定力,也让玉华刮目相看,觉得小狐狸找道侣的眼光真是不错,就算这人不是宁远的转世,那也是一根好苗。 “这个后生,将你的披风拿来借本尊看看。”玉华忽然指着阿九道。 阿九抬眸看向玉华,却没有动 玉华挑眉,“怎么,不愿意么?” 莫辰不知道玉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过他却知道这位前羽族尊主的脾气,生怕阿九若是不给他披风,她会直接将他们全都从绫罗法宝上踹下去。然而正当他想要劝阿九听从玉华的吩咐时,阿九居然一言不发地解开身上的披风,丢给了玉华。 玉华接住披风,借着月色细看片刻,眼底忽然划过一抹厉色,然而很快又恢复如常,将披风还给阿九。 “小狐狸,我要打坐片刻,你不要吵我,等我们出了瑶国地界你再叫我。”玉华说完,便真的开始闭目打坐。 众人一路无话,等到天微亮时,已经离开瑶国,进入九州,正在一路向西。 还不等莫辰叫,玉华自己便睁开了眼,看到阿九居然戴了面具,那披风也在他身上裹得严实,便看向莫辰,“他为何要这般打扮?” “只是习惯了而已,并没有特别的原因。”莫辰撒了谎,并没有将阿九不能见光的事实告知玉华。 玉华唇角微勾,似是相信了莫辰的话,只叹一句:“还真是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阿九却在这时转过头看了莫辰一眼。 聚神中期的妖修操纵顶阶法宝,遁速自然非同一般,只是经过几个时辰,他们竟然横穿了整个九州,在九州极西之地降落。 这里是九州世俗界的一个镇子,说是镇子,实际上却是以一个山庄为中心不断发展起来的建筑群。正如玉华先前所言,这里的建筑全部是八角形的,无论是亭台还是楼阁,无一例外。 环顾四周,偌大一个镇子,除了山涧流水,虫鸣鸟叫,竟然听不到半点声音,俨然就是一座死城。 301|第九片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这里还是这个鬼样子!”玉华环顾四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还真是邪了门。” 饶是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 明明空无一人,但是山庄里的草木却有人修剪,房屋梁木也没有年久失修的迹象,巷陌街道干净整洁,甚至连客栈酒楼里的桌椅都是一尘不染。这个镇子给人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有人从街道尽头的拐角转出来,又或者推开下一扇门,就能听到里面的家长里短。 莫辰走进离他最近的几间房子,查看室内摆设。虽然装潢格局各有不同,但是房屋的八角形构造却是没有什么区别,与他当时在三生石上看到的屋子一模一样。莫辰几乎可以确定,宁远夭折的那一世就是出生在这里。 但越是确定,莫辰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三生石上看,这里明明和普通山庄城池别无二致,宁远出生在一个富户人家,家里的仆婢众多。怎么亲自来这里,竟只是看到了一座鬼城,连只野猫野狗都见不到? “主人,您看这是什么,我在每间屋子里都看到了这个。”凤翎兽在空中巡视了一圈,重新飞回莫辰等人所在的民舍,在屋子正中央盘旋,示意莫辰往上面看。 莫辰抬头,竟然发现屋顶正中央,竖直悬着一根木头做的八角形棱柱,那棱柱的一端直接与屋顶相连,另一端悬在半空,上面似乎还刻了几行字,只是光线太昏暗,那木棱柱又上了年头,字迹有些看不清。 玉华此时也注意到那木棱柱上有字,挥手打出一道照明符咒,顿时将那棱柱周围映亮,勉强能辨别出上面写了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这写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什么阵法符文?” 莫辰听得皱眉,“这是世俗界小儿识字用的歌谣,说的不过是天地日月等自然造化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为什么会有人将它刻在木棱柱上,还悬在那样的地方?” “去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字。”阿九出声提醒。 莫辰点点头,“也好,翎希说这里的房屋全都有这样的木棱柱,看看其他木棱柱上是不是也有类似的字迹。” 于是一行人又在山庄内搜寻了一遍,将每一间房子都找了一遍,果然如凤翎兽所说,在屋顶无一例外看到了八角木棱柱,而那些木棱柱上刻的字,也都是节选自同一篇歌谣。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润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每一根木棱柱上都是歌谣中的一句话,只有十六个字,不过是单纯地罗列这世间万物,没有形容,没有评价,不分好坏,无言对错。 莫辰再次走进一个房间,这次却愣住了。 从室内的陈设判断,这间房子应该就是他在三生石上看到的孕妇生产的地方,这样一来,宁远那一世死后也应该被葬在附近。可是如今别说是尸骨,就连活人都没看到一个,那个从癸灵那里得来的金铃,也始终没有反应。 “小狐狸,你说这木楞上刻的东西是世俗小儿的识字歌谣?”玉华问。 “是的,当年我在世俗界游历,时常听到小二念诵。” “这就奇怪了,从这庄子的布局来看,建这庄子的人应该深谙阵法,很有可能是修道中人,可是修道之人不将功法经文抄录下来,反而要用凡人的歌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听你的意思,那歌谣也并没有什么深奥含义。” 莫辰自然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倒是玉华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于是心念微动,离开他们所在的房子,走到外面,身形一跃飞遁到半空。 玉华说的不错,这八角山庄楼宇建造的位置错落复杂,隐约呈现出符文图案,也许这整个山庄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只是他们身处其中,看不出来。于是他便飞遁到八角山庄上空,想从整体看看,哪想到不看还好,一看却吃了一惊,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八角山庄的一草一木,一楼一搁,甚至是附近的山脉河流,几乎全部被纳入到一个巨大的法阵之中,而这个法阵,莫辰认得,竟然是灵飞谷创派六阵之一的生死阵! 一入生死阵,必有一半人死,另一半人才能出阵。 莫辰一直觉得,这是宁远发明的最阴险狠毒的阵法,其魔性程度仅次于噬魂魔阵。试想,一般不明真相误入其阵的人,大多是结伴而来,如果想要脱离此阵,则必须死掉一半的人,否则大家谁都别想出去,只能牢牢困死在阵中。这么一来,必然造成入阵者的自相残杀,完全是逼着人将心底的罪恶发掘出来,最后导致至亲互残,挚友背叛,将人性最丑恶的部分展现出来。 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布下这么大的一个生死阵,不惜拉上整个山庄入阵。 “小狐狸,你看出什么了?”玉华追至莫辰身旁,见他神色不对,便问。 “玉华姐,如你所料,这个八角山庄,乃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哦?什么阵?” “生死阵。” 玉华色变,即便她与阵法之道知之甚少,灵飞谷创派六阵的大名也是听说过的。 一入生死阵,就要交出一半人的小命,难不成他们今天还要自相残杀不成?可是转念一想,玉华又觉得不对,当年她来到八角山庄,想来便来,想走边走,并没有遇到什么阵法阻隔,到如今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小狐狸,你确定没有看走眼?” 莫辰紧盯着八角山庄的全貌,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不对!这个不是生死阵!虽然和生死阵很像,但是布置生死阵最重要的便是阵眼所在,可是纵观此阵,所有阵眼的位置,全都被人用东西钉住了,而那些东西,恰恰就是先前他们在各个房间里看到的八角棱柱! 莫辰想了想,抬手一道符咒,打向其中一幢房子中心,也就是八角棱柱所在的位置。他本意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这阵法到底什么名堂,哪想到一道灵光打过去还没消散,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座被莫辰用符咒打中的八角屋,竟然自己原地转了起来! 等到转动停止,一切恢复平静,从这幢八角屋中,竟然走出来一个人。 302|第九片 莫辰看到有人出现,立刻飞落回地面。 从屋中走出来的人见天上凭空掉下来一个年轻男子,吃了一惊,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莫辰手疾眼快一把抓住。 “救命啊救命啊!”对方惊慌失措地大叫。 这人看上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凡人打扮,莫辰抓住他胳膊的时候同时试探,发现他身上的确没有一点灵力,是个没有灵根修为的普通人,不由讶异。 “这位大哥,你不要怕,我们并非坏人。”莫辰稍微放松了手上力度,“我们只是途经此地,见这里空无一人,却又不像荒废的空城,所以才会心生好奇。” “既然是路过,那几位还是尽快离去吧。”男人说着就想挣脱莫辰钻回屋子,莫辰哪里能容他回去,没准这么一放手,这人又会在那古怪的房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狐狸未免太好性了,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抽他一鞭子再说,看他还老不老实!”玉华没有那么多耐心,手中化出一条银色长鞭,便要向男人挥去。 “玉华姐,不可!”莫辰拦住。 玉华却眯眼盯着那男人,眼神忽然变得极度阴郁,莫辰心知大事不妙,玉华恐怕又要魔障,果然听她冷笑道:“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好东西,你软脾气待他,他反倒得寸进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在你背后捅上一刀子。” 长鞭挥出,携带十成力道,一鞭子抽到人身上,不死也要皮开肉绽。 那男人看着鞭子挥过来,吓得脸都白了,莫辰来不及阻拦,正想以防护法咒代替男人挨下这一鞭,不料一道黑色长布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将玉华的鞭子缠住。 玉华猛地回过头去,对阿九怒目而视,“找死!” “阿九,不能对玉华姐动手!”莫辰喊道。 玉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双美目忽然变得狰狞无比,雪白光滑的皮肤上隐约显现出鸟羽般的花纹。她用力将鞭子往回一收,黑布与银鞭之间竟然发出如金属般刺耳的摩擦声。 银色长鞭在空中挥舞,寒光闪烁间再次落下,这一次鞭打的目标却换成了阿九。 阿九听到莫辰命令,果然不再对玉华出手,黑色披风重新恢复成原样,以守为攻,在舞成一片虚影的长鞭中进退闪躲,动作竟然没有丝毫慌乱。 也许正是这样的游刃有余,让玉华更加暴怒,她眸光一闪,忽然抬起双臂,白色云袖如一对翅膀,下方射`出数不清的银色羽箭,密密麻麻扎向阿九所在位置。 这羽箭乃玉华本体的翎羽所化,正如先前莫辰遇到的那个黑狼妖,以己身炼器,所制法宝含带怨气戾气,威力必然要比同类的法宝厉害千百倍。其速度之快,数量之多,根本避无可避。 眼看着阿九就要被那些羽箭射成筛子,玉华发出得意的大笑。 莫辰瞳孔微缩,回想那凤凰城的黑狼妖,只有元婴期,但是以己身炼器,凭借那柄狼爪剑也能和他斗上几个回合。玉华是聚神期妖修,当年可是九天妖界十大悍将之一,她用自己翎羽所炼制的羽箭,可想而知会有多大威力,阿九只是金丹期修士,就算能勉强对付修为高出自己的修士,在这箭雨中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于是莫辰再也顾不上那个男人,将他一把丢开,双掌结印,掌中寒气聚拢,凭空冰冻住空气中的水滴,化出数万冰锥,去阻挡玉华的羽箭。然而那些冰锥才刚刚碰到羽箭,便立时化为齑粉,随风散落,根本没能将羽箭的速度减弱分毫。 莫辰再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飞遁到阿九面前,想要以身阻挡。无论怎样,他也是聚神期妖修,那些羽箭就算尽数洞穿他的身体,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莫辰!”玉华见莫辰竟然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做挡箭牌,不免大惊,想要收回羽箭去势,却已经来不及。 然而就在那些羽箭穿透莫辰的防护法咒,即将打在他身上时,一面黑色幕布兜头罩下,挡在他面前。 由聚神期妖修全力击出的数千羽箭,尽数被那一道黑色屏障阻隔,不能穿透布料分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华稍微冷静了下来,但是看着用黑色披风将她的羽箭拦下的阿九,她目光中厉色再现。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披风从什么地方得来?扮作宁远的模样接近小狐狸有何居心?” 面对质问,阿九一个字都没有回应,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脸也看不到表情,只是低头问莫辰:“可否伤到?” 莫辰摇头,紧接着想到什么,向之前自己所在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先前那个男人不见了。 他一阵懊恼,正琢磨该如何消解玉华的怒气,让她平静下来,然后再想办法将刚才那个人找出来,谁知就在这时,他们所站立的大地,竟然开始旋转起来! 几人都是身经百战,见状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纷纷结印护住身体,然后脚下一跃离开地面,准备飞遁入天。 可是莫辰才刚刚跃起,就感觉到头顶有千斤之压,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又将他们立时按回地面,就连一个基本的悬浮咒都没办法施展。他余光中瞥到其他几人,也都和他一样的遭遇,就连最善于飞行,还保持着鸟类原型的凤翎兽,也被打落回地面。 他们随着地面飞速旋转,四周的青山绿水随着这转动变得模糊,就好像有人将他们丢在一张巨大的罗盘上,罗盘以某一点为转轴,高速地旋转。 莫辰忽然想到刚才在天上看到的情景。他以术法击中其中一座八角楼的中心,也就是那根嵌入房中的八角棱柱,那八角楼便以八角棱柱为轴,原地转动起来。再一联想眼前的景象,莫辰隐约觉得,这整个八角山庄,应该也像是一个八角楼,必然是以某一样东西为轴原地转动。于是他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张清心符,让他的头不那么晕,然后抬起头努力寻找,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高耸入天的宝塔,似是在这一片天昏地暗中岿然不动。 “快去那座塔!只有那座塔是不转的!”莫辰大喊一声,隐约觉得脚下的地面转动速度越发快了,拼命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向那座高塔。 玉华,阿九,还有凤翎兽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莫辰再说第二遍,便齐齐往宝塔的方向跑,虽然几费周折,却终于冲进了宝塔一层。 果然如莫辰所料,宝塔是这里唯一不转的地方,他们冲进宝塔之后全都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狼狈至极。 “天杀的,这里是什么鬼地方!”玉华的样子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气。 凤翎兽更是如一只死鸟般趴成一团,鸟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半天都没反应。 莫辰也是有种要把千年隔夜丹吐出来的冲动,一头栽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倒是阿九,似是没事人般,是唯一还能站住的人。 “过来看。”阿九站在宝塔入口,安静地看着外面,忽然开口。 “不管有什么鬼怪东西,本尊不想再往外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就要死了。”