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东方鱼肚白,隐隐有丝紫雾,是谓“紫气东来”。 极东之处,隐隐约约有团极亮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来,迅速扎进一户人家当中。与此同时,那户人家里响起嘹亮的婴儿哭声。 “生了生了。”村里的接生婆手上还沾着血,拿襁褓匆匆把孩子一裹,就抱到外间的屋子里。 饶春琴一脸喜色,当即就迈着小脚迎上来,“生啦?男孩还是女孩?” 她脸上的喜色在听到接生婆那句“女娃”时戛然而止,那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饶春琴阴沉着脸把手上端着的那碗红鸡蛋摔在地上,什么也没说,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接生婆一时有些懵,高声道:“老太太,您这喜钱——” 然而饶春琴理都没理她,颠着小脚就出门了。 打从计划生育实施以来,女胎在农村里就一直不怎么招人待见。接生婆不是不知道,可这还是头胎,在农村里,因为需要劳动力,头胎是女,是还有个二胎的名额的,只不过需要同头胎的年龄隔六年就是了。 接生婆转念又想到什么,也明白了饶春琴这般盛怒的原因,只得叹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房中的产妇是个高龄产妇,今年已是三十五岁,才将将得女,这要是再过上六年……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呢。 高龄产妇本就凶险无比,产妇今早又在井台上滑了一跤,这才使得婴儿提早出世,因为村里离县城远,所以连医院都没来得及送过去。 但是幸好她也是个接生惯了的人,村里青年一辈的人,哪个不是经由她的手才出的世。所幸她老婆子就算才疏学浅,也勉勉强强能保住这母女平安。 产妇的老公是个教书匠,今天正好不在。 原先外屋里还站着几个人,见饶春琴走了,也就呼啦啦散了,只剩下产妇饶美凤的妯娌还倚在门边含笑看着这一切,嘴里还嗑着瓜子。 她见接生婆看向她,不由得唾了一口,“别看我,我可没钱,你要喜钱得找我婆婆要,这家是我婆婆当着的。” 她说完就冷笑一声,水蛇腰一扭,也不管屋里人的死活,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进了自己的屋。 接生婆无法,只得长叹一口气,看向襁褓中的婴儿,“你命也是不好啊。” 初生婴儿却在此时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接生婆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又笑了,“你这小鬼头,可灵着呢。” 女婴似乎勾唇笑了下,又闭上眼睛,安然养神。 接生婆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胸腔里那颗心脏噗噗跳着,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她再度看了看,女婴嘴角紧闭,握着个小拳头,显见得是香梦沉酣。 看错了,她一定是看错了! 接生婆不敢再耽搁,怕在这外屋再待上会,女婴又被冻到,于是就匆匆忙忙把孩子抱进里屋。 屋里的是同她一起接生的老伙计,老伙计正在给潘美凤清理身子,见她进来就不紧不慢地盯了她一眼,见她似乎空手而归,才拧起两道眉头,“喜钱呢?” 这边的风俗就是须得给接生婆包个大红包,钱越厚实,则证明这户人家对孩子越看重。明明接生前饶春琴已经准备好了红包,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她的孙儿平安出世。 接生婆轻轻地摇了下头,她们就指望这点子喜钱过日子。 老伙计被气笑了,“连喜钱都不给?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接生婆怕她吵醒好不容易才睡过去的潘美凤,急忙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但是已经晚了,潘美凤不知何时已经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她的头上还全是冷汗,头发濡湿,一缕缕地贴着脸颊跟脖子。 她这胎生得艰难,昨夜打水洗脚时不小心滑了一跤,直到早上才把孩子生出。 却在艰难产女后,连一碗最基本的酒糟蛋都吃不到。 潘美凤眼睛通红,却还是挣扎着起身,勉力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去,“这是家平给我的,您二位莫要嫌弃,拿去吧。” 接生婆急忙推脱,“这怎么使得。” 这笔喜钱,照理来说都该是婆家给的,怎么好意思让个虚弱的产妇出呢。更何况,这还是她男人交给她的补身费。 潘美凤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应该的,您二位也莫要嫌少。” 潘美凤也看出了两位喜娘的意思,面容一下发狠,却因为扯动了伤口开始咳嗽起来,“我那个婆婆你们也知道,全当她是个死,咱不指望,也不靠她。” 接生婆这才想起,床上躺着的产妇曾经跟婆母叉腰对骂,从早骂到晚,最后那个以泼辣闻名的饶春琴都被她怼哭了。两家的关系也是那时候坏的。 如果放在平时,产妇想必也吃不得这亏。 但是她现在有孩子了,还是高龄产子, 身体大不如前,只能服软。 接生婆想了想还是接过那个布包,“好好好,我们收了,你快躺下休息。” 潘美凤喘着粗气,好不容易躺下了,又微笑着冲那个襁褓道:“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接生婆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过去。 潘美凤一见女婴的面容就扑哧一声笑了,“跟她爹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接生婆无语,这女婴额心一滴红痣,脸又红又瘦,眉眼又全都未曾长开,跟周家大郎哪里相像了? 潘美凤同周家的大郎乃是自由恋爱,平时夫妻感情好得如调蜜油。而偏生饶春琴那个老虔婆是吧儿子栓在裤腰带上的主,看不得儿子跟儿媳亲近,平日里就把潘美凤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潘美凤也不是个吃醋的,住在一起时,饶春琴指桑骂愧,潘美凤也会回嘴。 后来吵得过不下去了,婆媳才分开,潘美凤跟着周家平去了县城。 这次潘美凤生产,周家平还在县城里教书,周家人却连个口信都没带给她。对外也只称是儿子要工作,这种事情不好相告。 但是媳妇生产又怎么能算是小事呢?谁不知道是饶春琴霸占儿子的心又生出来了。 女婴却在此时准确无误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下潘美凤的面容,似乎在给她拭泪。 女婴,不,山辞神君,此时在心里蓦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帝,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你特么的到底给挑的什么命格,她这副命格,累及父母,多早逝,也就是传说中的孤儿命。 不就是吃掉了西王母家里好不容易出生的青鸟? 不就是多拔了她家几棵蟠桃树? 呸,她都没有嫌弃青鸟塞牙、蟠桃树粗壮难拔。 反倒是西王母一纸诉状把她参上了凌霄宝殿。 玉帝却趁机借此拿着杀威棒把她发配人间,还美名其曰,“人间如今礼崩乐坏,还望神君下界教化世人。” 教化世人,用得着把她一身法力全都收回,扔了本老君的《道德经》就被踢下界? 下界也就下界罢,给她挑了一副孤儿命,这又是什么心思! 她是堂堂正正的山辞神君,一杆紫刹枪在神魔大战中立下了赫赫威名,乃是叫鬼神变色的存在,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接生婆陡然惊呼一声,“糟了,大出血。” 只见不知何时,潘美凤身上盖着的那张被子,淅淅沥沥渗出血来,洇透了棉被。 山辞面容一肃,额心红痣开始绽放出旁人看不到的金光。 2.002 女子每次生产,都是在走鬼门关,这其中,产后大出血,便是头等的凶手。 接生婆同她那个老伙计都慌忙了手脚,勉勉强强保持住镇定,她们两个接生也有三十多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只不过,一见这出血量,接生婆心里就是陡然一寒。 完了,这么多的血,恐怕大人是保不住命了。 潘美凤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忍不住往下面看了眼,心里一阵凄凉。 她抿了抿嘴,“阿婆,我这还有治吗?” 接生婆干干笑了下,“傻丫头,你瞎说些什么?” 外面已经无人照应,只剩下她们三人在内室里手足无措。最后,她那个老伙计咬了咬牙,“村里三毛有三轮车,我去请他把你送到医院去。” 她说完就一跺脚跑了,反倒是潘美凤定下心来,朝着接生婆伸手,“把孩子抱来,让我多看她几眼。” 接生婆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把女婴放到她的一侧。 潘美凤的气息已然虚弱到了极致,幽幽地长叹一声,“丫头啊——” 如果她还健康,潘美凤说什么也不会让娘俩被如此欺负,凭她的暴脾气,把周家的屋顶都掀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如今是个产妇,还有孩子,这孩子偏偏十分折腾人,一不小心就动胎气,硬生生把个威武婆娘揉成了一朵小白菜。 她刚说完那句,就忍不住低低地哀鸣一声,脸上也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女婴却在此时,轻轻地伸出小拳头,抵上她的眉心。 山辞的神魂之中所有残存的法力都在此时疯狂地从四肢百骸中涌了出来,沿着她细幼的手臂,慢慢流入潘美凤体内。 山辞天生地养,从无父母,亲缘绝迹,有个母亲应该会很好的吧。 山辞微微一笑,把自己残存的法力尽数注入到潘美凤身躯之中。注完法力,山辞就直接昏睡过去。 潘美凤皱了皱眉,她毕竟是肉体凡胎,一个上神的法力,可想而知有多么精纯,潘美凤一时遭受不住,居然昏了过去。 接生婆慌了,“丫头,丫头你别睡啊,你闺女还在看着你呢。” 她忍不住低低捂着脸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老伙计也带人匆匆赶到了,两个壮汉破了门,也顾不得男女之嫌,飞快地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塞到外面的三轮车里。 隔壁的妯娌陈红彩也听到了动静,笑吟吟地出来,嘴里仍在嗑瓜子,见状顿时佯惊,“哎哟喂,我大嫂这是怎么了?” 接生婆朝她唾了口,“你们周家,会有报应的。” 陈红彩也止住了笑,“你个老太婆放什么屁,现在要死要活的可是我家大嫂,要报应也是先轮到她,不是么?” 接生婆手里还抱着孩子,闻言气得说不出话来。同是周家儿郎,但是陈红彩嫁的二郎周家昌就比周家平差远了,乃是个混混。 陈红彩平时就见不得潘美凤好,自从潘美凤怀孕后,她更慌了,她头胎生的是女,这要是大孙子被潘美凤怀上了,她婆婆就该对潘美凤改观了。 接生婆也知道这家人的龃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跨上三轮车。 陈红彩把手上瓜子往地一摔,“死了才好。” 她说完这句话仍觉晦气,才呸呸呸唾了几口,扭身进屋去了。 三毛紧赶慢赶地把潘美凤送到医院,医院也不敢耽搁,急忙把她送去做检查。 做完检查以后,医生黑脸了,“这睡得好好的,哪里就快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愣神,“啥?” 医生道:“她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比别的产妇都好多了,压根就没有什么大出血,底子壮着呢。” 三毛拿出这床棉被,“那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皱了皱眉,“鬼晓得这是在哪沾上的。” 潘美凤不仅没有大出血,血脂也健康得很,血量甚至比寻常人都要多点,不过也在正常范围之内。医生怀疑,这是产妇的家人给她补多了。 众人稀里糊涂地往病房走去。 还在学校里上课的周家平终于接到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蹬着自行车来了,他把车子往医院门口一摔,也不记得上锁,匆匆忙忙往里头飞奔而去。 “美凤在哪?” 还没见到他人,就从走廊上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三毛急忙走出去,“在这呢。” 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一看见病床上自家媳妇躺着的身影就忍不住眼圈通红,上前一把握住潘美凤的手,“你受苦了。” 潘美凤在此时终于悠悠醒转,她的眼前还净是虚影,却依然认出了周家平的轮廓。 潘美凤笑了,“你去看了孩子没有?” 周家平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还没来得及。” 潘美凤见到了自己丈夫,心全部都定下来了,软声道:“你去看,她像极了你。” 接生婆极有眼色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周家平仔细盯了山辞半晌,“她像你。” 这下山辞在心里直接翻了个白眼,她谁都不像,她像她自己好不好! 周家平同潘美凤同岁,两个中年人此时此刻显然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饶春琴不是个省心的,潘美凤的亲娘也不是个指望得上的。接生婆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上前去教这对新父母婴儿的种种注意事项。 她老伙计急了,在背后拧了她一把,“人家在医院,医院会教的。” 不仅如此,还比她们教的科学多了。 谁知接生婆脸一虎,倔强道:“我乐意。” 她的育儿知识可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千百年了都不过时,科学?科学能比得上祖宗么? 老伙计也掰不过她这满脑子的祖宗式“封建愚昧”,但是幸好,周家平夫妻对她们还是非常感激的,此时此刻听得无比认真。 老伙计心里又有些狐疑,现在潘美凤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有半点先前那种虚弱的迹象? 难不成,起初都是她们眼花了不成?这事也怪了。 她心里盘算着,一抬眼就看见周家平怀里婴儿不知何时睁开了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发现了,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伙计心里一咯噔,亲娘欸,这娃怎么跟成了精一样? 周家平有妻有女万事如意,正知足得很,见山辞笑了,也笑了,“她喜欢您二老。” 确实喜欢,不过她更加感兴趣的,是亲爹你啊。 先前紧迫,她不曾细看,如今仔细一看,反倒笑了。 她跟老君学过相面之术,从潘美凤的面相上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富贵之相。而且她下颌“承浆”穴深陷,“承浆”穴是承吉承福之兆,当然是越深越好。潘美凤这面相,原本该是多子多孙的大富贵命,不至于高龄产女,还是唯一的闺女。 但是如今她额头脸颊乱纹斑驳,又破了自己的富贵命,是以难以有子。 而周家平,就更妙了,他的天庭隐隐约约现出一条黑线,这是英年早逝之兆。 这家人真有意思,男女主人原本都是好好的富贵平安顺遂一生,现在却都倒霉地被人换了命格。 自己的时运全部被偷天换日转移到他人身上,而她的父母却要为那起子黑心人背霉运! 3.003 显然,她这父母还不知道属于自己的大好命格被人施法换掉这事,也不知道自己命中原该有的几个子女都因为命格被换掉一事没能来到人世。 他们如同千千万万的新手父母一样,正为好不容易的中年得女而高兴着。 在周家里的那些阴霾,并没有体现在他们身上。 潘美凤十七八就嫁给周家平了,当时领证这个说法在乡间还不大通用,他们办了桌酒席就算成家立业了。结婚十几年来,潘美凤没有添过一儿半女的,两人攒齐钱去医院查过一次,却没查出原因。当时饶春琴知道这事以后,以死相逼他们离婚,周家平偏又死犟着没离,此后婆媳关系就越来越差,最后已经势同水火。 这次潘美凤怀孕,周家平以为饶春琴会改观,因她身体不便,这才又把她送到乡下老家请母亲照顾。 结果谁能料想,他那个最爱生事的老母亲又惹出这事端。 周家平低头在山辞额上亲了下,仍是满目的爱意,“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在城里好好住着。” 山辞的身躯瞬间僵直。 亲、亲、亲吻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不适合她了! 潘美凤平时就跟他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里,那是条胡同,胡同里有好些院子,每个院子里都住着四户人家。成家立业的老师,只要交点钱递个申请,就都能分到。 潘美凤软声道:“好。”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产婆、三毛他们,周家平又给他们一人包了个大红包,这才傻笑着往回走。 刚回病房,就愣了。 饶春琴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到医院,把潘美凤往外面拖,几个护士都在拦着,却被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给甩到一边。 饶春琴站在一旁双手叉腰破口大骂,“你这个赔钱货,住医院多贵?生个小拖油瓶,好意思住嘛你。” 周家平眼底血红,“妈,你在干啥!” 饶春琴还是给这个儿子面子的,“儿啊,娘这不是在给你省钱吗?” 周家平一字一顿道:“我不用您这样给我、省、钱。” 饶春琴跳脚了,“好啊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是不是?老娘告诉你,老娘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把你拉扯大的!” 周家平木然道:“是,我欠您生养之恩,但是美凤不欠你吧。” 饶春琴愣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家平背过脸去,“以后,她没您这个婆婆,您也没她这个媳妇。” 饶春琴先是一呆,转念又是大喜,“儿啊,你想通了是不是?你要跟她离婚了!我就说,凭你现在的身份,出去还能找个黄花闺女,到时候给娘抱个大胖孙子!” 饶春琴的喜色溢于言表,病房里的小护士看得都是一脸鄙夷。 周家平却直直盯着他娘的眼睛,“不,我的意思是,以后,她就不孝敬你了,儿子我呢,该孝敬的还是得孝敬,只是再登咱周家的门,就不那么勤了。” 饶春琴这下听明白了,脸色瞬间煞白,手指着周家平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是不是!” 她说完就“哎哟”一声,直直地伸手扶腰倒了下去。 站在她旁边的乃是饶春琴的亲弟,立马一手扶住了她,顿时被她粗壮的身躯给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咬牙低声道:“我的亲姐欸,这跟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你装得有点过了哈,我扶不劳你。” 饶春琴脸上的冷汗涔涔流出,忍不住惨叫一声,“放屁,老娘我是真的闪到腰了。” 她哎哟哎哟叫着,她弟弟经受不住这力道,两人齐齐到底,发出重重的闷响。 山辞见状这才得意地缩回了手。 叫你狂!叫你狂!吵到我睡觉了! 周家平素日宽厚,但是这种老实人倔强起来,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正好宿舍那边,周家并不知地址,周家平又跟学校里通了气,不让他们告诉周家人,一时半会,竟也带着孩子瞒了下来,安生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饶春琴闪到的那下腰也不是盖的,在床上挺尸了快一年才全部恢复过来。 潘美凤夫妻在县城里住着,万事不管,伺候病人的事被丢到了陈红彩头上,气得她是骂了好几天的娘。 没有了潘美凤做靶子,陈红彩跟饶春琴的婆媳关系也渐渐不和起来。 闲话莫提,时光一晃而逝,已然过了几月,到了周善上户口的日子。 民警给他们登记的时候,俩夫妻才想起,这些天忙来忙去,愣是还没给孩子起好名字。 周家平是个语文老师,潘美凤急了,一手抱着孩子,空出来的那只手就在周家平的大腿上一掐,“别丢份啊,赶紧给咱们娃起个名。” 他们还在这边商量,作登记的民警已经不耐烦了,“同志你们快点,别人还等着呢。” 周家平一紧张,脱口而出,“周善,就叫周善。” 周家平别无他求,只希望她秉性善良,持着善念,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民警点了点头,把这名字写上去,跟随山辞一生的新名字就此敲定。 时间过起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转眼,周善已经九个月了,她刚刚学会爬不久。潘美凤又要带孩子又要做工,还得做家务,忙得脱不开身,她是制衣厂的女工,现在跟领导打了张申请就把工作领回家里做了。 她踩着缝纫机忙得不可开交,幸好周善不闹她,十分好带。 这天,潘美凤照旧用一根红布带把她栓在床脚,又给了她一个绒线团玩,叮嘱道:“不要哭,妈妈把这批衣服缝好就来喂你喝奶奶。” 说起来也怪了,潘美凤产的母乳,周善是怎么都不吃啊,即使把□□塞到她嘴里,她也很快就吐了出来,哪怕饿到奄奄一息,她都不喝母乳。 最后周家平百般无奈,用每个月挤下来的津贴给家里订了份牛奶,牛奶分量不多,连个小婴儿也喂不饱,所以周善平时还吃些米糊糊。 周善抱着绒线团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堂堂一个神君,喝奶也就罢了,这人乳,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拒绝的。 潘美凤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去踩缝纫机。 等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衣服上时,周善才翻了个白眼,把绒线团随地一扔,哼哧哼哧地手脚并用,开始给自己解绑在床脚那根红布带。 万幸,她解了快两个月,没有一次成功的,好不容易今天潘美凤忙着完成工作,就把布带绑得平时那么牢靠。周善力气不大,四肢并用,拼了老命才把自己从红布带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周善坐在地上喘了好久的气才恢复了力气,然后她就继续四肢并用,吭哧吭哧往家门口爬。 这里的风水很不对劲。 她在宿舍里待了呆了几个月,越待越觉得自己身体虚弱,如果不是靠着她每天早上修炼的那丁点东来紫气支撑着,说不得早就一命呜呼了。 周善于是在这方面额外留了个心。 她现在体弱,容易侵入邪祟,所以有后患必须早早解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刚学会爬就在里屋里到处爬过一遍,但是显然,问题不是出在里屋,那么很有可能就在家门外了。 毕竟那个风水师的手法也不厉害,若是离远了,就没有多大效用了。 周善趴在地上,跟小狗一样在地上嗅来嗅去,隐隐约约嗅到一股咸腥味。 周善眼里冷光一闪,一鼓作气地往味道来源处爬。 他们住的是周家平小学分配的那种老式的集体宿舍,是个小院子,有东西两面厢房,每面都住着两家人,周家就住在西面第一间。 这种集体宿舍人流量大,阴阳两气就重,而且地势地平,容易汇聚形成穴眼,是谓“小龙穴”,若是以人气再养个千儿八百年,这里或许也会成为洞天福地。 但是现在却有这么一起子人,在穴眼处设了个坎阵,专门窃阴取阳。 周家平头顶那么多的功德金光,自家人没有多大受用,反倒被施法的人给偷走了。 今天正好院子里的其他大人也都出去了,安静得紧,这片天地属于周善,由她任意发挥。 周善爬到一处滴水檐下,果不其然,那片瓦檐底下系着一根红线。 周善眯着眼睛看了会,老道地推演了下观星术。 设下这个法阵的人功力在她看来,浅薄得很,周善不一时就把方位算了出来。 然后她就迅捷地爬到红线的南纬方向,从潘美凤因为担心她流口水给她系的罩衣口袋中摸出那把她平时用来喝米糊糊的小勺子,直接开挖。 这里地势低平容易积累水汽,所以土地潮湿很容易就挖开。 但是她也还是挖了很久,大约有一尺深、碗大的洞,然后周善用勺子往下面勾,很快就勾上来一片破破烂烂的红绸。 红绸是用特殊手法包扎好的,虽然朽烂了些许却还是没有散开。周善三下五除二就把红绸给解开,看见里面几粒发黑的桃核跟一副鱼骨。 这是风水师入门学的坎阵,用相生的桃核和鱼骨把风水跟阴阳两气引到施法的那家人去。一般风水师都是用这个法阵来积攒好风水的,但是显然,在周家门口设下这个阵法的,明显是个黑心人。说不定,跟改掉夫妻两个命格的,还是同一个人。 她是婴儿,天生体弱,如果她不是山辞,待在周此地,很快就会因为疯狂流逝的阴阳二气早早夭折,而潘美凤夫妻也绝对活不过中年。 幸好,这个法阵还未形成气候,而且很好破解,只要把东西挖出来就没事了。 不然若是再麻烦些,就她如今这副身躯,也不一定解救得了什么。 周善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突然,她身体一轻,四脚腾空离地而起—— 周家平牢牢抓着一边还绑在她身上的布带,取走她手上的小勺子,把她滴溜溜转了个圈,“你这孩子,学什么不好,怎么专学老鼠。” 周善控制不住自己,跟个陀螺一样在悬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 很快她就头晕了,头歪眼斜,嘴角也流下涎水…… 亲爹,你姑奶奶是在救人! 你快放我下来,头晕! 4.004 周善被周家平给拎回家里,那副鱼骨跟桃核,周家平看了一眼就不以为意地把那些东西扔到垃圾堆里去了,红绸很快就被污水给浸透。风水法器最忌烟火污浊,刻了咒语的红绸在被弄脏以后,上面被加持的残存法力也就彻底烟消云散。 那根栓在滴水檐上的红线在法力消失的那一刹那轻轻震动了下,就此飘落下来,这个阵法最后一点契机阴差阳错地了断了。 与此同时,罗华县某处,一个闭目养神的老人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黑血。 阵法已破,阴阳两气将重新注入“小龙穴”,瞒天过海夺走周家平功德金光的人,也会遭到孽力反馈。因此受益的人,将会被打回原形。 周善懒洋洋地笑了下,她额头上那滴红痣又开始发热。 她研究了大半年,总算研究出了额上红痣的一点名堂。 她下界的时候,玉帝随手扔给她一本《道德经》,这滴红痣里藏着的应该就是那本《道德经》。 只要她做了好事,就会有功德之气注入红痣,《道德经》的作用有点像那种储存法器,专门储存功德之气,而功德之气,对于周善来说,便同法力别无二异了。 周善有点激动,这个世界的灵气约等于无,她若是想要修炼,就只能借助清晨未及破晓的那点鸿蒙紫气,进度极慢。可若是这本《道德经》能够储存功德之气,这就意味着,只要她做好事,就能有源源不绝的法力使用。 这个对捉襟见肘的周善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坎阵一破,潘美凤泪堂上斑驳的纹路就开始减轻,周家平命堂里盘旋的黑气也开始逐渐减少。 他们是被人换掉了命格,虽然现在还没有换回来,但是没有坎阵,加上“小龙穴”的穴眼属性,周善只要稍稍布置下,她就能把周家盘成风水宝地,自然就能够冲淡他们的命格影响。 《葬书》有云:“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周善自视甚高,自然不会去堪那些所谓次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他们住的宿舍是正统坐北朝南朝向,但是毕竟是在城镇之中,城市规划严谨,她又不能贸贸然去引水入堂。 恰好周善在家里发现了一卷上灰的山水画,周善就倒腾着小短腿费劲地把画挂到入门就能够看见的堂屋神龛显眼处。 潘美凤看着碍眼,就上去把画拿下来,然后周善又吭哧吭哧迈着小短腿过去把画挂上。 如此几个回合,周善终于忍无可忍地祭出大杀器——嚎啕大哭。 她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哭这个办法,她还真的治不住这对夫妻。 不仅如此,她还偷拿了几个陶瓷小碗装满水,以点算之法把水碗置于玄关、屋角、尖角、梁柱等处,也算是引水入室。 周善学会走路以后就更是悄悄改变屋内摆设,屋内陈设发生了小小变动,没过几月,周家的风水就旺了起来。 做这些事情,比打架可要累个千百倍。 周善深深地以为,她果然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点,能动手就尽量别瞎哔哔。 小龙穴的作用终于显现出来了,不仅旺了周家,连带着院子里的其他三户人家都明显感觉出最近的运气似乎好了点。 周家平也觉得最近自己班里那群小萝卜头好像听话了不少,而潘美凤制衣厂的老板也没有像平时那样为难她,该给的工资没有乱扣也没拖欠。 真是奇了。 周善越长越大,她现在已经开始自己端着个塑料碗开始吃饭。 只是这手似乎有点不听自己使唤,一碗饭,她连小半都没吃到,大半都被撒到身上、地上去了。 潘美凤看不惯她吃得满脸狼藉的模样,顺势掀起围嘴给她擦了下脸颊。 周善有些气闷地戳着自己碗里的蛋羹。 周家并不富裕,反而因为周家平人善喜好散财的缘故有些贫穷,一家子人一日三餐,仅有一个鸡蛋,就是供周善吃的。 潘美凤跟周家平的日常则是两顿稀的一顿干的,即使吃着只有咸菜配的大米饭,他们也吃得如同山珍海味。 