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狱司 那是径如深渊的长廊,黑暗中望不见尽头,只能听见凄厉的哀怨,含幸莫辨的哭泣。 每个往生者都需踏上这条通往阴曹地府的甬道,有人称作——黄泉路。 往生之魂,穿上长衣白褂,拴着铁索脚链,在青面鬼卒的鞭打呵斥中哀嚎前进,无论生前何等荣耀,到了阴间地府,也不过只是孤魂一枚。 “我乃鲁国将军,拥兵十万,岂容你等小鬼如此无礼!”留着大胡子,英气豪迈的壮士冤魂大声嚷嚷,但听利索声起,刀光一闪间,他的舌头便被连根割去。 “哼!我主上可是青丘狐帝,你敢!...” 啪! 头长两耳,五官狐媚的男子还未说完,身旁的鬼卒毫不客气地打下一鞭子:“别说你主上是青丘狐帝,就算你就是青丘狐帝,来到这儿,也只有挨鞭子的份!” 怨上几声得打,不怨也得打,一路之上这些新魂,少不了先受些皮肉之苦,直到行走三日三夜之后,他们依次来到孽镜台前才有所消停。 孽镜台前云雾飘渺,驻守在此的鬼兵,待判官裁决下达,手中三叉戟便刺入鬼魂腹中,将其掷入油锅。若前世犯下滔天重罪者,便在油锅之后打入地狱。 油煎火烤之后,一齐惊魂未定的鬼囚们排成纵列,正由地府狱司的押往一层地狱的大门。 而在那地狱大门外却有着一抹倩影,正等待着他们。 那是一位肤若白雪的年轻女官,容颜清婉秀丽,美眸明亮澄澈,裁剪有致的玄衣突显腰身,乌纱官帽下两缕长发垂肩轻飘,伴着绣有暗云的广袖随风拂动。看得前来的鬼魂瞠目垂涎,纷纷呆滞驻足。 或许是见惯了青面獠牙的鬼卒,眼前这名女子简直美得惊心动魄。样的女子即便身处凡尘,也绝能让那些大户公子们心神摇动。 “没想到啊,在阴曹地府之中也能遇见这般女子。”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就是就是,此等姿色的女子,留在地府岂不是糟蹋了?若搁在人间,定成风月之地的头牌!”说话的是个白净书生,话里却透着低俗,可也惹得当下一众大笑。 笑声中,就见身旁高大的鬼卒恭敬喊道:“青城大人,这些鬼魂皆是判官大人送来的,受拔舌之刑。” “喔,难怪言语不干净。想必又是崔府君判的吧,心慈手软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轻叹一声,她便将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缓步而来。 “看呐,那美人儿朝咱们这儿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鬼兴奋不已。 啪的一声,荆棘鞭狠狠地在那鬼魂的背上撕出一道血口,鬼卒呵斥:“放肆!到了拔舌可就得听青城大人的。我可告诉你们,别看她是女官,当年她的魂魄可是受九重天的至尊庇佑,若是惹着她了,怕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等魂飞魄散!” 女官青城上前,红唇一斜,玉手轻挥,腰间细剑便射出一道雪白之光,那数百鬼魂手中锁链竟是比齐齐斩断。 “废话少说,随我入地狱罢。”女官丢下话便头也不回的领路。 “嘿?这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说话还真不客气啊。” “瞧她模样可爱,口气怎如此冰冷,真不像话。” 鬼魂们窃语声让那走远的脚步停了下来,美眸向后一瞥,女官冷言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指一扣间,青城脚下闪起金色符阵,但听一声轰隆作响,天地间顿时地动山摇,鬼魂后方的土地顿时龟裂而开,一头长着犄角,面目狰狞的巨兽拔地而起! “鬼府巨魔!瞧你们干得好事!”鬼卒惊慌不已,急忙俯首跪地:“大人息怒!还请让巨魔退下,否则这几百条鬼魂怕是都得给它吃了去,属下可就无法向崔府君交代了。” “如何交代那是你的事。”青城目光冷冽,结印变换。大地震动愈发强烈,那个鬼卒心知无法阻止,也是拔腿就跑。 青色粗糙的皮肤上筋脉跳动着,那张牙舞爪的巨魔獠牙外露,呼吸间发出轰隆响声宛如雷鸣一般,吓得那些鬼魂们各个跪地求饶。 只听一声嘶吼,数十条鬼魂被一阵大风吸入巨魔口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入地狱胜似地狱! 地狱大门之外动静滔天,阎罗殿内宁静无声,秦广王拧眉翻阅着生死溥,身旁白无常忽觉异样,掐指一算顿然大惊,移身上前请示道:“大人,今日便是第九世帝星轮回了。” “喔?已是第九世了?”秦广王剑眉倒竖,长指在几案上轻点两下,沉吟道:“看来是时候该送那暴君女帝回到人间了。” 静立一旁的黑无常似是读懂了秦广王的心事,低声道:“大人,女帝魂在地府任司已满九世,是否命属下前去将她唤来?” 秦广王浅笑一声:“没想到这罪孽滔天的暴君女帝,命中有帝星庇佑,我秦广王百世轮回竟还无法处置这小丫头。呵呵,如今要将她送走,还真有些不舍。” 忽而,一阵滔天响动,从阎王殿外传来,白无常眉头一蹙,引动神识感知,也是突地瞪大双眼:“该死,那小丫头又惹出大事情了!” “速去看看。” “是!” 秦广王一声令下,黑白无常当即领命,化作两道精光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地府上空的黑云被滔天的鲜血染红,噬血的巨魔在短短不到半刻的功夫,已经食进数十条鬼魂。浑身上下都迸发着犹如火烧般的青烟。 但见这时,绯红的天空之上一道惊鸿闪过,转瞬之际,一道绿光大门凭空而现,黑白无常显身而出,传令:“地狱司青城,速去阎王殿。” 见黑白无常到此,正玩得尽兴的青城当即收敛,双指结印解开,那张牙舞爪的通天巨魔便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萤火飘散而去。 “两位大人还请回去,青城这就前往阎王殿。”青城恭声高呼道。 “我与秦广王已有三世未见,今日怎会传我?”青城蹙着眉头,掐指一算,眼眸深处泛着光,微微一笑:“九世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2章 转世娃 “青城,今日乃帝星第九世轮回。轮回之门将为你开启。”白无常手捧生死簿,注视着女官青城,眼中神色闪过一丝复杂:“望你再世为人后,不再续你前世罪孽,积善积德。” 青城螓首微点,心中也是有着些许情愫。虽说阴曹地府是恶鬼的梦靥,可毕竟在这里生活八世,如今要走,多少有些不舍。 久久没有开口的秦广王依旧持着严肃之面,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分温情:“你命中有帝星庇佑,且于地府八世,轮回之门无法消除你的记忆。待十八岁成年之时,便会唤醒九世记忆。切莫将记忆之事告之世人。” “小女遵命。”青城欠身施礼。 凡间月圆之时,便是青城投胎转世之时。此刻的她面对着地狱之门,轻叹一声:“我青城在此任狱司八世,看管鬼魂无数。如今我要再世为人,只希望你们在七月鬼门开启之日,不要找我麻烦。” 话音刚刚落下,身前一道异光闪过,化作个鬼魂显现眼前。 鬼魂已是白发苍苍,面纹褶皱,带着一抹慈眉笑意,道:“狱司大人,听闻您劫数已尽,今日便要重入轮回,小鬼有一事相托。” “拓跋侯爷有何事,但说无妨。”双手一摊背于身后,青城对着在地狱服刑多年的老鬼也算有些交情。 “哎,我已成鬼几年,您又何须再称呼我侯爷。”说着,那浑浊的老眼掠过一抹深沉:“地府一天人间一年,阴寿阳寿更无可比较,算下来小鬼我死去已有百年,凡间恐怕早已沧海桑田。小鬼却还惦念的部族之事,望大人成年之后回复记忆,可否替小鬼我去探望一番。” 秀眉微微一挑,青城便问:“我只知你前世乃是诸侯国的王,其他的倒也没听你提起。” 老鬼点了点头:“小鬼我是鲜卑拓跋氏族人,鲜卑慕容氏建立王朝后,便封地于我拓跋氏人。后江河动荡,中原兵荒马乱,我部族人迁都金陵,而我却在逃难中被贼国官兵抓去,惨遭噩运,如今百年过去,不知我族人过得如何,还请大人您替我前往探望。” 说着,老鬼便朝前走进一步,压低声音:“小鬼死前曾在夏口城九华宫外的百年榕树下埋入一件信物,将此信物带给我的族人,您将可以占据一席之位。” “我九世前便是帝王,得幸转世,只愿做个平凡人,不争名利权贵,不与世俗同流。”青城淡然道。 “世间万象往往事与愿违,祝大人如愿。”老鬼鞠身行礼。望着青城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 神州大陆正逢兵荒马乱之年,列国征兵夺权只为一统天下,让得百姓身处水生火热之中,亦是民怨沸起。 战火染指中原三十年载,临秋末将至,刘氏兵马扫荡列国,在南方建立政权,开辟新王朝——岚。 岚朝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却亦难染指中原以北易守难攻之地。因而北方依旧为前朝诸侯国的势力范围,终无宁日。 岚朝在建邺设立都城,年号永初。 永初十二年冬,一声雷鸣般的啼哭自姑苏城边陲西郊一处农宅里传出,街坊四邻皆被这天人之音所惊,急急忙忙得将那农宅包围个遍。 农宅主人慕有财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赌客,为农十余年一事无成,却成天抱着发财之梦高枕无忧,更迷信自己的名字,终有一日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 现实往往事与愿违,这十几年来,每逢丰收之日,他便揣上银两去到镇上的赌庄试试手气,输的一无所有不说还背下百余钱的债务。 眼瞧家里值钱之物都押给了债主,慕有财烦恼不已。而就在立秋时,朝廷一则消息让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岚军征兵,一户限两名成年壮丁参军,可赏银十两。 慕有财膝下无儿,虽说现在生下个男丁,也得等上十余年才能换来这银子,但终归算得上是个盼头。 打远听见那孩儿惊天鸣啼,洪亮至极,慕有容简直乐开了花,拎着山中打来的野鸡就往家中赶。 可当他掀起婴孩裹布之时,宛如晴空霹雳,这娃儿竟没有命根子!乃是个女娃! 如此触目惊心的真相让慕有财如当头棒喝,跌倒在地,口中念念痴语,忽而大怒起来,抓起妻子手中的婴孩就直奔后山而去。 “别怪爹爹狠心,谁让你生来少了块肉,只能给家中食米而换不来银两。若是生在前朝,到还能将你卖去风月之地,可如今这还未太平的年代,女娃子只会是家中负担!”他自顾自地说着,卖力向山顶爬去。 怀中娃儿在如此颠簸中竞也不再啼哭,反倒嘎嘎地笑得欢腾。慕有财一惊,低头看了眼:“这刚出生的孩儿怎还会笑?”又见其五官生得极为标致,心头不禁一软。 脚步停了半晌,慕有财终归还是狠下了心来,将婴童放在狼窝前,警惕地四下望了望,叹了口气:“古有天葬之说,南方少有鹰鹫,将你喂了野狼,也算死得尊贵。”说罢,他又盯看着女娃半刻,方才悻悻离去。 慕家之母也不过只是寻常农妇,可与慕有财不同,慕母安分守己,勤勤恳恳。虽亦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年过大龄方才产下一子,自然是疼惜不已。如今被自己丈夫丢弃山中喂狼,她哪里忍心得了。 边城荒郊群山环绕,夜路难行,彻夜难眠的慕母忍着产后腹痛,在屋外守了一夜,直到黎明曙光从山头亮起,便起身朝后山走去。 “孩儿呀,是娘不好,没能拦住你那恶鬼父亲。”褶皱的眼角泛着泪,她一面走着,一面四处观望,也是怕埋伏在暗处的野兽突然出现。 “孩儿啊,即使你只剩骨骸,娘也要替你立个墓碑,来日娘就来陪你。” 由于常年劳作耕田,慕母的身板略显佝偻,行走再山路之间也是步履蹒跚。足足三个多的时辰,方才爬上山顶,来到那片密林之中。 瞳孔微微紧缩,慕母提高警惕,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周遭的一切,深怕遗漏任何一处隐蔽的角落,忽而几声低鸣从悠悠深处传来,让得她心头一紧! “是狼的声音!”慕母吞咽一口唾沫,蹑手蹑脚超前潜进,不到半刻,便在一片树丛之后发现了野狼灰褐色的背毛! 慕母吓得急忙捂住了嘴,瞪大眼睛,乃见她目及之处,野狼竟不止一头,而是足足十余头的狼群! 第3章 鬼门开 群狼里外包围着什么,脚步时进时退,低呜之声不绝于耳。 “莫非是我的孩儿!”心下一惊,慕母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看去,下一刻也是难以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但见这群狼仅仅只是将孩童包围起来,却规规矩矩的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没有丝毫要进攻的意思,而且从狼群发出的低呜之声听来,似是有些许的惧怕。 “怎会这样?我儿她....”没等慕母思索,便听天空一阵震耳欲聋的闷雷响起,一道奇异的五彩霞光霎时笼罩上空,吓得狼群纷纷退散而开。 “这....”慕母惊愕不已,抬头看天,那霞光不过半刻便匆匆退散。 抬袖抹去额间汗水,慕母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去,将孩儿抱入怀中。细细看去,婴孩却在这阵骚动中睡得香甜。 “刚出生的孩儿,没有乳水,理该啼哭才对...”慕母略有些疑惑,但终归自己的孩子相安无事,也算是值得欣慰,不多停留赶忙抱着孩子朝山下赶去。 没走上几步,她便回头望向那狼窝,心中暗想,整整一日一夜,这群狼竟不食孩童,莫非这一切皆是天意?她低头看向怀中婴童,目光决然:“孩子,日后你定当有不凡的人生。” 回到农宅之中,慕母即刻便将此事告知慕有财,自恃好赌的慕有财更是个迷信之人,听闻此事之后便坚信自己的女儿将来必有大成就更能助自己在赌场一帆风顺。 从慕母怀中接过婴童,慕有财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嘿嘿,不愧是我慕有财的女儿,生得真是标致啊。” 念头一闪而过,慕有财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女儿生得如此秀美,日后也定长成个大美人儿,就给你取名倾城如何?慕倾城!” 说巧不巧,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原本熟睡中的女婴顿时睁开了眼,格格笑得不停。 “咦?她笑了!她笑了!哈哈,倾城倾城,以后为父可就靠你了!”慕有财乐得合不融嘴,前日还阴云密布的农宅,此时却弥漫着欢声笑语。 好景不长,任凭谁也没料到,女娃的降生,便是厄运的开始.... ....... 时光飞逝如白马过隙,转眼间,中原以南,在岚朝统治下度过十七个年头的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江南一代自前朝之后,终于重现了繁荣昌盛的景象。 而这看似平凡的十七年,却也历经风雨。边境胡人作乱不说,中原以北更是常有诸侯国来犯,因而岚朝建国皇帝刘湛,日夜操劳国事,身心疲惫生下重病,以卧床不起三月,朝中大臣可谓惶惶不可终日。 品级较高的大臣开始私下商议立储之事,地方小官则如墙头之草,选王择路,任何风声都可能使其跟随哪位皇子的麾下。 刘谋后宫不过一位正房五位小妾,在外却也有留下几处暗香。因此算上私生的共有八位公子,各自封号为王,在岚朝疆域各占一席之地。 如今听闻皇帝病危,这些素不往来的皇子们,却不约而同的赶赴建邺,只盼父皇能够早日立下遗嘱。其中不乏手腕高明者早已勾结朝内大臣开始密谋争储。 朝中之事,向来就与老百姓无关,即便那大殿之内已乱成一锅粥,岚朝天下依旧是一片光明景象。 七月夏至,一场罕见的大雨席卷整个江宁,建邺以南的姑苏城,笼罩着如铅般厚重的乌云。恐怖的雷声轰隆,宛如恶鬼索命的咆哮。 夜里,暴雨不停。边陲西郊的后山,泥流淹没了庄家,农户们哀怨的躲在房里,期盼这场大雨快些停揭。 夜渐渐深了,阴云暴雨遮蔽了星辰,大地漆黑一片宛如堕入阴曹地府。 “求求你们饶过我,饶过我...”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孤零零地走着,她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托着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油灯在街上匆匆行走。 口中碎碎念着,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慌张得扫视周遭,即便雨下得再大,她依旧能够听清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但她不敢走快,生怕走得快了,一阵风便将手中微弱的光芒吹熄。 忽而一道青光从东面的瓦顶上出现,她本能的选择低下头不朝那看去,谁知一阵飘忽的脚步声夹着泥泞从身后传来,她吓得小跑了几步,见手中油灯光芒近散,急忙又停了下来。 呼吸急促了几分,她没有停留慢中加急得朝前走着,即便身后的声音再靠近她也没有回头。 可很快,她的脚步再次停了,惊慌的瞳孔中倒影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即使此时的夜再深,天再黑,她依旧能够清楚的望见那身影。 与其说是修长,倒不如说那身影简直比寻常的农房还要高,梳着一个长长的花辫子背对着她,洁白的长衣似受过某种加持,即便在黑夜里也能散发一丝诡异的光芒。 她吓得愣了半晌,当回过神来之时,那还在远处的背影转瞬就出现自面前,站在她呼吸可及的地方。 倒吸了口寒气,手中的油灯啪得扑灭了。雨雾之中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五官扭曲且没有头皮的脸! 啊得大叫一声,她丢下油纸伞便朝最近屋子的方向跑去,一个踉跄跌在泥潭之中,却也不敢起身,抱着头大哭起来。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又没有得罪你们,为什么总要跟着我呢...”哭着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她早已吓得不清。 可这样的经历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每逢七月之夜,鬼门关开启,总有那么些鬼魂要找上门来显露恶相。 忽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声从耳后传来:“喔?没得罪我?怕是你早已忘了吧,那些年我可在你手下过得好惨啊。” “那些年?姐姐定是认错人了!小女过了冬天方才十八,怎能得罪了姐姐呢!”话音里依旧夹杂着些许哭声,但此时此刻,更多的则是受了冤枉的委屈。 “怎么会认错!女官青城!就是你!”沙哑的女声变得愤怒。 第4章 鬼索命 此时恐惧弥漫在心头,但她却明白,这些鬼魂只能显露恶相来吓唬她却并不能伤害她,所以只需要闭上眼睛迅速跑回家中,这些鬼魂便也奈何不了她。 想到这里,她便弹坐起来发疯似得跑回家中。一盏油灯在狭小的农屋内依显得孤立无援,昏暗的光芒下,慕母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重病已让她的身子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娘!” 她小跑而上,半跪床榻前,心如绞痛,每当到了七月母亲便会莫名的生起重病,而父亲慕有财更是在前年的七月离奇死于水塘中。她将这些遭遇本能的归咎于自己命犯煞星,故而内疚不已。 “倾城...”慕母用虚弱的眼神安慰着她。 “一定是他们害你的对不对!”慕倾城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丝愤怒,她狠狠地环顾着屋内,暗暗咬牙。 很快,她从怀中拿出一捆油纸包:“娘,这是女儿清晨去镇上给您买的药,您服下后快快歇息。” 升起火来,慕倾城一面煽火熬药,一面喃喃自语:“无论前世我与你们有多大的冤仇,还请你们能够放过我家阿娘....否则...” 她忽然看向一个方向,目光变得锋利。她打小儿冰雪聪明,自然明白这些年所遭遇的鬼魂多只能吓唬她却不能伤害她,相比她的身上也定有令鬼魂所惧怕的东西。 所以这个如刀锋利的眼神,更代表着一种威吓。 兀然间!门窗紧闭的农房内刮起了一阵阴冷诡异的风,在火光中摇曳出巨大的黑影,转瞬朝着床榻的方向席卷而去。 慕倾城大惊,还未来得及喊叫,便见床上的母亲忽然紧绷着身子,面目狰狞,喉咙里像卡着什么,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凄厉微弱的低嚎。 下一秒,油灯火光中,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浮现在慕母上方,一丝丝带着异光的气流从慕母口中飘出,被那黑影吸食了去! “住手!”一声嘶喊,慕倾城飞奔上前,身子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隔。 惊慌中跺脚握拳,吓坏了得慕倾城却再也无法靠近母亲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母在痛苦地挣扎中逐渐失去了气息。 慕倾城失声惊叫道:“娘——”顿时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她用意志稳住身子,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人三魂六魄已不在,再用最后一丝气力尖叫:“娘啊——!” 无形的力量消失了,那黑影也消失了,就连摇摆不定的火光也平稳了下来。 虽隔着三尺左右距离,但她清楚的感觉到母亲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心痛得瘫软在地,倾城半爬着来到床前,再欲呼喊自己母亲,却发现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疯狂擦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僵硬冰冷的触感瞬间击碎了心脏,让她哭得更加凄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每逢七月,那些恶鬼便要上门索命。先是父亲,如今又是母亲,难道自己生辰八字当真犯了煞星? 痛苦和绝望伴着雨声度过了一夜,次日清晨,骤雨停歇,街坊在昨夜的凄鸣中昼夜未眠,赶早围在农宅前,便见宅子上下已经挂满了白布。慕倾城跪在慕母的尸前哭泣。 “啧啧啧,又死了,自从老慕家生了这女儿之后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是呀,我看呐,这女娃定是天降的灾星,克了双亲不说,还给我们村子招来这百年不遇的大雨!” 几个妇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满眼皆是怨毒和嫌弃。 不一会儿村里辈分最高的亭长走了来,瞧了眼农宅,低头叹了口气:“女娃子命苦,乡亲们莫要再嚼舌根了。” 亭长是这村子里为数不多的长者,已过迟暮之年,发鬓斑白,长须齐胸,经历过战火风飞,也见证过太平盛世,因此村子里几户人家都对其恭敬不已。他既已开口,乡亲们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老亭长一袭深色长袍立在人群之间,周围的人便不经小声问他:“秦伯,您是咱这儿的亭长,这事儿您看该如何处置?” 皱纹在额间深刻了几分,秦伯也是摇了摇头:“倾城已是孤儿,乡亲们日后还需多关照了。” “不,亭长,咱可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是她克死了双亲,来日要是招灾祸降临别户可就...”一位妇人在旁小声说道。 老眼微凝,秦伯这下算是明白乡亲们的心思:“那依大伙的意思呢?” “这个嘛....” 人群一时哑了声,面面相觑之后,便有位与慕倾城一般年纪的女孩站了出来,义正言辞道:“我看呀慕倾城就是个害人精!乡亲们也都看到了,这足足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可是百年不遇,这两年下来,咱们收成日益减少,你们说巧不巧?” 说话之人名为吴雪姬,乃西郊村落赶牛夫吴公之女,与倾城同年同月出生。她清楚,自己与倾城同龄,可无论身姿相貌皆是逊她一筹,女儿心中那份妒忌油然而生,她怎能放过眼前这个大好机会刁难几番。 谁料,她这话才刚刚说话,手腕便被人拉地一疼,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人肃脸看着她:“雪姬你这话有失偏颇吧!倾城打小就命苦,如今又没了娘,你却还要这尖酸刻薄的话!” 年轻人名叫周良,与雪姬不同。他自小孤儿,与倾城青梅竹马,更是屡蒙倾城一家关照,眼见有人出言相害,他怎能视而不见。 雪姬一听,怒声驳道:“阿良哥!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妖精!可你也要为乡亲们想想啊,现在死的是她母亲,哪天落到别的人家,这大责你担当得起吗!” 此话一出,无不令周遭之人心头一凛,纷纷避尤不及的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便有一些支持之声出现。 “听到了吧!听到了吧!乡亲们都支持我呢!”雪姬得意地嗔了眼周良,转身便朝秦伯施礼:“秦伯您都看到了,并不是雪姬在此咄咄逼人。依我看呐,不如就照老规矩办,浸猪笼!” 此话孰轻孰重,就是见惯市面的秦伯都不禁瞪大了眼睛:“雪姬丫头,你可知这浸猪笼是何意啊?” 雪姬道:“自然知道,虽说是狠了点,可来日要是这灾祸落到我家阿娘身上呢?” “对啊,雪姬说得不错,到时候灾祸临头可就晚了。” “可不是嘛,话糙理不糙,我赞同雪姬的意思。” 封建迷信的乡里人,自然认为倾城是灾星转世,会为村里带来厄运,唯有将她献祭神明,方才能免于灾祸。 四下应援之声此起彼伏,秦伯左右为难之际,也只得点头默许,转身离开。只是在众人不易察觉间他回头看向农屋前的慕倾城,浑浊的老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深沉的惋惜。 “哼!你们这群人会遭报应的!”周良义愤填膺,气得掉头就走。 第5章 周郎情 夜深人静,哭累了的倾城趴在慕母灵前睡着了,忽然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星星火光逐渐放大,朝她簇拥而去。 朦胧中睁开了双眼,没等她反映过来,一个麻袋便将她带入了黑暗。等到麻袋被再次剥开时,她已置身村庄三里外的大河之前,乡民们手持火把将她包围起来。 惶恐中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草绳捆住,身子竟被关在一个竹篾编织的猪笼里! 琉璃般清澈的眼眸透露着恐惧,倾城奋力扭动着身子试图挣扎,但越用力手腕便会被锋利的草绳弄得生疼。 她欲要求饶呼喊,可嘴却被麻布塞得严实,只能发出微弱的鼻音。 雪姬阴狠的笑容在火光中摇曳:“你这祸害全村的妖精,浸猪笼算是便宜你了。” 倾城满满哀愤却无法说出,只能不断发出一些低吟之声。秦伯看不下去便命人将她口中麻布取下。 “秦伯!乡亲们!你们为何要对倾城如此啊!”倾城含泪伸冤道。 雪姬咬着牙冷笑:“你为村里招来什么祸你不知道么?倒还觉得委屈了,真是可笑。” 汗水和泪水浸湿了秀发贴在脸上,慕倾城也无力反驳,扭头望着身后漆黑的河水,心中一片释然:“是啊,若不是我,娘她也不会死。”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突然一声呐喊打破了片刻的沉默,周良快步奔来,拦在了猪笼之前,目光如炬地望着秦伯:“亭长,我愿意娶她为妻,一切灾祸我都愿承担。” “小良!别胡闹!此事与你无关!”秦伯激动地上前一步。 “秦伯!良自小没有父母,是您和乡亲们照顾下长大的,大恩无以为报。但倾城乃是我所心爱女子,我断不能看她就这么送死。”周良拱手抱拳,正声肃然。 一见如此,雪姬哪能忍得了,上前就给了周良两巴掌:“阿良哥!你糊涂啊!你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得罪乡亲们呢!难道阿良哥从来就不喜欢过我吗?” 四下无声,唯有水波荡漾,周良被这一声惊得有些愣神,半刻之后方才认真地看向雪姬:“雪姬,我阿良不过是一介农夫,而以你姿色来日嫁入镇里,甚至府城大户都不成问题。你亦是何苦呢?” 胸脯一阵起伏,雪姬涨红着脸别过头去,便不再理会。 沉吟半晌的秦伯,思索了番,终于还是开了口:“也罢,既然如此,以喜冲丧倒也是好事。”秦伯本就于心不忍,奈何他身为亭长,亦要权衡乡亲们。目下借着周良之情,便有了说辞。 “谢亭长!”周良大喜过望,赶忙回过身去解开猪笼。 “阿...阿良哥...倾城感激你挺身相救,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呢...况且我....” “嘘——” 没等倾城把话说完,周良便示意她不要出声。他一面拿刀破开竹篾,一面若有似无地说:“你别看我周良是个粗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已成众矢之的,唯有这个办法能够救你。” 心头一丝触动,倾城轻抿着唇,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 “你放心吧倾城,我周良绝不趁人之危。当务之急是要救你,成亲之事大可延后。若秦伯怕乡亲们就事提起,催促喜事。即便你我被逼成亲,你不依,我周良也绝不碰你。”一面说着,他一面憨憨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乌云恰如其分的退开了,一束月光打在他的眼底,有水波清澈的倒影。 情势突变,手持火把的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有些愣神不知所措。但听秦伯所言“以喜冲丧”倒也是在理,便也不再闹下去。 “好了,乡亲们都散了吧。”秦伯一声招呼,乡亲们面面相觑之后,也依次离开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而心有不甘的雪姬回到了家中便坐于床头一声不吭。母亲端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瞧她这般,也是前来安慰。 “女儿,这天下的男儿有的事,他周良有何好的,一辈子也就与你爹那般做个农夫。要论出息,前阵子来此提亲的那位公子骏才是名门大户。当今天下,贵族之子能屈尊上门,可见他对你的重视啊。” 吴母所提公子骏名司徒骏,字才敬,乃六品诸督军之子,前两月曾与雪姬在镇上相遇,便一见倾心,后辗转打听得知雪姬住处便亲自前来,携重礼提亲。可雪姬心有周良,便闭门不见惹得当时一众尴尬。 “阿娘啊,那公子骏虽是诸督军长子,镇上的大户。可并非女儿钟意之人!”雪姬赌气不语,鼓着个腮帮子。 母亲见她这般孩子气也是摇头笑道:“如今天下还未太平,你嫁入官宦人家,远比嫁给一个农夫要好,至少打起战来还能有个照应不是?再则说来,那周良和倾城的婚事已成定局,你又何苦再去惦记呢?” 雪姬一怔,狠狠咬了咬牙,眼角泛着不甘的泪水,心一横:“好,今日是你周良有眼无珠选了倾城,他日我定让你后悔莫及!” ..... 骤雨之后,便迎天光大好,后山草甸之上,周良与倾城在双亲坟头跪拜。 “慕父慕母,您二老泉下就放心吧,我周良发誓,今生今世只对承倾城一人好,无论天下如何动荡,我都将誓死保护倾城。”周良抱拳道。 他这一脸严肃的模样,让伤感中的倾城也是不禁扑哧一笑。虽说成亲之事尚未想好,但毕竟周良也是与她青梅竹马之人,总不见得生分。 整个早上他忙活处理慕家双亲的后事,以至于那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黝黑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但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疲惫的模样,除了立誓以外,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倾城从袖子里拿出手绢擦去他额间的汗,由于身高的落差,倾城必须踮起脚架,身子微微前倾才能够到他的额头。 而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令周良顿时楞成个木头,心跳飞速不说,黝黑的脸蛋瞬间泛起了红。 第6章 贤雅居 阳光下,那绝美的容颜就在他呼吸可及之处,微风徐徐吹来,能够嗅到倾城身上淡淡的香气。周良恨不得用粗壮的手臂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但耿直又固执的他还是僵持着手没有胡来。 周良的心思倾城哪里会不晓得,但她也十分信任这个虚长他三岁的男儿。从小到大,他都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自己。 即便在幼小的年纪,当倾城在山中遇到豺狼,他会举着树枝作剑,大喊大叫的驱赶它们。当遭遇心事低落之时,他又会贴心的坐到身旁,不出一言,只是静静的陪伴。 想到这些,倾城的心头也是有着一丝触动。她感恩在自己的生命里有这么一个男儿陪伴。 秀绢拂过棱角分明的脸颊,其实细看之下,周良虽算不上一表人才,但也有些许的俊朗。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梁,除了那略有些小的眼睛,和如炭黝黑的肤色外,他绝不输任何大户的公子。 “倾城,等我俩成亲之后,我就努力干活,让你过上好日子。”周良昂首挺胸信誓旦旦地说。 倾城抿嘴一笑,摇头:“倾城不求过上什么好日子,只要一切平安就好。” “那可不行,倾城你不贪慕虚荣是好,可好男儿怎能让自己的妻儿受苦受累。”周良说着,眼睛一尖,笑着跑去一旁,弯腰拾起一株紫色的野花替倾城戴在发鬓上。 “真好看。”周良满意地点头。 ‘好看吗?”倾城拨动着秀发,些许羞涩。 “当然好看啦!你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了。”周良咧开嘴笑得欢,洁白的牙齿在眼光下泛着光。 算起来这还是倾城第一次和周良单独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即便什么都不做,时间依旧过得飞逝。 或许是雨后的燥热,雪姬打早赶着牛车去到镇上,一路上喷嚏总打个不停。抬袖掀起车帘,稻谷农田早已不见了去处,取而代之的则是车水马龙,楼阁林立的城镇。 时至正午,镇上热闹非凡,茶楼酒馆座无虚席,朝廷下设的兵器铺子有巡查的士兵,一些衣着华贵的女子相伴着出入绸庄之间,在这片远离战乱的小镇,百姓脸上少了些愁苦,多了份安逸。 吴公将牛车停下,扬鞭指向远处一座八角楼:“女儿啊,公子骏平日喜好听人抚琴,常在那贤雅居中出没。你去那儿便能见到他。” 吴公转过头来,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雪姬:“先前人家公子骏上门提亲你却不知好歹的闭门不见,今日若再见可别这样了。得主意咱们自个儿的身份。” 雪姬回道:“女儿晓得,之前女儿担心出生,不甘做个小妾罢了。” “嗯,你晓得就好。为父在西门的凉亭下等你。”说着,他便牵着牛车朝镇西走去。 这个小镇虽不及姑苏城的繁华,但也小而精致,尤其是一些大户的门庭,修筑得极为雅致精美。雪姬一路挪着小步前行,不由得被这街景所吸引,喃喃念道:“日后我若生活在此,也不意为是件坏事。” 要论这小镇中最热闹,公子王侯汇聚最多的地方,当属这两层的八角楼——贤雅居,一些儒生常会在此论经讨文,而那些达官公子则更多来此听上几曲琴音。 隔着半条街的距离,雪姬就能清楚的看见贤雅居前停靠的马车和卫兵。今日想必又有些大人物到此。 雪姬虽容貌不差,但毕竟是农户出色,衣着朴素不说,更有几分穷酸之气,因而还未踏入贤雅居半步,门外的下人便将其拦下。 “何来女子不懂规矩,这个地方也是你等身份能够进入了么?”说话的下人脸上有颗大痣,痣上还有根卷毛,雪姬恨不得将它连根揪下来。 挪了挪嘴,以貌取人的势利小人雪姬也算见得多了,她并未与其周旋,而是挺起胸脯,故作姿态道:“我乃公子骏府中婢女,识相的就去通报声。” 那下人冷笑一声:“真是可笑。你说你是公子骏婢女我就相信了?” “不妨事,你若通报我便在此等着。你若不信我所言,待公子回府我便向他禀报,说这贤雅居的奴才有眼无珠!”她特意在“有眼无珠”四字上重重发音,目光尖锐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下人。 两个下人的面色多了几分惧色,面面相觑之后,只得扭头到居中请示。 待一位下人进去后,雪姬又在门外站了许久,忽然才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雪姬姑娘,那日一别甚是想念,提亲上门又遭你避而不见。没想到今日你竟寻我来了。” 爽朗之声自身后传来,雪姬展眉一笑,扭身过去,便见一位身着华衣,头竖玉冠的年轻公子站在那里。 “公子骏...”暗自欣喜,雪姬的美眸里都透着笑意,赶忙施礼:“小女吴雪姬,见过公子骏。” “欸雪姬姑娘免礼,在下素来就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公子骏移步上前,细细打量眼前的美人儿。 他生于官朝之家,像他这样的公子,见过的美艳女子自然不占少数。因此,他仅仅只瞧一眼便可知面前这位女子当真是块璞玉,若她也能像大户小姐妆点自己,那等美貌怕是皇帝老儿看了,都得羡慕不已。 “我公子骏识人绝不会错,雪姬姑娘真是越看越美丽啊。” 公子骏之言,雪姬暗喜,若旁人夸赞也就罢了,但公子骏出身富贵,绝色女子相伴左右也是寻常之事,能从他口中听得溢美赞语,绝非易事。 “雪姬不过草芥民女,公子过誉了。”雪姬有礼道。 公子骏朗笑了两声,道:“贤雅居人多纷杂,不如随在下去舍下一叙,亦讨得清静。” 第7章 公子骏 雪姬心下也正有此意,便随其赴两里外的府邸。公子骏乃镇上贵族,但与那些个纨绔公子有所不同。他自恃高雅,满腹经论又识音律古乐,身上更没有半点儿公子爷的好色之气。邀雪姬庄内一叙,也不过只是品茶聊天。 雪姬面上谈笑,心底却怀着心思。两人曾在镇上初遇,公子骏便一见倾心,得知住处之后更是亲自登门提亲。而今再遇,又是孤男寡女,这公子骏怎么就一点儿也不主动? 轻抿杯中之茶,雪姬细细打量着公子骏。此人生得白净,眉清目秀,举止风雅斯文,乍看之下像是个儒生。可相谈半时,又感他通晓古今,亦有鸿鹄之志。真是里外都摸不透的人。 “那日与姑娘一别,甚是想念。不知姑娘今日找在下,是有何事所托?”公子骏问声道。 雪姬直言不讳:“公子既洞悉,民女亦不敢相瞒。得知公子骏乃诸督军之子,雪姬却有一事相托,不知当讲否?” “骏既邀姑娘于府上,便未将姑娘视作外人。亦不必称自己为民女,方才一番相谈,在下已觉雪姬姑娘绝非寻常草芥女子,若有事相托,且当说无妨,才敬定尽己所能。”公子骏笑说道。 雪姬展颜一笑,道:“天下暂且太平,城池繁荣远胜前朝。可小女身居之处乃西郊田地,近来连日多雨,淹没了良田,乡亲们颗粒无收不说,更要过上食不果腹的日子。雪姬不求公子施舍银两扶贫救济,但可否征村内壮士前去参军,亦好为家中换取些钱粮。” 公子骏静静听得雪姬所言,颔首轻点:“如今北方诸国连年侵犯我朝,正是用兵之时。家父也常念叨此事,姑娘既有意让村中壮士参军以换取银两,这事儿倒不难办。” 雪姬大喜:“公子这是同意了?” 话刚出口,面前的公子骏忽然变了神色,笑容不再爽朗,放下手中茶杯道:“才敬既解姑娘之急,姑娘可否亦能解才敬之忧呢?” 雪姬柳眉轻蹙:“公子何意?” 公子骏笑着说:“实不相瞒,姑娘素雅清丽,秀美脱俗,更具备那些大户千金,名门小姐们所没有贤淑纯良之气。才敬虽心有爱慕却....” “公子若解雪姬之愁,雪姬愿嫁随公子,尽心服侍公子。”雪姬赶忙表达自己的心意。 公子骏笑着摆手:“才敬何尝有这样的福分。在下虽与姑娘一见如故,但在下心系朝政,无奈家父亦不过六品官职,纵使才敬再有雄心抱负,亦难施展贤能。因而才想与姑娘联手,共谋大计。” 公子骏一言玄奥,让不过是农家出生的雪姬疑惑不已。柳眉蹙得紧,追问道:“公子还请直言。” 公子骏娓娓说道:“姑娘乃不食人间烟火之女子,自不明白这江山早已暗潮汹涌。如今天子病危,其膝下皇子早已暗兵欲动。夺嫡之战转瞬即至,在下已相中一位明日之君,乃三皇子燕王。愿献计投靠,已求他日宏图。可此人虽具文韬武略,大将之才,却用人多疑,唯独听信身边佳丽之言。” 雪姬算是听明白了:“公子可是欲要将小女献于那燕王?” 公子骏道:“雪姬姑娘当真冰雪聪颖。既能明白我话中之意,若日后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雪姬疑道:“为何是我?” 公子骏笑答:“燕王公子权有韩信用兵之能,亦有子房运筹帷幄之才,其余诸王怕是难为敌手,明日君王定非他莫属。可此人论不上好色之徒,却亦不拒美色与门外,相比身边忠臣,恐其更信任枕边人的耳语。” “燕王尚有三位夫人,皆是名门将相之后,多有为仕途之嫌。若今再献上一位大户千金,以其多疑之性恐怕会错怪好意。故才想选像姑娘这样的出生清白之女子,没准正合他的心意。当然了,是否真能受得宠幸青睐,目下断言还为时尚早。” “原来公子骏那日提亲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那燕王....”雪姬喃喃自言,亦是听得有些愣神,她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草芥女子,哪里敢料想如此遥远之事。 而公子骏既已开口,雪姬只好暂且应允,便匆匆拜别。 ..... 八月暑气,日头正毒,周良从秦伯居所借来一匹马驹带着倾城去村外打猎。 小马驹尚未成年,却马蹄劲足,长鞭挥下,长嘶前奔,周良大声吆喝,大笑连连。倾城见他这般也是笑着提醒:“周良哥,谁人打猎像你这般大喊大叫。恐猎物都吓跑了呢。” “啊?也对,也对,哈哈。”周良尴尬的讪笑两声,旋即便不再喊叫,持弓奔入林地,忽见一头幼羚于山野迷路,狂喜不已,拉弓射箭,却歪了十万八千里,箭射树干而令幼羚惊逃,气得他嗷嗷叫唤。 翻身下马,周良从胯上抽出马刀,徒步入林,又见一只肥大的野兔低头食草,嘴角咧起笑意,如钟馗抓鬼般跑上前去,追着那野兔狂奔一里。 越往里跑,树林越密,最后杂草已过人高,毒蛇沿脚旁游动,暗处更有一双双森然瞳闪着绿光。 时值正午,正是日头最甚之时,密林内却阴沉如夜,大树遮蔽阳光不入,空气中逐渐弥漫一股瘆人之气。周良顿下脚步,伫耳听去,便觉细碎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额间一滴大汗落下,喉结翻滚。 “糟了!” 正在周良暗惊之时,一只芊芊玉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回眸而去,便见倾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倾城!你怎么跟上来了?这里危险得很呐!” 倾城虽也害怕,但还是露出了笑容:“我也担心大阿良哥呀。” 周良心暖,鼻息一沉,肃然道:“这样,我俩轻步而归,别惊扰到那些恶兽。” 谁料,正当他话音落下之时,一声虎啸贯穿山林,伴随一阵鬼魅大风,一道金黄色的身影突奔而来,乃见是一头斑纹嶙峋,面目狰狞的老虎! 第8章 成亲日 “天呐!怎把老虎都引来了!”周良手握马刀,言语间透着一丝恐慌。 “倾城,你快走!我尚能和那老虎周旋一番。”周良嘴上说得轻巧,却难掩心虚之情。 倾城却不依他反倒抢步上前,直面那凶恶老虎。目光坚定的直视而去,虎声低沉震耳,令人心惊肉跳。可奇怪的是,那老虎只是来回踱步,竟无半点进攻之意。迂回半刻之后,竟掉头离开了。 “咦?老虎不食人?”周良愣在原地疑惑不已。倾城赶忙拉住他手带离此地。寻得马驹速速扬鞭离去。 周良牵马回村,路上仍心有疑惑,连连问声道:“还真是怪了,这老虎近在咫尺,怎就不朝我俩攻来?若不食人,它又何必老远跑来?” 倾城见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盈盈一笑:“阿良哥何必纠结于此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准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好事发生了呢。” 话说到此,打远便见秦伯走来,眼泛笑意,一撂长须,便言:“老夫这小马驹可还行?” 周良笑揖道:“秦伯之马儿虽年幼,却蹄劲有力,灵性十足,来日定不逊赤兔良驹。” “那老夫将此马儿赠你如何?”秦伯眯眼笑着道。 周良一怔,顿时乐开了花:“秦伯此言当真?” “老夫这把年纪还会口出戏言吗?不过这马儿可不白赠与你。老夫找寻人去镇上请教先生,算出你二人良辰吉日于下月初六。老夫看着你长大,早已视若己出,这马儿就当增你成亲之礼了。” 周良眼眶泛泪,感动不已。亭长秦伯待他如子,自己也视其如父,赶忙作揖跪地,长拜道:“义父在上,受小儿一拜!” 秦伯欣喜不已,邀上倾城与赴于家中做客,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碰巧被镇上回来的雪姬撞见,那双漂亮的眼眸忽然就变得如刃锋利,暗暗咬牙切齿:“好你个慕倾城,有我雪姬在的一日,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哼,等着吧,过不了多久我就让你尝尝苦头!” 次月初六,天降蒙蒙小雨,沥沥的顺着房檐滴落。亭长屋外门庭若市,街坊邻里无不登门祝喜,场面好是热闹。 屋房的烟囱从清晨开始就青烟缭绕,烧饭之香气早早弥漫了村头巷尾,秦伯身着红袍立于门外迎客,周良则于屋内厅堂一一谢礼。后房内一位大娘正替倾城梳妆打扮,一边拨弄着发饰一边还自顾自地说着:“倾城还真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那周良像是灌了迷魂汤似的。” 倾城嫣然一笑,回眸望着大娘:“大娘,您说身为人妻理当注意些甚?” “唉吆,我的倾城儿。这还没拜过堂呢,怎地?就学着做妻子啦?瞧给你着急的。”大娘有意无意的打趣调侃,让得倾城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好啦,大娘这逗你玩儿呢。周良那孩子实诚可靠,你嫁给他定不愁过不上好日子。瞧你这小手白皙滑溜,他哪里敢让你做上粗活。所以啊,你要想当个好妻子,多给他生几个娃儿便是。”大娘信誓旦旦地说着,说完还自己乐呵了起来。 “生几个娃儿....”心头默念着,倾城脸颊泛起了红晕,而后又羞怯的笑了。 正当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但听一阵马蹄声顿于屋口,旋即便有金铁碰撞之声。黛眉一蹙,倾城心头莫名有些不安,并请大娘前去看看。 大娘步出屋去便大惊失声,乃将这人头窜动的厅堂之内明晃晃的杀进十余名铁甲士兵,秦伯亦是慌张,迎上前去与其交涉着。 “诸位将士光临我农家小院所谓何事啊?”秦伯毕恭毕敬道。 岚朝乃军政一体,戎装长剑者无论职位高低,皆为贵族。秦伯不敢怠慢,便请于上座。 为首将士将佩剑卸下置于桌上,命属下将村民一一赶出厅堂,然后看了眼红袍装束的秦伯和周良,冷笑了声道:“尔等可知岚朝正逢征兵之际啊?” “征兵?”周良嗅到一丝端倪,欲要说话,却被秦伯拦了下来,见其使了个眼色后便笑脸盈盈的步上前去:“这位将军您也看到了,咱这儿不过是荒郊村野,即有征兵之事,也轮不着这儿啊。”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依你说法,岂不是有不忠之念?”将士冷眼一瞥秦伯,将剑重重在桌上敲下,周遭士兵便拔剑出鞘,挺上前来。 “冤枉啊将军,耕夫岂有不忠之念想啊。只是您也瞧见,这村里不过老儿妇孺何来参军壮士啊!”秦伯长跪道。 “喔?那此人为当何论?”将士移剑指向周良:“你叫什么名字。” “周良。”周良直面回答,可却将脸撇过去,不屑看他。 “呵呵,周良。就你了,随我回军营里去吧。”说着,他从旁使了个眼色,一名副官便递上一袋铢钱。 将士道:“这里有十铢钱,老先生且拿去。待其入军之后还有军饷,算不上多,但足够你这弹丸之地买上几头牲口,过上好日子了。” “将军!您这不看到了嘛,这孩子今日正要与青梅竹马的姑娘成亲呢。您此刻便要将他带走,岂不是棒打鸳鸯嘛!”秦伯跪在将士腿前嚎啕道。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乃从军之人,并非什么君子。军令在身,不便多言,来人呐将此壮士带走!”将士肃然说着,持剑离去。 秦伯连连哀求,却被两名士兵推搡在地。周良虽有怒意但见秦伯这般也是不敢妄动,只是在两名士兵的扣押下三步一回头朝着后屋看去。 门缝之中,大娘看得心惊肉跳,连声叹气。倾城茫然疑惑,便问起情形,得知真相后不顾阻拦,奔出门去,但见这批军队正挨家挨户的搜寻壮丁。 “阿良哥....阿良哥...”泪水决堤而出,倾城跟着军队的车马奔跑,忽而踉跄跌到,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几名士兵回过头来,瞧见倒地的女子生得如此秀美,不禁起了色心,围上前去。 “你们要干什么!”狂吼一声,周良猛然甩开束缚他的两名士兵,一拳一脚将围上前去的士兵打开,扶起倒地的倾城:“你没事吧?” 倾城抿着红唇,泪水如珍珠滑落,将头倾倒在周良的胸膛前。 这是倾城第一次这般主动,周良受宠若惊之余,却为沉浸于此。起身便朝首领抱拳道:“将军,我愿随尔等入军,但此事无关我妻子,还请众将士保留军中尊严。” 首领将士剑眉一蹙,挥剑直下,血线飞鸿,那两个不守规矩的士兵应声倒地:“来人呐,将此二人带走,过境之时丢入江中喂鱼。” 见此首领处事公正,周良也就暗送了口气,旋即回身搀住倾城两手,目光熠熠:“倾城,且等我回来,再同你行成亲之礼。” 倾城摇头:“不,我慕倾城虽未与阿良哥行成亲之礼,但我已是阿良哥之妻。” 鼻翼微张,胸膛有着一阵暖流翻滚,周良很想说些什么,但眼中已充斥着泪,喉中以被激动所堵塞。 “随他们去吧,倾城记得从军之人一年偶有几日可回乡探望,那时再见吧。”倾城美眸含泪道。 她虽有浓浓不舍,但也不想惹周良牵挂。话未说太多便将他匆匆送走。 一路上,兵马走走停停,家家户户皆闻痛哭之声,一位位成年的壮丁被士兵押走,分明是征兵从军却像是押送犯人一般。 一双双不舍的目光停于村口,遥望军队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第9章 恶女心 岚朝占据水路城池,故以水军为优势,可这征兵队伍并未驶向渭河岸口,而是抵达镇门口时停了下来。 “周良,你且在此地留下吧。”首领将士留下一句话来,便领着车马继续前行。愣神不知所措的周良一经脱离队伍,身后便出现两名黑衣剑客将其打昏。 周良不知在昏迷中度过了多久,当睁开眼睛是,自己已然置身在一个狭小黑暗的密室中,双手被铁链束缚吊于半空,双脚已被寒铁钳住。 昏迷久矣,视线一片模糊,由于四肢被束,他只能挤了挤眼,方才用余光看清周遭的一切。东首面燃烧着炭火,西首面的墙上挂满了刑具。身后似有一扇铁窗,有缕缕月光射入,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很快,耳边传来了铁锁声,木门推开,脚步声便临至身前。 月光下,是一双青色的布鞋,小巧玲珑,显是女子。鞋上是一身绣着碎花的丝绸装束,华美至极,想必来者是某位大户家的小姐。 衣裳的主人并未露面,仅在黑暗里说了声:“阿良哥,别来无恙啊。”这时,她才走入了月光下,露出那张美丽却阴狠的脸。 瞳孔顿然放大了几分,周良当下便认出了她来。此女子不正是有些日子未露面的雪姬吗! 周良惊呼道:“雪姬!你...你怎会出现在此?” “嘘~”雪姬竖指于唇前,阴冷笑道:“阿良哥,雪姬不巧近日未回村中,不知和倾城婚事办得如何?” 周良早已猜出一二,怒言道:“雪姬!这一切都是你搞得鬼对不对!” “呀!阿良哥岂能冤枉我?”雪姬步与火炉前,拾起炭火中烧得赤红的火烙,诡谲一笑,道:“我与倾城同年同月出生,恐是命中相克,水火不容,我如何看她都觉得碍眼...” 她柔声说着,忽然目光骤寒,直瞪周良:“可你眼中却只有他!从小到大,你处处护着她而从未正眼瞧过我一次!试问我哪点儿不如她?!” “呸!”周良唾弃一声,撇过头去,不屑瞧她。 轻哼一声,雪姬信步而来,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火烙在其眼前挥来舞去,口中念念有词:“阿良哥,你说要是你死了,她慕倾城可会为你掉下一滴眼泪?” 周良不答,雪姬便用火烙烫上他的胸膛,黑烟熊熊而起,灼烧之痛让他面目都扭曲了起来,却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叫喊。 嗅着刺鼻的焦味,雪姬的笑容更加放肆,目光涣散中透着癫狂,她何尝想过用火烙烫自己心爱男人是如此痛快之事,这种奇妙的快感令其陶醉不已。 “叫啊?痛苦的话何不叫出来?”雪姬咬着牙冷笑,一双眼睛如狼般盯着周良。 泛白干裂的唇隐隐颤抖着,痛到麻木的周良只感觉视线一片模糊,周围开始出现一道亮光,倾城正面带笑意徐徐朝他走来。 “倾城.....倾城.....你来了啊..等等阿良哥...阿良哥这就随你回去。” 烈火碳烤,烧尽皮肉已入骨髓,可周良的脸上竟还出现了笑容,这令得意中的雪姬愤怒不已。又听他连声念着倾城的名字,更是火冒三丈。 “来人!” 雪姬一声尖厉,门外两名兵士匆匆走了进来,应声道:“雪夫人有何吩咐?” 胸脯一阵起伏,雪姬难平复内心怒火,恶狠狠地盯着周良:“尔等可有极刑之法,能令此人生不如死?” 两位兵士微微哆嗦了几分,面面相觑道:“回夫人,小县地牢刑罚有限,倒不如可效前朝之法,将此厮烹之....” “喔?如何烹之。” 兵士上前,低语说道:“备一大锅,将水煮沸,活人丢入其中,方可烹之。烹后之肉可割赠于酒家以作猪肉换取银两,亦可混入猪食作饲料。” 雪姬听言,嘴角微微上扬,大笑道:“好!就依此法!” 两名兵士皆声应道:“唯。” 夜渐渐深了,繁星隐于暗云之中,唯有孤月当空悬挂,略显悲楚凄凉。 倾城独坐屋外院落之中,遥望天际明月,心下顿生感伤,不由低头叹气:“阿良哥此行军中,还不知是否习惯。” 喃喃自语间,一阵寒风莫名自院中刮起,天际明月骤然被乌云遮蔽,一道惊雷当空劈下,大地顿然一片银白! 倾城一惊,起身望天,便见黑云之中电光闪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转瞬即至! 倾城奔入屋内,心头莫名不安起来:“这大雨来得突然,莫是有不祥之兆吗?” 她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只愿在军中的夫君能够平安。 次日清晨,大雨退散,天地间回归平静。村落道路泥泞,屋内泛着一阵潮湿之气。秦伯赶早就踏着水泊而来,带着从镇上购置来的粮食前来探望倾城。 “秦伯这些粮食还请带回去吧,倾城这儿尚有余粮呢。”倾城婉拒道。 “这是哪里话。你现在身份可不同。你可是老夫儿媳,岂能不关照。再则小良今在军中,为朝廷效力,你便不必再作推辞。”秦伯道。 听到“军中”二字,倾城不免担忧起来,黛眉紧缩,愁容满面,哀了声道:“还不知阿良哥身在军中可否适应。听闻军中律法严明,阿良哥初入军营若不识得规矩怕要吃些苦头了。” 秦伯虽也有所担心,但碍于倾城在此不便明言,只是撂着长须笑答:“好男儿志在四方,吃些苦头又算得上什么。而今朝廷兵力日趋强盛,想必过不了几年,便可吞并北方诸国,一统天下,到了那时,若周良立下军功,咱村子男女老少,可都要脸上沾光了。” “如此便是甚好,但愿真如秦伯吉言。”倾城柔声笑道,目视远方,望向进村的路,她不求周良光宗耀祖,为统一天下而效力,作为一位女子,她只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早日回来,与她朝夕相伴。 第10章 肉包子 夏去匆匆,以至于初秋来临之时,街上的百姓依旧穿着凉爽。 西郊村落黄叶飘零撒满了路道,农耕者蹲守田野日夜收割粮草,若非那场七月大雨,今年的收成定要比往年好上些许。 秋是农家丰收之季,亦是军内发放军饷之时。大清早村头便来了军中派下的差吏,将征兵之人所获粮饷送于家中。村里出征兵士皆是农户,尚不识字,因而些许家书皆是由军中贤士代笔。 倾城赶早也扮上了衣装与村中其他妇人守于门外,等待差吏挨家挨户的配送粮饷和书信。 念妇人亦不识字,敬职业的差吏会为其诵读,当然也要收取相应的报酬。 倾城立在屋外,望着差吏每家每户的走访,有人哭有人笑,这些等同于寡妇的女子,比起粮饷她们更愿意听到夫君在军中所过之日。 可见那顶着个银盔头帽的差吏路过倾城屋前只是看了两眼,便走开了。倾城一怔赶忙追上前去叫住了他。 “这位军士,我家夫君....”倾城碍于礼数,也是欲言又止。 差吏瞧她一眼,但见这女子美貌不凡,便也有了耐心,从怀中拿出份纸卷名册查阅起来:“你夫君名甚?” “周良。” “查无此人,夫人可是记错了?”差吏认真地看着倾城。 