玉华不肯起来,蹙眉揉着太阳穴,似乎头疼难忍。 凤翎兽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似乎还没回过魂来。 只有莫辰,因为心系万年雪莲瓣,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宝塔门口与阿九一同往外面看,这一看,顿时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他们站在宝塔中,看着整个八角山庄以宝塔为中心在眼前旋转。莫辰原本以为,他此时往外面看,只能看到一个旋转的山庄,却没想到,每当山庄转动一个整圈,下一个圈开始,山庄内便完全换了一个景象——八角山庄竟然由一座空城,变成了人声鼎沸的繁华城镇! 等到这一圈转过去,山庄便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 更形象一点说,就是这座八角山庄,在不停的转动中重复着从有人到无人,再从无人到有人的这一个过程。 一周热闹,一周冷清,一周繁荣,一周萧索,周而复始,恍若如梦。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莫辰看呆了。 阿九忽然回头,似在宝塔中找寻什么,最终目光落到宝塔一层中心的镇柱。 那足有十人合抱之粗的宝塔镇柱,也是八角形的。 阿九往塔外面看了一眼,此时外面正处于人声鼎沸的轮回之中,于是他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击符咒打在镇柱上! 整个宝塔随之一震! 外面不停旋转的八角山庄停止了旋转,街上都是匆匆的行人,叫卖的摊贩,楼宇中也能看到人影活动。 八角山庄似是终于活了一般。 303|第九片 玉华和凤翎兽被外面鼎沸的人声吸引,起身来到宝塔门口,放眼向外面望去,看到满街的人也是大吃一惊。 “这些人是哪来的?”玉华问。 不及莫辰回答,他们身后忽然有一人说话。 “几位贵客。” 众人回过头,发现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从宝塔的镇柱后面绕出来,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凡人小道士,并没有任何修为。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方才进来时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几位贵客,我们庄主有请。” 庄主?众人对视一眼。 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就连脾气最暴躁的玉华此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莫辰问:“你们庄主是何人?” 小道童微微一笑,看起来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和善与从容,“请随我来。” 龙潭虎穴也闯得,一个凡人地界的庄主,就算有些古怪,几人也不至于惧怕。一行人跟随小道童出了宝塔,顺着一条长街走到尽头,很快就看到树木掩映中的一片园林。 园林中亭台楼阁错落,有一条九曲溪流贯穿,装饰虽不堂皇,却精致清雅,令人身处其中,不自觉从心中生出宁静淡泊的感觉。 “我家庄主就在这里恭候各位。”小道童将众人引到一间八角屋之外,便行礼退下。 几人在屋子外等了片刻,见并无人来接应,便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这地方捉弄人上了瘾,一个把戏翻来覆去折腾,当我们是何人?”玉华冷哼一声,极为不悦,出手将一道法诀打入屋顶中央的八角棱柱。 整个房屋顿时以八角棱柱为轴旋转起来,不过这次只是缓缓旋转了一圈就停下来,并不会让人有眩晕感。 房间停止旋转后,原本空空的屋子里这回出现了一个白须白发的布衣老者,正坐于堂前主位,旁边还有侍候的家丁仆婢,不过已经见识了之前的情景,这回众人反倒见怪不怪,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老者见几人看向自己,忙起身相迎,捋着长须呵呵笑道:“看来几位高人已经看破了我们这八角山庄的玄机,在下正是八角山庄的庄主,姓黄。先前未曾远迎多有怠慢,还请诸位高人勿怪。” 见一位长者如此客气地赔礼谢罪,几人纵使心中有怒,也不至于真的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发泄。 莫辰不愿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道:“黄庄主,我看你们并非修道之人,但是这八角山庄的阵法却极为厉害。不知道布阵者是何人?将此处布置成这样又有何用意?当然,若是此事涉及隐秘,不便透露,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 黄庄主闻言,倒是没有什么为难,哂然一笑,“这也没有什么隐秘,几位既然能破解阵法,与我们相见,便是八角山庄的有缘人,对这里的事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见黄庄主如此坦然,的确不像是有什么要隐瞒的,莫辰心中轻松几分,觉得找到这里的万年雪莲瓣多了几分把我。 黄庄主命人看座,又上了茶点果盘,将八角山庄的前后因由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这座八角山庄乃先祖所留。据家书记载,我们的先祖曾是一位法术高强的修仙者,法力之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有造山填海通天遁地之能,直至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在羽化成仙之前,先祖造下这座八角山庄,命我族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山庄中所有房屋都为八角形,暗合道家的八卦。” “古语有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先祖曾留下圣训,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八角山庄时刻在两仪阴阳之间变换,先祖命我们居住于八角山庄,就是要让我们时刻铭记此道。万事万物,阴阳相对,有便是无,无便是有,盛便是衰,衰便是盛,生便是死,死便是生。先祖警言,能看破有无,便是看破天道。飞升成仙,修的不是功法,而是心道。” “是以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是因为我们给他们看的是八角山庄中‘无’的一面,几位高人无意中触动阵法,使山庄显出‘有’的一面,这才能有缘相见。” 听黄庄主讲述之初,莫辰还不相信他们的先祖真的能羽化成仙,但是等黄庄主说出他们先祖留下的圣训警言,莫辰竟然听得有些入迷,不免为那个先祖的道心折服唏嘘。 能对天道有如此觉悟之人,莫辰这辈子就只见过一个,那就是宁远。可是就连宁远都没能飞升成功,这黄庄主所说的先祖当真能修得大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害得本尊大老远跑一趟。”玉华不觉得这八角山庄的先祖有什么稀奇,只是当故事听了一回,便打了个哈欠,一脸意兴阑珊,“小狐狸,既然地方我已经给你带到,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若是没有需要帮忙的,我这就走了。” 玉华此行只是想弄清楚八角山庄的秘密,此时真相大白,自然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说话间就已经站起身,竟是立刻就要启程。不过临行前她看了阿九一眼,对莫辰道:“至于这个人,他这披风的材料我见过,出自幽冥魔界,他的身份很可疑,小狐狸你可要小心点,不要以为他长着一张和宁远的脸便是宁远,否则以后被人卖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天底下的男人,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番话说得直白,可见玉华已经没什么耐心再耗下去,不过这最后一句话,莫辰每次听玉华对自己说,都觉得怪怪的。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难道他不是男人? “高人留步!”见玉华要走,黄庄主忙出声阻拦。 “哦?还有什么事?” 黄庄主道:“高人,我们先祖曾留下圣训,凡是能破解八角山庄阵法的有缘人,务必要留在庄中住宿一夜。” “笑话!你们先祖留下的圣训,为何要本尊来遵从?”玉华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黄庄主放在眼里,很快就走出了八角屋,不见踪影。 黄庄主一脸急切,却无可奈何,只能求助地看向莫辰。毕竟从外表看,莫辰算是三人一鸟中看起来最无害最可信的。 不过莫辰注定只能让黄庄主失望。 “庄主好意,我们心领。只是此来,我只是有件东西要找,找到之后便会立刻离开,实在是时间紧迫,不便留宿。” 黄庄主道:“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要找什么?” “说起来这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五百年前,这里曾经有一户人家夭折过一个男婴,那户人家我已经找到,我只想知道那户人家的家墓在何处,以便能去祭奠当年夭折的婴孩。” “五百年前……”黄庄主垂眸沉思,微微皱眉。 莫辰道:“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若是在下能帮公子找到那个死去的男婴,公子可愿意在山庄内留宿,并且将方才那位女高人也一并劝回来留宿?” 莫辰听出黄庄主话语中的深意,脸色忽然一沉,“怎么,黄庄主这是在威胁我?” 黄庄主却毫不畏惧,捋着胡须不紧不慢道:“如若几位不肯在庄中留宿一晚,就是将山庄中的人畜屠杀殆尽,老朽也保证不会让小公子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莫辰眸光微冷,心中顿时生出警惕。 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留宿?难不成有什么阴谋诡计?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屠你满门?”莫辰手中寒光闪动,化出一柄利剑横在那黄庄主脖颈上。“这里的阵法我既然能够破解,你以为我就找不出一件自己想找的东西么?” “老朽自然相信公子的能力。”黄庄主回答得不卑不亢,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脖子上架了把随时都会取走他性命的利剑,“只是我看公子时间紧,想要找东西容易,但是想要在公子希望的期限内找到东西,却不那么容易了。老朽的命不值钱,老朽山庄里的其他人命也不值钱,杀了我们又有何妨?只是没有老朽的帮忙,公子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东西之后,只怕也没有用了。” 有一瞬间,莫辰怀疑这个黄庄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找万年雪莲瓣的故事。可是没有办法,不管莫辰用了什么办法,那黄庄主就是不肯松口,坚决要他们在山庄中留宿一夜才肯配合找婴儿墓。莫辰最后只好妥协,同意在这里留宿,并追上玉华,好说歹说将她也劝回来。 “玉华姐,就帮我这一次!” 玉华耐不住莫辰水磨工夫,只好点头答应。 “看在小狐狸当年救过我的份上,便在这里呆上一夜吧。” 山庄迎来贵客留夜,黄庄主十分热情地替他们准备了晚宴,只是几人早已经辟谷,本来就对凡人界的东西看不上眼,再加上这八角山庄如此古怪,自然又多了几分提防,整个晚宴中几乎什么都没有碰。 黄庄主也没有勉强,晚宴结束后便让人给他们安排住处,每人一间独立的八角屋。 “你让我们分开住?”莫辰觉得不妥。“不行,我们要住在一起。” “这是先祖留下的圣训……” 既然已经看破这八角山庄的阵法,又有何惧?再说,几人居住的房屋距离很近,若是有什么变故,能及时相互支援。莫辰只是稍微迟疑,便独自进了一间八角屋,哪想到刚刚踏入房屋,屋子便转动了起来。 一声凄惨的尖叫声破开夜色,刺入莫辰耳膜。 玉华! 莫辰想要冲出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房屋的门,他气血上涌,暗骂那黄庄主卑鄙,正要运起灵力将这房子直接掀了,不料却在转身之际,看到房间内站着的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袍,安静地背对他而立,虽然看不到脸,但是那淡然超脱的背影却早已深深地刻入莫辰骨血。 莫辰彻底看得失神了,忘记了移动,也忘记了说话。 那人转过身,冲莫辰露出极其浅淡而又温柔的笑。 “阿辰。” 304|第九片 莫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远?” 开口的一瞬,眼眶已然湿润。 房间还在旋转,屋角的一盏油灯也随着房屋的转动而转动,以致室内灯火明灭,映得两人身影摇曳变换。 莫辰慢慢走过去,想要伸手触碰,确认眼前的人到底是幻影还是实体,可是还未等他走到宁远身边,房间恰好转动一周,宁远又从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阿远!”莫辰惊惶四顾,却只是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八角屋中。待房间再转动一周,刚刚在眼前消失的人复又重新出现。莫辰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在他身上一顿乱摸。 “是真的,你是真的……不是幻象!”莫辰双手颤抖地摸上宁远的脸,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许久不见,怎么这么喜欢哭了?”宁远垂眸看着莫辰,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阿远,你不要怕,我不会再让你消失的!”莫辰一手紧紧抓住宁远,忽然神经质般抬头看向屋顶,找到中间的八角棱柱,一道法诀打过去,希望八角屋能停止转动,留下这个有宁远存在的世界。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停?房子为什么还在转!!!”眼见房屋又要旋转一周,莫辰红着眼大叫,抓住宁远的手微微发颤。 为什么不停下来?明明之前在那座宝塔中,他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让八角山庄停止了转动啊!怎么不停?怎么还在转! 宁远看着几乎崩溃的莫辰,眼中充满怜惜,将他轻轻揽在怀里,“阿辰,人死不能复生,何苦还要抓着执念不放?” 莫辰猛摇头,“不对!你不是雪莲瓣吗?只要集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你就能活过来啊!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万年雪莲瓣是灵境圣物,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雪莲瓣,但是只要集齐万年雪莲瓣,你就一定能活过来的!对不对?” 在莫辰固执的吼声中,八角屋再次转满一周,怀抱着他的宁远,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莫辰甚至还能感觉到残存在身上的,属于宁远的温度。 “宁远!!!你回来……”莫辰化出冰刃,疯了一般在八角屋内刀劈剑砍,不管不顾地挥霍着法力,似是为了掀翻这间见鬼的八角屋,不惜耗光修为。然而这八角屋却仿佛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任凭莫辰如何劈斩,也无法将其破坏分毫,它还是那样缓慢地旋转着,没有停止,仿佛会这样旋转到亘古尽头。莫辰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站在其中随之移动,身影在地面摇晃,恍惚间仿佛进入梦境。 八角屋再次旋满一周,莫辰满心期待,以为宁远会重新出现,可是这一次,站在室内的人却成了一身黑衣。 “是你?” “怎么,失望了么?”阿九深邃的黑眼睛凝望着莫辰,翻涌的情绪似被一层脆弱的薄冰压抑住。 莫辰神色微变,“失望?我为什么会失望?” “你想见的人,是宁远。” 莫辰垂眸盯着地面,“可是你就是宁远。” “如果你觉得我是宁远,为什么不敢看我?” 