潘美凤伺候周善吃完饭,才跟周家平唠起了家常。 “咱们这屋子最近好像暖和了不少。” 周善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她乖乖地坐在学步椅里竖起耳朵听夫妻对话。 “确实如此。” 周善有些得意,她改变了房子的摆设布局,让阳气充盈于室内,风水盘旋不止,驱走了阴煞,自然就暖和。 潘美凤转头又说起了另外一件大事,“当家的,你还记得我娘家哥哥不?” 周家平皱了皱眉,对这个大舅哥显然有些不满意,“他们不是发了大财去省城里了吗?” 潘美凤的亲哥,年少时游手好闲,娶了一门母夜叉媳妇以后才开始时来运转。如果他这大舅哥只是个混混,周家平自然没话说。 但是这个大舅哥欺人太甚,先是因为村里的一个跛脚老光棍在当时肯下三千块钱的彩礼,三千块钱在那时候的农村可以算是巨款了,这大舅哥为这这笔钱就要把自己的妹子嫁给那个老光棍。 周家平跟潘美凤是自由恋爱,当然是抵死不从,但是因为周家平拿不出这三千彩礼,潘美凤的亲哥明里暗里都针对他,找人打过他好几回,每次见面也都是恶言相向。 周家平从师范毕业以后分配到了老师的工作,潘家才松口,他这才如愿抱得美人归。 结婚第一年,他那个大舅哥就借走了他所有积蓄,至今一分钱也没有还。 如果仅仅是钱倒也罢了,偏偏他娶的那门媳妇那叫一个刁蛮,潘美凤一回娘家,就故意找茬对她非打即骂,潘美凤也不是个好惹的,可她一旦回手,潘美凤亲哥就会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钻出来替自己的老婆出头。 而潘美凤的娘家也只知道劝她忍让,久而久之,潘美凤意识到自己的娘家是靠不住的。后来,潘美凤就干脆断了跟亲哥哥的来往。 最后一次接触就是几年前她嫂子好不容易怀孕,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潘美凤在周家平的劝说下还是拎了鸡鸭肉蛋奶等东西来到医院。 却连病房门都没有进。 她嫂子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进门后会冲撞她儿子的福气,于是把东西收了以后,就勒令她赶紧回去。 还是潘美凤亲娘觉得她可怜,把侄子偷偷抱出来让她抱了下。 他们镇子上有习俗,如果娘家嫂子生了孩子,做姑子的没有抱上,就是娘家要把这出嫁的闺女扫地出门了。 潘美凤是一路哭着回去的,然后,两家人就算彻底断绝了往来,潘美凤也再也没提过自己这个亲哥哥。 现在她却主动提起了自己的亲哥哥,周家平一边扒饭一边问:“出事了?” 潘美凤点了点头,“我哥在厂子里的时候,被钢架给砸断了腿,厂子原本好好的,结果一个大老板跑了,就赔进去了,整个身家都赔了个精光。现在他们卖了省城里的房子,又回老家来了,我妈叫我回家去看一眼。”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也可以想象,这几个月里,她哥那个自矜富贵的家里,出了多大的事。 说是去看,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让潘美凤在她亲哥困难的时候给他送钱去,可当初潘美凤困难的时候,怎么不见家里想起她这个闺女了? 潘美凤有些气闷,死犟着没登门。 周善听着听着却留了个心眼。 从她娘……不对,是妈妈,现在也真是奇怪,好好的娘不许她们小辈喊,非要叫妈这种怪模怪样的称呼。 闲话不提,从潘美凤的话里,周善可以听出,她那个大舅舅,原本是一帆风顺,最近几个月才出了事,而且一出事就是溃败之象。 她又想起了自家门口设的坎阵,跟父母被人调换的命格。 能够在周家设坎阵的,必定不会是什么陌生人,至少可以肯定是有过登门来往的。 坎阵一破,原先得益的人现在就要遭受反噬,而她那个便宜舅舅,不就是恰好在坎阵破了以后才出的事? 5.005 中午,周家平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刚进家门看到周善气定神闲的小模样就乐了。 周善把家里上坟时烧剩的那袋东西都拖了出来,正拿了根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毛笔,把朱砂和入硫磺兑水调匀,严肃端方地在黄纸上画着什么。她画得入了迷,周家平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满头大汗,脸上更是沾满了朱砂,红艳艳一片,看起来就像只小花猫。 周家平凑过去看她煞有介事地站在那笔走龙蛇,再看着黄纸上被画出的痕迹,“鬼画符呢这是。” 周善不慌不忙地提气落定,将将在黄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她确实是在画符。 画符对于材料其实也是有极高的要求的,要上等朱砂、硫磺,用什么样的水都异常苛刻,有些符还要加入不同的动物血。更不要说符纸,须得用专门的桃木浆黄符纸才能达到“开运化煞”的最好功效。 但是眼下没有条件,她也不可能央求父母给她去买桃木浆黄符纸,只能用黄色草纸暂代一下了。 这黄色草纸脆且薄,而且吃不住朱砂,用剪裁成符纸大小的草纸制出的符可以说是相当粗糙了。不过只用个一两次的话还是可以的。 周家平看着这上面奇异的朱砂符文,终于开始疑惑,“你这个是在哪学的?” 他本来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胡乱画画的玩意儿,谁能想到,他从这草纸上似乎看出无穷的韵味,而且运笔老道,不像个毛笔初学者所画。 周善说起谎来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李叔叔家里的电视就是这样演的。” 院子里的四户人家,就只有李水生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潘美凤跟李水生的老婆关系不错,所以偶尔会带着孩子到他家去看电视。 周家平相信了她的说辞,把她抱起来,用胡子扎了一下她的脸,“你学东西的速度倒挺快。” 周善佯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把那几张画好的符揣进口袋。她一口气画了一二十张,不同的符种都有。 他又问,“你妈呢?” “买菜去啦。” 今天是大集,许多农民来赶集,是以今天的菜比平时要便宜点,周家穷,万事都需要俭省。潘美凤只赶大集,买来的菜就要吃半个月,除了前两天还能吃点新鲜菜,其他时候,两夫妻就只能干嚼咸菜了。 买菜回来的潘美凤心事重重,把豆腐切了又切,直接剁成豆腐渣。周善正在厨房玩,便好意出声提醒,“妈妈,坏了。” 潘美凤这才惊醒,但是豆腐已经被彻底切碎,只能随便煮了点豆腐汤,又另外炒了个青菜,算是午饭。 吃饭的时候她也是食不知味的模样,周家平看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怎么回事?” 潘美凤放下碗,“我今天遇见我妈了,她在卖菜。” 她妈娇宠儿子,所幸她哥对她妈还算是不错,发达了以后虽然没把她妈接到城里住,但是逢年过节还是会给点钱。潘美凤许久没有看见自家母亲如此狼狈的模样,头发尽白,牙齿都快要掉光,却还是从乡下担了一担菜到街上卖。 周家平往嘴里呼呼地扒尽最后那口饭,然后放下碗筷,“你明天回你娘家一趟吧。” “钱也都在你这,你看着给,只是你要记住,咱们还有善善。” 他把话说通透,潘美凤反倒开始别扭,“咱家的钱,不给!” 话虽如此,第二天潘美凤还是打扮齐整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只老母鸡,搭了辆老乡的拖拉机,突突地往乡下赶。 周善能出门的日子并不多,看啥都新奇,尤其是那辆马达震动起来快把屁股都给震晕了的拖拉机,更是吸引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凡人心灵手巧起来,神仙拍马也不及。 人间的日子对她来说,很新奇。 电视、拖拉机、电话、电灯……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她在仙界时也是深居简出,除了睡觉就是睡觉,偶尔受个情出去办点事。 人间的烟火繁华,于她来说,太过神秘与悠远了。 看着看着,周善就盯着路边小贩笼担里的窝丝糖沁出了口水。很香甜的样子。 潘美凤注意到她羡慕的眼神,院子里也还有别的小孩,就数周善最为听话,不吵不闹,跟着他们吃糠咽菜也没有怨言。叫人心疼得紧。 潘美凤咬了咬牙,花了两角钱买了一块窝丝糖给她。 周善捧着那块窝丝糖,先叫潘美凤吃了一口,然后一路香甜到了潘家。 潘美凤娘家在南乡偏僻的一个村子里,距离县城差不多有二十里地。她阔别了几年才带孩子再度踏上了娘家的大门。 潘老太打开大门看见自己女儿时一脸喜色,随后又一眼瞧见女儿怀里抱着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又拉长了脸。 “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她不喜欢周善。 本来潘老太见自己闺女无子还有些急,后面日子越拖越久,她反倒不急了。 不就是生不了吗?那正好啊。 反正闺女跟婆家的关系也不好,而且女婿又是个耳根子软听老婆的。日后他们也总要有个摔盆打幡带孝的,这种事情,交给她亲孙孙,也就是潘美凤的侄子小胖可不正好? 到那时候,她女婿那点东西,可不就都归了小胖也就是潘家? 女婿好歹也是个吃商品粮的,所余的东西应当不少。 如今,这个好盘算却因为横空出世的周善落了空,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对周善好脸得起来? 潘老太心里郁闷,原先的热络就冷淡下来。 潘美凤亲哥潘美龙正在卧床,潘美凤进去看了一眼,她哥眼皮子也不抬,极为冷淡地说了句,“来了,随便坐。” 潘美凤牵着周善的手一紧,强笑道,“我就看一眼,不坐了。” 周善的手还揣在兜里摩挲着那几张符纸,抬头借着床头昏暗的光线看了潘美龙一眼。 额纹凝重,运势阻滞,颧骨高挺无肉且腮骨横张,而且印堂呈现出暗红色,显然此人蛮横无理且容易沾惹是非。 不过此人命倒是挺硬的,是长命之相。 从潘美龙的面相上来看,并不像个聚财之人,顶多可保一生温饱。他不可能自己开厂子,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潘美龙的命格没有发生过改变,他命运的转折点,应该跟自己亲密的身边人有关。 只有格外亲近的人,才能催旺他的命格。 看到潘美龙的面相,周善已经确定,潘美凤的哥哥,就是坎阵的其中一个受益者,而且极有可能,夫妻俩的命格就是被潘美龙的身边人给换的。 周善现在倒是有点想见到自己那位便宜舅妈了,说不定她这个舅妈就是改换潘美龙运势的风水先生。 但是时不凑巧,潘美龙的岳母在这关头也病了,他媳妇就带着孩子去岳家探病了。 也不一定是不凑巧,说不定潘美凤就是故意挑的这时候上门。 潘老太把潘美凤拎来的老母鸡收下,中午吃的还是干饭咸菜,周善更惨,被潘老太以小孩子不能吃干饭为由,熬了一碗夹糠稀粥给她,气得周善压根不想动筷。 潘美凤见状很不高兴,就去里屋拿了袋专门买给她哥喝的牛奶戳破了给周善喝,潘老太看着那袋牛奶,心痛溢于言表。 饭后,潘老太拉着潘美凤进屋说悄悄话。 周善则是自己玩,她无趣地到处溜达着,等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才闪身进了潘美龙卧床的房间。 周善从口袋里零零碎碎地掏出一把小木剑,昨天画好的符纸,趁着潘美龙在床上打鼾,一溜烟就钻进床底。 逆天改命不仅需要修为,还需要运气,但是现在熊孩子觉得这两样东西她可能还少了点,再加上她那个舅妈不在,周善也不敢贸然冒险。 动手换命的那位风水师应该是野路子出身,但是胆大心细,运气又好这才成功。周善现在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小萝卜头,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不过虽然命格暂时不能换回,但是恶心一把潘家还是可以的。 别怪她无情,潘美龙他们在周家设下坎阵,夺走周家气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潘美凤也是他们的亲妹子? 周善在床底发现了几枚古旧铜钱,她毫不客气地把铜钱收入囊中。 然后才利用地势,排布几张符纸摁实在泥夯的地里,又用木剑画线把符纸勾连,最后才把铜钱压在正中。 她已经观察过了,潘美龙睡的房间窗外就是别人的屋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对角煞,风水提倡圆、润,最忌尖、角。不过这个对角煞并不明显,不会影响生活。 周善设阵的目的就是把阴气钉入房内,使之不得流通,形成一个大煞。长此以往,阴盛阳衰,就如同未破坎阵的周家一样。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周善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不好意思,她睚眦必报。 布置完对角煞,周善这才拍拍手,满意地从床底钻出,出门找她妈去了。 刚循声来到潘美凤所在的房间外,周善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 潘老太十分愤怒,“你那闺女就是个赔钱货!” 6.006 潘美凤勉强忍住怒气,紧咬牙关,一字一句说出口,“善善是我闺女。” 甩完这句话,她就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一眼就看到周善在扒门缝,登时一楞,随即怒气更深。 她拉着周善的手,“善善,咱们回家。” 周善乖巧地点了点头,再度回头看潘老太的房间时,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哼!你才是赔钱货! 潘美凤因为潘老太这句赔钱货,心里对她存了怨,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女俩气闷难当,好不容易才回到县城,天已擦黑。这年头有点乱,潘美凤不敢耽搁,急匆匆带着周善往楼古街赶。 为了早点到家,潘美凤刻意绕了条近路。 她们很快就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罗华县这个时候还没有红绿灯,摩托、拖拉机、大卡车跟当时难得一见的小汽车鱼龙混杂,当然更多还是行人和自行车。 这个十字路口乱糟糟一团,乒乓作响。 周善蓦然止住脚步,沉默地看向潘美凤眉间。 她鼻翼无光,印堂里在此时隐隐出现了一团黑气,如浓墨一样在眉间盘踞。这在来时还是没有的。 周善心有疑窦,将目光再次投向十字路口。 这次,她开了慧眼。这天生的慧眼,是如今这副身躯里唯一那点好东西了。 看到眼前景象时,周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色刚转黑之际,正是阴阳交错时候,地煞逼走阳气,这段时间,是一天中最凶的时节。 而这个十字路口的地理位置显然不是很好,两条路在此交汇,其中一条还是弄堂,阴气极深,乃是“过阴路”,地府引渡魂魄便是借这种路。路口地势低平,阴气汇聚其中,可想而知这里的阴气有多重。 偏偏这个路口人流量大,阳气便盛。如此阴阳冲撞,煞气更重。 在周善眼里,就是团团的阴煞在飞舞尖啸,无数双苍白的手从地上伸出,试图抓住路上行人。 这些阴煞都是在路口死去的人,正在寻找替身。 潘美凤见她不动就扯了下她的衣,“快点走,咱们回家。” 周善定了定神,率先向十字路口出发,潘美凤愣了下,才快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周善心里一暖,空出的那只手却在口袋里暗暗拿起一张符纸。 潘美凤牵着她一路平安地走到中央,眼看快过了马路,潘美凤归家心切,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她急匆匆地往前走,突然步子一顿,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潘美凤脸上的惶恐显而易见,她试图挣扎,但她的身躯却沉甸甸地不像是自己的一般。 周善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她慧眼还开着,顿时眼睛一眯。在周善的眼睛里,路口处那些阴煞化成的双手正牢牢拽住潘美凤的脚后跟,团团阴气绕着潘美凤的身躯盘旋,浓郁得近乎化为实质。 这种邪煞名唤“鬼抓脚”,时运低的人就容易撞上。 周善嘲讽一笑,居然还真敢在她姑奶奶面前害人,真是不要命了! 潘美凤被换命格以后,八字格外轻,所以容易撞殃,这样治标不治本不是个办法。周善在心里思衬,还是要把命格换回来才为上。但是换命格,她就要知道属于周氏夫妻的命格到底换给了谁。 她眼睛里冷光一闪,不再迟疑,反掌露出那张一直贴在手心里的破煞符,她催动符咒的同时默念了句金光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我神通。” 她近两年来调养出的内息疯狂涌向催符的右手,形成一道亮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速没入地里。地上那些冒出头的恶煞灵体上迅速冒出一阵白烟,烧灼得嗤嗤作响。这些死气凝聚形成的恶煞并无灵识修为,吃痛之下也就放开了束缚潘美凤的手。 潘美凤一察觉自己能动了,就飞快地扯着周善的手逃离原地。下一刻,她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就有辆装满木头的大卡车呼啸驰过。 行人神色匆匆,即使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也仅是瞥了母女二人一眼就离去。潘美凤一阵后怕,至今都想不通,自己走到路中间怎么突然就走不动了?后面为什么又突然能动了呢? 那些恶煞仍旧在懵懵懂懂地长嚎,周善眉头一皱。从这里形成的浓重阴煞看,这个路口应该是死了不少人了。她得找个时间来料理一下这边的恶煞,顺便超度一下此地横死的灵体,这应该算是个大功德,如果此行成功,她就不愁无法力可用了。 周善摸着额上因为救人一命又开始发热的红痣,若有所思。 潘美凤心有余悸,把这事跟周家平一说,周家平也被她描述的惊心动魄给吓了一大跳。作为一个老师,他信科学,作为一个丈夫,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家平叮嘱道:“改天你去庙里烧炷香,拜拜菩萨,顺便求个护身符。” 周善在一旁听着,不由腹诽,”你求菩萨还不如求我呢,至少应得快。“ 华国虽然已经破了四旧,但是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不能明目张胆地信,那就偷偷地信,尤其是风水玄学这类东西,在华国里不愁没有市场。 周善也是慢慢才意识到这一点,她现在唯有那身道术能够拿得出手,只要华国还信这些东西就好,她就不愁没饭吃。 潘美凤没过多久就去拜了间山庙,因为那天的事周善也在场,所以她把周善也领到庙里去了。 其实周善她更加喜欢道观,不过母命不可违,她还是乖乖去了。 潘美凤为了拜菩萨专门给她换上了一身新衣,又拿两朵大红花扎了个花苞头,周善眉间那点朱砂痣盈盈欲滴,显得她更像年画娃娃一般玉雪喜人。潘美凤终于没有嫌弃她丑了,周善老怀欣慰。 潘美凤一到庙里就求了一支签,然后拜托庙里那个老和尚给她解签。周善看着无趣,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地爬出来了。 没想到这间不大不小的山庙香火倒是挺旺盛的,周善看着那些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陷入了沉思。 这庙在半山腰,罗华县里其实没有高山,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不到一百米高的小丘陵,山辞见惯了名山大川,对这个小丘陵显然没有看上眼,她越走越远,不觉就来到了庙下的那个村落。 村里有人在办白事。 寻常人看见这种事情都是躲得远远的,周善反倒一脸好奇地凑了过去。 罗华县有个风俗,死者家人在出殡路上遇见人就要散财,算是买路财,给阎王爷讨个好彩头。周善一个小娃娃堵在出殡的路上,他们也一视同仁,给了周善一个一块钱硬币。 为首的那个老妇人和言细语,“乖囡囡,拿去买糖吃吧。” 周善捏着那个硬币有点不知所措。 山辞神君从不欠人,收了钱,就要办事了。周善暗叹一声。 她直接伸手拦住出殡队伍,“慢着,你家大郎还有口气。” 小娃娃此话一出,无异于水中惊雷,那个老妇人脸色一僵,勉强扯了扯嘴角,“乖囡,话可是不能胡乱说的。” 周善掷地有声,“他现在还未死,你们若是再耽搁个一时半刻,你家大郎可就真正成了死人了。” 白事最忌冲撞,周善此举,无异于冲撞。一时间出殡队伍都停了下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周善摩挲着手上那个硬币,沉眸不语。 抬棺的八仙不敢落棺,他们要保证棺底不落地送到坟地里去。周善拦在主路上,他们就无法继续出殡。 气氛很尴尬。 前面开路的是风水先生,他见周善不肯走了,显然有些怒气,正待发作。 身后抬棺的八仙之一却迟疑开口,“我怎么听到棺材里好像有点声音?”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又怕又畏地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老妇人先是一愣,随后狂喜,她就这么一个孙子,谁知道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开棺,我要开棺。” 棺材牢牢钉了两排锁魂钉,除了八仙,谁都不敢开棺。风水先生也不高兴,“老太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怎么能信?再不把令孙送过去可就要耽误令孙投胎的时辰了。” 老妇人又有些迟疑。 周善神色未动,依旧老神叨叨,“你下眼睑枯陷,泪堂有痣,此处主的是子女宫,可见你子女缘薄。你命中合该有一子一女,但是都为早夭之相。女儿亏于水劫,儿子缺于火劫。你命格糟烂本该绝嗣,但是你乐善好施,所以上天又赐给你个遗腹孙。若再耽误个一时半刻,这点福报可就要收回了。“ 听到她这一番话的村人都被震慑住了。可不是神了?老妇人怀有一子一女,女儿在五岁时落水死了,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儿子却在结婚三个月的时候被大火烧死了。他媳妇当时刚好怀孕,生下孩子就跑了,老太太一个人带大了孙子,结果一病,又没了。 老妇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娃娃,最后咬了咬牙,“开棺!” 7.007 人顶上往往有三灯,这三灯吊着三口阳气,若是三灯全灭,则死。可如果只灭了一灯或是两灯,这人虽然也还未死,但是因为阳气不足的缘故,会陷入“假死”状态,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与真死无异,算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老太太的孙儿就是熄灭了两灯,尚未气绝就被送进了棺材。 如果不是周善,这假死很有可能就变成真死了。当然,这还要得益于罗华县的丧葬风俗。这边人死后置棺,并不会第一时间就把棺材钉严实,只有等出殡的前一刻,风水先生择好良辰,才会钉上锁魂钉。 “八仙”打开棺材,在棺材里躺着的年轻人几近昏厥,他脸上全是冷汗,不住地喘着粗气,指甲出了血,在棺材板上印出条条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村里人见他果然活过来了,都惊呆了,一个个诧异回头看向周善。周善宝相庄严,无喜无悲地回视他们,村人登时肃然起敬。正因为她年龄小,所以才更加让人觉得她深不可测。 老妇人又哭又笑,许久才回过神来,当即跪倒在地,嘴里不住高呼,”多谢仙姑。“ 白事成了喜事,村里人乱哄哄地围着老妇人的孙子寒暄。原来请的那个风水先生被砸了招牌,无人问津,灰溜溜地跑了。死而复生总比一个口出奇言的小孩子要更加吸引人注意力,周善淡淡一笑,把那枚硬币揣进口袋里正要走,却被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给偷偷拦在一个草垛旁。 拦下她的是个面相忠厚的男子,他搓着手,有些紧张。 “仙姑,我家最近也常常出事,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周善皱了皱眉,她此番是偷偷跑下来的,再不回去,恐怕问完签的潘美凤就要急了。 男人也注意到周善不乐意的小模样,咬了咬牙,硬是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请仙姑救命。“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方家白事请的风水先生是十里八仙有名的“游半仙”,他本想请游半仙回家看看的,现在游半仙跑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周善看着那几张“大团结”,眼里就亮了亮。 周家平每月工资也不过两百多点,潘美凤制衣厂效益一般,活也是时有时无,她每月就一百来块钱的收入。周善缺钱,很缺,她想要画符布阵,奈何囊中羞涩。 眼前这几十块钱无异于雪中送炭。 男子姓钱,因为左腿有些跛,人称“钱老瘸”,周善看见钱神色有些松动,钱老瘸就忙不迭地把钱塞到周善怀里,“有劳仙姑了。” 周善眉开眼笑地钱收下了,“也行,不过最多一个时辰。”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也到了潘美凤回家的时候。钱老瘸有些云里雾里,华国早就不用时辰做计量单位了。不过他还是不敢耽误,小心翼翼地把周善引到自己家里。 钱家门前门后都是池塘,只有左右有旱道同村子相连。周善远远地一望,就皱起了眉。 “引水入堂”本该是好风水,但是钱家大门正对池塘,而且池塘无口,显然是潭死水,活水招财引财,死水聚阴沉阴。原本的龙脉硬生生给盘成了凶煞,真是可惜,周善摇了摇头。 钱老瘸小心翼翼道:“仙姑?我家的房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周善沉吟半晌,当先迈出小短腿,“进去再说。” 钱老瘸立刻把她迎回家中,周善也不说话,只是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在钱家游逛起来,越逛眉头皱得越深。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是不合时宜的,但是钱老瘸却不由地对她敬意更深。 周善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头指着西南角,“那边怎么缺了一角?” 钱老瘸被她忽悠得惴惴不安,“这房子是翻新的,修到那里时砖头不够用了,就没有修补完全,那里是土砖墙,塌了。” 周善正色道:“你老婆是不是不大好?” 钱老瘸神色一敛,不由更为敬服,“确实确实,仙姑,这个能不能化解?” 说起来钱老瘸也是个命苦的,他家里原本就穷,好不容易才说了一门亲。钱老瘸是个跛子,他媳妇也有点缺陷,但是钱老瘸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他跟他媳妇很好,可是他媳妇连怀了几胎都给流了,这不,半月前又流了一胎,他父母因为这胎也整日唉声叹气,现在正双双卧床,眼见得一日不如一日了。 周善淡淡一笑,“你家有三大煞,难为到现在人口还算齐全,真是命大。” “其一,大门正对死水煞,聚阴驱阳,容易破财。其二,西南角缺失,缺角煞,与女主人不利,缺角煞盘踞于你媳妇子女宫上,自然于子嗣无益。其三——” 周善卖了个关子,才继续开口,“你领我来的那条路,曲折绵延,恰好在你家这里拐了个弯,弯弧冲向你家窗户,这个叫天弓煞。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阴气直来直去并不能拐弯,是以,气流在此地混乱冲撞。三煞相冲,你家这房子,还真是个凶地。” 钱老瘸已然惊呆,他这宅基地是村里分配的,翻新的时候也因为穷没有请风水师来看,哪里晓得这里面这么多名堂。 这些话从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着实奇怪,但是钱老瘸早已对周善心悦诚服,一心把她当做天上下凡的仙姑看待。这种认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正确的。 钱老瘸十分恭敬,“那仙姑说应该怎么办?” 周善拍了拍手掌,“简单,搬出去就是。” 她这话一出,钱老瘸的面相就苦了。家里存款并不多,刚刚又花去几十块,哪里有钱去建房子,更不要说买了。除非是借,可是现在家家户户都穷,有多余房子的他也不认得啊。 周善倒也不是想难为他,只是三大煞相冲,破解起来实在是麻烦,更何况她才两岁,修为又不深厚。但凡有点法力能用,这点小事也不过抬抬手就解决了。 “也不是没有化解的办法,只是要琐碎点。” 她话锋一转,钱老瘸大喜,“仙姑请讲。” “池塘切记不可填平,你只需要在上塘口跟下塘口挖出沟渠,引来活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你家聚水不通,所以阴气盛,倘若使之通行,阴阳交汇,反而会带来好风水。那个缺角煞,更好破解了,我看你家做饭是在外面做的,不妨在那里修个厨房,请来灶王爷,阴气自然就不敢作祟了。现在就剩下那个天弓煞,委实麻烦。” 她沉吟几许,“你家有桃木、刻刀吗?” 钱老瘸急忙点头,“有的。” 这个村子青壮男人许多做木匠的,钱老瘸就是其中一个。他很快就找来一小段上好的桃木,又拿来自己常用的那把刻刀。 周善掂了掂刻刀,这刻刀倒是不错,铁色上佳,而且刀口常年有人打磨,并不钝,把手处更是被人握出一种玉沁色,温润无比。 钱老瘸一心指望周善消灾解难,而且请周善可比别的风水师便宜多了,比如说前头那个“游半仙”,要请动他,没个两百来块钱你都休想。 他见周善喜欢这把刻刀,“仙姑你若是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周善明显有些意动,却还是推辞,“这怎么使得?” 