倾城一听也是急了,回道:“此等大事作妻子的岂会记错呢?劳烦军士大哥再替民女细查一番。” 差吏摇头叹了口气,再次拿出那纸卷名册,仔仔细细地查阅一番后斩钉截铁地回道:“夫人,名册中确无此人。” “怎会如此,当日我夫君可是随村里其他壮士一同离去的呀。可是这名录上遗漏了他?”倾城焦急不安起来。 “军中无戏言,莫说一位出生入死的将士,就是一匹马驹也绝不会疏漏。若夫人不信,大可前往六十里外的渭河兵营一看。这村里的征兵可都去到了那儿。若立有军功者将会调遣至鄱阳湖大营。” 差吏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由不得人半点怀疑。可倾城依旧将信将疑,草草施礼后便赴秦伯屋头去了。 倾城将此事告知秦伯后,秦伯也是眉心紧缩,疑惑不已。为了不让倾城担心,他便即刻启程前往镇上。 秦伯虽仅是无品亭长,但年过六旬在镇长多少有些人脉关系。托人几番打探之后,也未得周良消息,这可令他这垂暮老者担心坏了。 接连三日,秦伯皆往返于村镇之间,依旧一无所获。心力憔悴的他寻了个阴凉地坐下歇息。正想打个小盹解困却听见周遭一些纷杂闹声,睁眼看去,但见几个乞丐为争半块包子大打出手。 “唉,当今天下虽是太平,可依旧有着这些可怜人呐。”秦伯心生感慨。忽而听见其中一名抱着包子不放的乞丐大喊道:“人肉包子有何可争!吃了人肉,小心恶鬼索命!” “恶鬼索命我才不怕呢!我都真快成饿死鬼了!” 乞丐们的拌嘴让秦伯顿时瞪大了老眼,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逆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当真是华夷杂乱,宇宙腥膻! “尔等所言可当真?”秦伯喊声叫住了他们。 乞丐们停了下来,那捂住包子之人拨了拨杂乱的头发朗声道:“若非是人肉包子,原主人怎会弃之与我?” “老夫这儿有两文钱,愿买下这个包子,但尔等须告知老夫这其中经过。”秦伯从袖中拿出两文钱撒于地上,那几名乞丐便疯了般冲上前来。 “老先生!我知道,让我来告诉你!” “你能晓得个甚?还是我来说!” 几名乞丐为了两文钱再次推搡起来,秦伯耐不住性子怒斥了声,打斗方才停了下来。 “都别争了,就你说罢。”秦伯随手指了一位。 “嘿嘿,老先生,这包子乃人肉所制不假。前些日子有不少人买了包子吐了满街都是。”小乞丐道。 “喔?那怎无人去报官抓制包之人?”秦伯老眉紧皱。 “咳!这又什么,又非什么秘密。再则说来,这包子里的人肉馅用得就是牢里犯人的肉,官府自个儿干得事情。”小乞丐笑说着。 “不不不,你这就说错了。”另一名年岁较高的乞丐凑上前来,故作神秘道:“老先生,你应当是个外乡人。你是不知啊,这包子馅用的犯人可非是那些个恶徒盗贼,听说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因得罪了镇上一位夫人才得此下场的。” 秦伯一听,勃然大惊,呼道:“可知那农民为谁?” 见秦伯这般反常,乞丐们也是吓了跳,左右回忆了番便有人应道:“听说是村子里骗去征兵的,叫什么周良....” “周良——!”秦伯气血攻心差点儿没吓晕过去,几名乞丐将他扶住,也是连声关切。 浑浊的老眼翻涌着泪水,秦伯哀声嚎啕:“周良啊!老夫就知你惨遭不测啦!”他拍着膝盖,哭喊声回荡整条巷口。 那老乞丐坐过身旁,也是肃然正声道:“老先生认识那周良?” “何止认识,何止认识啊!”秦伯话中以充满着悲愤,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用力抓住那乞丐的双臂,质问道:“周良是老夫从小看着长大,为人忠厚纯良,从未与人结仇,你可知是谁家夫人要害他?” 老乞丐思索了半刻,心下有些忌惮,但还是低声坦言道:“我在镇上行乞已有五六个年头,哪家有个动静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想必此事定是那诸督军府上新晋的夫人所办。” “诸督军?”秦伯皱紧眉头,当下便也想个明白了,这征兵之事不正是由诸督军操办的吗?原来征兵之事是假,由其夫人杀害周良才是真! “只是诸督军乃朝廷六品官员,其夫人论身份地位都不足以会和周良这个草根农夫结怨。那她为何要下此毒手呢?”秦伯暗自费解。 老乞丐将钱收入囊中,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什么,凑到秦伯耳边说道:“老先生,还有件事不妨也透露给你....说来也是奇怪,那诸督军年过半百,可那夫人听闻却是妙龄之年,且更没有明媒正娶,以诸督军这般身份不觉得奇怪吗?又传此女子与其公子司徒骏关系匪浅,想必其中关系引人深思啊。” “如此说来,那夫人并非明媒正娶,但却能出入府内并享有权利?你可知那夫人名甚?” 老乞丐想了想道:“好像叫雪姬,府上的仆人都称其为雪夫人。” “你说甚!雪夫人!雪姬!”此言无意是当头棒喝,秦伯顿然愣神不已,回想过往种种,霎时悔恨不已。 “唉呀!老夫怎就没看出来呢!”秦伯哀声叹道,旋即便匆匆起身离开。 第11章 秦伯恨 秋风萧瑟,秦伯满腔怒意的杀回村内,二话不说便冲入雪姬家中。吴公正赶牛回来,瞧见秦伯入门急忙上前迎道:“亭长多日不见啊。” 秦伯抬手挡住他上前,老眼在屋内不着痕迹地扫视过,皆未见雪姬身影,陡然大怒,呵道:“雪姬尚在何处?” 谁料,当他这话音刚刚落下一刻,门外便立着两个人影,便听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秦伯这般惦记雪姬,真是令雪姬受宠若惊呢。” 秦伯一怔,怒意未散,猛地回过头去但见雪姬一身华服立于门外,身后跟着两名兵卒,其母像是下人一般替她拎着包裹,一见秦伯,也是立马吓青了脸,退到一旁。 见她这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秦伯冷冷一笑,道:“雪姬,老夫是否要尊称你一声雪夫人了?” 雪姬妩媚一笑,并未向秦伯行礼,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得意道:“承蒙公子骏抬爱,雪姬不过只是运气好罢了。倒是秦伯你,不安安分分的呆在屋中养老,跑我这儿大呼小叫,好不识规矩啊。” “你!”秦伯气得不行,加上年迈,只觉得一阵晕眩。吴公赶忙上前搀扶住他,呵斥道:“女儿!不得无礼!秦伯可是你的长辈!” “长辈亦能如何,若是为人公正,我倒还敬他几分。可在慕倾城这件事上,他却如此偏袒!”雪姬怒瞪而去,转眼又笑着说:“秦伯今日找上门来所谓何事,我也大概清楚。我只劝你一把老骨头莫要多管闲事,否则只会引火上身。” “雪姬你!——枉老夫自幼看你长大,待你如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秦伯怒火攻心,已是面红耳赤,胸闷不已,说起话来已然没了力气。 “你在我家中滋事喧闹,我又岂能容你放肆。”说话间,她目光向后一撇,两名兵卒便冲上前去,将秦伯按倒在地。 “唉呀女儿还不快快住手啊!秦伯乃六旬老者,哪经得起这般!”吴公忙是上前阻拦,却被雪姬唤住:“爹爹!这老头儿自作自受,并非女儿无情!” 老脸贴地的秦伯狂笑起来,豪声道:“老夫若早知你心肠狠毒,那日浸猪笼的就应该是你!” 此话一出,雪姬骤然大怒,吩咐道:“把这老头拖去,乱杖打死!切记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两兵卒皆应:“唯。” 夜里,骤雨再次降临村落,吴公一家趁着雨势搬离,临行之前心中顿感罪孽深重,忏愧不安,悄悄来到倾城屋前驻足观望,欲想留些笔墨书信,却奈何不识一字,只得长叹一口气,默默离开。 次日清晨,倾城前去秦伯家中拜访探望,却未见人,心想应又是去到镇上了,便也不以为意。可接连几天下来,秦伯踪影全无,邻里打听亦是没有消息。这令她不禁起了疑心。若以秦伯为人处世之风,理当会将所得消息告知,绝不会消失多日。 倾城亦有猜想秦伯恐受到危害,但又想其不过垂暮老者,一生清贫为人正直,理当不会有何仇家。 心有疑虑不解,倾城便唤来牛车进镇。或许是秋季的萧瑟,当路过一片麦田时,她莫名神伤,眼角泪珠泛光。 “倾城呀倾城,你又何须多虑呢。秦伯为人忠良,定吉人只有天相。”她一路总是这么安慰自己,顺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入镇之后,她便又是不安了起来。 过了这巍峨坚实的城门,已是姑苏城内。虽仅是一个小镇却足有城池般的热闹与恢弘。阡陌小巷,商铺纵横,更是人山人海。对于一个刚刚离开田野乡村的倾城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迷宫。要在这茫茫沧海中寻觅一位平平老者实难。 街市之上,人来人往,倾城游走其中只感觉格格不入。镇偶时便是城池的缩影,五湖四海的人汇聚于此,身份各有不同,其中不乏年轻公子,驾着华丽的双辕马车招摇过市,倾城虽衣着平凡,但凭此容貌也绝然能吸引他们的目光。 车帘掀起,一位月白华服,容颜清朗的男子唤停了马夫,跳下车便朝倾城走去。他手持折扇,乌黑长发披肩,扎着个略显华贵的白玉发髻,上前几步有礼道:“姑娘非本地人士吧?” 倾城瞧他举止风雅,谈吐有礼,身上更有着一种与其他贵族公子不同的雍容气质。便欠身施礼,道:“公子有何事吗?” 男子摆了摆手中折扇,笑道:“姑娘莫要惊慌,在下刘权字然之,建邺人士。巡游至此偶见姑娘秀容迷惘,行步间总环顾左右,可是自外乡而来,到此寻人?在下此地有些亲友,应能解姑娘之惑。” “小女谢过公子美意了,只怪小女所寻之人亦非这镇上人,就不劳公子了。”倾城柔声回道,便施礼离去。 望着她匆匆背影,刘权惋叹一声,车夫牵马上前好奇道:“主公为何遥注那女子?” “此女容貌之秀美,气度之不凡,乃孤生平所见。”刘权淡说着,目光依旧注视着倾城离去的方向。 “主公何等身份,哪个女子得不到,何苦倾慕这小小农妇。” “足下亦不过是孤身边马夫,如何能懂孤的心思。”冷眸一瞥马夫,吓得他赶忙后退了两步,惶恐道:“老奴知罪!” “若非此时有要事在身,孤定拿下此女子。启程吧,莫要让司马先生久等。”刘权淡然道了句,便回身上了马车。 足足三个时辰过去,天色逐渐黯淡,倾城游荡在街市中,宛如置身苍茫大海,没有方向亦无所谓时间,只求能快些找到秦伯。 正在此时,一辆珠帘马车路过身旁,在前方不到半丈之处停了下来,一位发饰精美,衣着华贵的妙龄少女下了车来。 倾城停下脚步注视而去,便见这珠光宝气的女子正是雪姬,不禁蹙起眉头,欲要转头离开,却被她叫了住。 第12章 下狠手 “吆,这不是倾城吗?来镇上做甚啊?”她说着话,身后很快跟来两名婢女,皆用不善目光盯着倾城。 “听乡亲们说起,汝在镇上寻了户靠山。倾城不过草芥,莫能与汝等身份攀谈,就此别过吧。”说罢,她回身便走。 突然间双手被人用力抓住,两名娇小的婢女顿然如野兽般盯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看得瘆人。 “雪姬,汝这是何意?”倾城用力挣扎道。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其中一名婢女呵斥道:“放肆!斗胆直呼雪夫人名讳!” 这耳光打得响亮,街市上往来的人不少,却不敢有一人上前阻拦。 “倾城呀倾城,你既已知我身份不同,就该识点规矩。”雪姬说着突然也是一个巴掌扇向那打耳光的婢女,厉声道:“草芥刁妇不识规矩,尔等竟也不识?” 那婢女急是捂着脸跪地求饶:“奴婢知错了,还请雪夫人饶命。” “来呀,还不请我故交到舍下一叙?” “唯。”两名婢女应声答令,便用力将倾城拖上马车,一路上任凭她如何哭喊,亦是无人上前相救。 马车一路奔弛,却未朝着府邸方向而去,而是径直前往三十里外的太湖方才停了下来。时至傍晚,太湖边人迹罕至,秋末之季,黄叶凋零的柳枝随风摇曳,略显萧瑟凄凉,两名婢女将倾城推下车去,紧跟上前便是拳打脚踢起来。 女子动手不逊男儿,不过半会儿,倾城身上便是遍体鳞伤。这时雪姬才悠悠下了车去,见四下无人便笑得放肆起来:“我本不愿再找你,可适才你又寻上门来,天意如此我又如何能不从呢?” 浑身刺痛的倾城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只是一双眼睛充满怨恨地盯着雪姬。 而雪姬最妒忌的也正是这一双如琉璃般清澈的眸子。蹲下身来,冷笑道:“你来镇上想必是寻秦伯罢?莫要寻了,那老匹夫以被我命人乱仗打死丢尸荒野。” “雪姬!秦伯待你如女,你怎能这般狠毒啊!”倾城悲痛喊道,泪水已然决堤而出。 “喔对了,还有你那夫君周良。只怪他有眼无珠,喜欢上你这么个丫头,我只能将其烹之。秦伯虽弃尸荒野但尚留全尸,而你那夫君嘛,呵呵,烹后分尸千万,做成包子,恐已成人腹中之食,亦或被野狗叼了去。” “你!——你!你这个蛇蝎女人!”倾城悲痛欲绝,含恨怒骂,一口鲜血吐出,几近昏厥。雪姬则在一旁大笑不已,这一幕是她脑海中不断重放的痛快场景。她就是要让倾城尝尽至亲至爱之人分离的痛苦。 笑了许久,忽然又不笑了,目光冷冽地盯着倾城:“死对他们来说倒还痛快,不过你嘛,呵呵,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落下,她随手拾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令声道:“将这贱人的手按住!” “唯!” 两名婢女当即应声,猛地抓住她两只手来按于泥土之中。雪姬一步上前,冷笑了声:“这双青葱小手生得还正是白皙,今儿就给你废了罢。” 石块猛地砸下,但听一声尖叫,倾城两只白皙小手已然血污一片,指骨尽碎。雪姬长吐一气,痛快的笑了两声,而后便取下发上玉簪,道:“我这簪子乃公子骏所赠,价值不菲,今儿便赐你二人了。” 两名婢女一听,两眼顿时发亮,连忙道谢。欲要伸手拿时,雪姬却又收了回去,媚笑道:“要得我赏赐,哪能这般容易。此贱人生得如此娇艳美丽,若不用这簪子画上几道,岂能凭我心中怒气?”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两名婢女连声跪拜。 “好了,就赏你们吧。”雪姬将玉簪抛向空中,两名婢女便如疯狗朴实一般抢夺起来。两者相争必有一生,握住玉簪的婢女劝声道:“妹妹不必在意,回了镇上,姐姐便将此物换取银两与你分之,眼下先让夫人高兴才是。” 两婢女不谋而合,满面阴狠地朝倾城走去。但听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声不绝,血线与泪水横飞,两女婢用尽所能想到之极刑在倾城脸上,身上刺划着,直到她俩衣裳皆沾满鲜血时方才停手。 马车内的雪姬看得痛快,笑声不停,见倾城似已痛得昏厥,方才朝帘外车夫道:“此事你若敢告之公子骏,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唯。” “好了,就此回去吧。”雪姬令声一下,车夫便拨转马头,驾回镇去。 秋末冬至的夜晚寒风凛冽,恣肆的吹刮着冰冷的湖面。昏迷许久的倾城亦是被着寒风吹醒。 她本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但睁开双眼时,周围的一切,真实得令她绝望。 骨折的手指渗在土里,她用尽微弱的气力撑着肘,一点点地挪动到湖边的柳树下。 月光清冽倒映在湖面之上,她满含泪水地低头看去,水面如镜,倒映出一张血痕遍布的丑陋脸庞。 她含恨咬唇,任凭唇瓣撕裂的血腥弥漫口中。泪水混着鲜血滴落入太湖之中,悲凉之心已胜这世间万千苦楚。 “我命为何如此,为何如此啊!”她痛声呐喊着。由于接连的嘶声尖叫与呐喊,让她被如银铃般悦耳动人的声音已变得沙哑低沉。远处似有顽皮打闹的孩童,听见这声呐喊,误以为鬼哭,吓得哭叫逃走。 忽而,晶莹剔透的冰晶飘落下来,挥洒在湖面之上,原来过了子时便入初冬,这便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子越下越大,最后已如鹅毛一般,平湖之上霎时白雪茫茫一片。望着漫天飞雪,倾城心头更生悲凉。 “这场雪来得匆忙,莫非也是苍天对我的怜悯。”她默然念了声,将身子靠在柳树杆上,一点点站起。然后一动不动的站在湖边,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良哥,秦伯,倾城无缞绖以吊唁,亦无心苟活于人世。这就随你们而去。”喃喃念了声,她便朝湖中倒去。 第13章 记忆复 忽而,就在她身子倾倒的瞬间,一双无形的大手凭空浮现,猛地将她推了回去。 跌倒在地的倾城,顿觉头昏目眩,仿佛灵魂抽离一般,无数扭曲景象开始在脑海中接连浮现,断断续续的场景,恍若隔世。 “孤起兵以来,平贼寇,灭群雄,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仅胡地耳,今有雄狮百万,更赖诸公效力,何患大事不成?待天下清平无事之时,当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 月明当空之夜,大军营帐之前设着奢华盛宴,一位身着黄金战甲的女将军高举青铜酒杯,豪情壮语。 帐下将士文臣无不顶礼跪拜,齐声高呼:“愿女帝早奏凯歌,我等终身皆赖陛下福荫!”帐外更是有百万兵士高声呐喊:“早奏凯歌,统一天下!” 倾城闭眸狰狞,眉心紧蹙,脑海中的场景还在不断跳跃浮现。 “自朕平定天下以来,胡夷小儿屡屡来犯,甚者更结多方诸侯之力,意图谋反!朕意已决,欲出兵百万讨伐,所及之处,无论老幼妇孺一律诛之!” 恢弘大殿之内,女子头戴玉旒皇冕,身着金红朝服,坐于百官之前,大袖翩翩一挥,堂上重臣俯首跪拜,齐呼:“臣下领命!” 脑海中的画面再度轮转,转眼来到阴曹地府的阎罗大殿,秦广王座前。那时,女帝已不再身着华服,统领文武百官和千军万马。而是一介布衣,双手被铁索所缚,在黑白无常的押送下跪拜在秦广王面前。 “青城,你可知在位帝王之时,恶行天下残暴至极!就是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也难消枉死冤魂之怨!”秦广王怒声斥道。 女帝跪于座前默然不语,低头沉思。秦广王怒意未散,重拍案几,呼道:“暂且先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三生三世之苦,而后贬入畜生道,让你尝尽杀戮之痛!车永生永世于轮回,不得再世为人!” 说罢,黑白无常当即领命,突然之间,昏暗的大殿之上,一张金色佛脸浮现而出。秦广王连忙起身,恭敬道:“恭迎九天至尊。” “人有善恶两面,神佛亦是如此。此女乃本尊恶面转世,本应令其魂飞魄散,奈何本尊她命有帝星庇佑,难以堕入轮回,暂且留她于地府服役,从长计议。经九世之年亦可重新为人,于凡尘渡劫渡难,行善积德,以好为本尊消抵恶面戾气。” 话音落尽,那金光佛面便转瞬消失。秦广王松出一口气,抹去额上汗水,转身回来望向青城:“既你命有帝星庇佑,暂且容你在地府行事。黑白无常,且先命她为地狱司,看管地狱恶鬼。带下去吧。”秦广王淡淡地传令一声,便双手背负,转回了身去。 “呼!” 猛地睁开双眼,倾城大口的喘着粗气,衣衫已被汗水所浸湿,她终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称暗自感叹:“今夜正是入冬第一日,亦是我十八岁成年之时,九世记忆便才都回来了!” 正在这时,汹涌的水涛之声霎时响起,青城注目而去,但见水平如镜的湖面中央正湍急翻滚着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束奇异的白光直贯天际。 刹那间,空气凝固,飞雪停竭,世间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了下来,包括时间。而唯有那湖心漩涡还在不断翻滚着。 下一刻!一头通体雪白散发银光的蛟龙鱼贯而出,凌于半空盘旋,龙吟呼啸,转而朝青城俯冲而来。 恢复记忆的青城,胸怀女帝之威,迎龙俯冲而来,依旧面不改色,神容泰然。待得那蛟龙即将撞上她是,龙形顿然消散,化作一颗颗雪子般的白茫汇聚成人形。 人形由虚化实,容貌逐渐看得清楚,乃是个青肤黑面,唇厚齿黄,留着八字小胡,身穿浅色宽袖衫子,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的古怪老者。 “帝君啊帝君,你可不能死在小神河中啊。”怪人步前半寸,咧开嘴来,唇角竟搭耳根,丑陋恐怖,若寻常百姓见着,定是要吓破胆子。 青城负手而立,昂首挺胸地望着她,美眸微凝,打量着他:“如朕没有看错,公可是这太湖之神?” “正是正是。小神乃太湖河神河伯也。”河伯鞠身道。 青城亦回敬礼数,只不过恢复记忆之后,她已不再如曾经温柔贤淑的倾城行女子之礼,而是承前世王威行男儿礼数。 “无论如何,朕亦要谢公,若非河伯公及时搭救,恐怕朕又将魂归地府了。”青城肃然道。 “只是命中定数,帝君大可不必多礼。不过小神既有缘遇帝君,有些话便要赠予君上。”河伯神情微变,也是正经了起来。 “河伯公大可直言无妨。” 颔首微点,河伯忽而扬起手来,一束奇光从掌心射出,将青城笼罩其中。但见青城脸上的刀疤血痕逐渐愈合恢复,身上的创口及尽碎的指骨,都在这光芒中一一痊愈,甚是其皮肤要比先前还要白皙光泽,骨胳也更为精良。 青城感觉到身体上的变化,赶忙单膝跪下,举手过顶,答谢道:“谢过河伯公再造之恩!” “君上这是做甚啊。”河伯连忙见其扶起,叹了声道:“帝君就是九世轮回成人,亦是要经历些磨难。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想必帝君也深有体会了。不过小神在此却要提醒君上,此生为人务必要行善积德以洗清前世罪孽,莫要再想那些仇恨之事。” 一听此话,本还美眸含笑的青城顿然冷若冰霜,若非河伯提醒,一时间她还忘却了那些加害于她之人。目光骤含,冷言道:“此事恕难从命。朕岂能容那些小人苟活于世,如今朕已恢复记忆,定将那些恶徒一一处之。” 说罢,她微微握拳,忽而心头一颤,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河伯搓着一瞥胡须,笑看着她:“帝君啊,如今你已不过是普通女子,何来的法力?” 青城一怔,不甘道:“哼,没有法力又有何妨。朕曾率军百万,斩杀过的名将无数,给朕把剑,朕亦能踏平这天下!” 第14章 天机府 河伯长叹一声,呼道:“帝君啊帝君,您怎还是那么糊涂呢。小神之言句句忠恳,万万不能再想杀戮之事,否则必大难临头啊!” 青城隐忍恨意暗暗咬牙,道:“那岂不是容那些小人逍遥快活么?” “天道自有定数,吉人自有天相,善恶终归有报。再则,君上如今只是人间女子罢了,除了容颜秀眉,与寻常女子一般无二,莫要再自称为朕了,更不要显露帝王之态,还是安心做为慕倾城姑娘罢。” 河伯一言无不令青城心神撼动,她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几口,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朕...不,我会牢记河伯公忠言,处处行事小心的。”说罢,她便屈身行礼,突觉姿势不对,赶忙又行女子之礼。 河伯老眼欣慰地看着她,朗朗笑了几声,便化于无形之间。 待他消失之后,天地间重新归回了自然。大雪依旧纷飞,太湖上依旧水波宁静。 青城朝太湖鞠了一礼便离开了,走了三里有余,忽见一片村落口建着一座青瓦红墙的小庙,无地留宿的她便走到庙前,但见这庙宇乃是个没有匾额的无名小庙。 步入庙中,正堂亦未有神佛金像,而是供奉着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青城一怔,顿时回想起慕倾城这十八年经历重重,坚毅的心在此柔软的下来。 长袖一挥,她高声喊道:“牛头马面,我乃地狱司青城,速速显身见我!” 在地狱当差八世,青城与牛头马面亦是有着不错的交情。果不其然!她这话音才刚刚落尽,两道虚影便显现而出,正是牛头马面。 “果真是你啊青城,没想到这么快就十八年了。”牛头咯咯笑着,亦是心悦不已。 青城不过多寒暄,赶忙鞠身道:“牛头兄,马面兄,青城如今只是一介凡人,无法行神鬼之事。尚有不情之请,还请两位故友相助。” “青城大可说来,我与牛头定会鼎力相助。”马面沉声道。 青城起身,望着屋外白雪茫茫,美眸之中已是含着泪光。她毕竟只是一名女子,即使曾挥军攻城夺得天下,也难逃一颗柔软的心。 “请两位兄台前去黄泉路上寻两冤魂,其名为秦伯与周良。”青城轻咬着红唇,含泪而言。从未觉得说出人名竟是如此艰难。 牛头马面相互对视一言,亦是觉得怪了,他们记忆中的青城,美丽动人却也冷艳绝世,还头一次见其如此之动情。 “我青城以活九世,从未觉得亏欠过任何一人,但其二人却让我心生愧疚。烦请两位兄台,能一路光照,让他二人黄泉路少受责罚,一路走好。”泪水如珍珠,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牛头终是看不下去,豪声道:“这有何难?我与马面这就去办。” 青城含泪跪地,长拜行礼:“青城在此拜谢了。” “青城无需多谢。”牛头马面对视一眼,转瞬便消逝不见。 ..... 入冬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时,庙外已是白雪皑皑。村庄里的孩童欢快地打雪仗,早期的村民各自忙碌着,唯有庙里的青城百无聊赖。 双手负于身后,她来回踱步,不知当下该去往何方。 无依无靠,身上仅有几文钱,怕是要过上很长时间拮据的日子。她半蹲下来,双手托着下颚,思索了许久,忽而想起在地府之时所遇的拓跋侯爷。就在欲赴轮回之门时,那鲜卑拓跋氏的侯爷不正请她转世前去看望后人吗? “对呀!我怎就没想到呢!”青城盈盈笑了起来,仔细回忆一番,便想起那侯爷曾叮嘱,信物所藏之处就在那夏口九华宫外的榕树下。 她奔出庙外,重回太湖边上,用冰冷的湖水洗漱干净后,便踏上了前往夏口的路途。 姑苏城虽不及岚朝帝都建邺那般雄伟恢弘,但论江南一带,亦算是富裕之城。城中有一赫赫府邸名天机府,占地极广,却不以恢弘之风修筑,而取清雅之意,府中既无繁花乱眼,亦无家奴成百上千,府中不过就种些竹梅助兴,及屈指可数的几位勤劳之仆。 可这不与世俗争鲜斗艳的府邸,前朝之时乃是名将武信侯官邸,因而对城中百姓而言,天机府才是姑苏城的象征,就是那气派豪华刺史府,亦只能屈居次之。 天机府虽从极简文雅之风,可其威严就是连姑苏刺史都无法登门而入。只因这里头的新主人,乃是当今麒麟之才,运筹帷幄天下事的大能者——司马聪。 三国之年,贤士中尚有说法,卧龙凤雏,得一者可安天下,后汉室宗亲玄德公得齐二人,虽后不得天下,但也以弱胜强,扭转乾坤。而后无论王侯将相无不礼敬贤士,因而这司马聪之地位,在姑苏城中,就是刺史也得自称为臣。 瑞雪兆丰年,这初冬的第一场大雪后,清雅宁静的天机府难得迎来热闹,只因今日乃是燕王殿下位临,帐下权臣无不尾随而至,聚于这府邸正堂之中。 马车在天机府大门前停下,一位书童打扮的年轻仆人久在门外等候。燕王公子权孤身前来,下了马车后便命车夫将此马车停到远处。可那年过半百的车夫作为公子权之心腹,已是有些不悦,道:“主公,您瞧那仆人好不识规矩,竟不上前接引,更无半点礼数,老奴真心上去教训他一顿!” 公子权用手中折扇按下他的手来,平淡却不失威严道:“莫要指指点点,让旁人笑孤教导下人无方。你且去将马车停远,先生好清静不喜张扬。” “唯。” 车夫应了声,怒瞪了那门外仆人两眼,带着怒气牵马走开了。 见其走远,公子权手扶折扇步上青阶,见着那仆人时脸上亦无丝毫责怪之意,甚至还露出了笑容。可那仆人却之手将他拦住,行礼道:“燕王殿下可是来早了?先生近日彻夜为殿下谋划大计,辛劳疲惫,此时还在睡觉呢。” 第15章 司马聪 燕王朝府内一看,看不出端倪,亦无欲动怒,便笑说道:“是来早了些。先生既疲惫,且让他多睡一会儿,孤在此等候便是。” 此时,停好马车的车夫亦是气汹汹地奔上前来,瞧见此景,怒火中烧伸手后腰欲要拔出暗藏的匕首,却被公子权一个锋利的眼神瞎了回去。 这半百老奴名樊武,虽任一马夫,但其真正身份,乃是公子权贴身侍卫。武夫之人尚且难懂礼数,加上脾躁性急,没少挨公子权的责骂。 “主公为何不入府内?”樊武道。 “玄德公以三顾茅庐之礼待与卧龙先生,孤又为何不能屈尊等候司马先生呢?”公子权儒雅道。 “那大可去府内等候啊,主公如此容其放肆,岂不留人耻笑?”樊武愤愤不平道。 公子权本是儒雅的神容顿时阴冷了下来:“你若再敢多言,孤便割了你的舌头。” 樊武一听便也吓坏赶忙闭上了嘴巴。那仆人看在眼里亦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笑完便也说道:“燕王殿下,先生知殿下乃守信之人,定会早到些时辰,特吩咐小奴请殿下在此等候,原由为何,一会儿殿下便会知晓了。” 说来也巧,正当仆人的话音落下,身后便传来了献媚的宏亮之声:“燕王大人来此!怎不先告之臣下,臣下好做安排啊。”说话之人正是姑苏刺史。 刺史年过六旬,身宽体胖,穿着正统朝服,匆忙跑上前来,紧跟其后又出现了几辆马车,不乏江宁刺史,中书令等高阶官吏,燕王这才恍然大悟,明司马聪之意。当即肃下脸来,正声道:“孤此来拜访司马先生,诸公如何得知消息?” “这....”站在最前头的刺史顿时哑然,皱纹上渗出了汗水。 “朝政之乱,诸公皆时明白。孤此行只带一位随从伴身,为图行踪隐秘,倘若被其他公子得知,敢问他们会有何动作?尔等幕僚处事如此儿戏,日后还能成大事乎!”折扇在手上重重一拍,府外大臣纷纷跪地领罪。 “好在司马先生未卜先知,否则孤怎知诸公皆心怀奉承之心,而无半点缜密心思,容孤任何信赖于尔等!” 姑苏刺史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认错道:“是臣下粗心,还请燕王恕罪。” 大袖一挥,公子权怒面背身,呵斥道:“还不快给孤滚!” “唯!” 阶下大臣吓得纷纷匆忙告退,门庭若市,马车纵列之景象转眼消失一空。仆人这才笑着道:“殿下还请移驾府内,先生早已恭候多时了。” 先前还满肚子怨气的樊武,这下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司马先生当真神人也! 府中内阁,檀香弥漫,司马聪一袭青衣坐于几案前,吩咐仆人生起炉火并备上些清茶。 司马聪年仅二十六七的年纪,容颜俊美,仪表堂堂。为人情操风雅,喜好古琴乐理,更学富五车,通晓天地学术,更曾因著写《治国策论》而被称为麒麟之才,江湖更有传闻,得司马聪者安得天下。 此刻他正挥毫于六合纸上,而后放于一个锦囊之中,便起身步外迎客。 “燕王殿下。”司马聪鞠身行礼。公子权直身回礼,笑言道:“先生何必多礼,孤此来拜访,亦是突然,还望没有打扰先生清幽才是。” 二人客套两句便移身内阁,留樊武与家仆阁外等候。 公子权端坐垫上,眼神中透着心思,想这司马聪曾为自己献计几回,当属麾下谋臣,可却从未称自己一次主公,亦有些太过生分。若是其他诸公称自己殿下亦罢了,这司马聪免不了令人敏感几分。 “先生,而今朝政可谓内忧外患,外则胡夷乱世,屡犯我朝疆域。内则父皇旧疾复犯,恐时日不多,却尚未立储封太子之位,孤甚忧虑,还请先生开愚解惑。”公子刘权直言说道。 司马聪笑而不语,为公子权倒上清茶。 “先生可有妙计?”公子权见其这般,也是急了追问。 “陛下有八位皇子,燕王殿下乃诸皇子中翘楚,麾下军臣与日俱增,无人望之项背,殿下又有何可担心的呢?”司马聪从容道。 “先生所言正是。可父皇一日未立太子,孤心有不安呐。”燕王坦言道。 司马聪笑之:“立了太子又能何妨。而今殿下忧虑之事,亦正是诸皇子忧虑之事。忧则谋之,谋则乱之,八王之乱势以明朗。即便成得了太子,又岂能令诸王诚服?” 公子权恍然开朗,恭请道:“先生身居府中已知三分天下,口中妙言更是如揭迷雾,还请为孤出谋划策以应局势。” 司马聪思忖半刻,答道:“聪认为,陛下八子虽有强弱之分。殿下大可不必与强者正面交锋,消弱势力,须避其锋芒,从长计议。而弱者大可与之结盟揽于麾下,从者恭待之,逆者亦须诛之。” 公子权颔首微点:“先生所言极是。正如先生所见,孤而今势力,乃诸皇兄弟们所不可匹敌,但其中不乏势力坚强者。如大皇兄刘赢,四弟刘匡,七弟刘世隆,皆不可小觑,但四弟与本王私交甚好,大也不必担心。。” “殿下所言,势力之弱者,便是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了。” “先生且慢,六皇子刘宪宗与八皇子刘渊大可不必在乎。此二人皆是父皇私子,其二人生母皆是凡尘女子,无名门贵族之血脉,不入正室,仅赐封美人。再则此二人庸庸碌碌,平日游山玩水,不得父皇待见,亦不得大臣亲睐。”公子权轻蔑道。 司马聪鼻息微沉,淡淡地点了点头:“以前朝之鉴,夺嫡一半取之权臣,一半则取之后宫。倘若生母仅为九嫔之下得美人,后宫则占不得先机。生性自由,喜好玩乐之人,尚不能律己,更不能律人。与殿下之能亦是天壤之别。” 说道此处,司马聪又皱起眉头:“不过殿下万不能大意。想当初项羽以范增之计寻楚国宗亲成,方才集结各方诸侯之军成就一方霸业。张良亦是请公子成上位,方才复兴韩国。目下已有前车之鉴,殿下万不可忽视。必要之时,莫不能习苻坚那般仁厚,当断则断,以绝后患。” “还是先生想得周到,孤领教了。”公子权开颜畅笑,当即敬茶以示尊敬。 司马聪随即将锦囊递于燕王:“此锦囊内有聪予殿下赠言,回京建邺后,方可打开。” 公子刘权接过锦囊,连忙感恩行礼:“先生请受小王一拜。” “殿下使不得,此乃聪分内之事,殿下尊贵之躯莫不能如此。” “先生为孤出谋划策,屡献妙计,亦不求身外之物,理当受此一拜。” 司马聪扶身燕王,道:“纷乱之年,诸事险恶,还请殿下回去后,处处小心。” 公子权肃然点头,旋即便作别离去。 第16章 刺主计 公子权的马车很快驶离了姑苏,行进在郊外的路道上。当经过一片密林时,莫名的光亮便从幽幽深处闪射而出。 毕竟是寒冬腊月,密林被白茫积雪所覆盖,阳光下偶有反射亦属正常。樊武不以为意便挥舞马鞭,让马儿快奔几步。 突然,一柄箭矢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樊武眼疾手快,从腰后拔出匕首,将来箭挡下。旋即间,又有几柄箭朝车篷而去,樊武大喝一声,腾起身法,疾如旋踵穿梭来去,但听金铁之声不绝,那飞来的箭矢竟是被其一一挡了下来。 “是谁人敢刺害于孤?”车篷之内,燕王冷言说道。 “主公莫要惊慌,有樊武在此,定不让贼人伤您分毫。”樊武瞪大双眼,亦是警惕万分。 下一刻,窸窣之声此起彼伏,樊武眼尖,但见数道黑影于林中来回穿梭,转眼跃入眼前,乃是十余名蒙面的黑衣武士。 有人握其刀剑,有人手持弓弩,虽蒙面而见不齐面容,但依旧能够看清每一双眼睛透露的凶狠之意。 “尔等受何人指派前来行刺?”樊武厉声呵道。 那十余名武士皆不作答,飞身上前,直指车篷而去。樊武大吼一声亦是迎上前去,以刚猛之拳脚,敏捷之身法,亦是迅如闪电般击退两人。正欲回身去护车篷,周身顿时围来无人将他困住。 纵使樊武武技超凡,亦双手难敌四手,一时间难以摆脱五人纠缠,焦急望向车篷之余更是被人钻了空子,一刀一剑,皆刺于要害。 “主公小心啊!”忍痛高喊一声,樊武布衣已被鲜血浸染。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头竖鱼贯的翩翩公子,手持长剑冲上前来,迎着刀林箭雨从容不迫,将来犯武士逐个击退,但见武士中一人急发信号,便纷纷撤离而去。 “留下活口。”车篷之内公子权冷言令道。 十余武士中尚有两名被樊武击倒,樊武正欲上前逼问,却见一道见光从眼前划过,一剑封喉,两名武士当即毙命。 “足下怎可杀之!”樊武怒急道,但毕竟此人于危难之时挺身相助便无过多责骂。 翩翩公子上前一步,默然道:“此等刺客武艺精绝,在下恐其尚留暗器对足下不利,故才将其杀之。” “公子说得倒也在理。”樊武思忖半刻,也是点了点头。旋即捂住腰腹起身,才正式答谢道:“适才谢过公子相助,还请随在下面见我家主公。” 车帘掀起刘权移步下车,见此人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便暗生欣赏,便道:“家奴自幼习武,江宁之中难有敌手,却也难以脱险救主。没料公子出手,竟能将此贼人连番击退,着实令孤钦佩。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姑苏城边镇小民,司徒骏,字才敬。”公子骏敬声回道,当即便也下跪行礼:“适才尊驾自称为孤,想必是诸侯王亲,小民失礼了。” “诶,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刘权屈身将他扶起。 樊武忍着腹中伤势喝令道:“我家主公乃当今燕王殿下,还不叩拜行之大礼!” 司徒骏惶恐,再度下跪,恭声道:“燕王大人在上,受小民一拜。” “樊武,公子乃孤之恩者,岂容你放肆!”怒斥樊武一声,刘权转颜笑道:“公子才敬,忠良贤才,江南耳谁人不知?” “殿下知道小民?”司徒骏问声道。 刘权微微一笑,道:“你父亲司徒玄清乃孤麾下忠士,你亦品性贤良,江南一带儒林之中,尚留下许多佳话,孤又怎会不知?素闻公善谋计策,常解刺史疑难之惑,可否?” “小民愚钝,但性格使然,不可容百姓陷于难处而不竭力相助,区区几个计策亦又何足挂齿。”司徒骏谦逊回道。 刘权欣慰的点了点头:“当今朝堂乱世,群官无不选王择路,公之父亲玄清先生投奔孤之麾下,公不妨亦来为孤效力?” 司徒骏激动不已,连连叩首:“如殿下不弃,骏定效犬马之劳!” “才敬身为大能贤士,日后便无须行此大礼。孤此行回京建邺,便令中书省下达文书于你,暂且封你为刺史中书侍郎,辅佐姑苏刺史操忙政务。”刘权道。 司徒骏连忙行礼答谢,忽而又觉不对:“殿下,家父仅为六品诸督军,中书侍郎乃当朝五品,岂不乱了礼数?” 刘权思忖半晌,道:“这你无须担心,孤自有决断。玄清老先生乃忠臣之士,孤岂能亏待了他,只是高位官职尚且皆有贤人担任,容孤商议后自会给到安排。” 司徒骏欣喜不已,待刘权走后,依旧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行礼。 满心欢喜得意的司徒骏回到府内,正把酒笑乐,边听下人门外传道:“公子,雪夫人求见。” “雪姬,她倒真是机敏。”司徒骏心中暗想便宣其入房。 雪姬身着碎花衫子,下身长裙,秀丽的面庞看似多了几分香艳,想必是有意妆扮过了。她缓步进屋,招手吩咐下人离去,面露笑容地来到司徒骏身旁,施礼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今日能得燕王青睐,实属计策高明,雪姬甚是佩服。” “雪姬何不坐下,随在下饮上几杯?” 雪姬妩媚一笑,替司徒骏斟满美酒,坐下说道:“公子派高手前去行刺,后独身解围,白白讨了个人情。公子智计无双,怕是连司马先生都难为敌手。” 司徒骏得雪姬谬赞,心情大悦,豪笑了几声,道:“那司马聪盛名久矣,诸皇子定会为争得其为谋士而用尽手段。燕王若是聪明人,自当心存怀疑,用其慎之。” “公子分析独到,雪姬还需多跟公子学习才是。”雪姬抿笑道。 “诶,雪姬姑娘天资聪颖,日后定能助本公子一臂之力。而今我已得燕王之心,下一步便是要引荐姑娘了。” 第17章 夏口城 天下之大,疆域辽阔。诸国战乱之后,南方政权一统建立岚朝,而北方尚还处于战乱之秋,列国纷争不断,为不影响南方安定,故签订条约,以长江为界河分立南北,互不干涉。 夏口,隶属凉国州府,地处界河以北之边境,与岚朝郢州仅有一江之隔,故承袭南方建筑之局,又有以北彪悍之风。 青城陆路行进三日,又乘水路三日,可谓翻山越岭,长途跋涉,方才来到郢州渡江关隘。 脚下是岚朝肥沃的土壤,背靠繁荣平乐的郢州,遥望江岸,却是漫漫黄土,孤零人家。郢州与夏口虽说得是一口乡言,而今却生活在不同的境遇里。天下战乱,受苦受难的只有百姓。 青城如今仅剩三文钱,过了这渡口,接下来可就要过上身无分文的日子了。但她也不顾多想,随着过江人潮来到闸口之前,前脚还未迈入,一名官吏便伸手拦住了她:“姑娘,可有刺史官印文书?” “啊,官印文书?”青城一怔,亦不知这文书为何。但见那官吏板下脸来,道:“南北政权分立,若无文书,怎可放你过去。” 秀眉轻蹙,青城并无与他理论,而是观望四周,但见些许官吏亦会在人群中挑上几名拦下,询问类似之事,而后者皆是识相的交出银两方才放行通关。 青城当下亦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地方官吏常用的伎俩,已是屡见不鲜,可眼下,奈何袖中不过三文过江钱,哪还有多余的钱财请官吏行个方便。 眼尖官吏见其这般拘泥,便摆出一副公事公办之态,肃然道:“若无公文,就别想过江。” “不就是区区刺史官印么,在下给你。”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但见一个身着华服,眉清目秀的少年人步上前来,从珠玉腰带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亮给那官吏一看。 那官吏本是清高不屑,可一瞧那令牌顿时面色铁青,急忙行礼道:“小的知罪还请...” “诶!废话就别多说了,且放这位姑娘通过便是。”那贵少朗声道。 “是是是,姑娘自便吧。”他说话的时候,身子依旧卑躬着,只是招了招手,示意青城快些通过。 “谢公子。”青城施了一礼,匆匆通过了闸口。心有疑惑便回眸看去,细瞧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容颜尚且稚嫩,可语气却豪朗,若非有殷实雄厚的家底,谁又敢在这乱世中持如此姿态。 正当青城打量少年之时,少年也有意无意看了过来,他的双眼极其明亮,看得青城也不禁面红心跳起来。倒不是因为其秀美的五官,而是眼中神色,天真纯净。眼如心境,青城从未见过世间男子竟还有如此无暇之心。 “唉呀,青城你可是活了九世,怎能被少年郎迷了魂去。”青城自省着,晃了晃脑袋,便顺着渡口寻了艘合眼的船只,付上三文过江钱,坐进舟船去了。 初冬年岁,江风甚寒,滔水湍急不息,舟船一路摇曳靠岸,青城下船难以适应,亦是头晕目眩。幸在已达夏口城外,如释重负。 长江以北兵荒马乱,夏口虽未凉国重地,可沿江岸口皆无军兵,亦不见官吏一人。青城仅随人潮徒步黄土十里有余,方才望见风尘中,那沧桑的城门。 城门之上那曾笔劲刚毅的“夏口”二字已然斑驳,城口关隘,也仅有四五名衣着单薄兵器落后的士兵把守,前朝昌盛的江岸名都如今已沦为这般田地着实令人心寒。 青城忆起前世为女帝之时也曾到访此城,当年豪迈气派的城楼,而今已如垂暮老者,在寒冬风霜的冲洗中等待崩塌。 “而今年代,北方群雄并起,诸侯纷争不断,颇有几分朕当年之景。想必凉国日渐式微,连这整修城门的经费都已然拮据了。”青城兀生感慨,亦不再多想,便入了城门之中。 城内景象亦不必老旧城门好上多少。既无高耸华丽的楼阁,亦无川流不息的车马,有的只是面黄肌瘦的路客,凌乱不堪的街道,还有那简陋破旧的矮棚。 街市上无像样的商铺,小贩们只得用竹竿撑起布蓬以遮风避雨,贩卖些粮食衣裳。行步街上,偶能听闻远方有烈马长嘶,尖叫喧嚷,像是这城中少不了凶恶的贼人趁着乱世,抢掠些粮食衣物。 所以这街上来往的人除了面黄肌瘦外,神色中也多了份小心与不安。 青城一路观察着,忽听腹中传来一声响动,乃是肚子饿了。奈何身无分文,连买上半个包子的钱都没有。 “哎,慕倾城啊,同为女儿身,你这十八年来过得太柔弱了些,想朕当年驰骋沙场,不进食三日亦浑身有劲。”青城暗责自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便开始打量着四周。 但见不远处有着白烟飘渺,正有一小贩正卖着包子。青城一乐,噔噔跑上前去,可来到那叠笼的包子前却是愣住了。 摸摸袖子里亦没有分毫银两,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包子冒热气,舔着嘴解解馋。 小贩见摊位前突然立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亦是心悦,可又见她表情古怪,便问:“姑娘可是要来买包子?我这包子皮薄馅足,仅卖一文钱一个,是不是很便宜啊?嘿嘿。” 青城痴痴地点头,纤长的睫毛呼扇着,霎时可人,那小贩看得有些迷了,赶忙说道:“姑娘若不嫌弃,且拿两个去吧,不收钱。” “真的吗!”青城乐开了花,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贩,看得他顿时红起脸来,言语迟钝道:“是是是,姑娘拿去便是。” “谢小哥!”青城义不容辞,伸出手来便朝蒸笼里伸去。 突然之间,一袭狂沙废卷而来,十余匹骏马飞驰而过,青城一面拂袖咳嗽一面咒骂看去,但见那马上之人皆是清一色腰佩长刀的布衣武士。 乍看之下不过是些鲁莽之人招摇过市罢了,可细看而去,青城不禁发现,这些骑士虽身着朴素布衣,可腰间所配皆是名贵之刀,尤其刀柄上镶嵌的铁梅花甚是精致。若再细看而去,眼尖的青城便是发现,其中一匹烈马背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在渡口时遇见那少年郎! 第18章 皇子渊 但见他神色狰狞,亦是有挣脱之意,几欲叫喊,却被马蹄和风沙声盖了过去。 这少年郎毕竟在渡口帮过青城一会,她当即并无多想,拾起地上一块石子便弹射了去。 力道虽差了些,可准度却如鹰眼之弓,分毫不差的打在骑马之人的后脑上。那厮当即勒马,回头怒视后方,大喊道:“是谁人敢偷袭在下!” 一众马匹纷纷停下,街上往来路客避尤不及。那厮目光扫视而过,唯见一秀美至极的女子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是一女子?”那厮尚还心存怀疑,便见青城扬起手来喊声道:“正是小女。” 那厮身后的少年郎亦是在这骚动中回过神来,乃见是相熟之人,便招手求救:“女英雄还请出手相救啊!” “别吵!”那厮怒斥一声,吩咐身旁武士将少年郎看住,翻身下马,朝青城走去。 “姑娘为何用石子掷我?”厮厉声道。 “足下又为何要掳绑这位少年,不正是瞧他衣着华贵定是个有钱公子吗?”青城反问道。 那厮急了声,欲要反驳,却又忍了下来,将手背过身去,道:“在下不便解释,但并非姑娘所想的那般。” “既然如此那小女上前问问那公子,亦不妨事吧?”青城说着,便视无旁骛,大步走上前去。 “姑娘且慢!”那厮伸手欲要将青城拦下,可他的手才刚刚探出,便见青城瞬间一个回身扣住他手指,反手一拧一折,但听骨裂之声响起,这人高马大的武士竟是凌空翻了个跟头重重砸在地上,捂着反折的手指嗷嗷叫唤。 “足下还真是个不识礼数之人,女子之身可是被随意就能碰之?”青城丢下一句,便朝群马走去。那马上武士见状也是纷纷跳下马来迎上前去。 青城见十余名武士齐上前来,依旧面不改色,淡然道:“想我当年迎战敌国千军万马眉头都未曾皱下,此等阵势又岂能震得住我!” 豪言落下,青城双足一蹬,如箭矢般飞射而出,但见一拳头直面而来,却被她盈盈身法轻松避之,回身两指刺于那人脖颈动脉,后一脚踢于另一人腰腹之处。短短眨眼之间,两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倒地。 “哎慕倾城的身子还是弱了些,只能靠巧劲取胜了。”青城暗自言道,目光顿然变得精锐,双足一等,腾飞而起,指间腾出三枚石子凌空弹出,亦是例无虚发的击中三名武士要害,应声倒地。 转眼间面前武士仅剩五人,青城扭动了下脖颈,那五人连连吞咽着唾沫向后退去,显是有些忌惮。但终归有重任在身,不敢有负,面面相觑之后亦是破釜沉舟一般,抽出大刀直劈而来。 “如此武力真是不济,如此名贵的刀在落尔等之手,实属浪费。”轻笑了声,青城辗转腾挪,竟然刀光锋利中游走自如,且每一步的移动都极有章法,转瞬便听大刀齐齐落地之声,那五名武士皆是被点了穴道,如石像般立于原地。 青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继续朝前走去,而今剩下的只有看押少年郎的两名武士。而这两人显然不像其他人那般忠烈,直接将少年郎推下马去,便扬鞭奔离。 少年郎虽从马上跌下却仍未从惊叹中苏醒,方才青城这一套组合连击看得他是眼花缭乱钦佩不已。直到青城步至他的身前,方才回过神来,惊呼道:“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啊!” “无需多言,此地不宜久留。”青城冷下脸来,便拉着他快速逃离此地。 两人漫无目的,连奔出五里有余,方才潜入一条幽僻小巷。 少年郎还未喘上几口粗气,便见青城已立于他的身前,质问道:“足下究竟何人?” 少年郎迟疑了半刻,然后笑着说道:“在下南方而来的富少,游历至此,奈何遇到贼人,幸姑娘相救,感激不尽。” “倘若真感激,又何须骗我呢?”青城坐在他的身旁,轻笑道。 “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又为何要骗你呢?” 青城道:“适才那几位武士口出之音皆来自南方,想必是尾随公子追杀至此。且这些武士佩刀名贵,想必不是江湖势力。与此同时,方才于渡口关隘,公子尚且还安全,可到了北方之境则被掳绑,由此可见公子在南方地位绝非一般,否则这些武士何须要到北方才动手呢?” 听得青城一般分析,少年郎佩服之余,亦是难以辩驳,只得吐其实言:“姑娘真是聪明绝顶,洞悉过人啊。那在下便不瞒你。在下乃岚朝皇帝八子东海王刘渊。” 青城仅猜测其或许是某位高品官宦的公子,却没想到是当今皇子。惶恐之余,亦是起身施礼:“小女不知殿下身份,有失礼数,还请不要怪罪。” “诶呀,小王隐瞒身份正是不喜这些世俗礼节,姑娘快快起身。”刘渊亦是有些尴尬道。 “岚朝以礼治国,不可乱了规矩。”青城回言后,方才起身问道:“殿下既是如此地位尊贵,又是谁人敢如此大胆,意图谋害皇子呢?” 刘渊瘪了瘪嘴,也是摇头道:“小王喜好游历玩乐,向来不干预朝政之事,怎知谁人有心加害小王呢。” 青城思忖半刻,想起方才那武士所言,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连属下的佩刀都如此名贵,想必其主身份定然不低,既非江湖势力,那必定来自朝堂。适才那厮与我耳语说其不便解释,怕是当中隐情牵连过巨,因而才不敢吐露。” “可朝堂之中,与皇子结怨意图刺害,大臣中怕是无人敢有这般胆子。莫非....!”青城微微睁大了眼睛,认真地望着刘渊:“殿下可与其他皇子结怨?” 其实更令青城怀疑的是刀柄上清一色的铁梅花,似是某种标致。但眼下为了不让刘渊过多担忧,便也没有说出。 刘渊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道:“岚朝尊于礼数,小王既为八皇子,辈分最小,平日里定当理待诸位皇兄,倒还真想不出得罪过哪位哥哥。”他又思虑了半晌,摆手道:“罢了罢了,想了也头疼,不如不想,小王水路颠簸,亦是有些饿了,为报姑娘搭救之恩,特请一顿美宴饱饭如何?” 一听这话,久顿的青城也是两眼泛光,连连点头。两人便不再坐于巷内,即刻便外出寻食。 第19章 取信物 “恭迎燕王殿下回府。” 一齐响亮的声音自京城建邺的燕王府传出,刘权一脚刚刚踏出马车,府内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百余名仆人便就地跪拜。 燕王一路目不斜视的步入正堂,辅佐多年的老臣李牧李师爷便迎上前来接引:“主公一路辛苦,不知此行可有获益?” 燕王嘴角挂着浅笑,看他一眼,便坐王椅,问道:“孤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可有大事需要禀报?” 李师爷欠身:“王府虽大,可上下皆有老奴经手打理,便出不了什么大事。” “李师爷跟随孤亦有多年,孤自然是信任的。”燕王欣慰地点了点头,缓缓闭上双目将头靠在椅后软垫上:“宫墙之内可有何动向?” “陛下龙体抱恙,依旧深卧养居殿内,诸位皇子日日请安探望皆备中常侍何公公拦下,请退了回去。如今算来,已有半月未上早朝了。” 燕王闭目养神,叹息道:“看来父皇此病,非华佗在世不可医了。” “这段时间可有人来府上找过孤?” “皆是些欲来投奔的大臣们。喔对了,齐王殿下,也曾来过两次。老奴不敢怠慢便也询问,说是下月便至除夕,提早拜年,邀您年中赴江州赏灯。” 燕王微微睁开眼来,嘴角浮着笑意:“孤这皇弟终归是在京城待不住的。父皇病前曾吩咐他几件要事,怕这会儿还未办妥吧。” 燕王攻心算计,也唯独能在齐王这稍安心思。齐王乃当今七皇子,生母虞夫人红颜早逝,故托燕王生母长夫人所养,因为两兄弟自幼相伴,感情极深。 奈何成年之时,陛下分封王侯,齐王有了自己的府宅,这才搬离了出去。但兄弟情谊未曾被宅院所隔,每逢闲时,齐王便会相邀燕王出游,亦会时常相伴进宫向长夫人请安。 而今想来,燕王能够今时今日的势力,也倚仗齐王封地的支持。 提到齐王,燕王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李师爷见状方才敢问:“主公此去姑苏求教司马先生,不知可有所获?” “司马聪不愧为天下第一谋士,洞悉朝局之敏锐,就连本王都略逊一筹。此行得他良策,也算解了孤疑难之惑。”燕王还沉浸在得意之中,忽而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那月白的刺绣锦囊,拆开一看,里头藏着张纸。 燕王摊开纸来,便盯看了许久,眉头越拧越紧,神色也愈发难看起来,李师爷不解问道:“主公为何这般神色凝重?” 深吸一口气来,燕王极力控制着情绪,而后便将纸折好收起:“李师爷不必多问。孤多日未与七弟相会,倒也有几分想念了,备车,去齐王府。” “唯。” 北方的气候比起江南的姑苏城要干燥许多,酒肉下肚,东海王刘渊满面红彤,在布棚下豪情状语起来,拈着竹筷,眼神迷离地望着青城:“青城姑娘,王公大臣莫不视我为废材,说小王庶子出生,无德无能,你说是吗?本王是吗!” 他一言一语皆是酒气,青城清婉一笑:“殿下喝多了罢,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本王何来胡言,何来乱语!你且随我去宫里转转,瞧瞧那些个文物百官看我的样子。”他身姿摇摆,表情委屈,忽而镇定下来,似是释怀:“是,小王是没什么本事,比起几位皇兄,小王连屁都不是!” 刘渊酗酒过度,亦是神志不清,说起话来声势高亢,引来了周遭目光。青城赶忙将其挥舞半空的手按下,肃然道:“此地乃是凉国,殿下说话可是要小心了!” “凉国?小小凉国本王难道还怕了不成?松开!”刘渊甩开青城之手,目光肆意扫视周遭,忽然指向一个光头粗汉便挑衅道:“诶你!秃驴小儿,你看本王做甚?还不撇回头去!” 啪得声,酒碗摔裂,光头粗汉怒气腾腾地走上前来,两臂粗壮的精肉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青城讪笑着将壮士拦下,连声赔礼道歉,即刻便拉着醉意熏熏的刘渊离开。 醉后之人除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之外,身子也格外沉重,青城半托半扶的带着他沿途询问,后乘上马车,赶赴九华宫。 凉国之路崎岖不平,马车一路颠簸,半梦半醒的刘渊吐了三会方才消停得睡下了。 青城坐于身旁,望着熟睡中还倾吐委屈的刘渊,也是有些无奈:“百姓只知皇亲国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有谁人知晓,背后的苦楚心酸呢。” 约莫三两个时辰便到了九华宫外,青城为图方便,将刘渊留在了车篷内,命马夫等候半刻,便独身进入了九华宫内。 九华宫地处夏口城外的荒郊林地之中,前代之时,曾是国君避暑的御用宫殿,而后战乱四起,夏口被凉国大军占领,宫内珍宝被洗劫一空,独留宫宇荒废至今。 由于地处偏僻,交通不利,因而也少有人来此安家,以至于这修筑典雅独具风情的宫殿布满了岁月的灰尘。 要说九华宫大,乃因其占地十亩,内筑花园别院,石桥池塘,景观奇美。而要说九华宫小,只因这围墙之内,竟有一座巍峨宫殿。 青城入宫而去,便无心欣赏这珠玉蒙尘的宫殿景观,而是径直走向大殿后的那株苍天榕树。 榕树乃长寿之树,若无天灾人祸,存活千百年亦是平凡。拓跋侯爷在世之时便存在的榕树,依旧枝叶茂盛的立在那里,任凭寒冬腊月的风雪侵犯,亦未能抹去它分毫的威严。 青城四处看了番,拾了片碎瓦便半蹲于树下刨土。果不其然!半刻之后,一个精致锦盒便显露而出。青城暗喜,将锦盒从土里拿出,打开一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枚羊脂白玉,纹刻银丝龙纹的指环! “素来只见过银饰,金饰的指环,没料这白玉雕琢的指环亦是这般精巧!”青城惊奇不已,纵使巾帼不让须眉,但终归还是女子,对于这等精巧之物哪里会不喜欢,绽着笑颜,赶忙戴在指上,更是欣喜这指环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极为合手。 第20章 齐王忠 如今信物指环也有,接下来便是要寻找拓跋氏的后人,只是天下之大,鲜卑族人不顾沧海一粟,虽不敢断言,但想必入境中原之地,亦有不少族人已改名换姓,如此寻找起来,实属困难,更何况是北方乱世之秋。 青城一路思虑,见所驭马车之夫年岁已高,莫不请教于他,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先生可知胡人否?” 老夫子拽着缰绳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回了句:“塞外胡人沿黄河连连逼退我中原汉室,而今已退守长江。老朽岂会不知。只是胡人亦分匈奴、鲜卑、羯、羌、氐,不知你所问何族。” 年岁已老,阅历自然摆在那里,青城连忙恭敬请教:“小女所问正是鲜卑一族。” “鲜卑亦有三大氏族,慕容、拓跋、宇文,大辽境内尚有一支军队段氏部。” “拓跋氏!小女子所询问乃是鲜卑拓跋氏。” 老夫子撇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慕容大氏而今兵强马壮,于辽东自立燕国,定都龙城已有时日,其分支于中山、长子、荥阳等地占据势力,可谓荣鲜卑之光。