莫辰抬起眼看向阿九,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没有说话。 阿九唇角牵动,笑容却未达眼底,“莫辰,你一直都说我是宁远的最后一次转世,那我死了以后,也会变成雪莲瓣吗?” 莫辰愣了一下,点头默认。 “那么如果你想要凑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是不是要我死?” 莫辰心神一震,眼睛倏然瞪大。 “如果令十二片万年雪莲瓣齐聚,便可让你记忆里的宁远复活,你只有三天时间,那么你会为了得到最后一片万年雪莲瓣而直接杀了我吗?” 阿九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莫辰却好像感觉到汹涌的威压向自己迎面卷来,惊惧得后退一步,倒不是觉得阿九对自己有威胁,而是那威压中所夹带的悲伤情绪,浓重得让人窒息。 “我……” “回答我,你希望我死么?” 莫辰半晌没能说话,而阿九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他。房屋旋转间,又过了一整圈,阿九的身形在面前消失,莫辰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竟然觉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同时又从心底生出深深的愧疚和痛苦。 为什么无法回答阿九的问题? 他一直坚信阿九是宁远的转世,既然如此,他死后一定也会化为万年雪莲瓣。那么为了得到这最后一片万年雪莲瓣,他真的会杀了他?他难道要为了救宁远,而杀了宁远?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循环,无法可解。 房间依然在旋转,莫辰不知道是不是被转得晕了,觉得头疼欲裂,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当八角屋再转一周,阿九重新出现,只是这一次,他的头顶有一朵盛开的白色雪莲,雪莲并不完整,缺了一片花瓣。 阿九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雪莲的神光之中,缓缓张开手臂,似乎想要走过来拥抱莫辰,但是他的身体却开始分解,化为阵阵黑烟。 “不,不要!”莫辰惊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阿九,“阿九,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了,你的身体怎么了?” 阿九只是安静地着看莫辰,目光难得温柔,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察觉。 “不,不对!”莫辰拉着阿九的手,阿九的手化为尘烟,他又抓住阿九的肩膀,阿九的肩膀也在他手中化为飞灰,他的身体一点点消亡,这样的视觉冲击力让莫辰目眦欲裂,不停地摇头,近乎尖叫出声:“不!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可是阿九的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莫辰的呼喊而停止分解,直到完全消失,阿九依然那样深深地凝视着莫辰,好像要将他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哪怕灰飞烟灭,也要记住他的模样,在生命的最后,多看他一眼。 阿九的身体完全消失之后,化为一片白色的雪莲瓣,雪莲瓣复归原位,与上空的另外十一片雪莲瓣组合成一朵绽放的雪莲花,发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如有实质的灵力疯狂向那雪莲花中注入,强大的灵力冲击几乎要撕裂空间。 但是这一切却没能引起莫辰的注意力。 他只是呆呆地盯着阿九留下的银色面具和黑色披风,忽然放声悲嚎。 “我明明问过你的……我明明问过你,可不可以不去找那些雪莲瓣,我想只有我们在一起,我会陪你走完这一世,是你说要我去找雪莲瓣的,是你……” 阿九消失的样子仿佛在眼前一遍遍回放,莫辰将阿九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哭得肝胆俱碎,泣不成声。 八角屋又转过一圈,雪莲花不见了,空荡荡的房屋,似乎留给莫辰一个最大的嘲讽。一切大悲大喜,都归于空无。接着八角屋再转一圈,雪莲花重新出现,通体灵力汇聚,灵光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莫辰不得不闭上眼。 那样强大的灵力,莫辰平生从未见过,显然不是这一界能够存在的东西。然而就在那灵光耀眼到极致,莫辰以为宁远会从那神光中重获新生走出来的时候,只听一身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整个空间都被强光霍地照亮,亮到人的眼睛几乎无法承受。 莫辰不得不闭上眼睛,直到感觉光亮的强度弱了一些,他才再次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木头一样没了知觉。 原本悬浮于空中的雪莲花不见了,空中无数银白色齑粉簌簌飘落,仿佛晶莹的雪花。 那是……万年雪莲的碎片么? 莫辰感觉脑子有点迟钝,一时间竟然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眼神空洞地伸出手,去接那些碎屑。碎屑落了满地,堆出了一片皑皑雪地,又落在莫辰的身上,头发上。 掌心里很快就积下一小撮银白碎屑,莫辰盯着它们看,看着看着,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眼睛里翻涌的激烈情绪让他看上去处于失控的边缘。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集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为什么会这样?! 宁远不是应该复活么!让天下人争抢的万年雪莲瓣,最后集齐十二片凑成完整的万年雪莲,怎么会让一切化为乌有?! 为什么?为什么! 不,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是骗人的! 莫辰彻底疯了,唤出鸳鸯枕,操控两只鸳鸯器灵不停冲击八角屋四壁,同时以鸳鸯枕攻击屋顶的那块八角形棱柱,想要立刻挣脱这间让人产生荒唐幻觉的牢笼。八角屋在莫辰的攻击下轰轰作响,一下一下震动,却自始至终没有收到任何损伤,整个屋子就好像是一鼎牢不可破的钟罩,将莫辰罩在其中,不能逃离。 八角屋又旋转一圈,万年雪莲的碎屑消失不见,只留莫辰一个人瘫坐在地,似是在讲述一段宇宙皆空的谶语。 305|第九片 莫辰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八角屋里关了十年。 原本在关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以为他会元神寂灭,被这一界对聚神期大圆满修士的反噬所抹杀,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而且元神的能量并没有再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削减。 在八角屋前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莫辰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第一天来这里时看到的幻境:宁远离开,阿九死去,万年雪莲破碎,一切希望化为乌有。起初莫辰几乎被这样的幻境逼疯,差一点便走火入魔,到最后却渐渐麻木了,哪怕看到宁远死在他面前,他的心也不会再感觉到疼痛。 到了第四个年头,那些噩梦般的幻境终于变了,莫辰竟然开始回顾他的一生,从他还是一只狐狸崽子开始,直到今时今日。这样又过了三年,千年时光,莫辰看着自己的一生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从这样旁观的角度,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八角屋转动,得与失之间,名利财色,爱恨喜悲,好像很多东西都可以看得淡了,可以放下了,可以忘记了。 从第七年开始,八角屋旋转中所展示出的景象换成了沧海桑田的变迁,星辰日月的交替,莫辰静坐于八角屋中央,不再随着屋子的转动而转动,仿佛造物之主,淡漠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上古洪荒看到宇宙尽头,从世界伊始看到万物寂灭。 这样又过去了三年,到了最后一个年头,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旋转的八角屋化为了无穷的黑暗空间,只剩下莫辰自己,甚至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复存在。他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就好像死了一样。 他和这个他所在的世界,一起死了。 …… 八角屋门大开,一道光亮劈开了黑暗,让莫辰从中走出去。 “这位小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室内十年,室外却只是一夜。 八角山庄的黄庄主早已等候在门口,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不管实际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对于莫辰来说,他却是实打实在八角屋里熬了十年。十年不见天日,被幻境所困,照理说作为始作俑者,这八角山庄的老头见了苦主,理应有多远躲多远,万没有主动往跟前凑的道理。可是他却好像完全不担心重获自由的莫辰会打击报复,嘘寒问暖间,已然是一派成竹在胸的架势。 莫辰出来的时候,凤翎兽和阿九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阿九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凤翎兽,安静了不少,甚至化出了女`体,穿着一身红衣静立在一旁,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见到莫辰的第一时间扑腾过来。 这时与莫辰相邻的另一间八角屋也开了门,玉华从中缓缓走出,众人闻声看过去。 此人说是玉华,又感觉不像是玉华了,虽然还是同样的人,但她神色和气度,竟然和进八角屋之前的玉华尊主完全不一样了。她卸去了头上贵重的钗环,一头黑发毫无修饰地垂落在身后,衣服也从轻浮的半透明薄纱换成了素静的白衣。总是隐藏在她眉眼间的戾气和阴郁如今已经一扫而空,她的眼底如一片静湖,竟有种无波无澜的通透,以及阅尽沧桑之后漠然。 “玉华尊主?”凤翎兽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上前小心试探。 但是玉华却只是淡淡看了凤翎兽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那黄庄主面前,然后做出一个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举动——她竟然在那凡人老头面前盈盈下拜,恭敬虔诚地施了一个子侄之礼。 “弟子玉华蒙仙人百年度化,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从此定然不再为执念所扰,潜心向道,重返仙途。” 黄庄主忙将玉华虚扶起来,呵呵笑着,却没有多说什么,眉眼弯如弦月,竟显示出几分长者的慈悲。 一旁的凤翎兽听到这里,更觉得奇怪了。 百年度化?!不对吧,明明只有一年啊!她昨夜进了八角屋,被封了一年才出来,回顾了很多以前不曾留意的事,一时间感慨,等到出来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过了一夜。她正觉得蹊跷呢,怎么听玉华尊主的语气,竟是在那古怪的八角屋里度过了百年?! 玉华起身之后,沉默地看了看众人,最后竟是只字未留,化为遁光飞离八角山庄,不知去向。 见玉华如此,凤翎兽心生疑惑,偷偷问一旁沉默的阿九:“喂,你感觉你在那八角屋里关了多久?” 阿九:“一夜。” 凤翎兽:“我不是说真实的时间,我是说你觉得你在八角屋里的时间!” 阿九:“一夜。” 凤翎兽:“……” 黄庄主目送玉华的遁光远去,默默捋着白胡须,似是满意地微微点头,接着他又将目光移向莫辰。 玉华有了那么大的变化,实在是凤翎兽没想到的,她原以为自己经过一年的闭关反思,已经有了颇多心得,没想到玉华却是脱胎换骨,完全换了个人,此时见黄庄主看向莫辰,她似意识到什么,也急忙向莫辰看过去,果然见莫辰走向黄庄主。 就在凤翎兽以为,莫辰会想玉华那样也给黄庄主跪下施礼时,莫辰却开口了。 “我们已经遵照黄庄主的要求,在八角屋中留宿了一夜,现在就请黄庄主领路,带我去找那个婴儿墓吧。” 冷漠的声音,虽然有种与莫辰往日性情不太相符的平静沉稳,但是话语中的坚决和威胁之意却半点不少。 那黄庄主彻底愣住,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莫辰从八角屋走出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瞥了眼莫辰翻转的手掌,看到他掌心凝结的薄冰利刃,黄庄主眉毛微扬,忽然噗嗤一声摇头笑了,然后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辰也没想到黄庄主会这么痛快,要有些迟疑。 “怎么,公子难道不想去找那婴儿的坟冢了?” 莫辰沉着脸跟上去,凤翎兽和阿九自然相随。 黄庄主在前方引路,他们每经过一间八角屋,那八角屋便原地转动起来,很快莫辰便在这些转动的八角屋中迷失了方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周围也都是先前没见过的景色。那黄老头却健步如飞,似乎对路线熟门熟路,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将他们领到一处山脚下。 莫辰悬在腰间的金玲开始作响。 “此处便是当年那婴孩埋葬的地方。”黄庄主指着山脚下的坟冢。 既然金陵作响,这里一定是埋藏着万年雪莲瓣,做不得假。莫辰也不和黄庄主打招呼,对着那墓冢劈手就是一掌,生生将长满青草的坟头劈成了两半。 但是出乎莫辰意料,黄庄主竟然没有出生阻拦,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有,他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莫晨挖坟掘冢,看着他将一只狭小的木棺从里面取出,看着他打开棺盖,甚至看着他将棺材里的一片泛着圣光的白色花瓣收进储物袋。 自始至终,黄庄主没有发出一言,完全不好奇为什么棺材里没有尸骨残骸,而是装着一片雪莲瓣。 目的达成,莫辰不想再耽搁时间,看了眼被他破坏殆尽的坟冢,半点羞愧都没有,向黄庄主拱拱手,道了一声“多谢”,给凤翎兽和阿九递了个眼神,便一溜烟飞逃了,似是生怕再多留片刻,这些人就会启动八角山庄的古怪法阵,将他困在这里。 黄庄主负手而立,一直看着他们离开,这时一个男人凭空出现,竟是之前被莫辰第一个从八角屋里“打”出来的中年人。 “想不到那小狐狸执念如此深,十年度化,居然还不忘了取这片万年雪莲瓣啊。”中年那人轻声感叹。 黄庄主苦笑,“不仅仅是执念深,还很狡猾,竟然看破了八角屋的玄机,假装大彻大悟,只用了十年就从里面出来,连我们也都骗过了。” “这么看来,恐怕最近真的有人要飞升了吧?” 黄庄主没有立刻回答,半晌之后长长叹息一声,“也好,这都几千万年了,仙家也是很久没有来过新人了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言语间颇有些道义,然而两人却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看不出半分功法修为,待莫辰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天际,他们才转身离开,身形慢慢隐于八角山庄的街道间,最终消失不见。 原本熙攘热闹的八角山庄再次回归平静,半个人影都找不到,就像莫辰他们初来时所见。 山庄中无数根八角棱柱底部所镌刻的十六字真言,闪烁着微光,共同组合成凡人界小儿识字的歌谣。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润馀成岁,律吕调阳……” 歌谣里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所列的不过是这世间万物。 