山辞神君在天庭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何尝做过秀,她这话说得实在是虚伪极了。连个庄稼汉子都听出来了,钱老瘸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这刻刀是我爸亲手做给我的,不值钱,仙姑你拿走吧,就是我家的事——” 周善大义凛然地拿起刻刀,“小事一桩。” 她眼神锁住那段桃木,也不再迟疑,先把桃木劈出一块小小的符牌来,然后才在符牌上刻出符文法阵,她聚精会神地在那刻着,脸上不知不觉就渗出汗水。 钱老瘸不敢打扰她,只是来给她送了两回水。 许久,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成了,你把这符牌挂到你们西面那扇窗前。” 她悠然笑道:“我年纪尚轻,本事本不济,不过你运气好,弄来一段雷击木。雷霆乃是至刚至阳之物,所有阴秽在罡雷面前都无可遁形。有了这个桃木符,你们不但不用搬家,反而能够催旺风水。” 当然,雷击木不过是个载体,上面发挥更大作用的乃是她加持的法力与刻下的法阵。 周善拍拍酸软的小短腿,“好了,我要走了。” 钱老瘸已经彻底拜服,“仙姑,要不我骑车送送你?” ”不必。“周善一边挥手,一边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钱老瘸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正要出门去送。 可是一会不见,周善就已纵身提气走远了,茫茫草野,哪里寻得着她的影子。 钱老瘸张开嘴巴看了好一会,忍不住喃喃,真是仙姑。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周善留下的话去改造房子格局了。 装完bi的周善现在急得满头大汗,完全没有那个世外高人的影子,她毫不心疼地动用储存在自己红痣里的法力,飞快地往接连点地往山庙那里飞去,在野草灌木上留下了道道残影,小脸红扑扑的全是汗水。 然而还是晚了。 等着她的是在山庙里快要急疯的潘美凤以及……一顿竹笋炒肉。 8.008 时间如流水,周善已经上了学前班。 自从上次她出言破了方家老太太孙儿的生死关引来旁人注意以后,周善就再也没敢说出什么出格的言论了。也幸好那边只是偶然去一次,并没有人认出她来。 她并非头一次往来人间界,上次的记忆已过千年不算清晰,但是她还记得,妖言惑众的妖女是要受火刑的。从李叔家的电视上看,现如今这世界法制严谨且杜绝了私刑,火刑大约也是废除了的。 然而周善还是不敢冒险,她年纪还轻,修为尚浅,实在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性命最是珍贵,变成凡人以后,她也怕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玉帝那个小白脸估计还没折磨够她。她若是提早还魂,说不得玉帝一恼,把她踢到畜牲道去了。 有天蓬元帅这个案例在前,周善还真有点怕玉帝突如其来的某些心思。 这天,她背着书包放完学以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胡同里拐来拐去,来到殡葬一条街。 其实就是一条小巷子,有四家寿材铺,还有两家卖黄纸香烛等殡仪物品。 周善熟门熟路进了一家殡仪铺子,“老板,再来两刀黄纸,三钱朱砂,一两硫磺。” 店家懒洋洋地在柜台后面给她称好所有东西,朱砂硫磺都用报纸包起,然后才拿了个黑色塑料袋把所有东西装上,“好了。” 周善眼巴巴地扒着柜台边问,“我放在这寄卖的东西怎么样了?” 她缺钱,画好的符咒她放了几张在这家店里寄卖,对老板只说是自家爷爷画的。 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上个月只卖出了一个平安符。” 周善神色显然有点失望。 老板又道:“人家的符十块钱能买上百张,你这十块钱一张也忒贵了。” 周善清凌凌地看了他一眼,“再低,不卖。” 她是上神山辞,也有自己的矜持风度。 每张符她都画得很用心,加持法力也从不吝啬,十块钱一张已经很便宜了。若是想要拿她的符跟外面那些半点玄学都没修炼过的画师随手涂鸦而成的“符咒”比拟,简直是糟践。 要么就不卖,要卖就不能太贱。 周善自顾自地背手踱步看着架子上新摆上的几根毛笔,都过于脆折了,还不如周家平学校里发的那批,导致周善画符还得去蹭周家平的毛笔。 “店家,你怎么不进批好点的毛笔?” 老板笑了下,“现在都用钢笔圆珠笔铅笔去了,毛笔用的人越来越少了,好货就贵,识货的人不多,卖不出去我岂不是亏本了。” 周善皱了皱眉,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袋子,“多少钱?” “两块四。” 老板从抽屉里翻出六块钱的给她,“说好的八二分成,十块钱你得八块,我也不占你便宜,抹掉你四角钱的零头,我够意思吧小丫头。” 周善这才眉开眼笑,这里就两家殡仪铺,当初周善开了慧眼,看到老板头上略带金色的功德之气才选定了这家。 她自己择的生意合伙人,人品必须要好。事实也证明,老板童叟无欺,也从未因她是个小孩子就动别的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东西比起罗华县的其他物价来说,是真贵。 她身上钱不多,潘美凤给她的零花钱也全部攒起来,基本上都消耗在买符的材料上。 周善检查了一遍袋子里的东西并无错漏以后,这才高高兴兴地拿好那六块钱活蹦乱跳地出门。 柜台后的老板看着周善远去的背影眉结越打越深,这个小姑娘是两年前找到他家铺子来买东西的,有时候说话出奇的老成,有时候又似乎同寻常活泼孩子无异,真是怪了。 周善头顶还扎着小麻花辫,甩着书包一路狂奔,终于赶在潘美凤回家之前跑回了家,并且迅速地用高压锅煮上了米,放到煤炉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咋舌。 做工回来的潘美凤看到的景象就是周善老老实实地坐在煤炉旁往底下那个小孔扇火,她满意地点点头,“善善,这些事情妈妈来做,你先去玩吧。” 周善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也没有出去玩,而是来到自己现在独居的那间屋子开始专心致志地画符。 画符并非一件易事,即使周善有天资也不敢马虎。 都说一点灵光即是符,周善画的基本上都是“先天符”,直接运力一笔而成,这需要绝对的投入,不能受到外界丁点打扰。 她一气呵成,接连画了十几张符,直到调和出的朱砂用尽方才罢手。 她擦了擦汗,心里还算满意,画符即费精神又费法力,如果不是这些日子她需要大量的符咒,她也不会急着画了。 当年那个差点害死潘美凤的十字路口如今阴气越来重,最近这几年里又害死了十几条人命。不能再等了,倘若那个凶地成了气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周善决定今晚就去摆平那个路口,为此,她已经准备了好几年。 入夜,一家人安静沉默地吃完饭,周善咬着筷子,听着隔壁凶狠的吵嚷声,垂眸不语。 潘美凤也叹了口气,“李家现在真是乱了。” 李水生近几年受到小龙穴风水运势的影响,越来越发达,挣了不少的钱。富则生淫,世事果真如此。 李家家底一般的时候,李水生靠自己媳妇小学老师的身份才分到这边的宿舍,那时候夫妻恩爱甜蜜羡煞旁人。 如今他显然已经看不上自己家里这位黄脸婆,在外面另外包了一个不说,回到家里还对老婆非打即骂。 院里的人家每每都去劝,但是李水生现在矜傲得听不进一点批评进去,三家邻居都被他吵翻了,现在两口子在家里打架也没人管了。 周善的眉头越蹙越紧,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道理她不是不懂,但是李水生翻脸的速度也忒快了点。 还好周家一直都是小富即安。 这一吵闹就到了深夜,周家平最后还是忍耐不住跑到隔壁去劝架,然后回来的时候嘴角就挂了点彩。 潘美凤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都说了别去,又被打了吧。” 周家平无奈地笑了笑,“素芬可怜。” 李水生性子虎,从不听人劝,周家平在他们夫妻刚刚打架的时候就去劝过几次,结果被李水生指着鼻子骂他多管闲事。 而且他动起手来可不管你是谁的。 潘美凤想到张素芬也唏嘘了会,直到隔壁的声音渐渐没了他们两个才上床睡觉。 听到夫妻俩的鼾声,周善才悄悄从床上爬起,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家一眼。 不过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周善拿好东西,纵身一跃,很快就跃出墙头,脚底下接连点地,一路不顿地往那个十字路口行去。 这个路口原本还是很繁华的,但是接二连三地出事,导致大白天就有阴气泛滥,政府修整了几次也没有多大作用,久而久之,这个路口已经不复当初的人烟鼎盛。 加上又是大晚上,所以一般都没啥人。 但是今晚又有些不同,周善远远地就看到那个蹲在路口的人影,月色凄清,将他的身影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也不想多事,周善干脆遁入那条阴气极深的胡同里。 蹲在路口的那人明显是个男子,周善眼力好,能够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在路口中央设了个密坛,密坛上供请了香烛、燃香,又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自摆放一大碗白米。 他随后又在五碗白米里压了张纸条,在原地纠结了会,才掏出一把小刀,往自己手指上一划,在米上滴了自己的鲜血。 男子做这些事显然有些生疏,他做完这些事以后,才深吸一口气,念起了咒语。 “天苍苍,地苍苍,五鬼在何方?太公押来五方鬼,押来五方生财鬼……” 随着他念动咒语,路口原先那点凄清的月光就被彻底遮住,阴风阵阵,煞气呼啸。 周善在他摆米的时候就猜到他要用“五鬼运财法”,但也没想到这人胆子大到居然敢真的用自己的生辰八字去请五鬼。 五鬼运财可以是风水局也可以是法术,现在这个男人用的就是见效最快反噬也最重的法术。“五鬼”即东方生财鬼张元伯,西方生财鬼刘元达,南方生财鬼赵公明,北方生财鬼钟士贵,中方生财鬼史文业等五位神王。所谓“五鬼运财”,即是驱使五鬼来运财,将别人家的财运到自己家。 鬼魅心性无常,想要驱使鬼魅,想得有多天真。 周善冷冷一笑,即使这法术能够成功,这男子也很快就会遭到反噬。 五鬼在短时间里或许能够帮他运财,但是想要驱动五鬼的代价就是让他们吸食施法者身上的阳气,只要等到五鬼把他侵蚀,使他身上的阴气更甚阳气,这人就必死无疑。 如果他在阳气被五鬼吸食完之前幡然悔悟,解除法术,也会遭受到反噬,不过那时就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这辈子都再也留不住半分钱!因为你是用自己的运道才换回性命。 想从鬼魂身上占便宜,简直可笑! 不得不说,这人选址倒是不错,这个路口接连东西南北,阴气又重,加上又是阴阳交错的午夜时分,确实能够大大提高邀请五鬼的成功率。 很快,从周善开启的慧眼里,她看到东南西北方向慢慢来了四个淡淡的影子,那个中方运财鬼更是直接出现在密坛上。 周善蹙了蹙眉,却还是捻起一张雷罡符,准备破了这场法事。 她担心这男人是被人诓骗来的做的法事,压根就不知五鬼运财的凶险。 就在此时,男子却转过半边头来。 周善微微一愣,这不是她那个便宜舅舅潘美龙? 9.009 潘美龙自身命格本就不怎么样,加之周善在他家布置的那个对角煞影响,运势更是一落千丈。 周善手上那张雷罡符迟疑着没有扔出去。 她有些怀疑潘美龙是不是真不知道五鬼运财带来的祸端。 万一他知道,却想钱想疯了,一意孤行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也不是不可能。 周善蓦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见死不救的那种人,更从未想过害人,当初再恼怒周家被布下的那个坎阵,她也不过是把潘家那个对角煞催凶了点,只消减运道而不会害人性命。 但是常言道,“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倘若潘美龙自己想要找死,那她也没办法。 周善在心里斟酌半天,在五个方位鬼来齐聚于密坛之上享受香烛燃香的时候,还是眼眸轻沉,右手微抬,一道气机激射出去,瞬间没入潘美龙额心。 而后她手势变幻,掐出一个极其玄妙的法诀,正在念咒语的潘美龙面上顿时灵光一闪。 周善用法力帮助潘美龙打开天眼,时候不长,仅一刻钟,却足以让他看到那五个运财鬼的真面目。 到时候是要放弃还是要继续,全凭潘美龙自己心意,他若自个儿想找死,周善便束手旁观。 潘美龙刚把咒语念到“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突然觉得身边阴冷不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人身上阳气倒挺足,不知够受用多久。” “上次那个半个月就没了,这次这个身体好点,应该能够支撑一个月。” “想要役请咱们,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 那种阴冷至极的语调极轻极轻,却电钻一般径直往耳朵里钻,饶是潘美龙胆子极大,也给吓了一大跳。 他念咒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了点,潘美龙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就对上五双冷冷的鬼眼。 五个运财鬼面目模糊,身上笼罩着重重的黑气,叫人一望生畏。 潘美龙人高马大,这次敢晚上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有名的凶地做法事就足以证明他的胆量。 然而他也是头一次见到鬼,而且鬼好像还发现他了…… 潘美龙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厥了过去,高大的身躯砸在路口发出重重闷响,恰好压在密坛上,把五碗白米都给打翻了。 南方运财鬼阴阴地怪笑了下,“没想到还是个有天眼的,既然都把咱兄弟请来了,空手而归可不大好。” 其余四鬼眼睛里也冒出了绿光,鬼气凛然眼看就要对昏死过去的潘美龙动手—— 周善手持桃木剑从斜刺里飞出,“孽障!” 她径直飞起,手中桃木剑虚虚挽出一个剑花,而后化为十八木剑形成剑阵朝五鬼刺去,将他们锁在阵中。 穷凶极恶的五鬼还在挣扎,都奋力欲突破牢笼生啖猛然杀出的周善。 周善神色淡淡,见五鬼死性不改,抬手就是一张除秽符,“八方威神,使我自然。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尖利的惨叫几欲刺破周善耳膜,不仅五鬼,就连离他们近的阴煞都受到了牵连,透明的灵体上灼出阵阵白烟。 周善红痣里的法力疯狂涌出,涌入剑阵之中,化为天罡之气在阴秽的鬼魂身上留下道道痕迹。 鬼魂轻易不受伤,一旦被天罡之气所伤便近乎致命。 眼见得五鬼身形越发淡薄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她才淡淡地收了剑阵,厉声道:“鬼有鬼道,凡人既然中止了法术,便不能再害他性命,倘若下次再被我抓到不守规矩——” 她眼神一厉,剑指密坛,密坛在她尚未收拢的罡气下直接碎成齑粉,“便有如此物。” 五方运财鬼都被她的残暴给吓到了,已不复先前的狠厉,“饶命。” 周善神色自若地把玩桃木剑,“我今天心情不大好,现在还不想饶你们性命。” …… 五鬼面面相觑。 周善风轻云淡:“除非——” “除非什么?”五鬼连声问。 周善之所以不杀破坏规矩的五鬼,一则在她眼里鬼与人并无多大区别,她不想轻易取谁的性命;二则要剿灭五鬼需要太多法力,她若杀了五鬼,今晚就渡不了这凶地了。 她懒,不想再筹谋几年了。 周善下巴轻抬,遥指那条阴气深深的胡同,“除非你们帮我把阴路打开。” 鬼为媒,他们打开阴路可比她这个凡人之躯简单多了。 五鬼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照办。 阴路一开,这五鬼就忙不迭地往阴路里逃去,倏而不见了踪影。 周善嗤笑一声,真是怕死。 随后,她才看向那团团黑气弥漫的阴煞。 这些阴煞都是死在这个路口的人怨气所凝,这里地势诡异,阴煞都被拘役此处并不能去投胎。但是阴煞却不知道,懵懵懂懂找到替死鬼以为能够去投胎,结果只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导致此地煞气一日更甚一日。 如今即使阴路已开,它们也都不会投胎。 真是倒霉,周善心里暗叹一声。 拘役五鬼消耗法力太多,周善勉强分拨出部分法力,催动她准备好的几十张符咒,符咒在半空中围成一圈,将所有阴煞都堵在一起。 随后,周善催动符咒,包围圈越缩越小,外界的阴煞都被符咒金光给灼伤,它们这才争先恐后地往寒凉的阴路里钻。 同时催动几十张符咒,周善脸上不知不觉就渗出了冷汗。 等最后一团阴煞也进入阴路,周善已近虚脱,直直地栽了下来。 那些用过的符咒也纷纷燃烧起来,烧成纸灰坠落在地。 周善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她闭上眼睛喘息许久。 月往东垂,周善额上红痣也闪现出奇异的金光,微微发热。 原本已经枯竭的法力又从红痣中流出,流向四肢百骸,舒缓她的神经。 超度了这么多的阴煞,这可是个大功德,赚了! 周善傻兮兮地笑了会,才一骨碌翻身坐起,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物,也不管地上冻得唇色发白的潘美龙,把东西收拾收拾下就元气满满地一路腾跃回家。 这个常年阴冷的罗华县凶地也渐渐褪去黑暗,迎来了光明,原先黑沉的煞气涤荡一清,就连空气都变得明朗。 这个路口,再也不会有无辜者枉死了。 次日清晨,昨夜里刚秀完一场的大佬周善就老老实实地背起了自己的花布书包,拿上潘美凤给她煮起的白水蛋去学校。 大佬也要乖乖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啊,周善无奈。 虽然说现在这个世界的学校与从前的学堂大不一样,但是每个时代的坏学生都对学校是相同的态度——深恶痛绝。 刚刚捧回一张二十分的语文试卷的周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学生。 神奇的是她数学考了一百分。 当然,其中也有学前班的数学题简单的缘故。 更重要的是,学周易便要学算术,风水推演之法同样也要运用到算术,她连星相都能推演,数学题于她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反而是语文……现世的语文同先前的国学大相径庭,加之她毫无字母基础,没捧回个零分就不错了。 身为语文老师的周家平看到那张“满纸荒唐言”的卷子时,差点没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周善刚出门就撞上一边打领带一边红光满面地往外走的李水生。 李水生如今眼里自然看不到她这个小姑娘,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他眼袋有纹,显然已经沾惹了外遇。再加上颧骨高且多肉,确实是桃花过盛的面相,只可惜都是些烂桃花。 周善相过他一面,也就明了李水生今天要去见谁,她当即冷哼一声。 在俩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善食指微微一抬,一道寻常人看不见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没入李水生身躯。 叫你招惹烂桃花! 周善心里暗笑,这股阴气非叫他今天出个大丑不可。 她得意地吹了吹口哨,随后就在上学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周善眼睛亮了亮,甩着花布书包异常兴奋地追上去,“绵绵姐,等等我。” 十来万岁的“少女”喊起人家七岁小姑娘“姐姐”时并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她叫住的正是李水生家里的宝贝闺女——李绵绵。 李绵绵只比她大两岁,却出落成为小院里的一枝花,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美人。 周善最爱这些漂漂亮亮的小姐姐,于是涎着脸要跟人家一起上学。 但是李绵绵却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周善本来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姐姐还挺高兴的,却在看到李绵绵的正脸时皱了下眉。 李绵绵玉雪可爱、肌清面秀且姿骨莹然,是着实的好面相。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山根处却横踞一条青痕,印堂发黄延伸到乌发之中,耳珠附近也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大凶之兆。 是死相! 10.010 死相一生,运道衰减,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 然而李绵绵不过是个七岁女童,缘何有这等大凶之兆? 照她本来的命理,应该平安一生才对,真是怪了! 周善皱了下眉,“绵绵姐,你衣服上有叶子。” “在哪呢?”李绵绵把衣服往前扯了扯,周善走过去拍了下她外套上的帽子,“我来帮你拿。” 周善不动声色地把一块平安符给塞到她的帽子里,然后才拍了拍手,“好了。” 平安符上有她加持的法力,她的精神隐隐约约有丝契机同那张符相连,平安符护主,倘若平安符出事,周善也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 早上还是晴好的天,中午就开始转阴,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仍旧是灰蒙蒙一片。 因为心里挂念着李绵绵今天的面相,学前班放学比小学要早点,周善一下课就飞奔到二年级的教室门口等着她下课。 她扒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李绵绵的身影,登时一愣。 教室里那老师拿着教鞭,正好发现了门外的周善,就快步走出来,“小同学有事吗?” 周善扯出一个萌萌哒假笑,“我找李绵绵。” 老师很有耐心,“李绵绵啊,她中午的时候就被她舅舅接走了。” 她舅舅?那就是张婶的兄弟了,可是她好像前几天才从潘美凤嘴里听说张婶的兄弟到披览省出货去了。不然张婶的兄弟要是在,李水生也不敢打这么凶。 她疑惑地回到家。 还没到吃饭时候,张婶就风风火火闯进来,“善善啊,绵绵在你家不?” 周善疑惑,“没有啊。” 张素芬脸上还有淤青,更急了些,“这丫头死哪去了,还让她今天早点回来去外公家。” 周善奇怪地看着惶急的张婶,“绵绵姐的老师说她舅舅来接她啦。” 潘美凤正在剁辣椒,闻言拿着菜刀就冲进来了,“你这孩子瞎说什么,绵绵她两个舅舅都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那接走李绵绵的是谁? 张素芬登时面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幸好潘美凤伸手扶住了她。 她喘着粗气,“一定是那个天杀的,一定是他要抢走绵绵。” 张素芬的瞳孔有些失焦,“他想跟我离婚,我不答应,他就抢走绵绵逼我答应。” 潘美凤讶异了一瞬,“素芬,这是怎么回事?” 张素芬悲痛难抑,“他现在有了狐狸精,翅膀也硬了,就逼着我离婚,说家里的钱都是他挣的,要我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破烂滚出去。” 离婚在罗华县里是个比天大的词。 潘美凤也被吓了一大跳,“这水生现在怎么这样!” 张素芬痛苦地摇了摇头,“看错了,当初是我看错人了。” 她的脸跟脖子以及其他外露的肌肤上全都是淤青和紫痕,这一切的一切,与当初那些过眼烟云的亲密时光相比,何其讽刺。 张素芬再也忍受不住,掩面嚎啕大哭。 张素芬一哭,潘美凤就拼命给周善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 谁稀得看! 周善撇了撇嘴,拿上自己的书包又出去了,然后就趴在门边听墙脚。 潘美凤不耐烦地走过来把门拉上,“去去去,自己出去玩去。” 门内传来潘美凤模模糊糊的劝慰声,她劝张婶现在应该先找到绵绵。 对了,李绵绵。 当务之急应该是李绵绵才对! 周善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张婶认为李绵绵很有可能是被李水生接走的,但是周善却不这样认为。如果是李水生接走,为什么要冒充成舅舅?更何况,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与李水生有关,李绵绵为何会露出一副死相? 如果不是李水生接走,那每耽误一分钟,李绵绵便多一分危险。 周善不敢大意,她拖着书包往外跑,然后找了个背墙的地方蹲下来,飞快地用纸张叠出一只鹤,又用小刀割破食指滴了滴鲜血于其上。 纸鹤很快就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周善拿出同她塞给李绵绵一模一样的平安符挂在纸鹤的脖子上,“带我找到她。” 天又绵绵密密地下起了雨,周善连雨鞋都来不及换,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纸鹤往泥泞中穿行。 纸鹤飞得慢,加之路上还有行人,周善也不敢现了眼,就跟着纸鹤紧赶慢赶。 她这个大活人容易吸引眼光,还好纸鹤这种小物事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不容易发觉。 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绕到殡葬一条街上。 同周善做生意的殡仪铺老板撑着把黑色雨伞刚好把门板给装上,就看见周善急急忙忙地冒雨跑来,他眼睛一亮,“小丫头,今天有人来问你还有没有上次那种平安符。” 周善摆了摆手,“改天再说。” 她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雨帘之中。 老板反倒有些疑惑,这么大雨,这小丫头干啥去? 还真别说,今天来他家这个小铺子那一行人打扮得异常贵气,张口就要他上次卖出去的那种平安符。 老板为难地说没有了,确实是没有了,每个符种,周善都只寄卖了一张。 但是为首那人却怎么都不相信,一百块钱一张的价格都开出来了。 老板摇了摇头,这些有钱人也不知道是咋想的,一百块钱一张岂不是卖一百张就能成为万元户了? 就这些朱砂黄纸,画个一百张也用不到十块钱啊。 周善并不知老板的心思,只是艰难地跟着纸鹤在雨中跋涉。 雨水打在纸鹤身上,纸鹤艰难负重往前飞,周善跟着纸鹤越行越远。纸鹤很快就扎到一条老胡同当中,雨水将纸张泡得稀烂,它也不堪重负萎颓坠地,重新变成一团烂纸。 周善颇为可惜地看了那团烂纸一眼,才运功把雨水逼出去,她内息浑厚,很快就又把衣服给烘干了。 周善弯腰把平安符捡起来,沉沉地看着眼前那条胡同,而后掐指算了算。 掐指一算并不像电视里那般简单,乃是易经中最高层次的奇门遁甲算法,在推算命理里,以指节固定好十天干,然后按指节念出十二地支与天干作配。可以说,没有深厚的玄学功底,休想学会这掐指一算。 幸好纸鹤让她离李绵绵更近,这才能够在这大雨之中用得到掐指一算。 四下无人,周善也不再掩饰,直接腾地而起,脚尖在院墙上轻点,很快就推演排布出另外一只平安符的所在地。 她飞身落到一处院墙上,恰好能够隔着院子里那株巨大的老槐树层层叠叠的枝丫看到里面。 周善漫不经心打眼一望,很快就隔着那扇高窗看到废屋里头的景象,当下怒火就蹭蹭蹭烧到天灵盖。 李绵绵的卫衣已被脱落在地,她正在伸手抹泪,“我爸爸呢,你说带我来见我爸爸的。” 那个黝黑男子上身脱得精光,笑得异常诡异,“好好好,马上就带你去见,舅舅先给你换件漂亮衣服,然后再带你去见爸爸好不好。” 李绵绵干净雪白的脸上糊满了泪痕,“他在哪。” 黝黑男子作势解着裤腰带,“马上就让他出来见你,你现在这样太脏了,你爸爸不想见你,咱们先把衣服脱了。” 李绵绵年纪虽小,却也敏感地察觉有点不对劲了,当即开始哭闹,“大骗子,大骗子,我要我爸爸。” 那畜牲终于不耐烦了,拦腰把她抱起直接动手剥她的衣服,“呸,吵什么吵。” 李绵绵眼里满满的俱是惊恐之色,她开始奋力挣扎,但是一个小孩如何扭得过大人。 李绵绵把头一撇,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她用劲极大,鲜血顿时就从他的手腕中冒了出来。 禽兽嗷地痛叫一声,条件反射性地把李绵绵甩开,李绵绵被甩到墙上,当即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禽兽甩了甩膀子,“呸,跟爷犟。” 畜牲! 周善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见森然杀意。 她忍无可忍地掐起一个雷诀,沉沉阴云上顿时蓄起了风雷—— 周善突然把手势一收,怪异地看着房间那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正蹲在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小女孩,她把头埋在膝盖之中,周身黑压压萦绕着一层厚重的阴气,显然怨气极深。她的身形很是模糊,影影绰绰一团蜷缩在角落里。 若不是周善细心的同时还开着慧眼,真有可能把这小女鬼给忽略过去。 这畜牲身边缘何跟着一只索命鬼? 11.011 这禽兽的面相,额头低平且凹陷,双眉印堂处虬结出一条突起横肉,欠了阴司债会在面相上表现出来,此人很有可能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 再思及角落里那只索命鬼,一切水落石出。 