只是次者拓跋氏则稍显落寞,如今为赵国掾属,定居雍凉,封号为代。” “老先生见识渊博,小女子领教了。不知此地前去雍凉需多久时日?” 老夫子一撂长须称:“姑娘可是去寻故人?此行雍凉唯有陆路,短则十日,长则半月。山高路远,更须历经戈壁,荒漠之地,姑娘一介女流,身子怕是经不起。” “时日是长了些,不过沙漠戈壁又算得上什么?”青城轻笑之。 “既然姑娘心意已决,亦是缘分,老朽便送尔等前去关口,那儿有可寻到前往赵国的车马。” “如此甚好,有劳夫子了”青城说着便是跳上了车,钻入棚内。 此时棚内鼾声正响,刘渊睡得香甜,青城白了眼,也是将其摇醒,道:“小女有事在身须前往赵国雍凉,殿下若不去,便可在此下马。” 迷迷糊糊之际,刘渊揉搓了下双眼,一脸呆滞地看着青城:“赵国?好玩吗?” “殿下!此行路途险阻不说,赵国更是凶险之地,何来好玩?” 刘渊一怔,皱眉思忖了半刻,莫名又笑了起来:“也罢,此地亦是凶险,倒不如随你去到远方,那些欲要加害小王贼人自当也追不上来了。” 青城真不知其何来的乐观,无奈摇了摇头。不过反之想来,有这么个有钱的皇子跟着,至少不必愁钱财之事。 如此想来,青城不禁拂袖窃笑了起来,刘渊看在眼里,也是板下脸来:“诶!你笑什么啊。本王若不随你一道前往,你有钱吗?” 青城一愣,看来这个皇子倒不是真愚。抿了抿嘴也是柔声妖媚道:“是是,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殿下若没有小女在旁,莫说遇到豺狼虎豹,就是一些野蛮之人怕也应付不来罢?殿下生得如此秀美白嫩,胜似女子,青城当真不敢想象其后果呢。” “你!”刘渊欲要反驳,但青城所言也句句在理,便把气咽了下去,道:“好,既然如此,那你与小王便是交易关系。小王负责你所需钱财,你则保护本王安全。” 青城轻嗯了声也是点头:“殿下这么说,倒是个不错的建议。” “好,那本殿下战且封你为御前护卫。”刘渊朗声说着,忽觉不对,便是摇头:“不行,你乃女流之辈,历来就无女子从官之说。” 青城白他一眼,这小殿下不仅规矩多,还真有些矫情。 “罢了罢了,目下无人,暂且这么封罢。”刘渊似自言自语地说着,而后平躺下来,道:“青城侍卫,本王要睡觉,你挪旁边些。” 青城瞪圆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殿下!您要我挪哪儿呢?绸垫可都给您占着呢!” “这,这,不都是空闲之地嘛。”刘渊随手指了指,然后威胁着:“你若不挪开也行。”二话不说,他的脚便直接搭在青城大腿上。 青城刷得脸红起来,呼道:“殿下!”任凭她尖声叫喊,面前的皇子已经鼾声如雷了。 ..... “世隆近来好雅兴,花园别院修筑尤为精致。” “若无皇兄相伴,世隆又何来雅兴呢?” 建邺仙鹤的齐王府内笑声不断,燕王与七皇子齐王闲庭信步于花园庭院之中,家臣仆人远随于后方,莫不敢打扰两位皇子清幽。 齐王刘世隆庚齿二十三,正值青年才俊。相形燕王雍容儒雅,容颜清朗,齐王则面宽四方,五官舒展,相貌看似忠肯老实。 他身着舒适的家居服,腰横银带,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亲近舒服的气质。燕王不过比他大上五岁,却成熟稳重许多,两人若站在一起,旁人亦可明显分辨谁人是兄长。 “世隆这花满阁,可是请了京城赫赫有名的黎老先生设计,今得皇兄赞许,吾心甚悦。”刘世隆道。 燕王虽面带笑容,但神色看来却总有心思。似是在游历花园,却有几分漫不经心。刘世隆在旁说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配合着笑了两声,应付道:“黎老先生乃当世巨匠,得他亲手设计的别院,自然不会差了。” 刘世隆顿下步子,试探性地问:“皇兄可是有心思?” 燕王叹了声,忽然直视着他,眼神复杂:“世隆,你已许久未回封地了罢?” 齐王知其话中深意,释然一笑,道:“皇兄可是担心乱世之年,我许久未归,地方势力难受控制?” 燕王不答,齐王便又笑着说:“皇兄大可放心,主事之人皆我心腹。若有朝一日,皇兄有需,世隆定当鼎力相助绝无二心。” 燕王沉默了良久,嘴角掠过一抹浅笑,道:“弟弟误会了。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只游园观景,不谈政局之事。” “是是,是世隆多心了。” 齐王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揣摩着燕王的顾虑。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园中景色,不再谈及朝局纷争。 第21章 白狄王 前往雍凉的车队一行二十余人,足足八辆长蓬马车,所载多是凉国诸城的百姓。由于路程较远,又多是人烟稀少的荒凉地带,为安全起见,亦是配备十名卫兵,四名骑士护送。 车队沿官道而行,三日三夜之后便进入了荒漠戈壁。掀起车帘,纤长的睫毛扇动着,青城有些好奇地向外看去,视线之内黄沙漫天,戈壁连绵,远方偶能望见三两顶矮蓬,和天际飞旋的秃鹫。 刘渊用手肘戳了戳她,担忧道:“青城,你说大漠之中,人迹罕至,要是半路杀出一批强盗可咱们这车队可招架的住?” “殿下可是堂堂的岚朝八皇子,拥有一疆封地的东海王,怎会如此没出息呢?”青城撇了他一眼,再次望向帘外:“此地除了胡人,想必还有蛮夷出没。戎狄族人生性凶残,又擅长骑射之术,仅凭我们车队这些人,绝然不是对手。” “啊?这可当真如何是好啊!本王可不想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刘渊不安道。 “殿下洪福齐天,别顾虑太多。有些事情呀越想就越容易发生呢。” 刘渊倒吸了口寒气,双手合十,开始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远处一声马哨,让车队顿时停了下来,骑士们拽着缰绳观望。坐于车篷之内亦能听见士兵们拔剑的声音。 刘渊铁青着脸,吞咽了几口唾沫,担惊受怕起来:“糟了,不会真的是蛮夷来了罢。” “嘘!”青城捂住了他的嘴,向外看去,便见远方黄尘滚滚,似有白骑人马向着此地冲杀而来。 车旁的战马亦有些站立不安,蹄子碎步连动,似焦躁了起来。骑士中的首领远远眺望,便见黄尘极速逼近,凭他的眼力,更能望见那一彪人马中飘扬的气质。 “铁鹰旗!是白狄!” 骑士们脸色一变,如今敌众我寡之势,加上其又占据熟悉地形,想必是凶多吉少。一些车篷里陆续传出孩童和妇女的啼哭声,每个人的心弦都紧绷着。 “现在该怎么办。”刘渊坐立不安,又问了句:“怎么办呀!他们杀过来了!” 青城澄澈的眼眸轻轻闪动,暗自思忖了半刻,道:“大漠之地,钱财对于他们而言是无用的。他们的目标应是粮草和水源。” “本王才不管他们要什么呢,只要不要人命,都行!”刘渊暗惊道。 铁马铮铮而来,百余名白狄齐齐冲上前来将车队里外里的包围起来,里头的开始找寻装有粮草的马车,外围的则绕着圈的跑马。 白狄人身强体壮,魁梧高大。须眉浓密,披发为纴。衣穿兽皮貂毛,腰挎马刀身背弓弩,全然是个为战斗而生的民族。 白狄人马举刀翻飞,呜呜嘎嘎如猿喧嚣以壮声势,车中百姓吓得瑟瑟发抖,莫不敢探出头去。 护车骑士亦非寻常等闲,皆是自幼习武之人,可面对彪悍的蛮夷,难免退却三分。为首骑士见状不妙,拱刀礼道:“诸位壮士,这车篷里皆是寻常凉国百姓,我等此行前赴雍凉,还请行个方便。” 尘烟中,前头跃出一人,衣着甚是华贵,显然是这批白狄人中首领。他满面胡子,瞧不出年纪,却能望见那高挺的鼻梁,慎人的眼神,骑士与他对视一眼,便暗自胆怵低下头去。 那狄人歪头看他,忽而抬手,示意周遭不要鼓噪喧闹,然后定睛瞧了那骑士眼:“既然不是官车,那我等亦不会为难。只是我白狄族人好战,素闻凉国将士骁勇善战,本王倒想领教。” 他出口便是胡语,说完才意识到什么,笑了笑便改雅语又说上了遍。骑士微怔,回应道:“阁下既有意与小厮切磋,定乐意奉陪。但若是在下胜了,可否放过我通行?” 此言一出,西面便杀来一个彪形勇士,毛发之浓密活像猿人,冲上前来便吼道:“奶奶的,你这汉厮不识规矩!还敢提条件!看老子不斩下你的头来。”说罢,便挥起大刀来。 “翟狙退下!”那狄族首领怒斥道。 “大王!这厮劳不得您大驾,还是又我斩了他!”翟狙瞪着猩红牛眼,恨不得将那骑士活剥扒皮。 见状,那骑士便坐怀不乱起来,大笑了两声,道:“素闻白狄人鲁莽,未曾想到连大王的话都不听,佩服佩服啊。” “你!”翟狙怒不可竭,却见白狄王已然愤视着他,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狄王轻笑了声:“本王欣赏有勇有谋之人。今日便予你这个面子,但倘若你败了,这些车马钱粮及车中人,都任本王处置,如何?” 战盔下眉头拧紧,骑士不敢应声,暗自思忖起来。身后属下亦有声音传耳:“这白狄王听声音倒是年轻,比起战场经验,您可那娃儿高上许多。” “是啊将军,即使您此刻拒绝,这些白狄人也未必会轻易放过我等,反倒还失了凉国将士的颜面。” 两名属下的耳语虽考虑不周,但终归也是在理。骑士思虑半刻,便笑着道:“早知白狄人擅长弓弩骑射,而我凉国则擅短兵,若大王愿弃弓交手,在下愿意遵照来战。” 听得此话,白狄王也是大笑了起来,道:“这有何难!” 白狄王将背弓留下,拨转马头奔去远处开阔之地,骑士低哼一声,亦鞭马追上前去。当场气氛瞬间沸腾,无论白狄勇士,还是车中百姓,皆是目及而去。但相形白狄族人的起哄造势,车中百姓更多的则是提心吊胆,暗自祈福。 “嘿!青城,你说咱这将军能胜得了那白狄王麽?”刘渊眨巴着眼睛,好奇又忧虑道。 青城修长的睫毛蹙了起来,面露难色:“白狄王大义弃弓,将军胜之不武。但只怕短兵相接,将军亦不是他的对手。” “他有这么厉害?”刘渊瞪圆眼睛惊道。 “适才听到那属下名翟狙,想必这批白狄人乃鲜虞一脉。鲜虞可不是个好对付的敌手啊。”青城兀自叹息感慨了起来。 第22章 青城计 “听你口气,好像十分了解。”刘渊一脸狐疑地盯看着她。 “喔!只是略懂....略懂。”青城赶忙摆手讪笑起来。 见她此时笑得如此甜美,刘渊心中难有猜疑之心。正在这时!刀剑之声早已从远方传来,清亮锋利。投目远眺,交战之处尘烟四起,马奔长嘶,利刃相击,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几招下来,将军顿感白狄王虽无套路招数,可气劲惊人,一刀斩下火星四溅,若与其正面相刃,恐撑不了多久。 骑士大叫一声,刀在掌心一旋,横向扫出。白狄王冷峻低哼,身法迅捷无论,刀锋仅仅划过初层皮革,骑士之手却被用力钳住,抬眼看去,白狄王露着洁白牙齿,阴冷笑着,但见他猛然用力,骨裂声起,骑士之手瞬间反折。 一声痛吼,骑士咬牙欲要反击,可招式未出,但见一刀寒芒闪过,血线飞起,一条手臂竟是被齐肩斩断! 骑士跌马嘶嚎,痛得撕心裂肺。白狄王骑于马上,昂首俯看,轻哼一声道:“凉国将士不过如此。” 二话不说,他扬鞭奔马直朝车队而去。 “糟了!将军败了,将军败了!” 四下惊慌一片,哀声打起。白狄勇士纷纷包围上前,举刀挥舞,势要大势凌虐一番。 白狄王勒马高喊:“尔等将军已拜,遵照诺言,尔等皆随我处置。” “大王且慢。”忽而,清脆悦耳之声从其中车篷中幽幽飘出。白狄王一愣,撇看而去。乃见车帘扬起,青城提袖而下。 白狄王自恃勇猛无比,也难逃一颗爱美之心。眼前下车的是为美妙小娘,当真是心神摇动。 “嘿..嘿嘿。大王,是个标致的小娘儿。”翟狙亦是眼泛桃花,乐呵不已。 青城缓步而来,白狄王便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心中微微一动,待她走近,一张秀丽面庞近在迟尺,皮肤白腻,眼神灵动,心想:“没想到凉国女子竟生得如此之俊!” “大王想要如何处置我等呢?”青城柔声问道。 见到青城这样的绝色女子,白狄王体态不由自主的英武许多,豪声道:“车马钱粮一律归我部族,至于人儿嘛。”白狄王看向青城:“小娘若肯随本王回去,其余人等本王大可放了。” “大王这怎么行,咱兄弟中尚有未娶妻的呢!这车队里定还有漂亮的小娘儿,岂能便宜放了!”翟狙不甘道。 “诶,凉国女子怎有韩国女子温婉秀美,待韩国车队到此,给兄弟们劫几个便是。”白狄王豪声道。 “嘿嘿大王,这可是你说的啊!”翟狙自顾自的乐呵起来,脑海中以开始幻想鱼水欢愉之事。 听得此话,青城却是一笑。 “姑娘在笑什么?”白狄王肃起脸来道。 “小女子笑大王不明事理。方才您胜得不过是凉国男儿,却不知凉国女子才擅武艺。”青城施礼道。 “喔?当真如此?”白狄王将信将疑,但毕竟说话的是位娇弱女子,他也无须防备什么,只道:“那依姑娘意思,本王还须寻位女子应战?” “正是。” 此话一出,四下便哄堂大笑起来,尤其是翟狙更是笑得人仰马翻,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 白狄王亦是想笑,只是他故作威仪暂且忍住了:“那依姑娘看,眼下谁人可来应战?” “无须别人,小女子愿意奉陪。”青城不肃不笑道。 这次白狄王是真的笑了,因为他不论怎么看,眼前站着的不过就是位温婉动人的女子,何来武力。 “好!本王就从你的意,若你败了便随本王回部族,如何?” “若大王败了,亦当放过我等。”青城不卑不亢道。 白狄王豪笑起来,道:“好!你若能胜本王,莫说放过尔等,本王更会派人紧随护送,保你一路畅通无阻!” 青城微笑施礼,旋即步身到一位骑士马前:“可否借将军配剑一用?” “姑娘你这是自寻死路啊!哎。”马上骑士长叹一声,将剑递给了她。 青城接过剑来,道:“小女衣着不便,还请大王下马来战。我等无须开阔之地,只留十步即刻。” 白狄王点了点头,便跳下马来,一个眼神,周遭人群便纷纷退散而开,留出十步范围的空地。 风沙飘扬,白狄王与青城对视而立。但听一声充满雄性的嘶吼,白狄王提刀而来。 他的刀极是锋利,在土地上划出道道火星,青城纹丝不动,双目缓缓闭上。 “嗯?她这是何意?”白狄王心中有疑,挥刀而下,却见刀锋直逼她眉发青城依旧没有躲避。让得他心头一慌,生怕伤了这美人儿,旋即收力回刀。 突然之间!青城双目睁开,长剑直刺而出,未攻其要害而是掠过他的手腕,让其大刀落地,接而灵动移身,挥剑横扫,剑身鞭其腰腹,白狄王无力站稳,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摔在了十步之外。 四下一时无声,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白狄王竟就败了! “哗!” 车篷之内一片欢腾,没想到白狄王真的就被青城击败了! “白狄王当真是大英雄,若方才没有收手,女子小命便是您的了。”青城收剑行礼道。 白狄王这下方才明白自己中计了,心中有怒却也无颜说出。只得狼狈的从地上站起,连连吐出几口恶气。 “好一个狡猾娘们儿!我大王若不让你,你岂能胜他!”翟狙翻身下马亦是冲上前来。 “自古兵不厌诈,壮士难道还会为难一介女子麽?”青城弯着眉毛笑他,水灵的美眸轻轻眨动。 “翟狙退下,是本王败了。”白狄王沉声说道,旋即步上前来,定睛望着青城:“能在本王刀锋之下如此冷静,面对生死亦如此坦然,此等勇气心智,已是胜了本王。” “大王过誉了,若非大王怜香惜玉,小女定不能有隙可乘。”青城谦逊道。 “姑娘绝非等闲女子。本王愿与结交,若不嫌弃还请受本王一礼。”白狄王说着,便单跪而下,掌贴胸前行狄族大礼。 第23章 燕王妻 青城受宠若惊亦急忙回敬汉礼,道:“小女子青城,拜见白狄大王。” “诶,你我相交亦是友人,日后若见,叫我翟丰即刻。”说罢,他便回身招呼,命部族手下护送车马直至雍凉地界。 “青城谢大王仗义相助。”青城施礼道。 白狄王笑着摇首:“是本王败了,若不信守承诺,亦让弟兄们笑话了。只是青城姑娘不必在尊称我大王,大可直呼名讳。” “那翟丰兄,妹妹在此别过了,有缘定会再见。” 听到“妹妹”二字,翟丰的心一下就酥软了,眼中晶莹闪烁,连连点头:“妹妹日后若有驱策,我白狄弟兄定竭力相助。” 青城欠身施礼,心想这下有了白狄王这么一位哥哥,日后定有用得着的地方,心下也是欣喜。 车队很快便再度前行,回到蓬内的青城,一入帘内便是刘渊拉到了身旁。但见他眼中充斥着笑意,满眼皆是钦佩:“青城啊青城,小王我真是不能小瞧你了。没想到你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扭转乾坤,早知如此一开始也不必让那骑士与他相斗了。” 青城轻抿着红唇,摇首道:“若一开始我便用次计,只怕结果会有所不同。白狄王胜了骑士,正是傲满自大之时,我此时用计,他便少些提防。宽且他既然能胜个英武勇士,又何惧一位柔弱女子呢?” 听她这么一番分析,刘渊也是深觉有理,连连点头,不禁赞叹道:“青城心思真是缜密。只是你怎就料定,他那一刀不会真的落下?” “难道青城美貌不足以令他怜香惜玉麽?”青城眨着眼睛认真的看着刘渊,亦是让他红起脸来,呢喃道:“也是,也是.....” 青城莞尔一笑,只笑刘渊天真,堂堂部族大王若真伤了女子,只怕以部族人的男儿本性定暗自瞧不起他。寓情于理,她都有十足的把握。 她玉手掀起车帘望向大漠,长河落日圆,夕阳染红了晚霞,令人心神摇动。 夕阳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娇艳,刘渊在旁看得有些入神,急忙晃头清醒。不过暗自也是心想,青城这女子当真不凡,几日相处下来,她所展露出的智计英勇普天之下都能寻一二。若青城就从跟随,且不论试图谋害自己的皇子无可奈何,甚至自己参与夺嫡又有何妨? 不过很快,他又断了这个念想。他心知自己生性柔弱,从小自由散漫,连朝政之事一窍不通,更别提在乱世之年领兵打战了。心中有夺嫡之年,也不过就是想有朝一日登上帝君之位,便无人敢加害于他。 不谋权术,亦无野心,比起其他的皇子,他只觉得自己就是闲云野鹤,不值一提。 青城回眸而来见他一副愁容,便笑着问:“殿下为何这幅忧容?目下有了白狄兵马护送,我等不会再遇危险了。” “青城是不是也觉得本王胆小怕事,愧为一带皇子呢?”刘渊忽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青城微怔,沉吟了半刻亦是嫣然一笑:“殿下贵为皇子,养尊处优惯了,近来诸事连连,难免会担惊受怕。环境使然,殿下不必上心。” “可你也不过一介女流,却能处事冷静,坐怀不乱。本王要如何才能做到你这般心智呢?”刘渊感慨道。 青城难得见他这样,笑着摇首:“殿下可知龙乃何物?” “龙乃天地万物之主,小王生于皇室,岂能不知。” “恐怕殿下并不知。龙能大能小,能伸能隐,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前有韩信屈人胯下之辱,后有刘季潜逃鸿门之宴,凡事并非冷静所能解决,懂得机敏变通,才是生存之道。”青城娓娓说道。 刘渊听得愣神:“青城,小王当真觉得你并非凡人,乃是神人也!江湖之中总有人说,得司马聪者,可得天下,我看不然。应当是得青城者可得天下才对!” 青城拂面一笑:“殿下此言真是笑话了。而今青城不就在殿下身边,殿下可得到天下了?” “不不不,你误会小王意思了...” “殿下,时辰不早了,一路颠簸劳累,还请歇息罢。” 刘渊还想说下去,青城却堵住了他的觜。刘渊无奈,只得挪了挪嘴,倒头睡去。 .... 自天子刘湛病危,京城之内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高位官宦私相往来,商议择储大计。近几日燕王闭门谢客,坐于房内,心神亦是不安宁,他总是从怀中拿出司马聪交给他的锦囊,拧眉深思。 “殿下可是在为立储之事发愁?” 室内空无一人,却传来清婉柔媚的女声。燕王抬目看去,书案旁的帷帐轻轻抖动了下,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缓缓掀起。 “夫人不必为本王担心,司马先生已为孤出谋划策。” 话音落下,那白皙玉手的主人便曼妙而出。婀娜的身姿在浅蓝色的锦衣中显得格外动人,精致的发饰配着娇媚动人韵的脸蛋,虽看得出有一定的年纪,可成熟女子独有的风韵却在她身上彰显无遗。 她便是燕王的正房夫人秦氏。而她另外一个身份则是国郡公的长女,故在这纷乱之年,她对燕王而言尤为重要。 秦夫人虚长燕王两岁,温柔贤良,才智过人,非寻常女子所及。近来见燕王连日苦闷,亦是为其所忧。 “陛下病重已过数月,储君之事尚未有眉目。父亲前日呈边境军情上报,意在探望陛下。奈何中常侍宦臣何季阻拦,称陛下有口谕,皆不面见。臣妾猜想,此事乃有蹊跷。”秦夫人拂袖而坐,室内便弥漫淡淡清香。 秦夫人如此香艳动人,但燕王而言,这不过是身在朝局的一种交易。政治联姻,历来就是皇宫贵族间惯用的戏码。即便他与秦氏结为夫妇,亦是同床异梦。 夫妻之间,若无了情感,便也就事论事。但平心而论,秦氏智慧偶也令他钦佩,既然她口出此言,燕王倒是想听听她的见解。 第24章 邋遢汉 秦夫人嫣然一笑为燕王斟上一杯香茶:“难道殿下就未曾怀疑过麽?” “怀疑何事,夫人大可直言。” 秦夫人娇媚的眼眸灵动,抿笑道;“陛下身患旧疾,无法上朝亦不可面见重臣,皆是常理。可历代天子,怎会不重视立储之事。款且陛下尚有八子,难道就不担心争夺储君之位,而兵戎相见,霍乱朝政麽?” “夫人此言有理。”燕王颔首微点,忽而眉头紧皱:“夫人意思,莫非父皇已经立下遗诏?” “此事臣妾不敢断言,但并不无可能。”秦夫人美眸轻斜,若有思虑道:“秦代时,宦官赵高就同贼臣李斯密谋篡改诏书,改立公子胡亥为储。而当时秦王不亦是重病在身麽?” 鼻息一沉,燕王顿感头疼,两指于太阳穴轻轻揉动,叹道:“本王着实忽略了这点啊。” “殿下心神劳累,还是由臣妾来服侍吧。”秦夫人移身上前,青葱般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按摩着燕王的穴位,时而由力道适中按着肩头,让得燕王不禁在这阵舒适中渐渐昏沉,缓缓睡去。 见燕王厚实的鼾声已起,秦夫人便轻手轻脚的移开身子。步到门外时,神容骤然冰冷:“李师爷,本宫有事要问你。” 屋外的长廊上,李师爷快步而来,步至跟前,赶忙行礼道:“夫人,传老奴何事?” “殿下可有告诉你,此行姑苏城,那司马先生所献何计?”秦夫人昂首冷言,全然没有屋内时那般温婉贤淑。 “夫人您是知道的,主公与司马先生之事向来都不会透露给老奴,老奴亦不好过多询问什么。” 秦夫人道:“司马先生,名满天下。诸皇子想必亦是志在必得,虽是用人之际,却不可少人防备之心。” “夫人之人正是老奴所担忧之事。司马聪虽具贤才大能,可毕竟是江湖中人,旗帜不明,殿下若不小心提防,日后怕中人贼人之计。” 秦夫人螓首微点:“你用此心本宫甚是欣慰。有些话本宫身份不便开口,而你不同,劝诫之事还劳烦李师爷多上点心才是。” “老奴定尽心辅佐主公,请夫人放心。” 秦夫人微笑点头,正欲让其退下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李师爷可有听闻铁梅盟?” “铁梅盟!”李师爷猛然睁大了双眼:“夫人怎会突然问起铁梅盟?” “喔,此前偶然听人提起,如今朝中大臣欲谋私事,皆是找江湖势力相助。处事干净,不留痕迹。不知李师爷对其了解多少?”秦夫人试探性地问道。 “铁梅盟乃是江宁首屈一指的帮派,早时是有前朝义士组成的会盟,可谓高手如林。”李师爷说着,老眼之中亦是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犹豫半刻亦是说道:“不瞒夫人,就在不久之前,主公曾令老奴派命过铁梅盟的弟兄。” “所谓何事?”秦夫人美眸微眯,亦是暗暗惊诧道。 “说是刺杀一位前往凉国的年轻公子,相貌特征极是清楚。但而今也过去几日,尚未得来回报,想必三品刺客难完成任务啊。” “年轻公子?”秦夫人的脑海中开始捕捉脸谱,但难以判断一二,便接着问:“你适才所说的三品此刻又是怎么回事?” “喔回禀夫人,这铁梅盟高手繁多,亦有分阶品级,一至三品。一品便是铁梅盟中最顶尖的刺客了。只是此次老奴判断有误,没料三品刺客亦不能将那年轻公子杀之。”李师爷长叹一声。 听得李师爷一番话,秦夫人亦是点了点头:“罢了,若有机会,本宫自会询问殿下的。好了,你且先退下罢。” “唯。”李师爷应答一声,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 赵国,北方列强之一,虎踞西北疆域,自春秋战国以来就扮演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国力甚能与秦国旗鼓相当。但天下人只知赵国兵力强盛,却不知赵国的剑客才是天下无双。 寒冬腊月,难得的艳阳高照天。雍凉城中,打西边来了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邋遢汉。 他在城中,城中的人都言其剑快。 他挖着鼻屎,把剑扛在肩上,从西边往东面的酒馆里走。 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和一般喝酒的人不同,他没有大肚子,没有随身带着酒壶,甚至身上没有半点酒气。 他的头发很乱还有点卷,低头坐下来的时候让人误会是颗野菜。他的粗布灰衫也已经一月没洗了,沾满了污渍。? 他的确是个邋遢的人,但他的剑却擦得很亮。 雍凉小酿是这城里最好的酒,不仅好而且少,皇帝来了都未必能喝上一口。 酒客们的眼睛顺着酒的移动而移动。而就是这么好的酒最后却落在这个邋遢汉的桌上。喝不着这等美酒,看看也是好的,一些人舔着嘴看过去,等酒盖掀开的那一刻,他们闻到了四溢沁鼻的酒香。 他们不仅嘴馋,而且眼贪,可那邋遢汉闻着酒却迟迟不喝。真是急死了人。 下一刻他终于有了动作,在所有期待的目光中,他将剑拔出了鞘。那是一柄通体乌黑的剑,可雪白的剑光却照亮了整座酒馆。 “兄弟,等不及了吧。”他一面说,一面将酒淋在乌黑的剑身上。这样上好的酒,就这么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糟蹋了! 四下一片无声,酒客们瞳孔放大,疼得说不出话。 “奶奶的!敢这么糟蹋雍凉小酿!”酒客中有人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一语掀起千层浪,一个个酒客拍桌而起,势与这邋遢汉势不两立! “嘘——别吵我兄弟喝酒。”他终于又开了口,口齿清晰,音却低沉。 “剑怎会喝酒!此人定是个疯子!” “我看是他爱剑成痴了。” “我们一起上,好好揍他一顿!” 这一刻,所有的酒客都变得极为默契,糟蹋酒就如同糟蹋老婆,孰不可忍! 事态似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邋遢汉不为所动,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忽然开口说了句:“剑已出,酒亦饮,不见尔等之血,绝不入鞘!” 第25章 雨夜会 话音落下的一刻,酒客们的眉宇间齐齐闪过一抹雪白。但听嘶嚎声并起,宽敞的酒馆内已四处渐染了血渍,所有酒客的手臂皆是被齐肩斩断! 一声清脆,是剑入鞘的声音。邋遢汉昂首离去,闻风赶来的士兵距他不过五尺,却无人敢上前扣押。 “大人,为何不将这厮拿下?”年轻的士兵咬牙注视着邋遢汉离去的背影,心头愤愤不平。身旁资历较老的兵头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刚入军不久,自然不知剑客于赵国之内地位可是不凡。” “难道剑客就可放肆作孽麽?”年轻士兵亦是不解。 “大王礼贤剑士,更尊剑士。想当年秦国欲吞并我赵国,若非剑客以一敌百之能击退秦军,我赵国早已灭亡。而今又临兵荒马乱,战火连天之年,若不保住这些剑客,又如何抗衡列国强兵呢?”老兵头恳恳说道。 说罢,他便吩咐属下进入酒馆,将伤者送出,亦不再追求,一场酒馆闹事,就此平息。 冬夜的夜雨冰寒刺骨,尤其是在雍凉城西的白骨山。落寞的山岭,倾斜的石径,巍巍山脊险如深渊。单听此山之名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又见雨夜阴森,不知有多少冤魂徘徊在此。 石径通幽之尽处,立着一座古祠,乃赵国前宗诸侯的祖室灵堂。苍茫烟云夜雨间,古祠内缥缥缈缈一盏孤灯,灯下盘卧着一个人影,于摇摆的烛光中拉伸飘动,远远看去,宛如孤魂作祟。 幽幽雨夜,崎岖山道正有两道人影,齐齐朝山顶古祠而去。 两人身姿高挑,穿着黑色斗篷,头戴黑色毡帽,帽沿极宽,戴得很低,掩住了面目。 一路走来,踏过结霜的山泥,径直走到面前,屋内得人应道:“何人来此?” 门外皆无回应之声,屋内得人将门开启,幽幽烛光将三个人都映照而出。但见这古祠内所卧之人正是今早于城中闹事得邋遢汉,但他面前的两名黑衣客依旧毫无眉目。 但灯光摇动,却还是照出帽沿阴影下的嘴与颔。 两个人的下颔都很尖,线条却很柔和,唇的轮廓更丰满柔美。只有女子才会有这样的唇,有如此一张唇的女子,无疑是个非常妩媚诱人的女子。 两个娇媚女子深夜上山,耐人寻味,也令人起疑。 但见其中一位女子伸出一只雪白的手,优雅脱下头上的毡帽,洒落珍珠雨露,本被束在帽里的长发如瀑垂落,掩住半边容颜,却亦能清楚看清另外半边面庞,秀眉凤眼,明眸含水,这半张脸生得已是极美,只不过她嘴角不经意间掠过的一抹浅笑,却令人有种冰冷阴寒的感觉。 另一名女子并没有卸帽,甚至将帽沿压得更低,遮掩得极处无缝,令人顿生神秘之情。 “两位姑娘来此深山老林,莫非是祖室宗亲?”邋遢汉试问道。见两名女子尚未回应,便冷下脸来:“夜已深,又临冬雨,山路之险非等闲人所能踏之。看来二位皆是高手,费劲功夫来此,想必寻得是在下罢。” 说话间,邋遢汉的眼睛已经警惕地打量起来,虽然她二人藏得几声,但凭邋遢汉的眼力还是发现那斗篷之下所藏长剑。再定睛细看,便也发现那剑柄之上镶着一枚雕刻精致的铁梅花。 “原来是岚朝铁梅盟的刺客,失敬失敬。”邋遢汉沉着脸:“不知二位来找在下所谓何事。” 脱下毡帽的女子终于开了口:“早闻赵国囊天下剑豪,我姐妹二人原是负命在身,却于城东酒馆偶见阁下剑术,今夜特来领教。” 同道中人交谈从不拐弯抹角,见其直言,邋遢汉便笑了:“在下剑术粗略,蒙姑娘抬举,着实受宠若惊。既然姑娘有意领教,那便出招罢。” 女子并未出手,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阁下的剑在何处?” “万物皆是我剑。” 闻邋遢汉此言,女子眉宇便瞬间阴冷了下来:“阁下如此轻敌,怕是要吃苦头了!”短短不过一句话,她的剑已出鞘,寒芒一闪间,屋内烛台已被斩断,天地间顿然漆黑一片。 “姑娘好快的剑。”邋遢汉笑着道,旋即双脚腾挪,身形飘忽若神,亦不知何时闪至屋外。女子追身上前,尖峰直指他面门而去。 夜雨淅沥,邋遢汉轻笑一声,两指相扣,借着雨珠弹射而出。 “锵!锵!”两声清脆,女子皓腕一颤,剑锋微斜,身子也跟着向旁倾倒。 另一名不显山露水的女子急是上前搀扶,提醒道:“姐姐,此人能化雨为剑气好不简单,不如让妹妹助你。” “比武论剑岂能容旁人出手,纵使我败了,亦是技不如人。”女子目光坚定,转瞬飞身而出,横剑扫过,雨水如珍珠弹动剑身之上,转瞬齐射而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姑娘这一招斗转星移在下领教了。”邋遢汉移形换位,疾如旋踵,转而间已入屋内拔剑出鞘。 只听清脆声响,他的剑已入鞘,一股剑气横削而出,势如破竹。女子避而不及,只得挺剑相应,却难敌刚猛剑气,整个身子如断弦纸鸢向后倒飞而去,双脚在水泊中划出丈许,斗转内力方才稳住身形。 “姐姐小心!” 她方才站稳身子,那邋遢汉亦不知何时来到身前,剑未出鞘,鞘却已抵至她白皙脖颈之间。 女子微怔赶忙持剑揖道:“是晚辈败了,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另一名女子亦是赶忙上前行礼。 邋遢汉笑着摇首:“两位姑娘亦看到在下妆容,在下无名无姓,不过城中浪迹人士,尊驾之称实不敢当。” “尊驾既已胜了晚辈,如需处置,悉听尊便。” 第26章 入代国 “剑法切磋而已,何必小题大做。若胜败皆要处置,那儒林论礼,岂不日日都要人头落地了?”邋遢汉淡笑着,心下忽而也是好奇:“不过在下不知,铁梅盟乃岚朝帮派,岂会来北方赵国呢?” 两女子面面相觑,亦是犹豫了半刻,方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晚辈愿告知阁下,但还请阁下不要走漏风声。” “愿闻其详。” 女子抿了抿红唇,螓首微点:“昨日得到密函,岚朝当今八皇子已进入赵国境内。我姐妹二人正是前来取其姓名。”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邋遢汉,听到这个消息亦是瞪大了眼睛,略有惊奇。堂堂八皇子进入赵国境内,竟无使臣接引,更无见随行车马亲临,实不寻常。 “还请阁下莫要走漏风声,否则不仅我姐妹二人的脑袋,恐怕阁下您...” “诶,放心放心。你们皆已看到,在下身居深山老林,若非寻酒,今日也不会下山。”邋遢汉诚恳道。 两女对视一眼,亦是点了点头。齐齐行礼后,便也匆匆拜别。 两人依次离开,途径山道僻路之时,那女子忽然停下了步子,一手扶住树干,张口便是吐出了鲜血。 “姐姐!” “无碍无碍.”女子挺起身来,用内功稍稍运气了几分,觉体内气息平稳之后,方才肃然道:“赵国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区区一个无名剑客竟也有此修为,是我小觑了。” “不妨事的姐姐,密函内言道,八殿下身边并无高手相助,仅有一位随行的女子,想必是其爱妾。姐姐今夜比试重伤,且好好歇息,妹妹明日便前去取下八殿下首级献给姐姐。” “胡闹!”女子厉声斥道,旋即深吸了口气,若有思忖:“难道你忘了麽,几日之前帮内才派出过十余位三品刺客,如今都尚未回报。昨日又得八皇子进入赵国消息,想必那十余位刺客已然败下阵来,若非八皇子身边有高手相助,便定是那女子绝非等闲。” “姐姐所言有理,是妹妹愚钝了。” 女子美眸微眯,思索了半刻:“明日我留息养伤,你且前去试探一番。看看八皇子身边女人有何能耐,敌在明,我在暗,行事切记小心,莫要打草惊蛇。” “妹妹遵命。” 古祠之内,邋遢汉重点烛火,盘坐在烛光之下擦拭剑身。 “没想到狗皇帝竟能让自己的儿子孤身前往赵国,无疑是个大好的机会!”目光冷冽,邋遢汉暗暗咬牙:“狗皇帝屠害我全家,我定要拿他儿子的首级来祭奠祖上在天之灵!” 他起身步至坛前,望着台上灵牌,深深鞠了一躬:“列祖列宗在上,曹猛今日得知狗皇帝八子已入赵国境内,此乃祖上显灵。曹猛在此立誓,定要取其首级来祭奠列祖列宗泉下亡魂!” 跪地长拜,行毕大礼之后,曹猛便持剑离开了古祠。 雨还未停,夜还未过,一身疲倦的刘渊终于能够倒向柔软的床榻。他自幼养尊处优,哪里坐过如此久的车马,加上这一路经历风险,身心皆以憔悴,身子才刚刚倒下,呼噜声便此起彼伏,让得住在隔壁房内的青城亦是恼火不已。 “睡睡睡!这个刘渊还真能睡!”青城孤身坐于几案前埋怨了几句,旋即便也低头审视起受手上的指环。 烛光下,白玉指环泛起高贵的光泽,纹刻其上的银龙愈发栩栩如生。明日便要赶赴代国寻拓跋侯爷的后人,青城心中难免思绪万千。 虽说只是掾属小国,但只要侯爷子孙认其信物,也必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如此一来,那刘渊可怎么办?总不能待他游历厌了,送其回到岚朝罢? 青城不由想起凉国夏口城中发生的一切。若诸皇子要取他性命,送其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今既已知晓他的身份,难道真的要眼见皇子的性命就此了结? “唉,事不关己,我又何须替他担忧呢?”青城心下暗念着,旋即不再多想,吹熄烛火,早早歇息了。 次日清晨,天空暗蓝,客栈外的街市上人烟稀少。北方诸国城池终不及岚朝城镇富庶繁荣,战事一日未平,北方百姓就无可安乐。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蓬双辕马车摇摇缓行,半个时辰后便出了城门,前往雍凉边境的小国“代国”而去。 代国为赵国掾属,地处边境,与世隔绝。国中皆是鲜卑拓跋氏族人,群居于此风俗特例,数百年来亦无太多变化。 行程两个时辰有余,马车摇摇停下,青城与刘渊相继下车,面前便是一座巍峨高耸,却历经沧桑的斑驳城楼。 这座汉室城楼的城门打开,可以望穿城池其中。但见这一城之国内无楼宇亭阁,亦无车马穿行,布满泥泞的街道两侧皆是木栅帐篷,衣着皮草,披发为纴的族人身负兵刃往来其中,倒像是个部族的军营大寨。 车夫不愿过多停留便收钱离去,留下青城与刘渊两个外姓人驻足门外,显得有些拘谨。 城中似有族人瞧见他们,吆喝几声便率七八名壮士齐齐步出,显露凶恶之相,呵斥道:“此乃代国领地,不迎外客,还请速速离开。” 这些族人的衣着打扮与先前所见的白狄人有所相似,只不过比起荒野劫掠为生的白狄人,眼前的鲜卑族人则更显穷酸。身上的毡毛脏破,走近时亦能嗅到一丝腐臭之气,刘渊这样的皇族公子没忍住便干呕了几分。 为首的壮士瞧见,轻哼了声:“我等牧猎为生,难免腥膻,非尔等懦小汉辈所能忍。若不速速离去,我等亦可试试人肉滋味。” 那人说完,便咧出满口黄牙笑个不停。青城左右打量了下众人,莞尔一笑:“兄台误会了,这家公子只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罢了。”说着她便亮出手中指环:“兄台可识得此物?” 壮士一见此物,本就牛大的眼珠睁得更大了,不禁愣神:“姑娘此物是谁人所赠?” 第27章 叱罗烈 不过区区一枚指环,却已令在场七尺大汉惊疑万分。 青城洞悉甚微,心中了然:“诸位可记得战国侯拓跋力?” “拓跋力!乃我拓跋氏之始祖!” 几名部族勇士齐跪高呼,朝着太阳的方向,大礼朝拜。青城见状亦不敢亵渎,旋即俯身鞠礼。 礼毕,为首壮士神情激昂:“不瞒姑娘,此物正是祖上在位之时的白玉银龙戒。姑娘如此年轻,莫非姑娘祖上与拓跋力侯王有所交情?”话方才说完他又自顾自地摇头:“若仅是泛泛之交,拓跋侯王岂会将此部族象征之物相赠?” 青城见其疑色,揖道:“兄台明鉴,曾祖确与拓跋侯爷有生死之交。” 此言一出,那些生来就面相凶恶的拓跋族人,当即挤出温和亲善的面庞,但不苟言笑惯了,以至于他们挂在脸上的笑容甚是艰难勉强。 “代国地处边郊,两位尊者想必一路劳累,如若不嫌,还请城中歇息。”壮士恭敬道。 “兄台盛情,小女子义不容辞。”青城柔声说着,旋即给身后的刘渊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随几位部族勇士进入了城中。 城中之国,疆土甚小,城中皆是部族妆扮手持兵刃的勇士,少见妇女稚童。沿街有着或大或小的圆顶帐篷,以石头堆砌的围墙为界分划各户。 见两外族人进城,部族人无不停下注视,目光之中充斥着敌意与怀疑,吓得刘渊一路低着头,万不敢与之对视。青城则显得泰然自若,一路步袖如风。她明白拓跋氏身居赵国屋檐之下,难免敏感警惕。 诸位壮士沿路护送,径直行出四里余路,周围的帐篷逐渐稀疏,目及之处皆是青草和牧马。 “两位尊士,再行一里,便至我部族大王的营帐了。方圆之内皆有侍卫把守,二位毕竟是汉室人,难免会有误会,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莫要见怪。”壮士恭声道。 “误会!若是哪个侍卫不长眼,以箭射我可如何是好!”刘渊惊愕道。 青城白他一眼,示意不要多嘴,转颜笑道:“兄台不必为我二人担心,大可领前接引便是。” 壮士听得刘渊之言尚且有所顾及,犹豫了半刻,还是点了点头,照青城意思上前领路。 渐行一里,视线尽头便出现一座偌大的营帐,白面金边,顶尖飘扬着彩幡,幡面绣有复杂的鲜卑文。大帐周遭有身穿铠甲的部族兵士列阵巡逻,身姿挺拔,步履稳健一致,似是批精良之师。 大帐两侧搭着两顶小帐,其中一顶有缕缕炊烟环绕,似是膳房,另一顶外设有高台,高台之上立着一位身披绒袍,高大英武的中年男人来回走动高声发令,目下约莫五百来人正雄声操练。 一行人尚未走近,一众骑兵便从西北面肃杀而来,首领乃是位大白胡须,手持弯刀,身姿英武银甲老将。 众壮士连忙跪拜行礼,高呼:“叱罗烈将军。” 刘渊乃岚朝皇子自恃高贵,岂会屈尊向藩国将军下跪行礼,而青城亦是反应慢了半刻,便被眼尖的老将军识见,斥问道:“两个汉人怎能进我代国?” 老将言语之时,更低头瞥了眼壮士,吓得他赶忙直言道:“叱罗烈将军恕罪,小人伊娄汉,他们皆是我伊娄姓弟兄,而这两位尊士乃是小人领进城中。” “尊士?伊娄氏乃我鲜卑大族,难不成也向汉狗臣服了不成!” 老将怒发冲冠,手中弯刀已怒急欲斩,伊娄汉连忙高呼:“将军息怒,这位姑娘持有拓跋力侯王之信物!小人们随为伊娄姓,但承蒙拓跋氏关照多年,早已视己为拓跋氏人,见此信物无不尊敬,还请将军明鉴。” 叱罗烈亦是外姓族人,自然明白伊娄汉敬忠拓跋氏之心,故而也平息怒火。又闻其提到拓跋力之信物,当下也不敢武断胡来,语气稍有温和:“且将信物于老夫看看。” 青城上前,扬手秀出了指间玉环,那白须老将已是神容骤变,赶忙翻身下马,跪地行礼:“适才无礼,还望尊上恕罪!”身后骑士也齐齐下马,连声致歉。 青城微怔,忙是将叱罗烈扶起,柔声道:“将军何须行礼,只求不要怪罪诸位勇士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叱罗烈当即下令:“你等忠心老夫已见,定会禀明大王,赏你等牛羊锦缎。” “谢叱罗烈将军!”几名壮士喜出望外,连忙行礼致谢。而后便将青城和刘渊于老将军接引,便自行离开了。 “两位尊士,前方便是大王营帐,守卫森严,且容老夫领路罢。” “小女谢过将军。”青城欠身行礼。 叱罗烈老将军地位非凡,有他的带领,便是一马平川。不过半会功夫,便至大帐之前。一位眼尖的首领侍卫上前与叱罗烈用鲜卑语交涉了一番,神情交替变换,并不时惊诧地看向青城,旋即便转身步入大帐之内。 半晌之后,那位首领将士急步而出,面带恭敬道:“大王请两位入帐。” 老颜一展,叱罗烈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转身便恭敬道:“两位尊士,大王肯许,还请入帐去罢。” 青城道谢一番便领刘渊步入营帐之中。 虽说是大王营帐,却无想象中那般华贵奢靡,但规模亦是不输府邸大院。帐内分内帐外账,外账为正厅,四面挂满珍皮兽首,地上铺着毛毡绒毯,毯上摆着两列几案,皆是代国大员席位。 外账周围立着八盏烛台,火光通明却被一张偌大无比的羊皮地图所隔,地图之后便是内帐,帐外分立着两名衣着素雅模样秀丽的婢女,移前一步示意外人不得步入内帐。 “啧啧,这代国大王的营帐不过如此嘛,真是简陋得很,还没本王府上的马圈豪华。”刘渊打量着周遭忍不住调侃两句。 “殿下!此乃代国境内!休得乱言!”青城怒嗔而去,刘渊挪了挪嘴,心有不满但也不再多言。 第28章 拓跋珪 “这个大王生得好俊。” 这是青城第一眼见到代国大王时的印象。他个子很高,却不显魁梧,身材匀称得一眼就看得舒服。容颜清朗,白净秀气,但眉宇间却又一国之君的英气和威严。 他并不想印象中的胡人留着络腮大胡,身上亦无显露富贵的配饰,只是穿着无纹的银丝袍,头戴素雅的铜饰王冕,虽无帝王华贵和威仪,但却亲切而精致。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亦没有半点儿野性和鲁莽,不但笑容温和儒雅,步履间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健成熟。让得刘渊都不禁怀疑:“阁下莫非就是....” 青城赶忙扯了他衣袖,悄声提醒:“此人从帐后出来,不是代国王又会是谁?” “我这不是瞧他年轻嘛...”刘渊嘟嘟囔囔地说道。 他俩耳语的声音很轻,却被那俊朗的男子听得,爽朗的笑声瞬间回荡在营帐之内。 “我正是代国王拓跋珪。”拓跋珪微笑道。 “啊!真的是啊!没想到这代国的大王看过去竟和我一般年纪。”刘渊惊讶不已,忽而也是觉得有趣笑个不停。 青城重咳了两声,连忙上前行礼:“小女子青城拜见大王。” 刘渊依旧不跪,只是拱了拱手,敷衍了句:“在下刘渊。” 青城咬肌颤动了动,用锋利的眼神警告他不得无礼。但未想到代国王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胸怀四海,见刘渊无礼,他亦没有怪罪,反倒一笑道:“我最欣赏像小兄弟这样有个性的男儿,安能成就大事。” “大王抬举了,我家公子若非走投无路,亦不会随小女来此投奔大王。”青城抿嘴笑道,余光不经意地撇了撇刘渊,看他还有何好得意的。 “诶!我何时说要投奔代国了?青城你可是糊涂了?小王我可是!”刘渊话未说完,青城一只手赶忙捂住了他的嘴:“殿下!此地乃是代国,你若说出身份,他们扣押你为质子,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刘渊一听也是吓坏了,急忙变了张脸,殷勤献媚道:“唉呀,你瞧瞧我这少爷脾气。嘿嘿,大王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小弟我计较了。” “这位弟兄客气了。”代国王面上挂笑,可心底已是有了猜疑:“只是这位弟兄,王之称谓,可是连我都不敢妄自自称,日后,还是少挂嘴边为好啊。” 他语气温和,可言语间总有几分寒意。刘渊心颤了几分,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大王教训得是,小弟日后会多多注意。” 青城听言亦是附和道:“我家公子自小娇生惯养,言词粗鄙口无遮拦,但他绝无恶意,还请大王不要责怪。” 代国王笑着摇首,便指了指青城袖中玉手:“我听闻姑娘手中可是有着我拓跋始祖的信物,不知可否有幸目睹一番。” 代国王言语间谦逊有礼,真是与部族粗野勇士大相径庭,青城也不藏掩着,撩起衣袖便将手中指环亮了出来。 瞳孔微微紧缩了几分,代国王忍不住惊呼:“果真是白玉银龙戒!” “此...此物是如何得来?”代国王有些激动,以至于他这见过沙场生死的君王,言语都迟钝了些。 “禀大王,此物乃曾祖遗传之物。听家母说起,奴家曾祖曾与拓跋力侯王有生死之交。”青城恭敬道。 代国王激动得愣神,愣而喜,喜则泣,眼眶之中顿时通红一片,目泛晶莹泪光,感慨道:“若非祖上厚德,又何来我拓跋氏之繁荣!”说着,他神色黯然,兀自哀伤:“奈何后辈无能,无法守住祖宗疆土,如今屈膝与人,实属可悲!” 他似自言自语了半晌,忽而抬起头来,直视青城,目光灼热看得刘渊都不禁吓退了两步。 “姑娘,可否将此物赠予我?若君不嫌,我这小国之中任何之物,大可拿去!” 青城见代国王如此,并没有多言半句,摘下手中玉环便递给他:“君子有成人之美,奴家虽不是男儿生,但自幼也听过完璧归赵的故事。此玉环本就属拓跋氏,目下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青城面不改色地说着,可心中却有几丝忌惮。方才那突然的眼神,如洪水猛兽,可见这代国王并非外表看去的彬彬有礼。此人城府和野心绝非一般。 “素闻中原女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今日有幸一见,果真令我倾佩不已啊!”代国王赞叹了几声,转念一想,试问道:“适才姑娘可是有提到投奔代国之事?” 青城亦不矫情,连忙点头:“青城与公子正有此意。” “如此甚好!方才交谈,我早已觉姑娘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更是聪颖过人,亦识大体,不妨就留在代国做我的可敦如何?”说着见青城蹙起眉头,似有不解,便笑着解释道:“可敦乃我鲜卑人的第一夫人,亦就是中原人口中的皇妃。本王尚未娶妻,若有青城姑娘为红颜知己,我亦可立誓终身不娶!” 此话一出,不仅青城呆愣在原地,就连刘渊都大吃一惊:“大王,你可真是直接啊!小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有何妨,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何必拘谨矫情。我鲜卑男儿顶天立地,性情豪迈,有话亦是直言不讳,今见心仪女子,何不说出口来。” “不不不,大王误会了。小弟我是说,您可是堂堂大王,如今我们又在你的地界上,你如此直言,青城她敢拒绝您吗?” 刘渊一言让神色呆滞的青城顿时清醒了过来,没想到这刘渊平日里看似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刻倒是能巧舌相助,救人于水火。 “兄弟所言甚是,是我考虑欠了妥当...”代国王低头叹气道。 而今情势,青城自然愿意留在代国,只是皇妃一事尚且有些唐突,但避免尴尬,她亦是莞尔一笑道:“正如大王所言,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仅一面之缘就断定终生,未免操之过急,纵使青城对大王尚有仰慕之心,亦不敢就此应许。” 第29章 夺皇城 永初三十年春,寒冬腊月的冰雪消融,正迎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皇宫大院却传出一个惊天的噩耗,开国皇帝刘湛因病驾崩! 本就内忧外患的岚朝更是雪上加霜,建邺之内亦是满城风雨,王侯将相分邦离析,昔日帝国已然式微。 中常侍太监何季通大理寺卿密谋篡改诏书,立大皇子刘赢为太子,于立春登基。一语激起千层浪,早已蠢蠢欲动的皇子,更借机起兵谋反。 四皇子刘匡率军杀入皇城境内,斩下何太监首级以儆效尤,并暗自刺客潜入寝宫将刘赢扣押,以此得获刘赢兵马,势力骤然剧增。巡防大军无力阻拦刘匡,又念其为嫡系皇子,便卸甲归降,刘匡因而坐上龙椅宝座,号令天下。 但好景不长,龙椅尚未坐稳,隔日正午十分,七皇子刘世隆亦率封地人马,联合燕王刘权兵力一举进攻皇城。刘匡于龙椅上惊慌跌下,心知昨日方才以全力进攻皇城,如今元气尚未恢复难敌燕王势力,便从宫后潜逃,刘世隆代燕王接下国玺,风波稍有平息。 皇宫百经殿内,燕王刘权端坐蚕丝软垫上,扶着面前的龙纹几案,嘴角洋溢着笑容:“孤先前入皇宫之中,怎不见这几案如此精致呢?” “齐王殿下到!”殿外宦官扯着尖细的声音道。 “宣。” 齐王刘世隆一身戎装入殿,一见燕王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有摸有样的行礼道:“臣弟刘世隆见过陛下。” “诶世隆这是做甚,快快起身!”燕王嗔怪道。 齐王起身,环顾了下满屋子的书籍古卷,不由惊叹:“没想到父皇的百经殿内竟藏着如此多的古籍啊,难怪以前不让我们兄弟几个进呢。” “隆弟所言甚是啊,所以攻进皇城后,孤便来此,瞧瞧这百经殿内究竟藏着何等乾坤。” 刘世隆眯眼笑着,有意调侃道:“那陛下可还满意?” “诶世隆,你怎有调侃皇兄呢。如今我等虽已攻入皇城,朝中大臣尚且也得意安顿,但暗中势力你我可都得提防着。此外,我竟吩咐你代我接管国玺,那你理当才是当今天子。”燕王笑着道。 “皇兄!莫要笑话世隆了。世隆永尊皇兄为上,这天下就是皇兄你的。只要你一句话,世隆上刀山下火海亦在所不辞。” 燕王笑了:“你啊你,什么不学,专学些市井粗言,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如今你身份不同,言词亦是要多多注意。” “世隆遵旨!”齐王嘿嘿一笑,忽然故作神秘地凑上前来,问道:“皇兄,不得不说,此战你真是神了,犹如未卜先知啊!你怎知道刘匡会先率军入宫?” 燕王神容微变,眉宇间多了分城府:“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刘匡与我皆先后找了司马先生各得一锦囊妙计,此计正是司马先生给予刘匡的。” “喔!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好一个司马先生,刘匡自大狂傲,他所视作地对手还有谁,自然就是皇兄你了,而诏书一下见你未动,他亦不动,待你命我放出风声之后,他便如电光火石一般杀入皇城,好一个反间计啊!”齐王由衷钦佩道。 燕王嘴角浮起阴狠地笑容:“不错,鹬蚌相争,孤便坐收渔翁得利,司马先生此计绝顶高明。但也只怪刘匡自傲无论,却是个毫无智慧之人,若他细想自然会谨慎用兵。” “我想刘匡此人天性如此,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父皇在世时亦没少表露,想必司马先生早已看透了这点。方才用此计谋,让皇兄你最少的兵力拿下皇城。”齐王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皇兄,司马先生看透刘匡品性智慧不行故而让你赢下这盘棋,是不是代表他已投靠于你呢?” 燕王凝眉点了点头:“此事正是孤所在思虑的。虽然从盘面来看,司马先生确实辛劳为孤谋划,但孤之心头总有一丝不安。” “罢了皇兄,如今天下已是你的,又何必多想呢?”齐王信誓旦旦地说着,转而问道;“对了皇兄,你适才说司马先生给了你和刘匡各一个锦囊,那你的锦囊内写得是甚呢?” 此言一出,燕王顿然脸色大变,额头上不禁冒出了汗珠。齐王见状也是狐疑,他还从未见燕王如此复杂又慌张的神色。 或许是察觉到齐王的疑惑,燕王赶忙控制了不安,略显勉强地笑了两声:“锦囊里而就写到他所使的反间之计而已。” “喔?是这样麽?皇兄向来都处变不惊,气定神闲,怎么方才....” “方才皇兄是在想刘匡潜逃定会养精蓄锐,我等尚要小心才是。”燕王拨转话锋,勉强调离了齐王的思绪。 “那皇兄可要世隆派人将那刘匡...”齐王掌刃往脖颈一抹淡笑道。 “罢了,刘匡虽无大智慧,但其部署皆为军营大将,且尚有江湖势力相助,想必要拿下他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至于大皇兄刘赢....”燕王瞥了一眼齐王。 “之前率军与刘匡兵马交战,刘赢皇兄已趁乱潜逃,想必此时已回封地。要不世隆这就率领精兵三万杀入封地吴越郡?” 燕王稍作思索,便摇首道:“不必。且容他韬光养晦。” “可是皇兄,其党羽繁众,若容其苟活,日后定难处置了。” “世隆啊,你就是太聪明,有时候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要知道,刘赢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我等,而是刘匡,且不论容他韬光养晦,要有足够强盛的兵力亦需要一些时日,即便容其强大后,首先找的也会是刘匡。就让他们龙争虎斗,我等隔岸观火,到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齐王豁然开朗,感慨道:“想必这才是司马先生计中深意罢!当真是孔明再世,妙哉,妙哉啊!” 第30章 燕王狠 殿内谈笑甚欢,殿外却听内监宦臣传道:“五营校尉雒将军到。” “皇兄,您这还真是热闹啊。”齐王戏笑道。 “欲称霸天下,必先安定内院。有件事不做,皇城境内便一日不得安宁。”燕王冷笑一声:“宣。” 殿们推开,一个身着铠甲,英朗高大的中年将士挺步而入,来到座前便屈膝行礼:“臣五营校尉雒守龙叩见燕王,齐王。”说罢俯首叩头。 “雒将军免礼。五营乃皇城巡防军,雒将军日夜守卫皇城亦是幸苦,此次更替孤立下大功,将军需要何等赏赐大可提出来。”燕王慷慨道。 “臣誓死效忠殿下。此役微臣亦是奉命行事,大事已成全赖殿下智慧谋略,故臣不敢索要赏赐。”雒守龙依旧跪拜不起。 齐王听得云里雾里,但稍作分析不由大惊:“皇兄,原来是你命雒将军投降的啊!” 燕王朗朗笑了两声:“若不让雒将军卸甲归顺,我等大军攻入之时他刘匡又怎会猝不及防呢?” “妙啊!真是妙啊。雒将军投降,刘匡自然认为有其固守皇城,便可高枕无忧。因此疏于防备!皇兄真是高明啊!”齐王佩服不已。 “好了,莫要再奉承你黄兄了。”燕王笑看了齐王,转颜肃然道:“雒将军,孤吩咐于你之事,可办妥了。” 雒守龙起身郑然道:“长夫人前日已被微臣秘密送出宫去,想必现在已在殿下封地永州府上,刘匡生母卞氏早已被其安置别处。”说到此处雒守龙不禁长叹一声。 “夺嫡之争,其母定然是首当保护,意料之中事,将军就莫要自责了。只是其余人等呢?” “先帝后宫仅剩刘赢生母上官氏,目下连同太监,宫女,皆扣押于东宫静候殿下移驾处置。”雒守龙敬声道。 “很好。那孤便先随将军去东宫走走,莫要让长辈等急了。”燕王阴冷笑之,便甩袖而起。转头朝齐王道:“隆弟,且替本王审询度支尚书及吏部尚书,若招供同僚,便留个全尸罢。” “若招供,可否免去株连九族?”齐王眼中若有一丝恳求:“毕竟稚子何故啊。” “隆弟莫要妇人之仁,纵使招供,亦是满门诛之,留个全尸即可。”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着齐王遥遥望着他的背影,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宽厚贤德的皇兄麽? 东宫,原是皇城境内至高无上的尊贵之地,而此刻任凭宫城尚有千名宫女太监,亦不敢涉入东宫半步。一些曾在东宫服侍过的老奴,也只得隔着高墙望着燕王大步而入,兀自叹息。 “燕王陛下进殿。”殿外驻守士兵齐齐下跪行礼,聪明的太监刻意将燕王的称谓由“殿下”改为了“陛下”这不禁让燕王路过身旁之时顿下脚步,含笑道:“赏白银五十两。” “谢陛下恩赐!” 燕王连连豪笑了几声,便大步走殿中,留雒守龙将军驻守在外。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刘赢生母静坐珠帘之后,十余名太监宫女颤巍巍地长拜在地,万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甚至连呼吸都要竟可能屏住。 “上官夫人,权儿给您请安来了。”燕王顶礼跪拜,极是尊敬,只是那上官夫人隔着珠帘,无法看见他嘴角阴狠的笑容。 虽未见其容,上官氏亦知其心,不由觉得一丝心寒:“权儿,上官妈妈是看着你长大的孩提之时,你也曾在东宫住过一些时日。” “呵呵,上官妈妈之恩,权儿铭记在心没齿难忘。”