无形无名,万物之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有无相生,可知道自在天地之间,道自在空无之中。 306|第十片 离开八角山庄,直到确定不会再生变故,莫辰心中微松,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开,竟一下失去了力气,灵力不稳,从半空栽了下去。 凤翎兽惊呼一声,瞬间让身体变大俯冲直下,想要将莫辰接住,谁料还不等她追上莫辰,身边早有一道黑影先一步赶到。 “玉盒……”莫辰手中原本紧紧攥着那装有第九片万年雪莲瓣的的玉盒,失力的瞬间,玉盒脱手而出。 阿九的黑色披风瞬时延展,将那玉盒勾了回来交给莫辰,莫辰与阿九对视,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唇角轻轻牵动,终于放心大胆地彻底晕过去。阿九抱住他跳到凤翎兽身上,回味莫辰刚才的眼神,却觉得看不明白。 再次醒过来时,入眼一片夜幕星空,莫辰发现自己正躺在凤翎兽身上。 凤翎兽体型变大之后不再乱拍翅膀,一双巨翼伸展,飞得极其平稳,躺在上面与平地无异。莫辰呆了片刻,问:“我睡了多久?” “才刚入夜,只睡了不到一日。”阿九正坐在莫辰身边,看了眼从他身上滑落的披风,捡起来欲重新给他披上,可是莫辰已经站起来,拿着披风的手扑了个空,愣了愣,只好安静地收回。 在八角山庄耽搁一日,这又睡了一日,如今能在人间界停留的时间,也只剩下一日。 “主人,您醒了!”凤翎兽知道莫辰醒来,欣喜道。 莫辰走到凤翎兽头颈附近,拍了两下她的头,“翎希,载我去雪魄灵山。” 凤翎兽不解:“为什么去雪魄灵山?” 莫辰凝视天边一轮圆月,清冷的月光洒在云层上,映出山峦般起伏的暗影,良久才道:“我已经知道了第十片万年雪莲瓣的位置,就在雪魄灵山。” 凤翎兽心中思忖,问:“主人是不是在那八角屋中看到了什么?那八角屋好生奇怪,明明我只是觉得在八角屋里待了一年,但是玉华尊主却说在其中参悟百年,主人觉得自己在里面关了多久?” 听凤翎兽说玉华被关百年,莫辰心中微动。那八角屋里展示的都是所关之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先让人为执念所困,受尽万般折磨,以痛止痛,直至麻木,心如死灰枯槁,再以天地之道引导,历经宇宙沧桑,教人看破尘世。也难怪玉华出关时会是那个样子。百年时间,她会经受何种苦痛,莫辰不用猜也能了解。 “主人?”见莫辰沉默不答,凤翎兽又问了一遍。 莫辰回过神来,道:“我在其中闭关十年。” “十年?怎么又不一样了?我问过阿九,他说自己只关了一夜呢。看来只有他所经历的时间是与真实时间一致的。” 莫辰没有说话,只是低垂了眼。 凤翎兽看不到莫辰神色,自然觉察不出有异,依旧自言自语:“这八角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好生奇怪,那里面的人也都处处透着古怪,玉华尊主那么高傲的人,居然肯对那八角山庄的庄主下拜。” 莫辰心道,恐怕那些人并非真正的凡人,或许就是在凡尘度化修者的仙家。 凤翎兽知道莫辰心急,接下来一路也不再多话,全速飞行,终于在天明时分,飞入雪魄灵山地界。 落地之后,莫辰将从宁家借来的三生石取出,对凤翎兽道:“翎希,这三生石我们借用多日,也该还回去了,你这就往云岭宁家走一趟吧。” 凤翎兽讶然,“现在就去?” 莫辰点头,“嗯,这第十片万年雪莲瓣取出之后,我们便要前往魔界,此番一去生死难料,借来的东西,总不好带着和我们一同犯险。你趁着我们取第十片雪莲瓣时去归还三生石,半日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见凤翎兽还在犹豫,莫辰道:“你放心,这第十片万年雪莲瓣很容易取得,我和阿九足以应对。” 凤翎兽其实并不真的担心莫辰会在取这第十片万年雪莲瓣时遇险,她是根本不想莫辰去魔界找癸灵,想在他留在此界的最后期限规劝他离开,前往灵境。眼看期限将至,这个时候莫辰让她去宁家还三生石,她自然会起疑,怀疑莫辰是不是故意把她支开。但是见莫辰又说要在半日后汇合,一同前往魔界,凤翎兽又稍微安心,盘算从这里到云岭宁家,她快一点,来回也就是小半日功夫,正午之前便能赶回来。 这样一来,顺便还能在宁家找些宁远主人生前所用的贴身之物,回来对这只固执的狐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让他改变主意! 想想看,若是莫辰飞升去灵境,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复活宁远主人的办法,盼来重逢的一天,可是如果就这么干巴巴在这一界耗死了,还有谁会惦记宁远主人呢?他们这两个人,不就真的完全从世上消失了么? 没错,只要这么说,到了最后时刻又没了凑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的可能性,莫辰一定会改变心意的! “好,我快去快回,那主人一定要小心!”凤翎兽接了三生石,信心满满地飞走了。 莫辰看着那道火红色的遁影渐渐在天际消失为一个小小红点,不禁无语地苦笑。 心底执念越深,在八角屋禁闭的时间就会越久,直到彻底度化,放下牵绊。凤翎兽只在里面关了一年就出来,莫辰倒不知道是该嘲笑她白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羡慕她经历单纯,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刻骨之痛。 这只倒霉的小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饱受压迫差遣,也该是到了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了。 经此一别,便是再难相见,只希望她能永世顺遂,不受执念所困。 将这傻鸟糊弄走,莫辰终于强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意料之中,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 阿九一手抓住莫辰手腕,探过脉息,皱眉道:“这是怎么了,灵力这么弱。” 莫辰转过身正面对着阿九,软绵绵往他身上一趴,简明扼要只说了俩字:“背我。” 阿九愣住,完全没料到莫辰会这样,但也只是愣了片刻,便依言将莫辰背起来。 大雪连天,冰峰雪岭阻隔了放眼千里的视线,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看着平坦的雪地里处处隐藏着裂谷冰隙,阿九只好背着莫辰在低空飞行。 “阿九,我的真身是什么,你可知道?”莫辰趴在阿九耳边低声问。 “狐狸。”阿九回答得不假思索。 “不对,是雪山灵狐!”莫辰纠正。 阿九不置可否。 “第十片万年雪莲瓣,就在我当年出生的狐狸窝里。一千多年了,这里的地形地貌都变了,但是应该还能找到。我身上没力气,你背着我在这附近转一转,有金铃在,一定很快就找到。” 这第十片万年雪莲瓣的下落,原本是莫辰最没有头绪的。这也就是宁远做盗墓贼那一世的尸骨所化。身为盗墓贼的宁远,死后原本一直被葬在鸳鸯枕的枕中空间内,很多年后莫辰为了救妖王醉清风冲入噬魂魔阵重伤失忆,盗墓贼宁远的尸骨化为万年雪莲瓣,连同一串雪莲子串珠,成了莫辰与过去最后的联系,存放于不完全形态的枕中空间内,也就是那个石亭小院里。 但是在一次与人交战时,莫辰不慎将那雪莲子串珠和雪莲瓣遗失,从此下落不明。后来身为灵飞谷创派人的宁远,携着雪莲子串珠找上九天妖界,莫辰便猜测,那片万年雪莲瓣也是被宁远找到了。 可是宁远却从未提起这一片万年雪莲瓣,莫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万年雪莲瓣是什么,便没有多问,致使一直不知道这片雪莲瓣下落何处。 谁成想,就是在八角山庄的八角屋中,他得到了答案。 八角屋里十年,莫辰几乎就要被“度化”得放弃执念。 其实八角屋里幻象的度化能力很强,也很有技巧。 不拿莫辰这样复杂的执念举例,只是设想稍微简单直白些的情况:假如一个人执着美色,那么八角屋便给这个人看与绝色佳人欢`爱的场景,再在八角屋一转之间,将那美女在眼前变成一具白骨,长此以往,保准这人再看到美女时连雄起的能力都没有,这贪慕美色的执念自然就化解了。然后八角屋再将生老病死循环展示千遍万遍,满足各种意淫之后再发出警示,人总归一死,要化为黄土,这么一路下来,恐怕连活着的心思都淡了。最后在这人觉得活着也了无生趣的情况下,让他以神的视角看遍沧海桑田变化,从世界诞生到世界湮灭,看一遍不能顿悟就看上千遍万遍,最后磨得心如死灰,换句话说,也就是——超脱了。 都说时间是良药,在八角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反正八角屋中的时间由心境决定,无论一个人觉得自己被关了多久,在外也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既然是心境决定,便没有了尽头,关一年不行就关两年,两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百年,千年,万年,甚至可以永生永世关下去。如此一来,什么仇怨痴缠,都化解了。 莫辰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是他有一样特殊,就是他修为已经到了聚神后期,强留这一界的期限,只剩下三天。 在八角屋中能感受到时间流逝,所以莫辰在禁闭第三天时就觉察到不对了。 明明在这一界中只有三天的时间,可是三天后他在这一界逗留,还是安然无恙,如果不是天道忽然改了规矩,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一切时光流逝,在这里只是一场幻梦。若不出所料,只要离开八角屋,便会发现真实的时间仅仅过了瞬息。 正因为有了这个参照,莫辰心志慢慢坚定下来,不再为幻象所扰,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出去,他要找到剩下的万年雪莲瓣。 一开始他不知道如何从八角屋中脱困,可是渐渐地却摸索出八角屋将他困在此地的目的,于是便顺水推舟,故意让自己的心境淡漠沉稳下来,做出已经放下执念的假象,脑子里不再去想宁远,开始回顾宁远当年讲述给他的天地道义,果然,用了十年的时间,便被八角屋判定度化成功,给他放了出来。 在离开八角屋之前,莫辰甚至能反其道而行之,发现八角屋中的幻象和他所思所虑相互关联,于是他便尝试着极力思考第十片万年雪莲瓣的下落,果然成功,看到了雪莲瓣被宁远放到当年自己出生的那个雪洞里。 然而,也正是因为莫辰企图反向控制八角屋,耗费了太多心神,再加上他本来元神力量衰微,这才在凤翎兽离开之后倒了下去。 阿九背着莫辰在雪原中穿梭,莫辰脑子昏沉,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阿远……阿远……” 感觉到莫辰睡着,阿九便放慢了速度,不再出声,还将灵力输送入他体内,怕他受寒。不料莫辰忽然在耳畔喃喃,待仔细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阿九整个人身体僵硬,眼眸深处流过一抹浅淡的幽光,透着冰寒之意,好像雪光的反射。 “你在叫谁?”明知道身上的人不会回答,阿九还是问,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阿远,我很想你……”莫辰下意识勾紧了阿九的脖子,头埋进他肩膀,眼角流出的眼泪滴落在黑色披风上,晕开一小摊泪渍。 阿九停了下来,怔怔立在一片雪原之中,黑色的长衫随风而动,发出孤寂苍凉的猎猎之声。他背着莫辰,微仰起头,银色的面具映出模糊的雪景,看不到下面那张脸的神情。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阿九又重新飞遁起来,背着莫辰开始找寻万年雪莲瓣。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莫辰耳边传来铃铃响声,醒了过来。 “铃铛响了,莲瓣就在这附近。”莫辰喜道。 “嗯。”阿九应了一声。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应该可以。”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还是让我背着你。”阿九没有放下莫辰,循着铃音的指示,向某处山峰飞去,越靠近山峰,悬在莫辰腰间的金玲响声越大越急促。 是这里了。第十片万年雪莲瓣就在这雪峰内! 阿九将莫辰安置到一边,解下披风,黑色披风在他掌中化为一柄玄色长剑,只见他双目凝视前方雪峰,手中提剑,屏息运气,剑身上灵光大作,似是要直接持剑向那山峰劈斩过去。 “等一下!”莫辰却出声阻止,眯眼看向雪峰,忽然打了个口哨。 哨声刺破铃声,在天地间尖锐回响,片刻之后,原本安静无一物的雪地里忽然躁动起来,一个一个雪白的影子飞窜出来,越来越多。 是雪狐群! 莫辰口中哨声不断,调子急转,似在催促。隐藏在雪峰中的雪狐一只接一只跑出来,像毛茸茸的小雪球,身姿轻盈,在雪地里浅浅点过,几乎不留任何痕迹。 阿九回头看了莫辰一眼。 渐渐不再有狐狸出来,莫辰冲阿九笑了笑,“我们取莲瓣,本来就是毁了他们家园,别再伤到他们性命。” “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阿九问。 莫辰点点头,叹息一声,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虽然和一千年前相比变化了很多,但是大致轮廓还是能认出来的。我虽然在这一带建有洞府,但这出生的地方却是很久没回来看过了。” 阿九沉吟片刻,手中长剑灵光闪动,忽然又重新化为了黑色披风。 “在这里等我。”阿九将披风展开,严严实实裹在莫辰身上,然后向那雪峰遁去了,眨眼间身影便被白雪吞没。 莫辰呆了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阿九的踪影。他倒是很想追上去,但是提了两口气,觉得体内灵力凝滞,竟像被人完全夺去了修为,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黑披风,抽了抽鼻子。 也不知道这披风到底是什么材料,前一刻还是尖刀利刃,此时披在身上却又暖又软,周身还自动发出一层淡淡的防护灵光,将莫辰罩在其中。 云开雾散,卧于冰雪之中,头顶靠着暖融融的太阳,莫辰越等越困,眼皮像挂了千斤秤砣。莫辰往雪峰那边望了望,见阿九还是不回来,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灵符纸,留下字条:阿九,回来之后若是我还没有醒,便直接带我去魔界裂缝,无需等翎希回来。 打了个哈欠,莫辰再也无法抵抗那汹涌而来的深沉睡意,头一歪,便陷入了昏迷般沉的睡梦。 然而就在他睡着之后,无瑕的雪地深处,千丈冰层之下的某处冰裂中,一丝细细的黑色雾气从里面升腾出来,越过重重冰雪,向莫辰所在的地方伸展过来。在触碰到黑色披风所发出的防护光时,黑色雾气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再去接近莫辰,而是在莫辰身边那张灵符上缠绕了片刻,随后又缩回了地下冰裂中。 半个时辰之后,阿九身上沾着雪屑冰花,手中拿着一枚玉盒回来了。 看到莫辰闭着眼一动不动,阿九心中一惊,待查看过,发现莫辰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随后注意到莫辰身边留下的那张灵符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阿远,回来之后若是我还没有醒,便直接带我去魔界裂缝,无需等翎希回来。 微颤的拳头猛地收紧,灵符纸在掌心丹火中化为灰烬,尘埃零星飘散,随风而逝。 307|第十一片 一股强劲的灵力从丹田中涌出,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山洪顷刻间爆发。 莫辰感觉经脉犹如久逢甘霖的皲裂树枝,瞬间被浓郁的灵力滋养,封存了许久的灵力如枝头上干枯的花苞,重新焕发出鲜嫩的颜色。 他猛地睁开眼,入眼一片血红色天空,仿佛炼狱之火,猩红刺眼,灼热难耐。 幽冥魔界。 阿九果然带他来了这里。 莫辰坐起身,才刚刚吸了一口气,便被空气中的浓烟呛得咳嗽,挣动间听到金属的碰撞,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缠满了铁索,铁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手腕脚腕上还扣着铁环,铁环上的锁链尽头深深钉入石砖地面。 环顾四周,莫辰没看到阿九,倒是有几个修为不高的魔修在地上涂着什么颜料,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空旷的广场,他被锁链捆缚在广场正中央,距他近百丈之外便是高耸入云的围墙。 