雷霆乃至刚至阳之物,鬼却是阴煞,倘若她招来天雷,雷霆第一个劈的反而是这只女鬼。 周善收住法诀,双手却结印于胸前,“定。” 原先狰狞笑着的黝黑汉子突觉身躯僵直,肌肉、血液与骨骼都被外力压迫,动弹不得,但是五感却越发清晰。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的后脖子上不知不觉就渗出了冷汗。 周善无声地从他的身后绕过去,把李绵绵扶到自己的怀里。 他眼角余光还能扫视到这个马尾辫小姑娘白皙的侧脸,以及那种幽冷阴森的表情。 周善把李绵绵背到背上,然后在小女鬼所待的角落处停了下来。 小女鬼正在呜呜抽泣,察觉到生人味才懵懵懂懂地抬头。 小女鬼面容模糊,发觉周善直勾勾地看着她,这才止住了呜咽,“你能看到我?” 周善把慧眼锻炼到极致,以法力疯狂灌注双眼,直视那双鬼目。 《维摩经》有云:“实见者尚不见实,何况非实。所以者何?非肉眼所见,慧眼乃能见。” 慧眼催动到极致,便能观过去未来。 不过所耗法力巨大,观摩时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这一瞬,也足以让她把女鬼生平阅尽。 女鬼生前有个小名,叫做香香,平省源县人氏,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挣钱,平时都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禽兽是香香的邻居,读完小学以后就不肯上学,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人又长得丑,到了说亲的年纪也没有娶上媳妇。 禽兽平时就爱在村里占点大姑娘小媳妇的便宜,最后居然盯上了香香。 香香长得很乖巧漂亮,她爸妈都在外面,爷爷又瘫痪了,只有个病弱的奶奶在料理家事。 香香活泼爱闹,某日被禽兽以玩游戏之名骗至家中奸污,然后活活掐死,沉尸水塘。 她奶奶遍寻不着哭得肝肠寸断,禽兽却大摇大摆地背负一条人命远走他乡跑来罗华县投奔自己的亲姐姐。 等从水塘中找到她的尸体时,早已腐烂得不像样子,警察就以小孩贪玩落水草草结了案。这个人,却依旧逍遥法外! 从香香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怨魂就已经缠上了这畜牲! 可惜这畜牲却有凶光庇佑,寻常鬼煞居然不得近身。 周善残存的理智彻底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她面无表情,右手抬起,一股阴气往那禽兽身躯里钻去。 周善直直地看着那个小女鬼,“他命硬,我用阴气压制他的时运,现在他的命格就镇不住你了。” 小女鬼迷惑地看着她。 周善叹了口气,“你可以自己去报仇了,怨气一消,就安生去投胎吧。” 有怨气与执念的魂魄是不能去投胎的,小女孩亲手去了断这段因果,才是最好的结局。 小女鬼这才发现往日围绕在禽兽身边那些凶狠如虎的煞气现在温驯如羊,而仇人光裸的背上正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她眼里顿时凶光一闪,却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深深地看了周善一眼。 周善毫无畏惧地与她对视,一手稳住李绵绵不断下滑的身躯。 她脚足轻点跃上院墙,这才回头淡漠地说了句,“报完仇以后你还有三炷香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三炷香以后,地府会有人来拘魂。” 小女鬼模糊的面容上忽然划过两道乌黑的水迹,浓重得如同泪痕,她轻轻叫了声,“奶奶。” 然而小女鬼风烛残年的奶奶在小女鬼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以后,自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不经心才铸成孙女的死亡,又被媳妇恶语相向,在孙女下葬的第三天就经不住良心的折磨,已经上吊自杀了。 周善闭了闭眼睛,并不忍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 或许缘分未断,这对祖孙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会伴吧。 很快,屋子里腾起了浓如黑墨的阴气,天色已晚,地煞尽出,更壮大了鬼魅的修为。 那些阴气把整间房子都给重重笼罩住,就连周善都看不到了。 周善最后看到的那幕就是——原本温驯的小女孩身上陡然黑气翻涌,就连眼珠子都变得赤红…… 温驯的女鬼身上凶性在困厄多年以后被全部激出,怨气有多深重可想而知。 周善冷笑一声,并没有再管屋内发生的一切,径直带着李绵绵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屋内,很快就响起了男子凄厉的哀嚎与惨叫,一声更比一声惨烈,划破夜空。 她真的善吗?周善面无表情地把李绵绵护在怀里,连一丝回头的欲望都没有。 她知道,她杀起人来时也是毫不手软的。 周善没有带李绵绵回家,而是把她放在一个离家近的棚子里,保证她不会淋雨,然后在打着手电筒的大人发现她的前一刻才忙不迭地冒雨跑回了家。 她一回到家就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假装在写作业。 不久后,院子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几道手电筒的光也在外面晃来晃去,很快,隔壁的李家就吵嚷起来。 周善透过门缝往外看,恰好看到她爹周家平急急忙忙地抱着李绵绵跑到隔壁的李家。 周善这才放下了心。 李绵绵醒来以后,李家就报了警。警察根据李绵绵提供的信息找到那条老胡同,却找到了一具死尸,死尸全身赤、裸,双目暴突,肚子撑圆,下、体全部腐烂,像是被淹死的且在水中泡了多日。 但是老胡同里就只有三家压水井,根本没有别的水源!而且这尸体的皮已经被泡胀,如果有移动尸体的迹象肯定会反映出来。 罗华县就那么大,这怪异的死象在小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惶惶。 警察顺藤摸瓜,终于发现死者另外的一重身份——李水生姘头的弟弟。 案件还在查,宿舍大院里的气氛却不对了,每个人看着李水生的目光都别有深意。 张素芬对丈夫也已经彻底失望了。 周善的注意力此时却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去了。 殡仪铺子,周善歪着脑袋绞着麻花辫笑得阳光灿烂。 对面非富即贵的一老一少看到来人是个小女孩显然很失望,“这制符的大师呢?” 周善笑吟吟,“我爷爷在乡下懒得动弹,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老的说起了这几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怪事。 他们是地质勘测队的,这些天来罗华县勘探,固矿的却不小心挖出了个阴穴。 所谓阴穴,便是坟墓。 他们做这行的虽然不信那些东西,但是该有的敬畏之心也还是有的,当下又诚心地把那个阴穴重新埋上,又告了罪。 固矿的就是那小伙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宁,恰好路过殡仪铺子,看到架子上的平安符,就买了一个当做心理安慰。 但是怪事却在不久以后发生了。 在上个周末,小伙子骑摩托车到县城里采买东西,他吹着口哨快活地往县城里赶。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他眼前突然就凭空出现了一辆大卡车,快速地往他这个方向开过来。 他心知不妙,手却突然像是被别人控制了一样,反而拧着车把往卡车冲过去。 就在此时,他脖子上系着的那个平安符却陡然烧了起来,炽热的温度把他的衣服都点燃了,也唤回他的神智,千钧一发之际,小伙子终于在撞上卡车的前一刻把车把拧了回来,与卡车擦身而过…… 年轻人捞起衣袖,露出绑上绷带的手肘,“这伤就是在那次事故里擦伤的。” 他面带苦色,“而且那个卡车司机说了,一早就看到我了,按了十几次喇叭,但是我却像是听不到看不到一样,故意往车上撞。” 那个老人应该是个领头人,虽然已经听过小伙子讲了好几遍,这次还是拧起了眉。 “所以我们想来找罗华县里的大师看看,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他们初来乍到,自然不认识什么大师,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制作这个平安符的“大师”! 12.012 周善仔细地看了下这个年轻人的面相,心中一动,以气灌穴,冲开慧眼。 他印堂上萦绕一股浅淡黑气,这是撞煞后的后遗症,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背上那个模糊的女人身形。 女人趴伏于他背上,大口大口地吸食年轻人顶上那盏命火里的精气。 三灯分别在头顶与双肩,最重要的就是头顶那盏命灯,当初方老太太的那个孙子陷入假死状态,就是因为顶上命灯熄灭。 而这个年轻人的命灯虽然还未熄灭,但是也已经虚弱得不可思议,恐怕这小伙子要是再耽搁几天,他就会稀里糊涂地陷入“假死”,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人命关天,周善也没有刻意装疯卖傻,而是闪身进了殡仪铺子的里间,“进来说话。” 殡仪铺老板:……我怎么觉得我这铺子变成她家了。 那一老一少半信半疑地跟着进了里间,周善这才笑吟吟道:“老板,烦请你赊一个罗盘,一把线香,两支香烛给我。” 老板不知道她这个小孩卖什么关子,却还是把东西给搜罗出来。 周善眉头一挑,里间有个神龛,周善漫不经心地上面老板常年供奉的关公像拿下来。 老板:…… 老板:“你干嘛?” “捉鬼。” 她这个词漫不经心地从嘴里说出来,原先轻松自在的气氛顷刻间肃杀起来。 她径直以神龛做坛,用兑入鸡血的黄符在里间摆了个圈,圈外烧了香烛、线香,然后她才撑起那把自己雕刻出的小小桃木剑坐于法坛之下。 “进去”,她淡淡地对那个年轻人说。 里间的灯“啪”地一声灭了,仅余那两根香烛招摇的光,幽暗无比。 周善漫笑着:“你们不怕死就尽管待着。” 此时周善已经尽数敛去身上天真烂漫的气息,神色异常庄严,颇有些神棍的气质。 有她先前那句“捉鬼”做铺垫,文老干干笑了下,无视年轻人眼里的祈求,退了出去,甚至极为贴心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烛火动摇。 周善怒睁双目,一张黄符拍在年轻人额上,“出来!” 黄符泛起金光,将年轻人的身躯笼罩在内,他的背后腾起了黑雾,一个乌发女鬼缓缓显出身形。 周善的眼神很冰冷,“靠食人生气修炼,你倒是很不错。” 这女鬼的煞气把年轻人的时运压得极低极低,所以才会让他凭空撞上那场祸事。这应该不是这女鬼的本意,女鬼肯定是想把年轻人养起,直到吃完他身上的生气,到那时候,他自己就死了。 长发女鬼冷笑:“我用何法修炼关你屁事。” 周善漠然,“你要害人那就关我的事了。” 那女鬼面容模糊,语气非常不屑,“哦?我倒要看看区区一个小丫头能耐我何。” 她尖啸着就要冲过来,周善面色平淡,双手结印于胸前,“起。” 被线香压住的黄符腾到半空之中,形成一个法制,将女鬼困厄其中。 周善并不手软,“我本见你好不容易修出神识想饶你一命,但你戾气太重,现在我饶你不得!” 她的眼神极为狠厉,继续催动法阵,黄符往那女鬼飞去,将她束缚其中。 那女鬼仍在负隅顽抗,“找死!” 周善没有理会她,双手翻飞如莲花初绽,黄符很快逼近女鬼身躯,黑雾燃起,女鬼惨叫一声,魂飞魄散。 在她魂飞魄散的那一刹那,从女鬼魂魄之中激出浩荡力量,将里间所有东西都掀翻。 年轻人也闷哼一声,就此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周善也被冲击得神魂不稳,女鬼的阴气借此想要趁虚而入附着她身,周善握住桃木剑,往自己颈后一割,将女鬼最后那缕阴气给劈散。 她缓了许久,又打坐了片刻,总算彻底稳住激荡的气血。 周善打开门,笑得异常灿烂,“老板,你家的东西找他们赔吧。” 文老与老板在外面也听到了里间模糊的动静,现在一看到那片狼藉,都惊呆了。 老板更是扶住柜台,被吓得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周善并不知道她就此刷新了一个青年的世界观,她拍了拍手,恢复成女童天真的模样,“好了,等他一醒,你们就带我去那个阴穴看看吧。” 她刚刚露了那手,只跟他们说是爷爷教她的,三人虽然不信,但是也不敢问她。 风水师一行,太过神秘与悠远,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周善用过的东西以及在捉鬼时被毁的东西,文老都赔给了殡仪铺老板。 此外,他又额外给了周善一千块钱。 周善没有推辞,而是镇定地伸手接过。 天知道,她在接过那沓尚带油墨芬芳的钞票时,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一千块啊! 这可是整整一千块啊!她要卖一百张符纸,潘美凤要做几个月才能挣得到的一千块! 周善以前从未因为钱财操过心,现在为凡人,她发现自己要操心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文老被她打上了一个金灿灿的“财神爷”标签,她脸上的笑意更是浓郁了不少。 很快,一行人启程出发坐车前往阴穴所在地。 地质勘探队驻扎在西乡边上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周善下车前看了看脉脉远山,难得惬意地眯了会眼。 山清水秀,造化钟萃,这里居然有灵气。 修炼道术便需要引灵气入体,但是罗华县里不见一星灵气,平时周善只能借用东来紫气淬炼肉身,法力全靠《道德经》里化用的功德之气。 她眯着眼睛看群山勾连,浓云淡雾袅袅腾腾。 周善好奇地开了慧眼,果然看见一条身形淡薄得近乎透明的金龙气俯卧山间。 果然,这里居然有条龙脉,怪道灵气逼人,原来是个修炼圣地。 周善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地想要往山里走。 她没有想到,这么偏僻的一个村子,居然能够找到龙脉。 他们在山里穿行许久才来到目的地。 “就是这”,醒过来的年轻人已经恢复了元气,他指着一个标记,这是他们固矿地调活动以后都会留下来的标记。 周善背着手绕着那个新近埋上又压了几张黄纸的浅坑走了几圈,原先笑嘻嘻的神色不知不觉也严肃起来。 “确定是这?”她跺了跺脚底。 年轻人点点头。 周善留意了下日头此时的方向,推演了会,才闭上眼睛飞快地掐指算。 她五指翻飞如翅翼,看得几人眼花缭乱。 许久,周善才猛然睁开眼睛,率先对那年轻人发问,“阴穴是你挖出来的?” “是。” “敢问是不是以竖棺之法埋的?” “这个,好像是……我没敢细看。” 直立竖棺是为了点穴引脉,说白了就是为了让龙脉日益壮大,而棺材通常被直立在龙脉源头,那里是龙气最为浓厚的地方。 难怪这里得天独厚有条龙脉。 如果她未曾想错,这条龙脉应该是有人借助山川地势巧力为之,而此人为了锁住龙脉,又用了密密麻麻的竖棺直立在龙脉源头。 方才周善慧眼一开,就见到底下密密麻麻的竖棺,起码有上百具,不小心被固矿人挖开的应该就是被埋得最浅的那具。 她深深地看了那龙脉源头一眼,竖棺固然能锁龙脉,但是同样会困囿死者魂魄。 这里上百魂魄不能去投胎,被迫形成阴煞,且个个都煞气浓厚有如方才那只女鬼。 龙脉的吉与阴煞的凶不断相互冲撞,还好地质勘探队的人并未在此地久留,不然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周善看着地底的团团阴煞,突然觉得有些无奈。 锁龙脉的那人应该也是玄门子弟,估计是想要更好的修炼之门,但是为了修炼残害上百魂魄,恐怕他也修不出什么结果! 她明了此间状况以后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直接下山。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徐徐图之。 文老同那个年轻人惴惴不安地跟在周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地看着这个“小大师”。 文老都不禁感叹,这泱泱华夏真的是能人辈出,就在这小小的罗华县里,连个小姑娘都是非凡人物。 还没进村子,周善就看到一个高大汉子手里拎着烟酒匆匆忙忙地往村里走。 她深深地皱起眉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这里又让她遇见了她那个便宜舅舅。 13.013 拿人钱财□□,周善收了文老一千块钱,自然义不容辞地把此事揽在身上。 她为了避免地质勘探队的人重蹈覆辙,明令禁止他们再踏入龙脉源头,并以树木为标记给他们划定了不可入的区域。 此外,她还给了命火摇摇欲坠的年轻人一块自己刻的平安桃木符,符上刻了个小小的法阵。与一次性的黄符不同,桃木符里被她加持了三道法力,可以为他挡三次煞。 当然,此间事尚未了,周善又嘱咐他们,有什么事可以到殡仪铺去找她。 殡仪铺老板:给场地费…… 过年前,周家平支支吾吾地提出想带妻女回乡下拜个年。潘美凤沉默了一会,答应了。 她虽然跟那边划不来,但也不能真跟说的那样,一辈子不登门了,为了丈夫忍个一天两天还能行。善善也大了,希望能够借此改善关系。 他们在除夕那天回了乡下,周家昌在努力几年以后终于在今年抱上了儿子,正好今天办满月酒。虽然两家已经不大来往,但是礼节还是不能亏的,他们鸡鸭鱼肉带了不少,又额外给新生儿准备了两套衣服和一罐奶粉。 周家昌在生下几个女儿之后才扬眉吐气,如今大肆操办满月酒,恨不能广而告之天下他也有儿子了。 周家一共有五个子女,老大周大英、老二周二英、老三周家平、老周家昌、老五周琪琪。周大英嫁到了邻村,日子过得一般;周二英嫁给了镇子上的一个泥水匠,因是个手艺人,所以还算红火;老小周琪琪饶春琴是个老来女,今年刚满二十,又是五个子女中最靓丽的那个,家里就数她跟周家昌受宠,现在还没有嫁出去,不过饶春琴他们已经在张罗着给她找户好人家了。 最有出息的就是吃公家饭的周家平。 因此周家平一进屋,就瞬间吸引了原本围着产妇新生儿打转的目光。 现在农村还是十分羡慕那些吃商品粮的人,而在县城里教书的周家平,无疑就是他们羡慕的对象。 周家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添丁的喜悦被冲淡不少。 从小都是这样,他哥一来,别人眼里就只剩下了他哥。 周家昌嗤了声,吃商品粮的又如何?不是照样娶了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不照样是绝户? 周善也听到这冷嗤声,好奇地看过去,恰好看到一脸阴郁的周家昌。 此人鼻梁低而不直,天生没有贵人相助,鼻翼薄而鼻孔外露,这是散财相。再加上他上唇下陷,嘴唇太薄且不端正,额窄且低平,可见他游手好闲,衣食住行全靠父母。 周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啃老相”,不觉又看了他好几眼。 奇了怪了,周家昌人中上阔下窄,泪堂子女宫上出现了好几条竖纹,这说明他刑克子女难养子息。 可是他又有了二女一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周善难耐好奇心,又看了床上的产妇一眼。 产妇双目有神,双眉尾下垂,子女宫饱满,气色红润,乃是多子多福的好面相。 不过她眼尾上挑且泛红,命犯桃花之相。 周善的眼神在周家昌手上那个襁褓上转了转,不觉笑了笑。 陈红彩刚生了儿子,自持是周家功臣正春风得意,哪能忍受自己的风头被个绝户的大伯哥抢走,当下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起来,“是大哥啊,几年不见,不知道你不能生儿子的毛病治好没有?” 众人的眼神顿时有些微妙,整个环溪村都知道,周家大郎娶的媳妇是个母夜叉,偏偏还不能生儿子,辛苦到三十五岁才好不容易拼出个闺女,就这样,周家平都不敢说什么。 他们虽然羡慕周家大郎吃商品粮,但是每每谈论起他来,谁不是嘲笑他耙耳朵。 潘美凤有些恼怒,冲周善扬了扬头,“这不是你侄女?” 屋里的人这才注意到了周善,衣服干净得不见一丝泥土,长得非常白净,五官柔和叫人舒服,安静地站在周家平夫妻身后。周善并不引人注意,但是一旦发现了她,却叫人难以将视线从她身上挪过去。 她身上的气息平和且恬淡,与这乡村格格不入。 而屋里头,周家昌的二妮只比她小一岁,却穿着破破烂烂,小脸黑糊糊的全是灰,还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时不时吸两下。 两厢对比,立见高下。 周家昌眼珠转了转,“大哥,这是侄女啊,都没见过。” 周家平憨厚地笑笑,“这不是见了吗?善善,快叫叔叔。” 周善却立在远处恍若未闻,仍在安心地把玩自己的手指。 这下,周家昌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 陈红彩更是语气鄙夷,“没生儿子不照样是个绝户?“ 潘美凤气得浑身发抖,她张嘴就想骂,却被周善拽住衣角轻轻地扯了下。 看到周善乖巧的面容,潘美凤心里烧的那把火才算熄灭,她挺直背恶狠狠地剐了陈红彩一眼。 周善看着陈红彩得意的面容,忽而轻轻地笑了笑。 可惜陈红彩并不知道有个道理叫做——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风水师! 周善不动声色地走到外面,随手捡了截木料,掂了掂轻重,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坐到一株柳树下,用那截木料做了个姻缘符。 所谓姻缘符,可催动天喜红鸾星神,和合二仙,催情祖师等神仙助益,乃是相爱男女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周善又叠出一只纸鹤,请它把姻缘符送到陈红彩屋内。 做完这一切,她才狡黠地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姻缘姻缘,就是不知这个姻缘符,引出的到底是野鸳鸯,还是狗男女。 她揉了下酸软的腿,却不觉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后栽去…… 中午,所有人去祠堂里吃酒席,只留下娘家人陪产妇。 潘美凤这才意识到周善不见了,她慌了神,冲出去就要去找,却被饶春琴伸手拦住了。 饶春琴指着潘美凤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不去厨房帮忙乱跑什么?” 潘美凤强忍焦急,“善善不见了。” 饶春琴唾了一口,“那死丫头饿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潘美凤彻底怒了,“你孙子不见了你有本事说句这样的话!” 她话一说出口,啪,饶春琴在她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旁人都愣住了,周家平也呆了,急忙伸手护媳妇,“妈,你干嘛?” 饶春琴冷着脸,“你娶了媳妇忘了娘,我没话说,但她敢咒我周家的子孙,就该打。” 难道善善就不是他们周家子孙了? 潘美凤不可思议地捂着脸,也意识到这次叫他们回家来过年,就是故意拿周家昌生了儿子这事来敲打她的。屋里头陈红彩如此羞辱人,肯定也是饶春琴授意的。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家平,咱们找到善善就回家。” 周家平何时见过妻子如此软弱的样子,顿时又酸又涩,“好,咱们回家。” 他们夫妇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饶春琴彻底炸了,颠着小脚追上去,“你给老娘回来,回来!今天你要是不跟那婆娘离婚,就休想我认你这个儿子!” 席面刚刚摆上,主家就出了这档子事,有些客人匆匆忙忙吃了几筷子就去看热闹。 潘美凤他们先去老宅那找了一圈。 饶春琴毕竟是小脚,一时之间没能跟上,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堵住了大门,叉腰破口大骂,“给我把门堵了!” 饶春琴指着潘美凤的鼻子气势汹汹地开骂,忽而愣了下。 从陈红彩那屋传来了女子的吟哦声,一声高似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饶春琴老脸挂不住,往地上唾了一口,“老娘倒要看看哪家的野男女不害臊,来我家办事。” 话虽如此,饶春琴却也知道屋里该是憋不住的周家昌两口子。 不久,门开了,从屋里头却走出一个正在系裤腰带的陌生男人。 周家老宅彻底炸开了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善在柳树边一时大意,起初闻到柳树根部散发出的微微香气也没在意。 周善突觉这香有些不对头,当即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屏息收气,但这香气性很烈,她虽然吸入不多,却也立时手脚酸软。 她差点就栽倒下去,还好红痣里忽然散出灼热,唤回了她的神智。 只是—— 周善听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故意装昏栽下去。 她先前担心被人看到自己做的事,来时故意挑了僻静河岸边的柳树林。 不几时,柳树林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师,这孩子的命格合适吗?” 14.014 周善气聚于顶冲开慧眼,如是一来,她肉眼虽闭,五感却更通,且周遭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楚。 此法唤作“观心”,需要极其深厚的玄门基础方能动用。 这也是因为《道德经》内法力日日冲刷周善肉身,几年不绝,如今她的道术修炼已经更上一层楼的缘故。 来的一共有两人,一个肥头大耳天生富贵相,一个长褂山羊须手里拈香,显然是个方士打扮。 不知为何,周善看到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时,感觉十分不舒服,此人身上萦绕着一股阴腐之气,印堂黑亮得有如油墨,满身的凶煞。 那个方士打扮的男子绕着周善的身躯转悠几圈,忽而笑道,“你可算是撞了大运了,这丫头身上的功德深厚得很,乃是’天医临命‘,这种面相的人一般都是老天爷派下来救死扶伤的。” 周善闻言心中一动,这个风水先生果然不是吃干饭的,居然能看出她的”天医临命“。当然,这具身躯乃是玉帝百般挑选后的,不然也承受不住一个上神的魂魄,她的命格,又岂是区区一个”天医临命“能言的? 肥头大耳的男人眼里贪婪之色尽显,“果然这城里丫头就是比乡下丫头好使多了,那——” 风水先生伸出个巴掌,“少说五年,不过嘛”他摸了把自己的山羊须,拉长了声音,”这钱……“ 胖男人笑了笑,“自然少不了许大师的,我周某的为人大师又不是不知道。” 那个“许大师”从怀兜里掏出一捆红绳,“绑到老地方去。” 他嘴里所说的老地方乃是环溪村东头一处院子,那院里许久不住人了,荒草横生。他们为避人耳目,扛着周善一路偷偷摸摸地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胖男人重重地把肩上扛着的周善扔在地上,扶住墙不住喘气,“这丫头吃复合肥长大的吧,这么重。” 许大师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闻言嗤笑了下,“一个小丫头能有多重?” 小丫头当然是没多重,但是胖男人遇到的可是小心眼又记仇的周善,敢用迷香来迷她,没把他压死就算轻的了! 周善用观心术把院落扫了一圈,这院子与寻常的农家小院不同,围墙修得极高,该有两三米高,四处都封得严严实实,若不打开门,旁人便无法看到院中景致。 这院子外面全是荒草,里头却干干净净的,院中是个老式的水井,井上压着厚厚一块石板,井边摆了张供桌。供桌上的一应物事都是新备下的,有果品、活公鸡,还有老大一个猪头,围着一个牌位以四相之位摆放。 那个许大师取出六根老长老粗的供香,毕恭毕敬地先冲着那个牌位行了下礼,然后才点着符纸把那六支供香燃起,再错落有致地插到井台旁松软的泥土中。 周善眼毒,一眼就看出那个许大师是按六爻位置把供香插上。此人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过在周善眼里,还不够看。 点完供香,许大师也收敛了神色,变得十分严肃,他取过那只公鸡,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一刀削掉公鸡的脑袋,把公鸡血淋到供香上。 周善的心神尽数被那把匕首给吸引了过去。 那匕首样式十分古朴,通体漆黑,刀苗处也被篆上了古朴的花纹,一出刃就寒光四射,带着阵阵杀气,许大师这个主人也有点怕那把匕首,用它割掉公鸡头以后就马上把它回鞘。 很显然,这是一把凶刃,而且还是上了年头的邪物。 要知道,以前的兵器可不比如今是在工厂里批量铸造的,而是铁匠一下一下淬炼而来,每一把兵器都要耗费巨大心思,好的匕首身上都带有灵气。 这其中,就有一起子邪心人,认为加入人血才是铸造出绝世好兵。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许大师手里拿着的匕首就是用活人作祭品才锻造出来的古刀。那匕首吸食够了鲜血,所以才通体漆黑,刀身散发出沉沉的煞气。 许大师并没有完全收服这把匕首,此物甚邪能够噬主,如果不能收服它而把它长年累月带在身边的话,恐怕那人不久以后就会沦落为匕首的附庸。一旦那人稍稍年迈,这把凶刃就会把那人全身鲜血吸干,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所谓“主人”。 不过这把匕首跟着许大师的时日尚且不久,虽然对他的心智已经产生了影响,却还没有使他完全沦为它的附庸。 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周善却见猎心喜——她尚缺一件趁手的法器。 既然这许大师想要她这条命,她收他一把匕首,应该不为过吧? 