燕王说着便又再行一礼。 上官氏轻咬薄唇,岁月除了在她曾经绝美的容颜上刻下缕缕皱纹,宫墙之内的明争暗斗,心计权谋更是让她的心日渐交瘁。最后便顺天意,在眼眸中留了份释然。 “权儿,你自幼与赢儿关系甚好,陛下有何赏赐,你若喜欢,他何尝没有给予你?” 燕王面上的阴冷略微消淡了几分。的确,长皇子刘赢向来待他如亲弟一般,弱冠之年,陛下本有意立起为太子,但刘赢尚顾及到他的感受,并未极力表现争取,才让得天子觉其没有雄心抱负,故打消了念想。 想到这些,燕王也是隐隐深吸了口气:“上官妈妈,皇兄待我不薄,儿臣又何时辜负过皇兄?此次已非儿臣先攻入皇城,乃是那刘匡!” “这些便不必说了,上官妈妈都看在眼里。如今皇城是你,天下亦是你的,上官妈妈只求权儿你网开一面,就此放过你皇兄罢。”上官氏声音中略带一丝悲泣。她虽未一介女流,但在这皇宫大院呆久了亦是明白,得天下者必杀谋臣,谋臣尚且株连,何况是更能威胁他帝位的血亲呢! 燕王起身,捋了捋袖子上的褶皱,牙根微微咬动了几分:“既然上官妈妈已经开口,权儿岂敢不从。为报恩情,权儿定会让您母子团聚。喔不,应当是家族宗室满堂团圆才对。” 此言一出,珠帘之后清脆声起,似铜杯落地。 “您的堂兄桓国公,胞弟周荃将军,孤皆以派人押入天牢,择个良辰吉日便送他二人上路。”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满跪在地的宫女和太监们,冷笑一声:“对了,权儿担心您上路时没人服侍,这些宫女太监,孤便赐予上官妈妈了。” 话音落下,殿门被众侍卫冲撞而开,满地的太监宫女在一片哭喊声中被拖拽而去。 “好了上官妈妈,权儿敬您是忠烈女子,您自便罢,莫要让父皇他老人家久等了。”说着,他闭上眼睛,缓缓步出了殿外,亲手将殿门带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亦是闪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哐,一声清响从殿内传出,是花瓶碎裂的声音。燕王负背而立,闭上双眼,仰头长呼了一口气,良久之后,红着眼,看向雒守龙。 雒守龙惊坏了,急忙跪地。燕王沉重的呼吸了两声,才艰难地说道:“将白绫取下,以夫人之礼厚葬。” 第31章 齐王仁 燕王赐死上官氏,很快便被齐王刘世隆得知,他即刻赶赴百经殿,见燕王正坐于绸垫上兀自沉思,便连礼也不请,直问道:“皇兄适才可是去弑上官夫人了!” “隆弟何必毛毛躁躁。孤且问你,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燕王微微抬起眼眸,冰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没办。”齐王撇过头去暗自恼怒。 燕王轻笑了声,道:“皇兄吩咐之事未办,却还跑来这里做甚?” 齐王怒甩衣袖,坦言道:“皇兄!上官夫人如今不过就是一位孤寡老妇,你若不喜,大可将她赶出宫去,何必...何必...” 齐王心底纯良,那两个残忍的字眼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则是跺脚和闷哼。 燕王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他,见他眼睛都红了,这才笑着道:“成大事者,绝不能妇人之仁。想那前秦苻坚,若非妇人之仁,又岂被贼人所害?有时留人一命,害得便是自己。” 见齐王依旧不言,燕王便又说道:“隆弟你虽聪明,但心智尚未成熟,难道你觉得韩信死刘季不曾心痛?难道市井之人皆明屈原之冤而天子不明?真当帝王皆是愚钝之人?此乃帝王之术的大智慧,寻常百姓又岂能了解?” “皇兄之意世隆明白!可臣弟想不通,上官氏不过妇人,既无功高盖主,亦对你无分毫威胁,为何要杀!”刘世隆依旧愤愤不平。 “因为她悖逆我!”燕王这下亦是控制不住情绪怒声吼道:“她口口声声待我如子,却暗自联谋亲信拥立刘赢为太子,周荃、桓国公麾下亦有多少幕僚!霸府之风日益助长谁人不知!目下若我不弑她,日后刘赢暗结党羽,里应外合,孤又该如何是好!” 齐王眼中地燕王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温文尔雅,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大发雷霆。不过细想他话中亦有道理,想必他也有不得已之苦衷,方才失了仁德。 “是臣弟愚钝,考虑不周。”齐王低头悔过道。 燕王长长吐出一口怒气,方才平复了情绪:“此事不怪你。孤知隆弟仁厚,见不平之事直言不讳。日后孤治理朝政还须隆弟这般正义之言才是。” 说话间殿外太监传道:“吏部尚书、度支尚书已于太极殿静候圣驾。” “走罢隆弟,随孤移驾太极殿,好好审讯番那些忤逆奸臣的嘴脸。”燕王冷笑道。 建邺皇城又名健康宫,周长八里,内外宫殿三千余间,虽无前朝之都洛阳的宫城恢宏雄伟,但其精致程度却丝毫不逊。而论帝宫之中太极殿便以正殿之名居众宫之冠,日常于天子主事之用。 宫殿巍峨气派,宫内殿柱墙体皆有名工巧匠精心设计,亦揽天下才子为其注文,刻画,置身其中彷如升入天宫圣地。 而此时,这偌大豪华的宫殿之内寥无人影,唯有两名高臣卑微着身子,屈膝于龙案之前。燕王,齐王并肩步入大殿。 燕王十分自然的坐上龙椅王位,俯看两官,面上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吏部尚书,度支尚书,近来可好啊?” “臣等叩见燕王,齐王。” 两位臣子皆近暮年,却也中气十足,洪亮之声回荡宫殿之中,许久方才消去。 “两位大人可知,孤召二位前来所谓何事啊?”燕王依旧眯眼笑着。 吏部尚书上前揖道:“吏部司掌百官,度支监管国库财政,殿下今召微臣等前来,想必是要力整朝堂邪风,铲除不了官吏。” “尚书大人不愧开国老臣,百官交予你手,孤自是心安。只为孤皇兄....” “殿下!”燕王话未说完,吏部尚书当即叩拜在地,高呼:“殿下!老臣一时愚昧,纵容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为将功抵罪,老臣已将刘赢同党贼子及刘匡一等乱臣名册收编,只待殿下发落。” “喔?都有何人?”燕王凝眉道。 “皆除封地势力,刘赢麾下有八公司马,司徒,太傅,亦有三营,八营校尉。刘匡坐拥六军兵马,朝中更有丞相,司空,兵部及尚书省皆有幕僚百余官吏,牵连过巨,难以细数啊。”吏部尚书慨言道。 许久不言的齐王亦是有些惊诧,他本以为清明如镜的朝堂之风,竟是暗藏如此汹涌的斗争势力:“满朝奸臣贼党,我岚朝岂能不乱!” “隆弟,你都听到了罢,莫说皇兄无情。此等毒牙一日不除,我大朝必祸事不断!”燕王紧握拳头,令声道:“孤现令两位大人合力彻查乱党余孽,有罪者决不容情,一律满门抄斩!孤会命大理寺卿配合尔等,限三日之内了结此事。” “殿下!微臣已收编名册,三日时限足以了结。只是所犯贼党皆是朝中重臣,身居要职,只怕一次株连,唯恐朝政大乱啊殿下!”吏部尚书高呼。 “家事不平何以平天下。而今孤之言即为圣谕,主公遵照办事便可。”燕王心平气和道。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虽有顾及,但亦不好抗旨,只得跪拜于地,齐声高呼:“微臣领命!” 燕王早料刘赢及刘匡幕僚甚众,却未曾想到竟有如此之巨,皆是重任要职官吏,看来这一国之君要想当好,并非易事。他凝眉沉思,愤懑不平,他自小便有安邦治国,荡平天下之大愿,如今已坐上龙椅,却诸生烦念。 愁叹一声,不禁暗忖:“看来是时候该去拜访司马先生了。” “皇兄,你先前不是说吏部尚书和度支尚书亦得....” 燕王轻笑一声,眸中寒芒尽显:“暂且让他二人替孤办事,待此案结束之后,孤便下旨诛之,一个不留。” 第32章 代国将 “青城,你当真要留下?可让小王如何是好。如今虽不是质子却胜似质子了。”刘渊放下帐帘满面的愁容。 “不好麽?难道殿下还想回到岚朝任人宰割?”青城坐在毡榻上,正环顾这帐内的一切。 拓跋珪为谢恩,亦是让青城与刘渊留在了代国,安置她二人各一顶营帐,并调派了卫兵和婢女任其差遣。营帐内虽不及大王帐的精致,但亦是麻雀小而五脏俱全,器皿杯具也皆是拓跋珪亲赠,诚意十足。 鲜卑乃是游牧民族,因此每家每户皆有分配牲畜由其放养,身份高贵者更增配放牧奴使唤。青城与刘渊既是贵客,这些待遇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不仅馈赠牛羊百头,更有骏马十匹,甚至还担心两位贵客闲来无事,允许其可以骑马自由驰骋王帐之外的草原。 或许青城亦是想到了这些,有意打趣道:“殿下若是无聊,大可骑马兜兜。我可是打听过了,除了放牧奴,下等人绝不能踏上草原半步。” “嘿!你倒别说,说来我就来气。一个弹丸之国,竟还有种姓制度,拓跋姓皆为贵族,异姓若非贡献大者皆为下等,简直荒谬!还有什么奴隶制度,实属野蛮!小王虽虎落平阳,但绝不会与野蛮者同流合污!”刘渊怨声不已。 胸脯一阵气氛,待得半晌之后莫名之气消尽,他又坐下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青城,你说你也算是个女中豪杰罢,难道真的愿意呆在这么个鬼地方?倒不如这样,你随我回去,我在岚朝毕竟有自己的封地,我封你个大官做做如何?” “殿下还真是乐观。如今连殿下自己都性命难保,青城一介弱女子,还是不奢望什么大官了罢。” “父皇虽然病重,可毕竟皇威还在啊,就像你先前所说,即便诸皇兄想害我,也得到北方之地才行动手,若在岚朝,他们敢麽!”刘渊哼得一声,也是抬高了脖子。 正在这时,门外婢女恭声传音道:“主子,大王宣您与公子渊去王帐呢。” 刘渊与青城对看了眼,皆是疑色,但也不顾多想便随前来接引的将士前赴往账而去。 帐帘大开,里头黑压压的一片,走近一看,乃是素未谋面的代国将领们。他们皆是身着铠甲戎装,体形高大,眉宇狰狞亦是凶狠。 约莫数来,帐中将士共有六人,分站各席,而他们所站的席位也代表着他们官职的大小。而令青城有些压抑的则是最接近王案的乃是位匹夫老者。 皱纹深刻,白发苍苍,佝偻着背杵着根老树拐杖,孱弱不堪,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他骨瘦如柴,却穿着一身宽大的粗布衫子,凌乱沧桑的白发用一根竹签子草草扎着,略有几分邋遢。 但就是这么个市井街头都未必多看两眼的糟老头子,其席位竟是近与代国王比肩,可见其地位绝非一般。 下一刻,老匹夫将拐杖放置一旁便坐下了。此时大王未至,将士皆是挺身而立,静候尊驾,却无一人斥责老者不识礼数规矩。 青城在帐外驻足半刻,将一切都观察清楚,方才移步而入。 帐内的气氛暗藏凝重,更是鸦雀无声,青城与刘渊此刻进入无疑成了目光的焦点。但未想到这些将士虽模样凶狠,可见青城与刘渊到来时,脸上便也挤出了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亲切一些。可在青城二人看来,他们笑还不如不笑,笑起来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小女子青城见过诸位将军。” “小弟刘渊幸会幸会啊。”刘渊与青城各自行礼道。 “原来你就是传闻中拥有始祖信物的姑娘罢,果真如大王所言,绝美倾城啊。”说话的是最临帐门东首面的将军,四方大脸,剑眉虎眼,看似就是个凶悍之人。他豪笑了两声便也介绍道:“我乃巨鹿将军侯晃。” 青城柔笑回礼,细细打量一番,但见先前所见将士皆是大刀弓弩,唯有此人是身背双斧,可见其劲力过人,更有冲锋杀敌之勇。 “不知两位尊士昨日休息得可好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才顾着观察没有注意,原来西首面的将军正是昨日相识的英勇老汉叱罗烈。 “老夫是飞鹰将军。”叱罗烈的老眼中露着亲和的笑意。 “原来是叱罗烈老将军啊。承蒙老将军关心,小女子睡得安稳。”青城笑着道。 继叱罗烈老将军之后,依次向上,诸将军各报家门: “在下战狼将军,乌洛兰.赤羽。” “在下猎豹将军,拓跋翼。” “末将猛虎将军,拓跋瀚。” “末将雄狮将军,拓跋孤。” 青城依次回礼,心下便明,原来这些将军的地位高低亦和猛兽关联,为首那位头戴雄狮金箍,身长近八尺的巨汉拓跋孤,想必便是地位最高的将军。 而待见过诸位将军后,青城不禁将目光投向那位迟暮老者,但见他此刻正闭着眼,似在养神,青城犹豫半刻,还是移身上前打扰道:“小女青城见过老先生。” 老者似有听见,因为他眉宇间稍稍抖动了几分。但似乎又未听见,因为他依旧闭目不言。 “嘿?这个老家伙。”刘渊暗自骂了句,大步上前亦是高声道:“老先生,列位将军我们可都打了招呼,你倒不识抬举了。” “公子!”青城怒嗔了他一眼,可惜这一言还是稍晚了些,但见侧首面一道雪白的寒芒闪过,猛虎将军拓跋瀚手中长剑已经抵在他脖颈毫厘之间,只要刘渊稍稍咽口唾沫,动脉必然见血! “公子若敢对国公无礼,就休怪末将无礼了!” 拓跋瀚的声音又冷又沉,吓得刘渊如木头一般僵愣在了原地,不敢妄动,只能用余光向后看了看,赔笑道:“这位兄台..是小弟冒犯了...还请先把剑放下...放下...” 此时,那沉默许久的老者终于开口说道:“原来即是客,莫要伤了和气。”他虽然发声,但双目依旧是闭合着,高深莫测。 拓跋瀚怒瞪了一眼刘渊将剑收起退了回去。青城便提步上前赔罪:“适才是公子鲁莽冒犯,老先生...喔不,国公还请不要怪罪。” 第33章 献良策 “老夫东方觉明,与姑娘和这位公子一样,皆是中原人。”老先生缓缓说着,终于也是睁开了眼,露出精锐锋利的眸子。 此等眼神亦是让青城心神一颤,没料如此一位留着稀疏飘逸的银白胡须老者,竟是有着如此充满力量的眼眸。仿佛能够预见过往将来,洞悉世间万物,明辨是非黑白。 “姑娘,公子,还请上偏席。”叱罗烈突然发声打断了青城刚要出口的话,用手指了指正席外的两张空案,青城微微一笑,朝东方觉明施了礼便跪坐一旁。 正在这时,靴声响亮,代国王拓跋珪大步走进。今日的他仿佛是另一个人,褪去简装布鞋,换上金甲戎装显得高大魁梧。他剑眉倒竖,神容肃然,行步间亦有千军万马追随的霸气,全然没有之前所见的雍容儒雅。 唯独不变的,只有他头上的金铜王冕了。 代国王一路走上王案,披风一抖,威压尽显。末位的双斧勇士巨鹿将军率先呈报:“大王,末将昨夜得报,岚朝天子于开春病逝,诸皇子为皇位之争已是兵戎相见。现得皇城的乃是七皇子齐王刘世隆。但赵国秘使称刘世隆幕后有三皇子燕王刘权之势支持。” 巨鹿将军侯晃不经意的消息,让得本还满面谈笑的刘渊顿时惊愣僵直。 “父皇...父皇他...仙逝了...”刘渊瞳孔紧缩,神容呆滞,脑海中除了这则噩耗空白一片。 青城在旁亦是吃惊不已,她自然能够明白刘渊此刻的心情,但顾及眼下安危,她只能默不作声的握住刘渊的手,柔声安慰道:“殿下莫要悲伤,待回营帐后,青城便随殿下祭奠先帝。” 此消息纵使对刘渊的打击最大,但在场将士无不震惊不已。只不过后者震惊之后便是痛快大笑起来。 “好啊!那狗皇帝终于死了!”猎豹将军乌洛兰.赤羽豪笑道。 “诶,只盼着赵国皇帝何时死去,也来个皇子之争,到时我等便可借机杀入皇城,一举拿下赵国疆域。”雄狮将军拓跋孤确实稳重卓识。 而见帐中这些将军听闻自己父皇病逝显得如此之欢,刘渊已是怒火中烧,拳头紧握。却好在有青城牢牢紧握其手,耐心安抚:“殿下不可动怒,若非当年南北战乱迫使拓跋氏部族迁徙,才沦落寄人篱下的境地,怨恨陛下亦在清理之中。” 而此时此刻,王帐之中,唯独面不改色的只有代国王拓跋珪和旁坐的东方觉明。 拓跋珪一眼不发,只是余光微微瞥向了东方觉明,但见他老眼微凝,嘴角轻蔑一斜,哼道:“不过就是南边死了个皇帝,列位将军倒像打了胜战,高兴得很呐。” 四下顿然鸦雀无声,将军们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有些尴尬了。 拓跋珪这才跟声道:“叔父所言甚是。那狗皇帝刘湛乃是病死,而非被我等诛之,未能亲手报仇,尔等何来笑由!他日又如何成就霸业?” “这!——” 列位将军面面相觑,齐跪在地请求责罚,拓跋珪又是看了眼东方觉明,嘴角一抿,声势稍显宏亮了几分:“列位将军起身罢。而今岚朝已非南北之战的岚朝,物宝天华,兵强民富,今非昔比啊,我拓跋氏尚且借先王与赵帝旧情,方才囊得这弹丸之地。又何来生擒岚帝,祭奠祖室之能呢?故狗皇帝死亦当高兴才是。” “所以老朽恳请大王不要怪罪将军们了。”东方觉明揖道。 他虽已过平头甲子之年,步履蹒跚,垂垂老矣。但说起话来声势却不输壮年,条理亦是清晰得很。简简单单的一席话,既讨得了将军们的人情,又同时扇了他们耳光,将军们虽博得了宽恕却也失了颜面。 “叔父,而今南岚宫廷内乱,定有可趁之机。北方诸国必发兵征伐,我等何不乘此良机随军入侵?”代国王拓跋珪试问道。 东方觉明闭起老眼,微微摇首:“上兵伐谋,下策攻城。岚朝虽临内乱,皇子纷争,失了天时。但毕竟平定南方三十年,得了地势,亦得了人和。此时发兵。瘦死骆驼终比马大,一方诸侯何能掀起巨浪?” “是啊大王,国公之言一语中的。北方诸国并起,本就处于内乱,无论凉国,齐国,还是那赵国,纵然岚朝内乱,又有哪一方兵力足以与之抗衡?”战狼将军侯晃慨然道。 “倘若相仿战国之时,合纵连横之计呢?” 清脆柔嫩的女声从帐内偏角传来,一双双眼睛骤然注视而去。代国王亦是一怔,忽而拍着脑门呼道:“诶!本王怎办这事儿忘了!”说着他便扬手招呼:“青城快请到中间来。” “唯。” 青城应了声便移步至帐殿中央,微微施礼。 众将士方才讨论热烈,注意力集中,倒是忽略了在偏席坐着的青城。 “姑娘反应机敏,却尚且年轻。合纵连横确是为今之计,但我代国而今不过掾属赵室,诸国又岂会待见,更别提挑选有能贤士前去游说了。”东方觉明叹然道。 “是啊青城,本王尚且也想过此计,但奈何局势如此,亦无能为力啊。”代国王摇头叹息道。 面对东方觉明和代国王的疑惑,青城处变不惊,微微一笑:“青城所说并非借代国之名,而是赵国。” “赵国?!” 此言一出,满堂皆呼,代国王顿时两眼一亮,就连东方老儿轻闭的双眼也是微微睁开。 “若能以赵国之名派贤士游说,那还需担心诸国不待见麽?”青城道。 正当将军们陷入思索中是,东方觉明亦是摆手道:“且不论如何以赵国之名出征游说,单论游说之才,前有张仪,公孙衍,后有智才苏秦,哪一位不识巧舌如簧,倒乾坤之说,搅是非之黑白?我代国虽有精兵武将,却无贤策文士,游说不成倒落人口实。” 第34章 长远谋 营帐之中,众将士皆是以疑惑之色望着青城。但她依旧面带春风笑意,神色从容:“青城之意并非假借赵国之名出征游说,而就是献策于赵国,让赵国出派使臣。” “荒唐!若此大成,赵国便如众心捧月,人情功劳皆赚了去,而我代国到头来却是白白忙活一场空。”东方觉明驳道。 “东方先生非也。”青城坐怀不乱,一步上前:“如今群雄纷争,互为敌营,合众连横间诸国姑且联盟,倘若大计得逞,必然会再掀内乱,而赵国这个始作俑者,非但不能被诸国推举在上,反倒会成众矢之的。” 东方觉明老眼微凝,暗自思忖了番,问道:“你如何能够确定?” 青城淡笑着,柔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试问何人会使此计?必然是最有益歼灭岚朝而得天下者,因此此计若成,赵国必将面临大难。倘若此计不成,罪魁祸首,落人口实的也自然会是他赵国。” 代国王听言亦是来了兴趣:“那我代国又能从中获取甚?” “取代赵国。” 青城一字一字干净利落地从口中说出,让得帐内哗然一片。 “如何取代赵国?”代国王兴奋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而这一次,他根本看都没看东方觉明一眼。 青城揖道:“若赵国使臣游说能成,那诸国便会联合注意岚朝动向,到时我等只需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倘若真能攻下岚朝,诸国合力讨伐赵国之计,赵国腹背受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代国便是那支暗箭。” “倘若岚朝兵力强盛,诸国合力依旧难以攻克,那损兵则将,元气大伤的诸国也必然要斥责赵国,到时我代国仅需结盟任意一国,便可轻而易举的将赵国拿下。” 四下一时无声,君臣皆是沉思于青城的一席话中。即便不取代赵国,当其四面楚歌之计,必然会割让一些土地给予代国已换取兵马援助。青城此策应当是百利而无一害,更适应代国今时今日的特殊处境。 东方觉明闭上老眼亦是默不作声,代国王目光亦是在他和青城之间游走,暗暗思索了半刻,便是拍案而起:“好,就依青城之计。不如本王就此封你为大鸿胪,出使赵国如何?” “不可!”偏席位上又传惊呼,但见刘渊慌忙间步上前来,觐言道:“青城绝世美貌,要是那赵国皇帝动了色心....”他跑得急,又加上紧张和激动,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不已。 青城看他这般激动,心头微微一颤,赶忙替其辩解道:“大王,我家公子之意,乃是女子为官,甚至是如此重要的使臣之位。且不论赵帝并不待见,误以为大王蔑视他赵国王威可就不妙了。恳请大王三思。” 代国王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亦是点头:“刘公子所言倒是中肯。也罢,那本王就封公子你为大鸿胪如何?由青城随你一同前往。有她辅佐便事半功倍了。” “啊?我?”刘渊一怔,当下亦是没有半点准备。青城轻轻扯了扯他衣袖,朝他眨了眨眼睛:“殿下,还不应承下来,我可都替殿下谋划好了。” 青城都这般说了,刘渊亦只好点点头:“承蒙大王赏识,臣定竭尽所能。” 回到营帐内的刘渊,悻悻坐在毡垫上,只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我怎就应承了呢?要是事办不妥,反倒被赵国皇帝关押,小王这大好年华,可就此与铁窗锁链为伴,人生无望了啊!” 帐帘掀起,青城悠悠步了进来,携着一抹淡淡的发香,清新地坐在刘渊的身旁,见他愁云密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呢!都是你让小王接下这活儿,这下可好了,你让小王如何说服赵国之君?”刘渊埋怨着,一张脸本是俊俏的脸皱成了包子。 “殿下无须担忧,这不过是青城为殿下谋划之计。” “对!适才你就是这么说得。现在四下无人,小王倒是想听听,你作何打算?” 青城轻抿红唇,坦然道:“无论合纵连横能否攻克岚朝大军,可以确信的是岚朝定会因此大伤元气,燕王与齐王还能稳坐龙案高枕无忧吗?此外,燕王齐王攻入皇城,诸皇子难道就不会养精蓄锐待复仇之日?所以真正腹背受敌的并非赵国,而是如今的岚朝。” 一听此话,刘渊算是明白了:“也就是说,岚朝势力将就此打散,南方亦会如北方一般,分立各势?” “不错,而殿下贵为八皇子,东海王。无论江湖还是朝堂,亦或是军队,必然会有人拥立殿下您为主公。而区区代国甚至是赵国,皆会成为殿下的垫脚石而已。”青城道。 刘渊亦是附和分析道:“借北方诸侯之力击散如今内乱的岚朝,皇子掌旗自立为王,若此时帮助代国树立地位,日后必有大用之时。如此一来,我非但不用惧怕皇兄们追杀,甚至还有可能成就一番霸业!” 想到此处,刘渊那本就明亮的眼眸更是散发光芒,情到深处不禁感激地看向青城:“青城啊,你真是本王的大谋臣,仅仅是帐内听闻的消息,你就已经谋划如此长远!” “代国虽能遮风避雨,但毕竟处境堪忧,又地处兵荒马乱之中。我与殿下虽暂且容身此地,但亦非长久之计,与其让小小代国成就霸业,青城还是认为助殿下夺回祖上家业更运筹帷幄。”青城柔声道。 “青城说得正是啊!”刘渊激动道,不过很快他有消沉了下来,喃喃自语:“只是眼前这第一步,如何让赵国顺应我等计策呢?难道堂堂赵国之君,就真会听我这弱冠小儿游说之言?” “殿下不必担心,我能想到此计,赵国策士难道就想不到吗?想必其中定有不少谋臣想得比我更远,谋略更高明。但殿下您要明白,无论策士们是推波助澜,还是意图阻止,决定之人唯有赵国,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代君王的野心。” 刘渊有些愣神地看着青城,若非亲眼所见,他哪里相信,如此柔美娇弱的女子,侃侃而谈的皆是这心计权谋之术。 第35章 夜行刺 夜深人静,苍穹之上,唯有孤月清冷独明。两条黑影穿梭于代国城楼之上,身法轻盈矫捷,城墙之高亦不在话下。 二人皆是身姿婀娜的女子,穿着黑色劲装,头戴毡帽,腰间别着把细剑,剑柄之镶嵌一枚雕工精致的铁质梅花。 月光倾斜,映出一人半面娇容。美眸明亮,却暗藏阴狠,她警惕环顾周遭,轻声道:“代国皆是鲜卑后人,有勇擅斗,若惊扰而醒,唯恐不好对付。” 另一名女子戴着银色面具,月光下不清尊容,但浑身上下亦是透着一丝寒意,她道:“姐姐且在此等候,待妹妹先入此地探寻一番,待知公子渊所在之处再通知姐姐。” “不可,让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娇美女子说着,目光一时尖锐,莲足轻蹬从高墙上翻了下去,银面女子紧随其后。 她二人身法皆俊,如落叶飘零入无人之境,可真当她们误以为夜深人静无人知时,一个人影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前不足半丈之外。 月光下两柄战斧泛着淡淡寒芒,高大的身形静立在那宛如漆黑猛兽。 “姐姐...” 银面女显然有些慌张,而娇美女子却也面不改色,处之泰然道:“阁下是何时发现的。” “就凭你们两个小丫头的功夫,爷爷我一早就发现了。”高大黑影说着话,步子往前迈着,很快走入了月光下。 银装战甲,须眉张扬,此人正是巨鹿将军侯晃。 他伸手向后取下两柄战斧,月光中反射冰冷寒光。他嘴角咧着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眼神中除了轻蔑之外还有一丝浅浅的兴奋。 “此人气势不凡,修为想必不差,妹妹切要小心了。”娇美女子说着,长剑幽幽拔出,冷眼直视而去:“既然已被尊驾发现,那也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她已飞身而出,长剑如电直指侯晃面门而去。侯晃轻笑一身,身子竟也不偏不倚,只是但谈一口气后,大臂一会,但见火星在黑夜中四溅,一道冷光扫过,女子长剑竟是被半截斩断! 充斥雄厚内力的一掌紧跟而上,轰在女子右肩之上,顺势便将她打出丈许之外。 “啧啧啧,小丫头,你就算回去再练个十年,也不配和爷过过手。”侯晃昂首笑道。 嗤,一口鲜血吐出,娇美女子痛捂肩头,面色瞬间惨败,银面女子赶忙上前将她而住,惊慌不已。 她虽戴着银面,看不清容貌,但呼吸急促间亦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怎能料到,以娇美女子的身手仅不过一招就败下阵来,这代国之中,难道皆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但见姐姐受伤,岂能罢休,长剑出鞘,欲要上前领教,却亦是被娇美女子阻止:“此人功力高深莫测,纵使我姐妹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撑过三招....” “可...可是...”银面女子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放心罢,爷我不杀女人。但我必须问你等,是受谁人指使,入我代国境地,又欲行刺何人?”侯晃问声道。 “无可奉告!”娇美女子咬牙回敬,侯晃一怔亦是笑了:“小丫头倒还挺有骨气。也罢,今夜便放你等离去。来日若还要行刺,就派个功夫好点的,也好陪爷爷我耍耍。” 娇美女子心有不甘,但确实技不如人,无奈只能拱手离去。 离开城门,两人奔入一片林子里,娇美女子再也难忍,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白雪。 “姐姐!”银面女子惊慌不已,奈何身处荒郊野林,无处问医。 “没料你我二品此刻,竟如此不济。看来赵国之地,皆是火虎藏龙,回去禀明宗主,另派一品刺客罢。”娇美女子艰难道。 “八皇子沦落北地,身边竟还有如此多的高手相助。宗主此事当真是大意了。” “不妨事,且容我疗伤半日,我等便启程回盟,将此事告之主上。”娇美女子说着,便撑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深深吸气,深深吐出,双手结印,运气疗伤。 一夜风波就此平息,有侯晃坐镇城门,城中之人亦是睡得香甜。唯有青城帐内却还亮着烛火。 帐外清风吹拂,凉爽宜人,青城平坐案前,在竹简上写下一个个人名国号。 她提笔挥毫,轻轻在砚台上点下香墨,在“赵国”二字上画下撇捺,美眸微凝:“赵国不过北方中流,奈何灭其亦非难事。” 轻叹一声,忽听帐篷砰砰作响,似有人拿石子投掷。琉璃般的眼珠子一转,她唇角不禁勾勒笑意,移身步出帐外:“长夜漫漫掷石子取乐,当属好雅兴的殿下了。” 她说话的时候帐外本空无一人,可话音落下之时,帐旁便探出一颗头来,绽着白牙乐呵笑着。 “你怎知道是小王我啊。”笑容收起,刘渊深觉扫兴地走出来,手中还揣着一枚石子。 “若非殿下,又有谁能撤下我的婢女和侍卫呢?又有谁百无聊赖拿石子取乐?殿下,您真该长大了。”青城白了白眼,但心下已是觉得有趣,不禁又笑出声来。 青城本就天生丽质,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刘渊心神一动亦是打趣道:“喏,你看,你不也笑了吗?既能博佳人一笑,本王无趣点又有何妨呢?再说了,本王亦是见青城帐内灯火通明,担心你日夜谋划大计,有所辛劳,这才想给你解解闷嘛。” 红唇微抿,青城转身施礼:“青城谢殿下关心。” “欸,何必这么客气呢?不过小王到时好奇,青城如此年轻,亦是女子。怎会通晓人心,又对天下局势分析如此透彻?”刘渊好奇道。 青城暗想自己前世可是女帝,这些粗浅的谋略亦算得了什么,不过在刘渊面前她只得嫣然笑着,柔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青城虽未女流之辈,亦心系苍生百姓。至于人心局势嘛,只要用心,并无难事。” 刘渊狐疑地盯着她,认真的想了想,也是点头:“好吧,本王就暂且信你了。” 第36章 赵宫乱 中原以北,诸侯并起,群雄逐鹿,赵国身居乱世中心,处境艰险。南邻凉国,背靠大梁,东与齐国隔江相望,西与大楚一丘之隔。可谓四面楚歌,惶惶不可终日。 奈何先王早逝,太子胡贤年幼继位,弃国事而不顾,终日纵情酒色之中,惹得朝廷上下早已怨声连连。 赵王胡贤喜好天下美色,后宫佳丽上千。因而后宫嫔妃们争宠夺势,勾心斗角之乱亦成赵国百姓茶余饭后谈资。 赵王后宫之中,而今掌权之人当属贵嫔韩氏,其前有至亲堂兄韩礼为当朝太宰,后有赵王祖母国太撑腰,于后宫亦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 时逢开春,诸国上下皆商议岚朝内乱之时,韩贵嫔却端坐寝宫之内,召来诸个位阶较高的妃子前来以正威仪。 寝宫内阁厅内,十余位妃嫔汇聚一堂,品级由九嫔至夫人不等,位高者可赐坐,亦可带贴身丫鬟,位阶低者,非但不可带婢女入厅,更得如丫鬟一般站着,甚至若言语间惹怒位阶高的妃嫔,玉口一开,即便是丫鬟亦可随意赏赐她们几个巴掌。 今日韩贵嫔召她们前来,主要也是因为近日前夏羌族派使臣献来一位绝色女子,惹得赵王整日与其欢愉,不过数日,已加封为淑仪。 韩贵嫔端坐上位,拨弄腕上玉钏,悠悠柔柔地道:“尔玛淑仪还未到麽?” 西侧位楚贵人趋炎附势:“就是就是,也不瞧瞧她什么身份。咱做妹妹的也就罢了,怎能令姐姐等上半休,好不识规矩。” “哟,臣妾看呐,她呀就仗着陛下近来宠幸,不把贵嫔你放在眼里呢。”东末位年纪尚青的淑妃慕容氏亦是添了把干柴。 坐席上的高位嫔妃尚且能够谈笑,而那些低位的妃子们低头立着,各个提心跳胆。 忽然间的轻咳声从东首位上传来。那是位衣着朴素,容颜清雅的妃子。从眼角的浅纹,和雍容成稳的体态不难看出,她已是中嫔妃中最为年长的,但秀致的五官依旧能见其年轻时美丽的容貌。 可这位年长的美妃,神容间略有寂寥,脸色亦近雪白,不时拈起手中白绢捂嘴轻咳。轻咳时,余光偶尔会打量下四周,深怕惹人厌恶。 “荀夫人身子若,日后就不必来请安了。”韩贵嫔凤眼微斜,端起茶杯轻抿了口。 “此乃臣妾本分,万不能失了规矩。”荀夫人一面说一面咳,一些矫情的妃子不禁拂袖遮面,避尤不及。 “瞧瞧,荀姐姐就是识大体,身子不适亦坚持请安。看来是该给新来的立立规矩了。”慕容氏扶了扶华贵的发饰,娇着声音说道。 正在这时,匆忙脚步声急促而来,一道倩丽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末位的淑妃慕容氏冷冷提笑,故意伸出小脚,但听一声娇喊,那穿着雪白女衫,容颜绝美的女子便踉跄跌倒。 她不忙着生气,而是先给韩贵嫔行了大礼,面朝地,敬畏道:“臣妾尔玛给韩贵嫔请安,诸位姐姐请安。” 礼毕,她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这下才看清了韩贵嫔的相貌。小巧玲珑的瓜子脸蛋却梳着个蓬松浮华又略显老成的发饰,头戴青珠凤冠,穿着一身殷红绣金的边花朝服,眼角朝天的眉宇间或多或少透着一丝自傲。 她望着韩贵嫔,韩贵嫔自然垂眼看着她,暗也觉得这胡地藩国的女子当真美如画中仙子。婀娜丰韵的身姿,白玉雕琢般深邃有致的脸蛋,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和水蓝色的眸子,难怪赵王的魂儿都给她勾去了。 面对如此美貌,韩贵嫔暗自妒忌,但碍于身份,不好表露,只得淡淡念了声:“尔玛淑仪起得挺早,本宫正准备用午膳了呢。”说着又端起手中茶杯。 “陛下昨日劳累,故而让臣妾多服侍了会儿...” 磅的一声,瓷杯碎了一地,韩贵嫔眸中寒光一闪,冷冰冰地说:“本宫可准你回话了?” 一个眼神,席后两位婢女便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去,一人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那漂亮的小脸蛋儿上。在场嫔妃不无辛灾乐祸地看着好戏,想当初,她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任凭泪水一滴滴的顺着脸颊画下,她也不敢又半句驳言。韩贵嫔见她识相便命婢女退下,吩咐人又递上一杯新茶,边品边说:“能服侍陛下,是你羌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你既入我汉人的宫殿,就莫要再叫胡名了。” “本宫前日礼佛,佛祖赐于本宫一字,今儿便赠予妹妹。”她声音细腻娇柔,着实悦耳,只不过此刻的语气却显得如此冰冷:“你既是羌人,“羌”即为“羊”你便姓羊好了。佛祖赐予本宫“翟”字。本宫愿你为陛下生下龙子,便多赠一“子”字于你,日后你便叫羊翟子好了。” “羊翟子,羊崽子,姐姐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呢。”楚贵人说着,不禁捂袖咯咯直笑。 尔玛自恃聪明姑娘,自当明白韩贵嫔乃是拿这名字取笑于她。但奈何身居人下无可多言,所有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 “臣妾谢贵嫔赐名。”尔玛拜长礼道。 “佛祖赐予本宫“翟”字,究竟何意,亦是让本宫苦恼多日,今日倒是明白此字深意了。”韩贵嫔谈笑着,众嫔妃便也跟着笑,笑了一半,她又突然不笑了,四下便顿时鸦雀无声。 “对了,本宫忽然想起,你虽未为胡女,却能通晓汉文雅语,诗文卓越,当属前夏之才女也。” 心头一惊,尔玛清楚这些在旁人眼中看来的才华,落到这些嫔妃眼中却是争宠多势的利器。为了不树敌,她暗思了半刻,方才言道:“近年汉室兴旺,胡人亦风行汉化,臣妾故才随先生学过几年,尚且能言语交流,论诗文古词,恕臣妾愚钝难识一二。” 第37章 赵王贤 凤眼扬起,韩贵嫔亦还不依不饶:“羊翟子淑仪自好汉学,甚得本宫之心。陛下向来喜欢才识女子,本宫这尚有几部前朝鸿儒古籍,妹妹且拿回去抄录几分。过几日本宫再派人来取。”说着,她亦没有留给尔玛回声的机会,便吩咐众嫔妃散了去。 嫔妃散席回宫禁之际,恰逢赵王退朝返殿之时,可这移驾的队伍还未起步,首领太监便从后方悄悄跟了上来,在常侍耳边低语了几句。 轿台之上,赵王低下头来:“无须耳语了,有何要事大可之言。” 年过甲子的两朝常侍贴于轿旁俯身道:“代国使臣求见,正于养心殿候驾。” 赵王当处弱冠之年,尚且青涩,诸国凡事就扰他心。一听闻又来两个使臣,还是掾属代国,当下便是摇手:“本王岂是他小小代国使臣说见就能见的?且让他们侯着吧。寡人着还要去找尔玛淑仪呢。” 常侍犹豫了半刻跟了句:“陛下,大将军亦在殿内陪候着呢。” 赵王大笑两声:“大将军要候就让他候着!寡人乃天子,他一个将军算得上什么?” “陛下乃九五至尊,天下无人可及。但大将军到此,必有要紧国事...” “国事要紧,还是寡人的龙脉要紧!”没等常侍说完,赵王便怒声截断了他。 常侍自小进攻服侍国君,如今已至两朝,主子的心思他哪里看不穿,眼珠子滴溜一转,老眼顿生激灵:“可老奴听说,此次前来的两位使臣中,有一位可是绝色女子呢。” 龙颜骤然一变,原本还怒气熏天的面庞,转眼便挂满了牙齿:“当真是绝色女子?” “老奴怎敢欺君。”常侍长揖道。 赵王笑眯眯地俯下身子:“去,这就去。” 赵王胡贤心系佳人便吩咐随驾宫人快些儿往养心殿赶,不到半刻功夫,一彪人马便浩浩荡荡的抵至殿门之外。时至正午,正是日头最毒之时,赵国遮手挡着阳光,伸长脖子朝殿内看去,当望见青城之时,一双眼睛顿时也就亮了。 “快快!徐公公,快扶寡人进去。” 常侍应承一声,便托起胡贤之手,两人匆匆奔入殿去。可常侍徐公公毕竟迟暮老者,哪里跟得上年轻力壮的赵王脚步,石阶方才登上,还未踏入殿门,他便气喘吁吁起来。赵王不满地白他一眼便兴冲冲地跑了进去。 “微臣呼延浩叩见陛下。”大将军戎甲未卸便急忙赶回宫中,此刻见赵王来亦是赶忙行礼。可赵王却是看也没有看他,径直走向了青城,不由分说地牵起她芊芊玉手,双目放光:“美人儿,当真美人儿,代国何时出了这般姿色女子?” 青城亦是被他这么一牵愣了神,低头看了看今儿的打扮,不过寻常布衣,梳了个清爽干练的马尾辫子,亦没有特别的地方,这赵王怎就像蜜蜂见了花儿一般涌上前来。 “陛...陛下...”青城尴尬地将手抽了回来,拘礼道:“民女青城见过赵王陛下。” 青城刚欲跪下两手又被托了起来:“姑娘这是做甚?姑娘既为代国使臣便是我赵国之贵客,理当以客卿之尊赐座!” 青城微微抬首方才瞧清这年轻诸王的模样,尖窄的脸似被人夹过,颧骨高得明显,一双眼睛如缝,却有着如鹰钩般坚挺的鼻子。两撇小胡微微翘起,令人看着就觉奸猾。 这一来回,赵王的嘴脸看得刘渊很不舒服,可无奈目下只能忍受,干白几眼算结结怒意。 宫人安排青城与刘渊坐下,赵王干脆也不坐上王位,顺青城对面找了个下臣的位子便坐下了。 “不知青城姑娘找寡人所谓何事啊?”赵王眼泛桃花,笑眯眯地盯看着青城。不由得让大将军顿觉失了颜面,脸红不已,小声提醒着:“陛下,此为二人,并非只青城姑娘一人。再则此二人前来亦非私事,乃是国事,还请陛下举止....” “指导指导,呼延将军不必多言。”赵王肃脸白了呼延浩一眼,转头又是如浴春风:“且说给寡人听听。” 青城赔笑两声,便直入正题道:“想必陛下已听闻,岚朝天子病逝,国运式微。诸皇子因争夺皇位已兵戎相见,此时若能举兵进攻,势必能瓜分岚朝疆域。” “姑娘且慢。”呼延浩扬手,道:“姑娘之意可是让我赵国起兵征讨岚朝?末将领兵多年,深知岚朝兵力强盛,即是内乱不堪,岚朝亦非等闲所能侵犯。” 青城笑答:“将军之言甚是。但倘若联合诸国势力,便事半功倍了罢?实不相瞒,我代国本欲派我二人前往诸国游说,联合多方势力合攻岚朝。可一则我代国不过区区藩国,地位远不及赵国,只怕诸侯国并不待见。其次嘛,若游说可成,岚朝可攻,事成之后,只怕以我代国地位,也难以分得一杯羹。” “这....”呼延浩算是明白了青城的意思,几番思虑,不禁也是看向了赵王。 只可惜,赵王仿佛全然没有在听正事,而是全神贯注在面前的佳人身上,见大家都停下来看他,方才回过头来,故作一副正经姿态:“军机之事皆有大将军定夺即可,不必烦扰寡人了。” 此言一出,坐旁的刘渊不禁捂嘴偷笑了声,没料向来机智妙算的青城亦有失策的时候,这赵国之主,压根就不是一个有野心抱负之,果真是成大事者关心天下,蝼蚁只关心十步外的青草。 青城亦是大出所料,不免笑容里多了几分尴尬:“那依大将军意思如何?” 大将军呼延浩亦是两朝重臣,对赵国忠心不已。但战场杀敌,攻防谋略之策他在行,言论国政权术,他亦不过是个门外汉。只可惜赵国以武立邦,朝中文臣不多,故而此等大事便有大将军出面定夺。 “若末将没有料错,姑娘此计可是战国之时的合纵连横之法?”呼延浩想了许久方才问道。 “不愧是大将军,小女拙略之计已被将军一眼识破。”青城谦虚道。 呼延浩想了想,便点头道:“陛下,此计确实能助我赵国树立国威,甚则亦可开疆扩土,揽获岚朝富地良田。若事成之后,诸国排挤,封地不均,臣自当领命与诸国交战,谅他们也不敢肆意妄为。” 第38章 韩贵嫔 武将豪言终是令人热血沸腾,或许在呼延浩的眼中,没有什么是大战解决不了的。 青城知他心事,便也就坡下驴:“将军莫要忘了,赵国最大的盟军可是我们代国呢。倘若攻下岚朝,天下重归战国之时,若有封地不均,代国定效犬马之劳。” 呼延浩激动地点了点头,拍案豪言:“今有青城姑娘一席话,末将便全力相挺。”话音方才落下,他面色便微微一沉:“只是我赵国武将众多,文士尚少,谁人可担此重任呢?” 赵王幽幽回过神来:“这有何难,我赵国疆域辽阔,有能之事数不胜数,且命内阁草拟一份广结天下贤士的文书不就行了?” “陛下聪颖过人,当机立断,着实令青城佩服不已。”青城长揖道。 有了青城地夸赞,赵王笑得更欢了,忽然伸长脖子盯着青城:“但是美人儿,你可愿留在赵国做寡人的妃子?寡人可立即封你贵人,视同三公!” “不可!”许久不言的刘渊终于也是按耐不住了,直言豪亮道。 眼皮垂下,赵王斜眼瞥了去:“你又是何人?” 大将军连忙解释:“喔,这位大人才是真正的鸿胪,青城姑娘实则只是随侍罢了。” “岂有此理!如此美人儿岂能掾属如此平庸之人!” 见赵王情绪过激,青城只得尴尬一笑:“小女子谢陛下美意,只是小女子心系天下,暂且不念儿女私情之事。” 一听此话,赵王便顿时泄了气,方才那气宇轩昂的模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消沉。噘着嘴,有些无奈:“也罢,寡人从不强人所难。青城既无此意,寡人便也不多强求。”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纹刻祥云龙纹的青铜符节,步上前来递给青城:“有此符节,你大可自由出入寡人皇宫,无人敢将你阻拦。寡人平日若不再养心殿,你大可随意着个太监宫女问问便可找到寡人了。” 深觉赵王心思的常侍碎步移至御前,笑容可掬道:“陛下,赵代两国历来近亲,先帝更与拓跋首领有着过命之交。既是至亲使臣,何不留宫主上几日,一来好辅监贤士招揽之策,二来亦好让我们礼敬地主之谊。” 常侍之言句句合情合理,皆点至要处,赵王听来龙颜大悦,广袖一拜邀请道:“那青城姑娘与这位尊使且留宫赏玩几日,寡人今日便设宴,款请二位。” 常侍之言亦是让青城无言反驳,只得应允下来,随着赵国御驾于皇宫大院之内周游。 赵国宫殿虽不及岚朝建康城雄伟壮阔,气派辉煌,但小道花园庭院,大到宫殿书阁,皆修建得雅致宜人,独具匠心。尤其是不经意间路过的石桥长廊,雕刻着古诗名句,皆来自文豪大士之笔。 但落在青城眼中别致的宫廷内院,对刘渊而言却是索然无味,毕竟出生皇室的他,区区赵国皇宫还真难入他眼。于是他一路将手枕在脑后,若有似无地扫视周遭的一切,眼神中竟是不屑。 随驾队伍路径一片荷花池前,恰逢韩贵嫔同诸妃共赏园林。遥遥一见赵王,众嫔妃纷纷拘礼:“臣妾见过陛下。” 沿着石阶步下,迎上池岸边上的众妃子们。刘渊的手不禁也从脑后放下,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每一张嫔妃的面庞,这个堂堂大朝来的八皇子亦是不禁赞叹这赵王当真艳福不浅,目下十余嫔妃皆是国色天香,美貌无双。 “陛下今儿真有兴致,怎想到来荷花池游逛,亦不命人告之臣妾,臣妾好陪陛下共赏玩呀。”韩贵嫔柔媚说着,眼尖之余也是瞧见两个生人,尤其望见青城之时,美眸深处亦是闪过不易察觉的冷冽与警惕。 “论兴致哪有贵嫔及诸妃有兴致啊。”赵王双手负背笑说着,很快也是介绍道:“寡人来引荐下,这位是青城姑娘,是代国派遣而来的使臣。这位小兄弟是她的随从。”他又转身看向青城:“这几位皆是寡人后宫妃子,这位便是中宫之主韩贵嫔贵嫔。” 赵王心中似只有青城,介绍时亦是颠倒了过来,惹得刘渊一阵不满却也只得默不作声。 但赵国口中虽介绍青城为使臣,韩贵嫔的心中亦是有些提防。脸上虽笑得甜美,心中却挂着把刀子。 “民女青城见过韩贵嫔。”青城懂事施礼。 “代国娘儿真是生得俊俏,难怪陛下有此雅兴游园呢。”韩贵嫔似是谈笑着说出,可字字句句都令人提心吊胆。 青城瞧她一眼,便是轻笑:“民女貌若无盐,哪比得上韩贵嫔艳丽如霞呢。”她目光一扫而过,但见这些嫔妃皆是一个表情,看似面容和善,实则各怀鬼胎,想必这赵国后宫便如另一个天下。 青城不禁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是个女儿身。若是个大好男儿,恐怕自己在世为君之时,后宫亦是混乱不堪。 “青城姑娘听口音倒像是南方人,不知祖籍何处啊?”韩贵嫔有意无意地问道。 青城笑容失了自然,眼瞧这位韩贵嫔就非泛泛之辈,亦非什么善类。如此一个问题丢来,倒是有些刁钻,但事已至此亦无须隐瞒:“民女出生岚朝姑苏城外一亩无名农田之中。” “喔?岚朝,还真是个遥远的地方。没想到青城姑娘远道而来,却还能在代国谋个一官半职,好不简单呐。”韩贵嫔冷笑道。 “贵嫔抬举,岚朝内乱,国事不可安宁。便远赴他乡,方才偶入代国,承蒙大王青睐,才有容身之所。”青城笑道。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看似和颜悦色,却早已争锋相对。青城虽是女子,亦不喜后宫女人们那些矫情。故不愿多言,一转话锋道:“天子鸿福,诸妃美貌连青城这样的女子都难免羡艳三分。” 赵王胸脯略微挺拔了几分:“岚朝纵使占据半壁江山,后宫又岂有寡人之群芳。” 青城客套几句,自不愿多与这些后宫女子唇舌,假借疲累是由早些儿便回去歇息了。 第39章 谋局势 春日逢雨,姑苏城隐于朦胧烟雨间颇有一番诗情画意,宛如羞怯女子拂纱半遮面。 雨水泼墨了石路,在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帘子。公子小姐撑着油纸伞儿游街逛巷,奈何雨势骤急,趋有滂沱之势,便各自匆匆回去。姑苏城内霎时间寥无人烟。 转眼雨声轰隆,雷电穿梭铅般厚重的阴云中,大地忽明忽暗,如瞬间堕入魔界。 一辆马车飞驰在街道上,溅起层层水花,最后勒马停在天机府的大门外。 樊武撑起黑伞来到车篷旁,燕王一身青衣便装,竖着玉冠下了车来,樊武空出一只手来替他披上狐绒披风:“陛下,风雨冷冽,莫寒了身子。” 经夺下皇城后,燕王日夜料理政务,亦是久日未合眼了。虽身体抱恙,仍执意来此,望着天机府的匾额,他轻轻咳了两声:“身体之病须药医,国家之病还须请教司马先生才是。” “陛下日理万机,当真贤德明君,但也万万要保重龙体才是啊!”樊武担忧道。 府门开,门童出,见了燕王便鞠身行礼:“现在已等殿下良久。” 燕王奇疑:“先生怎知孤今日拜访?” 门童笑而不言,挪开半身请燕王入府。雨水浇淋在翠柏上发出噼啪声响,一路沿长廊而行,燕王心绪不宁,待入内阁,布帘拉起,方才隔绝了烦杂的雨声。 时隔两月未见司马聪,他依旧神容不变,清幽自雅,穿着朴素无华的灰布衫子端坐几案前,眉宇从容真挥笔书写着什么。瞧见燕王步入阁内,他笑迎上前,拂摆跪地恭敬行礼:“草民司马聪叩见陛下。” 燕王怔,立即将其扶身而起:“先生操劳,不必向孤行此大礼。” 二人坐下,司马聪吩咐仆人斟壶龙井来,亲手替燕王摆上茶杯:“燕王如今贵为当朝天子,似乎还自恃不稳,屈称为孤呢。” “先生见微知著,了然吾心。孤自认为天下尚未太平,朝中政局亦未安定,不敢称皇。” 司马聪摇首:“若陛下都不敢称皇,又何来踌躇以安天下呢?” 燕王垂首点头:“先生教诲得是。朕理当遵循。” 司马聪笑:“陛下而今已高坐龙椅,文武百官无不臣服顺从,为何愁容满面,心绪不宁呢?” 燕王叹了口气,端起热茶,久久未抿上一口:“不瞒先生,此间朕尚有二事烦心,一则皇宫虽已占据,人心尚未收复,不久之前朕称下令诛斩乱臣,牵连过巨。只恐朝政失衡,军心不稳。二则嘛...”燕王抬眼看着司马聪,叹了口气道:“便是先生锦囊之事。”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司马聪笑着道,托手示意燕王喝下热茶,方才继续说道:“前代亦有新君继位诛杀老臣之例,只是陛下此事却有操之过急,但凭陛下手腕,此事风波安能度过。目下燕王理当思虑的,正是聪献陛下锦囊之事。” 燕王凝眉点头;“先生锦囊妙计书到“以不变应万变,将计就计”之言,乃是应对刘匡之法,朕依照而行却也夺下皇位。但先生还言“齐王帝相,当断则断”朕尚且愚钝,无法知晓先生言中深意。” 司马聪收起笑颜,肃然正经道:“陛下并非愚钝不解,而是明知其意,却心中无意罢。” 司马聪一语道破燕王之心,让其猝然尴尬了半晌,旋即点头:“知朕者先生也。还请先生明示。” “陛下仁厚贤德,重情重义。齐王既是陛下手足兄弟又替陛下打下江山,于忠于义,理当善待于他。但恕聪冒昧直言。齐王天性纯良,颇有赤子之心,日后理朝定不明帝王处事之理恐与陛下背道而驰。” 剑眉轻蹙,燕王认真想了想亦是点头:“的确。先前朕几次做法隆弟皆有不解,甚顶撞阻拦,着实令朕烦心不已。” 司马聪微微一笑:“齐王与陛下虽只有三岁年距,但心智却相差甚远,若留其在旁参政议策,只怕会乱了陛下的深谋远虑。聪先前夜观星象,帝宫星明亮闪耀百年不遇,可算来却非庇佑陛下,想必便是齐王的命中星象了。” 燕王惊:“此言当真?” “论当今天下,又有谁在此刻登基皇位呢?除了陛下,唯有齐王。” 燕王面色俱沉。他自幼通读经书史文,自然也知晓楚汉之争事。当年范增曾进言项羽亦称刘邦有帝王之相,项羽自傲不予理会,方才酿成大祸失了天下。因而后世君王对此深有机会,万不敢大意不信。 “如此说来,隆弟必将威胁到朕的地位?”燕王瞪着眼,思绪乱成一锅粥。 “天下未平,岚朝未定,风云际会亦是瞬息万变。陛下若信聪言,便多加提防。倘若陛下念及旧情亦是情理之中,不过这皇位恐怕就要拱手让人了。”司马聪捧着茶杯,说完便一口饮尽。 燕王满面茫然,亦有些不知所措,他与齐王自幼长大,感情甚深,今又借他之力夺得皇位,难道真应天命,兄弟反目麽! “此事陛下不必妄下决断,且先静观其变,待诸事毕露后,再决意行事。”司马聪道。 “也只好这样了。”燕王思虑了半刻,急忙也是长揖行礼:“谢先生为朕出谋划策。” “为君效命乃是臣理所以当之事。不过内政须费心处理,朝外危机四伏亦要小心警惕。而今岚朝诸事并起,想必北方诸国亦是蠢蠢欲动,倘若诸侯联合使合纵连横之计,岚朝可有兵力以予抵御?”司马聪正声道。 燕王深思:“先生甚明朕心,北方势力不可忽视。岚朝虽兵强马壮,但因内乱,亦大伤元气,若此事遭逢联合兵伐,唯恐有些难敌四手。先生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司马聪见燕王杯中茶空了,便沏入了新茶.... 第40章 洛阳城(上) 永初三十年立春,雨恋大地,久至不归,似岚朝阴霾仍未散去。 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垂落在洛阳城外的伊河岸口,城内诸街市集,府院巷落之中纷纷出现一顶顶黑色的雨伞,他们清一色穿着显目的赤袍官服,正朝着河岸的方向蜂拥而去。 但见雨幕之中,伊河上游一艘铁甲巨船轮廓逐显,逐浪摇近,朝河岸驶来。 短短半刻,河岸口便是汇聚着上百名撑着黑伞的官员,神色肃然,任凭风雨吹打,依旧如钉子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巨船缓缓靠岸,百名官员齐齐搁下黑伞,俯身跪拜:“臣等恭迎河间王!” 巨船木梯降下,两位魁梧侍卫撑起黑伞,护送一位殷虹朝服,面容白净的公子从长梯步下。 望着齐齐一众群臣跪拜,公子扼腕叹息:“没料我河间王刘匡今日竟沦落如此田地。” 风雨之中,为首一位年岁已高,两鬓斑白的官员步上前来:“豫州春凉,又逢雨季,主公一路辛苦,还请移驾臣舍下驱驱寒意罢。” 刘匡撇他一眼:“公为何人?” “老臣宇文庸,前朝洛阳太守,现居刺史一职。” “太守刺史,位级等同,只是换了个称谓。难得你有此心,待我光复大业之时,定加封你爵位。”说罢,刘匡便随其雇来的马车赴城中的府邸而去。百名黑伞官员一路尾行其后,只是到了府门之前,唯有高阶的四位官员方可入内,其余人等皆于府外静候。 太守府邸,亦与大户百姓家一般无二,甚是清俭。既无修筑精致的庭院,亦无奢靡豪华的厅堂,墙上的壁画皆是刺史老臣亲书,甚至府邸内的瓷器摆件亦是吩咐下人从市集上淘来的。 一行人坐入正堂,仆人即可备上炉火热茶,本不大的厅堂转眼便温暖了起来。 几名官员速速去偏厅换了干的衣裳回来,还未坐下身子便听屋外刀剑之声并起,兵器之光亦如雷电闪耀,吓得四位官员无不胆战心惊。 “殿下小心!有刺客!”宇文庸虽已年迈,但却率先挺身拦在了刘匡身前,身手矫捷得宛如壮年。 “宇文大人啊!您这府上怎突来了刺客!”一个留着八字胡须,头戴官帽的中年人面色发青,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诸位同僚,莫要惊慌,若守卫不足,老夫大可去会一会。”说话之人,亦是全头白发,面相看去竟比宇文庸还要的年迈。可他身姿挺拔,中气雄浑,显是个练家子。 但听他话才刚刚说完,几个府中护卫便齐齐从房顶摔了下来,肩上,腿上,皆有血痕,似被极其锋利的兵刃划伤。 忽而间,但听一声清脆之响,是刀入鞘的声音。旋即一道黑影便从房顶落了下来,平稳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但见此人身长不过六尺,却穿着很长的黑色披风,露出刀柄上的红刀衣。 雨雾中虽看不清容貌,但从轮廓来看,这个刺客应当是年轻的很,只有年轻人才会束着一个纹路奇特的发冠。 眼前刺客就在门外,其护卫皆被其所伤,那白发老者亦是按耐不住:“主公您快走,此人定不简单。” 正在气氛紧张万分之时,堂内却传出刘匡爽朗的笑声:“张统领之意,本王心领了。早闻宇文大人府中护卫精良,却不料还抵不过我身边的侍卫。” “侍卫?此人是主公侍卫?”张首领愣眼看着刘匡,转头又细细瞧上了一眼,但见雨雾中那“刺客”忽然弯身行礼:“属下领教过了,一招皆败。” “呵呵,宇文大人府上的护卫怕是得换上一批了。”刘匡悠悠端起起来轻饮了一口便下令道:“且先退下罢,我与诸公有要事商议。”侍卫应了一声便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松一口气得两位文臣相继坐了下来,拂袖抹去额间得冷汗,张首领则是大笑个不停,唯有宇文庸脸色难看,跑到门前瞧了眼,便赶忙吩咐下人将受伤得护卫抬走。 “主公仁德,贵属皆为伤了他们要害,真是便宜老臣府中这些废物了。”宇文庸难掩羞愧道。 刘匡扬手示意他坐下:“适才是我的贴身侍卫独孤鸣,此举并未有意伤人,而是测验一番贵府的护卫,公既是本王重臣,本王自然要顾及你的安危周全才是。” “是是,主公之恩,老臣铭感于心。方才略施小计,却赐了老臣见面大礼,愧无颜面,愧无颜面啊!”宇文庸亦是觉得失了面子,暗声叹息。 “诶主公,您适才说那位小兄弟名叫独孤鸣?可是铁梅盟的一品刺客?”张首领心有好奇,试问道。 “张首领将门出身,武功路数自逃不出你的眼。想必方才早已猜到我这侍卫的身份罢。呵呵,若是没有他,本王又如何能从千军万马的皇城中全身而退呢?” 张首领虎目方面,模样甚是凶狠,可经刘匡这么夸赞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起来。 为了不再议论这尴尬之事,宇文庸便抢言道:“主公既有朝中大臣扶持,又有江湖势力相助,没料还是被燕王及齐王算计,退守洛阳,只怪老臣身份微薄,先前难以辅佐主公左右,纵使苦心孤旨,亦难进耳。” 洛阳这些官员虽同为阵营幕僚,但毕竟官职低微先前难有机会面见刘匡,如今能共处同一屋檐,这些胸怀抱负者感恩机遇之余,亦是为其谋权划策。 刘匡沉下脸来,冷笑了声:“只怪我轻信谬言,倚仗那司马聪,才落得如此田地。本王应早有察觉,才不会连累如此多的忠义之臣枉死刀下。” “三人成虎,天下人皆传司马聪之才学,方才引主公错信。此事不怪主公,只怪世人间的以讹传讹不可不信。”那留着两撇胡须,头戴官帽的中年人亦是揖道。 第41章 洛阳城(下) 刘匡微微抬眼打量一番此人,见其五官正气,面相端正,似是个能干实事之人,便留心问道:“公语出不凡,所为何人?” “臣下辽东楚家口人,楚义。” 宇文庸顺势插话道:“楚义目下为老臣侍郎。” “刺史侍郎,一表人才,只怪本王无具慧眼,让公珠玉蒙尘了啊。”刘匡礼道。 堂堂皇子向区区侍郎行礼,无不让在座四位官员惶恐不已,连忙叩首:“主公何故?是臣等无用矣!” “主公身份尊贵,何必事必躬亲。无论官职大小,我等依旧尽心效力。”许久未曾出生发言的官员,终于逮着了机会插话道。 此人身着墨色朝服,年似艾服,谈吐举止虽为文雅,可模样却甚是丑陋,半壁黑斑,眼珠混沌,唇角尚还留着一枚粗黑大痣。 “公又是何人?”刘匡的语气间稍稍也有了些变化。 “卑臣乃公府郎中令,毕从文。”丑官呼道。 “才七品官,呵呵,为何公府上效事?” “司徒李达大人。” 眉头轻轻挑动,刘匡叹了声:“李达虽未本王麾下,不过此人生性懦弱,朝事向来中立。奈何也因本王受至牵连。”他细瞧了眼毕从文,忽然笑着道:“李达乃儒林大家,学富五车。你既能为其府上郎中令,想必学识自然也不简单。” “回主公,卑臣自幼博览群书,自恃有些学识。