莫辰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到,握了握手指,发现体内的灵力的确比先前充沛了不少,唇角微微扬起。 正如他所料。 聚神期修为的妖修,或者化形期的人修,在人间界便是逆天的存在,两者强留在人间界便会遭到一界之力的反噬,元神会一点点耗损,修为也渐渐被禁锢,为的就是限制他们依仗高修为在这一界中为非作歹,不至于使万物陷入无序。所以修为到了的人必须要前往灵境,以解除灵力的封印和元神的削损。 可是很多修士却忘了,这世间除了人界与仙界的过渡地带“灵境”,还有一个人界与魔界的过渡地带“幽冥魔界”。 所以来了幽冥魔界,虽然这里魔气浓郁,毫无灵气,不适合仙修者长久逗留,但是对于莫辰来说,却远远比在人界舒服。没有了那一界之力的反噬,他在这里反倒能恢复不少灵力,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灵力近乎耗尽的情况下还有底气来找癸灵,夺回第十一片万年雪莲瓣。 当然,这些原本也只是莫辰的推测,毕竟古往今来,恐怕从没有哪个仙修者会像他一样,在应该飞升灵境的时候跑到幽冥魔界来,所以这一步无异于豪赌。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啊,小狐狸醒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粘腻阴柔。 莫辰瞬息间收敛了灵力,默默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 “癸灵,想不到你真的还活着。” 癸灵真正的身体早在当初的大梁皇陵中就被宁远杀死了,他夺舍之后重新以莫问虚的容貌出现,此时的他正与当年的莫问虚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皮肤比当年更白,不是那种吹弹可破的莹润白皙,而是近乎死人的苍白。他穿着一身绣暗红云纹的黑袍,形状俊美的唇角噙着浅笑,眼睛里有红火跳动,让那张原本美艳的脸流露几分癫狂。 “啊,距离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只有十几年光景,难道你真的觉得,宁远散尽功力,便可与我同归于尽了么?” 莫辰没听懂癸灵的话。 只有十几年?他什么时候见过癸灵?他明明记着,最后一次见这个魔头,还是在宁远第一次转世为阴阳先生时。 癸灵低声嗤笑,越笑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笑得丧心病狂。又是极其突然的,他止住了笑,忽地拍手击掌,让几个仆从上前,抬出一样东西,放在莫辰面前。 那是一副担架,上面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形,用一块黑色布帘盖住。 莫辰紧紧盯着担架,心脏骤然狂跳。 “这是什么?” 莫辰脑子里思绪混乱,竟完全不明白癸灵想要做什么,他想要冲上去将布帘掀开,手脚却被锁链限制。 癸灵步态闲适地走到担架前,用一种纡尊降贵的神色缓缓俯身,捻起黑色布帘的一角,将其掀开。 莫辰死死盯着,嘴唇都在颤抖。 终于,布帘彻底掀开,露出下面的人。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已经死了,却不是阿九。莫辰心中一松,顿时脱力, “怎么,小狐狸以为这布帘下躺着的是谁?啊,原来你在担心那个人……”癸灵拖着长腔,故作恍然大悟。 这时脚步声响起,一个人走过来,动作并不缓慢,在莫辰看来,却好像用尽百年,才看到他走到自己身边。 “主人。”阿九身上除去了披风和面具,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枷锁,走到近前,如往昔般轻唤一声,垂着眸跪下。 他跪下了。 跪的却不是他。 “主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阿九面向癸灵跪着,神色恭敬又谦卑。 癸灵不说话,只是笑意满满看着莫辰。 “小狐狸,你不要光顾着看我的狗,倒是仔细看看,还认不认得这个人了?” 莫辰一直看着阿九,目光中却没有震惊,他好像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听癸灵如此说,才缓缓移开视线,再次将目光投到那个死人身上,隐约觉得这面相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思忖片刻,脑中灵光一闪。 这是……无常宗的少宗主! 当年正魔决战,他明明在废墟中找到了无常宗少宗主的尸体,本来想将其挫骨扬灰,后来还是被一位有着慈悲之心的佛修恳求,将其尸身留下,找了个地方埋了。为什么癸灵会将这人的尸身带到幽冥魔界? “是不是很好奇,这无常宗宗主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癸灵见莫辰露出惊讶神色,桀桀低笑,“真是不枉我留下这具皮囊多年,单是能看看小狐狸现在的表情,也值了。” “癸灵,你到底想干什么?”莫辰强自镇定。 “啧啧啧,明明害怕了,心乱了,却还在这里强撑,小狐狸真是可爱。怎么,难道你的好宁远从来没告诉过你,当年无常宗大小魔头之一的无常宗少主,就是我?” 无常宗少主是癸灵? 怎么可能? “哎呀,看来宁远对你也不是知无不言,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我就是无常宗少主呢?为什么要替我隐瞒呢?难不成……是他心里有我?”癸灵阴阳怪气,话说到最后,又爆发出刺耳狂笑。 莫辰早就知道癸灵对宁远一直抱有一种龌龊心思,此时被他这话恶心得要吐,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只可惜,宁远一世英名,却还是栽在我这里了。他以为无常宗主为我所化,却不知道,他倾尽功力,除掉的只是一具被我神念操控的行尸走肉。我的本体从没离开过幽冥魔界,他又如何能除掉我,与我同归于尽呢?失策啊失策,惊才绝艳的宁远,居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癸灵依然在笑,可是莫辰却几乎控制不住怒意,几次就要释放灵力,挣脱铁索扑向癸灵,却还是被他生生压住了。 “至于那个无常宗主……小狐狸是不是没有找到他的尸骨呢?”癸灵以食指勾卷着垂在身前的发尾,笑得愈发明艳动人,“啊,让我回想一下,好像是在他的破旧衣袍中找到一片雪莲瓣?” 莫辰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一股憋闷许久的惶恐呼之欲出,却又被他自欺欺人地强行压下去。 癸灵凑近了莫辰,唇几乎要贴在他耳朵上,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小狐狸,你猜猜,为什么那个老头的尸体,会变成一片莲瓣?嗯?” 308|第十一片 然而癸灵却不需要莫辰回答,云纹袍袖拂过,挥手一招,为阴影所笼罩的广场上空骤然大亮,竟熠熠现出七八片发光物体,定睛细看,不是别的,正是莫辰一直苦寻的万年雪莲瓣。 莫辰牙关紧咬,尽管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这魔头一定会趁自己失去意识时夺去万年雪莲瓣,但还是下意识将神识探入储物袋中,不料,分别装着十片万年雪莲瓣的十个玉盒,居然一个不少,安然无恙存放于储物袋中,其中万年雪莲瓣也完好无缺。 癸灵身上魔气流转,漠然地注视着悬于半空的莲瓣,睥睨不屑,眸中烈焰燃烧,忽地发出一声冷笑:“呵,这便是所谓天道,所谓仙途。” 他掌中结印,操纵着那些万年雪莲瓣漂浮于身前,神情阴郁地盯着它们。 莫辰不能理解,为什么癸灵这里会有这么多万年雪莲瓣,既然宁远尸骨所化的十片雪莲瓣都在他这里,那么这些莲瓣又是哪里来的? 不过癸灵似乎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他只是沉默地盯着那些雪莲瓣,入了神,着了魔,目光中说不清蕴藏着怎样一种情绪,憎恶,怨愤,贪婪,似乎糅杂在一起,化为他眼中的毒,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整个广场沉浸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莫辰被铁索捆缚在地上动弹不得,终于又将目光从癸灵身上移开,看向阿九。 阿九却并没有看他,自始至终,他一眼都没看过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在地上图画的魔修终于完成了任务,在整个广场石砖地面上画满了繁复的符文,悄悄退到一侧待命。不过他们虽然竭力淡化存在感,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癸灵。 癸灵眼珠动了动,看了眼满地符文,还算满意地点了下头。那几个画符文的的魔修大松一口气,知道这次并没有出什么差错,总算可以保住小命了。想想之前那些符阵图纹画错之人的下场,几个人不免心有余悸。 “放着好好的灵境不去,不惜堕入幽冥魔界来找我,为了什么?”癸灵居高临下俯视着莫辰。 自然是为了来杀你。 莫辰冷冷地盯着癸灵,即便为其所困,气势上也完全没有落下风。 癸灵似乎读懂了莫辰眼中赤`裸的杀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竟然后退了几步,对旁边的阿九道:“去,把这狐妖的妖丹给我挖出来。” “是,主人。”阿九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怎么?”癸灵语气严厉起来,“还不去?” “是。” 阿九终于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走向莫辰。 莫辰抬起头,凝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 “阿九……” 莫辰喃喃,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阿九会伤害他,哪怕他此时站在癸灵的身边,哪怕他跪下向癸灵俯首称臣,他也不相信,他会伤害到他。 阿九眼中眸光闪动,原本漆黑如墨,却好像被莫辰念出口的这两个字刺激到,瞳眸深处染上猩红。 “阿九?难道不是阿远?” 一直缄默不语,此刻终于开口。 “你在说什么?” “在你眼里,阿九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只是那个死人的替身么?” 想到他昏迷中叫的名字,想到留给他的字条上写的称呼,阿九觉得胸口里有一处特别疼,疼得他恨不得那里没有一块跳动的肉。 “阿九,若是你还不动手,我便代劳了。”癸灵见阿九迟迟没有动作,不耐烦地催促。 “我不是他。”阿九唇角动了动,忽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手握成拳,缓缓抬起,运起十足功力,向莫辰的小腹一击直下! 我不是宁远!不是他的替身!更不是他的转世! 灵力收敛,只能以肉身相接,腹部最柔软的部分被这样下痛手地攻击,莫辰条件反射地弓起了身子,剧痛让他两眼发黑,两耳嗡鸣,差点立刻晕过去。 我是阿九,是幽冥魔界的魔尊所造,和你的宁远没有半点关系! 又是一拳高高举起,重重砸下,打在莫辰小腹上,似是要将他的内府生生打穿。 莫辰喷出一口血,痉挛得想要呕吐。 “我不是宁远。” 阿九拳头还抵在莫辰腹部,没有收回,他终于不再回避莫辰的视线,猩红的眸子瞪视着,绝望又痛苦。 “我不是宁远。” 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莫辰终于能喘过气来,远处传来癸灵兴奋的尖叫,命令阿九快快击穿莫辰的小腹,破开他的内府取出内丹。他吐掉嘴里的血,趴在地上努力抬头看向宁远,眼睛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亮,亮得慑人。 “你就是……你就是宁远……唔!” 一句话没说完,腹部又重重挨了一拳。 “别再提那个名字。”阿九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说。 莫辰疼得流出眼泪,又呕了一滩血,却笑了笑,还是刚才那句话。 “你是宁远,我眼睛里看着你,就是在看着宁远,我心里想着你,就是在想着宁远……” 这次阿九没有再往莫辰小腹打,而是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阿九,遵照幽冥魔尊的指示,伪装成宁远的样子接近你,利用你找万年雪莲瓣,难道你还不明白?” 莫辰几乎无法呼吸,似乎随时都能被拗断脖子,他闭上眼,不忍看阿九此时的样子。 “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阿九力道收紧,眼睛里猩红愈发浓重,似乎能化出血。“为什么就不能喜欢阿九一点。” 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莫辰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因为,你就是他啊。 “蠢货,我让你将他的内丹挖出来,没让你弄死他!” 癸灵忽然一掌拍来,击在阿九身上,毫不留情将他打飞出去,就像踢飞一只派不上用场的狗。阿九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卡巴卡巴声,竟是直接震碎了骨头。 解决了碍事的,癸灵瞬息间移到莫辰近前,一把将他提起来,森白尖利的鬼爪向莫辰下腹掏去。 莫辰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就在癸灵的手即将接触到他时,他瞬间爆发出原本封印的灵力,挣脱了锁链,手中翻转间已经化出冰刃,直刺向癸灵太阳穴,与此同时,他的混元冰焰也从另一掌的掌心里生出,同时祭出鸳鸯枕。 同一时间致命的三招同时用出,躲过其一还有其二。 癸灵是幽冥魔界的尊主,论修为,他如今早已经突破了化魔期,至于究竟到了哪一步,是炼魔期,还是魔乘期,莫辰却看不出来了。正是因为知道正面对敌没有什么希望,莫辰才忍到现在,想要出奇制胜。 他将最具有攻击性的三招祭出,不指望能杀死癸灵,只希望趁他受伤被绊住时,夺回他手中第十一片万年雪莲瓣,然后带着阿九遁走。莫辰猜测,癸灵如今有这么高的修为,却一直留在幽冥魔界,不能到人间界作恶,肯定是有必须要留在这里的理由,因此他只要趁他被绊住脚的时候逃出幽冥魔界,便可以全身而退。 可他终究低估了癸灵的实力。 几乎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癸灵躲开了颈部刺来的冰刃,并同时祭出一件魔器与鸳鸯枕相抗,只有混元冰焰点燃了他的衣袖。 莫辰见癸灵中了混元冰焰,原本大喜,哪想到这天地万物无物不烧,只要沾到一星半点就不可能逃脱的极阴之火,却被癸灵轻拍两下,便熄灭了。 癸灵袍袖忽然伸展,将鸳鸯枕卷住。 莫辰这时才看出来,癸灵身上所穿长袍的料子和阿九的黑披风料子一样,只是织物比阿九的更加厚实细密,布料中隐有幽紫色魔光闪动。 鸳鸯枕一经被缠住,竟然完全逃脱不得。 癸灵大笑:“你这灵境的法器,在人间界还算是一件稀罕的宝贝,到了幽冥魔界,还算得了什么?”说话间,竟然只是轻轻将袖子一拂,一卷,只听咔咔两声,鸳鸯枕竟断裂成两半。 凄清的鸟鸣响起,原本围在癸灵身边,做着最后搏斗的两只鸳鸯水鸟,随着鸳鸯枕的断裂而渐渐淡去了银白身影,最后消失不见了。 但是这样已经给莫辰争取了不少时间,他趁鸳鸯器灵尚未完全消散时,抢身到阿九身边,抓住他飞身跃起。 “想跑?”癸灵冷笑,张口吐出一团黑雾,黑雾成罩,顿时将莫辰和阿九扣在其中。 地上原本被莫辰挣断的铁链忽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活了一般,自动重组,恢复如初,缠上莫辰的身体。 莫辰在黑雾所形成的钟罩中,体内灵力迅速流失。然而他此时此刻却顾不上自己,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阿九吸引了过去。 因为阿九的身体正在分解,他的脸上掉下一块一块的碎屑,却没有看到皮肤下面的血肉。身体破损的地方也没有流血,而是冒出一阵阵黑烟。 他刚刚被癸灵一掌拍得昏过去,直到这时,听到莫辰在耳边的哭喊,才睁开眼睛。 阿九伸出手,想要摸莫辰的脸,似乎要给他擦去眼泪,可是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分解了。 “期限已到,如果,不带你来这里……你的元神就会消灭……”阿九艰难地开口,努力想解释,他为什么会带莫辰来这样的险地。“我不打你,他会控制我……打得更重……我……” 阿九吐字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声音也低得听不见了。 “阿远!阿远!!”莫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理说癸灵刚刚那一击,虽然会给阿九带来重伤,却不应致命,可是此时见阿九整个身体都要化为灰烬,他惊慌失措,最后竟口不择言地大呼宁远的名字。 