心念电转间,胖男人已经气喘吁吁地把那块大石板搬开,他取来一段粗壮的黄杨木,在上面栓系了一条红绳,然后横搭在井口上,“大师,好了。” 许大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拿公鸡血擦了擦那段红绳,而后才在绳子末端打了个活套,将套子套到“昏迷”的周善脖颈上。 胖男人吃力地抱起周善,把她往井里一扔。 那个绳套瞬间缩紧,周善就这样半坠不坠地悬挂在井中,眼看着就要被活活勒死。 那个许大师抹了把压根就不存在的鳄鱼眼泪,“丫头你安心去吧,来世投个好人家。” 周善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井里黑黝黝的水中那几副雪白的骸骨,骨架非常细小,显然也都是小孩子。 愤怒是什么滋味?想要杀人是什么滋味? 周善一息之间统统感受到了。 怪道她先前看那个胖男人的面相就觉得不对劲,这人确实是一副富贵财运相,但是他却生就一双三白眼,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连,不但刑克父母还是短命之兆。而且他身上黑压压的全是阴腐之气,周善先前猜测这人可能是个盗墓的,所以满身的阴气。 但是眼下,她却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人并不是盗墓的,而是一个死人! 他阳寿本该完尽,却流连人世不甘心就此死去,所以伙同那个有两三分道行的许大师,布下这天诛地灭的聚魂续命术! 何为聚魂续命术? 黄杨木在水边,就能聚魂,小孩子一般都会有相对较长的阳寿,而他们把这孩子放至井中溺毙,这孩子的魂魄就会附着于黄杨木上。 外头那六爻阵就是与这段黄杨木相辅相成的,外面那张供桌上供着的显然也是个祸害,等小孩魂魄一附上杨木,那个许大师就会开坛做法,然后在供桌上把那段杨木烧毁。 等他们供奉的那个祸害吞掉了小孩魂魄用作修炼以后,胖男人就会把剩下的灰烬煎成茶服用,因为此法甚是恶毒会大量流失生气,所以他们能够从孩子身上取来的阳寿并不多。如果小孩本该还有六十年阳寿,那么续到胖男人身上的命就是两年,如果小孩有九十年阳寿,那就是三年。 这么恶毒的法子,她如今居然在这样一个寻常人眼中淳朴自然的偏僻农村里看到了。 周善再也忍不住,怨毒地抬头,恰好对上正往下放绳子要把她溺毙在井水里的许大师眼睛。 周善提气,从井中飞身而出。 那个胖男人见状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大师,她怎么出来了?” 那个许大师眯着眼睛打量她一下,忽而冷笑一声祭出袖中的匕首,“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周善不怒反笑,谁是妖孽?他们二人当中,又有谁是真正的人?但凡有点人心,就弄不出如此恶毒的法术! 周善回头看了井中那几副小小骸骨,眼里风云骤起。 她情愿这些孩子是被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尚且有魂魄能下阴曹重新投胎。 可被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害死,就真的是魂飞魄散六命全无了。 周善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是难以控制地滴下了几滴泪。 都说山辞神君乃神石所化本该铁石心肠,但是她一块大石头,却偏偏最是多情。 再睁眼时,周善眼里不见丝毫温情,只余下满目凶光。 她把右手攥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今日我让你们这两畜牲有一丝魂魄逃去投胎,我就枉为人!” 她再不多话,双手结印于胸前,凌然立足于半空中,唰唰唰几十道黄符飞出,牢牢地把院子围困中央。 周善默不作声地把法诀掐完,天空里乌云骤起,黑压压几欲下沉至小院。 不知被天雷一寸一寸劈为焦灰的感受,同那些无辜孩子被祸害吞食魂魄的滋味相比,感受如何。 周善面无表情地站在半空中,看着底下那两个惊慌失措的畜牲。 许大师也知道自己撞上硬茬子了,当即跪下求饶,“大仙饶命。” “饶命?”周善面容狠戾,“可惜我不想饶了你们的命。” 她最后一个手势掐完,雷霆轰然炸响,青色电光游蛇般劈向小院—— 15.015 雷霆劈了许久,劈在干草上,燃起了几点火星,周善又摸出张引风符,把火势吹大。 周善看着翻滚的雷霆逐渐消弭,那两个畜牲消失在劫雷里,尸骨全无,地上只现出两摊黑色污水。 做人一场,如今被天火活活煅烧而死,这可比寻常火焰烧死痛多了,报应! 周善翩然而下,捡起其中一滩黑水上的匕首。她头也不回,足点地悄然离开。 小院里的熊熊大火持续燃烧。 回到周家老宅以后,自认为干了件大事的周善大师也逃不出挨打的命运。 潘美凤又急又怕,一看见她在门外蹑手蹑脚的身影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拽过来用蒲扇似的大手狠抽了几下屁股。 她不管在周家老宅里发生的风流韵事,径直拽着夫女离开,因此后来的事还是听别人说的。 陈红彩的姘头是她娘家表哥,两人被周善刻出的姻缘符情迷,刚出月子就在月子房里干出了这种勾当。 周家昌平生最好面子,哪能忍受戴绿帽这种屈辱,当下就拽着陈红彩要去民政局离婚,陈红彩披头散发跪在床上哀求也不顶用。 也不知道是陈红彩可怜的模样触到了她娘家表哥哪根神经,在人家夫妻闹离婚的时候,他一个姘头毫不收敛,冷言冷语地来了句,“你得意个什么劲,你儿子都是我的。” 周家人全都呆了,陈红彩的娘家人也愣了。 偏生这表哥是个不怕事的,张嘴又来,“你替我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我要好好谢谢你。” 这下,整个环溪村都炸锅了。这消息可比村东头那个已经没人住的院子着火要劲爆多了。 当然,在扑灭火焰以后,村民在那口井里发现了几具骸骨的消息,最终还是压下了周家昌的绿帽子。 环溪村里十年来已经失踪了三四个小孩,报警都是不了了之,别人都以为这些孩子被拍花子拐了,谁能想到,这些孩子的尸体居然在老井中找到了。冤孽! 周善辗转才得知那个胖男人就是院子的户主,此人名唤周家仁,乃是周家平他们的同宗子弟,比周家平大个几岁。 他运气好,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拿父母的遗产在外面开了个厂,挣了大钱。 正当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却被查出患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再然后,周家仁就消失了。 村里人每隔几年偶尔会看到他回来一次,村民都惊叹他得了绝症却不死,却猜不到,这人回来的目的是偷村里的孩子来施展那恶毒的聚魂续命术。害了别人的性命,保他自己苟延残喘。 而那个许大师,周善怎么都探听不到半点讯息。 直到某日潘美凤偶然提起,她娘家嫂子的亲哥哥失踪许久,家人报了案,却找不到。 周善不由地留了心,锁龙阵下的村子,她看到潘美龙以后才知道,潘美龙的岳家也在那个村子里。 那个村子在罗华县里还算有名,许多风水先生都是从这村里出来的。华国如今把道术玄门都打成装神弄鬼封建迷信之流,所以一个村子出了那么多风水先生,算是独树一帜。 而潘美凤娘家嫂子的亲哥哥,不就是潘美龙的大舅哥?他应该也是那个村子的人。 周善眨了眨眼睛,“妈妈,你姓潘,爸爸姓周,那你嫂嫂姓什么呢?” 潘美凤瞪了她一下,“小孩子家家问这个做什么?” 周善早就想好堵她的话,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崭新的书,“我们老师在给我们讲《百家姓》,我看看她的姓在书上有没有。” 周家平乐滋滋地抱起她用胡子好一顿扎,“善善也知道读书啦,不错不错。” 周善被胡子扎得有些崩溃,她才不喜欢读书,但是她好歹也是个活了十几万年的神君,次次捧着三四十分的语文卷子回来……也太丢脸了。 这要是被天界同僚知道了,她老脸往哪搁? 周家平示意潘美凤,“孩子好奇心重,你告诉她不就完了?” 潘美凤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这么多年了,我跟她又不熟,谁还记得她姓啥?” 她手上动作不停,飞快擀面,“姓孙?不对。姓曾?好像也不大像。” 周善彻底无奈了,“到底姓什么?” 蓦地,潘美凤拿沾满面灰的手拍了下自己的鬓角,“对了,是姓许,是许。” 周善眼波一动,嘴角勾起凛冽的弧度,姓许?那可巧了。姓什么不好,偏偏姓许。 周善默不作声地看了无知无觉仍在乐呵呵地擀面的父母一眼,心中一软。 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事,万事有她。 如今火候已到,属于他们的命格也该换回来了。 倘若这一切真是如她所料,到时候她设下阵法扭转天命换回命格,首当其冲的遭受反噬就是换取命格的受益人,也就是潘美凤的娘家嫂嫂。 到时候,不管是什么魑魅魍魉,都会一个个浮出来。 周善冷笑,哗啦就把手上崭新的书本撕了一页下来。 …… 潘美凤暴躁了,抄起擀面杖就追着周善满院子跑,“死丫头,你不读书也别糟蹋书本啊,新的!老娘刚花三个大洋给你买的!” 周善立马认怂,抱头鼠窜。 ———— 逆天改命并非易事,周善也不敢轻易动手,再加上后面可能藏着的人物,她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收服了那把匕首,有了自己的法器,不似当初赤手空拳,在人间应该难逢对手。但是她在天庭吃够了小觑对手的亏,她可不想在这小小的罗华县里翻了船,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为了做好充足的准备,周善又请地质勘探队的那些人当导游带她到市上逛了圈。 文老在市上相熟,加上他也信风水这种东西,因而熟门熟路地带着周善来到风水一条街上。所谓风水一条街,其实开的大多数是古董店。 只不过—— 文劳在下车前开口问了周善一句,“大师,你带够钱没有?” 平远市可不比小小的罗华县,这是实实在在的省会城市,经济、文化、政治命脉都在市上,物价与那个小县城相比也是天差地别。 周善极为天真地看了他一眼,“我带了啊,一千块钱我都带上了。” 周家一年都不见得能存下这一千块钱,这一千块对于周善来说已经是个大得不得了的数字。 文老只得苦笑,这一千块钱在此地可不经用。 他名气倒是还可以,然而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钱真的不多。反倒是当初周善救下的那个年轻人,出身富贵,这一千块钱后来也是在他的账上给平的。本来那年轻人死活要跟上,最后关头却被文老给轰下去了。 如今文老那叫一个后悔啊,早知道就把他带上了,虽然别的不顶用,但是付下账什么的还是可以。 于是,“不知人间富贵与疾苦”的周善就这样跟着一脸苦哈哈的文老进了古董店。 这店共有二层,占地也广,算是家大店。 店里的人注意到文老通身气派不敢怠慢,老板亲自出来待客,把他迎到上座,“哟,文老啊。怎么突然莅临小店了,我前些天刚听说您老下乡去了。“ 至于周善这个穿着只能说是整洁的土气乡下丫头,压根就没人注意。 文老小心翼翼地觑了周善一眼,周善打了个手势,示意文老别管她。文老这才放下心,跟店主寒暄几句,眼神却还时不时在周善身上打转。 店主也注意到他的视线,皱了皱眉,一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他未免留了心,想起那乡下丫头是跟文老一起进来的,“这位是?” 文老摆了摆手,碍于同店主有两分情谊才透露了点口风,“高人。” 高人?店主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边去了,要是这个黄毛丫头是高人,那他店里的迎宾小妹岂不都是陆地神仙? 周善并不知道店主的腹诽,仍然饶有兴致地背着手在店里游逛。 忽而她眼帘一动,踮起脚伸手拿起古董店最里头博古架上那个独自摆放的楠木盒,木盒上贴了张刻满符文的朱砂黄符纸,她掂了掂,好奇地问道:“店家,这个是什么?” 原本陪着文老寒暄的店家大惊失色,“丫头,把那东西放下,会死人的。” 16.016 文老闻言大惊,“这玩意既然是个害人的?你怎么反倒把这祸害放到店里来?” 店主罗军无奈地摇摇头,“说来话长。” 他这行当,名义上是开古董店,实际上利润的大头就是倒买倒卖过程中赚取的差价,俗称“捡漏”。还真别说,这罗军天生一双利害眼睛,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真正好货色,都走不脱眼。 但是终日打雁也被雁啄了眼,开了这家古董店以后,罗军也不像以前一样走街串巷下乡去淘换宝贝,而是坐等生意上门。 前几个月,就有个瘦小精悍的男子上门,罗军常年跟这种人打交道,一眼就看出男子是个倒斗的,也就是盗墓的。从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看,男子应该是弄了个“油斗”。 罗军只管东西好坏,不管来路正不正,这些倒斗的他反倒是喜欢,因为那些走阴穴的人都急于把东西出手,所以价格往往都能够压得很低。 那日也是一样,男子出了一二十件东西,罗军统统以低价收购了,其中就有这只金丝楠木盒。 金丝楠木是名贵木料,带有淡雅幽香,因木材表面在阳光下会有金丝浮现而得名,而这个木盒的质料上乘,金丝中又有缕缕紫黑沉淀,显然是块经年的好木头。 罗军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木盒里头应该还有东西,但是他找过几个锁匠,都说这盒子上锁的技艺已经失传了,如果实在要打开,就只能强行破开这盒子。 罗军舍不得,就没破开这盒子。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 他原来是把这盒子放到自己卧室,而他的卧室里养了一缸风水鱼,盒子进屋的第二天,所有风水鱼都翻了白肚皮,那缸清水也变得血红。 紧接着,范围扩大,他养的那条大黄狗也死了,死相凄惨,所有鲜血都凭空从体内钻出凝结于皮毛上,而他养的那几盆花也都开始枯萎,躯干同样变得血红无比。 罗军怕了,他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告诉他,那个楠木盒里镇着邪物,要他赶紧把这玩意弄出去,不然恐怕下一个殃及的就是他。罗军信了,但是他又舍不得扔了这宝贝,是以他又把这盒子藏到自己不住的老房子里。 盒子到老房子那天,隔壁正在装修,有个工人从手脚架上一脚踩空,从一米多高的地方被活活摔死,血流成河。 更诡异的是,那个盒子似乎认定了他,第二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卧室里。 后来不管他扔多远,这盒子都能准确无误地回到他的卧室。 他百般无奈,只得又请来那个风水先生。 那个风水师也知道这盒子恐怕有了灵性,不好对付。就用一张镇煞符镇住了这个盒子,又嘱咐他把这盒子放到人流量大离他又不远的地方。 为今之计,只有靠人来人往的阳气震慑住邪盒,使它不敢作祟。 罗军思来想去,就把这盒子放到店里来了。 周善听完那番话,忽然笑了下,“老板,你之所以把这盒子放到店里,不止那个原因吧?” 罗军讪讪笑着,“就因为这事,没别的原因。” 周善把玩那盒子,“你把这盒子摆到这店里,其实还是想把这盒子卖出去对不对?你觉得是因你花钱买了这盒子,它才会跟你走,但是你要是把它卖出去,那它说不定就会跟下一个买主。如果你真的不想转手这盒子,就不会摆到架子上来了。” 这店面有那么多地方,倘若罗军真的不想转卖这盒子,把它收起就是,何苦再摆到架子上。 罗军眼神闪烁,“瞎说、瞎说八道。” 文老叹了口气,“你这鬼心眼。” “你这盒子卖多少钱,我买了。” 女童清凌凌的声音在店里响起,把罗军给吓了一大跳,“你要买?” 周善淡淡地点了点头。 罗军苦笑,“这玩意真的是个邪性东西——” 周善无动于衷,“开价。” 文老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但是他明白周善是那种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不会开口的人,“你卖给她吧。” 罗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怀疑地看着文老。 这女娃子该不会是这老头的儿子在外面造的孽吧,所以这老头这般急切地想要弄死她。 可是,罗军确实迫切地想要把这搅得他家宅不宁的东西出手。良心与自报天人交战,最后还是自保这念头占了上风。 他已经警告过这个小女孩,是她坚持要买,不能怪他。 罗军伸出个手掌,“这盒子我花了五千买的。” 周善自信的表情蓦然凝滞了。 五……五千?她没有听错吧。 罗军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你想要,我卖给你五十。” 天晓得,白送倒贴钱他都可以!只要把这鬼东西拿走! 这五千跟五十之间的落差也忒大了,周善心里门清,笑眯眯道:“成交。” 周善掏出五十块钱,喜滋滋地把那个盒子捧在手心。 文老神色复杂,“你买这个做什么?” 如果是贪图那块金丝楠木,但是听到这盒子的邪性,再贪财的人恐怕也不想要了吧。 周善眉开眼笑,“我是为了里面那东西。” 金丝楠木之所以常被达官贵人做成棺椁,就是因为金丝楠木纹理细密,封阴存阳,可使精气不外泄的缘故。 道家就颇为青睐金丝楠木,常用金丝楠木封住邪煞。 这个盒子固然矜贵,但是其价值却远不如它里头镇住的东西的千分之一。 周善花了超低价买下这盒子,心情还算不错,“把门关了,今儿我也让你们开开眼界。” 文老跟她打过多次交道已经见怪不怪,罗军看到周善这老成的小模样却是极为惊诧。 他带二人来到内室,周善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把那道符纸掀掉。 罗军的瞳孔迅速缩小。 符纸一去,那个凶盒没有震慑它的东西,开始剧烈颤动,从没有锁孔的锁头里弥漫出丝丝缕缕的血气。 周善冷笑一声,“你还造反了!” 她把那个凶盒扔到桌上,然后掏出匕首,手一翻,匕首直冲凶盒激射而去…… 铿锵金属铮铮,匕首斜斜地挨着木盒边沿深入桌缝,力透三分。 木盒虽凶,但是匕首却比它更凶更邪,凶物才能压制住凶物。 罗军躲在门后,准备一有状况就夺门而出。 他睁圆了眼睛,这个女孩居然是风水师!难怪文老对她如此毕恭毕敬。 压制住盒子以后,周善才把右手放到木盒上,闭上眼睛,丝丝缕缕的法力沿着锁头的缝隙渗入其中。 这个盒子是为玄门弟子打造,寻常开锁匠自然打不开。 不一时,木盒里的机关被启动,缓缓露出一条缝隙…… 与此同时,一道冲天血光携带着兴奋的尖啸从缝隙里猖狂而出,那团血光在内室中幻化成巨兽模样,它似有灵性,拿那双冷冰冰的铜铃大血眼打量了在场三人,径直扬起兽蹄对周善俯冲而下。 周善心里郁闷,她看起来很好欺负是吗?一团被压制千年的麒麟血煞灵识已经被磨灭,只剩下凶性,居然还妄图夺舍! 周善无比气愤,右手空握成半拳,虚虚化出一条法力长鞭。 她毫不留情,执着长鞭恶狠狠地往那团麒麟血煞上抽,“我叫你嚣张!我叫你嚣张!” …… 那只血麒麟被封印千年,修为倒退了不少,好不容易挣脱封印就吃了劈头盖脸一顿鞭子,连夺舍也忘了,扬起蹄子哀哀叫着躲到角落里去。 周善的法力至刚至阳,它们这种邪物最怕,一沾身,便是刻骨烧肌之痛。 周善扬起鞭子直指血麒麟狞笑,“滚回去。” 尼玛的,太凶残了!犯规! 血麒麟碍于周善身上那灼烈得犹如小太阳的正气以及桌上匕首黑沉的煞气,终是不敢作祟,低吼一声,乖乖变成一条血线回到盒子里。 周善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盒子,里头用红布包着块麒麟玉镇纸,四角又用了硫磺火晶以四相之位镇压邪祟。 这块镇纸,雕刻工艺沉韵大气,玉器上包满了老土红沁,苍古斑驳,通体血红。 周善毫不避讳地取出这块镇纸,摩挲了下,才饶有兴致地同被吓得腿软的二人解释。 “麒麟本是瑞兽,但是这块镇纸一经雕刻出就饮了血,所以常有些怪事发生。后来当了陪葬品,那个墓穴大约是个养尸地,殉了不少活人,所以血怨成云。而这镇纸本就身怀异象,常年被血煞侵蚀以后,形成‘尸血沁’,养育出了这凶灵。” 罗军与文老都听得半懂不懂,罗军更是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大师,你赶紧把那玩意带走吧。” 17.017 买下麒麟镇纸以后,周善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让同行的司机在郊外一条马路上绕起了圈子。 文老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周善撑着下巴笑得颇为财迷,“我今天出门前掐指算了算,今儿个咱俩有财运应在东方。“ so?你就叫司机在这东边的郊县打转? 突然,周善眼睛一亮,“好了,停在这。” 文老环视一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为远离市区所以荒无人烟,只余下两条雪雪白白的大马路横贯东西。 文老实在是搞不清周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庙,迷迷糊糊跟着她下车。 周善扯了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白布和木炭就下车了,她眯起眼睛看了圈,径直往路旁一株高大樟树下走去。 她拿起木炭,在那块白布上唰唰唰写下“麻衣神相问卜算卦”这八个大字,然后使劲倒腾起小短腿蹦跶了几下才把这块白布挂到樟树的一根树杈子上。 文老目瞪口呆,“你要在这算命?” “没错。” “算命要到天桥底下摆摊去,咱们走错路了。” 周善笑而不语,从布包里拿出那个楠木盒子,对着阳光照了几圈,上面的紫黑色纹路犹如活物在阳光下隐隐流动。她掏出匕首,直接从盒子上切了一块金丝楠下来。 文老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可是文物!文物啊! 周善没有看到他破碎的心,用刻刀开始雕刻那截木料,金丝楠飞快成型。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成了。”周善伸伸懒腰,举起手上的木牌对着太阳照了下,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刻出的是一块水滴形状的木牌,半个手掌大小,木牌背面是龙飞凤舞的符文篆字,正面却是一个慈悲的神女像,仙衣飘飘,翩然带笑,五官虽小却极其精致,在那方小小木牌上极其清晰。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有慈悲有调笑有不羁有旷然。雕工精美,栩栩若生。 文老不由凑近细看,“这刻的是哪位天师?” “当然是我。” …… 这年头吹牛都不用打草稿的吗?您老如今还是个小豆丁模样,又是小短腿,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家膝盖高,这长相吧虽然白净,但是跟人家神女可是丝毫都不搭边的。 周善神色认真,“真的是我。” 她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刻上自己的模样,唔,包括她府上那两头大石狮子。谁也不知道,石狮子屁股那里刻了她山辞神君! 文老一脸“我知道了您尽管吹,您看我信不信”的表情微妙地看着她。 周善无奈地耸了耸肩。 忽而她神神秘秘一笑,“生意来了。” 不远处一辆汽车疾驰而来,恰好行到离他们一百米远处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 司机匆匆忙忙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油桶——原来是没油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贵妇人,她拿手遮住脸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眼睛一扫,却扫到了树下那块算命幡。 迟秋婷有些奇怪,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人摆算命摊子? 她神使鬼差地往那个摊子走过去,打量那一老一少一番,才问那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的,“算命?” 周善略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算。” 迟秋婷狐疑,“你算?” 周善被这话里满满的不信任给激得老脸一红,“对,我算。” 她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迟秋婷笑了,“你能算出什么啊?” 周善却盯着她的脸不动了。 迟秋婷奇怪,拿丝巾擦了擦脸,那个小女孩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她。 正好司机把油加满了,迟秋婷抬步正要走。 开了慧眼的周善不疾不徐开口,止住了她的步子。 “你鼻翼饱满鼻头丰隆,眉毛细长而能收住眼尾,耳珠丰润,自带旺夫相,姻缘应在二十三岁,夫家富贵,二十五有子。子女宫处有一条竖纹,可见是独子。” 有点意思。 迟秋婷转过身子,“这都能算出来?” 周善神情平和,手指飞快点算,“可惜,你那独子原本运交华盖贵不可言,怎奈身边有小人作祟,注定早夭!” 迟秋婷原本和蔼可亲的面容瞬间极为狠厉,“胡说!” 周善平静地同她对视,“夫人此番匆忙,为的便是令郎吧。倘若我未曾算错,令郎此时已有性命之虞。” 她今天早上才接到公公的电话,琛儿病危,此事压根就没对别人说起过,就连司机都不知道,这丫头缘何能知? 迟秋婷再看周善的目光时已然有些畏惧,她塌下双肩,“没错,你说的都没错。” 迟秋婷红了眼睛,“求大师救救我儿。” 谁都看不懂周善此时的神色,她只是长长地叹了声。 她低着头,从身上掏出那块水滴木牌,“这个能救他。” 迟秋婷愣了下,茫然地拿起那块木牌,有丝丝热意沿着木牌渗透进她的手心,驱走她这几天不眠不休的疲惫。 她自然能够认出木料,上好的沉香金丝楠纹理,雕工上乘,此物价格恐怕不低。 她彻底相信周善应当不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这个……多少钱?” “凭夫人心意,愿给多少给多少。” 这下连文老都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刚刚是谁在车上异常财迷地嚷着一定要狠狠地敲问卦者的竹杠? 迟秋婷咬了咬牙,掏出一本支票簿,唰唰龙飞凤舞地签上几个大字以后才把支票撕下来,“如果真的有用,事后必定重谢。” 毕竟儿子病重,她也不再耽搁,拿了那块木牌就走人。 文明看着那张支票,声音都有点抖,“十、十万?” 周善摸着下巴笑得心神摇荡,这女人倒是大方,“咱们五五分成。” 文老连连摆手,“大师,不敢不敢。” 周善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收,我就咒你!” 文老异常憋屈地住了嘴。 真……她娘的欠抽! 周善眉开眼笑地把支票交给文老,“交给你了,记得给我五万。” 她才不会告诉别人她压根就不会用支票呢! 只是—— 周善皱起眉头掐指算了又算,眉心都快要打结——她、她怎么会欠那个女人儿子的前世债呢? 笑话,她堂堂山辞神君,从不欠人! 除非……除非是慧眼出错了。 但是,可能么? 迟秋婷匆匆忙忙赶到省医院,在走廊里因为走得急还崴了一脚,她妯娌葛青假惺惺地扶住她,“嫂嫂,刚刚医生说了琛儿没救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迟秋婷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没晕在当场。 公公站在病房门口,声色俱厉,“葛青,你在胡说什么!” 葛青慌乱地把头扭到一边。 她公公转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的迟秋婷,沉痛地闭上眼睛,“秋婷,进来吧。” 迟秋婷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是飘的,直到来到儿子的病床前,她都觉得万般不真实。 她的儿子那么优秀,那么乖巧,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没救了呢。 傅其琛小小软软一团,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呼吸微弱。 迟秋婷捂着嘴开始掉眼泪,“琛儿,妈妈回来了,妈妈还给你买了书,你最喜欢的书。” 傅其琛依旧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心电仪上的曲线慢悠悠地走着,似乎趋向平稳。 她公公也是悲痛难抑,把房门关上,只留下迟秋婷夫妻和公婆,隔绝了外人的眼光。 迟秋婷忍不住把头埋到被子里哀哀哭泣,她的背部剧烈抖动着,婆婆叹了口气,把手放到她背上以示安慰。 就在此时,她口袋里的那块木牌却掉落下来,滑到被子上。 然后肉眼可见的,一缕缕的黑气从傅其琛的身体里钻出,随后那些黑气越发壮大,黑沉如墨。 这些黑气被那块木牌吸收,木牌原先黑沉的表面开始泛起金光。 病房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迟秋婷懵了,停止哭泣,她刚想那块木牌,却被跟火烧了一样迅速把木牌扔回原处,“烫。” 那些黑气从傅其琛的身体里逸散而出,逐渐把他的身躯包裹在墨黑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黑气才逐渐变淡,傅其琛苍白的面孔逐渐红润。 迟秋婷第一时间就想起周善那句,“有小人作祟!” 18.018 迟秋婷她们本以为事态平静了, 战战兢兢地正想挨过去。 结果那团黑气陡然尖啸起来,那凄厉的叫声几乎要把她们的耳膜刺破,病房里站着的四个人都被这叫声给吓得瘫软在地。 黑气并不愿束手就擒,聚成一张骇人的鬼脸,黑沉得不断翻滚,如同墨汁一样, 它想要从那块木牌上挣扎而出。 就在此时,水滴木牌金光大放,当中那个神女像似乎眼眸更加深邃些许,从绣口中吐出一道红线,红线在半空中集结成网, 牢牢地把那团黑气罩在中央。 