奈何吏部下设各司首,皆嫌我貌丑,怕损了朝廷的品相,念及才学尚可,姑且才允我在司徒大人府上行事。” “以貌取人乃朝廷歪风,古有钟无盐貌丑,却成了名满天下的女英雄。今有你毕从文,定也能随本王成就一方霸业。”刘匡笑着道。 毕从文不料当今四皇子竟是如此亲切,不禁感恩涕零,高呼道:“臣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刘匡面露笑意,内心却暗讽自己。看来这四人之中唯有张首领张康年品级最高,为一军首领三品大员。其余不过四至七品小官,他曾坐上皇位号令天下,如今却在这十余平的内阁厅堂中与低阶官员促膝长谈,甚是悲凉! 但任凭心思如何,眼下也只能放低姿态:“诸公皆是我朝肱骨之臣,赤胆忠心。今本王蒙难,诸公刚直不阿,皆愿挺身相助,可谓忠烈,吾甚感欣慰。日后若光复大业,必不会负了诸位。” 宇文庸感言道:“燕王不友不悌,以卑劣之举,小人之为登上皇位,天下人无不耻笑。其心狠手辣,朝中大臣牵连过半,内政已然崩乱。主公目下虽暂且退守洛阳,但光复之计定指日可待。” 宇文庸肺腑之言虽句句在理,刘匡却叹息摇首:“岚朝国力昌盛可非一时?即使内乱不堪,单凭我等之力,唯恐难撼动分毫。况且那司马聪并非等闲,若其献之良计,便实难对付了。” 楚义进言道:“主公何须忌惮那司马聪。他既能设计陷害主公,有朝一日难保其不会另择明君反间燕王。宽且燕王****,杀戮频繁,亦非民心所向,更非朝中大臣所向,忠心之人难有一二。” “楚公所言甚是,公觉得眼下该如何?” “臣下以为,天下不平已有百年,岚朝纵使平定半壁江山,可北方虎狼依旧常年来犯。而今天子病逝,皇子夺嫡,朝堂大乱,北方势必起义来侵。纵然不可摧毁岚朝,亦能使其大伤元气,届时我等便可率兵齐攻,夺下天下皇城。”楚义声色俱厉道。 “好!楚公所言甚得本王心意。宇文公麾下既有如此贤才策士,实属大幸啊。”刘匡豪声笑道。 “能为主公效力,亦是臣等福分。”宇文庸面上笑容可掬,可暗暗也是咬牙切齿,没料平日里不喜好抛头露面,性情平和的楚义,关键之时倒是冒出尖来抢功了。 刘匡观察细微,自然也看出了宇文庸之心思,稍稍打量了番周遭,道:“宇文公贵为一城刺史,府邸却如此简约清平,可不委屈了些。” “老臣一生侍奉朝廷,而今已过甲子年岁,上无双亲抚养,下无妻妾子嗣。无须衣裳装裱,亦无华堂炫耀门庭。老臣既受朝廷俸禄,便应行为官本分,除了府邸上下打点外,便会布施济贫,让百姓同享朝廷恩泽。此乃人贵自重。”宇文庸道。 “好,好一个人贵自重。宇文公既有如此品行良德,乃我大岚之幸啊。”刘匡不吝赞许道。 “所谓天凉衣上身,礼薄情义重。蒙受恩惠之人必当永世不忘朝廷大恩。老臣虽于洛阳为官距京城千里,但也常听闻,主公贤德之举,故才舍自身之安危,投奔主公。” “宇文公之心意,本王岂会不知。”刘匡也是故作感恩地望着宇文庸:“民心所向,日月可鉴,那刘权与刘世隆不过小人得势一时。本王愿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定重夺皇位,仁政天下!” 请到此处,四位官员无不俯首礼拜:“臣等愿誓死效忠主公,永生永世,绝无二心!” “鸣,快进来。” 刘匡话音刚落,独孤鸣便转眼无声无息的抵至厅堂之中。 “明日你且随张首领去军营里挑选些精兵回来,好生训练他们。”刘匡说着,便看向宇文庸,郑重道:“刘权的耳目想必已经察觉到本王已入洛阳,定会派人暗中刺害,洛阳宫我便暂且不回,还须在你这儿多住上些时日,还望没有打搅。” 宇文庸脸色骤然大变,连忙叩拜在地高呼:“主公之言当真令老臣惶恐,臣府即是君府,主公不嫌寒舍简陋,愿留居于此,乃是老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岂是打搅一说呢。” “如此便是甚好了。”刘匡微微一笑,冷眼望向窗外的雨雾,沉吟道:“这场雨,终究会停的。” 第42章 女人心(上) 春意渐暖,转眼已在赵宫住上三日,自皇榜批出后前来应试的文士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风彩绰约,经天纬地者,竟是令朝中屈指可数的学士们都自愧不如。 早试于正午结束,青城便与刘渊赴赵宫花园信步散心。不料又见韩贵嫔正令丫鬟鞭打一个小太监。黛眉轻蹙,青城隔远儿便见那小太监掌下压着一个破碎的纸鸢,口中不停告饶:“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没用的东西,本宫的纸鸢也敢弄损!秋玉,给本宫好好打,本宫纸鸢破成什么样子,就打他成什么样子!” “唯。”丫鬟拘礼,目光顿时狠毒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的几分,不打到皮开肉绽决不罢手。 刘渊双手枕在脑后,垂目看着:“这几日别的见不多,赵国后宫毒辣倒是领教了。”他颇有意味地瞥向青城:“你们女子当真都这般蛇蝎狠毒?否则也不会有言道最毒妇人心了不是?” 青城白他一眼:“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若不狠些何以在后宫立足呢?只是,韩贵嫔既是嫔妃之手却无表率之风,难怪常闻赵国后宫无纲纪法度,红颜祸水。” 正在这时,韩贵嫔身边的首领太监朝她示意了下,那双狠毒的眼神便朝青城看去,脸上便挂起假惺惺的笑,移驾上前。 韩贵嫔仙姿佚貌,信步婀娜,裙摆随风拂动着实令人心神摇曳。她的确很美,身姿更美,可越是美的人,就越是歹毒心肠。 她故旧是笑里藏刀的模样,立在青城与刘渊跟前半晌,忽然嘴角一提,冷笑道:“二位虽贵为客卿,可基本的礼数都忘了。见到本宫不行礼麽?” “民女不敢。”青城拘礼,刘渊却是挪着嘴撇开头去。 韩贵嫔肃着脸,却无动怒,毕竟她有意针对的只是青城,凤眼一瞟:“二位好兴致,只是后宫禁地不得擅入。” “贵嫔娘娘掌事宫闱,凤威凛然,民女自当遵从。只是大王亦有口谕,准我二人自由出入宫中,此符节可以为证。”青城谦卑地说,悠悠从袖中取出那枚符节。 “这...符节..你怎会有?”韩贵嫔凝眸冷视,暗自咬牙切齿。 这铜符节赵国上下只有赵王和国太有,就连她这个掌事后宫的主位都未能得此符节。没料竟是给了青城这个来此不过三日的客卿。这不禁令韩贵嫔揣测,定是青城这狐媚女子使了什么蛊惑之术,才让赵王如此垂涎。 冷面轻笑,韩贵嫔昂颈轻言:“青城姑娘手段果真高明,想必此行赵国,只是假借使臣之名,另有目的罢。” “贵嫔九曲心肠,说话向来拐弯抹角。青城愚昧,不明贵嫔慧语箴言,还请直言明示。”青城微笑道。 低哼一声,韩贵嫔冷眼相对:“你不过是区区使臣,大王为何将此符节予你?定是你这贱人使了什么妖蛊之术!” 刘渊一听急了,指着韩贵嫔的鼻子呵道:“老妖妇斗胆出口无礼,改明在下面见大王,定要好好说上几番。” 韩贵嫔顿时气得皱纹泛起,眼珠朝上。“大胆!”身旁太监冲上前来便欲动手。 可他身子还未靠近便给青城一掌打开,疼得他倒在地上嗷嗷叫唤。 “我家大人素来不喜阉人臭气,民女无礼还望贵嫔不要责怪。”青城冷笑道。 “娘娘...他打宫人..”太监一面痛着一面还叫唤着。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宫内动手!后宫禁地还由不得你们放肆!”韩贵嫔凤眼飞天,顿时来了气势:“后宫律例,凡肆意动手者杖责三十!来啊,还不给本宫拖下去!” “寡人在此,谁敢乱动?”一道声音从假山后方传来,赵王随行一众大步而来。 赵王此刻还穿着黑底红纹绣金的朝服,头戴王冕。显然是刚退朝归来,眼见此景亦是雷霆大怒,令声道:“寡人后宫素以贤淑仁厚得名,今日却失此待客之道,贵嫔,你真给本王长脸啊。” 赵王虽平日言语轻浮,可生气的时候亦是不怒自威,下得韩贵嫔的随从齐齐下跪,巍巍不已。 韩贵嫔奴颜卑膝,拘礼道:“陛下,是两位使臣不自尊自重,出言不逊。还打伤嫔妾的是侍从太监。嫔妾不严惩式微,日后还如何掌事后宫为陛下分忧呢。” 赵王手上握着个玉葫玩器,平步上前,垂目扫视一番,冷笑声:“贵嫔平日跋扈寡人皆可容你,今日面对外臣,有失母仪天下之态。” “陛下!当真是使臣无礼在先啊!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审问嫔妾随行宫人!”韩贵嫔直言辩驳道。 深吸一口气,胡须颤动,赵王猛地将手中玉葫芦摔裂在地:“你真当寡人是愚钝之人麽!”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韩贵嫔连忙叩首告饶。 赵王侧过身子,怒言道:“寡人早在后边观望,一言一行皆听得清楚,看得清楚!”斜眸一瞥那太监:“贵嫔侍从太监,以下犯上有失国体,杖毙。” 话音落下,那太监便在一阵嘶嚎中被侍卫带走。 韩贵嫔刷白着脸,亦是吓得不清,心知无法再争辩下去,只得哀求道:“嫔妾知错了,嫔妾知错了!请陛下恕罪啊!” 赵王自是没有理会,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令声道:“贵嫔韩氏,不识大体,有失后宫之主德行,褫夺三公之位,贬为九嫔容华。” “陛下!嫔妾纵使有错,亦罪不至此啊!”韩贵嫔哭喊道。 “国威不可犯。韩容华今日犯下打错,禁足毓秀台,没有寡人口谕任何人不得进出。”赵王说罢,大袖一摆,韩容华跌到在地,痛苦不已,最后亦是在下人的搀扶下狼狈离去。 “陛下深明大义,处事公正严明,臣女佩服不已。”青城揖道。 赵王一改怒颜,转而笑道:“内人无贤,是寡人之过。如今后宫主位已废,青城可愿代韩氏效劳呢?”他两只手又不知何时牵了上来。 第43章 女人心(下) 先前还一本正经,转眼又原形毕露,青城尴尬地笑着忙将手抽了回去:“谢陛下,臣女王命在身恕不能承此美意。” 赵王面露失落:“罢了罢了,寡人早晓你意,是寡人多嘴了。” 青城抿垂首:“陛下近来招贤纳士繁忙,待合纵之计大成,再谈儿女私情亦不迟呀。” 赵王回眸,两眼一亮,心中便有了希望:“青城此言当真?” 青城嫣然一笑却不言明,欠身施礼后便匆匆告退了。 宫墙之内风云变幻,有人欢喜有人愁。韩容华回到毓秀台内,便气汹汹地坐于案几前,甚是不悦。恰逢楚贵人前来请安,心下烦闷正欲找人怨诉,便传她入门。 楚贵人荆钗布裙甚是素雅,移步台中便行大礼。韩容华心烦道:“好了好了,陛下下令贬为本宫为容华,身份屈于贵人,便不必行礼了,免乱了尊卑。” “宫闱之中既有三公九嫔之分,可在毓秀台中,楚氏之礼尊于姐姐,与贵嫔容华无关。”楚贵人抬袖道。 嘴角一提,韩容华瞥了眼楚贵人:“你倒是懂事。” “凤凰亦有涅槃之时,今姐姐只是禁足几日,待陛下圣心回转,姐姐必夺回荣耀,又何必为那小小贱人置气呢。”楚贵人移身上案几前道。 韩容华见其识大体懂礼数,心头怒意便也消散了许多,心平气和道:“你我皆是女人,又同服侍陛下,自然明白荣辱富贵皆取决龙榻之上,这便是做妃子的命诶。” “宫墙再高也透风,宫内刮点小风,宫外就瓢泼大雨。人言可畏,大王只怕落天下人口实。自当拿姐姐出气了。” 韩容华觉她说得有礼,便坐正了身子:“妹妹向来聪慧,还请为姐姐出点主意。眼下大王下令禁足,我毓秀台内下人皆不可自由出入,唯有倚仗妹妹替姐姐出口恶气了。” 楚贵人举止温婉,面容随和,见韩容华这般请求与她,平日里奉承惯了,自当不敢回绝,只好俯身回礼:“姐姐待臣妾不溥,嫔妾定竭力献策。” “妹妹既坦诚相见,日后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韩容华扶起她来,沉凝道:“本宫见那叫青城的女官,口齿伶俐,机智多变,连陛下圣明都难免受其蛊惑,当真是个棘手的角色,妹妹以为当如何对付?” “陛下非昏聩之君,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谨,目下大王不过垂涎那女官狐媚之色。但倘若她触犯了大王的禁忌,再美的女子,亦会厌恶之极。”楚贵人眼中充斥着算计,轻轻拂袖,便又说道:“大王今日因恐天下流言而训斥姐姐,想必大王所在意的便是天下人的评价。” 韩容华听言点头:“的确。先王早逝,陛下幼年继位,诸方压力袭来只得忍于心中。故尔殿下才有意逃避朝政国事,只怕惹来骂名。” “姐姐果真明察决断,聪颖不凡。倘若陛下认为此女官之为会令其背负骂名,那岂不触怒龙威,驱逐回代了?”楚贵人冷笑道。 楚贵人原是大楚进贡而来的美人,因此当夜便以楚宫御厨特制楚氏菜系美酒为由,请赵王入台留宿。 楚贵人所居的千禧台,纱幔垂挂飘逸,旖旎绚烂,椒房之墙亦多以亮色为主,承袭了大楚色彩美学之靓丽,比起赵宫大多的宫廷楼阁单调古板的暗色,要略显情调。因而食色好酒的赵王不时便会来此一宿,体验耳目一新之感。 赵人口淡,楚菜却颇为辛辣,但若是配上特调的美酒,加上美人相伴,这等美意快哉不已。 望着满墙艳丽的色彩,赵王自然心情大好,几杯酣饮,心扉大开。楚贵人一面柔媚侍候,一面朝殿外使了个眼色。 一位丫鬟托着一个盒子欠身进殿,楚贵人嘴角微扬,撇眸问道:“莲碧,盒中何物?” 丫鬟略有惶恐地瞄了眼赵王,吞吐道:“是...龙眼翡翠钏子,大楚御厨交由贵人的..” 拂袖一笑,楚贵人招呼道:“大楚盛产上等翡翠,大厨有心了,那你且放下便是。” “不..不是的,御厨是请贵人...代他转赠给..”丫鬟言语又惊又怕,最后竟也说不出口了。 “莫非是给陛下的?”楚贵人有意看了眼赵王。赵王饮上一口酒,满面通红地笑:“唉,女子之物寡人无福消受。楚赵两国交好,御厨大可不必费心。” 丫鬟惶恐:“是转赠给..代国使臣青城的...” 赵王脸色一变,放下酒杯:“御厨是如何得知青城的?” “御厨说,青城大人乃赵国之尊,连..连陛下都敬她三分...想必...想必是赵国日渐式微,有意倚仗代国。” “一派胡言!还不掌嘴!”楚贵人厉声呵斥。丫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扇着耳光:“婢子知错了,是婢子多言。” “且容她说完。”赵王忽然沉下脸来看着丫鬟:“连楚国一个厨子都知道青城在赵宫,那岂不是连楚国百姓亦对其议论纷纷?” 丫鬟连连点头:“婢子今日从御膳房回来,途中遇见几位客卿殿服侍的姐姐们,她们见到奴婢便篾笑辱骂,见她们无故如此,婢子气不过便和她们理论几句,谁知她们却说...” “说什么了!”赵王握紧了拳头瞪着眼睛。 丫鬟见赵王一副凶相便赶忙叩首:“婢子不敢说。” 楚贵人见状亦是柔声劝说:“你这丫头,陛下让你说你就说。” “她们说...青城大人三言两语就让贵嫔被贬,还罚了禁足...说陛下都忌惮代国使臣...在客卿殿侍候,她们便可以出人头地了...” 砰得一声,赵王手中的青铜杯重重摔在地上,火冒三丈:“岂有此理,寡人见其有几分姿色,包容几分,却如此不识抬举!大胆放肆!” 楚贵人摆弄着丝绢示意丫鬟退下,玉手轻轻安抚着赵王的胸膛,柔声道:“陛下息怒。不瞒陛下,今日臣妾见客卿殿的几个丫头在那窃窃私语,便命人上前问话,有个丫鬟说偷听到青城和那位代国公子的对话,说...” 第44章 遭陷害 “贵人不必顾及,直言无妨。”赵王不耐烦地道。 “说...赵国...昏君无能...代国拿下赵国指日可待....”楚贵人说完便起身跪下:“大王息怒。臣妾无意冒犯!” 赵王却未暴跳如雷,但却双目瞳孔,鼻翼喷张,显是怒到了极点:“好一个代国,好一个青城竟敢无视赵国辱骂寡人!若非先帝同情割让一亩三分地留于他拓跋氏繁衍后裔,而今也不会养出这么个白眼狼!” “陛下,臣妾与两位使臣亦有几面之缘。青城女子尚且不论,那位公子眉宇间总有几丝轻蔑,难道陛下没有发现麽?况且他们虽不为赵国臣,但理当遵循客卿之礼,面见陛下,至少该着正统朝服,头戴冠弁则是。可他...” “贵人不必说人,寡人已有察觉。”赵国握紧拳头,目光凶狠:“小小藩国臣子竟敢藐视寡人,那寡人倒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王!” 次日朝堂,赵王特召青城与刘渊上殿,见二人上堂之后他便立即下令停止纳新贤才之政,让得朝中上下一片哗然沸起。监察御史不解此举,斗胆呈言:“陛下,我赵国从不缺精兵强将,却稍有出谋划策之贤士,而今有纳贤才之新政变法,理当推行。纵然停止合纵连横之计,亦不可断了良政啊。” 青城俯跪于朝中,亦是觉得风雨突变,暗自生疑,见大臣进言,也跟着起身道:“大王为何突然变更心意,莫非有人教唆不成?” “大胆!寡人定夺之事,岂容你小辈揣测。况且我赵国朝堂之上,寡人未准你起身进言,你却自己站了起来,岂非藐视寡人!” “大王!”青城隐忍高呼,身侧呼延将军见事态不妙,抢步上前,揖道:“情急则乱,青城使臣亦是觉得事发突然,方才失了礼数,还请陛下不要降罪。” 尚书令左丞旋即步出,揖道:“陛下,方才御史大人所言在理。合纵连横亦须考究,但新政利于我赵国,实在不必就此中断啊。” “臣附议。” “臣附议。” 继二连三的附议之声呈出不穷,亦是支持新政推行之法。唯有右丞司马许久不言,隔岸观火。待见赵王怒意显露之时,方才高声呼道:“变法之效,日久可知,当务之急,乃是代国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赵王眼睛一亮,点头道:“司马之言正应寡人心意。近日来,诸公于街市上想必也偶有听闻,无知小儿口中童谣,句句指我赵国忌惮他代国!” “这...” 百官皆面面相觑,同声疑惑,他们日日进宫朝礼却是没有听闻赵王所言童谣。 右丞冷笑一声,附议:“臣到有所耳闻,只怪臣已年迈,尚不能记清全数,只记得其中两句: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猢狲摘桃儿,虞人在旁观。这岂不是暗咒我赵国日渐式微,树倒猢狲散!” 赵王狠狠咬牙:“果真如此。好一个“虞人在旁观。”恐怕这虞人指的便是那代国,他们早已蠢蠢欲动,盼着有朝一日赵国为难,好趁人之危罢!” 赵王大袖一挥,龙案之上竹简飞扬,洒落满地,满朝官员皆是惶恐跪拜:“陛下息怒!” “怎么会这样?”刘渊亦是凑到青城的耳边震惊道。 而此时此刻的青城脑中亦是空白一片,谁料昨日还好好的赵王,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她不禁拧袖细想,很快便将嫌疑指向了韩容华:“莫非是我得罪了韩氏,韩氏有心报复于我?可究竟是用何蛊惑之术才让赵王变得这般?” 青城暗自也是觉得赵国的后宫果真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方才那右丞悖论显然已是串通勾结,看来后宫乱政并非空穴来风。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亦不能触怒王威,青城只能隐忍委屈,下跪道:“陛下,代国与赵国常年交好,如视长兄岂有二心。臣女同鸿胪大人前来,为图助力赵国开疆拓土,来日略施恩宠于我代国。” “好一个略施恩宠,代国何止有这点野心。恐怕早已盘算寡人赵国江山了罢!” “陛下糊涂啊!合纵连横于利赵国,代国不过区区藩国有何可图,无非就是背靠大树乘凉,来日倚仗贵国相助。妯娌连襟之间尚有异心之人挑唆,何况这前朝后宫之间,少不了受奸佞之人离间,魍魅陷害啊!” 右丞察觉青城言语间暗讽明确,赶忙挺身上前:“陛下,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纵使眼下代国尚无谋逆之势,难保其无谋逆之心。依老臣看,稚子童谣并非空穴来风,儒生口舌亦非无风起浪,合计之事新政变法皆可终止,并命御史中丞召告天下,以正纲纪国威。” 赵王听言连连点头:“好,甚好。还是司马深得寡人之心啊。”欣慰了两句,他即刻肃然下令:“就依照右丞司马的意思去办,至于此二人嘛....”他不禁又看了眼右丞。 右丞当即会意:“依老臣看,不妨暂且关押比部由监察御史负责审讯。一则或许能审问出谋逆之事。二来嘛扣押来使,也好观望代国反应。若其不识抬举试图鲁莽夺人,那便可借此为由出兵讨伐,将先帝恩赠土地全数夺回。” “好!司马果真是寡人肱股之臣啊!”赵王满意点头,即刻命令将青城与刘渊以乱党之名带走,押入比部等候审讯发落。 “大王秋毫明断,乃我赵国大幸。国能昌盛,倚仗君臣一心。只可惜白玉亦有蒙玷之时,百官之中难免有背道而驰之音。老臣只望有朝一日,同僚皆可同气连枝,尽责效力。” 右丞之言显然不仅说与赵王,更说于在场的百官。官即为聪明之人,很快便相继发声:“右丞明言,吾等惭愧。” 朝堂之风很快便有指向偏到,赵王见状亦是满意点头:“司马当真忠直之人,不愧为我赵国两朝老臣,日后还须多多辅佐寡人才是。” 第45章 陷囹圄 “有啥好瞧的,比部的牢狱都一个样!” 一声略带酒气的呵斥,一记寸劲刚猛的蹬踢,青城和刘渊就这般堕入了比部地牢。 荆门铁窗,四壁寒墙,就像那狱司说得一般,比部的牢狱都一个样,其实天下的牢狱不也都一样麽? 刘渊抱着头蹲在地上难以接受身陷囹圄的现实,青城将潮湿芦絮堆成了垫子坐了下来,托腮张目四望。 “你倒是有心情,小王可被你害死了!不是说好了有十足把握麽!”刘渊埋怨了几声又将头埋入了两膝间。 “殿下你真是比女人还矫情呢。”青城白了他一眼:“谁料赵国后宫竟比想象中手段高明。所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赵王既无聪慧又无胆识,还被后宫乱政,赵国岂能不灭。” “本王才不理会他赵国灭还是不灭,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我俩就要被灭了!” “急则慌,慌则乱,殿下你可是要得天下者,心性还如此浮躁呢。”青城眨巴着眼睛看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论何心性!你平日里不是法子多麽?倒是替本王想个啊。” 青城摇首:“办法是没有,不过我有预感,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的。” “谁会来?你倒是说说谁会来?你不会现在还指望那些拓跋蛮人罢...”刘渊不满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似自言自语:“我可听说了,赵国的比部严刑审讯可是让人生不如死。相传若犯人不如实招供,可是会被做成人彘!” “人彘又能如何?人若想死还会容其先做成人彘不成?”青城无奈道:“所以殿下,你就是野史看得多了。在被做成人彘前,人就已经死了。” 刘渊沉下眼皮,见这姑娘模样娇小柔美,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眼珠一转便故作紧张神秘:“听说啊,这枉死在比部牢狱里的冤魂可有不少,不时出来索命,许多犯人熬不到审讯那日魂魄都被勾走了!” 刘渊余光不停朝青城瞟去,却见她依旧淡定自若,像个没事人儿。 “诶?你不会连鬼都不怕罢?” “我?”青城指了指自己,脸皮抽动亦是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她在地府任狱司八世,什么鬼没有见过?但为了让刘渊找回点自信她只得尽可能装作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怕呀!我最怕鬼了呢!”青城整个身子缩成了团,纤长的睫毛呼扇着,害怕不已。 “放心,有小王在呢,小王福慧双休龙泽庇佑,方圆之内的邪魔鬼魅皆入不了我身的。你若是怕便靠我近些,我保护你!”刘渊说着便昂首挺胸了起来。 笑容未溢半刻,刘渊的情绪又低沉了下来:“父皇殁前,我竟也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生老病死顺安天命,纵使万千富贵,终抬不过轮回二字。”青城深有感触,不禁惋叹:“奈何皇权高于人情,诸王之争,腥风血雨。” 刘渊长叹一声:“没料竟是我三哥夺得皇位,他平日诚笃忠厚,温文儒雅,却竟是个处心积虑,谋略高深之人。不过我四哥和大皇兄必然如鲠在喉,适机报复,三哥的位子未必坐得稳。” 青城略微惊讶地看向他:“殿下竟能洞悉分明,青城佩服。” 见着铁窗牢狱,刘渊亦是吐出了心声:“小王并非庸庸碌碌,喜爱游乐之人。我身为皇子,自然也想尽心竭力为父皇分忧。奈何庶子出生,上不得父皇宠信,下不得百官倚仗,七位兄长又各有所长,学贯古今,小王也只好远离朝政,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囹圄虽束缚了刘渊的身子,但却打开了他的心扉。狭小的空间里,青城第一次看到他胸怀四海的内心,不禁动容:“殿下可有想过,若有朝一日统领天下,当如何治国?” “贫贱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居安而思危,以大仁而立国,以法度而治国。” 青城暗惊,平日里见他不可一世,却不料心中早有此等理念。,不禁感言:“殿下还请继续说下去。” 刘渊看了她一眼,轻笑了声,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法不阿贵,绳不绕曲,趋利避害而以法自戒,方才是治国之道。我生于皇室,败于皇室,自然明白富贵权谋必惑乱天下。唯有公正法度,亘古不灭。” 青城美眸含水,俯身长拜:“殿下,青城于囹圄中立誓,定倾尽所学辅佐殿下夺回皇位,荡平四海!” “从前本王只视此言为谬论,而今深陷囹圄方才恍悟。大争之世,纵使本王想与世无争,远离权谋,本王体内的皇族血脉亦不允许。本王何尝不想放下天下留自身一片安宁,可天下却曾放过本王?无论赵国,还是其余九国,哪个昼夜不在为争权夺利算计着。”刘渊慨然道。 “是啊,知所避就,保全自身间,殿下与我,也早入算计之中。”青城眼角泛着淡淡的泪痕。 一夜寒月,囹圄冰寒,芦絮之上,方才有了真心相对。正在这时,幽暗的甬道深处一道雪白的剑光转瞬即逝,但听一声惨叫,一个飘忽的人影便闯了进来。 “有动静!”青城惺忪间惊醒,黛眉一蹙间,急忙唤醒了刘渊。 “容本王再睡一会儿。”睡意尚浓,刘渊一个甩手转了个身子便又睡下。 忽听一声寒锁碎裂,一柄利剑已经抵刘渊的脖颈间。此人身手矫捷,迅若闪电,青城反应过来之时已是拦不下他,当即跪地:“尊驾剑下留情!” 刘渊已是被异动惊醒但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回荡:“别动,你稍稍动下脖子,脑袋可就没了。” 青城心头一提,细看而去,乃见此人披头散发,衣不遮体,浑身上下都有着一股恶臭之气,但他的剑却如月光明亮,显是会高人。 “尊驾...何人?”刘渊颤抖着身子道。 第46章 得曹猛 “我乃前魏王胄曹猛!”声势如剑,刘渊吓得忙问:“尊驾竟为宗亲贵族,为何来此寻我这阶下囚?” 曹猛低哼一声:“黄口小儿,我前魏千秋基业竟被你那奸臣父亲夺了去!今日不取你首级而去,如何祭奠先祖泉下之灵,有如何对得起我惨死的双亲!” “父皇为前魏臣子时,确实谋逆篡权夺得王位兵符,但也只因魏王昏庸无道,残暴至极,乃天下之大不韪。尊驾既为王胄定明白这其中曲折明理。”刘渊义正言辞道。 “悖逆君臣之道即是不义,以下犯上谋朝篡位即是不忠!何来明理!” 青城黛眉紧蹙,听明来由,便是求道:“岚朝国君薨,尊驾之仇已报。还请放过八殿下。” “狗皇帝虽死,却非自鄙人之手。若不杀此小儿,何意祭奠我先祖之灵!”曹猛情绪激昂。 青城见他怨念已深,与他龃龉并无用处,忽然神容一遍,轻笑了声。 “姑娘为何而笑。”孤傲素来是剑客的性情,见青城笑中透着轻蔑,曹猛怒而疑惑。 青城起身,俏媚道:“我笑阁下无知。” 曹猛亦是哼笑一声:“姑娘是要激将鄙人杀你,好庇护你家小主子罢。” “阁下剑术无双,若要杀了小女,亦是瞬息之间,小女又何须有此愚钝之计呢?” “那你为何笑鄙人无知?” 青城跬步,绕到他的身后,一面走一面说:“阁下堂堂皇室宗亲,好男儿抱惊世之能,岂可空老于市井之间,于囹圄而屠薨人之子。何不立志光复基业,以此祭奠先祖?”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今日他老儿已死,鄙人便要取他的脑袋。”曹猛不为所动,怒意更甚几分。 “阁下糊涂!简直舍本逐末啊!阁下可有想过,仇人并非先帝,而是岚朝,前魏灭亡岂是靠他刘湛一人,乃是岚朝的千军万马!若要复仇,就应光复祖业,重建魏国辉煌!”青城高声动容,亦是让曹猛顿然一怔。 见曹猛许久未言,青城步至他的面前,咫尺之距:“阁下定是在想,光复基业何等之难,杀一黄口小儿多容易啊。”说完,她又笑了,而且笑得很妩媚。 可越妩媚的笑声在曹猛听来就越是讽刺。迥然有神的眼睛微微凝成缝隙:“曹某不过山林野夫,命不足惜。只是剑术鄙陋,未敢图谋大计。” “阁下差异,天下疆域,无不一粒尘埃,一滴清水汇聚。虎狼之师,何尝不是一刀一剑,一兵一卒团结而生?而今岚朝面临为难,毗邻诸国早已虎视眈眈,何不借此机会一展拳脚,而非在此图个首级为快。” 再硬的石头亦会被捂软,曹猛似有些动摇,长剑微微倾移,刘渊瞄准时机便跑开了。 曹猛撇了这个胆小的皇子一眼,轻笑了一声:“杀你一个懦弱小儿,岂不脏了我的剑。”转身朝青城揖礼:“姑娘语出不凡,还请不吝赐教。” 青城见其也并非寻常莽夫,多少也有了几分敬意,微笑道:“想必先生早有耳闻,我与殿下为何被关入这比部牢狱之中。” 曹猛点头:“今日御史中丞将告示贴出。虽不知好端端的岚朝皇子怎会成了代国之臣,但其中经过,曹某已有了解。” 明白人便说明白话,曹猛不是愚人,更不是奸佞恶徒,青城自然也坦诚相见:“不瞒先生,而今岚朝四分五裂,皇子之争世人共睹。而八殿下虽未东海王,坐拥交州,晋安两大州郡封地,却亦无法与诸皇子抗衡。便前来投奔代国,试图日后用兵之时,代国安能助一臂之力。” 曹猛闻言持剑长揖:“姑娘胸怀胜男儿,待曹某甚是真诚。姑娘说罢,曹某有何可以助你。” “先生今夜杀入此地,虽另有目的,但也阴差阳错的救了我等,已是大大的相助了。”青城说着,美眸微微撇了一眼刘渊,转颜笑道:“其实这一路之上,我等亦是被皇子势力追杀而来,殿下与我早已视母国为仇人。若先生不嫌殿下为刘湛之子,嫌奴家智术短浅,何不随我们一道,共谋大业呢?” 眼角微微一颤,曹猛亦是动容万分。虽对刘渊仍心生仇怨,但听青城一番游说之后,他亦是明白,只有推翻岚朝,才是对祖上最好的交代! “蒙姑娘抬爱,不嫌曹某愚钝鄙陋,才识浅薄。曹某定愿用这柄剑为姑娘斩下岚人之首。”曹猛当即便也跪了下来将手中长剑高举过顶。 “使不得使不得!”刘渊匆忙上前拉住了青城:“他今日不杀我,日后定也会杀我!留他在身边,岂不养虎为患啊!” 曹猛低哼了一声,亦是不屑;“曹某说过,杀你一个懦夫,简直脏了我的剑。姑娘聪慧伶俐,才计无双,又有气吞四海,睥睨天下之气魄,何必屈于人下,辅佐庸君呢?” “嘿!你说谁是庸君呢!”刘渊撂起袖子呵道。 曹猛自恃侠骨傲气便不再与其多言,肃然朝青城道:“姑娘,我曹某虽未听过几年书,出口难有孔孟之道。但鄙人信奉忠信二字,今亦可以此剑为誓,有生之年断不取八殿下性命。” “你说立誓本王就信了?你一介莽夫,谁知何时杀心一起....” “殿下!”青城怒嗔而去。 深吸一口气,青城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将曹猛扶起身来:“先生仪表不拘小节,剑却拭得极亮,想必定是嗜剑如命之人。以剑立誓足以看出先生郑重之意。” “姑娘知微知彰,当真不凡女子。” “先生也不必称姑娘长,姑娘短了。小女名青城,先生大可直呼其名。”青城柔柔笑道。 “那可不行,今日我曹某自愿随你,便视姑娘为主公了,至于那小儿嘛,我便视他为共事之友罢。”曹猛豁达直爽道。 “先生想如何称呼都无妨。眼下身处囹圄,不宜久留,暂且先离开罢。” 第47章 司马计 整整七日,燕王在天机府内就未曾出来过。姑苏城内的官吏无比议论纷纭,而今朝内尚未平定,燕王拜访司马聪了无音讯,势必有大事发声。 夜深人静,月亮如出水芙蓉般明澈,空气中沁着花香,一辆马车摇摇而行停在天机府门庭外,大门缓缓开启,一盏油灯下仆人送燕王步了出来。 “陛下,夜已深了当真要离开麽?”仆人关切地问他。 燕王负手而行,跬步间有着自己的思量:“七日未理朝务,唯恐风云转向,还是趁夜无人搅扰之时离开为好。” “夜路难行,陛下小心。”仆人长拘一礼,旋即转身入府缓缓将门关上。 樊武替燕王掀起蓬帘,有意无意地提了句:“陛下可还记得姑苏刺史侍郎司徒骏?” 燕王顿下脚步,回忆了下:“自当记得,他还救过朕的性命。为何突然提及此人?” “近日陛下身在天极府内闭门不出,那厮曾多次着过微臣,说有要事与陛下商议。微臣觉此人不识抬举,陛下如今乃是国君,岂容他这等身份说见就能见的?便轰他离开。谁知这白面儒生的性子倒是倔得很。微臣拗不过他,这才....” 樊武话未说尽,燕王已点了点头:“而今用人之际,怀才者不可怠慢。司徒骏文采风流,才藻艳逸。朕前日才赏读他的《治国策论》,兀觉此人晦迹韬光却怀著于竹帛之志,实属难得。” “恕微臣直言,司徒骏此人贤才绝代,满腹经纶,可微臣总觉得此人颇有心计,城府叵测,竟能预测陛下今夜回京,已在十里外的东阳亭备好酒菜待陛下过去。” 燕王眉头一展,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转头看了眼天机府的匾额:“看来世上绝非仅有司马聪一个神人。” 樊武蹙眉骤凝,欠身:“陛下之意....?” “去东阳亭。”燕王笑着坐进了车里,樊武歪着头,不解了半刻。但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还是不好妄加揣测,便识相的驾马朝东阳亭而去。 春风惬意,长亭幽幽。美酒佳肴,月下佳人。司徒骏坐于东阳亭内,独自饮酒,雪姬静静立在一旁,目视远方。 今夜的她穿得极美,桃红衫子银丝裙,梳着精巧的发誓温婉大方。她本丽质天成,不施粉黛亦是极美,尤其是朦朦月色下,冰肌如雪,眉目动人。 “别看了,陛下定会来的。”司徒骏将酒饮下笑容满面。 “谁说朕一定会来?” 忽然一道声音从幽幽暗处传来,司徒骏一怔急忙放下酒杯朝前方看去,月色下燕王正朝他缓步而来。 “臣司徒骏拜见陛下!”司徒骏叩拜行礼,身后雪姬亦是欠身:“陛下。” “爱卿无须多礼!”燕王迎上扶身,目光有意无意多在雪姬身上停滞了半刻,却不着痕迹,转颜笑着坐下。 “雪姬,还不快给陛下斟酒。” “唯。”雪姬施礼,挪步上前,为燕王将酒斟满,有意无意间将袖子撂起露出雪白的皓腕。 她本就生得美,这只手却更美,让燕王这帝王男儿都不禁注视她手而非杯中之酒。 “素来听闻姑苏女子容颜清婉,朱唇皓齿,甚是秀美俏丽,今日得幸一见,果真不假。”燕王忍不住称赞了几句。 “谢陛下美誉。”雪姬拂袖遮面羞涩不已。 “陛下,其实这姑苏美人不知容颜绝美,品性更是温婉内敛,含蓄贤淑。所以世上人总说,男儿好福气,唯属江南姑苏耳。”说着,他便举杯一敬。 有佳人相伴,燕王心悦不已,自然拾他面子,二人同饮而入大呼爽快。 “才敬是如何得知朕今夜便要起程回京?” 公子骏道:“君待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纵使千山万水之隔,只要同心连枝,臣就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乃一代贤君,昼夜之思皆是为国为民之事,逆贼刘匡退守封地豫州洛阳,刘赢亦潜逃吴越州郡,外有诸国虎眈,内有乱政搅扰,陛下如何能够心安,唯借夜色清幽之时,方才能一路心平而归罢。” “才敬当真深知朕心啊。”燕王摇头叹息:“的确,若非夜色清静之时,朕之思绪方才能有一时安宁。” 司徒骏当即跪拜,正声肃然:“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何罪之有?”燕王不解。 “陛下日夜忧心,臣无法为陛下分忧解扰,便是罪!” 燕王豪笑几声,道:“才敬虽有贤能,但却非朕身边策士,要降罪亦得降于那些无用老儿才是。”说着,燕王微微皱了皱眉头,笑道:“才敬以为为今之计,朕应当如何?” “陛下已留天机府七日,想必已得有神人妙计。臣不过鄙陋才浅,皆是小儿之言,不敢在司马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司徒骏谦逊道。 “治国良策,向来就不是千篇一律,朕愿闻其详。”燕王敬酒饮下。 司徒骏起身而坐,端正道:“先帝分封八王,各有兵马良田,万户之爵。名则顺应朝礼,实则却是平衡权势,相互制衡。而今陛下有齐王相助,坐拥双王兵马,乃诸皇子所不可匹敌。但刘赢,刘匡之势不可小觑。二皇子祁王刘云,好文雅清幽,与世无争,但封地与燕国接壤,又与韩国为友交若来日谋事,联合两国之力,其势定不逊与刘赢刘匡。” “才敬言之有理,继续说下去。”燕王一面饮酒一面道。 “五皇子虽愚,毫无抱负雄心。可其生母乃是大楚公主,难免不让人有恻隐之心,若他日受人摆布联合大楚势力,亦是锋利之矛啊!而六皇子刘宪宗与八皇子刘渊,虽不得人心而独守空城,但其二人交情甚深,亦有趋于联盟之势。” 燕王点了点头:“才敬有说不知,朕从不小觑任何一个对手。先前早已派人前去刺杀八弟,却接连失手,而今听闻其身处北方赵国境内,似另有他谋。” 司徒骏眉头一蹙:“另有他谋?莫非刘渊有意借助赵国势力造逆之意?” 第48章 献燕王 视线凝聚面前的酒杯,燕王鼻息一沉:“大争之世,日异月殊,白云苍狗。诸国早已虎视垂涎,又何止一个赵国。八弟若有雄才胆识,倒不失为一条捷径。”轻叹一声,他转眼望向司徒骏:“才敬冯驩弹铗,朕心已晓。姑苏城是个小地方,已容不下你的才学,不妨随朕回京,共谋天下。” 司徒骏起身行礼:“蒙陛下厚爱,臣当效犬马之劳。” 雪姬见状倾身为燕王斟酒,咫尺之距,燕王亦能嗅到其身上散发的花香,不由心醉:“雪姬身上香气独特,令人醉心诶。” 雪姬羞怯偏面,玉手微微一颤,壶中美酒便洒在了燕王得衣袍上,故作一副慌张,跪地以袖擦拭,怜人柔声:“陛下恕罪,奴婢不小心的。” 燕王英雄男儿,见其楚楚可怜,又柔声悦耳,私心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轻轻托住她颤抖的销售,温和慈声:“朕又不凶,何必这么怕呢?” 雪姬抬眼看了下,又低下头去,声音更轻更柔:“陛下九五至尊,不怒自威。奴婢自幼胆小,怕服侍不周,触怒龙颜。” 燕王的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品味面前这个女人的美,司徒骏视线游离其中,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略带歉意道:“陛下恕微臣不胜酒力,无法陪陛下酣饮。” 燕王展颜:“才敬自制有度,耿直敦厚,实乃谦谦君子。朕亦不勉强,独饮几杯也该适时回京了。” 司徒骏一怔,接话道:“臣知陛下日夜辛劳,特备美酒佳肴以解心忧。国事固然重要,可陛下的心情同样重要。” “是呀陛下,大人不胜酒力,若不嫌弃,奴婢愿同陛下酣饮。”雪姬柔声道。 “朕只觉姑娘柔美含蓄,却不知也有爽快的一面。甚好,那便请姑娘同朕饮上几杯罢。” 燕王此言一出,司徒骏亦是笑容满面,连忙让雪姬坐到燕王的身旁,他则像个奴才斟酒夹菜。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雕窗射进来,雪姬从燕王的床榻上醒来,嘴角泛着一抹甜甜的笑意。 眼光穿过明纸,照在燕王轮廓俊朗的脸庞上,闪耀着一种圣洁的光芒,雪姬看得入神,未曾想过这个年轻的帝王竟生得如此俊俏。 手指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溜过,却不敢有丝毫的触碰,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了君王同床共枕的女人。 “朕的鼻子值得让你研究这就久麽?” 燕王忽然地开口让雪姬吓得差点没丢了魂去,连忙翻下床榻跪拜:“奴婢知罪!” 她深知天子是不可侵犯的,方才自己的举动绝然属于无礼。可未料换来的不是训斥,而是爽朗的笑声。 “你的确很胆小。” 雪姬依旧惶恐,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过了半晌,弱弱地回了句:“奴婢不知陛下醒了....不知者...不罪罢...” 随之那笑声更亮,更爽朗了。燕王所幸不再躺着,起身将她扶起,眼神透着温情:“你无需这般惧朕,更无须再称自己为奴婢。你是朕的女人,当成自己是臣妾了。” 雪姬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越跳越快。 “牖上的明纸太亮,朕怎能不醒。” 雪姬瞧了眼雕窗,低头抿唇:“臣..妾不喜阴暗,所以糊了明纸,不晓却扰了陛下安眠。” 她说臣妾二字的时候,磕磕巴巴,显是还未习惯,甚至还有些恐惧。燕王觉得可爱,在她俏挺的鼻子上掴了下:“你应该怪自己将朕在你这里,留了一夜。” 他语气平和,显是有意打趣,可雪姬依旧诚惶诚恐起来:“昨夜陛下酣饮过甚,奴婢担心夜路不便,故才将您留下的,况且奴婢本不想陪您..陪您那个...只是您....” “诶,怎么又称奴婢了?”燕王嗔怪了一声,便将她扶起:“你这丫头。朕若怪你,一早便可命人将你赶走了。” “可是奴...臣妾出身卑贱....不敢攀权附贵...” 她的声音轻若蚊吟,却一字一句都刺在燕王的心头,令他怜惜。他虽有三个夫人,而任凭哪一个都是仕途的考量,为社稷作出的联姻,从未有真正属于自己心爱的女子。所以雪姬的一句话正和他的心意。出身清白,不阿富贵权势,这样的女子难免不让他心生爱护之翼。 他牵起雪姬的手,目光真挚:“在皇宫大殿之中,朕是岚朝至高的皇。缱绻你的床榻,朕亦不过是这世间平凡的夫君。你是朕的女人,没有谁会在意你的出身,朕会呵护你,珍惜你。” 雪姬没有说话,脑海中也空白一片,眼中只剩下这个男人。他从未想过,驰骋天下的帝王,说起情怀亦是如此让人动容深情。 两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燕王温柔地替她拭去:“朕明白,你出身清白视爱情忠贞不已。朕定不负你。” 这一刻,雪姬的心彻底融化了,若先前她还怀着一丝目的,眼下却全然下入面前这个男人浓浓地温情中。 她如小鸟依偎在燕王的胸前,感受那厚实的胸襟,心跳的温度,柔声轻语:“小时候阿娘常和臣妾说,臣妾未来的夫君定要有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说这样的男儿才靠得住。” “喔?那你看,真的胸膛可合你的阿娘心意?” 掌心轻轻贴在燕王的胸膛上,雪姬的嘴角洋溢幸福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陛下的胸膛像父亲一样温暖。” 燕王再次被她的天真逗笑了:“你是说朕像你的父亲?朕有那么老麽?” 雪姬急忙摇头:“不不,臣妾并非那个意思...臣妾家境贫寒,可父亲却对臣妾疼爱有加,所以臣妾只是觉得陛下是像父亲那样温暖可靠。” 手掌轻轻掠过她的发丝,燕王也沉浸在片刻的温情中:“父爱如山,朕感同身受。朕的父亲,也同样对朕宠爱有加,所以只有安邦治国,带岚朝走向昌盛繁荣,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第49章 雪才人 雪姬服侍燕王更衣后,房外的司徒父子早已恭候多时,见二人步出,连忙下跪行礼:“臣见过陛下,见过夫人。” 夫人?玉手在燕王的胳膊上紧了紧,雪姬显得有些不适。燕王温暖的掌心却握了上来:“你是朕的女人,日后诸事还须适应。” “玄清佬,朕与你亦有多年未见了罢。”燕王步临身前,目光慈和。司徒玄清长揖:“陛下还记得老臣,老臣感恩戴德。” 燕王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院内一扫,但见除司徒父子外并无他人,私下有了心思,却未表露而出,而是看向司徒骏,道:“才敬今日便随朕一道回京罢。” “唯。” 燕王又垂眸看了着雪姬:“你也随朕回宫罢。” 雪姬羞怯垂头,虽未有半点回应,但早已表达一切。 “樊武!” 院外蹬蹬传来脚步,樊武拘礼:“臣在。” “备马。” “唯。” 马车摇摇而来,燕王从府邸大门步出,樊武见司徒骏和雪姬相继而来,不禁低声:“陛下...” 燕王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目光微斜:“雪姬随朕坐一处,才敬且先备辆马车罢。” “唯。”司徒骏恭声回应,心头莫名有些担忧,总觉得燕王的语气里稍稍有了些变化。 樊武请雪姬先坐进车篷,微微欠身来到燕王跟前:“陛下,可是在顾虑什么?” 燕王目光凝聚半刻,骤然又散开来,微微摇首:“其实倒也无妨,只是朕此次前来,竟未见刺史等臣...” 樊武一笑:“上次陛下一番训斥,那些老家伙怎还敢惊扰圣驾。” 燕王摇首:“你不懂。此行毕竟是朕登基一来首次到访...诶,或许是朕多虑了罢。” “莫非陛下觉得是司徒父子的安排?” 燕王抿笑:“司徒骏思慎周全,真是不可小觑诶。”说着,他便回身进了车篷。樊武鞠身行礼,目光有意无意朝司徒骏的马车多看了两眼,粗眉紧蹙,暗自心叹:“区区小城公子,如今却幸得陛下器重,当真不是个平凡角色。” 马蹄清脆,践踏春泥,回到京城建邺,亦是夜半三更。燕王并未回到寝宫,而是径直来到太极殿偏宫处理政务。随侍的散骑常侍安达福安公公出殿接引,是燕王自小在宫中的侍奉太监,夺权自后燕王处决一众前朝内管,封亲信安达福为散骑常侍。 龙案之前,燕王端坐肃然,雪姬与司徒骏席地而跪,等待诏令。 “司徒骏,朕现封你为中书监令,行秘书左丞之职。安达福,府城可有空置?” “禀陛下,东府、西州、石头三府城皆以安置二品以上府邸,唯有宣武,白石尚有空置。”安达福毕恭毕敬道。 “不可。宣武,白石素为八公府邸,距宫城太远,司徒卿往来朝堂不便。你且奉朕口谕取东府西州两城迁出一户。” “唯。”安达福领命,六旬老眼微微斜视司徒骏,没料如此青年才俊,竟能令燕王如此青睐,实不简单,暗自也觉得日后必要与其多多走动来往才是。 “臣,谢恩。”司徒骏长拜领命,感恩戴德。 “司徒大人,请吧。”安达福广袖摇摆,并领着司徒骏步出殿外,吩咐一名随侍太监备好马车便将他连夜送出宫去。 太极偏殿一时寂静无声,安排司徒骏后,燕王许久没有发声。雪姬跪拜在地,眼睛不安分地打量着四周,只见这偏殿,灯火通明,书盈四壁,亦是墨香四溢,想来这燕王平日里定是个学文论经之人。 安达福打点好一切,回到阁内复命,燕王凝望着案前的雪姬,思忖半刻微微一笑:“小丫头,朕应该给你什么封号呢?” 安达福老眼敏锐,沉吟一笑:“陛下,民间女子蒙恩,招幸入宫,前朝以来就无先例。老奴以为不妨暂封才人。” “雪姬,你看呢?” 雪姬不过民间女子,不懂宫规,更不懂这些所谓的封号,不敢妄言,只得乖巧回道:“臣妾民间草昧,不识这些,得幸服侍陛下已然知足,其余的陛下定夺便是了。” “雪姬懂事。”欣慰点头,燕王转首朝安达福吩咐道:“就依你的意思办罢。皇后那里可还有空置的殿宇?” “显阳宫尚空三间偏轩。” 燕王颔首微点:“好,暂且先这住过去罢。另外让掖庭司挑选几个懂事的太监婢女服侍,掌事宫女嘛....雪姬可有得心的姑姑?” “臣妾自幼家贫,本就是个女婢,自然没有姑姑了。” 燕王心有怜惜:“那好。安达福,你且挑个宫中服侍多年的掌事侍奉雪才人。” 燕王嘴上轻描淡写,其中含义却是颇深。挑选掌事宫女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背后却大有文章。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传教宫里的规矩礼数便是掌事宫女的职责之一,后宫虽未禁地,可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来流言风语,故尔这掌事宫女是否老练便决定与主子以后的生存。 宫墙之内,富华奢靡,却也伴随着无可奈何诸多不易。雪姬为民间女子,难免诸事犯错而来麻烦,挑选好的掌事宫女便能让其在后宫少受委屈甚至是斗争。 安达福为太监半辈子,这点浅显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况且燕王自恃甚高,能够带宫外女子回来可见其心爱程度,这件事若是办得不好回头责怪起来,他也难辞其咎。 “好了,天色不早,先歇息罢。”燕王道。 安达福老脸墩笑着送雪姬离开,吩咐随从太监将她领去显阳偏轩。 见外人已散,安达福退守回来,步至燕王身旁,低声道:“御史台呈报,豫州刺史宇文庸已联合一军营,三军营首领校尉拥立河间王刘匡为帝。” “御史台的消息还真是慢。朕早已从司马先生那得知此事。”燕王闭目沉思道。 “铁梅盟近日似也与刘匡一党来往密切,老奴担心...”安达福恐言道。 第50章 后宫权 “溪中萍,随水流。江湖势力历来如蚁附膻,不可久用。朕早有所料。” 安达福皱纹深刻了几分:“陛下,可依眼下局势,刘匡若是有了江湖势力扶持,只怕所有不利啊。” “混账!朕堂堂天子,难道还怕一个江湖帮派麽!”燕王目光如火,安达福吓得跪地:“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不停扇着耳光。 “好了,你且起来罢。” “唯。”安达福起身,见燕王怒意未消,浑浊的老眼微微一转,激灵笑了:“陛下,宗正司命太医令为夫人们诊平安脉,柳贵人有喜了!” “喔!当真?”燕王两眼一亮,甚是欣喜,不顾眉宇间很快阴冷了下来,微微一瞥:“安达福,你近来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先告之朕?朕告诉你,不论前朝宫廷如何,如今朕是天子,把你那圆滑心思收起来,听到没有!” 安达福一怔,跪地叩首:“陛下教训得是,老奴愚钝,老奴愚钝啊。” 半晌,微微抬首:“陛下,那今夜可是要去柳贵人那儿?” 燕王转头望着牖外的天色,摇首:“柳儿有孕在身,朕就不去打扰了,你且将近日呈报的折子递来,朕要好好看看。” 窗外月落日升,紫兰轩外花香四溢顺着阳光飘进屋里。 一大早,冷清许久的显阳偏轩紫兰轩外便热闹非凡,门庭落市。从卯时到巳时整三个时辰,来往的太监婢女络绎不绝。婢女打扫装饰着轩内各处房间,太监们或搬或抬着一些花瓶,摆件,绸缎手势,皆是皇帝下旨赏赐的。 三个时辰过去,紫兰轩焕然一新。掖庭司的内务太监便领着四名婢女,俩小太监和一位年纪稍长的掌事宫女步了进来,朝着侧坐在榻上的雪姬行大礼。 “雪才人,奴才是打点内务的首领太监苏喜。他们都是安公公亲自吩咐掖庭左丞大人挑选的下人。”奴颜卑膝地说着,苏喜一个转头就变了张脸:“来啊,还不快让才人认识下你们。” “奴才永乐,永安,见过雪才人。” 雪姬垂眸瞧了眼,是两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或许在掖庭司苦活干得久了,身子略显单薄,不过模样看去倒是乖巧实诚,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倒也几分懂事。看来掖庭左丞确实下了心思。 “奴婢顾锦竹,姑苏人士。”年纪稍长的掌事宫女行礼道。宫里阶级位份皆是明朗,身为掌事宫女,她的衣着则要比一般的宫女艳丽精巧许多。虽上了些年纪,但从五官上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而掖庭左丞有意挑个姑苏同乡人作掌事宫女,多少有些讨好的意思,雪姬自恃聪明人这些心思还是了然于胸的。 美眸微微一斜,雪姬便朝那四位宫女看去,但见她们一声不吭,眼睛里都带着一丝恐惧。雪姬柳眉一挑:“苏公公,她们呢?” 苏喜腰杆子一弯,媚笑着:“才人有所不知。宫里的婢女皆是前朝钦犯的后裔子嗣,招幸侍奉主子前,她们都是在掖庭司做苦力的,故也没有名字。只待才人赐予。” 雪姬一听方才明白。先前两个太监名字多半也是赐名所以没有姓氏,那地位较高些的掌事宫女顾锦竹则有了姓氏,现在轮到身份最低微卑贱的婢女们则连名字也没了。这宫里的规矩竟连如此细微之处都未曾忽视过。 “你们恰好四人,意有四季如春之意,本小主便赐你四人:春花,春好,春月,春圆,取之花好月圆之意,愿陛下与本小主情谊绵长,鹊笑鸠舞。” “谢才人赐名。”四位乖巧秀气的婢女叩首谢恩。 苏喜喜笑颜开,连忙奉承:“才人真是取了好名字呢,日后陛下定常顾紫兰轩,流连忘返呢。” “谢公公吉言了。”雪姬微微欠身,抬头时却见苏喜依旧墩笑着脸没有离开的意思。柳眉微微一蹙,便明白何意,吩咐锦竹赏赐些银两,苏喜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苏喜走后,锦竹便开始给雪姬讲些宫里大大小小,看得见,看不见的规矩,雪姬亦是心性成稳,非但没有半点儿倦意,反倒格外专注,一个时辰之后,她便将这些规矩都记在了心里,如烙印般深刻。 丝绢轻抖,雪姬忽然眼角一挑,阴柔道:“你们既然跟了本小主,本小主便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宫里规矩再多,本小主也都记住了。只是你们不要识了宫里的规矩,却忘了自己的本分,懂麽?” 四名婢女面面相觑,连忙叩首:“奴婢们定当竭力侍奉才人,效忠才人。” “本小主听闻陛下尚有三位夫人。锦竹且说来听听。” 锦竹微微拘礼,便道:“正宫皇后秦氏,侧宫贵人柳氏,夫人卫氏。后位为正宫之主,贵人、夫人之位视同八公。皇后娘娘秦氏为国郡公长女,陛下都倚重三分。卫夫人信阳公之女,前朝地位仅次国郡公,而柳贵人则是将门之后,出生望族,身份尊贵,前几日宗正府掾属太医令给各位娘娘诊平安脉,那柳贵人有喜了。” 听到“有喜了”三字时,雪姬的眉宇微微凝,神色肃然了起来,她自然明白身怀龙嗣在后宫之中是何等举足轻重。 “几月了?” “足有三月有余。”锦竹回答道。 美眸微垂,雪姬牙缝里透出阴冷的一句:“这个孩子,留不得。” 锦竹亦是被雪姬突然的神情吓了一跳,窃声窃语道:“小主可有何吩咐?” “不急。”淡淡念了声,雪姬神容一变,甚是娇媚:“锦竹且替本小主梳妆,去皇后那儿请安。” “唯。” 第51章 岚皇后 淡画峨眉,唇抹红艳,镜台里的娘儿笑靥如花,她执了鎏金玉簪盘了乌鬓如云,两缕青丝沿鬓角微垂摇曳,霎时倾国倾城。 “才人真是生得好美。难怪陛下这么喜欢。”梳妆的春月,春圆不禁齐声赞叹。 雪姬不为蜜言所动,扶了扶发饰,颇为满意,笑容却是阴冷:“俘获陛下的心,单凭这脸瓜子儿可不行。”婢女们看这神容吓人,不敢多言。 打点清楚,雪姬便在永乐,永安俩小太监的引路下,来到了显阳宫。 宫宇偏厅之中,皇后秦氏端坐主位之上,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鬓,绾着五凤垂珠钗,一袭黑底红遍的长裙长及曳地,雍容华贵。 眼角的纹路不难看出年色衰老的蛛丝马迹,可一双微微翘起的丹凤三角眼依旧妩媚动人。配上白雪细腻的肌肤,玲珑精致的五官,乍看之下,也不出二十芳许。 这是雪姬第一次见皇后,听闻锦竹提起,皇后与燕王少时相遇,更虚长几岁,故以为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却不料如此风华绝代,颇有艳冠群芳之势。 又看东首面上坐着一个年纪青涩几岁的女子。算不上美艳秀丽,但月牙细眉,微弯的细眼,还有丹唇未起笑先迎般的唇瓣,都让她无时无刻充满着亲切。纵然容颜不比皇后绝色,但无不令人更愿意与其交流。 步入偏厅之前,两个女人正和颜悦色的谈笑着,瞧见雪姬到访,言语稍有停滞,可脸上的笑容确实没有消失。但雪姬只觉得,她们面上虽带着笑,心底却藏着刀。 “臣妾雪姬,给皇后娘娘行礼了。”雪姬乖巧席地,照着锦竹交代的礼节一一长拜。直到三拜九叩完美结束后,皇后笑容又亲切了几分:“妹妹生得好标致,本宫好生喜欢。来,这是你卫夫人姐姐。” 雪姬转了个身子恭敬行礼:“见过卫夫人。” 卫夫人生来就带着笑颜,令人感到舒心。她起身将雪姬扶起,柔声道:“早听妹妹得陛下宠爱,特招入宫中侍奉。日后你我便是姐妹了,有何需要的地方,大可来找姐姐。” 皇后道:“近来你柳贵人姐姐怀有身孕,往来请安不便,本宫便让她在东偏殿安心养胎,你若得空亦可去看望,也好让她高兴。” “这有怀有身孕的女子体弱气虚,又顾及养胎不便走动,臣妾得空便备些补品前去探望和柳贵人多聊聊天,解解闷。” “妹妹真是懂人儿,难怪陛下会如此宠爱与你。”卫夫人笑着道。 “姐姐过誉了,要论皇上的恩宠,哪儿比得上您和皇后娘娘呢,姐姐温婉动人,娘娘雍容母仪,臣妾一介草昧萤火之光不敢与月争辉。”皇后与卫夫人对视了眼,螓首微点。 回到紫兰轩内,锦竹便笑迎上前,关切问道:“小主可见到皇后娘娘了?可是有给娘娘下马威麽?” 眼角微微一斜,雪姬轻哼了声:“你们可都把皇后想得太简单了。”锦竹尾随她进入屋里,便听她又说:“越是不动神色的女子,越是可怕。她若当真给本小主个下马威,本小主倒还不忌惮她。可她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和颜悦色的表情,本小主还得提防着点。” 锦竹点点头:“可不是嘛,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奴婢先前听宫里以为首领太监说起,燕王身为皇子之时,亦曾招幸过一位民间女子,可最后那女子莫名在房内吊悬梁,自缢了!” “是麽?那只怪那女子没有本事。帝王家的男儿争得是天下,做帝王家的女人争得便是男人。男人便是女人的江湖,你说,江湖上何曾有过安宁?” “是是,小主说得都对。先前奴婢还担心小主这样柔美娇小的女子入宫后免不了受些委屈,现在看来,是奴婢多虑了。”锦竹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嘴角微微一提,雪姬望着镜台里阴狠的自己,冷笑道:“放心吧,本小主生来就没被人欺负过。过去如此,将来亦是如此。好了,你且吩咐花儿和好儿替本小主打点下补品,再命太医令开个安胎得方子。在宫里,规矩是要懂的,人情亦是要送的。” “唯,奴婢这就去办。”锦竹应声,旋即便移步离开了。 南方阳光和熙,北方则阴雨连绵,赵国帝都长安,十里长街生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本是热闹的街市,也因此人迹罕至。 此时此刻,三顶黑伞出现在街口,忽然有齐齐钻进一条绵长的雨巷里,只因躲避来往巡查的官兵。 