阿九愣了愣,眼中的猩红色光渐渐黯淡下去,最后沦为一片空洞的黑色。 阿远…… 还是这个名字啊。 为什么,就不能是阿九呢? 阿九闭上眼,此时的他身体已经分解了大半,胸膛破裂,却在黑烟中爆发出一点强烈的灵光。 他的身体忽然剧震,又重新睁开眼睛!猛地瞪大! 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 凤阳古城里的古董店,自幼失去双亲的悲苦童年,被叔婶夺了家产之后的漂泊日子……最后画面定格为癸灵的脸,一掌抓碎了他的心脏。 阿远……阿远…… 阿九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他就是宁远啊,是第一次转世为古董店少主的宁远,被癸灵害死,满含怨愤而死的宁远…… “阿辰。”阿九想要认真地唤一声莫辰,以他真正的身份,可是声带已经化为了黑烟,溃烂了,只能无声地用唇语默念这两个字。 小狐狸啊,我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你为什么还会认得我呢? 阿九在莫辰的怀抱中,整个身体化为黑灰,只有心脏的位置,悬空漂浮着一片白色莲瓣。 这就是癸灵手中的第十一片莲瓣,宁远第一次转世为古董店少主的尸骨所化。 309|第十二片 阿九彻底消失了,莫辰依旧环抱着空荡荡的手臂发呆,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似乎已经忘了该有什么表情。 癸灵一道魔气打过去,将阿九所化的那片莲瓣卷走。 “怎么,小狐狸伤心了?”癸灵柔声劝慰,眼中笑意温柔如春水,“不要伤心,不过是雪莲瓣化出的一个幻影罢了。本尊道法高深,你收集来那么多片由宁远尸身所化的莲瓣,还怕我没法再弄出几个宁远给你么?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宁远呢?我一定用莲瓣帮你造出来,保证像狗一样听话,你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说话间,他伸手一召,莫辰腰间悬挂的金铃铛和储物袋齐飞入他手中。癸灵接住金铃,颇为爱惜地看了看,“这小东西帮了你这么久,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他打开莫辰储物袋,将十片万年雪莲瓣尽数倒出。 金铃摇响,十片万年雪莲瓣彼此之间似有灵力牵引,释放出之后,立刻在半空中聚集在一起,现出雪莲形状。 癸灵望着那雪莲,眼中目光炙热无比,将方才阿九所化的那片雪莲瓣送出,第十一片雪莲瓣毫无排斥地与其余十片莲瓣汇合。一朵雪莲花将成,却独独欠缺了一片莲瓣。 十一片雪莲瓣,意味着宁远的十一次往生,对莫辰来说,那就是自己这一生的回忆和信仰,怎能容忍他人侵犯? 锁链响动,莫辰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在那黑雾所形成的钟罩中,灵力流失得极快,他的身形摇晃两下,脸色白得吓人,却愈发衬得双眸漆黑。 “还给我。”他对癸灵说,“把宁远还给我。第十二片雪莲瓣……交出来。” 连话都没力气说,居然还想讨要东西。 癸灵似乎觉得这样的莫辰实在是太过可笑,嗤嗤笑道:“第十二片雪莲瓣?你是说属于宁远的莲瓣?我哪里还有?惟一的那片不就是刚刚死在你怀里的阿九?” 莫辰怔住,脑子这时才好像恢复了思考能力。 不错。宁远每一世死后,尸骨化为雪莲瓣,都需要很多年时间,可是为什么阿九刚才死了以后,会立刻化为雪莲瓣? “小狐狸还没明白?好吧,既然我一会儿有求于你,便让你得个明白。”癸灵看了眼悬浮于半空的雪莲,又一拂袍袖,将之前的那数片莲瓣招致跟前,相比于宁远那十一朵莲瓣,这些莲瓣大小不同,形状有别,而且灵□□息也有很大差异,很明显不是一朵雪莲所出。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癸灵问,沉默片刻,又兀自回答,语调中竟难得没了那种让人恶心的黏腻,眼中透出几分悲悯,“这些,都是当年拥有通天入地之能的大乘期修士。” 大乘期修士,人间界中自然是见不到的,他们早就在化神期之后飞至灵境,不过即使没见过,但凡修者也都知道,这是仙修者中最强大的存在。一旦大乘期圆满,便会历经天劫,能否从此位列仙班,就看历劫成败。 “修仙历劫,一朝脱离凡尘,便可遁出六道轮回,与天地宇宙同存。但是人间界的低等修士又怎知,所谓飞升历劫,并不是一道惊雷劈下,而是化身雪莲,每一片莲瓣便是一次入世机会,十二世历经生老病死,若能在这期间内参悟天道,便可羽化飞升。”说到这里,癸灵忽然冷笑,眼中的悲悯也一扫而去,目放寒光,竟有些咬牙切齿。 “古往今来,修为能达到大乘期者能有几人?怀揣一颗道心,历经万苦千辛,最终换来了什么?什么十二次入世,参悟天地道法?以宁远之能,还不是沦为此等尸首化为莲瓣为世人争抢的下场?天道?哈哈!根本无人能参透什么天道!因为天道根本就不想让我们这些*凡胎通过修炼入仙。所谓仙途,不过是一场欺世骗局。十二世之后,等待我们的只有一个结局:形神俱灭!” 癸灵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他目光忽地移向莫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瞪着他恶狠狠道:“要不是你,宁远本可随我入魔,以他的天资和才华,定会在魔界呼风唤雨,驰骋逍遥!都是你,都是你这只愚蠢的狐妖,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候出来坏事!” 莫辰肩膀被癸灵抓得剧痛,肩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癸灵森白无血色的指尖一点点没入他的皮肉,很快渗出血来,而他却毫不在意。 “阿远没有死!只要集齐十二片莲瓣,阿远,就会回来,他会回来的……” “哼,死到临头,还心存幻想。宁远会回来?只怕这天地间,他的残魂都不剩一缕了。”癸灵一掌将莫辰拍开,看了眼手心里抓出的血,嫌弃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留下几道狰狞的血印。 莫辰挨了癸灵一掌,本应向后飞出,可是被铁索捆住,冲力作用下,手腕脚腕还有腰间,被铁索勒得割入肉中,身上的白袍被鲜血染上一块一块的猩红,疼得他近乎哽咽。但他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只是睁大着眼睛,魔障地不停重复同一句话。 宁远没死,十二片,只要集齐十二片……他就会回来……他没死,他没死…… 身上的灵力流失得越来越快,好像快被抽干了。目睹阿九死去,受癸灵重创,又接连遭遇精神刺激,莫辰神思恍惚,红着眼圈紧紧盯着那悬于半空的雪莲。 第十二片……既然癸灵这里的第十一片莲瓣是阿九,那么第十二片莲瓣在哪里? 莫辰不停想着十二这个数字,可以不让另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扎根。然而,正魔大战宁远临死前的话,还是在耳畔赫然回响:“我与阿辰有十世之约,从此之后诀别,毋求相念,但求相忘。” 毋求相念,但求相忘。 除去宁远早夭,未曾与他相遇的那一世,宁远刚好轮回十世,但是万年雪莲不是十二片莲瓣么?为什么只有十一片?难道宁远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莫辰知道,他此次来幽冥魔界,无异于一场豪赌。 他赌进入幽冥魔界之后,不再为一界之力反噬,可以恢复一些元神之力,他赌赢了。 他赌阿九即便为癸灵所控制,也不会真的伤害他,在一定程度上,他也赌赢了。 他赌自己可以从癸灵那里拿到第十一片万年雪莲瓣,活着与阿九离开,这次他赌输了。 他什么都敢拿来赌,却单单不敢赌十二片莲瓣凑齐后宁远会不会复活,因为,坚信宁远还活着,是他的全部信仰,是他苟延残喘到今日的唯一目的。如果这个前提都不存在了,也让他产生怀疑了,那他活下去还有什么必要呢? 莫辰瘫倒在地,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地上,心中却痛如刀绞。有那么一瞬,他心中忽然漫上彻骨的绝望,那种全然没有一点盼头的颓废萧瑟,让他痛吼出声。 这嘶吼声哀婉如哀鸿悲鸣,刺破天际,震得那广场四周的魔火也为之摇曳颤动。 莫辰长嘶之后,双目垂血,身上灵光大作,隐藏在宽宽袍袖下的右手手腕,忽然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啪嗒,一串古朴的白玉石串珠从莫辰腕上落下来。 这是宁远送的雪莲子串珠,这么多年,莫辰一直戴在手腕上。他曾丢失过一次,因此为了不再弄丢,他特地将这串珠用法术埋入皮肤,不但别人看不到,感受不到,就连他自己恐怕也忘了这种深入骨血的存在,若非此时他心念大动,竟产生了自我摧毁的力量,那串珠也不会为了护主而自己脱出来。 串珠落地,癸灵眼中闪过诡异的笑容,直接将串珠卷了过来,嘴角开得越来越大,目光灼灼。 阴森幽暗的石砖地面上,那些先前被魔修绘制的符文,忽然在这一刻齐齐绽放出紫色的魔光。整个广场骤然被点亮,上空竖直悬起数百道符箓。 癸灵看着被锁在阵法中的莫辰大笑,“噬魂魔阵,食魂吞骨,化尽灵力,度我成魔。小狐狸,上一次你入这噬魂魔阵,若不是有灵境通宝鸳鸯枕护体,早就成了干尸。我方才为何要与你废话良多?难道真是好心为你解惑?” 癸灵瞥了眼断在一边的鸳鸯枕,又将雪莲子串珠挽上手腕,悠闲自得敛衽而坐,手结法印,开始催动魔阵运转。 大阵开启,魔阵上空的符箓骤然激发出强劲的魔光,开始抽取莫辰身上的魂魄,而莫辰身上的皮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干瘪下去。 癸灵盯着莫辰不断萎缩下去的躯壳,眼中再度燃起贪婪和渴求。 狐妖狡诈,胆敢在他面前伪装掩饰修为,殊不知,从引导发问,到命阿九伤他,到故意给他靠近的机会,再到讲述真相逼他心神不稳,都是一步一步谋算好的。为的就是逼这狐妖祭出鸳鸯枕,交出雪莲子串珠。 没有了这两样灵境通宝,狐妖这一次在噬魂魔阵中必死无疑! 而他,便可以凑齐十二片万年雪莲瓣,用这万年才降世一次的圣物重塑肉身,从此不用再受魔体不能离开魔界的制约,上天入地,徜徉六界,将这天道下的大千世界,尽数化为血海魔窟! 所以为何要成仙?为何要屈从于天道? 慢慢仙途,怎抵得过弑神诛佛,狂刀饮血,亘古洪荒,唯我独尊? 癸灵唇边笑意愈深,终于展露出真实修为,魔气缠身双目赤红,所爆发出的灭顶威压,让那些来不及逼退的低阶魔物瞬间化为齑粉。 噬魂魔阵紫光大盛,将莫辰完全淹没在其中。他起初还会痛苦挣扎叫喊,很快便没有了反应,身体被抽干成枯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莫辰双眼失神地望着幽冥魔界血色的天空,感觉魂魄离体而去,撕碎为千万碎片,被那魔阵上空的符箓缠住,炼化。 感受着切魂之痛,炼魂之苦,莫辰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脑袋里只剩下惟一的念头。 他等的人,一定还会回来。 与此同时,魔阵里莫辰的残骨中,忽然光华灵动,从中升出一样雪白耀目事物,玉白剔透,灵气昂然。 正是第十二片万年雪莲瓣。 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哪怕执念不减,痴心难改,莫辰却不知道,想要集齐他心心念念的十二片莲瓣,唯有他一死。 310|第十二片(结局) 莫辰做了个梦,他又一次梦到了宁远。 还是那个水天相接的世界,宁远就站在巨大光球之下,安静地凝视着光球内部,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在水面上,几乎与苍天云海化为一体。 “阿远!”莫辰向他跑过去,惊起水中一圈圈涟漪。 宁远闻声回过头,淡然一笑,手臂张开,刚好接住扑进他怀里的莫辰。 “阿远!”莫辰激动中竟然化出了狐狸原形,像个毛球一样撞上去,将自己整个身体蜷缩在宁远的怀抱中,瑟瑟发抖。 宁远不说话,只是轻抚着莫辰的狐狸脑袋,一下一下给他顺毛。 “阿远,这是我最后一次梦到你了么?”莫辰扬起脑袋问,狐狸眼睛湿漉漉的。 “嗯?为什么这样说?”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莫辰还记得自己魂魄离窍前看到的画面,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噬魂魔阵中□□。 “死了又有何妨,阿辰不是还在这里么?” 莫辰听得不明白,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希望呢?不过他能在魂飞魄散前再看一次宁远,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我努力了很久,想找到十二片万年雪莲瓣,传说只要凑齐一朵完整的万年雪莲,便可将你复活。”莫辰趴在宁远胸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耳朵微抖了两下,“阿远,十二片雪莲瓣凑齐,你真的会活过来么?” “传言而已,如何能当真?”宁远唇角牵起浅笑,眸光浅淡,仿佛莫辰问的事与他的生死无关。 “啊,原来真的不可以啊……”莫辰有点泄气地耷拉下耳朵,忽然觉得很难过。 原来真的不能将宁远复活。 所以……还是白忙了一场么? “那你会消失么?” “阿辰觉得我会消失吗?”不料宁远竟然反问。 莫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让你消失,哪怕我死了,我也希望你活着,不要消失。” “嗯,那我就不要消失了。”宁远轻声道。 莫辰自然不当真,觉得宁远只是在这美梦里哄骗他。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身心俱疲,又或者是宁远的怀抱太舒服,语气太温柔,莫辰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竟然就这么趴在宁远身上睡着了。 发现怀里的小毛团子不动了,宁远垂眸看着他,轻轻将那两只紧扒在他衣襟上的爪子摘掉,换了个让他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这一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天世界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繁杂来打扰。宁远一席白袍缥缈如烟,抱着白狐立在净水之上,仿佛千年一瞬,就这样成了永恒。 莫辰睡了很长时间,起初睡得并不实,有时候陷入梦魇,便会感觉到有人温柔地安抚他,这才平复了心绪,安心地继续睡下去,等他睡饱之后再次睁开眼,发现他居然还在宁远的怀抱里。 “真的没有消失!”莫辰不敢置信,用爪子揉眼。 “阿辰既然喜欢,我以后就永远也不消失了,好不好?”宁远笑着问,将白狐放下,将他重新变成人形。 “可是,你不是说那十二片雪莲瓣就算凑齐了,也不能让你回来么?为什么没有消失呢?” “我没有消失,是因为阿辰不想让我消失啊。” 诶? 莫辰听得越发云里雾里。 宁远却不急,继续循循善诱:“阿辰可知道,天地之间的神明,因何而生?又依靠什么维系力量?” 莫辰想了想,忽然忆起凤阳县百姓给他建立宗庙一事,试探地问:“食人烟火,受人信仰?” “不错。”宁远赞许点头,一问一答间,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青鸾山望冰峰,莫辰心有不解,宁远为其解惑。“所以我没有消失,是因你,阿辰。” 因为我? 宁远拉住莫辰的手,轻揽他入怀,眼睫低垂,掩盖住眸中汹涌深沉的情绪。他低头轻吻住莫辰的发心,云淡风轻的神色尽数退去,变得珍而重之,甚至带了几分虔诚和感激。 “阿辰,我因你而生,因你所思所念而免于覆灭。神明以信仰为食,你相信我还活着,即使真身被毁,元神寂灭,遭受炼魂之苦,依然坚定我还活着。这份执念,便是真正的信仰。我也因这信仰而超脱六界,一举成神。”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莫辰呆呆地仰起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超脱六界,一举成神? “所以你说,阿远你……已经飞升了?可是你不是说过,曾如魔道手染杀孽,玉牌断裂仙缘已绝,无论如何转世轮回,都不可能再羽化飞升么?” 宁远不语,只是拉着莫辰走到那不远处的光球下,示意莫辰向里面看。 这个光球莫辰每次遇到宁远的梦中都能看到,第一次看到它时,光球由魔气组成,第二次看到它时,光球中灵气转化为魔气,此时第三次再看,竟发现光球中灵气魔气掺杂,化为一片混沌。 宁远袍袖轻拂,光球中的混沌之气忽然消散,竟现出一幅横通六界的巨大堪舆图。它不同于普通的堪舆图,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竟发现那每一个黑点都对应着一个生灵,有飞禽走兽,也有草木花虫,更不要说是万物灵首的人类。 “这便是大千世界。”宁远伸手轻拂,指向其中一个黑点,堪舆图便以那黑点为中心迅速放大。 