黑气本欲继续挣扎, 但是它似乎奈何不了那个红网, 很快就被栓住了, 与红网接触的地方迅速冒起白烟, 越缩越小,消弭成无。 在黑气消散的那一刻, 木牌也“Duang”地掉回被子上。 傅景行指着那块木牌,嘴唇仍在发抖,“这是什么?刚刚从琛琛的身体里出来的又是什么?”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那块木牌安静地躺在被子上,仿佛刚刚的一切全是幻觉。 ———— “什么?你要我把云霄山有龙脉的消息散布出去?” 周善镇定地点了点头, 她倒是没想到那个不到百米高的小山头居然还有个正式的名字。 文老有些奇怪,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周善摇头, “只是让你在村里随口散布一下谣言罢了。” 岂止是打草惊蛇,她要做的,是引蛇出洞。 布下锁龙阵的同换走潘美凤他们命格的都同云霄山下那个村子有关,这会是巧合吗?周善从不相信巧合,她让文老把云霄山有龙脉的消息在村里散布,不过是想钓出幕后人罢了。 现在玄学风水被打成封建迷信之流,龙脉这种听起来就滑稽可笑的东西,寻常人是不会相信的,就算有人相信,人又都是贪婪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这种消息外传? 毕竟云霄山按地制划分乃是厦塘村的地盘,厦塘村的人也没傻到让别人来分他们的油水这地步。 周善盘点了最近的黄道吉日,挑了阴历的七月初七,准备在那天把潘美凤同功德修行大善的周家平命格换回。 幕后人看中的应该是周家平的命格,周家平一身的功德金光,连带着妻子的时运都变得极好,至于潘美凤,她只是运气不大好,施法人换命格的时候不小心连累了她。 不过如此一来,受益者就有了两个命格,两命相争,总要分出个胜负,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周家平的命格胜出,但是潘美凤的命格也没有全输,而是蛰伏于那人体内。 周善要做的,就是挑动潘美凤那副命格,让她再度与周家平的命格相争,打破表面的寂静。到那时,受益者反噬,恐有性命之虞,要保住受益者的命,调换命格那人就该出手了。而两命相争的话,周善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大多了。 周善取出麒麟镇纸,手指在麒麟眼睛处点了点,血气从中丝丝弥漫而出。 血麒麟很快就出来了,它挺暴躁,“干嘛?小鬼头。“ 周善笑吟吟,“请你帮我做件事。” 血麒麟用铜铃大的眼睛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想得美。” 周善于是狞笑着,又幻化出一条长鞭。 …… 麒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血麒麟认怂了,“什么事?” 它好歹也是个修炼千年的凶物,就这样被一个小女孩给拿捏住……真他娘的不爽! “你是阴物,最怕玄门子弟的道法,今夜我要布阵,于外界五感不通,你替我看着点,哪个方位有玄门子弟的道法波动,待我出阵以后告诉我。” 明知它最怕玄门道法,还要它看着,这是个什么道理! 血麒麟憋屈地点了点头,周善这才笑了,“放心,事成以后我喂你一盆公鸡血,不会亏待你的。” 血麒麟最喜血气,听到这句话它才勉勉强强不至于那般生气,摇头摆尾回了镇纸中。 周善在市里那条风水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如今正好可以用了。 很快就到伏夜,阳气已收,地煞尽出。改换命格乃是瞒天过海的大事,所以不能白天进行,必须阴气最盛的时候。一年中七月半的阴气是最多的,但是那一天鬼魅横行,容易出状况,所以周善挑的是稍微次点的七夕。 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天葵竭,地道不通”,是一个生命周期的结束,天道在这天对世界的掌控最差,所以逆天改命在此时进行成功率最高。 伏夜,周善先在大院里的四户人家门上各贴了一张“昏睡咒”,不到一炷香时间,原先还有点响动的院子就彻底安静下来。 她端出一小盆用公鸡血浸了七天七夜的糯米,把糯米沿着院墙洒了一圈,又拿出七根同样是公鸡血泡过的锁棺钉,在各个出口都钉上,然后用红绳把锁棺钉相连。 她拿出六根掏空的竹筒,以六爻之位钉在院中泥地,而后才进屋把昏睡的父母搬至这六根竹筒中央。 每根竹筒上都贴了黄符以后,周善才捏着鼻子端出自己白天在市场买的那一大盆新鲜猪血,把猪血沿着竹筒灌进去。地底隐隐有条血线现出,勾出一个法阵,周善父母恰好在法阵中央。 新鲜血气很快就把地煞给吸引来,但是因为那些糯米它们又不能进来,只能努力地把院子包围在中央,贪婪地吸收那些血气。如此一来,院子被阴煞给包围,阳气不能入内也不能外泄,方便她瞒天过海。 她设了个法坛,点上燃香白烛,把父母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然后用桃木剑挑起符纸,迅速在烛火上一过,符纸烧成灰烬。周善手一扬,那些灰烬就恰好各自落在父母眉心。 周善咬破食指,挤出血珠一弹,血珠稳稳地滴到那两团小小灰烬中,并且迅速渗进去。 十指连心,这是她的心头血。 挤出心头血,她的面孔也有些白,却还是倔强地高举桃木剑,对着法阵恶狠狠一劈,那六根竹筒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阴秽的血气也开始腾腾燃烧。 火光明灭,照亮她有些苍白的脸孔,她拿起法坛上那根柳条,在小碗内沾了几滴清水,往父母头上洒去,“化吾身,变吾身,万丈深潭去藏身!” 从竹筒内齐齐涌出六股清泉,从潘美凤与周家平的眉心里飞出两团光芒,被水柱挟持着往远处飞去。 这六股水柱唯有玄门子弟方能看到,等水柱回归,带回的就是他们真正的命格了。 潘美龙的妻子许登慧正在灯下缝衣服,这几年他们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本来还指望潘美龙用五鬼运财改善运道。结果不仅失败了,还把原本的低迷的时运压得更低,五鬼运财只能用一次,且最好是男子,她爸爸告诉她,她是女子,阴气重,不能去招五鬼,否则会死于非命。 突然,窗子处响动了下,许登慧放下衣服疑惑地走过去,正要把窗户关上,突然迎面贴来冰凉的水汽。 许登慧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躯悬浮在半空中,她头痛欲裂,似乎有两股力量在脑颅内争执,有一把斧头把她的脑袋从中劈开一样。 这种痛,许登慧只在父亲为她改善命格的时候经历过。 她整个人就像被阴寒入骨的水汽给包围一样,在这凉爽的夏夜里,她很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湿漉漉贴在身上,滴答滴答,水珠掉在地板上。 她张嘴想喊,然而似乎有水迅速灌进她的喉咙里,她连声音都发不出。 很快,许登慧的手脚就绵软起来,模模糊糊间,有两团金光从她的身躯里逸散而出,就像有些属于她的东西将要永远地失去了一样。 许登慧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两团光点,但是她的手已经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许家最为受宠的幺女,父母哥哥都疼她,她出生时命里就带煞,还好父亲是个风水先生,压住她的命格,让她全须全尾活到成人。然后她就遇到了潘美龙,第一眼看到那个汉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想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父亲说,她是天煞孤星,克子克夫克父母,娘家人有她父亲坐镇倒是还好,不会出事。但是若要嫁人,恐怕不出五年,潘美龙就会死于非命。 可她还是嫁了。 果然嫁过去不久,丈夫就出了急症,她当时同潘美龙感情正笃,于是上门跪求父亲,父亲决定为她逆天改命。 而他们知道的命格最好的那个人就是潘美龙的妹夫——周家平。 父亲侥幸才成功改命,至于被改了命的潘美凤夫妇还能活多久,就没人关心了。 许登慧本以为那个讨人厌的小姑子最多还能活个两三年,没想到他们的命居然如此之硬,硬是熬过了生死劫,又多活了几年。但是父亲告诉她,她的那副命格分到那夫妻二人身上,那对夫妻便只能享她一半的阳寿,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横死。 许登慧很讨厌潘美凤,她是天煞孤星的命,需要父亲百般维持才能保住性命,凭什么小姑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上等的命格和旺夫相。 许登慧昏迷之前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她的命格,她再也不能让别人夺去了,她不要再过以前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 她正在娘家,许登慧在彻底昏死之前终于摆脱了水柱的挤压,凄厉地叫了声,“爹!” 隔壁厢房很快就传来许志国的惊呼声,“慧儿!” 与此同时,云霄山上,雷霆炸起,直直劈向龙脉里盘着的那团红光。 血麒麟扬起兽蹄,仰天长啸。 ———— 不一时,水柱回落,一强一弱两团金光跟着回归没入周家平与潘美凤眉心。 周善这才放下心,原本撑着她的那口气一松,她跌坐在地。 如果命格不能顺利交换,或者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周家平跟潘美凤可能会死,而她也会遭到反噬受到重创。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周善也不敢掉以轻心。幸好,成功了。 周善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很快,命格复位,水柱回归,那六根竹筒也倒了,上面贴着的符纸烧成灰烬。 在竹筒倒地的那一刻,周善的脸上迅速涌上一阵殷红,她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淋漓地洒在地上。 周善朗声道:“四方神公,这口血就当做是山辞孝敬尔等的,请归位吧。” 那口鲜血很快就被土地吸收得一干二净,院子里笼罩的阴气也慢慢退却,重见风清月明。 周善从指缝中看了看那弯弦月,还是忍不住笑了。逆天改命不是易事,她与天相争,胜了! 她打坐片刻,将将恢复元气,就感觉院中气机微微一动,周善不动声色地直起腰,绕着她洒下的糯米转了圈,很快就发现几处被扒动的糯米以及上面的……小纸人。 因为糯米沾了腥黏的血,所以纸人并没有及时脱身,四肢一动一动试图从米上爬起,很快这些纸人就察觉到什么,齐齐转过那个圆圆的脑袋,盯着周善站立的地方。 虽然这些纸人并没有五官,但是七八个纸人转过脑袋盯着她的感觉还是异常诡异瘆人。 这是“撒纸成兵”术,与她叠出的纸鹤类似,纸人纸鹤都能够充当施法人的眼睛,纸人所看到的东西,施法人也就能看到。 周善也知道自己被对方发现了,不过她并不在乎,打了个响指,那些纸人身上就着起了火,烧断了施法人与之相连的那点契机。 她很快就把院子恢复原状,人也抬回到屋里,但是锁棺钉和红绳却还没拆下来。 这两样物事,足以抵挡寻常宵小了,她事情尚未做完,总不能让后院起了火。 周善拿起匕首,深吸口气,脚足在院墙上轻点,然后提起纵身而起,几个跳跃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很快,她就来到云霄山。 云霄山已经被布下偌大个风水阵,隔绝外界视听,不过她慧眼未闭,山中景象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金一红,一龙一麒麟正在山间打架。 时不时还有闷雷炸起,血麒麟很吃亏,它是阴物,龙脉却是祥瑞,于是天雷盯着它劈,那团冲天的血煞被劈得浑身焦黑,血麒麟也狼狈起来。 周善却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血麒麟很快就发现了她,“帮忙。” 周善笑眯眯道:“不帮。” 她放出血麒麟的本意是让它盯住玄门道法,孰料它竟如此贪心,发现云霄山有龙脉以后竟妄图吞掉龙脉壮大自己修为,现在好了,撞上了硬桩子,活该! 血麒麟急了,一急章法就乱,很快就被龙脉摁倒在爪下,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周善这才不疾不徐地出手,匕首从手上激射而出,锵地一声,陡然暴涨的煞气把龙脉钉于山石之上。 从县城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见到那把匕首,气息蓦然乱了,“我许家的传家宝怎么在你手上!” 周善慢慢转过身子,看到一个身着中山装,手里还拿着个根棒槌的老人。 那根棒槌通体黝黑,顶端却有几个大孔,时不时还有紫光流动,显然是个法器。 许志国一脸阴毒地盯着她,“我儿子在哪,他的法器为什么在你手上?” 周善神色淡漠,“你说那个中年老大叔?死了。” 她这句“死了”轻描淡写,却成功地点燃了许志国的所有怒气。 许志国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既然你今天撞到我手上,我就拿你生祭我的法器,为我儿子报仇!” 周善笑了,淡淡地弹了下自己的指甲,“你废话忒多。” 可笑,拿她生祭法器?也不知道这老头吃不吃得消。 周善虚虚抬手,“四方神石,听我号令!” 她是山神,这云霄山,自然是她的主场。 山石松动起来,朝许志国那个方向飞去,许志国慌忙拿起棒槌抵挡,他把棒槌放在嘴上呜呜吹了几下,周善才知道原来这怪模怪样的法器不是棒槌。 许志国的法器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就把前面几块石头震成湮粉,但是紧接着就有更多更大的石头往他这里飞来,牢牢地把他压在下面。很快,他的法器就脱手而出,许志国整个人都被压在石坑下。 周善颇为惋惜地摇摇头,“真不中用。” 许志国神色大骇,“你究竟是谁!”到底是哪个老妖怪教出的弟子在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 周善并不想回答,仅是动了动手指头,眼看山石就要把他彻底埋了。 许志国忍不住疾呼一声,“老祖宗。” 那条龙脉陡然凄鸣起来,云霄山地动山摇,地底下那些竖葬的阴棺开始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周善心一凛,终于来了。 她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如今华国玄门没落,压根就没有正统的玄门世家,许志国虽然是个风水师,却也未曾习过正统道术,所会的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 他怎么就那么大胆,敢逆天改命,又敢设下这锁龙阵? 没想到,这许家胆子倒是挺大的,居然敢在祖坟上供奉邪物,还真不怕他家祖宗半夜找上门。 她说此地哪来那么多的棺材,原来是他们许家的祖坟。 这里确实是好风水,因此许家先祖起初都是以竖棺之法埋葬,弄出一个“蜻蜓点水穴”,用以福泽后代。 奈何他们后代并不争气,虽然有龙脉庇佑却也还是衰落起来,于是不知道从许家的哪一辈起,他们就在这祖坟里供养了一只邪物。 邪物教他们旁门左道,而他们则把自己的先祖魂魄拘起,产生极盛的阴煞供这邪物修炼。那个邪物盯上此地,就是因为这里有龙脉,可借祥瑞避过天劫。 这也是周善第一次来时并未发现阴棺下的异样的原因。 周善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底往外冒出的黑水,食指往自己眉心的红痣一点,“老伙计,今儿个劳烦你出下场,替我收了这邪太岁!” 太岁又称肉灵芝,乃是传说中的不老仙药。《本草纲目》中记载:“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不过从地底钻出的乃是邪太岁,被死人阴气浸淫,恐怕吃了它不仅不会长生不老,反而会一命呜呼。 这邪太岁很快就随着黑水钻了出来,它身上全是恶心的肉瘤,从肉瘤里涌出那些黑水,更为诡异的是,它的脑袋上还长出了十几张脸,全是小孩子的模样。 原来,聚魂续命术供奉的祸害就是它! 周善笑不出来了,“孽障!” 她额上那滴红痣陡然绽放出金光,一本金光闪闪的大书从她的眉心中飞出,书封是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道德经》。 地上的许志国大惊失色,“三清尊宝,她怎么会有三清尊宝!” 邪太岁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转身就想逃。 可惜,迟了,偌大一本《道德经》缓缓打开,将邪太岁罩在中央。 从它身上飞快地逸散出青绿色的毒气,滋滋作响。 邪太岁发出一声哀鸣,眼看就要化为一摊脓水—— 就在此时,地上那只血麒麟一扬兽蹄冲到书下,把邪太岁一口吞入腹中。 周善急忙把《道德经》收回,怒斥,“你找死是不是!” 《道德经》里记载的是她的功德,书内全是功德金光,乃是血麒麟这种阴物的天敌。 血麒麟不语,仰头吞咽那只太岁。 吞咽完了以后,它才知道害怕,“此物对我修行大有裨益。” 它刚刚其实并非想吞那条龙脉,而是盯上了控制龙脉的邪太岁,龙脉毕竟是祥瑞,它吃掉它反而会伤及自身,这邪太岁就不同了。 血麒麟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天日,加之被封印千年,心性如何能同周善相比,它虽然凶,却也知道自己是凶不过周善。 周善冷笑,“我为何要把这太岁给你吃?” 《道德经》可以涤荡太岁身上乌煞,把它毒气肃清之后,这肉灵芝绝对能卖上不少钱。 血麒麟知道自己理亏,讪讪地低下头。 周善余怒未消,亮了下镇纸,“滚回来吧。” 她摩挲着麒麟镇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旋即就把镇纸扔入龙穴,“你既然喜欢吃阴煞,现在就让你吃个够。” 下面那些恶鬼已经不能投胎转世,不如让这血麒麟吃了算了,也省了她一番清理的功夫。 很快,血麒麟在地底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那上百恶鬼可不是善类。 当然,血麒麟也不是善类,若不是周善,那个罗老板很快就会死于非命,可能还会殃及无辜。 周善招手把匕首收回后才看向那条奄奄一息的龙脉,“你自行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养生息去吧,不许再为虎作伥,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龙脉消失后,原先笼罩住云霄山的灵气修炼变得稀薄。可以想见,没有这条龙脉,厦塘村里若是再想出几个能够真正入门的风水师,可就难了。 但是从许家改动祖坟风水的那一刻起,这条龙脉就已经不属于云霄山了。如果不是有那个锁龙阵,它老早就跑了。 周善这才转过身子看向许志国。 许志国一脸惊恐,“别,别过来。” 周善皱皱鼻子在他身上嗅嗅,神色奇异,“你居然没有用过聚魂续命术。” 许志国眼神闪烁,“我怎么会动用那种恶毒的道法。” 周善冷笑,“你也不干净,你为了一己之私改换他人命格,差点将人害死!” 许志国仍在犟嘴,“这不是没死吗?” 周善不喜不悲地看着他,“是啊,我父母是没死,可是你那个姓夏的邻居呢?因为他院子里栽的梨树结的果子砸到了你的脑袋,你就故意破坏他们地基的风水,叫他在外面横死,留下一对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许志国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不由胆寒,“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用慧眼看到的,“尔等心性,不配为风水师。” 她抬起右手往许志国天灵盖上拍下,一掌就废掉了许志国的玄学根基。 许志国来不及出声就昏死过去, 他身上有一条淡淡的黑影,平时被他的道术压制,而今方现出身形。 是那个夏姓邻居。 周善叹了口气,“投胎去吧,他如今缺了天魂,醒来以后就会变成傻子,害不了人。” 那条黑影这才逐渐变淡。 周善把许志国拎出来以后也不管此地的狼藉,背着手慢慢离开。 回到家里,周善才躺下不久,天光大亮,潘美凤起来做早餐,打了个呵欠,“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周家平起来得也早,疑惑地扭扭身子,“怪了,我以前天天肩膀痛,今天突然不痛了,还有点不适应。” 潘美凤笑骂,“你这人就是轴。” 周善恰好起床,刚出房门就看到父母正恩爱地在一起做早餐,唇齿间忍不住溢出点点笑意。 而今命格回归,一切恢复正轨,凭周家平积攒下的功德,他日后的运道,就连周善都算不清楚。 隔壁李绵绵正背了个书包出门,现在还是暑假,但是张素芬给她报了几门辅导班,所以李绵绵还要上课。 自从张素芬跟李水生离婚以后,张素芬的生活重心基本上就是围着李绵绵打转。 李水生忒不是男人,他就给张素芬分了这边的房子以及一万块钱的存款,一分抚养费都没出,而是拿着钱财同自己的姘妇到外地去花天酒地。 这院里的其余三户人家没一个看得上如今得志猖狂的李水生。 不过他的时运,已经到顶了。 李水生本身命格并不咋样,全靠周善在院里盘出的好风水才发的家,现在他已经搬出了这处房子,恐怕不久以后,催债的就会上他的门。 周善并没有去搭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的念头,连结发妻子都能抛弃,甚至妄图让张素芬带着李绵绵净身出户,如果不是周家平带头凑钱请了律师,恐怕李绵绵母女如今就无处安生了。 对他的仁慈,就是对李绵绵母女的残忍。 潘美凤正在搅动锅里的粥,抬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倚在门上对蹦蹦跳跳背着书包出门去的李绵绵望眼欲穿,“善善。” 周善疑惑地扭过头,“妈,什么事?” 潘美凤冲李绵绵的背影扬扬下巴,“要不妈也送你去念几个辅导班?” 周善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不要。” 周家平似乎也在考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送去学舞蹈好像也不错,看人家绵绵,如今学会跳舞后多有气质。” 潘美凤颇为嫌弃地看向周善那两条小短腿,“得了吧,就她,保管去一次被罚站一次,你以为人家学跳舞的不要盘条靓顺的啊,咱家善善——”她撇了撇嘴,摇摇头,“身材不行。” 周善嘴角抽了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那两条小短腿。 得了,这绝对是亲妈!只是亲妈,你信不信我长到一米八给你看看! 潘美凤:我还真不信。 ———— 云霄山那边的事渐渐传出,越传越邪乎,可不,突然一天晚上,这山就塌了半边,露出地底下密密麻麻将近百户棺材,诡异的是还都是笔直葬下去的。 这种事情不传邪乎了都有鬼。 厦塘村里又有两个农民站出来说好像在那天夜里看到了真龙,夜里又是电闪雷鸣又是刮风下雨,这两个农民上了罗华县上的报纸,“罗华县惊现真龙”这种新闻标题甚至出现在省上的报纸里。 又有传言,老许家的许志国也被传是因为看到了真龙,所以才被吓疯了。 厦塘村里的风水先生特别出名,其中最为出名的要数许家,可是许家的玄学都是传男不传女,如今许志国一疯,他家的大儿子许登安也失踪几个月了。 没有了主心骨和顶梁柱,许家的日子就开始难熬起来。 许志国跟许登安本来就得罪了不少人,先前碍于他们父子俩风水先生这个身份才不敢发作,如今许登慧同她母亲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久以后,潘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潘美龙犁田的时候一不小心又被爬犁铲断了腿,先前那次意外已经让他右腿瘸了,这次雪上加霜,左腿也瘸了。 潘老太觉得最近几年潘家连连出了怪事,说不定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她就请了个风水先生来家里看。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风水先生是许志国得罪过的同行,他对老仇人的宝贝闺女自然没什么好话,三下五除二就把许登慧天煞孤星的命给说出来了。 潘老太大怒,把最近几年的不如意全都怪到许登慧身上,包括她同女儿潘美凤疏远这事。 潘老太左思右想,是怎么都不甘心。 她不能再由着这女人祸害自己的儿子孙子,不能再让她祸害潘家了! 她开始威逼潘美龙离婚,潘美龙本不同意。 许登慧脾气差,他知道;她打过小妹打过老母亲,他知道;她不孝敬公婆,还辱骂公婆把公婆家里的好东西搬到娘家,他也知道。 但是那又怎样,老婆对自己是真好,又为自己生了个儿子,怎么能说离就离? 在这节骨眼上又发生了件大事,他们千疼万爱的宝贝儿子小胖在学校里抢了低年级同学的零花钱,结果被对方堂哥找上门了,堵在小巷里一通乱揍,揍成了脑震荡住进了医院。 潘美龙这才信了算命先生口中许登慧是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克父母的命格这话,这次他坚决离婚了。 许登慧哭闹着不愿意,潘美龙就一句“我倒是无所谓,你想害死小胖吗?” 许登慧百般无奈,只得打点好行李,回了娘家。 周善把潘家许家发生的那点子烂事听一耳朵就过了。 她也没有那般好过,迟秋婷那十万块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傅家很快就根据车牌号找到了地质勘探队,虽然还没有找上周善,但是她估摸着,要是再让傅家查下去,周善那点子小秘密可就真要暴露在阳光底下了。 傅家那边的态度现在是,傅其琛身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些黑气,到底是哪个小人在作祟,都必须弄个一清二楚。 迟秋婷虽然也认识别的风水师,但是他们根基一般,算不出个子丑卯寅,这才把主意打回了周善身上。 还好地质勘探队里有部大哥大,周善并没有再跟傅家人见面的欲望,她木牌也给了,银货两讫,如果不是周善脾气好,可能还会生气。 或许傅家在旁人眼里是老虎,但是于周善看来,算不上什么。 就算他们是人间皇帝,周善也不怕,更不要说如今压根就没有皇帝。 电话是迟秋婷接的,周善颇有些不耐烦,“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 迟秋婷急忙说了,具体到几时几分都说得一清二楚。 周善在指节上飞快掐点,沉默了几秒钟,“他有什么贴身物品没有?是那种从小一直带到大的。” “有。” 周善毫不犹豫,“把那东西扔了。” 现在轮到迟秋婷发呆了。 傅其琛细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用红绳套起的护身符,傅景行早年认识了位大师,这是他给琛儿特意求的,还请高僧开过了光。 只有这个东西,是傅其琛从小带到大的。 19.019 迟秋婷开的是免提, 傅景行也听到了她的话,蹙了蹙眉,“她可信吗?” 傅其琛刚出生那段时间就体虚易燥,经常发烧,一个月有半个月是在医院里过的。 恰好傅景行有个相熟的老友认识那位风水师,便把他介绍给了傅景行。 傅景行本不信这些东西, 却拗不过老友的好意,最后还是从风水师那买了一个平安符。 结果说来也怪,自从给傅其琛戴上那个平安符以后,傅其琛就再也没有发过烧了。 正因为如此,平安符给傅其琛戴上以后就基本上没再取下来过, 而傅家也开始转变对风水玄学的态度。 如今周善却说, 这个平安符有问题。 他们都有点不大信。 傅景行这声音虽然压得低, 却如何能够瞒过周善的耳朵, 她哼笑了句, “你们若是觉得那东西没问题,就尽管把它拆了, 倘若真没问题,到时候只管原样封好。” 先是傅家暗地里查她的身份,而今她自己找上门,这些人又不信她。 如果不是算出她欠傅其琛一段因果,周善早就摔电话走人了。 傅景行同傅其琛的奶奶吴秀秀不信任周善, 在场的人就只有迟秋婷跟周善打过交道。 迟秋婷救子心切, 也没看公公复杂的神情, 径直把那个平安符从傅其琛的脖颈上摘下。 吴秀秀正要伸手阻止,可惜来不及了,迟秋婷已经把那个包得特别细致的三角平安符拆开,里面的东西也见了天日。 周善似乎能够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迟秋婷捻起那些丸状物搓了搓,“两颗香樟丸,还有几粒黑色的种子,好像有点臭。” 迟秋婷凑近那黑色树种一嗅,顿时被那刺鼻的味道给熏得头脑发胀,昏昏沉沉,还好她的丈夫傅良及时捞住了她。 迟秋婷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喉咙里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那两颗香樟丸里不知兑入了什么东西,把这扑鼻的臭尽数遮掩,傅其琛戴这平安符也有几年了,却从来没有人闻到那个臭味。 迟秋婷缓了会神,掩住鼻息,把那个平安符啪地甩在桌上。 这根本就不是那个大师说的什么安神养生的药材,分明就是邪物! 周善在对面已经用慧眼将此间事情窥探得一清二楚,她皱了下眉,神色不复先前的轻松,显然这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棘手。 周善耐心同迟秋婷解释,“你看那黑色树种上是不是有油糊状物质?这是苗疆邪术——尸油炼蛊。” 苗疆对于绝大多数华国人来说,是个极为神秘的词语,但是苗疆的巫蛊之术却非常出名。 巫蛊也不全然是负面的东西,苗疆研习巫蛊之术的一般有两类人,一类是苗医,用巫蛊来救人,另一类则是苗巫,用巫蛊来害人。 而这“尸油炼蛊”就是苗巫里的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 “尸油炼蛊”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采炼尸油。 在苗疆的某些地区,怀孕女子倘若一尸两命,家人会按习俗让母子分离,两地埋葬。 