黑伞低下一双锋利的眼睛正注视着周遭:“主君,官兵易躲,关隘难过,要想从长安回到雍凉,途中便要经过奉京,玉水,两座城池,还要翻阅七郎山,濡河口,皆有重兵把守,只怕插翅难逃。” “先生无须多虑,以赵王的耐性不出三日,风波便可平息。”青城撑着伞望着士兵来去的身影淡淡道。 “主君为何如此断定?”曹猛疑惑。 “易怒易喜者,心性不定。易受人言语左右而摆布,前朝大臣目的并不在我与殿下,而是代国,此次阴差阳错蒙先生相助,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发兵征讨代国。”青城分析道。 曹猛大惊:“那岂不是代国危在旦夕?” 青城笑着摇头:“代国看似弱小,却卧虎藏龙。反则赵国自恃较高则外强中干,两国相争,代国未必吃亏。再则赵国地处险境,周遭诸国早已虎视眈眈,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借机而行,若朝中大臣有些智慧也冒然不敢有所大动作。” 说着,一双美眸忽然微凝了起来,神色冰寒:“不过好在赵国有两大毒瘤要害,若不根除,只怕我先前所言皆是高估。” 刘渊眨了眨眼睛:“青城指的可是后宫和前朝?” 青城点头:“赵国后宫乱政,前朝迂腐不堪。或许在那位右丞的哗众取宠驱使下,赵国真的会动用倾国之力讨伐代国,亦说不准。” 第52章 朝堂论 智者擅谋,莽夫择武,赵国立朝数百余年,却在藩国之处栽了个跟头。 在官至司马的右丞驱使下,一干幕僚皆上书呈报,恳请以私藏逃犯为由发兵讨伐代国。代国驱策不明在文士们聚众鼓噪下便成了意图谋反滔天大罪,赵王胡贤纵然有一个脑袋都难受唇舌挑唆,当即下令出兵征讨。 幸在朝堂之上尚有和呼延浩这等忠义军士,权衡利弊分析之后赵王亦稍作了些思量,但武官终难敌文人水墨,口舌之争已惨败告终,不过其挥兵数量倒是由十万减至五万,算是稍有告慰。 果不其然,正如青城断言一般,不出三日,五万兵马已集结挥师南下,代国六位将军在东方觉明的指挥下出征迎战,赵军节节败退,五万将士竟不敌代国五千骑军! 朝堂大殿之上,赵王胡贤大发雷霆,龙座之前落满了杏黄书笺:“右丞!你不是说区区代国弱如雏鼠麽!现在呢?你让寡人如何是好!” “陛下!此言差矣啊!”右丞惶恐进前,以额触地:“当日朝堂论事,老臣就执意要发兵十万攻打代国,图的便是一网打尽。若非呼延将军执意五万军士出征,哪里落得如此下场?” 赵王眉峰一蹙,面上却未露端倪,只哼了一声:“呼延浩呢,呼延浩呢!” “末将在。”呼延浩上前,却不敢直视赵王,垂首不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麽。”赵王腮边的肌肉一跳,手指不由握紧龙椅扶手:“寡人暂且不追究你减兵出征之策。你且告诉寡人,我赵国五万将士,为何连区区五千胡人都敌不过!竟还被斩首近万,俘虏近千!你这大将军是怎么当的!” 呼延号毕竟武将出生,嘴上功夫自然比不过文人策士。亦骨直气傲,不愿争辩:“末将领罪。” “领罪?寡人可不是让你领罪,你总得告诉寡人,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罢!”赵王气得头晕只得坐下,以手支颐,胸脯起伏。 右丞老眉挑了眼,替呼延浩作了回答:“回陛下。呼延浩蒙朝廷恩信,位居大将军,近年来却不操兵训练,而执意研究攻山之术,守阵之法,故才令我虎狼之师,连胡人小儿都敌不过。实属我赵国之悲矣!” 闻右丞泼脏水而来,性子刚烈忠直呼延浩忍不住还口:“我赵国地处乱世中心,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守之法以保边防安危,建固若金汤之阵。近来大梁内局不稳,与凉国交战兵败如山,已割让十五座城池换取暂时的和平。末将这攻山之术,正是应对大梁山高险峻之地势,望来日能兵破大梁,为陛下攻下城池啊!” 右丞旋即驳道:“呼延将军想得恐怕简单了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不练则毋庸。陛下您也看到了,我赵国以武立国,素以精兵强将得名,如今却败在此人手中!” 呼延浩愤愤不平,他虽嘴上不驳,可心里亦是清楚。自己对士兵的操练从未一日停息,胡人虽使了些计策,但也不足以让五万兵士溃败,其中必有端倪。很难令他不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右丞。 “事到如今还是请陛下降旨,将此人打入比部大牢听候发落,当即任命尉迟恭为大将军,率领援军歼灭代贼!”右丞义正言辞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呼延浩跪地长揖:“而今五万大军已然溃败,若再增五万恐也难是敌手,况且若再调动大量兵马,便无兵士镇守国门,若此时外敌来袭,定无力御敌,国家亡矣!” 话音刚落,右丞又笑着道:“呼延浩,你恐怕又糊涂了罢。五万军士虽败,但代贼势必也元气大伤,此时仅需调动一至两万人马既可轻易将其攻下。”说罢,他便进步上前长揖:“请陛下降旨任命尉迟恭为大将军,即刻出兵讨伐。” “臣等附议。”朝堂之上,众臣皆叩拜在地请求赵王降旨。赵王低头沉吟了半刻,露出一脸阴沉:“宣召,特命尉迟恭为大将军,即刻率兵两万攻打代国。将罪臣呼延浩押入比部,即日处斩!” “陛下!”呼延浩跪地高声呼喊:“末将命不足惜,可国难当头,万不能听信奸佞小人之言啊。”他狠狠瞪向右丞:“右丞,你为鬼为蜮,惑乱朝政,定不得好死!” 右丞轻笑一声,亦是不卑不亢:“老夫一生忠心朝廷,你这种逆臣贼子抓得多了,咒言也听得多了,若诅咒真的灵验,这世间也不会有人了。来啊,还不拖下去?” “赵国亡矣,赵国亡矣!”朝堂之上立即出现了几名侍卫将咆哮中呼延浩带走。 赵王低头叹息了一声,呢喃着:“呼延浩身为两朝元老大将,父皇的心腹,而今怎会变得这般。” 右丞老眼浑浊,却善察帝王之心,微微上前拘礼:“乱臣贼子历来就有不少,陛下不必挂心。相信尉迟将军会旗开得胜,为陛下争回代国的土地。” “但愿如右丞所言罢。”赵王说罢便起身退朝了,步出殿外,天空阴雨未散,太监抬着撵轿而来,婢女撑起黄盖油伞赵王却抬手轻轻拨开。 他抬头望着天空,只觉得心情莫名的沉重:“多日阴雨,实属罕见。莫非是寡人做错什么了麽?” “陛下,去哪位娘娘那呢?”常侍公公卑躬道。 “去尔玛淑仪那儿罢。” 常侍公公一怔,暗忖了半刻还是说出了口:“尔玛淑仪被韩贵嫔赐了汉名,现在该叫羊翟子了。” “羊崽子?韩贵嫔此为何意?”赵王轻嗔薄怒,常侍公公忙解释道:“陛下莫要误会,娘娘取之“翟”字乃礼佛时由佛祖所赐,尔玛淑仪母族为羌,故取之羊姓,而子字则是欲求多子之意。” “等等,你说崽是哪个崽?” “同狄的那个翟呀。”常侍笑着道。 “狄?”赵王暗自揣着,并未多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便坐上了轿撵。 第53章 灭赵军 长安城中兵荒马乱,待五万大军集结离去之后又生波澜,青城三人刚乔装过境,便见数百兵马正迎着风雨,朝雍凉的方向疾驰而去。 “主君神机妙算,没想到赵国昏君果真不甘,竟又增两万兵马前去应援。”斗笠之下,曹猛望着绝尘而去的兵马,嘴角泛着笑意。 青城顿下脚步,沉吟了半刻,便从袖里拿出一个镜囊交给了曹猛:“先生此锦囊中有我计策,且带殿下回代国替我将此锦囊交由大王。” 曹猛收下锦囊,眉头不禁一皱:“主君何意?” 青城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我还得去一个地方。殿下就摆脱先生了。”说着,她便压低的斗笠,朝另一个官道的方向走去。刘渊自恃不解,欲将她唤住,却被曹猛只手拦了下来:“主君决断自有安排,黄口小儿就不要惹麻烦了。” “嘿!本王这是担心她!”刘渊回嘴道。 “主君是有大智慧之人,自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还得鄙人照顾。”曹猛无奈地摇了摇首,便大步朝前走开了,刘渊在后愣了半晌,瘪了瘪嘴,亦是无奈跟了上去。 两日后的清晨,春雨刺骨冰寒,赵国继任大将军尉迟恭率军两万挥师南下。离开长安大门,便入荒凉之地,由于连日的雨水洗礼,道路湿滑泥泞,兵马进攻至七郎山山麓附近,忽而听见哨声连起,仰头看去,乃见满山遍野皆是拓跋族人。 “糟了!我们中计了!”尉迟恭骤然慌不择路,但听轰隆声起,一个个巨大的泥球沿山脊滚落而下,后方士兵皆是人仰马翻的跌下山崖。又听轰隆一声具象,一捆捆树状滚落而下,将后方的退路全数封死。 正在这时,一个灰头土脸的探路兵速奔回来,还未喘上几口粗气便大呼道:“将军!前方山路已布满胡人的陷井,开始平坦的山路下,尽是断崖!” “什么!”尉迟恭这下是真的慌了,若非他急于进攻,才不会选择抄七郎山之捷径而行,不料却中了敌人的算计,如今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啊。 “但是拓跋族人怎知会必走此路。果真不能小觑东方觉明那个老家伙啊!”牙根紧咬,尉迟恭沉声道:“后方还有多少将士在山麓待命?” “只有约莫三千人。”身后一名副官校尉回道。 “让他们都撤退罢。”尉迟恭缓缓闭上双眼,终归是输人又输阵。 可他只是沉吟了半刻,当再睁开眼时,心中的怒火已从眼底冒了出来,拔出雪亮的大刀:“冲!给我冲!即使肉身为桥亦要渡此难关。” 一声声嘶吼咆哮,数千兵马将士入洪水决堤,一涌向前,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一匹匹战马,一个个士兵皆跌入悬崖之下,他们用生命成就了垫脚石,让后方的兵马长驱直入,勇往直前。 转眼之间,尉迟恭的军队已经穿越了拓跋族人仓促间设下的陷井,以风驰电掣之势,穿过了奉京、玉水两城,又花了不过二个时辰便冲出雍凉大门,直逼代国城池而去。 除了七郎山困于险境,之后的路则是一马平川。尉迟恭暗自欣喜自己的料想并无差池,七郎山不过只是拓跋族苟延馋喘的计策,何能挡住他两万大军。 不过即便如此,七郎山依旧令其军队伤亡惨重,损兵则将,粗略算来,竟是牺牲了一半的将士,加上留守山麓的三千人马,如今随他杀入城下的亦不过七千兵马。 “七千兵马又何妨,我尉迟恭是何人,还会怕你胡族小儿不成?”尉迟恭自恃甚高,兵临代国城下,乃见城门紧闭,城楼之上亦无半个人影,不禁大笑起来:“怎么招胡人小儿,可是怕爷爷我了?” 雨水倾盆浇淋在每个将士的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尉迟恭豪放的笑声还是盖过了雨声回荡天地之间。 突然!一束寒芒从他眼角划过,但听一声闷呜,回头看去,身后副官中箭倒地! “什么!”尉迟恭仰头看去,待见不过转眼之间,城楼之上,已有弓弩列阵,正瞄准他的军队。 望着城楼上的弓弩手,尉迟恭瞳孔紧缩,这才恍然大悟,在七郎山时,先前的冲锋部队坠入崖口,见后方树桩封路后他曾下令撤离的远程军,不正是弓弩部队麽! “糟了!”回首看去,如今军队中的弓弩手才不及百人,远程兵力怕是要败下一筹了。 “看来只能硬闯了!”目光绝然,尉迟恭挥刀下令,数千将士齐声高呼,朝着城门一涌而去。 而就在这时,城门开启,六位将军率领的骑军亦是从城中肃杀了出来。 放眼望去乌泱泱的拓跋勇士,亦是全副武装,等待进攻。只见身背双斧的巨鹿将军侯晃,一瞧尉迟恭的人马便笑了出来:“尉迟孙儿,你的人马怎少了这么多啊!” 叱罗烈附和道:“还不是有勇无谋的蠢蛋娃子。”此刻,就是叱罗烈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不禁佩服青城的未雨绸缪,她的锦囊妙计环环相扣间,竟算准了每一步。 尉迟恭哪里忍得了这般言语讥讽,大刀一挥,全军进攻而去。拼杀之声震彻天地,遥遥看去,人潮如浪相互冲击,旗幡摇曳,战马哀嘶。 刀林箭雨,鲜血淋漓。霎时间满眼已是猩红一片,断截的兵刃插在土里,随处可见壮士的断臂,斩下的头颅。雨水冲刷着鲜红的泥土,汇聚成河,潺潺流淌。 尉迟恭虽无智慧,身手确实了得,一众人马围攻而去,皆是被他连连打散。但双拳难敌四手,纵使尉迟恭再英勇亦是独木难支,一枝独秀。相较拓跋族而言,六位将军多面开花,兵刃翻飞间一个个赵国的军士应声倒下。 “怎么会....怎么会...我尉迟恭会败了?”他的马足已被利斧斩断,整个人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跪坐在地,嗅着空气里刺鼻的腥味,望着满眼的腥风血雨,整个人陷入茫然的禁地。 第54章 剑客援 正在这时,城楼之上曹猛现身而出,高呼道:“青城主君有令,擒贼先擒王,杀了尉迟恭,其余人等收押俘虏。” 众拓跋族人如等圣令齐声高呼。尉迟恭抬头望着曹猛亦是无力反抗,但见侯晃双斧而来,他的头颅已然被斩下。 尉迟恭一死,军心溃散,所剩无几的将士逐个弃械投降,跪地求饶,代国再一次以敌众我寡之劣,大获全胜! 拓跋珪立于城楼之上,望着成百上千的俘虏陆陆续续的押入城中,心情大悦:“没想到青城姑娘及时的锦囊妙计,果真助本王又大败赵军。若她是个男儿,本王定当封他个大将军!” 东方觉明一撂长须,咯咯笑了两声,摇首:“再过一时半刻,大王若要封她将军,她也未必看得上罢。” “叔父此言何意?”剑眉一竖,代王拓跋珪神容微变。 老眼微垂,东方觉明不愿多言,扶手走开了... 赵宫之内,百官肃跪,赵王来回踱步,面色凝重:“怎么还没尉迟恭的消息....”呢喃着,他忽然睥睨一眼右丞:“右丞,莫非生了变数?” “这....老臣不敢断言。”右丞揖道。 “你!...”抬手指着右丞,赵王眼底已是有说不明怒火。正在这时,殿外的常侍护卫奔入殿中,惶恐不已:“陛下!陛下!” “何事慌张!”赵王心中亦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身在高处,望着殿外阴云密布,雷电交鸣,霎时间仿佛末日降临一般。 “陛下!白狄王率两千人马连破奉京,玉水,雍凉三城,直逼我长安门下!”护卫泣声高呼,四下一片哗然沸起! “白狄素与我赵国井水不犯河水,怎会突然起兵!” “祸不单行啊!蛮夷皆虎狼耳,趁人之危啊!” “....” 朝堂之上议论之声沸起,赵王茫然跌在地上,两眼放空:“赵国当真要毁在寡人之手麽?”他很快回过神来:“京兆尹呢!京兆尹呢!” “臣在。”年过半百的京兆尹持笏进前。 “巡防军尚有多少将士?”赵王质问道。奉京、玉水、雍凉三城太守已是事实,眼下白狄兵临城下,火烧眉毛。这京兆尹若不严防,只怕过不了多久,白狄军便会攻入皇城了! 京兆尹面露难色,沉吟半刻方才言道:“陛下,尉迟恭将军虽留下三万人马镇守国疆,可皆是边城兵力,较为分散,目下留于长安的不过五千人马,加上皇城巡防军千人,亦不过六千。” “什么!只有六千?”赵王几近崩溃,泪水已不知何事悬挂眼角。 “报!”一名铁骑将士弃马奔入殿中,雨水浸湿了他的戎甲,面上沾满着血污,一见赵王跪地长拜:“陛下!西南面突现白狄分支军,势如破竹已攻破城西防御,杀进长安了!” “什么!西门的巡防校尉呢!废物!给寡人斩了他的脑袋!”赵王颤抖嘶吼着。却听那阶下将士放声哭喊了起来:“陛下!末将正是西门巡防卫兵,校尉大人他...已被白狄人斩首了....” 右丞这下才明白自己犯下的弥天大祸,爬上前去,扯着嗓子呼道:“贼寇已入,宫城危在旦夕!陛下还是快逃罢!” 赵王僵着脸望着他,缓缓站起了身子步到了他的跟前:“寡人明白了,都是你蛊惑寡人之心,都是你!”凄喊一声,赵王拔出腰间长剑,雪白的剑光转瞬即逝,右丞脑袋当即落下,鲜血染红了他的龙袍。 赵王持剑沾满鲜血的剑指着满朝的官吏,眼中已泛着泪:“赵国不是毁在寡人的手上,而是毁在你们的手上!” “陛下息怒啊!”满朝百官齐声高呼下跪。 尚书御史不与悲鸣共泣,孑然而立:“陛下,当年秦朝兵马强盛,气势如虹,却未曾破我赵国一座城门,只因我赵国剑客,剑冠群雄,忠心护国。目下白狄绝不敌先秦的数十万大军,我赵国剑客若是出手,势必能解燃眉之危。” “对!还有我赵国名满天下的剑客!”赵王如梦初醒,狂喜的奔下阶去,握住尚书御史的手:“尚书大人为寡人心腹也!快!替寡人昭告天下,除狄贼者加官进爵,寡人重重有赏!” “唯!臣领命。” 尚书御史持笏退下,赵王笑声不止:“天不亡我赵,天不亡我赵矣!” 群臣皆呼:“陛下圣恩,臣等定当群策群力为陛下分忧。” 赵王步到殿门之前,望着漫天风雨雷电,拳头微微紧握,暗暗咬牙:“白狄,寡人与你等绝不姑息!” 长安城门之外,千骑白狄勇士静守等待。白狄王翟封遥望城中狼烟四起,民声凄厉,胡须浓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白狄族人皆是铁血男儿,风雨中如针般一动不动。但就在这群驰骋荒野,风吹雨打惯的勇士队伍中央,却停着一辆黄盖的四轮车。周遭围着数十名跨刀勇士守卫着,神色肃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忽然前头奔来一个年轻的壮士,朝车内的主人行狄族礼,道:“军师,大王说城中已四起狼烟,不妨破釜沉舟,一举攻入。” 车帘扬起,青城瞧了眼壮士,柔柔一笑:“赵国虽兵败山倒,但绝非黔驴技穷退无可退,我调遣人马沿城西先行进攻,就是想看看赵国还有什么没亮出来的。” “军师高见,部下这就回去禀报大王。” 白狄王坐于高马之上,听得青城所言,亦是不屑:“我这妹妹毕竟是女儿家,难免太过谨慎了些。大丈夫攻城掠地,何来讲究。且再等上半刻,若无变数,就进攻。” 翟狙于旁哈哈笑了两声:“大王,何必再等上半刻,兄弟们可都等不及杀入皇宫里...嘿嘿。” 翟丰撇了他一眼:“我看你小子日日念想的,不就是赵帝后宫的嫔妃们麽。行了,到时候你看中的女人,本王都赐给你。” “谢大王!”翟狙狂喜谢恩,粗眉一挑:“还是大王懂我。” 第55章 无名剑 风雨晦冥,鬼哭狼嚎,长安城内狼藉,上千白狄勇士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凶残至极。无辜的百姓在逃难中难以幸免,箭雨呼啸中,数不清的身影就此倒下。妇人的尖叫声,孩童的啼哭声盖过倾盆大雨,响彻整片城池。 “都给爷爷我跪下!”为首勇士大刀翻飞,衣襟上裘绒上,都沾满了混杂雨水的鲜血。 忽然一个妇人怀抱着婴童跌到在他的马蹄边上,目光骤寒,他正要挥刀斩下之时,却听一曲飘然的笛声由远至近。 顺着笛声看去,但见一座亭楼之上,立着一个月白衣裳,肤白胜雪,就连齐腰长发也是银白飘逸的男子。 他一身洁白,甚至手中笛子亦是白玉所制,但他却背着一柄乌黑的长剑,没有纹路,更没有剑鞘。可就是这么一柄普普通通的乌剑,却在此刻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首领微眯着眼,暗觉此人不凡,喊道:“尊驾可是赵国的剑客。”他心知赵国剑客名满天下,一路肃杀而来也未见剑客出手,心下不敢小觑。 男子放下手中的玉笛,清朗的容颜透着一抹沧桑。他静静地望着首领勇士,过了良久才说:“昏君无道,无人再愿献身救国。但百姓何故,烦请将军不要赶尽杀绝,留条生路。” 他语气平淡,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凄凉。首领将军注视了他许久,没有作出回应,而是低头看着马蹄边哀求哭喊地妇孺:“你让我放了她们?” 男子点头。 “我若是不放呢?”白狄人生性善勇好斗,即便面对猛虎亦不会皱下眉头,又何况一个文弱书生呢。 男子在雨中叹出了一口白气,淡淡摇了摇头,双脚一劲从亭楼上落了下来。而就在他双脚落地的刹那间,亭楼一角瓦檐竟是轰然倒塌,碎落了一地。 首领勇士骤然大惊,定睛看去,但见断裂的瓦檐切割分明,显是被利刃斩断。但试问世间,有怎样的兵刃连房子都能劈断? “是他的剑?....不,是剑气!”首领瞠目结舌,急忙抬起手来示意弓弩手停下。喉结一阵滚动,能将剑法练至化气,需要何等的修为啊! 男子缓缓步上走来,将妇孺扶起,冰冷的面庞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离开吧,赵国已亡。” 妇孺含泪点头,抱着婴童迎着风雨奔跑着。 男子揖礼:“将军仁义,在下感激不尽。” “先生...何人?”首领勇士肃然道。他们白狄人虽然好斗,但也钦佩侠士英雄,如今眼见此人剑术如此高明,难免不生敬畏之心。 “无名无姓,天涯剑客。”说着,他望着远方恢弘的宫殿:“那年抗秦,赵国牺牲了太多的剑客,却未换来真正的太平.....在下赠将军一言,不宜急于攻入皇城。” 眉峰一皱,首领勇士摇了摇头:“那可不行,大王有令,今日务必攻下。” “在下言已相赠,将军自行定夺吧。”说着,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首领勇士歪着头,亦是有些不解,但并未过多思虑,大刀挥起,拨转马头朝着皇宫进发而去。 一阵山洪般的呼啸,白狄军已如海啸兵临城下,千名巡防军士出宫抗敌,宫门之上弓弩架起。 大雨倾盆而下,每一个将士的眼中都充满着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这支军队攻破西门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校尉怎么办,兵力相等,我军未必能敌得过。” 一位中年校尉立于宫门之上望着茫茫人海,惋叹一声:“事已至此,我等拼下最后一口气,也要誓死护卫宫城。” “誓死护卫宫城,誓死护卫宫城!” 将士们的呼喊声如排山倒海,军心大振。首领勇士见状确实笑得前仰后合:“你们不是誓死护卫宫城。因为你们只有誓死,而这宫城,贺儿雷势必拿下!” “杀!” 怒吼一声,白狄勇士气势如虹蜂拥而上,肃杀之声足可震天。 而就在这时,宫楼之上飞下十名黑衣客,头戴风帽身着漆黑劲装,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柄剑。 勒马长嘶,贺儿雷定睛看去,眉心紧缩:“果然有高手。”他这下算是明白无名剑客给他的忠告。 不过区区十名剑客岂能翻江倒浪,白狄族人的血性给了他十足的自信。大刀一挥,身后的勇士狂杀而去。 “诸位,我等素昧平生,今日却得与尔等共卫皇城,不失为人生幸事。”风帽之下,豪情的笑容扬起,一位剑客率先冲上前去。身法矫捷,疾如旋踵,行步间剑法飘逸,但见鲜血飞鸿,先头的白狄勇士皆被割喉倒下。 “身法奇特,剑路诡谲,阁下好身手!” 话音落下,又一道黑影飞射而出。但见他的轻功修为更是高上一筹,雨未落,剑先出,茫茫雨雾中竟是顿然出现道道剑影! “将军!这....” 贺儿雷望着两人身法剑术,眉头越拧越紧,下令道:“不要慌,他们不过十人,奈何不了我等!” 贺儿雷的画方才落下,其余八名黑衣剑客齐奔而来,剑光闪烁人影穿梭,但见面前的人浪瞬间被冲散而开,一个个白狄勇士伴着鲜血飞扬而倒下,转颜之间,一道剑锋已经直逼贺儿雷而来。 “将军小心!” 一名年轻的壮士飞扑上前,被剑横穿而过,鲜血喷射在贺儿雷的脸上,令他当即跌下马去,方才亦是到这十人剑客,竟有千军之能! “传闻赵国的剑客能抵挡秦国的千骑大军,果真非虚!”暗自咬牙,贺儿雷很快打起精神,大喝一声,手握大刀便是要与那剑客决一死战。 “校尉太好了!剑客来助我军了!”不知哪里来的欢庆之声,亦是让校尉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颔首微点,校尉即刻下令:“来啊,助剑客们诛杀狄贼!” 局势乾坤扭转,巡防军的气势大振,宫楼之上万箭齐发,宫楼之下剑削凌厉,但听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千人的白狄军竟被击溃了一半! 第56章 赵王聩 “报!陛下,狄贼攻入城下的军队已全军覆没,首领将士贺儿雷被剑客斩首!”巡防回报的将士喜出望外,大殿之上顿然一片欢腾。 “甚好甚好!”赵王眼中泛着精芒,嘴里却咬牙切齿:“想亡我赵国,可没那么简单。” 尚书御史冷眼扫视重臣,默然步上前去:“陛下,想必此番所胜军队只是攻入西城的偏之,恐怕只是敌军引玉之砖,万不可大意啊。” 嘴角一提,赵王眼中竟有几分轻蔑:“那可是千人兵马,一个小小白狄,荒野民族,难不成还有万军?千人明白的溃败,足以令其等夹尾而逃了!顾荃,谨慎是好,但也别低估了我赵国的实力。” 尚书御史顾荃并未理会赵王,只是转身问向巡防的士兵:“这位弟兄,剑客们可有伤亡?” 士兵脸上的笑容消淡了几分:“两位剑客于狄贼交手中毙命,一位大侠右臂被敌将斩去,已不能用剑。” “巡防军呢?”顾荃有些激动,紧抓着那士兵的衣袖。 士兵低下头来,亦是叹了口气:“死伤近半。” 肃然点了点头,顾荃请命:“陛下,我等虽已击败了贼寇,但也死伤惨重,理当派遣太医令照料伤者,传令校尉级将领入殿,共商防卫之策,并即刻调遣边城名马支援,万不可耽搁了。” 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唯有顾荃一人发声,难免让得其余官吏心有妒怨。 “顾荃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下臣请命,是像你这般不识礼数的麽?” “是啊,陛下圣聪明德,自有定夺,岂容你一个尚书御史放肆?” “况且太医令岂是你想传就能传的?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顾不得子嗣一事,太医令若不为娘娘们诊断补身,日后我赵国龙脉何来继承?” 看着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吏们这般嘴脸,亦是悲愤。却见赵王竟也用介意的目光看着他,令他不得不揖礼道:“关心则乱,此事关乎安危社稷,臣不得不急。” 赵王挺着胸膛,淡淡点了点头:“好了,寡人也知你忠心为国,便不怪你。只是方才朱大人说得对,如今危难既已平息,寡人子嗣亦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将士们为国捐躯乃是光荣,就不必劳驾太医令了罢。” “陛下!”顾荃眼含热泪跪地不起:“陛下,一则若不医治伤者,二则不调遣援兵,恕臣无颜再立于这朝堂之上了!” 赵王冷下脸来:“你威胁寡人?” “臣不敢。安危未定,陛下岂能如此糊涂啊!当真莫要听信魍魅乱言,还呼延浩将军一个清白!”顾荃悲愤道。 这一次赵王是真的怒了,一双眼睛瞪着顾荃,腮边的肌肉跳动着,一脚将其踢到,喝令道:“来啊,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给寡人押下去,即日车裂!” 顾荃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他瘫坐在地,慢慢地卸下头上地冠弁,褪去身上的朝服,指着朝堂狂笑不止。 “还不快把这个东西给寡人拖下去!”赵王气得跺脚,门外即刻冲进侍卫欲要押下顾荃,却见他抬手制止,仰天大喊一声:“亡国昏君!亡国昏君啊!” 说罢,他口一闭,身子瞬间紧绷,瞳孔旋即放大,额间青筋跳动,整张脸通红不已。下一刻一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滑下,整个身子便倒在地上,当即死去。 “陛..下,他...咬舌自尽了...”侍卫道。 “咬舌?”赵王一怔,暗暗也学着他咬了下舌头,疼得不行,摆了摆手:“咬舌果真是要莫大的勇气。好了,将他拖下去弃入乱坟岗罢。” 雨不见转小,长安城外,众白狄勇士驻守着。翟狙伸长脖子观望着,亦是察觉到不妙,疑惑道:“大王,城内怎么没动静了?” 翟丰亦是觉得有所异样,便吩咐身边的人去请教青城。 听到车篷外的文化,青城微微一笑,目光却很冰冷:“该来的终现身了。” “军师此言是何意思?”壮士问。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青城目光骤然变得精锐,沉言道:“派命弟兄为刺客进入城中打探,回来告之我。” “是!” 青城坐于车篷之中,拨弄着玉指间的指环,约莫两个时辰过去,车帘外又传来了声音:“回禀军师,属下打探到了。贺儿雷将军的兵马本已攻入宫城之下,却突然冒出十个身法奇绝的剑客,结果...全军覆灭了....大王还等着您接下来的安排。” “十名剑客....看来今日,赵国必亡。”轻笑一声,青城扬起车帘,道:“你且告诉大王,让他调配三批人马,每批五百人,须配置二十名以上的弓弩手,沿西门,北门,南门即刻进攻,其余的弟兄,一个时辰后,进攻主门!” “是!” 不到半个时辰,长安城内战火重燃,西门,北门,南门三处被白狄人马冲破而入,巡防军分三路围堵抵抗,尚存的七名剑客亦转瞬即至。 白狄王胸有成竹,号令一下,五百勇士沿东门长驱直入,破釜沉舟一半。由于七名剑客退防不及,巡防军兵力分散,以至于宫城之上仅剩不足两百名弓弩手。 白底人骁勇善战,攻破宫门亦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转瞬之间,一片尖叫哗然从宫内各处响起,朝堂百官纷纷沿各暗道宫门潜逃,赵王王冕掉落,狼藉不堪,望着殿外硝烟弥漫,呆滞地瘫倒在地。 大刀斩破闺门,一个个白狄勇士冲入后宫殿宇之中,女婢太监无不叩首求饶,嫔妃们不甘屈辱于宫内各处暗室自缢。 韩贵嫔,楚贵人及慕容氏等高位妃嫔和婢女换了衣裳,趁乱潜逃,可还未逃出宫门,便被几名白狄勇士拦了下来。一双双惊恐的美眸中,白狄人如虎狼一般,充斥着欲望和贪婪,将她们衣裳撕裂,释放原始的兽性。 白狄王翟丰随先头兵马率先杀入太极殿中,而此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57章 赵国亡 赵王胡贤瘫软着身子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原来是翟丰人高马大的身影。 “你就是赵王胡贤?”翟丰低头看着他,像俯视一条蠕虫。 “是!寡人就是赵王。求英雄不要杀寡人,寡人的财宝,寡人的妃嫔都可以给你,甚至王位,还有整个赵国!只要你不杀寡人,你要什么,寡人全都可以给你!”赵王几近癫狂,言语间夹杂着泣声。 翟丰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平淡地说:“即便杀了你,本王也可以得到想要地一切。”说着,他蹲下身子平视着赵王:“本王也让你死个明白.....本王就是白狄族之王,翟丰。” “翟...丰....“翟”!“赵王骤然一怔瞪大了双眼,原来韩贵嫔从佛祖那儿请来的灾祸之字“翟”,正是指翟丰!亡国者正是翟丰! “陛下别来无恙啊。”熟悉地声音才能够殿外传来,勇士们纷纷转头看去,急忙退让而开。 赵王凝眸看去,忽然瞳孔紧缩,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正是前几日还在这朝堂之上大谈合纵之计的代国使臣青城麽! “你...你不是代国使臣麽,怎么和白狄人勾结在一起?!”赵王愕然不已。 青城红唇轻抿一笑:“看来陛下死到临头却还未领悟合纵之计的深意。奴家都替您着急,有您在位一天,赵国不亡,天理都难容。” “呵呵...呵呵...”嘴角抽搐着,赵王变得神志不清,翟丰上前欲要挥刀了结了他,却被青城唤了住:“哥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弑君者上悖韪天理,下难安民心,不妨暂且将他关押入比部大牢,好流于世间一个贤德宽仁的美话。” 翟丰暗忖,叹息一声:“妹妹思虑周全,是作兄长的鲁莽了。” 说罢,他便吩咐部下将赵王胡贤押入比部。猩红着眼望着高堂之上的龙案王座,私心沸起,难以控制脚步朝它走去。 “哥哥,你这是要做甚?” 翟丰停下不是,眉峰一蹙:“本王荡平了赵国,难道这赵王之位还不属于本王麽?” “哥哥差异。”青城抿唇一笑,移步上前,温婉如水般望着他:“哥哥此役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攻入长安,正因赵代交战,长安城内无雄兵坐镇,说白了亦是倚仗了代国之力,若此刻哥哥登上王位,拓跋族人又该怎想?” “这...”翟丰心下也有了顾及。 青城微微一笑又言道:“白狄族虽攻陷皇城,靠着却仅是极少的兵力,赵国边城尚有三万将士想必正烽火赶至,若交战起来,哥哥可还有把握?再则内乱易平,民心难定,赵国忠义剑客哥哥亦是看到了,若在此时称王,难以服众。” 青城言语温柔,字里行间却都透露着到到毙命的危机,翟丰虽生性鲁莽,但绝非愚钝之人,听得青城之言,亦是颔首微点:“妹妹不愧军师。依妹妹之见,目下应当如何?” “哥哥放心,妹妹已传书代国,隔日代王便会御驾亲至太极殿,一同商议对敌之计及安邦之策。” 剑眉紧蹙,翟丰不解:“代国?代国本就属赵室藩国,如今赵国灭,赵王囚。于情于理,那代王都顺理成章的登上王座,为兄深知妹妹你为代国使臣,可如此拱手于他,岂非我一众兄弟都白白丧命了麽!” “哥哥!”青城长跪在地,声色俱厉:“此刻绝不能利令智昏,赵国三万忠兵烈将正火速赶来,若此时不以合纵共谋,只怕难抗赵军。先且平定战事,方才能论谁人为君,谁人为臣。” 见翟丰还有疑虑,青城忙又道:“白狄族游猎荒野,过着刀口舔蜜的日子。哥哥难保一日兄弟们会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如今赵国灭,白狄兄弟居功至伟,著于竹帛,纵使拓跋氏称王,哥哥依旧可为封疆大吏,难道还不比先前麽?” 眼眸微垂,翟丰沉吟许久,方才叹了口气:“妹妹言之有理,就暂且如此吧。” 连绵数日的雷雨在第二日的清晨收住,阳光普照大地,春日重归王土。 代王拓跋珪携六将军、东方觉明,及一众拓跋将士进入宫城,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曹猛和刘渊。 一路朝太极正殿而行,曹猛不禁感叹。青城一介女流,如今却合众连横竟灭下的赵国,不由令人折服。而刘渊亦是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环顾周遭,心下震撼:“青城....当真神人...现在竟连赵宫都拿下了...” 由于青城的叮嘱,翟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夹道欢迎之后便对席而坐。 身在至尊无上的太极殿中,纵使东方觉明先前有言,年轻的代王拓跋珪还是难免偷窥王座两眼,暗自心动。 白狄和鲜卑,虽地界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不同,但当今之世皆属胡人。两位大王模样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翟丰披发为任纴须眉浓密,拓跋珪则略显文气,或许是东方觉明从小的教导,令他身似颇有几分中原儒生之相。 但两边虽都是年轻的王,可单凭翟丰虚长拓跋珪几岁,就足以令他发现了拓跋珪不安分的细微动作,不禁言笑:“代王,这王座精美。若是喜欢,何不上去坐坐?” 拓跋珪一怔,当下便知道之礼,红着脸低下头来,不言不语。身侧的东方觉明老眼微凝,白须长撂,道:“老夫居于立锥之地,却也闻白狄王英勇。有缘在此相会,老夫不胜荣幸。” “先生定是代国谋士东方觉明吧。本王可是听闻先生连环妙计,打破赵军五万将士,故而对先生仰慕不已,能与先生共事,才是小辈的荣幸。”翟丰起身,朝东方觉明行礼。 常人看来不过只是敬重一礼,可落明白人眼里怎不知其中心思。代王在此,他非不以礼相对还要言语暗讽,眼下又向谋士行礼,岂非给代王难堪。 拓跋珪沉着脸,忍气不言。 第58章 立新帝 大殿之上,白狄拓跋,对视而坐,目光交汇间暗潮汹涌。 翟狙最是性情直爽,瞧得代王如此年轻,不由心生藐视:“我说拓跋王,这赵国皇宫可是我们攻下来的,那赵王胡贤也被我等关押着,这王座理当是由白狄王坐上才是吧。” 侯晃亦是性情暴躁,拍案而起,怒然道:“如果不是我代国军连破赵军五万人马及尉迟恭两万精兵,你等莫要说攻入皇宫,就是连玉水关都破不了。大伙说,是不是啊。”他大声嘲笑了起来,列位将军亦是附和迎笑。 “奶奶的,看老子削了你脑袋!”翟狙飞身而出,大刀猛然劈砍而去。 刀光冷冽,势如破竹,恐金刚之石都可如泥斩断。奈何侯晃亦非等闲之辈,身形一躲,反手递出双斧,竟是将刀锋不偏不倚的格挡了下来! 翟狙轻哼一声;“没想到你这厮身手倒是俊俏。” “你的刀法也不赖。” 正在兵刃相向之际,一柄飞剑横亘而过,竟是瞬间将翟狙与侯晃二人分开。 剑身入鞘,曹猛起身谢罪:“两位将军恕罪。当下情势危及,关乎两族性命。两位将军若要切磋,还且等战事平息之后再另择时日吧。” 叱罗烈资历甚老,也是起身劝谏:“曹先生说得对,眼下该化干戈为玉帛,两族交好,共抗赵敌才是。” 翟狙自然明白此言中的意味深长,只是片面之词,只言片语岂能平心头愤意。低哼一声:“我翟狙才不怕那三万赵军,赵王之位不属白狄王,我翟狙第一个不服!” “这位将军差矣。”年事已高的雄师将军拓跋孤亦是老生常谈:“三万精兵势如洪涛,若稍有差池,莫说赵王之位,就是你我二族都难逃灭族之灾。何不妨就此坐下商议应对之策,赵王之位归属,当可从长计议。” 久坐不言的青城等来了拓跋孤一席肺腑之言,莞尔一笑,道:“所谓欲治其国者,必先齐其家。若赵王之位不定,只怕军心不齐,难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啊。” “嗯,我赞同军师所言。”翟狙连忙点头。 “可是...”拓跋孤似有言要说,却又见青城一笑,道:“可不论白狄王,还是代王,两者之一登上王位,都难平民愤,难定国心。毕竟代国诛灭赵军八万,白狄族又趁虚而入直入赵宫,且扣押的赵王。” 翟丰,拓跋珪纷纷皱起眉头,充满疑惑地看向青城。 东方觉明老眼微凝,拘着手道:“赵王昏庸如秦王****,苍穹之下早已民不聊生。今日之举,好似当年陈胜吴广起义,岂有非议?珪儿成王有何不可?” 青城不紧不慢地步到正殿中央,不慌不忙道:“不侯不王何以成帝?白狄王无诸侯之爵,无名得以成王,代王虽未藩国之王,视同诸侯,但隶属赵国,只怕惹来以下犯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东方觉明岂能凭几句口舌就将王位拱手让出,不由争辩道:“安在无土不王?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钜豪桀,维万世之安。诸侯谋反可还有以下犯上?” 东方觉明当真老狐狸,伶牙俐齿不失青年风范,青城稍作思虑便道:“若东方老先生意举先秦之例,那小女便问,若项羽无扬楚国大旗,不立公子心为王,如何招揽诸侯之兵,又如何笼络前楚义士?民女拙见,此时当有一位身世显赫的皇族公子继任赵王之位,方能平定民心,亦化解白狄拓跋两族因王位不合之后患。” 东方觉明冷哼一声:“说来容易,试问目下哪里觅得这般身份的公子?” “是啊,赵王昏庸受着天谴,因而膝下无子嗣,赵国百姓皆知,总不能随意推举一位稚子,冒充后裔吧?”侯晃道。 青城嫣然一笑目光微微朝末席上的刘渊看去:“实不相瞒,岂是小女跟随的公子,并非泛泛儒生。他正是岚朝八皇子,东海王刘渊。” 四下一时无声,一双惊愕的目光注视着刘渊。 “青城姑娘可是言笑了?”叱罗烈将军笑着道。 “高堂之上绝无戏言。有岚朝符节为证。”青城向刘渊示意了番,他便从袖口中拿出那枚符节令牌,肃然道:“此令牌非皇亲国戚不可有,凭此符节令可通岚朝疆域之内一切关隘。甚至皇宫大院都可自由进出” 拓跋珪眉峰蹙起,看了东方觉明一眼。东方觉明微微欠身,便步向刘渊,拿过他手中的符节细细一瞧,老眼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愕。 “东方老先生周游列国,见识广博,自然能识别出这符节的真伪。”青城笑而言之。 几位将军也围上前来,关切道:“国公,此物可是真的?” 东方觉明老眼微凝,沉吟了半刻,也是淡淡点了点头:“此物的确是岚朝皇亲之符节,级别是诸侯封王也未必能够得到。” “如此说来...公子渊当真是....”拓跋珪与翟丰相继起身,诧异地望着刘渊,没想到岚朝的皇子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青城道:“不瞒诸位将军,岚朝正面临八王之乱的大争之世,公子渊在诸皇子的追杀中,方才逃亡北方。” 东方觉明腮边的肌肉抖动着,微微看向青城:“难道就凭他岚朝皇子的身份,赵国百姓就心悦臣服了麽?” 拓跋孤也是附议道:“是啊青城姑娘,岚朝疆域辽阔,已统治天下半壁江山,若推举公子渊为赵王,只怕会视作岚朝统一天下的野心,惹来非议,更招来诸国讨伐。” 刘渊微怔,转头看向青城,她从始至终都为和他半点串通,兀自抒见,难免令人猝不及防。 青城依旧笑容温和,令人琢磨不透,她来回踱步几分,悠悠说道:“岚朝安定繁荣,民心所向,赵国百姓难道不曾憧憬?因而推举岚朝皇子为王,亦可以笼络民心。而若公子渊成赵王,诸国讨伐亦会忌惮背后岚朝的势力,不敢轻易动兵。而目下最重要的,是岚朝皇子之威亦可震慑前来复仇的三万军士。” 第59章 汉赵帝 几名将军听言面面相觑,各自思虑了起来。 “青城之言倒是有几分道理,三万军士得知新赵王乃是岚朝八皇子,势必会认为背后定有岚朝的支持,万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可是一解燃眉之急。”拓跋孤微微点头。心下虽有不甘,但情势之下,唯有求全。 见众人之念有所动摇,青城笑而又道:“立公子渊为王,代国归入赵国之中,共享领土。拓跋族人亦是赵国子民,而代王,便可加封爵位,食邑万户。白狄族亦是如此。此番一来,联合三方势力,周遭四国亦不敢轻易小觑。” 殿堂之中再无异声,青城微微一笑:“曹先生,还不请公子渊坐上王位?” “唯。”曹猛作揖,旋即便护送着刘渊朝高台王座而去。列位将军虽有迟疑,但终究还是让开了脚步。唯有东方觉明骨头颇硬,昂首挺胸立在原地。 “东方先生,事已至此还是以大局为重吧。”曹猛有礼道。东方觉明却依旧闭着眼不理会,拓跋珪见状无奈,亦是劝声道:“叔父...” 东方觉明看他一脸难楚,无奈地长叹一声,摇头走开了。刘渊大袖翩翩,径直走上高堂,坐于王座之上,青城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当即会意道:“蒙诸公恩信,推举寡人为王。寡人亦在此兑现承诺,封拓跋珪为代国侯,封翟丰为白狄侯,皆为一品侯爵,食邑万户。列位将军亦皆享上将礼遇,为赵国大军统帅!” 永初三十年春末,岚朝八皇子东海王刘渊登上王位,废除旧制,缅汉而改国号为汉赵,改元永凤。前赵三万大军因忌惮岚朝背景,故而归顺投降,首领将士皆晋封官爵,授予千户食邑。青城封为女相与百官共理朝政,历时一月,内理国政,外练精兵,上立法务,下安万民,汉赵天空之下,终得一片乐土。 春去夏至,早朝之日,代国侯拓跋珪持笏进言:“陛下贵为岚朝东海王亦有封地。奈何不与我汉赵接壤,否则定能纳入汉赵疆域,已壮国力。” 玉旒摇曳,王冕下一双眼睛微微朝青城斜看了去。青城抿唇一笑,进前一步:“陛下封地乃交州、晋安两大州郡,地处大梁以北。因而若要囊入疆域,便于治理,理当吞并大梁才是。” 原代国战狼将军乌洛兰.赤羽进言:“大梁外交野蛮奸猾,更常使卑劣之计偷袭周遭诸国,早已成众矢之的,大可联合诸国之力共同伐之。” “臣等附议。”满朝百官亦是下跪进言,刘渊见状扬袖起身:“诸公皆有此意,寡人亦顺臣之意,凡上将军等,草拟份策论于寡人,即日便派兵游说,攻下大梁城池!” 初夏炎热,燕王刘权端坐于养居殿内亦是烦躁不已,安达福端来冰糖莲子羹:“陛下,夏日灼热,还是喝完冰糖莲子羹解解暑气吧。” “朕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得知刘渊在北方建立汉赵后,燕王已近两日未眠。原本尚还揣测之事,落成事实,怎不令他担忧不已。 “齐王殿下到。” 齐王刘世隆大步如风的进入殿中,匆匆行礼一番,便直言道:“皇兄,臣弟听闻东海王刘渊于北方建立汉赵,此事可当真?” 刘权眉峰紧蹙:“难道还会有假?没料朕先前派遣刺杀的刘渊不成,而今却酿成大祸!” 刘世隆也是惊愕不已:“当真是意料不到,最与世无争的刘渊,竟成了我岚朝的眼中钉,此钉不除,必将成为岚朝同一天下的绊脚石!” “可如今要除他,也绝非易事。前去打探的刺客回报,刘渊麾下坐拥白狄,代国两大势力,又倚仗前赵降军支持,而今正欲攻打大梁国已壮大国力!如此一来,汉赵将比肩北方列强,对我岚朝大为不利。”刘权凝眉道。 刘世隆点头:“既然如此,何不备齐兵马,以叛国之罪发兵征讨刘渊?毕竟他身为八皇子,如今却沦为北方势力走狗!” “隆弟差矣,而今岚朝内乱,北方诸侯早已虎视眈眈,若此刻发兵汉赵,只怕会令其余列国有机可乘。如此一来,岚朝只会面临进退两难之地。”燕王思虑缜密道。 “那当如何?总不能尤其滋长,日后成了岚朝都无法控制的存在?”刘世隆惊道。 燕王摇首:“倒也不会这般容易。北方自有北方势力的相互制约平衡,自由会诸国压制其发展。但为今之势确不可小觑,还是待朕请教司马先生一番再从长计议吧。” “司马先生隐居姑苏,山高路远,舟车劳顿。皇兄麾下近日不喜得一位良将贤才,不凡听听他之言,或许有意外惊喜。” “隆弟是说,司徒骏?” 刘世隆点头:“司徒骏此人才是广播,臣弟也尚有耳闻。良禽已择木而栖,可不就近请教此人计策?” 燕王稍稍思索了半刻,亦是点了点头:“隆弟此言倒是又几番道理。也好,且就依隆弟之意,召见一下那司徒骏。” “不过皇兄,世隆还得知,那刘渊之所以能攻下赵国,建立汉赵,其中乃是由一智计无双的谋士相助。不知皇兄可曾听闻?” 燕王颔首微点:“嗯,可此人身份神秘,来历不明。朕也仅知此人名为青城而已。”扶案起身,燕王沉吟:“天地沙鸥,帝王亦不过微如芥子,自古从未有一人坐稳江山,朕又该如何。” 第60章 胭蛊计 微风悠悠,流水淙淙,云在窗外踱步,鸟在檐喜穿飞。袅袅的香雾从紫兰轩飘出,似有若无地诠释虚实相生的命途。汲汲奔走地奴才,往来厅堂,自从雪姬御封才人之后,冷清许久的偏轩如沐春风,热闹非凡。 雪姬端坐在镜台前,锦竹和圆儿替她梳妆。捻起一抹胭脂,雪姬柔媚眼眸忽然变得锐利:“柳贵人近来身子可好?” 顾锦竹道:“身怀龙嗣自然是万金之躯呢,奴才们好生服侍着,身子可是娇贵。” 圆儿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了句:“小主,您可是说过,那龙嗣留不得,可是有了好计策?” 美眸冷凝,斜撇而去,雪姬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吓得圆儿缓过神来跪地求饶:“奴婢多嘴,奴婢多嘴!” 雪姬收回寒眸,唇齿间冷冷吐出一句:“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最好别猜,今儿就罚你掌嘴二十,若有下次....本小主就缝了你的嘴!” “是是!谢小主大度,谢小主大度!”圆儿一面说着,一面自掌耳光。 雪姬拈了抹胭脂嵌于指甲缝中,阴冷地笑着:“锦竹可有听过蛊?” 锦竹神容迟疑了半刻,继而笑了笑,摇首:“奴婢自幼在宫里服侍,眼界自是少了些。” “这蛊是世间最小的虫子,非肉眼凡胎所能见。要觅得这样的虫子,可需要耗费极大的功夫。入深山寻得世间极五毒,由滇国巫蛊之术炼化方才所得。”雪姬端详自己青葱般修长的玉指眼中尽是刀光。 锦竹拨弄着她的秀发,指间微微颤动了几分:“奴婢幼时曾听宫里的嬷嬷提起,古滇国流传巫蛊邪术,更隐居着许多巫女。” 雪姬瞧了她一眼,笑容更加阴狠:“滇国女子擅将炼制之蛊藏于甲盖之下,当逢心仪男子之时便会将其蛊虫置入饭菜酒水之中令其服下,经由巫蛊之术操纵,男子便永远听命于下蛊之人了。” 话音落下,锦竹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雪姬指甲缝中的胭脂,暗惊道:“小主,莫非这胭脂....” 雪姬收起笑容,将装胭脂的锦盒递给锦竹:“姑苏城的胭脂天下闻名,小主我出生贫寒,拿不出什么贵重之物赠予姐姐们,目下也只有这胭脂了。” 颤巍巍地接过锦盒,锦竹脸色有些苍白:“小主,若危及了性命只怕...” 雪姬美眸如刃:“锦竹也想掌嘴麽?” “奴婢不敢。” “本小主之所以容她腹中孩儿多活几日,就是要等她腹中胎儿成形。只有那时动手,她才再无生育之能,更会因痛失爱子而抑郁不振。锦竹是个明白人,本小主这些心思,你应当明白吧?至于会不会危及性命,那只能看她命中造化了。” 午后,日头如一壶温茶,静安轩丝竹绕耳,叮咚无意的琴声,让人忘却烟火世情。素闻柳贵人虽未将门之后,却参禅悟道,日修佛礼,静安轩里外清雅,书卷字画皆是箴言。 柳贵人虔心礼佛,神态模样皆是静素清雅,一袭月白衣裙缀着几多荷花,乌黑长发如瀑垂腰,玲珑精巧的五官如画中细琢,甚是美丽。 她指尖拨动着念珠,正于轩内佛堂前祈祷,听门外有客来访,微微睁开眸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迎出门去。 “雪才人给柳贵人请安了。”雪姬微微施礼,未起身柳贵人一双温玉小手便牵握上来,抬头,见她慈目而笑,柔声细语:“早闻雪妹妹仙子美貌,今日得见,让姐姐好生羡慕。” 柳贵人清秀貌美,静水流深,一双手软绵无力,是个男儿都不禁动容想要保护她。雪姬心头闪过刀光,眸子里却透着温和,柔笑着道:“天然璞玉,需岁月雕琢。锦瑟年华,则要禅心滋养。姐姐生于将门,又嫁入皇宫,还能持虔诚之心,也难怪有着凡尘女子所没有的仙灵气质。” “妹妹这般夸赞,姐姐真不敢当了。来,进屋说吧。”柳贵人笑盈盈地牵过雪姬的手将她领入屋内。 檀香缥缈,书满四壁,柳贵人的静安轩正如她的气质一般,淡雅而雍容。 “雪姬早想来看望姐姐,只是刚入宫内,诸事不明,大小规矩就已学了半月。这才迟了些来给姐姐请安,还望姐姐不要责怪才是。”雪姬说着,眉眼一瞟,锦竹便将袖中胭脂递入她手。 柳贵人见着红底金边,绣得精巧的锦盒眼前一亮:“好精巧的胭脂盒呀。” 雪姬将胭脂盒捧于柳贵人面前:“姐姐丽质天成,本不需要俗粉妆扮。可姐姐知道这姑苏城的胭脂可是出了名的。妹妹家贫进宫时亦无半点嫁妆,只好备此薄礼聊表心意。” 柳贵人接过胭脂,笑容便如桃花美丽,但很快又蹙起黛眉,消沉道:“姑苏城的胭脂自然是好,只是我如今怀着龙嗣,不便用这些东西。” “姐姐差矣。”见柳贵人稍有犹疑,雪姬忙说道:“姑苏城的胭脂之所以闻名,乃是因其上至暮年,下至稚童皆可使用。姐姐大可不必担心这胭脂害着身子。” “喔?”柳贵人嘴角再次浮起笑意,端着手细巧这精致的小盒子。 “姐姐不施粉黛亦是倾国倾城之容。但若能锦上添花岂不更好?” 雪姬的蜜罐游说怎能不令柳贵人心神摇动。且不论哪个女子不好美,就是这怀孕间体态容貌的变化也令她更加追求美貌的加持。 雪姬见势便将胭脂轻轻往她手里又推了推:“陛下愿意恩幸于臣妾,少不了这胭脂的功劳。” 听得这句话,柳贵人便欣然收下了胭脂,并吩咐掌事宫女将自己心爱的首饰赠予了雪姬。 “妹妹日后定要常来姐姐这儿。”柳贵人牵着雪姬的手,目光真切。 雪姬微微施礼:“蒙姐姐不嫌,臣妾定时常来给姐姐请安。” 第61章 庭中剑 案几上,清风翻起书帛,荡了砚台中墨。窗外剑锋呼啸,削落几多桃花,几片枝桠。一道矫捷的身影飘忽在庭院之中,偌大的汉赵宫殿之内,处处文香四溢,唯有在这里才能嗅到雄健之气。 这是汉赵宫廷最西边的宫宇院落,如今有了新的名字——代王宫。舞剑的人正是拓跋氏的王,拓跋珪。 褪去胡人裘衣毡袍,穿上汉人的礼服白靴,削去面上须发,束起公子头饰,配上一柄精致的宝剑,这个本就容颜清秀的王,更显俊朗。 一片片飞花落叶随风落下,在他的剑中一分为二,如世间情愫一一斩断。而他却无心看花,一双眼睛里只有无情的剑锋。 不知多久,身后的长廊上立着一抹倩影,无意打搅,只是静静观赏。 忽而他余光扫过,手腕扭转,长剑入鞘。他并未回身,只是淡淡念了句:“本侯不是说过,练剑之时不得有人打扰麽?” “剑随意动,意随心驰,侯爷剑法精湛,青城才不禁驻足观赏。” 听得这悦耳熟悉的声音,拓跋珪脸上的薄怒顿然烟消云散,回眸而去,冷峻的脸庞上绽起了笑容:“怎么不让下人通报一声?” 青城盈盈一笑,移身上前,望着满园的落花,轻嗔:“侯爷剑法精绝,只是可惜了花儿。” 拓跋珪剑眉蹙了蹙,不经意地将剑朝身后掩了掩:“本侯驰骋沙场,刀剑之上早已沾染腥风血雨,难免不留心花草。却没料惹青城姑娘伤了心,真是罪过。” 青城微笑摇首:“花再娇艳,亦有凋零之时。在代国侯剑下花落成春泥,也是一桩幸事。” 说话间,青城夺过代国侯手中宝剑,身轻如燕,于庭院之中翩翩舞剑。 她每一个动作都柔媚温和,察觉不到一丝半毫的劲力,可裙摆翩翩之间,风却恰如其分的吹起,沁着暗香。 拓跋珪有些心醉,眼中晶莹荡漾,他只知青城才计过人,智慧超凡,却没想到剑在她的手中亦能灵动飘逸,剑气凌人。若非上层修为,绝非有这般剑术。 “青城姑娘真是深藏不漏,连本侯都自愧不如啊。”拓跋珪不禁拍手赞叹。 青城微微一笑,收剑回身,正要抬袖抹去额间汗水一只袖子已经轻轻递上她的额头。抬眸是拓跋珪深情的眼。俊朗的脸庞泛着笑意:“如果与你比试,百招之内,本侯也难以言胜。” “侯爷过誉了,青城剑技拙次,不敢与大王比肩。适才情动献丑,还望侯爷不要笑话才是。”青城谦逊道。 “诶,青城姑娘何须这般谦逊,本侯麾下剑客不少,能有青城这般技艺者屈指可数。没想到你如此娇柔的女子剑法竟也能达到这般精湛,看来岚朝之地定是卧虎藏龙啊。” 拓跋珪此话有意无意地点到了青城,她微微上前,正声肃然:“代王,其实青城今日前来正是意同侯爷商议岚朝之事。” “喔?”剑眉微挑动几分,拓跋珪将青城请入屋中,道:“目下我们的敌人不是大梁麽?和岚朝有何关系?” 青城美眸微凝,淡淡地摇了摇头:“大梁固然是燃眉之急,但远虎不得不防。陛下身为岚朝八皇子,如今在北方却建立朝政,又倚仗白狄,代国势力相助,难免不让其余皇子心生顾及,尤其是当今岚朝帝燕王刘权。” 青城言之有理,拓跋珪亦是点了点头:“的确,如今岚朝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却因八王之乱而暗潮汹涌,纷争不断。早闻刘匡已回到豫州建立新权,诸皇子也暗自集结兵马,燕王刘权恐怕早已坐立难安。而今八皇子刘渊建立汉赵,难免不令其视为眼中钉。” “侯爷果然洞悉世事。陛下建立汉赵,行径难免张扬,正因如此,青城才担心刘权定会以汉赵为敌,杀鸡禁猴,以正国威。”青城正色道。 负背而立,拓跋珪精心思忖了半刻,点了点头:“那依你之意,以为如何?” “坐以待毙绝非上策,汉赵初建,军心民意皆是不稳,周遭诸国也陆续派使臣前来走访,明面是与汉赵交好,实则却是打探实情,因而汉赵早已处境艰难,如今若能收复大梁倒也还好,但只怕岚朝并不会留给我们太多的时日。” 青城的分析向来精确缜密,滴水不漏。她既开口说到,拓跋珪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沉默了半刻,便拱手道:“本侯择日便呈报陛下,亲自率兵进攻大梁。若拿下了大梁,量岚朝再想与汉赵为敌,亦是有心无力。” 青城微笑摇首:“侯爷差矣。青城并未有此意。大梁虽属大国,但以如今国力,汉赵发兵攻城绝非难事。” “嗯?”拓跋珪皱起眉头看着她:“若非此意,莫非青城姑娘尚有良策?” 青城微微点头:“如今岚朝内局不稳,不妨顺水推舟?适才侯爷也曾提到刘匡已在豫州建立新权,而此人可正是被刘权夺下皇位之人,势必恨其入骨。若汉赵得以与他结盟,定能不惧岚朝。” 拓跋珪两眼一亮:“对啊!岚朝之内论兵马,刘匡也仅次于刘权,若能得河间王相助,莫说惧怕岚朝之威,就是夺下他刘权的天下也绝非难事!”拓跋珪狂喜着,可未过多久,他的脸上便又现难色:“只是刘匡为人高傲,加上陛下身份,恐怕未必愿意与汉赵交好。” 青城笑着摇头:“在利益面前,陌路之人亦可成为手足兄弟。越是自傲之人,就越心胸狭獈有仇必报。如今他的势力害不足以与刘权抗衡,身处岚朝疆域之内,他的处境亦是岌岌可危。若此时得汉赵相助,非但能保全自身,更有可能能重新夺回皇位,于情于理,他都无半点拒绝的理由。” 听得青城一席话,拓跋珪也是默默点头:“青城言之有理...” 青城一笑:“那么就请侯爷前去豫州走一趟吧。” 第62章 赵河盟 豫州连绵多雨已有数日,屋房里透着潮气,刺史府邸近几日倒也冷清了些许,只因三日之前,刺史府邸上下已随刘匡迁入洛阳宫内,鞍前马后的辅佐着。 前日夜深,一匹快马沿西北驰来,一路奔向洛阳宫而去,当夜也是被宫门的侍卫拦了下来,后经楚义审查得知此人乃汉赵而来,心下大喜,急功心切连夜呈报刘匡。 刘匡眠于龙榻,还未睡沉,便听门外楚义求见,听闻一番后,唇齿间冷冷一哼:“刘权,没料到吧,如今要取你首级的不是本王,而是八弟,呵呵,快哉!快哉啊!” 窗外成一道雷光突闪,打在他的眼底,有阴冷的刀光。 次日,拓跋珪的车马进入了洛阳城,上百名赤袍官服的官吏夹道迎迓。拓跋珪随行还有侯晃和东方觉明,虽是烟雨连绵,可依旧无法掩盖洛阳城的繁荣富饶,惹得侯晃一阵眼红:“奶奶的,洛阳城果真气派,比咱那穷酸的长安城漂亮太多了。” “洛阳乃三朝古都,岂是长安城所能比拟。”东方觉明老眼微眯,总是若有似无地扫视着周遭,似乎这世间凡尘皆与他无关。 洛阳宫内,刘匡坐镇龙位,俯看朝下重臣。但听殿外传音,拓跋珪领侯晃、东方觉明步入大殿之中。刘匡扶案起身,挥袖高呼:“向汉赵贵客行礼。” 百官齐身跪拜,拓跋珪三人亦是以礼回敬。刘匡笑道:“没料八弟竟成了兄弟里最有成就的一个。孤心甚慰啊。” 拓跋珪揖礼:“陛下贤能,得赵国亦是倚仗天时地利。相形之下,河间王您能身居乱世而处变不惊,才是真英雄。” 刘匡豪声笑着,沿长阶步下:“论英雄谁人又能与代王你比肩。只是孤甚有疑惑,赵军八万精兵皆为代国侯所灭,白狄侯亦是顺手牵羊,多半有些趁人之危了。可不论如何,这王位也不该为孤八弟才是。” “楚汉之年,项羽大军与秦国章邯交锋,鹬蚌相争之际,刘邦率军入驻关中称王。自古兵不厌诈,胜者才有说话的权力,珪甘拜下风。至于陛下,王胄尊贵,天命使然,登上帝位亦是无可厚非。”拓跋珪揖道。 刘匡嘴角一样,皮笑而肉不笑:“以孤看来,不是天命,而是那名叫青城的女相吧。” 东方觉明老眼微微睁开,慵慵懒懒地念了声:“小小女童何来雄心抱负,是大王过忌了。” 长眉轻挑,刘匡看了眼东方觉明:“先生想必就是智斗赵军的代国谋士东方觉明前辈吧,失敬失敬。” 东方觉明抬袖作揖,不言不语。 “玄德公坐下五虎上将,孔明凤雏相辅左右,成就一番霸业。今代国侯麾下亦有六将,又得东方觉明军士,何愁不平天下。” 