等莫辰终于看清楚那黑点所代表的东西是什么时,不由大吃一惊。 这这这……这黑点竟然是癸灵!而此时光球中所展现的图景,竟然就是幽冥魔界那个他刚刚死去的广场! 此时癸灵的身前正悬浮着一朵万年雪莲,整十二片莲瓣,不多不少,他将雪莲推入一个阵法之中,似是要炼化什么东西。 宁远轻轻以手向右一推,便看到那光球中的时间好像忽然加快了流动,莫辰看到癸灵将万年雪莲炼化为一具肉身,自己在将其占据,离开了幽冥魔界,在人间界为非作歹,大肆杀戮,甚至将人间界变为了幽冥魔界,率领魔众攻上了灵境,立誓要毁天灭神,最后遭到功法反噬而死。 这是癸灵的未来。 宁远又将手向左边轻划,光球中的时间飞速倒流,竟然展现出癸灵的过去。这其中有些画面莫辰熟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和宁远的身影,有些画面却不熟悉,直到画面落到一方青山,他看到了年轻的癸灵,慢行于云雾缭绕的山林之间。他的眼眸澄澈平和,唇角噙着浅笑,一身青衣,腰悬金铃,无意间在穿行时踫折一朵花枝,停住了脚步,看着那折枝,眼含歉意,手中结印以灵力相渡,最终令断花复原,重新傲立于枝头。他笑了笑,重新踏上山路。 莫辰万没想到,手下不知道多少人命的癸灵,竟也曾是个连花枝都舍不得毁坏的人。 “阿辰可有顿悟?”宁远问。 莫辰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一人两面,善恶同存。” 宁远点头,“那你再看。” 光球中画面变幻,癸灵的身形消失,又恢复成布满黑点的堪舆图。宁远手向左拂去,虽然从这堪舆图上看不出,但莫辰知道,这是宁远在让时间倒退。他又选中了一点,这一回画面放大,莫辰很意外,因为这个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人族与妖族决战的战场,场中紫光大盛,正是身为天极门主的宁远在以噬魂魔阵残杀正派盟友。这一世是宁远手中血腥沾染的最多的一世,也是最为天道所不容,玉牌断裂的一世。 宁远看着那场血腥的屠杀,也是眉宇微蹙,眼中沉痛,他这一次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阿辰可还记得念辰术?” 这个名字莫辰自然不会忘记,这是宁远最后一世轮回时所参透的术法,就是可以用神念操控一个世界的循环往复。第一次用这个法术是在云岭宁家,当时莫辰将炼丹的材料烧坏了,宁远便将那些灰烬重新恢复为材料。 宁远曾说过,神念的力量越大,他所能操控的世界范围越大。 “阿辰,我曾经为自己所犯杀孽耿耿于怀,便以神念操纵世界,令时空逆流,强行改变了当时那些被噬魂魔阵所害之人的命运,以求弥补。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将他们的结局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世界的运行都会受到影响,而随之造成的悲剧并不比改变之前少,恰恰相反,有时反倒会增多杀戮。所以我只能重新回去,让一切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 宁远说着,当真将画面中的几人一点,让他们免于落入噬魂魔阵。随后时光流逝,这几人之中的其中一人,日后诞有一子,后来父母双亡成为遗孤,自小便受尽屈辱磨难,以至于心中扭曲,后来一朝飞黄腾达,竟然将以前得罪过他的人统统灭门,惨死者不计其数。时光重新倒回,再次回到人妖大战,宁远又换了几个人救助,这几人其中有三人组成了门派,日后门中出现一个门徒,资质绝佳,却天生逆骨,万年后竟然堕落成魔,致使生灵涂炭。 凡此示例,不胜枚举。 莫辰心念微动,隐约明白,为何宁远的玉牌断了也会飞升成仙。 这世间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对与错。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灵境众修士,单纯以入魔与否衡量一个人能否成仙成神,本来就是对天道最深的误解。 道生于无形之先,起于太初之前,行于太素之元,浮游六虚,出入幽冥,观混合之未判,窥清浊之未分。可见,道本不断是非曲直,依从万物自然而行。 参透大道,飞升成仙,却不是要摒弃七情六欲和诸般恶念。因为天地本有阴与阳,黑与白,既然是天地孕育之神祗,又如何能脱离此道?必然也是要善恶加身,喜怒常伴,包容万相,才当得起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存。 光球中画面隐没,又重归混沌,灵气与魔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诚如天地伊始。 宁远回头望了望莫辰,“阿辰,现在你能明白么,即便是我,也无法为人改变命运,这便是天道命数。既然封神拜仙,就要以天地之道行事。” 莫辰心中那原本生出的希冀被浇灭,讷讷地哦了一声,低下头。 他原本以为,宁远会以神力让他重新活过来的。 原来还是要死啊…… 不过既然宁远已经成神,那他,死就死了吧。 只是有点遗憾,他真的很想和宁远在一起。 “阿辰。” “嗯?” “回去吧。” “啊?” “需谨记。”宁远挑起莫辰的下巴,在他唇上轻吻,仿佛许下重重的诺言,“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之信仰,我会等你。” …… 酣睡难省,梦入神机。 莫辰觉得眼皮上像是挂着两个秤砣,怎么睁都睁不开。 这一觉睡得他无比香甜,身上每一处骨头都酥软得叫人上瘾,像是泡在陈年老酒中,只想沉醉不起。等他终于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衣衫褴褛地躺在大街上。 他愣了愣,看了看自己那细细的小胳膊小腿,眼珠差点瞪出来! 怎么回事?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美得不可方物的身体怎么换成了一个小乞丐的壳子? 莫辰心头大惊,立刻翻动手掌做了个法诀!掌心聚拢出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凝结成液体,水汪汪一滩,在掌心里晶莹晃动。 莫辰:“……” 他这修为……怎么回事?炼虚初期?! 难不成……难不成他这已经到了灵境? 可是他是怎么来的灵境呢?又为何会丢了原本的狐狸妖身?莫辰沉默半晌,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好在妖元无损,就算换了个身子,以后随着修炼,也能以妖元之力将这副人类壳子同化,重新修回雪山灵狐的妖身。 莫辰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觉得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走上街头,准备在接下来几日逛一逛,好好看一看,这在下界中人人心驰神往的灵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日走到万生殿,听说里面供奉世人的仙缘玉牌,莫辰便好奇地走进去,想看看自己的玉牌长成什么样。 或许是心有感应,在无穷无尽的玉牌中,莫辰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上面工工整整刻着“莫辰”二字,玉牌洁白如玉,毫无瑕疵。莫辰心情大好,这说明他仙缘不错,日后有望飞升啊!然而余光一瞥,莫辰的注意力一下被他旁边的玉牌吸引了。 不同于大多数的白色玉牌,这块玉牌竟然是金色的! 稀奇真稀奇,莫辰口中喃喃,抓来万生殿中一个扫地道童,问他为什么会有人玉牌是金色的。 “小施主这都不知道?玉牌是金色的,意味着主人已经飞升出轮回之外,超脱六道,位列仙班!” 呀,这人成仙了? 莫辰心生羡慕,再仔细看看上面的字,只见飘逸洒脱的“宁远”二字。 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咂摸片刻,莫辰隐约觉得有点耳熟,然后便将金色玉牌放下,拿着自己牌子往跟前凑了凑,将两块玉牌紧挨着摆在一起。 “这位宁前辈,让小狐狸沾沾你的喜气,盼我早日飞升!” 一千年,莫辰修至炼虚期大圆满,终于踏入大乘期。这时下界传来消息,说幽冥魔界有个魔修,竟然妄图将人间界变为幽冥魔界,准备率众攻入灵境。莫辰自然欣然前往参战,本打算小小历练,谁知体内不知道哪年哪月埋过一滴上古麒麟血,被万妖拥戴为王,统率妖族各部,与人类仙修联合,一举将那魔修镇压,从此人间界终于回归太平。 三千年,莫辰将大乘期也修至圆满,准备飞升历劫。得知飞升历劫并不是一道天雷劈下,而是要化为一朵雪莲花下界,历经十二次生老病死,莫辰不禁觉得牙疼。在离开灵境之前的那一天,他忽然觉得,这十二次入世的传说好像很早就听过,心中隐约觉得,生命中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人,被他给忘了。 可是究竟是谁呢? 又过了一千年,莫辰第十二轮回转世临死前,终于福至心灵,想起来前尘往事,可是连一声“宁远”还没来得及叫,便咽气了。 他飘飘悠悠离了*凡躯,在仙门入口看到了那白袍男子,男子广袖飘带,身边两只鸳鸯灵体飞翔盘旋,正冲他展开双臂,似是等待他像数千年前的久别重逢那样,撒着欢扑过去送个满怀。 莫辰扬了扬下巴,心道,以为我还是当年那没深沉的小狐么?然后不紧不慢优雅端庄地走到男人近前,叫了一声“阿远”,随即终于忍不住,展颜而笑。 后来很多年以后,已经在神仙中被打上虐狗恶名的夫夫,在一日闲聊中忽然回忆起往事。 莫辰问:“对了,癸灵那里不是只有十一片雪莲瓣吗?怎么最后凑齐了十二片?第十二片哪来的?” 宁远浅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癸灵说谎,自己又藏了一片。” 莫辰狐疑:“你不知道?” 宁远摇头摇得真诚,“不知道。” 莫辰纠结了一阵,也只能随它去了。 宁远神色不变,依然用宠溺的目光看着莫辰,不紧不慢地给他剥好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有些事情,宁远自始至终未曾让莫辰知道。 比如当莫辰还是一只狐狸崽子的时候,因为对他心中有愧,他将一滴狐狸血滴入其中一枚雪莲子,自愿舍去一世轮回,让给狐狸一条命,那第十二片雪莲瓣,就是那个时候埋在他身体里的,所以化形雷劫失败,莫辰才能保住性命。 再比如为什么八角山庄出生的那一世他会先天夭折,因为在青鸾山上收莫辰为徒时,宁远又将一滴护理学滴入莲子,对于灵境修士来说,莲子为神,莲瓣为身,因为莲子给了狐狸保命,那控油莲瓣的躯壳自然活不久,只能是生下来便夭折,是以莫辰被癸灵所杀,才能保留一丝元神不灭,重新在宁远为他找来的新肉身里醒过来。 又过了很多年,一天莫辰枕着宁远的大腿晒天阳,将雪莲子串珠对着太阳看,瞧见十二枚莲子中的其中两枚有一丝血痕,仔细嗅了嗅,竟然是自己的味道,一瞬间恍然。 看了眼执卷而读的男子,莫辰眼睛微眯,一声不响将串珠收好,继续闭着眼晒太阳。 切,尽管他什么都知道了,但是他不说。 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呗。 这叫宠。 【第三卷·万年雪莲】end 【正文完】 311|番外 东瀛游记之稻荷神(一) 烈阳高照,蒸得空中片云不见,炙热的日光毫无遮拦地直射在土地上,将庄稼地里的幼苗炙烤得蔫黄。田垄间蹲着几个形如枯槁的农人,干瘦而黝黑的皮肤紧绷在一把骨头上,似乎也是被这太阳烤得没了水分。他们呆愣愣地坐成一排,间或觑着眼睛瞄一眼天,满面愁容。 连年大旱,饥荒瘟疫四起,人就要活不下去了,可是无论如何祈雨,雨就是不来。眼看大地皲裂,又是一年颗粒无收,岛国内陆的人们已经做好了易子而食的准备,再这样下去,哪怕违抗流民禁止私自迁移的法令,他们也必须偷偷离开故土,逃往滨海的村落。然而路途遥遥,他们又没有干粮储备,老弱病疲拖家带口,即便出逃,最后能不能活着走到有海货充饥的地方,也是未知。 “希望天神眷顾,赐下雨来吧!”一个农人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叹息。 “要是有神仙来救救我们就好了。”另一个农人也跟着念叨。 “这个世界上哪有神仙,要是有的话,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而不管呢?” “就是啊,而且就算有神仙的话,神仙能从天上掉下来嘛?”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道银白光束忽然从碧蓝的空中划过,落到庄稼地的尽头,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农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刚刚那个说了最后一句话的人,那人一脸惶恐地结巴道:“看,看我干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众人齐问。 “啊?我,我说就算有神仙的话,神仙还能从天上掉下……” 一句话没说完,这人顿住了,接下来所有人都从田垄上跳起来,一窝蜂向那光束坠落的地方跑去。 莫辰脸朝下趴在宁远身上,一动不动。在坠地前的一刻,他被宁远护在怀里,享受了一把免费的肉垫。 宁远轻轻拍了莫辰两下,见某人故意装死,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在他露出领子外的半截后脖颈上摸了一把。不出所料,莫辰身体微微一颤,立刻“活”了过来,翻过身来缓缓睁开眼,然后坐起身四处环顾。 “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乌黑的眼中充满疑惑和不安,最后目光落在宁远的脸上,“你是何人?” 宁远站起身掸掉衣袍上沾的尘土,无奈地摇头,“装了那么多次,还不腻?” 莫辰依然一脸懵懂,“这位公子,你说的话我怎的不明白?你认识我吗?” 宁远好像真的相信莫辰骤然失忆了,俯身在他的脑袋上探了探,不无遗憾道:“原本想既然下了界,便陪你游玩几日再回去,既然脑子出了问题,也罢,还是回家治病要紧。” “不要啊!”前一刻还茫然困惑的美貌少年,下一刻立刻摇身变成了毛茸茸的白狐狸,两只前爪紧紧环抱住宁远的大腿,两只后爪用力扒在地上,宁远往前走了几步,他便跟着在地上拖着,愣是用后爪在本就惨不忍睹的干涸土地上划出两条浅浅的小土沟。 “不要不要,不要回去,在这里玩几天嘛!在仙界呆了几千年,闷都闷死了!” 宁远笑,伸手捉住白狐的后颈肉,像捉小狗小猫那样将他提起来抱在怀中,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方站了一排人,一个个全都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 “神,神仙!” 众人哗啦跪下,对着宁远和白狐三拜九叩。 “我们这是……暴露身份了?”莫辰小声道。 “嗯,看来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从天上掉下来,能不暴露才怪。宁远有些责备地看了莫辰一眼,若不是他在两人下棋斗阵法时,为了赢他启用了颠倒阵,不慎撕裂空间裂缝,他们也不会好端端从自家后花园掉到这里。 莫辰不高兴起来,暴露身份总会引来麻烦,上一次下界就是这样,说好的三天两夜蜜月行,最后变成了普度众生十日谈,他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要不我们干脆将他们迷晕清除记忆吧!就当从来没见过!” “胡闹。” “哼!那我现在就变成人形,吓死他们!”莫辰现在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一点闲事都不想管,不料正想施法,脑门被宁远按了一片树叶,浑身法术顿时被封印住,变不回人了。 “宁白莲!你就仗着你比我成仙早道行高,你就欺负我!”莫辰气急败坏,伸爪子去扣脑门。 宁远捉住莫辰爪子,扣在掌心里,不紧不慢温声哄劝:“我看此地久旱未霖,颇有蹊跷,既然来了这里,便是机缘,我们看看再说,好不好?” “你把我法术封印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万一我落单遇到坏人怎么办?对于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狐狸来说,人间界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有我。”宁远回答得简洁。 莫辰噘着嘴嘀咕:“你等着,今天晚上我就变成满身体毛的彪形汉,压了你!” “真是顽皮。” 宁远笑得温柔,只是那宠溺的眼神让莫辰后颈毛立了立,忽然想到上一次宁远出现这样的笑容和眼神,他好像一个月没能下床。 宁远与莫辰的交流完全在神识中进行,是以在那些凡人农夫看来,怀抱白狐的英俊男子从天而降,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只是目光清亮地安静看着他们,一如神社中供奉的天神。 也多亏他们听不到两人的交谈,不然就会像仙界倒霉的众仙那样,被这恬不知耻的两人秀恩爱秀到想自戳双目。 “神仙大人,您是听到我们的祈祷,要来替我们降雨的吗?”唯恐长久的沉默被视为对神的不敬,其中一个农人终于大着胆子开口。 莫辰动了动狐狸耳朵,抬头看宁远:“他们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是东瀛语。” “东瀛是哪里?” “脱离九州大地的海中岛国。” “你怎么知道?” “平时要多读书。” 莫辰:“……” 宁远对那些人淡淡说了什么,那些人又叽里呱啦回答了一通,莫辰听不懂,颇为郁闷,伸爪子进宁远的储物袋摸来摸去,宁远耐不过他乱动,便主动从中拿出一块玉简丢给他,莫辰接住一看,笑弯了眼睛,只见此玉简正是一卷东瀛游记,记载了许多有关东瀛的资料,其中就有东瀛语的相关介绍。 什么叫心有灵犀啊! 莫辰一边竖起耳朵听宁远和那些人说话,一边窝在宁远怀中用神识扫过玉简,不消片刻功夫,便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句了。 “怎么了?”见宁远和那些人交谈完毕,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莫辰问。 “阿辰,这些东瀛人认得我们。” 莫辰错愕,“认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岛国中,建有一座专门供奉我们的神社。” “倒是稀奇,活了这么多年头,我见过的唯一将狐狸奉做神明的地方,也就只有凤阳县了,可那是因为凤阳县的人见过我的真身行善,难不成这海岛上以前也有做好事的狐狸来过?” “他们说此岛常年闹旱灾,大概三年前,从大海尽头驶来船队,来了许多海外神仙,给他们带来先进的农耕技术,听说此地大旱,那神仙的首领便主持当地建造了供奉狐仙的神社,并讲述有关狐仙济世救人的故事,大致听下来,虽然个别之处略有夸张,但我很确定,说得就是你我。” “哦?难道那些所谓的海外神仙,其实是从凤阳县来的人?”莫辰问。 “这些农人也只是听到些口耳相传的事迹罢了,对那位‘神仙首领’了解得并不详细,只知道他叫徐福,但是他们愿意引路,将我们带到那处狐仙神社,神社门前立有碑文,讲述了有关这次修建神社的前因后果,我们或许一看便知。” 312|番外 东瀛游记之稻荷神(二) 农人们见宁远问完了话,飞奔着跑回家,招呼村子里的人来拜见神仙,村长甚至亲自牵出了一辆驴车,示意宁远抱着莫辰坐上去。 莫辰一脸黑线,“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概是想护送我们去那狐仙神社。”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啊,你放我下来,我把身体变大,你骑我不就好了。”莫辰说这句话时完全没有多想,谁料宁远却忽然轻笑出声,莫辰疑道:“怎么?” 宁远认真地说:“不行,不骑你。” 莫辰一脑袋问号,“为什么啊?我跑得比较快嘛。” “晚上骑,白天也骑,担心你太辛苦。” 莫辰:“……” 宁远一边面不改色地在神识中撩着狐狸,一边抱着狐狸坐上驴车,袍裾轻拂间,姿态缥缈随性,仿佛登上的不是驴车,而是九天碧落中的云车风辇。那秃了毛的毛驴似乎也感觉到事关重大,难得没有驴叫,一本正经拉着车,甚至连刨蹄子都带上了几分庄严肃穆。 农人们将家里仅剩的口粮拿了出来,告诉宁远,从这里到那狐仙神社,至少要半个月车程,他们就算穷尽一村之力,也要护送仙人抵达目的地。 宁远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农人们身上破旧的行囊,看着他们看向自己时那虔诚的神色,不禁心生怜悯。 这些食物,应该是这个村子里仅剩的生存储备了吧?近百口人的性命所系,竟然只因想要满足仙人的需求,便毫不迟疑尽数奉出,甚至完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作为交换,这便是凡骨对于神明的信仰与敬畏,盲目又卑微,可怜也可叹。 既然受此朝拜,又怎能辜负? 车队启程,宁远叹息一声,抬起一只手,结了个法印,一阵清风卷裹,整个车队竟然慢慢离开地面,飞向了天空。拉车的秃毛驴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耳朵都僵直了,那些走在驴车两旁的农人也都是惊呼声不止,直到发现他们在云间行走如常,如履平地,这才稍稍镇定,不禁看向宁远,又向跪拜。 “不必跪我,继续赶路吧,这样能快一些。”宁远说着,又是轻拂了一下衣袖,村落的上空骤然阴云聚拢,远空响起隐隐滚雷。 “下雨了!下雨了!” 留守在原地的村民刚从看到车队升天的震惊中回过神,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雨息,激动得手舞足蹈,泪流满面对着宁远离开的方向不停磕头。 然而,这渐渐浓重的雨息最终却没能结成真正的雨水,乌云只在村落上空停留了片刻,便重新散开,露出碧蓝的天穹。 骄阳如火。 听到响动的宁远微微蹙眉,回眸望向那云开雾散的地方。 莫辰这时还因宁远刚刚对他耍流氓而气急败坏,见到此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从他袖子里钻出来,幸灾乐祸道:“哎呀,掉链子了吧,好端端的一个正牌神仙,居然连雨都招不来。” 宁远在莫辰的狐狸脑袋上轻弹了一下,以示责备,想了想,又从虚空中召来一支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瓶,然后打开玉瓶,尽数将里面清凉的液体倾倒进下方的农田。 莫辰不禁咂了咂嘴,“这灵泉在仙界几百年才生成一滴,你倒是舍得。” 然而莫辰说归说,既成仙者,便是以天地日月为本为身,以万物生灵为魂为气,既然看到了,总不能真的不管。更何况这旱情来得实在蹊跷,并非自然规律形成,万不可听之任之。 小小一瓶仙界灵泉水倒下去,瞬间化为漫天轻柔的细碎雨丝,洒向农田里干渴得几乎要死去的作物,眨眼间便令万顷农田一片葱茏,龟裂的土地也恢复了湿润。然而在农田之外,广袤的土地上还是一片干涸。 泉水有限,不能覆盖所有土地,只能优先保住关乎人命的农田。 宁远收起玉瓶时,车队已经行得很远了,在白云中飞快穿行,因此也感受不到地面上那些村民的狂喜,宁远只是凝眉深思,回想刚才那股将乌云驱散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此地的大旱? “莫非是魔物作祟?”莫辰这时也正经起来。能够将宁远召来的雨驱走,来头恐怕不简单。 宁远却摇头,“不,这附近并没有发现魔息。” “那还能是什么东西?若是正道之人,除非和我们一样修成了神仙,否则不可能连你召来的雨都能驱走。” 宁远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向旁边护送的农人问话:“这旱情持续了多久?” 农人回答:“大概三年了。” 宁远又问:“波及范围多大?” 农人这次却说不准了,“我们世代居住在村子里,并不知道外界什么样,不过去年有几个逃荒出去的同村,他们回来时说过,外面也是一样的连年闹旱,就连向来多余的滨海之地也是整整三年没下过雨了。” 三年不雨,影响范围还如此之大,到底什么东西? 就连莫辰也来了兴致。 这些农人久居东瀛内陆闭塞之地,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宁远和莫辰决定到了滨海繁华之地,再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于是接下来一路也不再与那些农人说话了。 有了宁远乘风驾云的助力,车队在农人们的引领下,很快抵达了狐仙神社所在地。 这里是靠近海滨的一座城池,听说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因为曾经有海上仙人从这里登陆,才渐渐繁荣了起来。未免惊扰到当地居民,车队从空中降落到郊外时,宁远使了个障眼法,并嘱咐护送的农人们不要声张。 才刚刚进城门,便发现城内一派喜庆的氛围,很多人正向海港码头跑去。宁远让农人拦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打探情况,只听那少年兴奋道:“海上的仙人们又来了!乘着好大的船,还带来了好多食物和宝贝!” 宁远抱着莫辰从驴车上下来,可能因为大家都急着去看海上的仙人,对他们这两个活生生的神仙,反倒无视了。因此宁远带着莫辰一路无阻地走到码头边,果然看到海面上泊着几艘小楼一样高的巨船,船上的人正在登岸,远远看去,他们的衣着果然与九州大地上的人相似。 只是,在看到队伍打头的一个清俊少年之后,宁远与莫辰彼此对视了一眼。 那竟然是一个修仙者。 也许正因为那少年是修仙者,对周围事物有极其敏锐的觉察力,再加上宁远和莫辰没有故意隐藏神息,那少年几乎是在登上岸头的一瞬间,发现了人群中的他们,不禁微微怔愣,片刻后,向他们走过来。 “晚辈徐福,九州琅琊人士,未料能在这远海之外的岛屿中遇到两位道中前辈相遇,如有冒犯,还请前辈责罚。” 面如美玉的少年款款走入人群中,人们如流水般向两旁退散,为他让出一条通道,直到少年走到一位抱着白狐的男子面前,盈盈下拜,众人这才将目光从少年身上转移,落到宁远身上。 313|番外 东瀛游记之稻荷神(三) 长袍广袖的男子端然肃立,眼中无波无澜,神色不悲不喜,他虽然没有笑,身上也有种冷冷清清的不近烟火之意,却还是让人觉得亲切如沐春之和风,夏之凉雨,立在人群中,可以完全不引人注意,然而一旦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又会瞬时被吸引。尤其是他怀中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尖耳黑鼻,圆眼粉舌,竟好像一只颇有灵性的狐狸。 只是稀奇的是,狐狸头上竟沾着一片翠绿的树叶,正努力以两只前爪抓挠,似是要将那树叶弄下来。 这一人一狐的组合何其眼熟,再加上这天人之姿,立刻便让人联想到新建的神庙中供奉的仙家,有一些常去神庙朝拜的百姓此时心中已经认准了天神降世,虔诚地跪拜下去。 宁远专注地看了面前这叫徐福的少年片刻,忽然一拍他肩膀,道:“你且随我来!” 徐福只觉得一股大力压在肩上,犹如狂风呼啸,万云流转,眼前顿时被一片混沌笼罩,等他视力再次恢复清明,却发现已经远离海滨港口,此时正站立于一间清幽小院中。 这小院徐福认得,恰恰就是他上一次渡海至此岛时,助当地百姓修筑的神庙,所供奉的便是一人一狐的两位神仙。 再仔细看面前的宁远和莫辰,徐福恍然一惊,问道:“莫非两位前辈……竟然是当年凤阳县的那两位神仙。” “你去过凤阳县?”宁远问。 这时莫辰终于用爪子将头上的那片树叶抓了下来,挣脱出宁远的怀抱,跳到地上,摇身一变为桃花眼含笑的翩翩公子,看得那徐福呆滞片刻,才回道:“回前辈,晚辈家居琅琊,距离凤阳约二十里地,那一带民间皆有供奉两位仙人的神庙,晚辈族中先人也俱是两位前辈的信徒。” “听说这座神庙是你带领人建造的?”莫辰在这小小的院落里转了一圈,见本应该是绿竹掩映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枯黄的干竹,破败地插在龟裂的泥土里,足以想到这里有多久没有降雨了。 “是,晚辈三年前来此地,见这里干旱异常,似有妖邪作祟。因记得故里世代相传,两位前辈慈悲胸怀,又有通天法力,能够震慑群妖,便让当地百姓建神庙供奉,以祈祷神明降临,以化解此地天灾,救万民于苦难。” 莫辰花蝴蝶一样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转来转去,又转回到徐福跟前,笑着冲他眨眼,“你倒是心眼好。” 或许是距离太近,又或者是莫辰那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种暧昧多情,徐福俊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忙退后半步,拱手施礼,“前辈谬赞。” 莫辰被徐福这模样逗笑了,正想再凑上前继续撩拨一番,却被宁远拉了回来。 “此地旱情非同寻常,我们自会仔细彻查,你且退下吧。”宁远吩咐道。 徐福接了神明指引,毕恭毕敬应声退出神庙,只是出门时有些纳闷,觉得刚刚那位仙人好像神色忽然变得有点冷意,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此时街上的平民早就沸腾了,三个大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不少人笃定是仙人降临,他们终于要得救了,一时间,满街的人全都涌向神庙,得知神明便在这庙中休息,却又不敢擅自进去叨扰,只能在长街上跪地膜拜。 莫辰在徐福走了之后,蓦地老实下来,蹑手蹑脚就想溜之大吉,却被宁远拦腰箍了回来。 宁远只是淡淡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莫辰被看得心虚,舔了舔嘴唇,辩解道:“你要理解我,我这是狐狸本性使然,一见到好看的人就忍不住……” “哦?忍不住什么?”宁远微微挑眉,漆黑的眸子在极近处盯着人看,让人倍感窒息。 莫辰吞了口唾沫,壮着好大的胆子才把后面俩字补全了:“忍不住勾引。” 说完,莫辰就先发制人凑上去,在宁远唇上深深吻了下,随即趁其不备,挣脱束缚溜了出去,直跑到神庙顶站住,才微扬下巴,露出一个洋洋得意又带着挑衅意味的笑。 宁远看着在房顶上不肯下来的笑面狐狸,无奈地摇头,从地上捡起那片被莫辰丢掉的封印法术的树叶,低头看了片刻,才收了起来。 狐狸生性轻浮,喜魅惑,易沾染桃花情债。渡劫修士历十二世轮回,千百年来,虽然有他暗中守护,也难免会有一时不察,令莫辰凡心懵动,堕入情网不可自拔。而这每一次情劫,又都是应在他在凡间的化身上,险些几次荒废了仙途。 不忍心看他受苦,宁远便以自己的一丝元神化为树叶,让莫辰机缘巧合得了去,在心神不定,亦或是难以抑制情念时,以树叶封住魂力,重新变回兽身原型,收敛住七情六欲,便可自在度日。 后来莫辰顺利飞升,这叶子也就没有用了,只是偶尔拿出来当做消遣。但宁远自始至终也未告诉莫辰,这片树叶其实是他的元神所化。 莫辰和宁远暂时在神庙中住下,却未曾找到导致大旱的原因,不过幸运的是,这岛国地处大海之中,宁远为解燃眉之急,只能每隔几日便去海上作法,蒸海水入云层,使之凝成降水。 白日在外人面前,莫辰始终保持着狐狸的身形。这一日,宁远又去海边作法,徐福从旁相助,莫辰见有了帮手,乐得偷懒,趴在港口边一座草屋上,将身体伸长了一条晒太阳。 这种引水化雨的小法术原本没什么看头,对莫辰来说未免无聊,难免昏昏欲睡。因此任凭大海被宁远翻搅得波浪滔天,近乎遮云蔽日,他也丝毫提不起兴致,只是在水滴迎着毒日头幻化出七种颜色时,才间或瞥一眼。 然而透过那层层雨雾,当莫辰看到从旁辅助作法的徐福,却一下瞪大了眼睛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狐狸眼中生出一种惊愕。 晚上回到神庙,莫辰对宁远说:“我发现徐福身上有一丝气息,不像是人。” 宁远点点头,“我选择在海上作法,让他从旁相助,正是为此。” 莫辰颇为意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徐福有问题?难道这旱情是他导致的?” 宁远却道:“虽然不是他直接导致,但也是因他而起。” “什么意思?” “再等几日,答案自见分晓。” 尽管没有彻底解决旱情,但是因为有了宁远的降雨,滨海之地总算从旱情中得到暂时的喘息之机,因而百姓对宁远和莫辰的推崇较以往更甚,信众一夜之间增长了数倍。 等在家里的凤翎兽见莫辰和宁远这一次入凡尘长久不归,便循着气息找来。 因为凤翎兽到的时候,刚好是夜半时分,莫辰也不怕被人看到,就在神庙门口由狐变人,交代凤翎兽去跟在徐福身边。 凤翎兽领命而去,莫辰也转身回神庙,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幕却当地百姓碰巧看到。 普通百姓自然不会知道凤翎兽是什么仙禽,那些肉眼凡胎只能看见一片火红光芒,又因为凤翎兽身具凤凰血脉,对凡鸟拥有天然的吸引力,落到普通人眼中,便成了百鸟追随而来,落在红色仙影上的画面。而在这画面中,最让人震撼的便是白狐化人的那一幕。 于是第二天消息不胫而走,神庙中白狐化成神仙的传闻一夜间人尽皆知,人们误以为神仙狐狸是看到百鸟栖息觉得欣喜,便仿照传说中的红色仙影,在神庙门口打造了一排排漆红色的木架,唤为“鸟居”,以期待常有飞鸟停留,让狐仙再度显灵。 莫辰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还很纳闷地问宁远,为什么庙门口竖起了红牌坊。 终于,又过了几天,凤翎兽终于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让莫辰有些意外的消息——那徐福倒是看不出什么,日常起居一如普通修士,然而凤翎兽发现,在徐福身边,长有一青衣女子出现,每次都是默默在远处守候,从不曾主动上前来与徐福说话,更是会在他要注意到她时,莫名消失不见。 莫辰听得鸡皮疙瘩从后颈窜出,问宁远:“那青衣女子该不会是被徐福害死的女鬼吧?” 宁远沉吟片刻,却是摇头,对莫辰说:“她不是女鬼,而是黄帝手下的一员女将,名曰旱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