而苗巫会在阴气极重的夜半子时找到胎儿,再找到女人的坟墓,扒开棺材,死胎扔回女人怀里,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把你的孩子带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点报酬?” 如果女人同意了,她就会从棺材中坐起,苗巫就可以点燃白蜡去烧她的下巴,炼出来的东西就是尸油。 女人要是不同意,那苗巫就可以麻利地滚蛋了,不然恐怕没人给他收尸。 这种尸油在苗疆蛊术里极为珍贵。 难产横死的女人怨气最重,加上那个未出世的胎儿的怨气,这种尸油浸泡多日的树种携带的煞气惊人! 而这个平安符被傅其琛一戴就是几年,居然到现在才发作,他确实命硬。 周善继续同她解释,“当初你儿子发烧是因为从母胎中带来的热毒,你在孕期应该是遭了不好的东西,所以才连累了他,等他满月以后,热毒自然就会消退。他当初不再发烧并非因为那个平安符,反倒是那个平安符彻底把他弄得体弱。” 迟秋婷脸色煞白,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居然是他们自己把琛儿推向了鬼门关?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邪物,如此一来就不能扔掉了,不然这玩意可能会殃及他人。你们把那个平安符烧了,烧完的灰洒到污秽中。那个木牌给你儿子挂足七七四十九天,到时候他自然痊愈了。” 傅景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居然真的是那个平安符的问题。 他拄着拐棍恨恨地往地上一戳,厉声道:“到底是谁想害我傅家的子孙!” 傅家是江省的巨鳄,傅家从政,迟家从商,两家联姻以后更是无人敢触其锋芒,加之傅景行的三个儿子也都是大有作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在老虎背上捋须了。 迟秋婷依言把平安符连同那些树种烧成灰烬,就这几粒小小的树种扔到火堆中竟被烧出刺鼻的恶臭,黑烟有如实质久久不散。 闻到那个味道的人轻则头重脚轻耳鼻刺痛,重则昏迷几日,可见这玩意的凶悍! 傅家很快就着手去调查,可惜当初那个风水师已经销声匿迹,他们从风水师身上探查不出更多的东西。 只能转头试图从傅景行那个老友身上发掘线索,结果居然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 傅景行的老友并非一开始就认识那个风水师,而是傅景行的二儿媳娘家葛家介绍给他的。 迟秋婷的丈夫傅良与葛青的丈夫傅栋都是公职人员,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们都只有一胎的名额,葛青生了个女孩,迟秋婷却生了个男孩。 再加上,葛家的家世本来就比不上迟家,而且傅景行明显更加倚重大儿子傅良。如今迟秋婷又生了个男孩,葛家担心,傅家会重男轻女,到时候老头子把所有人脉和资源都留给孙子,那么葛青夫妇在傅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们不敢冒傅栋掉乌纱帽的风险再去拼个儿子,于是黑心眼地把心思打到刚出生的傅其琛身上。 葛家人满心以为有了苗巫的“尸油炼蛊”,傅其琛会活不过满月。 至于迟秋婷,她的体内老早就被植入了热毒,能够诞下傅其琛已是万幸,这辈子就别想怀孕了! 到时候,大房绝后,傅家未来可不就是二房说了算?他们作为二房的岳家自然会跟着沾光,这个诱惑对于乍富的葛家来说太大了。 葛家人自觉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料到这傅其琛居然如此命硬,被下了蛊以后也能苦熬六年不死。 傅家干脆利落地下手去查,他们认为已经成功瞒天过海的行径就此暴露在阳光下。 傅景行震怒,连带着对傅栋都失望了不少。 虽然傅栋确实不知道岳父母的打算,甚至葛青,因为她行事容易流于表面,葛家人都没告诉她这事,但是傅景行还是无可避免地迁怒了他们。 傅栋为了升迁已经调任西北,本来打算在那里干一两年熬个政绩就回华南。结果老头子失望至极不想再看到二房一家人,动用了人脉关系把他留在了西北,葛青也被勒令滚去了西北。 他本意是让傅栋离婚,但是转念一想,二儿媳对此事确实不知情,加之孙女又闹着找妈妈,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他们一起到大西北植树造林去了。 而江省葛家,则在一夜之间彻底没落。 ———— 罗华县近日出了桩令人发指的灭门惨案。 案件就发生在周善她们住的大院附近。 那条胡同本来都是为老师提供的集体宿舍,后来国有产业改革,这些宿舍也都变更了产权,周家平也凭借自己的教师资格低价买下了自己住的那套宿舍。 因为买房子的人不都全是老师,所以那条胡同如今也是鱼龙混杂。 周善刚放学就看到胡同口拉起的黄线,李绵绵正踮着脚往里头看。 周善戳了戳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李绵绵神神秘秘道:“听说死人了。” 周善一眼就看到了胡同深处那团冲天血怨,那是刚刚横死的人才有的。 周善皱了皱眉,这些怨气如此之重,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黄线外有些大妈正在指指点点,“真可怜。” “好好的一家人。” …… 周善神色一动,驻足细听起来。 死的是从贵省来到罗华县打工的一家人,年轻人平时都在乡下砖窑厂烧砖,只有老人在家里。 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这家人跟罗华县本地人也基本上没什么交集,他们的生活简单得很,平时两个老人带着偷偷超生的三个小孩过日子,那对年轻夫妻则一个月回来一次。 今天正好是年轻人回家的日子,却没想到光天化日下,一家七口横死家中。 那些大妈绘声绘色地讲起那户人家的死状——个个着红衣穿红鞋,头顶烈日,齐齐吊死在堂屋那根横梁上。 据说那一家子人舌头吐了老长,死不瞑目地看着东边,吓死个人。 周善听到此处,眼神终于凛冽起来。 红衣祭灶,这可是风水中的一个大忌。 20.020 在风水一道里, 死者是最忌红色的,而这一家七口却个个着红衣穿红鞋,这分明是要化身厉鬼的前兆! 七个凶魂,难怪她方才用慧眼看见血怨如云,难怪她站在这胡同口,都能感受到里头传来的阵阵寒意。 她看着警察拉起的这条黄线, 暗叹一声,少不得还要自己操刀了。 入夜,月刚爬到中天就被团团乌云彻底遮住,胡同里因为白天那桩凶案人心惶惶,路上不见半个行人, 连平时要喝到半夜才醉醺醺回去的醉汉也不见了踪影。 周善偷偷摸摸从自己那张小床上爬起, 蹑手蹑脚走到父母屋外, 听到里头的鼾声才放下心来, 推开窗户就利索地翻出去了。 被灭门的那户人家姓姚, 警方已经鉴定不是自杀是他杀,为了保护现场, 姚家都被拉了警戒线,还有两三个刑警在里头值班。 周善想了想,从地上捡起几粒小石子,翩然落到姚家的屋顶上,借着地势将里头的人员分布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才唰唰唰几颗石子飞出准确地击中他们的昏睡穴。 等看到那些警察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以后, 她才放心地从房顶下来。 灯光大开, 正好便宜了她。 她背着手踱到堂屋,那七具尸体已经被移走了,下面都用粉笔头做了个小小的标记,是以她一眼就能看到那些标记对准的那根横梁。 七个凶魂生前在这根横梁上受苦受难,它的凶性与阴气可想而知。 只是奇了怪了,她找遍姚家上上下下,也没找到半个阴灵。 不应该啊,这种凶杀案件,受害者往往最恨凶手,凶手若没有归案,死者心有怨气是上不了黄泉路的。 那七个魂魄不可能去投胎,他们到底去哪了呢? 周善疑惑地蹙起了那道新月般的眉。 此路不通,周善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寻思。 红衣祭灶乃是风水大忌,最容易养出厉鬼。若是一个人红衣红鞋也就罢了,可是七个人,这就叫人不得不怀疑凶手的用心了。 那个凶手肯定是通晓风水一道的,说不定还是个风水师。 他故意养出红衣厉鬼来是为什么? 周善想起人间界养小鬼这一行当似乎比较流行。 但是厉鬼又不同于小鬼,小鬼初初被养时一派天真懵懂,虽有鬼性却不重。 厉鬼就不同了,只要做法人一个不注意,恐怕他就立马会被自己所豢养的东西给吞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小鬼就已心性无常极难对付,更不要说这种怨气缠身的厉鬼了。 到底是谁胆子这么肥?难不成这些风水师的胆子都是打激素长大的不成? 可惜周善这慧眼,偶尔才能看到一回来世今生,时灵时不灵的,不然的话,她看一眼就全都明白了。 周善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从口袋里掏出剪刀,拿出一张黄纸,几下就铰出几个有手有脚的小人,又拿朱砂笔在他们那个纸糊的脸孔上点出了五官,她轻轻地对着纸人吹了口气,那些纸人就全都活过来了。 “去帮我找到这七个凶灵。” 她用的法子与许志国的“撒纸成兵”术相似而不同,许志国做出的纸人只是他的耳目,而无神智,与他也仅有一丝契机相连,稍不留神就断了。 但是周善这次请来的却是黄泉路上的阴兵,那些阴兵常年同地府魂魄打交道,对于每个魂魄不同的味道都异常熟悉,相较来说,她的功力与这些阴兵相比就外行多了。 那几个小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才从周善的手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到地上。 周善抱拳笑道:“有劳了,事成以后我给诸位多烧点纸钱。” 阴兵本已走远,听到这句“纸钱”又急不可耐地回头,再度用力地点了点脑袋。 心有不甘的孤魂野鬼不能去投胎转世,阎王怕他们生出事端,才招徕做了黄泉路上的阴兵。 说起来这些阴兵也甚是可怜,逢年过节,一刀纸钱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人间烟火。 请了阴兵以后,周善又在横梁上烧了几张符纸,清走上面浓郁的怨气,弥漫姚家的那种低沉气压也不由得一空,恰见中天朗月微露一丝牙儿。 这种怨气可是路过的孤魂野鬼最喜欢的东西,她担心有些“外来客”因着这点怨气就要在姚家盘踞了,那这里就要成为凶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鬼有鬼道人有人间,都互不相扰还各自一片清净才是正经。 做完这一切以后,周善又利落地拍了拍手,沿着原路返回。 接下来的日子,周善一直在等着阴兵带回来的消息。 但是等啊等,等到焦头烂额也没见到丁点消息。 反而是周家平从学校里神神秘秘地带回了点小道消息。 周善爱听鬼故事,听到凶杀案时更是半点不带怕的,反而越听越是满目带光,恨不得飞到故事中把那些凶手一个个都擒拿。 周家平同潘美凤都清楚她的性子,是以他说起这个消息时也没有半点要避开周善的意思。 “我们学校任老师,前几年刚从隔壁山阳县嫁过来的那个,你知道吧?” 潘美凤正在簸箕里弄菜干,闻言点点头,“知道,你们学校里顶漂亮的那个女老师,比你小七岁。” 周家平也听出了潘美凤话里若有若无的酸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他是个烂好人,偏生那个女老师婚姻不幸福,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把他当成了知心人大倒苦水,久而久之,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到了潘美凤的耳朵里。 周家平为了避嫌,本来是跟班上教的五年级,特意跟学校申请了去教一年级,两人之间的来往这才逐渐少了,那个女老师也跟新来的代课老师倒苦水去了。 可这事在潘美凤那里却不算过去了。 单为这事,周善就见过潘美凤挠破了周家平的脑袋,周家平还苦哈哈地同外人解释道是被外头的野猫给挠的。 而且两个人稍一拌嘴,她妈就必定要冷言冷语地提起这事,周家平就立马举手投降。 扯远了。 周家平心里后悔不已,甚而想抽烂自己这张嘴,他干干地笑了下,“我就是在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她跟隔壁的英语老师聊天。山阳县前两个月也出了一桩灭门案,死的也是一家七口,全都是被沉到池塘里溺死的,你说巧不巧?” 潘美凤惊呆了,急忙合掌念佛,“阿弥陀佛,天老爷啊,怎么最近出这么多事?” 周家平又插了句嘴,“不仅如此,一年前外省也有个灭门案,也是七口人,全都被刀给捅死了。” 他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太阳底下能够发生这么多事呢,这年头,真是不太平了。” 这年头还叫不太平? 周善心里腹诽,她先前往来过一次人间界,农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时不得不依靠卖妻鬻子维持生计,到处战火滔天,就连富贵人家都不太平。 如今这个朝代,她还是很服气的。叫玉帝来管理说不定还不能管到这个程度。 毕竟天上那群神仙可都省心得紧,平时就修修炼、喝喝酒、打打架,当然烦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烦,一不小心就会遭雷劈。 她嘴里慢悠悠地嚼着一颗大白兔,神情若有所思。 横梁吊死,刀具刺死,活水溺死,正好对应五行中的木、金、水。 看来,这不是一起简单的灭门案,而是“五行压七煞”术。 人都说天道不可违,但是总有人会想违逆天道的。比如说周善…… 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了那么一些想用邪术胜天的人。这“五行压七煞”术就是其中的一门行当。 看来,有人想养出穷凶极恶的厉鬼,去与老天争夺气运呢。 周善漫不经心地嚼着嘴里的大白兔。 有人对自己的命格不满意,如此一来,逆天改命的道术就此应运而生。 比如说许志国为爱女许登慧逆天改命,就是强取他人命格改换到自身。 不过这种法子异常凶险,须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稍有错处,这火就烧到施法人身上了。 许志国那人人品虽然糟糕,但是又确实爱女如命。 而改换命格这种道术又不是人人都能施展的,于是,“五行压七煞”术就出来了。 五行压七煞,即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自拘来七个魂魄,然后令七鬼相争厮杀,五行中各自留下一个,分别是金鬼、木鬼、水鬼、火鬼、土鬼,其余的阴灵则是在厮杀过程中被胜利者吃掉了。 要想成事,就要杀五七三十五个人。 每行当中又都曾经是最亲密的家人,而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即便是魂魄,那种血脉亲情如何又能轻易割舍得掉。 在这种厮杀中,没有真正的胜利者。 每一个活到最后的,身上的怨气都深重得能够上达天听。 而活下来的那个阴灵,又都会成为施法者的傀儡,给他招来源源不断的气运加身。 五个相亲、相、爱、的家庭,就此沦落成为施法者的工具。 周善嘴里仍然在嚼着糖,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薄。 真的是,很想去干些抽筋扒皮诸如此类的大事呢。 21.021 可惜小城资讯并不发达, 纵然周善想去查证父亲口中那其余几桩灭门案,但是因为缺少途径,只能是想想罢了。如今就只能等阴兵带回的消息。 这种惆怅持续到她上学,她的同桌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脸圆圆的自带婴儿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古灵精怪, 相较同龄人来说略有些壮硕,人称“胖丫”。 胖丫最近爱上了小卖部的一种辣条,叫做什么“唐僧肉”,一有零钱就要去买,有时候还非要拉上周善。 周善对辣条的观感倒是一般, 她更喜欢母亲亲手鲜切出来的阳春面, 葱丝嫩嫩的, 蒜叶细细的, 鸡蛋香喷澄黄, 搭配起雪白的面条,热腾腾一大碗, 安逸。 想着想着,周善眼里就现出了憧憬,不自觉地开始分泌出口水。 课间操时间,胖丫照旧飞奔到小卖部买了一包“唐僧肉”,她手里还抓着辣条, 肉呼呼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水, 一路挥着辣条飞奔到教室, “高泽星在操场上抽羊角风啦。” 她那语气,带了点惊恐惶急,又夹杂了一丢丢的幸灾乐祸。 高泽星,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却是他们学校中的一霸,还是最讨人厌的那种“霸”,抢过胖丫好几次零花钱。 这次也是一样,高泽星带着几个小弟在胖丫从小卖部回来的路上堵住了她,管她要零花钱,结果猖狂着猖狂着就抽风了。 教室里的人一下子都呼啦啦涌出教室挤到外面去看。 周善却无动于衷地趴在座位上拿着本神话故事在看,玉帝、老君、王母……熟人,不对,应该是熟□□字出现在人间的故事书上,还真的是颇有喜感。 胖丫不乐意了,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高泽星都抽羊角风了,你怎么都不出去看看。” 可是大小姐,抽羊角风要叫医生来看啊,她去看没啥用。 但是周善想错了,这事叫医生来看还真没用,必须她来看。 高泽星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圈看热闹的小学生,老师们都在办公室,离这里远,加上没人去通知他们,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赶过来。 高泽星面色潮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这确实是羊角风的症状。 然而,却不是羊角风。 周善一眼就看到他肺腑之中盘踞的缕缕黑气,这些黑气显然还在扩散,逐渐蔓延全身。 不巧的是,她对这玩意倒是很熟悉——尸毒。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也因此死后都或多或少会带有怨气,这种怨气的存在就是因为灵肉分离,死魂会怨,肉身自然也会怨,死魂的怨气,除非是八字极轻极轻的人或者说那个魂魄想要害的人,其余人一般都是沾惹不到的。但是尸毒就很难说了。 高泽星这小屁孩显然不知道从哪沾惹到了尸毒,若是再耽搁个一时半刻,恐怕就会有性命之虞,到时候人们也只会认为他是抽羊角风给抽死的。 人命关天。 周善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眼睛在学校里逡巡片刻,忽地亮了起来。 她也不管旁边那些小学生的目光,嘴里嘟嚷着“让开让开”,然后挤到人堆当中,右手一提一带,就把相对同龄人来讲人高马大的高泽星给扛到肩上,然后脚下生风,一溜烟就往小卖部旁边的教师食堂里跑去了。 留下身后一堆小学生看着她虎虎生风的背影,又羡又敬。 食堂阿姨正在洗菜,周善蹭蹭蹭就扛着人跑进来,食堂阿姨还没说话,周善就把人往大堂里一甩,“嘭”,肉体撞地,发出一声闷响。 “诶?你这小姑娘干啥呢。” 食堂阿姨放下手里的菜,刚想出声制止,然而晚了,周善利索地打开柜子,从中取出一麻袋糯米,那还是端午节包粽子时剩下的。 周善把糯米扛出来,然后找了块干净地方,雪白的糯米从袋子中倾泻而下,很快就铺就一座小山,她把糯米刨出一个小坑,然后抱起高泽星把他放到坑里,全身都用糯米给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食堂阿姨看得目瞪口呆,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作孽啊!” 糯米,乃是尸毒克星。从高泽星的身体里飞快逸散出缕缕黑气,将雪白的糯米染得发黑,不一时,原先带有香气的上等糯米已经腥臭得不能再闻,黑如墨炭。 高泽星虽然还昏迷着,但是脸色却已经渐渐好转。 周善紧接着又要去“祸害”下一袋糯米,这次食堂阿姨反应过来了,及时伸手把她拦住。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老师们也都涌进这间不算大的食堂,看到这里的狼藉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 周善耸耸肩,虽然高泽星体内的尸毒还没有拔除干净,但是他年纪轻,火气旺盛,剩下的尸毒不能对他造成威胁,作罢就作罢吧。 接下来,周善开天辟地头一回被请进了教师值班室。 老师问她为什么要去祸害那些糯米,又为什么要把高泽星扛走,而不是等老师来处理。 周善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包括尸毒,以及用糯米可除尸毒,都说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听到她这话都笑了,“你这丫头,僵尸片看多了吧。” 周善耸耸肩,她就知道是这样。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周善写一千字的检讨书,周家平也在这间学校教书,不过他今天就早上两节课,上完课就走了,所以还没惊动他。但是,迟早也还是得惊动啊。 周善有点垂头丧气,她真的是在救人!不是发癫!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高泽星已经醒了,只不过还是有点虚弱,两个老师已经骑着摩托车带他到外面的卫生所观察去了。 周善闷闷不乐地回到教室,教室里同学正在齐齐整整地上课,一看到周善进来就纷纷投以敬仰的目光。 胖丫看她更是跟看英雄一样,一下课,她的座位就被围上了。 “周善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高泽星给举起来了。” “你力气这么大,打起人来也可厉害吧。” …… 周善只能笑而不语。 放学以后,高泽星那两个跟班偷偷摸摸地找到周善,说他们怀疑高泽星是吃了一种果子才犯的羊角风,不过老师并不相信。 周善眼神闪了闪,沉声道:“是什么果子?” 那两个小跟班见周善听进他们的话进去了,十分高兴,就带她来到早上他们摘果子的地方。 高泽星家里不在县城,而在附近的乡下,家里给他交了择校费才把他送到县城小学来读书,那两个小跟班跟他正好是同乡。 他们上学的时候,就会路过一片树林,而高泽星早上吃的那些果子,就是在树林里的一个小土堆上面发现的。果实通红饱满,看起来汁水丰溢,还带有一星甜腻的香气。 孩子们零食吃得少,这种卖相极好的果子显然特别容易勾起孩子们的口水。 那片果子就是高泽星发现的,他为人霸道,说谁发现的就归谁,然后摘了满满一大口袋,边走边吃。 两个小跟班陪他摘了半天,却连个皮儿都没蹭上,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可惜高泽星人高马大,他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很快就带着周善来到早上摘果子的那个地方,周善一见这地,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这哪里是什么土堆,分明是个没有立碑的坟茔!坟上荒草横生,蔓生着一种青藤,青藤上结着大大小小的灯笼似的红果。 周善慧眼一开,就看见那些青藤的根茎虬曲着往地底下蔓生而出,恰好伸入底下棺材那副尸骨的口鼻中。 从尸骨上结出的果子,能是什么好果子? 周善眼里冷然,背着手走上前去,一脚就踹在那个坟堆上,那些本就不紧实的土松散下来,坟茔稀里哗啦塌了半边,露出底下那具棺材。 周善手里作势捏出一张黄符,语气异常冷淡,“你若是还想用那些果子来害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原先只是半塌的坟茔轰然一声,全部塌陷下去,而上面的青藤,也被尘土尽数遮掩,埋到地底。 只不过是副有害人之心而无胆魄的尸骨罢了。 周善见它识相,也就没再做什么,挥挥衣袖,径直离开。 那两个小跟班并没有听到周善说的那句话,他们看得两眼冒光,马上就叽叽喳喳跟了上去。 “周善你一脚就踹倒了,好厉害啊。” “就是就是,我们不要高泽星做老大了,要不你来做我们老大吧。” …… 周善满头黑线,“谢谢,我对做你们老大没兴趣。” 回到家里,她爹已经捏着一捆卷子坐在凳子上等着了,“善善啊,我今天怎么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干了件好事?” 周善很机灵,见状把书包一甩就往外跑,“我没有,我是有原因的。” 周家平显然没听进去,噌地一声就站起来,“好丫头,摔了同学,毁了糯米,还敢跟老师狡辩,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那些什么尸毒,是在哪部电影里看来的,我现在就去把碟子烧了!” 周善哀叹,“我真没有。” 她刚要往院子外面跑,结果一头就扎进刚回来的潘美凤怀里。 潘美凤伸手拧住她耳朵,周善捂住耳朵,“妈,疼。” 潘美凤冷笑,“疼?你这泼猴,在学校里我是管不到你了吧,转眼不见,你就翻天了。” 亲爹亲娘啊,她真的只是在除尸毒,不是故意倒了学校的糯米来玩的! 这件事情好像闹得还不小,最后惊动了校长大人。 周善也知道自己“尸毒”这番言论已经在教师间传播,闹出了不少笑话,她在老师心里一直是位好学生,“好学生”做“好事”,受到的关注也是非凡。 周善垂头丧气地进了校长室,她检讨也写了,检查也做了,糯米周家平也赔了,还能咋地吧,她认了。 校长关上了房门,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周善同学是吧?你那些什么尸毒、糯米,是谁教你的?” 周善甜甜地笑了下,“是个地质勘探队的老头教我的。” 文老啊文老,只能拉你来背一下锅了。 要是说从电影里看来的,她这个名头可就真的坐实了。 校长蹙起眉头,许久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他现在在哪?我想请他老人家帮忙看一件事。” 22.022 周善有些惊异, “校长,你信这些?” 如今为人师表,传授的不应该都是科学道理唯物三观?怎么反倒这龙光明校长还信起这东西来了。 龙光明眼神闪了闪,默不作声地打开办公室的那个柜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麻袋。 周善鼻子灵,很快就闻到了那星星臭味。那是她疗尸毒以后的糯米, 怎么在这? 龙光明很快就打消了这些疑惑,“别的老师都以为你是在这糯米中倒了墨水这种东西,我看着不像,就把那些糯米收起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周善眨着眼睛笑了笑, “这些东西可不能留着, 尸毒会扩散的。” 龙光明此时已经不把周善当成寻常学生看待, 半信半疑, “那要如何处理?” 周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 “这是除秽符,把符纸烧了, 灰烬兑入水中,糯米置水内浸泡个两三天,等颜色转白,尸毒便尽消了。” 她说话时,表情似乎还是那个八岁的女学生, 但是话里的老成与严谨却教人不得不信服。 龙光明咬了咬牙, 往窗外看了看, 确定无人注意以后才开口,“周善同学,你师父在哪?我想请他看点明白事。” 周善摇了摇头。 龙光明脸上血色全消,嘴唇不住嗡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随即周善才道:“那不行,他已经回省城了。” 地质勘探队都是打一枪放一炮的人,又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安家,文老他们早就走了,是以周善才安心地扯起文老当大旗。不过文老临走前还是给了她几个联系方式的,真要找也不是不行。 但是文老晓得个屁风水知识,找到他也没用。 龙光明听见是这个理由,才长吁一口气,“没事,那敢问老爷子什么时候方便?” 周善摸着下巴笑了起来,“校长,我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好歹也跟我师父学过几年,看点事也应该还是够格的。” 龙光明本来只想找到周善的师承,再请来她背后的高人,但是如今周善这样一说,他转念又想到那些腥臭的糯米,还有她手上拿着的符。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行事稳重说话老派,看起来确实有些妙处。 更何况,如今火烧眉头,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龙光明心一横,也不管周善只是自己的一个学生,把最近发生的怪事讲了出来。 龙校长是本地人,娶的妻子却是邻县五莒县人氏,当然,他老婆娘家在五莒县与罗华县的交界处,所以相隔不远。 他同妻子结缘也是因人介绍,但所幸夫妻婚后生活还算美满。日子安静地过着,不料今年清明节他妻子回了一趟娘家以后就出了事。 他老婆从娘家上坟回来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然后全身长满了脓包,挤出来的也不是血,而是黑臭的脓液。 他带老婆去过几次医院,省城的医院也去过了,但是大夫只说是不知名的皮肤病,个个都束手无策。 他老婆卧床养身,身上脓包却越来越多,整个人也迅速灰白枯败下去,眼见得死气沉沉。 家里人已经在给她置办后事,然后他丈母娘不信邪,请来一个神婆,神婆说他老婆是被恶鬼缠身,那个恶鬼法力高强,她难以对付,需要请个明白的高人才能解决。 但是龙光明上哪去认识这么个明白的高人? 却不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听说了周善的手段,心里已然信了三分,就在心里琢磨,周善都能有如此功力,教她的肯定也是个高人。 周善听他说完整件事,微微一笑,她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校长,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同你去一趟吧。” 龙光明先是一喜,而后又疑,“周善你行吗?”他丈母娘请的神婆并非浪得虚名,在他妻子老家那里都有显赫威名,她都对付不了的东西,想让龙光明听信周善这样一个小鬼头,显然有点疑虑。 