刘匡最是心细如针,他清楚当时拓跋珪率军对抗赵军八万将士实属不易,而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成王者谁人没有野心傲骨,他料定拓跋珪定也心存芥蒂。 侯晃的视线游离其中,转而大笑了两声:“代王如何,代国侯又如何,弟兄们跟随的是拓跋氏的王。” “好!说得好,这位勇士器宇不凡,忠肝义胆,孤佩服。”刘匡豪言道。 “侯晃,大堂之上莫要胡言。”拓跋珪怒嗔了一眼侯晃,道:“你与本侯皆为汉赵效忠,莫要再提拓跋氏。”说罢,他便朝刘匡揖礼道:“珪此行而来意在与河间王结盟,共抗岚朝。眼下八王各领山头,刘权早已坐立难安意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今以八王之势看来,当属河间王您兵马强盛,若与汉赵结盟,何惧他刘权呢?” 拓跋珪之言,正合刘匡心意,他退守豫州卧薪尝胆,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而今天赐良机,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况且他有明白,汉赵正是势头盛旺之时,若此时不与其结盟交好,若其改投别的王公,日后也将成为不可小觑的敌手。 想到此处,他脸上便露出了手足般亲热的笑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权不过也是倚仗了齐王封地的势力才得以暂安天下。若孤得汉赵相助,岚朝又有何惧?” 说罢,他即刻回身上阶来到龙案之前,提笔挥毫,拟下诏书,与汉赵达成结盟。竟宣令宣读之后,百官齐身下跪以遵旨明忠。 但东方觉明却在此刻朗声言道:“汉赵与河间虽以结盟,但相距天涯,山高路远,只怕鞭长莫及啊。” 刘匡剑眉紧蹙,起身疑道:“先生何意?” “汉赵与河间结盟之旗竖起,只怕会沦为众矢之的。远交近攻虽为自古良策,奈何汉赵背靠大梁,难通交州、晋安两大州郡,恐怕岚朝发兵攻豫之时,汉赵有心而力缓,无法及时应援。”东方觉明老生常谈道。 刘匡微怔,缓缓坐回龙椅之上,沉吟了半刻:“众卿可有良策?” 堂下楚义进前言道:“两国竟已交好,大王不妨先助汉赵攻下大梁。一来大梁若灭,连通交州、晋安便不是难事。二来也好让天下人得知我河间之威,更能震慑刘权,令其不敢妄动。” “臣有异议。”宇文庸抢步上前,轻蔑撇了眼楚义,老眼微凝:“汉赵虎踞中原以北,诸国乱世之中,自古南北分立,井水不犯河水。若此时发兵助力,只怕会打破这百年平衡。” “非也!”楚义见势立即驳道:“汉赵与河间结盟,早已打破此等平衡。再则,试问得天下者何人不是打破平衡而得一统,庸公年迈单图安稳是好,可河间的天下岂是安稳就能得来的?” “你!”宇文庸涨红着脸,显是气得不行,那楚义本是他的侍郎,如今却与他在朝堂平起平坐,争锋相对,令他气愤不已。 刘匡听得这一言一语亦是心烦,起身呵道:“好了,你俩不必再争。楚卿之意尚且得孤之心,天下并非有谋而无勇所能得。暂且就依楚卿之意,命张首领与代国侯商议发兵对策,即刻拿下大梁。” 第63章 庆功宴 春去秋来,干燥的秋风吹拂着大地,战火一触即燃。 刘匡的调遣五万河间军援助汉赵攻打大梁,周遭本虎视眈眈的诸国见河间王与汉赵王结盟之后,亦是避尤不及,其中凉国更是增派五千人马及百车粮草应援河汉大军以示敬意,更有意同其两国交好结盟。 凉国这薄礼非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但即便如此,刘渊倒也领了这顺水人情,派白狄侯翟丰与凉帝签下结盟诏书,凉国陆路、水道将不再设置关隘,贸易可自由互通。 三军结盟,齐攻大梁,三日内攻破城池十余座。六大上将沿四面进攻,翟狙率主力军长驱直入,河间张康年为接引军配合进攻,十五日后兵临大梁国都长陵城外。 大梁帝饮恨悬梁,自缢在养居殿内,文武大臣见无力回天,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关,一场腥风血雨,于初秋时节得以平息。 夜幕落下,天空迷蒙小雨,大梁宫殿里外灯火辉煌,明如白昼。歌舞升平,把酒言欢,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功宴正举行着。 宫宇正殿之上,刘渊举杯邀歌,已是酒过三巡。通红着脸朗声道:“今得以倚仗诸公夺下大梁,朕心甚悦!” 高台之下,诸臣起身举杯共祝刘渊得下大梁。 刘渊身侧,一位常侍令移步前来,欠身低语:“陛下,城外来报,河间王刘匡来了。” “嗯?四哥来了?”刘渊微微一挑眉毛,顿时冷下脸来。他身为庶子,自幼受尽诸皇兄的欺辱,而今刘匡虽有助于他,但打心底,对于这个四哥还是有所排斥和顾忌。 常侍令高远,原是前赵宫廷内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因心思细巧,又通晓胡语汉文得刘渊心,破格封为常侍令服侍左右。 此人三十之年,却生得一张半百的苍老面庞,额头眼角皆是皱纹,黑白错综的长发束于冠弁之中若隐若现。 正因他心思缜密细致,很轻易瞧得刘渊神情的变化,小声道:“奴才不妨吩咐下去,就说陛下圣心大悦与众将军酣饮千杯,已移驾后宫歇息了?” 他的声音很轻,可青城的坐席离得不远亦是听得清楚。她黛眉轻蹙,嗔了刘渊一眼。刘渊一怔干笑了两声:“四哥来了,朕岂有不见的道理,速速派人前去迎迓。” “唯。”高远瞥了一眼青城,暗暗挪了挪嘴,欠身退下了。 次席上,张康年起身敬酒,道:“陛下,我家大王既然来了,请准许在下前去接引。” “也好也好。”刘渊笑着点了点头,便准他离席。 见张康年已然走远,曹猛便也进言道:“陛下,刘匡大老远的从豫州赶来赴宴,意图叵测,依臣之见,不妨就仿当年鸿门宴....” 曹猛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东方觉明的笑声。他端着手,瞥了眼曹猛,篾笑道:“河间王既然敢深夜到访,又何惧你鸿门之宴呢?曹猛将军识人太过草率了吧。” “东方先生,刘匡乃是河间王,占据豫州封地,更是陛下的四哥,岚朝的四皇子。这样的身份,难免不令人顾忌。在下看,是老先生您心宽了些吧。”曹猛回击道。 酒杯轻轻放下,青城凤眼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扫过,淡笑道:“我亦赞同东方先生之意。刘匡自恃清高,以兄长之名前来恐怕有意打压陛下。若因此拒而不见,甚至有意刺害于他,不仅失了大国的风度,更失了陛下的胆识。为王者必胸怀四海,睥睨天下,何惧一个区区的河间王呢?” 龙位之上,刘渊笑容尴尬。他虽未当今天下一个举足轻重的帝王,但生性懦弱的毛病要改绝非一朝一夕。他自然是不愿见刘匡,但奈何殿内诸公都为此争执,也是不得不发声道:“女相说得对,朕乃汉赵之主,九五之尊,又何惧他河间王呢?” “兄弟见面,何来惧不惧之说呢。” 说来也巧,正当刘渊话音落下的一刻,刘匡恰好来到了门外。他的声音一处,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就是舞姬乐师们也察觉气氛不妙,纷纷停了下来。 殿内的空气顿时冷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个身披绒裘,面容清雅的俊朗公子身上。但见他迈步殿中,左右看了看,便朝刘渊行礼:“小王刘匡,见过汉赵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刘渊愣在位子上,瞳孔紧缩,足足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快步下了阶去,迎上刘匡:“四哥,别来无恙。” 刘匡面上挂着亲切的笑容,眼神里却依旧透着冰冷。见刘渊上前,他却退了一步:“陛下身份尊贵,无须扰动身子。” 这一退倒是令刘渊又尴尬了些许,笑容有些僵硬:“四哥哪里话,你我皆是手足兄弟,何来尊卑之分?若论辈分,朕也该尊称你一声四哥才是。” 颔首微点,刘匡微笑道:“难得八弟还惦记兄弟之情,辈分伦理。既然如此,那为兄便随你坐一同,可好?” “这......” 刘渊顿时哑然无言,虽说刘匡乃是兄长,但朝堂宫宇素来只有君臣之分,刘匡进门便要与君坐一位,岂非是给刘渊难堪? “河间王当年可是会与岚朝帝同坐共饮呢?”青城微微一笑道。 眉峰一蹙,刘匡顿时冷下脸来,撇看而去:“身为儿臣怎能与父皇同坐?” “家有家法,宫有宫规。念及兄弟情分固然是好,但也不能失了规矩。朝堂之上只有一位君王,其余即是臣子。上君下臣不可逆,这才是真正的辈分伦理。”青城起身施礼。 河间王垂眼骤凝,轻哼了声:“早闻八弟身边能者甚多,其中翘楚当属女相青城,今日得见果真伶牙俐齿,语出不凡。罢了,既然女相有此有异议,本王便坐次席吧。” 青城莞尔一笑,微微施礼。刘渊见尴尬平息,赶忙吩咐高远备好席位,端上菜肴美酒,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第64章 宴上剑(上) “大梁已归顺汉赵,北方鼎足之势便有了变化。”杯觥交错间,刘匡目光游走在众人之间,微微笑着道。 “四哥笑话了,若非河间兵马相助,朕又如何能夺下大梁。四哥居功甚伟,朕先干为敬。”刘渊说着已是将酒杯托起一口饮入。 刘匡眸藏心思,草草饮下酒后便道:“八弟既知本王助你灭梁,那为今本王之难,八弟以为如何相助呢?” “四哥之难?这..”刘渊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青城看去。 香袖摇曳,青城缓缓起身,道:“河间王所愁之事青城略知一二。” “喔?青城大人难道也关心本王?”刘匡轻笑了声。 “而今河间汉赵已是结盟,患难与共。况且大王之事正也是天下之事,若无留心,如何在这乱世中图得安稳之地?”青城移身殿中央,朗声道:“北方乱世江湖,南方亦是局势难安。刘权、刘世隆两皇子合力夺得皇位坐拥岚朝兵马钱财。刘赢退守吴越州郡养精蓄锐,二皇子祁王刘云与燕国,韩国交好,五皇子刘谋现居大楚,依旧掌握北方势力。目下尚无作为只有六皇子刘宪宗了。而您河间王,虽坐拥豫州兵马,相形之下却也无太大的优势。” 刘匡笑了,笑得豪迈甚至有些癫狂,他不是觉得可笑而是试图庸笑声掩盖内心的忧虑和不安。他缓缓抬起酒杯,轻哼了一声:“真是笑话,若本王非众皇子中翘楚,又如何能率先攻入皇城?” “大王糊涂。不过相信大王心里也明白,您那是中计了。”青城抿嘴笑道。 澄澈的酒水在杯中晃动,刘匡蹙起眉头,目光狰狞:“中计?本王中了何计?” “难道大王就不曾想过,皇城巡防军为何会轻易归降麽?” 刘匡哪里会不明白,只是他自恃高傲,聪颖过人又岂会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是本王错信那司马聪,没想到他竟是燕王的人。”刘匡隐隐咬牙,心头更是恨之入骨。 “大王您又错了,岂是司马聪未必效忠于燕王。他虽献计助燕王夺得了皇位,可时过数月,燕王却无半点动静,并非他有意齐其家而后平天下,只是因为他还无半点对策,因此才对河间王您迟迟未有出手。”青城正色道。 张康年听得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已是坐不住了,起身高亢道:“青城大人,难道您认为凭刘权如今尚未安稳的势力能够对豫州构成威胁麽?大王仁义,顾念旧情,我等才为发兵进攻岚朝,否则您认为刘权的皇位还能安稳不成?” 青城并不言明,而是选择给刘匡留了颜面,缓缓坐了回去。冰冷的目光急视而去,刘匡肃然着脸:“张首领,本王可准你说话了麽。” 从武之人向来心直口快,瞧得刘匡这般愤怒,方才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退下了。 殿内气氛一时尴尬,翟狙左右瞧瞧忽然大笑了起来,高声道:“早前听闻河间王麾下有众多刺客,刀剑精湛,不知与赵国剑客比试,胜负如何?” 刘匡正在气头上,听得翟狙一眼忽然阴冷一笑:“翟狙将军有兴趣?” 翟狙大笑:“天底下谁人不知铁梅盟卧虎藏龙,但赵国剑客也并非浪得虚名,在座的皆是习武之人,自然愿一睹高手比试了。” 刘渊道:“既然如此,那么双方不妨来个比试如何,只是....”刘渊微微看了眼刘匡:“不知除了张首领外,四哥可还有来自江湖的随行侍卫?”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张望了起来,但见大殿之中除了座无虚席的将士们和退去一旁的歌女乐师外,并无陌生面孔。 正在这时,曹猛起身揖礼:“陛下,岂是早有高手潜入殿中,只是无人察觉罢了。” “喔?当真如此?”刘渊微微睁大眼眸,凭他的眼力自然也不难发现,在场之人,除了曹猛外,也只有拓跋珪和翟丰尚有察觉,看来此人的功力绝非等闲了。 刘匡嘴角一提,朝殿外一看,道:“出来吧。” 霎时间,一道黑光闪过,如旋风一般飞入殿中。定睛看去,乃是神容冰冷,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长长的披风下露出半截鲜红的刀衣。刀柄之上刻着一个铁质的倒三角梅花。 “铁梅盟....”刘渊微微一颤,回忆起他曾被铁梅盟追杀的日子不禁骇然。当下也是沉声道:“四哥麾下竟有铁梅盟的刺客,看来...” 咳咳。 青城自然明白刘渊想要说什么,急忙轻咳了两声示意他打住,转颜笑道:“这位英雄身手矫捷,步履雄健,可见修为不凡。想必是铁梅盟的一品刺客吧。” “呵呵,青城大人倒是好眼力。不错,本王这贴身侍卫正是铁梅盟中的一品刺客,有一骑当千,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之能。只是不知八弟这儿可有良将能与本王这侍卫比划比划?”刘匡说着,脸上也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陛下,臣愿意一战。”曹猛挺身而出,持剑在手。 “既然曹卿有此意,那朕便依你。只是别张口就战不战,河间与汉赵交好,本就是一家,舞剑比试,也是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刘渊笑道。 曹猛微微点了点头,便回身而去,直面独孤鸣。但见此人如针般站在原地,稳如泰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慎人之气,似冰似寒。 他的双手藏在宽大的披风下,虽无半点动静,但却随时都有可能发动进攻。曹猛清楚,此人若是出刀,那速度恐是肉眼都无法捕捉。 高手过招绝不轻易出手,来回踱步试探后,曹猛终于凝下脸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看着独孤鸣:嘴角露出了一丝略显兴奋的笑容:“好久没和这样的高手过招了。能与铁梅盟一品刺客交手,也算我曹某的荣幸。” 独孤鸣依旧不发一言,眼珠也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曹猛,等待他的进攻。 第65章 宴上剑(下) “兄弟,看剑了!” 一道雪白的寒芒将大殿照亮,曹猛一剑飞鸿而出,势如破竹。 独孤鸣面不改色,竟是不偏不倚,他能够察觉到曹猛的剑不仅快而且利,隐隐间散发着一阵凌厉之气。 “阁下不必试探,还是拿出全力吧。”他终于开了口,声线低沉。而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又一道寒芒转瞬即逝,他的刀出鞘又入鞘,但见火星飞起,曹猛的剑嗡吟响动,剑身连颤连同他的身子都向后倒退了几步。 “好快的刀。”曹猛蹙紧眉头,一双眼睛暗藏惊愕地望着独孤鸣,方才一瞬间,那出刀的劲力十足,恐怕那看似纤瘦的臂膀足有拉动十辆马车的力道。 这下,曹猛亦是不敢掉以轻心,面前的敌手平生所见,若不引动十层功力,怕还真的难以与他交手。 闷哼一声,曹猛脚跟一劲,内力上身,长剑横扫而出,霎间荡漾出道道肉眼清晰可见的剑影。 独孤鸣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那是一种充满兴奋地笑。身子旋转,腰间刀衣摇动,如鲜红的经幡。一道忽隐忽现的刀光亦是朝曹猛飞去。 刀剑相向,寒芒交错,转瞬之间,两人皆是被对方的气劲所震,各自向后倒飞十步有余,重重的撞在殿内的铜柱之上。 嗤,一口鲜血从曹猛的口中吐出,缓缓抬眼,视线一时变得模糊。独孤鸣亦是没有讨得半点好处,双脚微微有些瘫软,牙根紧咬,不得不说,曹猛的功力实不简单,恐怕也是迄今为止遇到最强的剑客。 外行人看个热闹,内行人看个门道。虽然仅仅只是一招,落在在场人眼中皆是惊呼哗然。 “平日少与曹猛来往,没想到他的剑气已有如此修为...”叱罗烈老将军兀自惊叹,方才那一剑,见识他年轻之时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下来。 最是自大狂傲的翟狙见得这一幕,亦是有些瞠目结舌,他本以为只是互换套路,花拳绣腿的比试,没想到两人皆是用尽全力一攻,虽看似平平,却内劲十足,剑气刀锋相向亦有毁天灭地之势当真是可敬又可怕。 而要论在场最为震惊的便是刘匡了。他并非被这剑术刀法所折服,而是第一次见独孤鸣被对手击退。毕竟独孤鸣跟随他多年,从无敌手,没料这看似平平的剑客,竟然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看来汉赵地界当真是卧虎藏龙,不可轻视。 良久良久,独孤鸣与曹猛皆未再出手,但眼神却依旧争锋相对。半晌,曹猛借着一丝微弱的气力站起身子,轻蔑一笑:“怎么?伤到兄台你了?” 独孤鸣没有说话,而是拄着刀锋挺起身来,朝曹猛招了招手:“来。” 嘴角咧起,曹猛大喝一声,整个人如猛虎一般飞射而出,朝着独孤鸣疾奔而去。 但听金铁之声来回碰撞,大殿之内亦是火星四溅,两人再度陷入了交手之中。 刀光剑影,星火摇动,两人身形如幻,上纵下跃,飘忽莫测,刀剑皆指要害,却又灵巧躲避,十余招下,亦是难分胜负。 刘匡握紧拳头,眉心紧锁,若独孤鸣败了,他自然也没有颜面。但如此密集的过招,独孤鸣亦是没有占到半点上风,反倒是曹猛凭借老道的经验将他的刀法一一化解,连连紧逼,眼看便是要将他击败。 砰得一声,酒杯落地,刘匡猛地站起身来:“住手!” 两人皆是未停,但独孤鸣眉宇扫过刘匡,心有忌惮,便是稍稍收力。曹猛抓准时机,挺剑前刺,但见一道血线飞起,独孤鸣左肩亦是被划出一道血口。 曹猛嘴角扬起笑意,正要乘胜追击,正在这时,一道剑光飞来,横亘两人之间,挑开了曹猛的剑又跟上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腰腹之上,一声痛吼,曹猛亦是向后倒射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怒意大起,曹猛正欲起身回击,定睛看去,乃见伤他之人正是青城。 但见青城持剑而立,绝美的容颜如冰雪漠然,澄澈的眸子中充满了怒意:“曹先生,说好的点到为止,独孤先生既已停手,你何故暗箭伤人,是要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曹猛欲要驳言,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气,低下头去。 青城回身忙是朝刘匡致歉:“河间王,适才曹先生过失伤了贵属,还请河间王责罚。” 刘匡沉沉吐出一口气,瞥了眼曹猛,轻笑道:“本王还须责罚于他麽?反正失的是你等陛下的颜面。” 孤独吗捂臂起身,缓缓步到刘匡身前,下跪沉默。 “此事不怪你,且退下吧。” 刘匡对于独孤鸣的语气稍显平和了些,但听得出,他的心中还是有一丝不满和不甘。独孤鸣漠然起身一双目光冰冷如刃,狠狠刮了眼曹猛,旋即便是扬起披风朝殿外走去。 “嘿!”翟狙站起身来望着独孤鸣离去的背影呵斥道:“这小子还真不懂规矩,皇宫大殿岂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至少也该向陛下行个礼啊。” 青城轻叹一声,劝道:“有时无礼即是有礼,有礼即亦是无礼,翟狙将军就莫要再较真了。” 龙位之上,刘渊见独孤鸣被击退,心中大快,但也不好表露于面,只是轻咳了两声,道:“两位皆是高手,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朕也倦了,该回宫歇息,诸公也早些离开吧。” “臣等恭送陛下。”众将军起身叩拜道。 大袖一甩,望着刘渊得意离去的背影,刘匡气得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拳头悄然紧握。 “河间王不必动怒,一时成败而已。”青城有意无意地说了句。 嘴角抽动了两下,刘匡微微撇看向青城:“青城大人果然不凡,那叫曹猛地剑客修为超群,竟能被你一剑挡下,看来大人在剑术上也有一定的修为。汉赵果不简单,本王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第66章 贵人殁 “汉赵与河间刘匡结盟已攻下大梁?” 朝堂大殿之上,燕王愕然瞠目,双脚不禁瘫软倚在龙椅之上。呈报使臣跪于朝堂中央不敢抬头,神色极其凝重。 百官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半晌之后,中书监令司徒骏进前一步:“为虺勿摧,为蛇若何。当年不除刘匡已是养虎为患,而今又与汉赵刘渊结盟。臣下尚且听闻近日来凉国亦有意与其二者结盟,如此一来,联盟军若以交州晋安两州郡,沿水路进入江左,跨山峦踏入江西,我岚朝纵使固若金汤,也定猝不及防。” 燕王眉峰紧蹙,道:“北方诸国,迭为兴替,还得荡荡中原,已沦腥膻之地,而今又得以暴易暴的胡人相助,百姓沦胥,终日难安。奈何朕继位不久,政局不稳,难以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正在这时,侧位的安达福接到后宫太监的急报,神容大变,急忙凑到燕王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但见燕王面色急转直下,顿然瞪大了眼睛。 “退朝!” 急呵一声,燕王转身离开,大步移驾后宫而去。 原来是后宫急报柳贵人无故腹痛以至昏厥,小产尚且不论,更已是危在旦夕! 燕王心急如焚,直奔静安轩而去,但见轩外大小宫女太监守护,太医令来往汲汲,皇后携卫夫人同雪才人于轩外等候,见燕王来此,连忙行礼。 “情势如何?”燕王目不斜视,径直来到门前。太医令下跪回道:“贵人面色青黄,时渐羸脊,臣日前为贵人诊脉,脉象平稳绝无异常,而经适才探脉,贵人体内气血逆流,脏腑甚虚,不知是何所致。” 燕王又急又气,已是说不出话来。久久在颤抖的唇齿间挤出一句:“你!你这个废物!” “臣下该死....只是微臣习医多年从未见此症状,方才查过贵人近来服用安胎药物亦无半点异常...微臣医术浅薄,还请陛下赐臣死罪。”老太医令摇头叹息道。 冷怒低哼,燕王杀心大起,厉声道:“无用之人,还蛊惑于宫中,朕就依你之意,赐你死罪!” 话音落下,燕王身后随从侍卫便是将太医令押了下去。 “陛下息怒,妹妹吉人天相,虔心礼佛,自有菩萨庇佑....”皇后秦氏好言劝道,可话还未说完,便招来燕王的冷眼相对:“朕从不信天命吉言,柳贵人无故遭难,后宫难辞其咎。” 秦氏面色聚变,当即下跪:“是嫔妾疏忽大意,未敬后宫一主,还请陛下责罚。” 燕王鼻翼喷张,胸脯一阵起伏,淡淡摇首:“罚自然是要罚的,目下当务之急是柳贵人的病势,若她稍有差池,朕定不轻饶!” 燕王怒威慎人,雪姬与卫夫人已是齐齐跪下,万不敢抬起头来。 望着燕王心急如焚的背影,雪姬不易察觉间亦是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哼哼,柳贵人活不过今日,皇后难逃其责,后宫怕是就要易主了。” 日头西落,静安轩外一片映红,足足几个时辰过去,里外进出的太医令亦有十数个,燕王每每都会拦下一人询问,但结果皆是摇头叹息,跪地请罪。 终于,直到长廊上点起了烛火,红彤彤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时,屋内传来了一丝骚动,燕王终于时按耐不住,破门而入,但见侍奉的宫女齐齐跪倒在地,奶娘和太医令跪地颤抖,已是汗流浃背。 “陛下恕罪...柳贵人腹中胎儿怕是...”奶娘哽咽道。 “罢了,贵人如何?”隐隐咬牙,纵使丧儿心痛,燕王也得顾及柳贵人安危。但却见太医令面如土灰,老眼之中尽是哀愁。 “你给朕说!柳贵人现在如何!”燕王怒声斥道。 太医令摇首叹息:“贵人突生重疾,微臣寻觅药方皆无此症,适才老医令被陛下处斩,微臣临危受命难以保住贵人性命....” “死,你也给朕去死!”怒令下达,太医令和奶娘皆被带离。 掀起帷帐,燕王顿然大惊,柳贵人的睡榻之前摆满了铜盆,铜盆之中尽是满满的鲜血! 这些鲜血多是小产留下,而其中亦有不少来自柳贵人的呕血。这无不令燕王心惊胆跳,目光扫视而去,柳贵人面如白雪睡在榻上,眸子似张似合,神志不清间似在说着什么。 燕王大急,冲上前去,几名婢女连忙跪地阻拦:“陛下龙体,万不可沾染血光!” “朕要见自己的女人,还惧这些!滚开!”一声龙威怒喝,吓得宫女们亦是不敢再有阻拦。两个箭步上前,缓缓来到床榻边上。 或许是因为恍惚间望见燕王的轮廓,柳贵人幽幽弱弱地喊了声:“陛下,您来了..” “朕在,朕就在柳儿身边。” 燕王牵起柳贵人冰冷无力的小手,轻轻贴在自己温润的脸颊上,一双洞悉权谋的眼昭然若揭:“朕来看你了。” “陛下...”柳贵人很想说些什么,但虚弱的身子让她无力到连一丝气息都难以发出,只能用孩提般蚊蝇声和泪水稍稍代替... 纵使再坚如磐石的心,都难以抵住女子温情的泪。燕王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着却迟迟未有落下。 柳氏是雪姬进门之前最后的女子,她出身将门,却心如止水,胸怀德善。燕王依稀还记得初见她时那躲在闺外娇羞的模样。 或许秦氏和卫氏,皆是仕途的考量。但柳贵人,却是燕王真心爱过的女子,她心地纯良,与世无争,心中仿佛永远住着一个少女,天真而浪漫。 “夫君...”她又一次呼喊着,而这一次,她不再尊称燕王为陛下,而是像世间任何平凡的夫妻那样,称其夫君。 这一声夫君来得兀然又来得凄婉,燕王终是难掩心头之痛,泪水决堤而出,哭喊着:“柳儿!朕对不起你!” 看见了燕王的泪,听见了他嚎啕的哭声,柳贵人无力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笑容,正如他们初见之时的那样。 第67章 燕王情 “夫君,柳儿要走了...”她终于说出了最长的一句话,口中又是呕出了鲜血。 “不!朕不准你死!朕不准!”燕王泣吼着。但他也知道,他最多不过是地上的王,人的生死,只有地下的王,和天上的王所能裁决。 “朕的天下,不能没有你!” 燕王终是情深,却奈何他的话飘荡在空气中已没有了回音。柳贵人的手顺着他掌心落下,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过嘴角的浅笑。 柳贵人殁。 柳贵人殁,天下哀悼。燕王心力交瘁,闭关于养心殿足不出户,仅留安达福贴身服侍,任何嫔妃大臣求见皆是拒之门外。 “陛下,您亦三日未理朝政,司徒大人亦侯您多时了。”安达福欠身道。 “才敬倒是对朕忠诚,宣他进来吧。”微微睁眼,燕王淡然道。 司徒骏进殿,叩首礼拜:“臣司徒骏见过陛下。” “才敬,有何事求见?”燕王几日疲惫,语气略显得无力,司徒骏见他此般,亦是摇首哀道:“柳贵人仙逝,陛下便抑郁不正,恕臣直言,有误朝政。” 燕王道:“朕又何尝不知。成大事者不为儿女之事羁绊,朕可为江山社稷牺牲任何一个女子,可柳贵人死得不明不白,让朕如何能安?” “陛下,柳贵人虔心礼佛,如今随佛而去,通向极乐,本也就是贵人的心意,陛下不必过度自责而冷落了本关心陛下的人。”司徒骏真诚道。 “关心朕的人?”剑眉微微一挑,燕王定睛注视着司徒骏,轻哼一声:“才敬所言是指雪才人吧。” “臣与才人为旧时,自然会多留意一些。才人日夜心系陛下,因生性胆小不敢轻易打扰,知臣连日出入宫内,便托臣务必劝慰陛下要多注意身体。”司徒骏欠身道。 听得司徒骏之言,燕王微微瞧了眼身旁的安达福,但见他微微一笑,点头道:“紫兰轩近来却有不少太监来老奴这带话,让陛下您多注意龙体。” “嗯。难得雪才人有心。”颔首微点,燕王缓缓起身,在安达福的搀扶下步至殿前:“才敬今日来,不单只是关心朕吧。” 司徒骏不作隐瞒,亦是点了点头:“臣不敢有半点隐瞒,确如陛下所言,臣今日前来,乃有要事呈报。” “愿闻其详。” 司徒骏上前半步,欠身:“前几日刘匡已从汉赵回到了洛阳宫,着急诸方上将,似在商议着什么。臣担心,此事有关岚朝。” “该来的总该会来,河间虽得汉赵相助,也未必能够对岚朝构成太大的威胁。”燕王胸有成竹道。 “沿水路、山路,进攻江左江西,岚朝边防营大军自是有能力将其阻拦,可陛下不要忘了,拓跋族可是仅凭数千兵马就击溃了赵军五万将士!若非东方觉明的谋略又是什么?再则刘渊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坐上了汉赵帝的位子,他背后的谋士还能小觑麽?” 燕王两眼一亮:“才敬指的可是那个青城?” “正是。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不仅能够号令白狄,拓跋两族,更能令其拱手相让皇位,当属奇才。而且...听闻此人还是位女子。” “女子?!”燕王两眼一亮:“女子竟能有这般权术?” “臣也仅是耳闻,据汉赵密使来报,青城为汉赵女相,不论上将文臣,皆是对其毕恭毕敬,就是那刘渊亦全听命与她,若要除去汉赵这一心腹大患,看来还得先从此女子下手才行。”司徒骏感言道。 “才敬有何良策?”燕王道。 “人无完人,纵然此人心术权谋再高,也必然有其死门软肋。臣已派人前去接触,待发现一丝线索,便可着弱项而攻。” 燕王淡淡点头:“好,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由才敬去办。朕必有重赏。” 养心殿内商谈天下,后宫闺房之中,却也心计沉沦。紫兰轩内雪姬端坐自如,面如春风得意,正拨弄着手中玉簪,暗自窃喜。 锦竹端来点心,恭声道:“没料柳贵人殁后,皇后也受沦胥,如今失了后宫主位,禁足显阳宫,真是要恭喜才人了。” “哼~小主我难道只会在意区区一个柳贵人麽?”雪姬扶着发饰得意道。 “可有奴婢效劳之处?”锦竹试探道。 “皇后此人未必简单,暂且还不便与其为敌。柳贵人事件一出,陛下定会追查到底,这些日子,你和奴才们行事务必小心,切莫张扬,免得落人口舌。”雪姬冷言道。 “那是自然,奴婢全听才人吩咐行事,不敢妄为。倒是才人,恕奴婢多嘴。前朝三公九卿,这后宫亦是如此,如今柳贵人之位腾出,这主位的嫔妃,恐怕就该归才人的了。到时候啊,奴婢可就要尊称您一声雪娘娘了。”锦竹捂袖打趣道。 “你这奴婢说起话来倒是讨人喜欢。不过区区贵人之位,我又岂看得上?”雪姬阴冷一笑,道:“女子亦可权倾天下,不是麽?” 锦竹一怔,她本以为自己的主子只是争宠夺权而已,但似乎并非如此简单:“才人权倾天下...是指...” 雪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尴尬地笑了两声,很快冷下脸来:“女婢何须多问主子的事。天下是陛下的,本小主自然是服侍好陛下了。” 锦竹亦是激灵,忙迎合道:“是是是,才人说得极是。陛下最宠才人了。奴婢们忠心跟随才人,自然是又好果子吃了。” “嗯,算你还识点规矩。对了,家父家母日前刚迁入京城别院,你且派些人手带些薄礼上门。”雪姬吩咐道:“对了,若你有远方的亲信,亦可安排入府上服侍。” “唯。”锦竹领命微微欠身离去。 第68章 王纳妃 凉风习习,秋日如水良辰,温一壶月光,在落叶深埋的庭院里,听一曲前朝乐歌,倒是一桩美事。 转眼汉赵安定半月,回到长安的刘渊夜夜把酒笙歌,醉深梦死。恰逢月明高照,他锯腿坐于龙案上,王冕摇曳,喃喃自语。 高远于身侧服侍,瞧得刘渊这般,亦是微微一笑,移步上前:“陛下,美酒虽好,若酣饮过量易伤及龙体。奴才也替您担心呢。” “龙体?朕要龙体何用?这天下自有大臣们照料着,朕又何须担忧呢?”刘渊满是醉意地说着,一手搭在高远的肩头:“高远,你是朕的心腹,朕告诉你,经营四方,修明百度,自有朕的能臣去办。烽火四逼,八方来敌亦有诸位将军镇守,朕除了享乐太平,还能做什么呢?” “是是,陛下您说得极是。但奴才有言不知当讲否?”高远眯着眼睛笑道。 刘渊神色一顿,瞥了他一眼:“你个奴才能有什么话?快说快说!” 刘渊显然有些不耐烦,高远却依旧持着一张卑奴之颜,笑着道:“正如陛下所言,天下自有文武百官打理着,陛下只顾享乐即可。可陛下贵为君王,纵然是享乐也该是天下极致,可依奴才所见,陛下所谓享乐亦不过是美酒观月,听笙赏舞。” “喔?那你认为这享乐还该有什么?” 高远一笑,答:“自然是美女了。” “美女?”刘渊眉头先是一皱,不过很快便喜笑颜开:“对啊,朕可是汉赵帝,这汉赵的天下美女如云,朕的身旁怎能没有佳丽相伴?” “说的是呀!”高远乘势附和道:“前朝自有大臣料理,可一国怎可无后宫?这绵延子嗣亦是大事呀陛下。” 一只大手落在高远的肩头拍了拍,刘渊豪笑道:“不错不错!你这奴才倒是说到点上了。传宣召令进来。” “唯。”高远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中年官吏步入殿内。 “传朕旨意,即日起不论汉室胡人女子,凡家事清白,容颜秀美者皆可入宫为秀女。”说着,刘渊看向高远,吩咐:“你且命宗正司收拾出一间偏殿,赐名秀女宫。让内监司挑选一名德才者替朕挑选绝色女子。对了,再让礼部呈一封妃立后章程的折子上来。” “唯。”高远、宣召令齐齐应声行礼。 刘渊嘴角泛着笑意,如今天下是他的,兵马是他的。他摇身一变已不再是当年备受欺辱受人追杀的落难皇子。不过他亦是清楚,如今他所拥有的天下,都倚仗于一人,青城。 “不知朕选妃,青城心里可有芥蒂?”刘渊兀自沉吟着,眉宇间的心思却被高远看得一清二楚,待宣召令离去之后,他便敦笑着来到刘渊身旁:“陛下可是在想青城大人?” 高远一语中的,不由令刘渊一怔,定睛看着高远,叹道:“高远啊高远,你还真是朕腹中蛔虫,朕这点儿心思也被你识出了?” 高远嘿嘿一笑:“做奴才的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不过恕奴才多嘴,青城大人足智多谋,当世奇才,但可惜终是女儿之身,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来日她若有了夫君,便不再一心一意效忠陛下您了吗?” 心头一颤,这正是刘渊所担心的,她既有能力让落难皇子不费一兵一卒之力登上汉赵帝位,想必也定有能力辅佐夫君登上高位! 想到此处,刘渊不禁心慌起来。 “陛下何必担心呢?青城大人可是拥有绝色容颜,纵使翻遍整个汉赵也未必能有女子与其媲美争艳。陛下何不近水楼台,迎青城大人入后宫为夫人呢?”高远眯眼笑道。 “你是让朕纳青城为夫人?”刘渊瞪大眼睛,虽然青城美貌令人动容,可在此之前,刘渊只是将青城视作亦师亦友,绝无他念,如今被高远这么一提亦是难缓过神来。 “陛下,难道就未曾动容过?”高远又添了几把柴火。 刘渊垂头沉凝,低叹道:“只是青城当真愿意嫁给朕麽?” “陛下,您可是一国之君,君让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何况是纳为妃嫔,享受荣华富贵呢。”高远眯眼笑着。 “再议,再议吧。” .... 时当秋日,洲边芦荻萧森,代国侯拓跋珪腰佩弓矢,手持柴刀,摔随从数十驰赴新洲,伐荻为薪。正弯腰俯割只是,突觉腥风斗起,流水齐嘶,四面八方的芦苇,统发出一片秋声,震动耳鼓。 拓跋珪心知有异,忙跳开数步,至一涧上面,凝神四望,蓦见芦荻丛中,窜出一条鳞光闪闪丈许之长的大蛇!头似巴斗,身似车轮,张目吐舌,甚是可怖。 拓跋珪与侯晃皆是见所未见,难免一惊,急从腰间取出弓箭,用箭搭弓,仗着天生神力,向蛇射去,飕的一声,不偏不倚,射中蛇项。 “侯爷好箭法!”侯晃高呼道。 但见此蛇已觉负痛,昂首向拓跋珪,怒目注视,似跳跃过来,拓跋珪冷哼一声又是一箭如虹刺中蛇目分列的中央,蛇始将首垂下,滚了一周,蜿蜒而去,好一歇方才不见。 拓跋珪身居高处,悬空测量,方见此蛇乃有数丈!不禁失声道:“好大一条恶虫,幸我箭颇利,才免毒蛰。” 侯晃伸长脖子眺望,但见那大蛇已去无踪影,不禁一乐:“侯爷,我长这么大也从未见过如此巨蛇,您说这莫非是何先兆?” “先兆?是何先兆。”拓跋珪亦是疑惑看他。 “嘿嘿,此蛇数丈之巨,恐已是百年蛇精。蛇精亦为小龙,莫非这正寓意着.....” “胡言!”没等侯晃说完,拓跋珪便是呵斥了一声:“此等大逆之言莫要让旁人听见,否则你与本侯的脑袋皆不可保。” 望着拓跋珪的怒目而视,侯晃自然不敢多言,只得挪了挪嘴,退到了一旁。 第69章 刘渊情 秋雨飘过谁家的麦田,秋风萧瑟了哪个朝代的城墙。一曲琴音绕梁,青城安坐于金黄落叶的枯树下,抚一曲朝歌,秀发随落叶纷飞摇曳。 她心神明净,不染世间凡物,微微抬眼,庭院里有孩童奔跑。这些孩童面色青黄,步履轻飘,身上各处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他们已往生多年。 赵宫之中,这样的冤魂从老到少不占少数,青城于日所见,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一曲琴声悠扬,很快吸引了这些孩童鬼魂的注意,他们逐个凑上前来,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杵在跟前巴望着。 莞尔一笑,青城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只好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我有那么好看麽?” 几个孩童一怔,哪里想到一个肉眼凡胎能瞧见他们,顿时欢喜个不停,上蹿下跳起来,叽叽咋咋叫唤了不停。 “姐姐,你能看到我们呀?”一个年纪不过五六岁,模样清纯可爱的小女童好奇地坐到了青城地身旁,细细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大姐姐。 青城瞧了她一眼,停下手来,微微一笑:“只要姐姐想看,就没有什么看不到的。” “哇,姐姐好厉害呀!”女童兴奋地抓着青城的袖摆,只可惜人鬼有别,她那只白嫩的小手如空气般掠过了袖子,半点儿无法拎起,这让她难过的嘟起了嘴。 青城瞧她乖巧可爱,安慰道:“好啦,姐姐就住在碎花轩里,以后常和你们玩耍好吗?” “姐姐说得可是真的?”女娃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小的脸蛋上顿时绽放如花般娇艳的笑容:“姐姐长得漂亮,琴弹得好,心肠也很好呢。” “你这小丫头,倒别给姐姐这儿灌蜜了。”青城咯咯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围在身旁的孩童鬼魂们齐齐一怔,猛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在常人眼中本是空无一物,可落在鬼魂的眼底,却是一道金光由远至近,吓得他们嗖得一声化作白烟消散而去。 黛眉微蹙,青城缓缓起身,便见翠绿的长廊尽头,是一袭金色的龙纹长袍。 “陛下来了?”青城兀自沉吟着,旋即移步上前,但见刘渊正领着高远和几个随从朝碎花轩而来。 “青城不必停下。朕打远儿便听到你优美的琴音,甚是醉心,不禁随琴声而来。”刘渊负手而立微微笑道,旋即转回头去吩咐随从们都退下。 “臣这碎花轩距离陛下的太极殿的养居殿可远着呢,陛下今儿真有雅兴闲游到此。” 青城一言倒是让刘渊有些尴尬,哑笑了半晌,瞧得那树下古琴:“以前从未听你提起,没料竟弹得如此一手好琴。” “陛下过誉了,女子不问天下,自是习些书画琴艺了。臣在陛下面前卖弄了,还请陛下莫要笑话。” “诶,哪里话。只是青城不必再称自己为臣,你与朕乃故交,大可像从前那样...” “从前臣不也称陛下为殿下嘛...” 刘渊一愣,细细想想,也是笑了起来:“也是也是,只不过朕不想与青城你太过生分了。”说着,刘渊的手悄悄牵起青城。 “陛下!”青城急忙将手抽了回去,侧开身子,神色疑惑:“陛下今日为何....” 青城不经意的愁眉和腿步,让得刘渊心头一揪,青城心细,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回身来,低声细语:“陛下,君臣有别...还请。” “你是讨厌朕麽?” “青城不敢。”青城螓首微垂,眸子凝转。 “朕要听的不是不敢。朕的天下是你帮朕得来的,难道你只愿意做一个谋士宰相麽?”刘渊郑重其事,眼神深情。 青城微微抬首望着刘渊,她不知今日的刘渊为何这般,但他所有的言语都全然超出了自己的料想,令人捉摸不透。 心跳略微有些加速,青城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刘渊见状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温润的小手在掌心之中略有挣扎,刘渊鼓足勇气略带一丝霸道的紧紧抓住,盯看着青城:“看着朕。”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青城不敢违抗君命,缓缓抬起头来。刘渊生来就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璀璨的星河,令人不由自主陷入无尽的黑洞。 “难道你还不明白朕的心麽?” “陛...下...” “做朕的皇后,与朕一起统一天下,好吗?”刘渊目光真诚而深情,令人无法抗拒。 “陛下...”青城微微摇首,将手收回:“青城自当愿意辅佐陛下荡平四海,但皇后...恕青城不能从命。” “为何?难道青城不喜欢朕?” 青城摇首:“陛下乃汉赵君王,汉赵疆域只能谁人敢不敬重遵从。只是后宫何能涉足前朝,若后宫乱政,只会惹来非议,陛下如今尚未夺得天下,青城又怎能如此。” 刘渊眉峰一蹙,青城所言亦是有她的道理,沉吟了半刻,还是坚决道:“朕之天下,乃青城所得来的,天下人皆已诸知,纵使你为朕的皇后,天下人定也不会有所非议。” “青城!”刘渊挺前一步,目光真诚。 青城则向后一侧,还是不愿直面刘渊,淡淡摇首:“陛下,容青城再考虑几日吧。” 听到这句话,刘渊心头倒是稍稍松懈了几分,温和一笑,点头:“朕愿意等你走向朕。” 说罢,他望着青城向后退步,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待刘渊走后,青城的周围在此幻化出那些孩童的鬼魂,纷纷将她围住,起哄个不停。 “姐姐!姐姐!那皇帝让您做他的皇后呢!”小女娃兴奋地叫唤着。 青城垂首轻叹:“陛下今日如此,必事出有因,只怕不是他本意真心。” 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小女娃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姐姐难道不想当皇后呀?当了皇后可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第70章 毓秀榜 皇帝诏令天下,慕名而来的女子络绎不绝。从小门小户到达官贵人,凡是自恃有些姿色的女子皆从四方城池而来,闲游长安城内。一时间,满城上下皆是亮眼秀色,客栈茶楼座无虚席,一些颇有兴致的文士甚是自拟毓秀榜,为这些特来选秀的女子进行排名。 本意与汉赵交好的凉国得知消息后,近来也派遣使臣前来和亲,凉帝有意将自己芳龄十五的幼女嫁于刘渊,甚至甘愿只为妾室妃嫔。 大楚和西夏亦有和亲之意,就是连千里之外的韩国都派人送来书信,一时间这汉赵帝娶妻之事便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对于刘渊自身而言,有余生性多疑不安,凡事都要亲眼所见,纵使那些使臣口中的公主再国色天香,若无亲眼目睹,他皆是笑而婉拒。不过他倒更愿意听信江湖文人游士们的评语,因而便时常让高远搜罗一番江湖上对毓秀榜的评选。 秋日的晚霞如女子羞红的脸颊,婉约而柔美。理了一日繁琐的朝务折报,刘渊慵懒地靠在柔软的绸垫上。高远笑脸盈盈地捧着个铜盘走了进来,铜盘上摆着一卷竹帛:“陛下,这是最新的毓秀榜。” 方才还稍显困意的双眼顿时来了精神,噌得亮了起来,结果竹帛一瞧,顶冠便是名为冯昭怜的女子。 “冯昭怜,招人怜,呵呵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见刘渊来了兴趣,高远便在一旁欠身附和:“陛下,此女子原是齐国女医挚的侍从,不仅精通医术,琴艺书法更是精湛绝伦。与此同时,此女容貌亦是绝佳,惹得江湖公子无不倾慕垂涎。” “喔?此女子可在朕的秀女宫?” 高远摇首:“这毓秀榜起初是为了入宫秀女作评选,可到了后来,倒成了天下女子的评选,您瞧,青城大人不也在其中嘛?” 刘渊眉头一蹙,低头细细看了下,果不其然,青城亦在这毓秀榜的第七位。 “第七位?才第七位?简直荒谬,朕虽未见过那冯昭怜的真容,不过凭青城的美貌姿色也必然是三甲之列,更别提她的才智多谋了。” “诶陛下莫要介意,青城大人隐居高堂,哪里是这些个江湖客想见就见的,他们不过是依照青城大人的才智来议方才屈居了第七位。不过陛下,据奴才打探,那冯昭怜姑娘虽未入宫但却也在长安城内,想必亦是来精选后宫之位的。”高远眯眼笑着。 刘渊听言亦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先命人暗中扶持,务必令这昭怜姑娘入得朕的秀女宫。朕要亲眼瞧瞧这毓秀榜第一的姿色。” “奴才明白陛下意思,早已派人前去接洽。不过除了这冯昭怜姑娘,这毓秀榜上前十佳丽皆是难得的国色天香,才貌一身,陛下不妨好好端详,若有心仪之人大可不必进秀女宫,特招宠信亦可呀。”高远调弄的美貌,语气也略带意味。 “不必如此,规矩就是规矩。岂能说变就变。”刘渊肃然道,高远哑然微怔也是识相退开。 汉赵帝娶亲天下大事,宫外传得沸沸扬扬,宫内亦是议论纷纷。但多数人看来,不过是寻常不过的事,客落在翟丰耳朵里,却是实见不惯。 白狄府内的庭院中,翟丰烹酒同翟狙酣饮,无意间聊得此事亦是眉宇肃然,郑重其事道:“皇帝年幼,根基尚未安稳,就想着娶妻生子以乐太平,这皇帝当得未免也太痛快了吧。” “可不是嘛,我翟狙也早看那小儿不自在了。自从他当上这皇帝,朝事不理,成日皆是酒色欢愉,简直把天下视同儿戏。早知如此,当时让那拓跋珪当皇帝也好。”翟狙闷闷地喝了口酒,叹然道。 翟狙之言虽有失偏跛,但无疑是敲中了翟丰的心,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道:“皇帝心智尚不成熟,纵使有能人义士辅佐相助,想必也难平天下。你我且再容他一段时日,大不了我等重回荒野,过原来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好。” “唉呀大王!翟狙我早就等您这句话了!说实在的,这长安城虽好,姑娘又多。可规矩也多,自由自在惯了,难免不适应。若是回到从前的日子,弟兄们定是乐意。” “嗯。”淡淡地点了点头,翟丰道:“若非我那妹妹,我倒也不必困在这长安城中。” “唉,倒是也委屈了青城姑娘。您说她生得如此美艳姿色,有独具才智何必辅佐那窝囊皇帝呢。若换了大王您,这天下恐怕早就得来了吧。”翟狙饮酒道。 鼻息一沉,翟丰淡淡摇了摇头:“罢了,事已至此亦不必再说什么。只是再为这皇帝小儿效忠,我翟丰亦是做不到了。” 白狄府里怨声连天,代国侯府亦没有太多正面之言。拓跋珪从新洲回来,得知皇帝选秀女之事,连连叹了几口气,回到内阁暖炉边,东方觉明便持着那不阴不阳的脸看着他:“自古能者为王,那皇帝小儿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叔父所言甚是,可那毕竟是皇帝的决定,做臣子的又如何能够左右。”拓跋珪叹气道。 “仅有前朝无后宫,自然是失了权力的平衡。”东方觉明端着手,走到暖炉边上:“如今汉赵江山尚未安稳,皇帝娶亲乃是大好之事,近几日诸国和亲使臣络绎不绝,那无知小儿却皆已婉拒,岂不是给诸王留颜面?如此一来若是结下梁子,落人做了文章,处理起来可就棘手了。” 细细听得东方觉明之言,拓跋珪也是正色点头:“叔父一语中的。岂是本侯也早已明白这其中利害,奈何他身居帝王之位,一言九鼎,本侯不过只是一品的侯爵,无权干预。况且也早已听闻高远曾多次提醒,可那小儿心直单纯,无成大事之胸怀。” 东方觉明与拓跋珪相互对视,皆是低头叹息。 第71章 陈芳儿 自汉赵帝皇榜诏令起,未至半月,在秀女令的初试下,秀女宫内已然住进了百名佳丽。绝大多数皆是毓秀榜上有名的倾国佳人。 群芳争艳,本是绝美之景,可不止为何,这秀女宫里外皆透着一股莫名的慎人寒意。 民女子入宫,皆无品阶食邑月例,身份等同掌事宫女。可若得皇帝恩宠,加封晋位,那身份和地位便是天壤之别。因此这些千娇百媚的民女子,哪个不是挤破头想让皇帝多瞧一眼从而得幸封位。 因此纵然是夜深人静,这些入秀女宫的女子亦皆是带妆入眠。 当然,作为日后极有可能成为皇帝的女人,秀女宫依旧少不了下人服侍。只不过这些在宫里待久的内监宫女们,可有眼力见的很。他们也会买通关系,得来毓秀榜的线索,提前讨好这些未来的小主们,以为日后求得个靠山。 虽然这些秀女们终有可能飞上枝头,但起飞之前的日子可不好过。鸡鸣之时便要起早练歌学舞,午膳过后要跟着宫里资历甚老的姑姑学习宫规条例,晚上亦要学习女红刺绣等手艺。每隔三日还有一次试验,淘汰者便会当即逐出宫去。 “不不!公公,再给奴家一次机会吧!奴家爹爹是新洲侍郎~” 嘶哑的哭喊声中,几名内监将一个容貌秀美,衣着华丽的女子半托半扯地拉出了秀女宫。 她生得娇艳美丽,可泪水却糊了妆容。她些许是哭得久了,稚嫩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内监们面面相觑,心有怜惜,却也无奈将她带走。谁也无法改变比试的规则。 秀女宫***监首领意味深长地笑着,手持竹帛,朗声念道:“今日魁冠,齐国北海冯昭怜。” 内监的话如一律春风拂过,吹绽了百花,露出了其中最傲人的牡丹。她的确出众,即使在百花娇艳之中也能一眼注意到她的风姿。凤眼上扬,樱口琼鼻,她的五官已是生得极美,身姿却更美。月白绣荷花边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突显腰身。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更能看出她出生的教养。 这样的女子即便不处皇帝的后宫,也足以在一些王爷侯府里争得一席主位。 一双双羡嫉的目光汇聚过来,一个个秀女的脸上虽然皆挂着祝贺的笑容,可暗自却各个咬牙切齿。宫内的气氛纵然没有显露,亦能察觉到其中阴冷杀机。 虽然只是三日一次的小试,但排名的先后便决定于秋社之夜谁能为皇帝献舞,而像冯昭怜这样蝉联魁冠,能够有幸为皇帝斟酒,贴身服侍左右。在此之前,身在秀女宫中的待遇也有不同,就像这首领太监念叨冯昭怜的名字,语气都略带恭敬。 内监念完冯昭怜的名号后,便将目光落下了边侧的两位:“楚娇容,陈芳儿虽未得头名,倒也搏得次席,老奴在此也得祝贺。”说罢,他便微微欠身。 其实这样的排名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且不论冯昭怜这样名满天下的女子。就是这楚娇容、陈芳儿也皆是那毓秀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排名皆入十列之中。 楚娇容乃秦国人士,继承秦女之英气,喜好骑马舞剑。虽说性烈如酒,无女子喜好,可她的外形却如名字那般温婉娇美,颇有小家碧玉之相。 陈芳儿凉国女子,出生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通晓古今,上知天文下达地理,誉为凉国第一才女。女子有才未必是德,可才貌双全便无不令人心生倾慕。她虽不及冯昭怜、楚娇容那般倾国倾城姿色,可五官皆是精致温润,甚是乖巧可人,令人百看不厌,甚至愈发喜欢。 这三位女子不仅为毓秀榜中翘楚,在秀女宫中也颇得下人们巴结照料,难免受人眼红嫉妒。 内监这么朗声念道着,身后便是有只暗手将陈芳儿推了除去,一个踉跄不稳,身板娇弱的陈芳儿噗嗤倒在了地上,泪花儿扑扑往外冒着别提多伤心了。 楚娇容冷眼回眸:“哪个贱人手脚不干净了。” 视线之内,几名秀女昂首不看她,嘴角里却藏着笑容。楚娇容顿然来气,一双眼睛如鹰般锋利:“若是让我抓住,定拧断她的手!” “唉吆!”一名面相刻薄刁钻的秀女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公公您瞧,这还没上陛下地龙榻呢,这娘娘的架子可就摆出来了,若是让她得了宠,日后岂不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就是就是,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成天个就想拧断谁人的臂腕。”又一名个头矮小的胖妞儿附言道。 “你!”楚娇容怒瞪而去,牙根紧要,拳头早已握得嘎嘎直响。不一会儿,一只温润的小手将她安抚了下来,陈芳儿低着头冲她摇了摇脑袋:“姐姐别和她们置气了,公公还看着呢。” 鼻息一沉,楚娇容怒意稍稍散去几分,白了几眼:“有你们骨头尝的。” 首领太监走上前来,略带关切道:“芳儿姑娘可有哪里伤着?可要老奴请太医来给您个瞧瞧?” 陈芳儿揉了揉裙摆里的小腿儿,灿烂一笑:“芳儿无碍,公公不必担心。” 陈芳儿生得乖巧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泛着浅浅的酒窝,霎时可爱,就是内监首领这无根之人也难免怜爱不已:“我的小主呀,您可别笑,您这一笑,老奴这老树可都要开花了呢。” “啊?”陈芳儿摸了摸脑袋,乖巧地点了点头。 内监首领想了想,忽然低下头来朝陈芳儿小声道:“芳儿姑娘,晚膳后陛下会去碧螺园散步。” 红唇微扁,陈芳儿愣是不明白这其中含义。虽说是凉国第一才女,可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平日又喜读经文,足不出户,自然不懂这其中人情世故的道理,更不明白何为男女之事。但毕竟首领内监说了,她还是礼貌地施礼。 “那老奴暂且退下了。”内监首领说着,便鞠身离去了。 第72章 帝选妃(上) 陈芳儿不明白内监首领话中深意,而有心人却是记在了心里。 月明星澈,夜晚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刘渊移驾碧螺园散心,途径荷花池,但见月光朦胧间,一位衣着清雅的女子端坐在凉亭之中,她容颜清丽,举止优雅,见月影下刘渊而来,手抚古琴悠扬吟唱了起来。 “这是哪个宫里的女子,怎会跑到朕的碧螺园来?”刘渊蹙起眉头,折扇置背,身后的高远便欠身上前:“陛下,您特封的秀女令,也就是首领太监左忠安排的。说是近几日在秀女宫尤为出众的女子陈芳儿。” “陈芳儿?朕倒是有些印象,此女可也在毓秀榜上?” “回陛下,这陈芳儿乃凉国第一才女,目下在毓秀榜在位第五。这秋社选秀不还有半月嘛,左忠也是想着陛下无聊,特先安排着让陛下先尝尝鲜儿。”高远眯着眼笑道。 “美女朕的宫中难道还少麽?不过既是才女,不知和青城相较,秋色几何呢?”刘渊说着,便也来了兴趣,移步来到凉亭之前,静观女子吟唱。 不得不说,此女子唱功可谓一绝,配上这柔情的月色,颇有几分凄婉,惹人怜惜。 “淡妆素裹,举止清宜,所唱之词又如此悲凉幽婉,不简单啊。”暗自沉吟着,刘渊有意轻咳了两声,那女子急忙停下手中抚琴,起身施礼:“臣妾韩国玄氏,拜见陛下。” “你还不是朕的妾,怎就自称臣妾了?”刘渊微笑着道:“罢了,起来说话。”话音落下地一刻,他微微瞥了眼身后的高远。不是说此女子乃是陈芳儿麽? 高远自然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点头赔罪。 女子惶恐间悠悠起身,美眸间颇有献媚之意,细长的眉毛轻轻挑动着:“听闻陛下乃是天下的大英雄,在奴家心里大英雄都是那须眉满面,魁壮如牛的大汉。没想到陛下真容竟是这般俊俏年轻,儒雅公子呢。” 刘渊瞧她那小眼睛里拨弄的情愫便顿时没了兴趣,平平淡淡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玄,名雅。”她嘴上回得平静,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才刚见面皇帝就想知道自己芳名,可见自己已经得到了圣上地亲睐。 “玄雅,这名字倒是好听。早听韩国女子多情擅媚,今日朕算是领教了。你不必再留在秀女宫了。” 玄雅一乐,急忙下跪谢恩:“谢陛下。” “谢什么?天色已晚,你且在此凉亭讲究着,明日一早朕会派人将你送出宫去。”刘渊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玄雅如晴空霹雳,亦是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愣神不知所措间便朝着刘渊的背影连声呼喊着。 高远跟随刘渊行出百步,回头瞧了眼微微泛光的凉亭,不禁疑惑:“陛下,此女虽不是陈芳儿,但姿色也不逊色,又能吟歌奏乐,陛下为何不留心于她呢?” 刘渊顿下脚步,轻笑了声:“左忠既安排陈芳儿来此等朕,怎会变成了这韩国来的女子?可见此女子心如银针,无孔不入,利可伤人。这样的女子若留在朕的后宫,朕日后还有安宁之日麽?” 高远恍然:“陛下圣明。” 刘渊回眸肃然,正色道:“还有,日后不必再让左忠给朕安排,朕还耐得住性子,也只有时间的沉淀,能看出这些女子的心********才遵旨。” 昨夜凉亭风波,转瞬便在秀女宫传得沸沸扬扬,本不受人待见的陈芳儿,这下倒成了风云中心,你一言我一语,秀女们围着她诉说昨夜的趣事,如蚊蝇绕耳,惹人心烦。 陈芳儿捧着书卷,抿着嘴礼貌地笑着,面对这些如麻雀般叽叽咋咋的秀女们,她本能的选择不去理会也不去回应。 “女子就是多舌,还嫌这宫里的是非不够多麽?”冰冷冷的一句话如箭飞来,几名秀女愣看而去,但见楚娇容甩着袖子走来,气势逼人。 秀女们面面相觑,亦是不敢招惹,纷纷退开了。 “姐姐你可算是来了,这一大早我这头都要大了呢。”陈芳儿鼓着腮帮子,满脸的委屈。 楚娇容微微一笑坐到她的身旁:“你呀就是脾性太好,容易受人欺负。” “芳儿才不会受人欺负呢,有姐姐在嘛。”陈芳儿嘻嘻笑了起来。 “姐姐不可能保护你一生一世。你才学广博,又生得娇俏,陛下定会喜欢,来日成了这宫里的娘娘,自然有陛下会保护你了。当然,也得防着那些个贱人。” 黛眉微微蹙起,陈芳儿歪着头疑惑道:“姐姐难道不做娘娘麽?” 轻叹了一声,楚娇容淡笑着摇了摇头:“我楚家和你陈家虽身处异国却是世交,你我姐妹感情也甚好,姐姐知你随父命入秀女宫,怕你受人欺负,才同你一道入宫。姐姐已有心上人,又岂会看得上那皇帝呢?” “姐姐有心上人了?是谁?芳儿怎不知晓?”陈芳儿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又疑惑。 轻笑了两声,楚娇容摇了摇头首:“他只是一个前赵国的无名剑客,虽仅有一面之缘,但我楚娇容立誓,此生非他不嫁。” “姐姐忠贞烈女,想必那位无名剑客定是个大英雄了。” “英雄是天下人眼中的,女子心里只有夫君。” 陈芳儿抿了抿嘴,忧忧叹了口气:“芳儿也不知会不会喜欢皇帝。只是父命不可违,芳儿只能遵从。”沉吟感慨了半刻,陈芳儿忽然激灵起来,问道:“可是姐姐与那剑客仅有一面之缘,怎知还会相见呢?若此生再也见不到了,那姐姐可不孤独终老了麽?” “有缘自会再见,纵是无缘,来生定也能重逢。” 陈芳儿知姐姐生性,只得默默点头,但她心底里还是希望若自己被皇帝选中,姐姐亦能够成为妃子与她在宫中相处,毕竟这十几年的姐妹情份,若从此与宫墙相隔,未免太过惋惜了。 第73章 帝选妃(下) 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便是一年大庆的秋社节。官吏与农户设宴祭祀,谢恩大地,供奉上天,以祈福来年大好的丰收。 秋社到来,江河上下喜庆沸腾,杀鸡宰牛炮竹连天。汉赵宫廷之内更是热闹非凡,各房宫苑张灯结彩,宫女内监里外忙活,甚是其乐融融。 秋逢月明清澈,论汉赵宫内观月绝佳之处当属望月台。此台高约十丈,四面通透,采光极佳,台内假设银盘铜镜,月光透亮之时,即便不点上烛火,台内依旧通明如昼。 而这个秋社日,望月台之热闹史无前例,因为今夜汉赵帝刘渊便要在此设宴欢庆,更在一品侯宫的见证下挑选心仪的秀女册封妃嫔之位。因而这做下人的自然也不敢马虎,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 日落奚落,霞光普照大地,望月台内已是宾客满席,除了汉赵国内的一品大员外,亦是来了不少前来祝贺道喜的列国使臣。 望月台下,秀女令左忠领着一种挑选后的秀女依次等待。等到明月升空望月台奏起歌舞之时,他便领着这些女子踏上楼台。 台中是歌姬舞蹈,乐师奏乐,倒也是极美,可刘渊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高远深知他的心思,微微笑着,欠身上前:“陛下,秀女们已经到了,可是要让她们进来?” “喔?已经到了?”刘渊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高远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他便领着左忠及一众佳丽步到台中。乐师与歌姬皆停,纷纷退散,空旷的楼台中央,万紫千红。 翟狙瞪大眼睛瞅着,口水都快落下来了,不禁失声叹道:“这皇帝还真是艳福不浅啊,这些个姑娘果真如成熟的蜜桃儿,水灵得很呐!” 翟丰在旁气定神闲,低哼了声:“做皇帝,自然有坐拥天下女子的权力。” 望着一众二十来个艳美佳丽,就是叱罗烈这般花甲老将都不禁撂起长须,欣赏不已。 “陛下,这是一月来为您挑选的秀女,还请过目。”高远说着,便将步子一侧,由左忠代为介绍。 左忠上前一步,朝众大员及刘渊行礼之后,道:“一月评测,则体貌端庄,德行淑良的秀女进献陛下。”他广袖扬起,秀女们三人为列逐步上前。前后的顺序皆由比试结果排名而定。为首三人自然是冯昭怜,楚娇容和陈芳儿了。 刘渊垂眸凝视,这头三名女子果真艳冠群芳,单从姿色来看,就足以惊艳众人。而能从天下女子中脱颖而出更体现这三人的才学,实属不易。 “陛下,这三位...” “朕知道,冯昭怜,楚娇容,陈芳儿。” 未等左忠介绍,刘渊便抬手依次点过,落到陈芳儿之时,指尖停顿了半刻,但见这个女子甚是娇羞,低着头,抿着唇,连耳根子都红了。 “你是陈芳儿吧?抬起头来。”刘渊命令道。 纵使弱怯缓缓地抬头,陈芳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不敢直视刘渊,眸子上下飘忽着,甚是动人。左忠视线游离其中亦是明白了什么,微微欠身退开了半步。 “朕有那么可怕麽?” 陈芳儿一惊,面色一下白了起来,连连摇头:“不可怕。” 青城见状灰会心一笑,缓步走入台中,牵起陈芳儿的手:“芳儿姑娘莫要慌乱,陛下让你抬起头来亦是喜欢你,不必紧张。” 陈芳儿入宫之前就早听闻青城的传奇故事,目下被她这般牵着,亦是既高兴又激动,连连点头:“姐姐就是女相青城吧?” 瞧着妮子眼底的精光,青城也是乐了,淡淡点了点头:“我是青城。好了,你且不必再紧张,陛下还等着和你说话呢。” 听了青城的话,陈芳儿便乖巧的点头,她没想到堂堂女相竟然如此的亲切,且貌美如仙纵是楚娇容和冯昭怜相较都难免逊色几分。 “凉国陈芳儿,朕封你顺仪,即日入住后宫。” 刘渊一言即出,现场一片哗然,这陈芳儿还未展示才艺学识,这汉赵帝便金口加封,而且还是一品嫔位! “陛下。”高远亦是深觉不妥,欠身轻语道:“按礼法章程,这刚入宫的女子,因从四品御女,采女加封,逐日晋位。若是四品位阶过低,也理当从三品美人、才人晋封,这上来便是一品,有违礼法,更难以服众啊。” 高远虽是好心提醒却惹来刘渊怒目直视:“你现在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朕的妃子要如何分级,还用得着你这奴才指手画脚麽!”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高远大惊,跪地求饶。 刘渊这陡然一怒,也是让堂内一些细语的非议声淡去了几分。半刻之后,便听偏席的笑声爽朗,凉国使臣起身道贺:“陛下慧眼得我凉国才女,可喜可贺,待臣回去禀报凉王,定奉来大礼。” “好,带朕的话,择日朕定亲书答谢凉王。更要感谢凉国大好土壤才养育出这般出众的女子。”刘渊心悦朗声。 而此刻还在茫然之中的唯有陈芳儿自己,她不知这顺仪之位的含义,更不知自己能为凉国带来什么,她只知道仅仅一眼,自己就将成为皇帝的女人,从此困于宫廷森森之中,再无自由之日。 “陈顺仪还不谢恩?”左忠在旁提醒着。陈芳儿故才缓过身来,俯身施礼:“芳儿谢过陛下了。” 高远先前讨了骂,眼瞧机会便想将功抵过,笑眯眯地道:“陛下赐了顺仪嫔位,便不再是民女之身,不必再自称名讳了。见了陛下得称嫔妾,见了下人亦可称自个儿为主子了。” “诶,芳儿赤子之心,用宫里的礼数倒是难为她了。”刘渊淡念了一句,转而笑道:“芳儿,朕知你心,你且不必在意过多。”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却令在场其他的秀女怨妒不已。能让陛下如此迁就的女子,可见陛下心中对她之珍惜怜爱。 楚娇容见状虽心中有悦,但也百感交集,陈芳儿从此便要呆在这宫廷之中,她们姐妹的情分难道也到此为止了麽? 第74章 晋封日 “楚娇容。”刘渊忽然念到了她的名字,嘴角泛着浅笑:“素闻秦国女子英气,巾帼不让须眉,不料楚姑娘却如此玲珑娇俏,如水温婉。” 楚娇容自恃冷艳高傲,但在汉赵帝面前还是难免收敛的几分,笑不露齿,微微欠身施礼。 “楚姑娘内敛含蓄,不爱说话?” 楚娇容沉吟了半刻,微微摇了摇头,但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她这姿态倒是合翟狙的口味,一双眼睛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喃喃自语:“这妮子当真性情独到,老子喜欢得很。” “再喜欢也是皇帝的女人,有些话咽在肚子里就好。”翟丰瞥了他一眼,兀自冷眸注视着现场。 刘渊思量了半刻,问道:“听闻楚姑娘毓秀榜九席,想必定是文才兼备了。” “民女不识文学,只会舞剑弄刀。”说话间她目光一瞥,忽然从侧身一名侍卫的腰间拔出长剑,飞舞起来,吓得高远连忙高呼护驾,众将军依次握紧腰间剑柄,虽未起身,但也蠢蠢欲动。 但见楚娇容身姿优雅,飞舞如蝶,翩翩长裙飘扬,撼人心弦。翟狙终于是那你忍住,未向皇帝请命箭步飞射而出,刀光一闪间,刀剑相持。 刘渊一怔,陡然拍案而起:“翟狙!你这是做什么!” 翟狙没有理会,两人刀剑相较,几招之下竟是难分胜负。刘渊怒发冲冠,摔杯落地,翟丰嘴角一扬,发声示意翟狙停下。旋即移步台中,揖道:“陛下何必动怒,一人舞剑何来意思,翟狙这也只是想助兴罢了。” 翟狙收刀,冲楚娇容眨了眨眼睛,持刀回身道:“可不是嘛陛下,臣方才与楚姑娘稍作切磋,十招以内臣也难以言胜,看来楚姑娘剑术造诣非凡啊,哈哈。” 翟狙狂而大笑,四下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色皆不好看,尤其是刘渊,一张脸暗藏怒意。嘴角隐隐抽动着冷笑。 东方觉明老眼微凝,戏笑道:“翟狙将军刀法愈发精湛了。” “东方先生过誉了,比起六位将军,我翟狙还是相距甚远。”翟狙难得谦逊了回,却是令得刘渊的面色愈发铁青难看。 “翟狙,你好大的胆子,陛下未有口谕你岂敢私自舞剑与公堂?”高远厉声斥道。 翟狙微微欠身:“臣是粗人,自然不明白礼数。臣也是见楚姑娘也未经许肯舞剑,故而才想助兴,不料倒是惹陛下龙颜不悦。” 刘渊嘴角冷冷一提:“朕的度量有如此小麽?”缓缓站起身来,刘渊自然是明白翟狙之意实则是给他难堪,背后更有可能是翟丰的指使。但明面上,刘渊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缓步来到楚娇容跟前:“楚姑娘剑法出众,实属难得。朕且封你淑仪位份,你可满意。” 楚娇容一怔,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册封之言,方才有意舞剑,正是想抵触龙威,没料倒合了他的心意。 奈何君王之命高于一切,若她此刻有半句驳言,只怕牵连的不仅是她自己,更会牵连亲人,甚至秦国。 “民女...谢恩....”蓦然垂身,楚娇容眼里尽是数不清的委屈和怨气。 “陛下。”性情柔弱的陈芳儿忽然开了口,刘渊有些讶异:“芳儿可是有话?” 陈芳儿心有惶恐,还是咬牙拘礼道:“陛下,嫔妾与娇容姐姐亲同姐妹,若陛下仅赐二品淑仪,那岂不见了嫔妾亦得行礼...怕....” 陈芳儿生性胆小怕事,终究还是没能把话说完。但即便如此刘渊已心知肚明,倒也觉得这陈芳儿可爱至极,朗声一笑:“朕知你心思,那依这样如何。朕封你姐姐娇容为淑妃,乃夫人之位,视同三公。” 一听这话,陈芳儿那俏美的小脸蛋儿亦是开了花儿,乐呵个不停,连连点头:“嫔妾谢过陛下了!” 可刘渊这随口的承诺却是令得在座之人更是哗然一片,先前一个陈芳儿加封一品顺仪不说,如今更是直接晋楚娇容为妃!此地位已然与青城女相及众上将相当! 但有高远的先例,席上众臣皆是有怨而不敢言说。 楚娇容嗔怪了一眼陈芳儿,却见这小丫头俏皮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当下气性已消只好行礼谢恩。 “好了,接下来便是你了吧。”刘渊转头看向了冯昭怜,但见她气定神闲,如玉瓶静立,可见此女心性之稳。让得刘渊下意识好感倍增。 “果然是大家闺秀...”刘渊不禁叹言,转而问道:“冯姑娘相让朕赐于你何位?” 冯昭怜微微欠身:“陛下乃天下君王,能在陛下身边服侍,昭怜足以。” “好,很好。你倒是识大体。”刘渊上下打量着冯昭怜。只觉此女不仅容貌娇美,性子温和,声音悦耳,更有母仪之相,当下亦是心动不已:“朕很想封你为后,你也配得上这个身份...只不过...” 刘渊回眸看了眼青城,青城陡然一怔,连忙低下了头去。 淡笑了一声,刘渊摇了摇头,道:“朕暂且封你为德妃,赐你主掌后宫大权。” 皇帝一连丢出的几个“惊喜”,已是让在座大员们麻木不已,以至于当德妃封号一出,现场便不再有所非议之声。以刘渊的性子,纵使直接册封冯昭怜为贵妃,甚至皇后,也不会有人丝毫的惊讶。 不过就在冯昭怜谢恩之后,刘渊便再也没正眼瞧过剩下任何一个女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其余秀女暂且封为采女、御女,由左忠定夺吧。”刘渊缓缓步上台阶,慵懒的靠在软垫之上:“朕有些乏了,诸公也请回去吧。” 秀女们面面相觑心头皆是来气,但如今那三位女子已然成为了主子,不好直面顶撞,更不得惹着她们,只得暗自咽下这口气来,嘟嘟囔囔的回去了。 “芳儿,姐姐这下可真得在宫里陪你了。”楚娇容无奈道。 “那不正好吗?有姐姐在芳儿就不会被欺负啦。”陈芳儿天真笑道。 第75章 刘渊情 万千宫宇,人如浩渺中一粒飘忽的尘埃。静默庭院,陈芳儿独坐柳树下,飞絮纷扬里,她手捧书卷,借着午后温润的阳光,品味字里行间的真理。 身旁站着的是她从凉国带来的丫鬟杏娟,随着她封了顺仪之位,这丫鬟便也成了这汉赵宫廷中极有头脸的掌事宫女。虽然年岁不过三十出头,但逢下人见着也得毕恭毕敬地称一声姑姑。 杏娟见日头虽是温和,但难免晃眼便从屋里拿出一把小伞儿撑起。陈芳儿伏卷抬头,微微一笑:“杏娟姑姑还是将伞儿扯了吧。” “奴婢是担心这日头光烈,伤了顺仪的眼睛。” 陈芳儿笑着摇首:“若担心这日头,我就呆在屋里,何必出来?” “唯。”杏娟应声便是将伞收回了屋里。 陈芳儿抿嘴一笑,便继续低头看书。可不过半刻,一道阴影便又将日头遮住。陈芳儿黛眉一蹙有些怨了:“杏娟姑姑,芳儿不是让您将伞撤了麽...”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不远处传来了杏娟的声音:“陛下。” 紧眉一展,陈芳儿顿然大惊,亦是急忙行礼:“嫔妾见过陛下。” 刘渊面如春风,心情甚是大悦,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乖巧可人的女子,阳光打在她侧脸上,轮廓精致而分明,刘渊从未想过女子的侧脸竟这般好看,故而也忘却了让她起身,待得她因为久拘礼脚踝刺痛而低呜了一声,方才令刘渊回过神来,心疼的将她扶起。 “都怪朕醉心美色。芳儿可有伤了哪儿?”刘渊上下打量着,甚是关切。 陈芳儿莞尔一笑,摇摇头:“嫔妾无事,只是陛下竟来了也不让人通报声。”说着,她便瞪着眼睛四处看了看,便见大批的太监宫女齐齐躲在了院墙之外,不禁抿起嘴来有些气了,他们这样岂不是合起来捉弄自己麽。 刘渊瞧得她这赌气嘟嘴的模样霎时可爱,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朝屋内走去,任凭怀中的妮子略有惊慌和挣扎,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邪魅的笑容。 杏娟捂嘴一乐,识相的关上了门,贴着门缝听了两声,心头大喜地退开了。 屋内,刘渊将陈芳儿温柔地放在床榻上,自己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望着她,却见她紧闭着眼睛,一双手揣着被褥,身子有些颤抖。 从前只知她羞怯,如今却是胆怯,刘渊心头一揪,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朕又不会吃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着朕。” 陈芳儿勉强地睁开的眼睛,却不敢直视皇帝,纤长地睫毛呼扇着,显得眸子格外明亮清澈。 刘渊轻轻握住她白皙滑嫩的玉手,不带一丝猥琐,像是个兄长充满温情:“朕视你如心头的珍珠,不敢待你有一丝的勉强。” 他的确是个温柔的君王,让陈芳儿胆小又紧张的心,都不禁松弛了下来,眨巴着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年轻俊俏,坐拥天下山河,却对女子如细水长流,温润如玉。不由令陈芳儿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陛下,嫔妾只是胆小。并不是...” 她的话依旧没有说完,而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胆怯,乃是她话音未尽的一刻,刘渊的嘴已经吻上了她的唇瓣,略微霸道的撬开了贝齿,缠住了香舌。 呼吸逐渐有些急促,措手不及的陈芳儿还未准备,便从略微的挣扎抗拒逐渐变得迎合,而也就在她开始沉浸甚至享受之时,刘渊的唇却又离开了她。 微微直起身来,刘渊的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容:“今日到此为止吧。” 陈芳儿欲言又止,黛眉轻蹙,手指在唇间拂过,不知刘渊为何突然停下,莫非是自己口中有何异味? 正当她还处在怀疑思索之时,刘渊的手又轻轻握来,柔声细语道:“芳儿,朕会走向你。走进你的心里。” 这一句话,没有丝毫的波澜,确如秋雨洒入麦田一般,令人心头酥软。陈芳儿静静地望着他,从未想过她这样胆小的人竟能望着天下君王如此之久。 刘渊被她这样盯看了许久,手指轻轻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下:“别这么看着朕。朕珍惜你,便不会勉强你,你也不必视朕为帝王,朕只是你的夫君。” 轻抿着红唇,陈芳儿只觉得这天地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 刘渊周遭看了看,皱了皱眉头:“你这宫里的物件少了些,来日朕便命宗正令给你这儿备些摆件,再给你添置几个服侍的下人。” “嫔妾不要。有陛下在嫔妾身边就好。”陈芳儿说着,忽然大胆的起身,抱住了刘渊的臂膀,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陛下疼惜嫔妾,嫔妾感恩。只希望陛下不要怪罪更不要嫌弃嫔妾胆小。” 刘渊微微一笑:“芳儿是朕见过心地最为纯净的女子,朕又如何舍得怪你。” 陈芳儿脸颊泛起酒窝,开心一笑,道:“陛下可以像疼惜嫔妾这般疼惜姐姐麽?姐姐虽然性子刚烈,心地却很善良,也如其他女子那般柔软脆弱。” 素闻后宫女子妒忌心强,但陈芳儿却能为他人所着想,不禁令刘渊欣慰。淡淡点了点头:“朕自然知道淑妃本性纯良。朕自会善待与她,芳儿大可放心。” 听到这句话,陈芳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否则以她看来,就楚娇容那样冷冰冰的性格,会令皇帝不悦不说,甚是一不小心还会有所得罪。幸在刘渊洞悉分明。 “好了芳儿,你且好生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陈芳儿起身下床施礼:“嫔妾恭送陛下。” “芳儿不必起身,快快休息吧。朕这就要去你姐姐那儿了。”刘渊笑着道。 眉头一展,一听此话,陈芳儿本想随同一道,但想着陛下若能与姐姐不受打扰的相处定是更好,便也忍下了性子。 但不知为何,待刘渊走后,她的心头却莫名升起一丝落寞寂寥... 第76章 公子赢 秋社后,吴越阴雨连绵,海上风波不断,稽州岸口,百余艘船舶停靠,渔民遥望浪涛汹涌,兀自垂头叹息。 忽而,一道银白的雷电从天际落下,照亮海面远方的薄雾,一叶扁舟逐浪前进,摇摇坠坠朝岸边驶来。 一位渡口的渔夫瞪大了眼睛,蹬蹬跑上前去,霎时以为是个鬼船,但定睛看去,那果真是一叶残破的扁舟。 这样的扁舟甚至还比不上停在岸边的渔船,竟能在大海中驰骋,不知从何而来,又是谁人驾驭。 但见这扁舟在风浪中孤立无援,如履薄冰,可依旧朝前挺进着。良久良久,那舟来到近处,渔夫奔上前去看,但见船头立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高个子。待船停稳,他转身掀起略显简陋的舱帘,一个头戴黑色风帽,身着黑袍之人弯腰走出。 风帽乌纱遮掩,看不清容貌但渔夫依旧能看见此人腰间别着那把长剑乃是精致上品,可见此人身份不凡。 蓑衣高个子瞧了眼渔夫,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而后毕恭毕敬地道:“公子,已经到稽州了。” 乌纱微微拨开,露出一张四方轮廓的脸庞。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这是一张极其威严英气的脸,此人便是岚朝大皇子刘赢。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神色漠然地望着眼前的埠头,淡淡地点了点头:“稽州境内想必也有刘权的眼线,我等行迹切莫小心。” “公子放心,臣已备好了一切。”高个子恭敬到,宽大的斗笠下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 从容貌看来,这个高个子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未及而立之年。但五官生得极其俊美,只是可惜,他的面庞中央横着一道年份已久的刀疤。 “鲁墨,你随本王多年,此次重返稽州,本王还有许多要事要差遣你去办,务必稳妥。”刘赢沉声道。 鲁墨欠身行礼,双脚一蹬如飞燕轻落岸口,口哨一吹,一辆乌盖四轮的马车便从远处驶来。刘赢在鲁墨的搀扶上坐进马车,朝着稽州城中蹄去。 稽州仅是吴越州郡内一座小城,但由于水路优势,此地便成了吴越境内最为富裕的城池。纵使数日连绵的阴雨,街市上依旧热闹非凡,车水马龙。 刘赢放下帘子,浓眉紧蹙:“刘权继位不久,朝局未稳,待过些时日,他势必会发兵征伐吴越,难保稽州安宁。” 鲁墨道:“公子所担忧的,必也是诸皇子所担忧的。刘匡退守豫州,已有数月,前阵子刚与北方汉赵结盟,刘权纵使想除之为快也恐力不从心,倒极有可能先着手其他较弱的皇子,已示国威。” 颔首微点,刘赢问道:“鲁公可有良策?” 鲁墨微微一笑,道:“公子无须多虑,河间王既有汉赵结盟,刘权不敢轻举妄动。难道刘权就敢妄动公子封地麽?公子可是忘了,臣可是有鲁公秘录呢。” 刘赢眉头一展,嘴角不禁绽起笑容:“本王怎能忘了此事。鲁墨你可是公输班传人,手中更握有鲁公秘录,纵使他刘权掌持兵马大权,恐怕也难敌你机关奇门之术。” 鲁墨点头:“如今既已回到了稽州,公子仅需留臣三月时辰,臣便能加强城池防御,更能为公子您铸造新的兵器。” “好,你且告之稽州府尹,他会听从你的安排。” 鲁墨揖礼,思索了半刻,道:“不过单凭鲁公秘录只怕不够让刘权忌惮。公子不妨效仿刘匡与汉赵结盟一番,也寻位皇子与其结盟可好?” 刘赢笑容收起,稍稍沉吟了半刻,道“公之言本王早已想过,只是本王素不与诸位皇子来往,只怕一时间难有合适之人。” “诶,公子差矣。刘渊身为八皇子,自幼受尽欺辱,如今不亦和刘匡结盟。乱世之中,只有利益而无真情,若公子此刻愿意伸手**,定有皇子愿意与您结盟的。”鲁墨感言道。 刘赢深知鲁墨之言倒也应和局势,便将他的建议记在了心里,侍机准备着。 建邺宫内,燕王刘权与司徒骏坐于楼台品茶,雪姬从旁服侍,欢声笑语一片。 忽而台外使臣回报,安达福听完亦是老眉紧蹙,快步来到燕王身旁,屈膝轻语道:“陛下,吴越使臣回报,刘赢已经抵达稽州了。” “喔?近来朕曾派人打探他的消息,皆无回报,不料他竟潜逃去了稽州。”燕王微眯着眼,眸中寒芒尽显。 司徒骏耳尖,听得对话,也是笑而答之:“稽州占尽水路优势,进可攻退可守,又处刘赢封地之内,他会选择稽州,并不奇怪。” 燕王招手示意安达福退下,抬杯敬茶,问道:“公有何见解,朕愿闻其详。” 司徒骏摇首,叹了口气,道:“稽州为吴越富地,且不论岚朝诸城人士往来频繁,就是北方来客亦不占少数。纵使陛下手眼通天,也难保在稽州境内能够轻易将此人拿下。况且刘赢身边最大的麻烦乃是一位叫鲁墨的策士。” “鲁墨?此为何人?” 司徒骏嘴角浅笑,道:“臣与此人有过几次交道,文韬武略,才智过人,但是天下奇才也。而其最令人忌惮的则是另一个身份。” “是甚?”燕王皱起眉头。 司徒骏放下茶杯,肃然这脸,微微靠近燕王几分:“此人乃是公输班后人,传闻他的手中可是拥有鲁公秘录。” “什么!才敬是说,鲁公秘录?”燕王终于使坐不住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喉结翻滚之间,额头上的汗水哗哗落下:“倘若这鲁墨的手中真有鲁公秘录,那果真是棘手了。” 司徒骏眼珠一转,忽然陡然站起身来,正声道:“幸在鲁墨并不知臣效力与陛下您。恳请陛下派臣前往稽州。” “才敬之意.....莫非?”燕王微微睁大了眼睛。 “臣之才能,想必鲁墨亦是清楚,若能将臣引荐刘赢....”司徒骏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阴狠的笑容。 第77章 公输班 “若能得刘赢之信任,日后除之,便易如反掌了。”司徒骏冷笑道。 燕王饮茶入口,嘴角轻轻触动了几分:“如此倒是甚好,只不过刘赢并非等闲,先前能令诸臣推举他为新帝,固然是有他的本事。但朕倒也相信才敬你的能力,纵然没能博取刘赢信任,亦要尽其所能得来鲁公秘录。” “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司徒骏长跪在地以茶代酒,长呼饮入。 雪姬为燕王斟满清茶,柔声道:“陛下,国事固然重要,切莫乏了心神,伤了身子。嫔妾不懂天下大事,在关乎自己的夫君。” 燕王放下眼中权谋,变得深情,温柔的握住雪姬的手:“得雪姬这般善解人意的佳人,朕心甚慰。” “陛下乃旷世明君,日夜操劳皆是天下大事,嫔妾见陛下几日未曾偏殿离开,亦是担心不已。”雪姬说着,便是满面得愁容,当真有些楚楚可怜了。 燕王自然是看得心疼,手紧了几分:“朕拥有天下,可天下却只有朕。一人心操万民心,难免忙碌了些。但才人不必为朕担忧,朕的身子自然有太医令料理清楚,又有才人这般贴心呵护,朕健康得很。” 雪姬哀叹了一声:“陛下,嫔妾有罪。” “何罪之有?”燕王忽然也是愣了神,不禁问道。 “陛下日夜操劳前朝大事,嫔妾却难为后宫增添子嗣。先前柳贵人殁时,嫔妾日日礼佛,祈求神明能赐嫔妾一儿半女,也好了了陛下的心事。” 燕王恍然,开怀一笑,轻握住她的手:“这事怪朕,本该多宠信于你,却因国事而耽搁。” 司徒骏眼珠子一转,道:“恕臣多言,前朝之事固然重要,可龙脉传承亦是大事,陛下切莫疏忽了。雪才人貌美贤良,日后子嗣定为岚朝之福啊。” 自古前朝后宫相互制衡,缺一不可,这点燕王倒是心知肚明。眼下听得司徒骏之言,亦是颔首微点:“才敬之言,朕已明了,朕自有安排。” 司徒骏点头起身,长揖:“那陛下,才人,恕臣先行一步。”说罢,他便带笑退下。留演完与雪姬在楼台中温存。 “陛下,自从柳贵人殁后,陛下就未曾来过紫兰轩,嫔妾难免猜想陛下莫非是不喜欢嫔妾了,故而日日哀伤,滋味甚不好受呢。” 燕王略有自责,瞧她模样更生怜爱,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淡淡摇头:“雪儿乃朕心头瑰宝,朕怜惜还来不及,岂会不喜欢呢。只不过朕与柳儿情深意切,她仙逝,朕心如刀绞,自然也没心思。但朕未去你那儿,自然也没去别的妃子那。” “嫔妾没有与姐姐们争宠的意思。在常人眼里,嫔妾是帝王的女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在嫔妾心里,只视自己为平凡的女子,只想有自己的夫君陪伴。”雪姬神容凝重,充满哀愁。 “朕就是喜欢你这种直率的个性。朕知你心意,定不会负你。”燕王含情脉脉道。 帝王之心尚且能如此温柔,雪姬这样的女子又何尝不会被虏获,轻轻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同样拥有着气吞四海的胸怀。 “雪儿你该好生养好身子,朕还想你能为朕诞下龙嗣呢。”燕王笑盈盈地道。雪姬俏脸微红,羞怯的将头深埋入燕王怀中,低吟轻哼。 燕王尚且还有雅兴与妃子温存,稽州一座尘封依旧的府邸内,却是充满了哀伤与愁苦。上官氏灵牌之前,刘赢三跪九叩,继而便长跪未起,心中一片惆怅:“母亲,是儿臣不孝,未能保您周全。” 他生性坚毅,大好男儿,却在生死别离间像个孩子,挂满了泪水。望着母亲的灵牌,他隐隐咬牙:“刘权啊刘权,没料你竟如此心狠,枉我娘亲曾待你如己出。” 白绫悬挂,香火飘扬,鲁墨静立在旁,长长鞠了三个躬,感言道:“先帝嫔妃尚且难以逃过劫难,可见刘权此人内心毒辣。” “成王者若无此等手腕,何以统领天下。人最难过的,无疑就是一个情字,刘权能够这么做,本王倒不意外。”刘赢冷冷说道。 “公子节哀,日后待我等光复大业,必也让刘权付出同样的代价。”鲁墨目光坚毅道。 刘赢苦笑着,微微摇头:“谈何容易,八王各分春秋纵使我等尚且能够保全自身,亦无力与刘权抗衡,再则本王那几个弟弟,各有能耐,尤其是八弟刘渊,没料他不声不响,竟坐上了汉赵帝的宝座,身处北方乱世依旧为鼎足之巨,实属不易。” 鲁墨暗自思索了半刻,试探道:“正如陛下所言,如今能与刘权势均力敌者,恐怕只有那汉赵帝刘渊。陛下不妨效河间王刘匡,与汉赵结盟。” 刘赢目光如刃,直视而去:“休得胡言!本王与刘权自是不共戴天之仇,与那刘匡亦是水火不容。那时本王已坐上岚朝帝之位,却是那刘匡率先领兵入关,夺本王皇位。若非刘权转瞬而至,本王才得侥幸逃脱,如今刘匡与汉赵结盟在先,你让本王再与其结盟,何来道理?” 鲁墨自然明白刘赢之心,亦是微微摇了摇头道:“公子,战火之前亦无恩怨,相信刘渊心中亦是明白刘匡并非可信之人。公子贵为大皇子,与刘渊结怨甚少,更坐拥吴越封地与其交州,晋安接壤,占据地势,刘渊自恃聪明人,亦明白其中是非道理。” 鲁墨之言自然有道理,但刘赢生性固执,亦不想那么多,摆了摆手道:“此事再议。” 第78章 后宫谋 夕阳西下,大雁南飞,秋风愈发寒冷,楚娇容一袭锦绣绒袍倚在窗前,庭院森森,宫墙之内宛如一座巨大的囚笼,连心都无处安放。 忽而一只羽翼染红的飞鸽从高墙飞落,轻轻停靠在窗前。 “血鸽?”柳眉轻蹙,楚娇容将鸽子抱在怀里,取出它爪尖上的竹签,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司徒大人这么快就奔赴吴越了....”细细念着竹签上的小字,楚娇容的目光阴冷了下来:“看来我亦不能再有耽搁了。” “陛下到...”高远嘹亮的声音打远儿传来。楚娇容一怔,忙将竹签收入袖中,轻盈步到门前拘礼:“嫔妾恭迎陛下。” “爱妃请起。”刘渊将楚娇容轻轻扶起,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周,亦是皱起眉头:“爱妃,你可是一宫之主,这宫里怎也每个下人服侍,你那贴身侍奉的丫鬟呢?” 楚娇容微微摇首:“碧荷早些去宗正府打点些事务,嫔妾为秦国女子,自恃独立,便无须宫里的人手服侍。” “只是爱妃这宫里也过于清简了些,朕心都有些过瘾不去了。”刘渊道。 “陛下日理万机。后宫虽难为前朝分忧,但清简些亦是好的。” “淑妃真是贤良。”刘渊轻牵起楚娇容的手:“秦国女子不娇惯,后宫楷模。朕心甚慰。” 楚娇容微微一笑,拉着刘渊的走,走入闺阁,扶他坐下,悠悠说道:“不过嫔妾心有好奇,如今大梁已为陛下所有,汉赵北方鼎足势起,不知陛下对岚朝作何打算呢?” “喔?淑妃对前朝之事也感兴趣?”刘渊轻轻瞥了一眼楚娇容,却无厌恶。虽然他并不喜后宫过问前朝,但岚朝之事亦是他心头之结,听番女子之言或许有额外的开钝。 “女子不闻天下事,嫔妾亦不想干预前朝,只是深知陛下乃岚朝皇子,故而才想得知陛下日后对岚朝作何打算。” 刘渊微微点头,也不愿隐瞒,淡然道:“岚朝乃朕心腹大患,亦是江山社稷的绊脚石,一日不除,朕心头难安。只是天下割据,岚朝势力雄壮,除此大患绝非一朝一夕,还须从长计议。好在朕麾下良臣众多,取之建邺,指日可待。” 楚娇容神容微变,轻吟了半刻,不禁言道:“陛下可有想过,强强联手已得天下呢?” “淑妃是说让朕与岚朝结盟?岂非笑谈?且不论朕已与河间结盟,就是朕与刘权亦是水火不容。当年他曾派人刺害于朕,幸得女相青城相助方才躲过此劫难。”刘渊感慨道。 “可是陛下,河间王难道就曾善待与您麽?若非您如今坐拥汉赵天下,他怎会屈尊与您结盟呢。岚朝虽日渐式微,不可同日而语,可瘦死骆驼终比马大,若能与岚朝结势,平定天下便是易如反掌了。” 楚娇容处处袒护岚朝,虽言语客观,但难免有些偏颇,刘渊听在耳朵里,心头略微有些烦躁了起来。微微一瞥而去,道:“平定天下固然重要,可道义二字亦是朕所信奉的。刘权此人诡计多端,当年以卑劣之迹,得岚朝皇位,如今又如何能得以结盟?” “陛下....”楚娇容还想多言半句,却见刘渊以冷下脸来,便识相不言,转而笑道:“秋风干燥,陛下不妨留在嫔妾这儿,喝完银耳汤再走吧。” 刘渊整了整衣袖,缓缓起身:“不必了。”他径直走到门前,顿下步子,微微向后撇了眼:“爱妃若能有芳儿半分乖巧懂事,朕也就安心了。”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刘渊离去的背影,楚娇容亦是暗自自责起来,只怪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刘渊对岚朝怀恨在心,促使两国结盟,绝非一朝一夕,须解开他的心结才行。 但如今一步走错,刘渊对她定留下不好的印象,看来自己得多去陈芳儿宫里走动才是。 近几日,刘渊常出入后宫庭院之中,对于朝事亦是置之不理,青城伏案,望向窗外夕阳,兀生感慨,她本以为内心的焦躁仅仅来自于对国事的忧虑,却未料,是对刘渊这个男子的牵挂。 正当她沉凝之时,窗外一声口哨响起,她回过神来,微微探出头去,但见拓跋珪亦不知何时来到她的房外,手捧一只毛色雪白光亮的小兔子,冲她乐呵着。 青城微微一笑,小跑出屋,瞧见拓跋珪怀中兔子,心头惊喜,却无表露于面,但细看而去,却见这白兔子左脚上泛着鲜红,显是受伤了,不禁问道:“侯爷,这兔儿受伤了麽?” 拓跋珪故作哀愍,道:“想本侯堂堂男儿,岂能捧着兔子,奈何见这小家伙受了伤,于心不忍,便将它抱来你这儿了。” 玉手温柔地抚摸着兔子的绒毛,青城抿了抿嘴,道:“乱世之秋,可怜这些小家伙也难逃伤痛。侯爷真是有心了。” 不知为何,听得青城的夸赞,拓跋珪只觉心头如沐春风,朗声一笑,道:“本侯这也是顺手搭救。万物皆是有灵,纵使一只小兔子也不该受遗弃,只是本侯一男儿捧着只兔子总不像话吧,故而才将它带来青城你这儿。望女相不弃,替本侯稍作照料,可好?” 青城接过拓跋珪手中白兔,笑靥如花:“侯爷心底纯良,青城待天地苍灵向侯爷您说声谢谢了。侯爷愿信赖青城,青城定当悉心为侯爷照看着。” “近来陛下酒色于后宫,未曾理过朝政,本侯也才有着心思搭救小兔儿。幸得如今局势尚且安稳,但也不得不防周遭列国野心啊。” “侯爷所言极是。挑个时辰,青城亦会求见陛下,后宫固然要紧,可天下百姓却不可一日无君。” 第79章 见鲁墨 冯昭怜晋封德妃,掌理后宫大权亦有近月日子,幸得主宫之位只有楚娇容和陈芳儿,性子好静,采女皆也安分,料理后宫,倒也轻松了些许。 只是汉赵帝刘渊仅赐了她料理后宫的大权,却从未踏入她的宫门半步,这令其难免心生疑虑,镜台之前端详自己的容貌,柳眉轻轻蹙起,抿着薄唇:“难道是本宫的美貌,还不足以打动陛下的心麽?” 身旁的秋玉姑姑移步上前,笑着道:“德妃之颜,已是艳冠后宫,无须多虑。” 冯昭怜在齐国之时,秋玉便是自幼照料她的婢女,如今昭怜既已从稚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秋玉的额上亦爬上了几抹皱纹。 都说丫鬟一生只跟随一个主子。三十好几的秋玉已是将自个儿这一辈子的年华都奉献给了昭怜,忠心为主,鞠躬尽碎。 情义二字自然是将心比心,秋玉待她如娘亲,冯昭怜亦是待她不薄,处处尊重她的意见。 “秋玉姑姑以为,陛下为何久日不曾来过本宫这儿?”冯昭怜手拈金钗,眼中柔情已散。 秋玉微眯着眼,悄步上前,欠下身子,凑到冯昭怜耳边小声提道:“奴婢听闻陛下自选妃之后从未打理前朝之事,成天个尽望后宫走动,只是未曾来过德妃这里,皆是去了顺仪的那屋了。” 冯昭怜目光一时尖锐:“陈顺仪?就是那个愣头愣脑的陈芳儿麽?陛下竟会垂青于她?” “自古帝王皆是多疑,并非生性使然,而是天下在手,难免不得处处小心。陈芳儿心无权谋心术,纯净无暇,乱世之中实属难得,陛下又怎会不喜?” “陈芳儿....”美眸之中射出一道寒芒,宛如一柄利剑。 深秋降至,中原以北飘起了白雪,南方沿岸,虽艳阳高照,风亦是冰冷。 鲁墨在阁中暖火,屋外忽有下人传话,称有位故人自姑苏而来,特此拜访。 鲁墨皱起眉头询问:“知我身在稽州着寥寥无几,前来之人可有何信物?” 下人回过神来,从广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折扇一展,显出避风雄健的“天下”二字。 鲁墨眼神一亮,喜道:“快快引路。”说罢,他大步而出,虽下人步到府外,但见一辆黄盖四轮车停靠在边角,一名衣着单薄,身姿却极有气度的公子背立在旁,正凝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才敬兄!”鲁墨笑脸盈盈,步上前去,司徒骏回眸而来,亦是长揖一礼,敬道:“一年未见,鲁兄近来可好?” “一切安好。稽州风寒,还请才敬兄移驾舍内再叙。”鲁墨笑着移步引路,司徒骏左右看了看,嘴角微微泛起一抹淡淡的阴冷,顺着石阶而上,走入了府邸之中。 来到鲁墨的房阁之中,两人对炉火席地,面上笑容不减,眼神甚是亲切。 “才敬兄如何得知在下身在稽州府邸呢?”鲁墨斟茶言道。 “只要有心,便不惧千里。家父岚朝为官,倒也听闻些许消息,得知鲁兄随公子赢已来到稽州,刘权有意刺害,故而心生担忧,方才驱马赶来,已探兄台安危。” 一年未见,司徒骏虽面容稍变,体态成熟,可依旧是那番风度翩翩,彬彬文雅,且谈吐谦逊,深得鲁墨欣赏。 “不知才敬近来何处高就?” 司徒骏淡笑一声,摇头:“如今天下大乱,八王雄起,骏这般才学只怕无处落脚,只得漂泊于江湖。” “才敬兄哪里话。论天下才子,才敬兄亦能高居翘楚,如何能自贬之?如今你我重逢相遇,即是缘分,若蒙不弃,不妨暂留舍下?” 鲁墨话中亦有深意,司徒骏怎会不知,只是此刻他故作深思熟虑,忽而又摇头叹息起来:“唉,八王之乱日益紧张,鲁墨兄效忠公子赢,乃是忠义。可骏才识浅薄,亦不愿随世俗纷争,此事还是暂且作罢吧。” “诶!才敬兄差矣。自古谋士随明君,公子赢,胸怀四海,睥睨天下,更有大才之能,公子早闻才敬兄贤能,若蒙不弃,公子定愿让你辅佐于左右,他日光复大业之时,亦能一展治国之才,你我皆是谋策之士,怎会没有匡扶社稷之雄心?” 鲁墨句句诚恳真切,言语间亦是激昂澎湃,司徒骏见时机已到,便不再做作,眉头轻轻触动两下似在思索,半刻之后微微点头:“也好,公子赢本为岚朝大皇子,若非那刘匡以小人卑劣之计只怕公子赢已是天下之主。” “才敬兄果真慧眼明鉴,公子正义凛然,绝非刘匡刘权等小儿所能相比。” “只是....”司徒骏稍稍顿语,思忖道:“只是尚闻刘权之所以能夺得天下,乃是有天下第一谋士司马聪扶持相助,只怕此人尚且不好对付。” 司马聪之威名,文士间已是如雷贯耳,鲁墨收起笑容,深虑半刻,道:“司马聪隐居于世,此时却又出山相助,着实令在下莫名不解,但纵使那司马聪才高八斗,有在世之能,单凭一人之力也难以有所成就,况且刘权此人生性多疑,才敬兄不必多虑。” “既然如此,那骏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司徒骏起身,以茶代酒长饮而入。 鲁墨大喜,连忙托住司徒骏之手,言道:“才敬兄才学卓越,日后定能一展宏图,与墨一同效忠公子,匡扶天下之社稷。” “不知公子现居何处?”司徒骏见机连忙问道。 鲁墨一怔,摇首道:“近日来公子披麻戴孝,祭奠逝去的上官夫人,闭门谢客,过些时日,墨便领才敬兄你前去拜见。” 司徒骏微微点头:“不急,丧母并非小事。公子孝顺,便由他去吧。只是骏漂泊无依,只怕暂时要落脚鲁兄府邸,还望没有打搅。” “诶!才敬此言岂不与墨生分了麽,才敬兄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大可留下同住。”鲁墨豪情道。 第80章 怀龙嗣(一) 刘赢麾下,除谋士鲁墨以外,尚有多名五官上将,统领封地大军。秋末之日,刘赢移驾疆外,督诸军操练。铁马之上,他气宇轩昂,一双眼睛炯炯放光,视线之内,尘烟飘扬,骏马奔腾,数千名士兵朗声挥剑,气势如虹。 身旁鲁墨坐马上观,嘴角泛起笑意:“公子,岚朝精兵皆效忠与您,纵使刘权有意发兵来犯。也未必能攻下这英勇雄狮。” 刘赢眉心紧锁,心事丛丛,纵然这数千兵士精神昂扬,身姿雄健,亦是虎狼之师,但要抵挡岚朝十万大军,恐怕还有些势单力薄。 正在这时,身侧马匹微微退开,一名容颜清朗的公子缓缓现于眼前。刘赢斜眸而去,冷冷道出一声:“鲁墨,这是谁人?” 鲁墨笑而上前,引荐道:“此人乃墨故友,姑苏城才子司徒骏。” “喔?”眼眸一亮,刘赢深知,鲁墨为人谨慎,又因身怀才学而自恃清高,能为他的好友,可见此人绝非泛泛之辈。深思一想,忽而也是记起此人之名,在姑苏城内的确小有名气,求贤之心溢于言表。 “原来是姑苏才子司徒骏,本王失敬了。”刘赢翻身下马,司徒骏连忙叩首于黄土之上:“在下有幸得见大王,惶恐惶恐。” 刘赢自然明白司徒骏为何会出现在此,微笑着向鲁墨点了点头,转颜笑之:“本王早闻司徒公子盛名,今日得见却不料竟如此年轻。真是令本王自愧不如啊。” 司徒骏没有多言,而是远眺兵马操练,叹然一声,道:“大王这五千将士英勇超群,乃虎狼之师。只不过面对岚朝十万大军,亦是猛虎难敌群狼。可若是有了鲁墨兄的鲁公秘录相助,只怕岚朝大军亦难是敌手。” 刘赢眉峰一蹙,暗想这司徒骏怎会知晓鲁公秘录之事,不禁心生防备。转颜笑之:“倘若真有鲁公秘录,本王又何须操劳兵马呢?由那些机关木人为本王御敌即可,不是麽?” “喔,是是是。”司徒骏微微一怔,神情微变,但心下却没有过多怀疑,倘若如刘赢所说,鲁公秘录并不在手,他也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微微斜眸看向鲁墨,但见他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刘赢见此人谈笑间不动声色,眉宇间却存着一抹深思,可见此人心计城府之深如万丈深潭。看似波澜不禁,却暗藏乾坤。 “司徒公名满天下,富贵权势无不登门相邀。公何须铤而走险,来到本王的稽州呢?” 司徒骏坐怀不乱,甚是细微到连眉头都未皱上一下,淡笑道:“儒士不与世俗同流。天下人皆知公子乃长皇子,乃真龙天子。若非那刘匡、刘权以小儿卑劣之谋篡夺皇位,公子此时已是国君。此乃逆天下之大不韪。” 纵使司徒骏这理由有些牵强,但在刘赢听来也有些许道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自也不疑,便也不再过多追问,摇头叹息道:“兵不厌诈,纵然胸怀正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下之大,无不是权谋心术。幸在本王尚且有鲁墨相助,光复之日,为期不远。”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皎洁的弧线,司徒骏俯首:“公子在上,受臣下一拜。” 茫茫狂沙大风之间,司徒骏顶风叩拜,俯首称臣。刘赢思虑半刻,便俯身将他扶起,叹然道:“司徒公才学过人,品性正直,意助于本王,乃是本王之幸,他日光复国业,定予公权贵封地。” “儒生不求富贵伴身,但求以微薄才学助他日明君,此乃天下苍生之福。”司徒骏浩然正气道。 江湖风波不断,兵戎相见腥风血雨,而汉赵后宫之中却是一片祥和。 掐指算来,汉赵帝刘渊已有多日就寝于陈芳儿房中,不问朝政,不理是非,但求佳人常伴左右,醉深梦死于酒色欢歌之中。 只是刘渊居于房内,大门紧闭,仅留两名贴身婢女侍奉,就是常侍高远也只得乖乖守于门外待命,谁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什么。 或许在宫里头那些碎嘴里,陛下这几日定是翻云覆雨。却不知房内一片安详,刘渊坐于床榻上,闭目聆听,陈芳儿从旁抚琴弹唱,颇有一番才子佳人之意境。 刘渊虽贵为天子,一言既出,无人不敢不从。但正如他所承诺的那般,他从未强求过陈芳儿,如心头珍珠一般疼惜怜爱着。 陈芳儿何尝不知刘渊的心思,心下偶有焦灼,但心如雪水纯净的她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存有那一丝半毫的芥蒂。 悠悠曲声停揭,她起身坐在刘渊的身旁。他们年纪相仿,相处久了,便少了些君臣之间的隔阂,亦没有夫妻之间亲密,反倒是像一对故友那般。 “陛下,您在嫔妾这也呆了数日,国事为大陛下还是早些离去吧。” 但凡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万不敢和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但刘渊心里明白,陈芳儿相比世俗女子,没有那么多花巧的心思。但借着她此言,刘渊亦好拿她打趣两分:“你这是要驱赶朕麽?” 陈芳儿听言,恍然大惊,连忙移身施礼:“嫔妾并无此意,陛下误会了!....嫔妾...嫔妾。” 小丫头怕是急坏了,一时间语无伦次。可刘渊就是喜欢她那有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理了理袖子,将陈芳儿扶起,忽然右臂如蛇缠去,将那盈盈一握的柳腰搂入自己的怀中,嘴唇凑到她的耳边,温柔道:“朕视你如珍,又岂会忍心怪你?” 陈芳儿俏脸微红,感受着耳边时隐时现的热气,感受着一个帝王霸道的温柔,只感觉浑身酥麻,将头微微靠向他的胸膛。 他不过少年的年纪,却拥有着山一般宽厚结实的胸膛,让人心安。 放在腰上的手微微上游,掠过她的发丝,将她的小脸捧在手中,突然垂下头来,深深的吻住了她的唇。 陈芳儿微微抗拒,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两分,但最终还在沉沦在这霸道的柔情中.. 第81章 怀龙嗣(二) 庭院深深,曲调幽幽,青城端坐垂柳下,纤长玉指拨弄着琴弦。心随音动,无意引来了那些幼小鬼魂们的注意。 黄沙清扬,一束束微弱的光显于古琴之前,一双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满是陶醉地望着青城。 青城日日午后便会来此抚琴奏乐,闻音而来的鬼魂也就越来越多。 “看吧,我就姐姐长得美丽琴弹得还好呢~”女娃站在一群小鬼的前头,叉着腰,仰着头,很是得意的模样。 十指摊平,琴音停揭,青城眉黛含笑:“杏儿,他们都是你的玩伴麽?” “是呀大姐姐。”女娃甜笑着,如春日般温暖的笑容。 望着面前这一双双明亮清澈的眼眸,青城心头一阵酸楚。他们本该在这个年纪无忧无虑,却因命运的捉弄往生。 “不过姐姐,为何你不愿成为皇帝的妻子呢?”小女娃眨巴着眼睛,托腮瞅着青城。 青城微微一怔,浅笑:“江山未平,朝局未稳,若我入后宫,岂非乱政?倒不如身居女相之位,倒不入人口舌。” “昨日杏儿瞧见西宫有吉祥之光,应是顺仪娘娘那儿怀了龙嗣。” 白玉剔透的指甲在琴弦上不经意的拨动,泛起连绵琴音,青城黛眉微蹙,遥望西宫,但见隐约红光遥遥笼罩上空,乃大吉之兆,不禁心头一揪:“看来陈芳儿已为陛下怀上龙嗣了。” 眉宇间掠过一抹难掩的愁容,青城不欲多闻多想,只求心平气和,与世无争。 但见这时,一抹轻纱入花丛,一袭长裙如银雾,一名身姿柔美的女子踏着花香而来,定睛看去,乃是冯昭怜。 作为毓秀榜的头名,青城自然不会淡忘她。绝美的容颜,令人折服的才学,飘渺如仙的身姿,让她纵使在千娇百媚的后宫中依旧能艳冠群芳,鹤立鸡群。 论官阶,青城不过视同八公,对于掌管后宫的主位娘娘,她亦是需要谦恭行礼。 可她还未迈出步子,冯昭怜便甜笑着迎上前来,可她方才迎上前去,周遭的小鬼魂门纷纷吓得退散而开。这个细微的反应让得青城暗自一惊。刘渊乃九五之尊,天子龙身,这些小鬼们自然不敢靠近,可冯昭怜不过区区女子,如今虽为凤冠,但绝无圣光庇佑。 疑惑间,但见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悄然握了上来,柔声细语道:“青城姐姐无须多礼,你我虽不能一同服侍陛下,但姐姐主理前朝,妹妹我掌管后宫,亦是为陛下分忧呢。” 青城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施礼。 拂袖移步,冯昭怜缓缓来到古琴前,赞叹道:“姐姐聪颖过人,精通兵法权术,不料对着音律也有如此造诣,真是令妹妹好生倾佩。” 青城浅笑:“娘娘才学名满天下,更是美貌绝世,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羡呢?何必笑话臣下。” 冯昭怜立马娇嗔了声:“姐姐~你这样岂不与妹妹生分了嘛。姐姐主理前朝,家国大事,妹妹应当多学习才是,姐姐称自己为臣下,岂不是折煞妹妹我了?” 冯昭怜的话音环绕耳旁,青城却听不入心中,她的视线总在她身上徘徊。寻常之人的身上怎会有如此诡谲的戾气。 暗自猜想着,青城黛眉轻蹙,红唇微微抿起。 “姐姐?”冯昭怜唤了她一声,也是不禁拂袖而笑:“姐姐心神不宁,可是愁那大楚之事?” “喔?娘娘连此事也得知了?”青城有些讶异,此事乃是前朝密事,若非一品大员无人知晓,不料这冯昭怜竟是得知,可见此人绝非寻常后宫妇人,手眼通天之能日后定得提防着。 冯昭怜或许是察觉到青城神色的变化,急忙追了句:“哎~昭怜不如姐姐才貌双全,但也有意为陛下所分忧。却也担心后宫乱政惹人闲言闲语。” “举贤不避亲,陛下是知贤善用之人,倘若娘娘真有妙策,陛下又岂会拒之千里之外呢?” 听得青城之言,冯昭怜不禁两眼放光,牵住青城手来:“姐姐,日后还须多多指教妹妹才是..” “呀!” 话音还未落下,两人猛地分开,顿觉方才一瞬间,如银针刺骨的痛冲入血脉当中。 青城望着自己的手,不经意看向冯昭怜而去,此女子身上的戾气常人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出现了这种奇异的排斥。 冯昭怜的目光在不易察觉间宛如一道刀锋,但转瞬即逝。心头一阵阴冷,却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初冬干燥,姐姐当多注意身子了。” 青城鞠身长礼:“多谢娘娘关心。” “好了,时辰不早了,妹妹也该走了。”冯昭怜说着便微微欠身施礼,旋即移步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青城缓缓直起腰身,目视前方,淡然道:“看来后宫并非想象中那般安宁了...” “姐姐姐姐。”小女娃拉住她的衣袖,急促地说道:“那个娘娘好可怕呀。” “嗯?”女娃的话引起了青城的注意:“杏儿,你说什么呢?” 杏儿摇头:“杏儿也不晓得,只觉得娘娘的心里好像住着个....” “住着个什么?”青城亦是起了疑心。 “魔.......” “魔?”青城眉头微微一蹙,回想起当年在地府之时,被打入第十八层地狱的便是魔。任何一个魔都有百世的修为... “可魔怎会来到凡间呢?”青城兀自沉思起来,且不论十八层地狱就是连九重天的至尊都未必能够救出,又岂会来到凡尘?再则若百世修为的魔出现在面前,自己又岂会察觉不出? 但冯昭怜身上那股戾气却着实令人怀疑,杏儿的话也并不能完全否定。 但虽然心下还存留着疑惑,青城还是断了猜想,毕竟魔若降世,天光早有先兆。 “罢了,如今大楚隐患尚未消除,后宫之事暂且由它去吧....”惋叹一声,青城微微摇了摇头,旋即坐上石墩,悠悠抚琴长歌,小鬼们蜂拥而来,盘聚周围.... 第82章 怀龙嗣(三) 立冬雪身子还未暖和,门帘掀起,翟狙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地未至,天地间却弥漫着刺骨的寒意。白狄府邸之中,翟丰端坐于暖榻之上,白纴围脖,正烤火品酒。 上,一张粗矿的脸气得通红:“真是气死老子了。” 翟丰瞧他一眼,浅笑一声:“又和哪家人斗气了?” “嘿?侯爷,我翟狙是这样的人嘛我?好歹我现在也是将军之位,犯得着和那些街角市民置气嘛?还不是那皇帝小儿,非指派我率兵五千前往边塞。”翟狙一口温酒下肚,长长吐出一口酒气。 手中酒杯在半空稍稍停滞了半刻,翟丰的目光骤然变得尖锐,冷冷看向翟狙:“可是因为大楚之事?” “侯爷,大楚势起与西夏,齐国珠联璧合,势不弱于汉赵,此役屡屡犯我汉赵边塞,大战迫在眉睫。但侯爷您可知晓,那皇帝小儿仅让老子率那五千将士。区区五千将士?若敌军后发先至,占据山地优势,我等必当全军覆没。” 莫看翟狙平日里五大三粗,处事鲁莽,可这率兵大站对他来说可一点不会马虎,奈何他多次上奏,刘渊也无意理会,只命他照旨意行事,这才令他愤懑不平。 翟丰放下酒杯,眉峰微微蹙起,淡然道:“大楚之势顺应天命,前朝之时,那早已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如今卧薪藏胆多年,早已不逊色于当今世上任何一支虎狼之师。况且汉赵虽横空出世,后起之秀,但毕竟根基浅薄,只怕难敌大楚之威。” 几口烈酒下肚,翟狙涨红着脸,忽然高声骂了句,然后抱拳正声道:“侯爷,莫要怪臣下多言。汉赵帝昏庸无能,日日沉浸女色之中,若非代国拓跋珪和女相青城辅佐,汉赵又岂会有今日霸业?而侯爷既已知大楚势起,我等何不另谋出路?” 酒杯落地,翟丰目光冷冽:“此话在这屋中可讲,若是出了白狄府,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侯爷!”翟狙跪地:“翟狙自幼追随侯爷征讨,誓死效忠侯爷,打心底更希望侯爷有朝一日能够开疆扩土成就一方霸业。如今屈于人下,又是那无能皇帝,以侯爷之本领,何不投奔大楚,已好谋得将相之位!” “难道本侯现在的地位不如将相麽?劝你就此罢了这个念头。大楚虽强,亦不敢对我汉赵轻举妄动。汉赵帝虽不理朝政国事,只因他本就是座上傀儡,不过只是以他之名号召天下诸侯罢了。而如今看来,青城此计倒也成效卓著,汉赵也得意日益昌盛。” “可....可是。”翟狙暗暗咬牙,也是心有不甘,翟丰只好笑了笑,安慰道:“兄弟有此忠心就够了,本侯自会放在心上。且本侯并非没有想过要另谋高就,只是时机未到,还不是你我动身之时。” 听得翟丰之言,翟狙的眼睛里顿时泛起光芒,叹声道:“莫非主公早有此意?” 翟丰淡笑一声,为翟狙酒杯里斟满酒水:“好了,此事日后绝不再提,时机到了本侯自会告之于你。” .... 近来寒意日甚,可陈芳儿的寝宫之内却无一日凉风。只因这偌大的房间之中,已充满了刘渊浓浓的暖意。自从那日同房侍寝之后,不过半月有余,陈芳儿就偶感乏力虚弱,又过半月更是茶饭难入口,日夜恍惚。 刘渊命女医挚前来探脉,得来喜讯,陈芳儿却已怀有身孕,这令这个皇宫上下顿时热闹起来。不仅晋升陈芳儿的妃位,更将东宫赐予她。虽说位份和权势相较冯昭怜而言尚有差别,但荣耀却早已不输于她。 就连冯昭怜自己也清楚得很,若非陈芳儿怀有身孕不便走动,这后宫的掌事大权岂不得落得她手?心下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但任凭他人如何算计她腹中的孩儿,天性单纯的陈芳儿却从未有其他的心事,成日里抚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偶尔在寝宫里走动走动,满心欢喜自己腹中的胎儿。 楚娇容这一月来也常往东宫去,每次去都会备上各种各样的补品胎药,有时也会派人去民间淘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唯有姐妹俩相处之时,这东宫之中才会充满欢声笑语。 夜深月明,刘渊移驾东宫。名屋外婢女不要传报,悄悄潜入屋中,但见陈芳儿倚窗望月,嘴角泛着浅笑,露出淡淡的酒窝,霎时动人,看得刘渊如痴如醉。 “陛下!”无意间瞧得刘渊来此,陈芳儿急忙行礼,刘渊吓得赶忙将她扶起,满脸关切:“爱妃这是何故,你的腹中可是怀着朕的孩儿,如此行礼万万使不得了。” 陈芳儿莞尔一笑,牵起刘渊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小腹上:“陛下您能感觉到吗?” 陈芳儿的小腹软若无骨,胎儿尚早,小腹还未显露胎样,但或许为人父之心切,刘渊眉毛逐渐舒展,嘴角微微扬起笑容:“有!是朕的孩儿!朕能感觉到!” 他兴奋地望着陈芳儿,将她拉进,额头上轻轻一吻便将她转过身子,从背后环抱着她:“芳儿,或许在满朝百官看来,朕并非一个称职的皇帝,但朕答应你,朕必会是一个称职的夫君和父皇。” 陈芳儿心头温暖,将头身子轻轻向后靠着,紧贴着刘渊:“陛下拥有天下,但天下却只有陛下。天下事才是大事,陛下还须劳心才是。” 长叹一声,刘渊淡淡摇了摇头:“芳儿冰雪聪明,但终归深居后宫,不知这天下乱世岂非朕一人所能掌度。并非朕无心料理朝事,只因朕的父皇也从未教导过朕什么,相形皇兄他们,朕恐怕是最无能的那个。” 看着刘渊满面的忧愁,陈芳儿轻咬着薄唇亦是心疼不已,关切道:“嫔妾深知陛下忧国忧民之心,好在陛下麾下尚有青城和诸侯相助,只要有心,定能料理得当。” 微微点头,刘渊感觉自己虽为天下君王,可只有在陈芳儿的身边才能得到一丝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