周善脸上的笑僵了下,别的她不敢保证,但是对付鬼魅之流,恐怕整个华国都找不到比她还高明的了。 她挺了挺胸脯,“我当然行。” 周善把此事大包大揽,龙光明自然喜不自禁。 为免夜长梦多,恰好次日便是周末,周善就敲定了明天。 她一大早就偷偷摸摸从家里溜出来,对潘美凤则说自己是出去玩,现在小孩子都是贪玩心性,所以潘美凤也没说啥,只叮嘱她早点回家。 周善刚出了胡同口就看到平日里满身正气的龙光明校长斜跨一辆老式摩托,歪戴一顶瓜皮帽,身着褐色皮衣,有些焦灼地在那等着。 啧,这打扮,与街上那些二流子也无两样了。 她蹦蹦跳跳走过去,龙光明示意她坐上后座,而后才一拧车把,摩托飞快地往前蹿了出去。 他们很快就到了龙光明的家,周善艺高人胆大,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龙光明的老婆正躺在一间暗室里,喘息粗重,但是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她的脸上盘踞着青灰之气,脸如菜色,那是死气,确实是将死之相了。 王灵秀身上的脓包已经蔓延到外露的肌肤上,包括双手与脖子,都是红红白白一片,只剩下脸还是干净的。但是这么多的脓包,暗室里也闻不见一丝怪味,显然龙光明这个丈夫伺候得很好。 龙光明不敢开灯,急步走过去先给妻子喂了一口水,才同周善解释,“她这病见不得光,所以房里不能开灯。” 周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龙光明看向床上的妻子,柔声道:“饿了没?” 王灵秀摇了摇头。 “妈呢?” 他口中的妈是他丈母娘,也就是王灵秀的亲妈。 王灵秀又喘了几口气,才有些艰难地回答,“说放心不下家里养的那几只鸡,回家伺候去了。” 龙光明握住她的手,“放心,我给你请来了风水先生,你的病很快就能好。” 王灵秀无奈地扯出苦笑,治得了病,恐怕也医不了命了。 她恰恰偏过脑袋,对上周善清凌凌一双眸子。 周善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她拧眉打量了周善好一会,见她确实是个矮矮的小萝卜头模样,才有些疑惑,她再不中用,也不该请个小孩子来糊弄她吧。 龙光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想起身后的周善,当即介绍道:“这就是我给你请来的大师。” 他又扭头看着周善,“大师,不知道内子是什么毛病?” 周善听他一口一个大师,莫名好笑。 龙光明在学校里的时候,自带威慑力,如今却管她叫起了大师…… 莫名有点爽呐。 周善慢慢踱步上前,绕着那张床转了几圈,她踱步时似乎有独特的节奏,悠然带风,看起来有无穷韵味。 最后,她在王灵秀的脚底处停了下来,掀开被子,就看见王灵秀脚底下生着的婴儿拳头大的疮。 她戳了戳那两个疮,硬邦邦地紫胀着,就跟冻馒头差不多,鼓起一大块,在脚心显得异常突兀。 周善拧了拧眉头,“确实有鬼。” 暗室内的气压蓦然低了下来,似乎有阴风呼啸。 周善的眼里粲然放出精光,“只不过那鬼不在龙夫人身上,而在你心里。” “龙夫人到底做过什么事?想必如今应该尚未全然忘记吧。” 龙光明的老婆似乎被她的咄咄逼人给吓到了,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如同哮喘病人拉起了风箱。 周善见她心虚,声色俱厉,“龙夫人,命重要还是瞒下你做过的事情重要,你自个儿可要好好掂量清楚了。” 龙光明听她说得利害,不由开始担心,“老婆啊,你到底做过什么,说吧。” 王灵秀却在此时呜呜地哭了起来,仍旧闭口不言。 周善见她死性不改,漠然道:“那你就等死吧。” 她说完那句话就要拂袖而去,龙光明却在此时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眼里异常焦急,全然忘记了周善是他的学生,“大师,求你,救救她。” 周善止住了去势,却也还是没有回头,“她那是做了亏心事以后的心魔,除非亲口把事说破,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龙光明无奈,“灵秀,大师都这样说了——” 王灵秀却依然倔强咬牙,似乎宁死都不愿说。 周善简直要被她气笑了,顿时语含威胁,“你死了不要紧,只怕你死后那女鬼的怨气无处盛放,要害了你老公。” 王灵秀终于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她闭上了眼睛,神情隐带挣扎,许久下定决心,“好,我说。” 她慢慢开始说起许久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个故事。 王灵秀在五莒县里的王家村长大,同她一起长大的还有村花王喜。王喜活泼娇俏惹人疼爱,王灵秀却要木讷些,但是这不妨碍两个少女成为好友。 直到有一天,王灵秀同王喜的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罗华县来了个媒婆介绍了个读书人给王喜。 青年是介绍给王喜的,王灵秀却一眼就看上了他的沉稳,以及眼底星火般的热情。 王喜同青年两个人很快就互相看对了眼。 没过几个月,青年就带着父母上门提亲,眼看两家婚事就要敲定,准备择个吉时就把王喜嫁过去。 王灵秀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心上人就要跟好友喜结连理了,她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这个时候,村里却流传起了王喜跟王家村有名的二流子半夜厮混的小道消息。 那个二流子拈花惹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沾惹一番,还对村头的寡妇用过强,乃是一个毒瘤。 青年的父母最重名声,打听到这个桃色新闻以后怎么都不肯了,情愿亏钱也非要跟王喜退亲。 王喜退亲的第二天就喝农药自杀了,死状凄惨,双眼暴突,手指清淤肿大,浑身都是因为难受挣扎时留下的抓痕,肚腹处更是起了一小个小个的燎泡,看起来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她生前受过多大的苦楚。 王喜自尽,村民也只当她是因为丑事败露无颜苟活人世,对流言更信了三分。昔日的王家村一枝花,就此彻底背上了烂名。 而王灵秀也在王喜死后得偿所愿,嫁给了那个青年。 她木讷乖巧,在媒人口中便是稳重老实,最讨青年的父母喜欢。 那个传言自然是王灵秀说出去的,她绘声绘色地同别人讲述夜半如厕看到王喜同二流子如何如何私会。 二流子正眼馋那朵娇花,别人问他什么都说是,甚而直接凭空遐想了番王喜雪白美妙的胴、体。也因此,流言越传越广,谎言做了真,生生害死人命。 王灵秀只想他们退亲,却没想闹出了人命,于是缄口不言,把此时烂在了肚里。 却还是出事了。 二流子在王喜死后的第三年就突然暴毙了,死因不明。当时村里老人都说他是被王喜的鬼魂给缠上了。 村民因为嫌弃他,加上当时又乱,也没报警,拿一方草席匆匆把他埋到后山去了。 而王灵秀因为心虚,匆匆忙忙嫁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王家村,都是家里人来罗华县看她。 今年她觉得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应该没啥问题了,这才挑了清明时候回了一趟老家,给王喜的坟上了一炷香。 自从王喜死后,她爹娘因为承受不住丧女之痛,已经搬离了王家村。是以王喜的坟茔久无人打理,荒草横生,那个小小的坟包上更是长满了荆棘。 因她是自杀横死,所以埋在乱葬岗的一处林子里,与村里别的坟不在一块,孤零零在那,看起来凄凉得很。 王灵秀愧疚,就去给她清了清杂草,却不小心被坟上的荆棘勾破了鞋底,一根倒刺直接扎进她的脚心,当时王灵秀就觉得头重脚轻,回来以后一病不起,全身都生了脓疮。 王灵秀把往事说完,就闭眼垂泪,再不说话。 龙光明却如同遭受了天打雷劈,“当初……当初全是因为你乱嚼舌头?” 23.023 王灵秀垂眸不语, 也不知道是真后悔愧疚还是被戳破了丑事不自在。 龙光明显然也没能想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居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情,他一脸失望,脚步也不自觉往后挪。 这种感觉是异常可怕的,尤其是你知道自己一直以为贤淑的枕边人其实背着一条人命。而且王灵秀能把这事情一瞒就是二十几年,可想而知她的心机有多深沉。 这个时候反倒是周善推了他一把,“校长, 还救不救?” 龙光明恍惚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救。” 周善也知道是这个结果,撇撇嘴没说什么,嘱咐他寻来两个干竹筒, 须是那种只开了一面口的干燥竹筒才好。 所幸这东西并不难找, 龙光明不一时就找了出来。 周善取出一小撮糯米浸水, 然后把那两个竹筒泡入糯米水中洗净, 拿到太阳底下烘干, 才回到内室,掏出几张符纸, 拿打火机点上,迅速塞到竹筒内。 而后她才把那两个竹筒迅疾地扣到王灵秀脚底那两个肿大的疮疖上。 竹筒甫一扣上,王灵秀嘴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叫声就跟杀猪一样,显然是极其痛苦。 当然痛苦了, 长在王喜坟上的荆棘有她的尸气, 对于这个间接凶手自然是毫不留情。尸气乃是至阴的东西, 她烧化的符灰又是至阳,这一阴一阳在王灵秀体内相互冲撞,只怕是比死还难受呢。 不过,活该。 周善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缓解她的痛苦,但是周善却挑了最狠毒的一种来治她的疮疖,也是她实在不屑王灵秀这种人的缘故。 若不是看在龙光明算她半个师长的面子上,周善早就束手旁观叫她一命归西了。 她伸出两个指头搭了下王灵秀的脉搏,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拿出自己那把乌金匕首。 她用刀尖挑破了王灵秀的中指,从她的中指上很快就渗出一滴黑色的血珠,被乌金匕首给吸收入内。 而后,王灵秀的中指就像无法愈合一样,不断地从伤口处滴出黑色的血液,尽数被乌金匕首给吸收,那匕首不知道吸了王灵秀多少血,浓郁的墨色似乎更加沉了点。 不知过了多久,王灵秀的血液逐渐转红,周善方才罢手。 以血养刀,一举两得。这种被尸气侵蚀的血液,凶刃最为喜欢。 王灵秀因为失血过多,早已昏睡过去。 周善又取下她脚底扣着的俩竹筒,里面安静地躺着几滴青绿色的液体,发腥发臭。 这应该就是荆棘上带的毒素了。 周善取出一个洗净的用来装那种劣质指甲油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把青绿色液体倒进去,而后把竹筒随手一扔,“这玩意烧掉吧。” 周善背手观了眼王灵秀的面相,见她死气确实消退了才淡淡开口。 “毒已除,但是这身疤痕治不好了。” 她说的是王灵秀身上那片红红白白的脓疮,尸气尽消,疮疖也除,她身上的创口不知何时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就像是黑色的鳞片一块一块长在皮肤上,触目惊心的景象比先前还要难看。这种难看的疤痕就如同耻辱一样,会跟随王灵秀终身。 龙光明虽然心情还是极端微妙,却不免对她刮目相看,“多谢大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想要塞到周善手里。 周善却摆摆手拒绝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收你的钱。” 龙光明在他们班上的数学老师请产假的时候带过他们半学期的课,周善心里也同样把他当做老师来看待。 她为人虽然吊儿郎当,但却是最为尊师重道的。别看她嘲笑老君时毒舌得很,但看在老君曾教她相面之术的面子上,叫她去下刀山火海,周善也不会推辞。 周善眉心打了结,“我看此事不会轻易善了。” 龙光明心里一咯噔,看她皱起的眉头,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 周善忖度半天,还是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我方才听你老婆的讲述,担心那王喜的坟茔被建在凶地之上,她本就是自杀横死心有怨气,有怨气的魂魄上不了黄泉路,只能盘桓世间,那荆棘又吃了仇人的鲜血,只怕那个坟茔会出现什么古怪。” 这种女鬼最难对付,而且她害的往往也是害过她的人,所以周善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人鬼殊途,但是女鬼心有怨气想要报复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周善不敢去忖度人性,更不敢去忖度鬼性。 王喜生前再好,死后成了一副枯骨,被怨气一浸染,也就不再是以往那个活泼善良的王家村一枝花了。 她要是真报复起来,只怕整个王家村都要遭此大难。 毕竟,那么多人传过她的流言,都成为她的间接凶手。 只是,那些人虽然愚昧可恨,又罪不至死。 而想要同鬼讲道理,那是傻瓜才会干的事。 龙光明脸色惨白,喃喃道:“报应,报应。” 周善摇摇头,再度看了看床上不知死活的王灵秀一眼才开口,“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若真出了什么事,请他们到楼古街上找我便是。” 她扔下这句话也不管失魂落魄的龙校长,拍拍衣袖出门去了。 周善安生地度过几日后,却听到龙校长辞职罗华小学校长一职由副校长暂代的消息。 胖丫是个爱八卦的,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消息,正眉飞色舞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听说校长跟他老婆离婚了。” 闻言周善也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胖丫被这么多人围着,不禁有些飘飘然,继续开口说着自己的见闻。 龙光明同王灵秀结婚二十多年,儿子都老大了,已经出国留学。这次他却坚定非常地要跟自己老婆离婚,而且离婚以后就辞职了,谁都找不着他,学校现在是蜚短流长。 周善有点可惜,龙光明那人鼻梁高挺且正直,颧骨饱满眉毛柔顺,这种人往往都是刚直不阿且性格非常好的那种。 但是这种人,道德底线也非常高,如何能够接受一个背负人命债的妻子? 更不要说,那条人命债,还是同他有关的。 龙光明确实是个好校长,而且为人平和从不摆架子,这也是周善当时看在他的面子上救下王灵秀的原因。 胖丫不知道从哪个长舌妇嘴里听到的消息,越扯越没边,连龙光明养了个姘头私奔的传言都说出来了。 周善有点不高兴,“你闭嘴吧。” 胖丫这才兴奋地转头盯着自己这个同桌,“善善?你知道什么是姘头吗?我问大人,大人们都不肯告诉我。” 周善一噎,糊弄过去,“我不知道,你也别来问我。” 她转过脸去靠在桌子上刚要假寐,却看见今天刚回来上课的高泽星小心翼翼地挨过来,“老大。” …… 周善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高泽星的脸上堆起讪笑,“老大,我听他们说是你救了我,老鼠说,我是吃了毒果子。” 老鼠就是那两个跟班中的其中一个。 周善奇怪地盯着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高泽星憋胀得满脸通红,哼哼唧唧从嘴里挤出一句,“既然是老大救了我,我高泽星没齿难忘。老大,小弟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你说抢哪个码头,小弟我二话不说……” 周善出言打断了他,“你古惑仔看多了是吧。” 恰好在此时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抱着课本进了教室,看见高泽星还在周善位子旁边打转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高泽星就跟被打焉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 下午刚放学,周善从容不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高泽星却虎虎生风地扑了过来,“老大,这种累活就让小弟来做,您歇着。” 完了,这孩子看来真被电影给迫害了。 罗华县录像厅的生意不知何时好了起来,古惑仔的风潮悄无声息地在学校里蔓延,一时间,满大街都是叼着牙签装横的刺头。 周善满头黑线地接过高泽星恭恭敬敬递过来的书包准备回家。 她刚出校门,就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子,“你搞什么鬼?” 高泽星比她高了起码两个脑袋,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送老大回家。” …… 周善掉头就走。 “老大你喝水吗?” “……” “老大你玩游戏机吗?” “……” “老大我去给你买个烧饼吧。” 这下周善回头了,“高泽星你要是再抢小孩子的钱,信不信我把你扔厕所里去。” 高泽星放开了那个一脸惊恐可怜巴巴地含着两包眼泪的学前班孩子,干干笑了笑,“既然老大发话了,我以后就不抢了。” 他快步追上周善,“不过老大我以后要是金盆洗手了,哪来的钱孝敬你啊。” 他娘的居然还知道金盆洗手。 周善终于发火了,指着后面那条胡同,“滚回家去。” 高泽星面上的笑容蓦然凝滞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善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她对待这些半大孩子虽没有漂亮小姐姐那般宽容,但也确实甩不起脸子,于是清了下嗓子,“天也晚了,你赶紧回家吧。” 高泽星的腿肚子却不住地打着哆嗦,指着周善的肩膀,“老、老、老大,你肩膀上有个会动的纸人,它、它……妈呀,它转过脸来啦!” 纸人面孔惨白,唯独五官是用朱砂点的,无比猩红,所以显得异常可怖。 就在此时,纸人似乎阴测测地对他笑了下。 这可怜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吼声瞬间惊天动地。 周善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应该是阴兵回来报信了,当即蹿过去恶狠狠捂住他的嘴:“住嘴。” 他看起来吓得都快要背过气去了,脸上滴下豆大的汗水,仍在惊恐地看着她的肩头,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善见他确实不叫了才松开手,忍不住嘲笑,“我还以为你这胆子有多大呢。” 纸人也咧开猩红的嘴唇。 高泽星吞咽了下口水,“这,这是什么东西?” 周善眉头一挑,低声威胁:“你既然认了我做老大,就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保守保密。” 高泽星总算缓过神来,虽然害怕,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挺了下胸脯,“放心,就算我爸打死我,我老高也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僵尸片,稀少的脑容量把前后事一对应,又想到周善那番在学校里广为流传的“尸毒”笑话,看向她的目光就不自觉敬畏起来。 周善差点没被这毛孩子给逗笑,她绷着脸摆摆手,“你赶紧回家,我要是发现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她阴森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高泽星急忙举手投降,“我这就回家。” 高泽星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面相却基本定格。他鼻头肥大,眼睛黑多白少,这种人虽然蛮横,却是最重义气。 是以周善懒得掰谎,唬住他就好。 周善见他真的走了,才转脸看向自己肩膀上趴着的那个纸人。 她请了几个阴兵,回来的却只有它一个,而且还是断胳膊断腿的,只剩下一条折了的右腿支撑它在路上蹦跳。 难怪回来得这么晚。 纸人叽里呱啦在她耳边说了番话,周善也不自觉皱起眉头。 她叹了口气,“阴兄,此事多谢你们兄弟了,放心,今晚子时我就在家烧纸钱,你们兄弟几个记得来取。” 那阴兵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方才从她肩膀上跌落下去,化成纸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纸人不过是阴兵在人间行走的替身,他们的真身已经回到黄泉路了。 不然若是真折了几个阴兵,还不好向人家交代。 不过,此事确实棘手。 对方居然打得几个阴兵逃回黄泉,看来,本事确实不一般。 越是如此,周善就越想同对方交次手。 她的眼里逐渐现出跃跃欲试。 打架神马的,她最喜欢了! 随后波澜不惊地过了大半个月,就在周善以为此事已经过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他们家的电话上。 24.024 座机居然是龙校长打过来的。 他失踪了快两个月, 周善刚听出他的声音就不自觉有些激动,龙光明却出言打断了她。 周善耐心地听他说完,蹙起了眉头,“你是说王喜现在要害死整个王家村的人?” 不应该啊,王喜如果真的是那种厉鬼,在王灵秀站在她坟前的那一刻, 她就杀了王灵秀了,哪用这么麻烦又是脓包又是心魔,像是故意给她机会等人来救似的。 正因为如此,周善觉得王喜鬼性应该不算特别厉害,所以才没有去收服她。 龙光明迟疑了一瞬, “还是要请你出面去看看。” 周善小声嘟嚷了句, “好吧, 真麻烦。” 龙光明说他安排了一个人会送她到王家村, 周善怎么也想到送她的那个人居然是王灵秀。 王灵秀身上除了那张脸以外的地方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许久不见,她惊惶得跟只惊弓之鸟一样, 秉性显然改了很多。 她们是坐的大巴车,一路上王灵秀都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周善发觉,又惶恐地转过头去。 周善心里对她并不感冒,径直转过脸去假寐。 下了大巴以后又走了段路才到王家村。 二人刚到村口, 就看见村口走来几个也是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村民, 村民看见王灵秀并没有好脸色, “你回来干什么?” 王灵秀瑟缩道:“我请大师来化解咱们村的——” 她话未完,几人中的那个女人就恶狠狠地朝她唾了一口,“咱们?谁跟你咱们,要不是你沾惹上那只恶鬼,我们会成这样吗?” 周善也意识到了,这几个村民可能都跟王灵秀一样,生了那种脓疮,只是王灵秀的已经好了,他们的却还没有好,脸上灰白枯败,显然不怎么好。 王灵秀低头垂泪,“是我对不起大家,我想——” 那些村民们都不耐烦了,“赶紧给我滚,不然放狗来咬了。” 周善有些奇怪,“他们知道什么了?” 王灵秀眼圈通红,“是我对不住她,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了。” 周善恍然大悟,“所以他们都怪到你头上了。” 王灵秀低头,“我活该。” 周善听她这句,反倒嗤笑一声。 她也不管那几个怒目而视的村民,背着手入村,“救人要紧。” 因她是个小孩,那几个村民虽然看见她跟王灵秀嘀咕心里狐疑,却还是没有拦她,只是把王灵秀拦在外面。 周善也没管王灵秀,往村子里走去。 这一路走来都僻静得很,她走出几百米远,才听到渐渐有了人声,“这碗神仙水喝下去保管百病全消,没消尽管找我张婆子。” “十块钱一碗,不要抢,喝完这碗药水,三天以后,你们身上的包就会没了。” “我张婆子的灵药,在县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村里搭起了个草棚,里面有个老婆子正在卖汤药,那些村民们倒是信她得很,纷纷拿出钱来买她的药喝。 周善拉住一个小孩,笑眯眯道:“我去我外婆家走亲戚,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小孩一吸鼻涕,伸出手来,“想知道?给钱。” 周善脸色一僵,现在的小孩都成精了是吧。 她掏出一个一块钱硬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那十岁左右的小孩小心翼翼地看了左右一眼,这才把她拖到个草垛下,“我们村里大人都不让传出去的,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哈。” 周善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小屁孩煞有介事,“我们村,闹鬼啦。” 事情还是要从王灵秀身上说起,她跟龙光明离婚以后,虽然龙光明是净身出户,但是她也是浑浑噩噩心灰意冷,加上心魔,最后还是回到了王家村,先是在王喜坟上磕了个头,才找到村里的主事人,下定决心把当年那件事说了出去。 那个主事人的媳妇是个长舌妇,很快就把这事传了出去,传得有头有尾的,包括她是被恶鬼诅咒了,然后全身都生了脓疮。 那个张婆子前些天刚到村里给人选地基看风水,听到了这事,就告诉他们那个女鬼已经成了气候,不仅要害造谣那个,恐怕还要来害当年那些传谣的人。一时间,王家村人人自危。 村民集资出钱让张婆子请王喜上身,问她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结果那个上了张婆子身的“王喜”幽幽地说了句,“我一个人好寂寞啊,陪陪我,陪陪我——” 村民们都吓惨了,纷纷向张婆子求救。 结果张婆子神神叨叨地做了会法,告诉他们,只要把王喜迁坟迁到热闹点的地方就行。 于是村民们又出了点钱帮王喜选址迁坟。 结果迁了坟以后就出事了,全村人身上都长出了那种奇奇怪怪的脓包,现在全村人都把张婆子当救星供着,因为只有她才有能够解除恶鬼诅咒的“神仙水”。 周善听完来龙去脉以后,笑了。 女鬼确实有,但是那个张婆子,摆明是个骗子嘛。 自杀横死的人心有怨气,不能同别的坟葬在一处也是有讲究的。尤其是那种自然死的人,他们一死就踏上了黄泉路,只剩下肉身在这世间,把一成了气候的女鬼迁到这些阴地里,简直是把老虎放到了鸡群。 那个张婆子连半个风水师都算不上,不然怎么连这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摆明车马是来骗钱的! 周善冷笑一声,快步走到张婆子正在兜售汤药的那个草棚子,拽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衣袖扯开,“你这汤药既然能治百病,怎么治不了你这疮呢!” 只见她手腕上红红白白一片,也是村民们身上那种脓疮。 所有在场的村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善又抄起一碗药水放在鼻下嗅了嗅,“还算你有良心,没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加了点香灰。” 张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给周善镇住了,现在明白过来时大势已去,“你是谁?” 周善冷冷盯着她看,“平时你骗点钱倒是无所谓,你现在是在害人性命你知不知道!” 张婆子仍在负隅顽抗,“哪来的丫头在这乱说话?” 周善却懒洋洋地笑了下,“我若不救你,只怕不足一月,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张婆子有点心虚地看了下手腕上的疮,色厉内荏,“放、放屁。” 周善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神仙水”尽数泼到地上,才淡然地看着村民,“信她还是信我?” 她年纪虽小,言语中却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村民们再转头看了眼两股战战面如死灰的张婆子,顿时怒不可遏,“好啊,你一直骗俺们是不是。” 张婆子一见事情不对,身子扭了扭,竟灵活地从周善手上挣脱而出,再挤入人堆中,很快就一溜烟消失在一排房屋后面。 村民们抄起扁担就要追,周善高声道:“别追了。” 这些村民肉疼得紧,“骗走俺们好大一笔钱。” 周善笑了下,扔出一个蓝布包,“都在这,一分不少了。” 张婆子一生老江湖,哪能料到今日被一个毛头孩子连砸两回场子。 村民们刚刚被骗,对她也信任不起来,恰好有村民指出她刚刚跟王灵秀鬼鬼祟祟在村外。 周善无奈,只得表明自己是龙校长请来的风水先生,为王家村解这一劫。 村民们都有点半信半疑。 最后还是龙校长的岳母拿村里唯一的座机打通了他的电话,才确认周善的身份。 村民们才相信,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居然真的是风水先生! 为首的是王家村的村长,他皱紧眉头吸那杆大烟枪,许久才叹道:“龙校长是个好女婿啊,可惜没娶上贤妇,”他摇了摇头,“要是喜儿那丫头——” 说起王喜,王村长眼中竟然也有些浑浊。 当年王喜活泼俏丽,又孝敬长辈,提起她谁人不夸,不料最后惨死还背负了那样一个烂名整整二十多年。 可说起王喜,村民们都有些畏惧,明显是被那番女鬼论给吓到了。 周善蹙了下眉,让村民们带她到王喜的新坟去看看。 到达目的地以后,周善捻起一抔黄土放在鼻间嗅了嗅,她抬头时反倒有些茫然,“王喜并没有变成鬼魅。” 她为了清白而自尽,死后反倒放下一切直接去投胎了,这也是周善万万没有想到的。 都说死后万事皆空,但是能够真正做到这点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周善反倒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见到了。 那王喜,聪慧,看得通透,可惜又有点执拗,比起王灵秀那个愚妇,她才是真真正正的良配啊! 可怜如今红颜变白骨。 周善看着那块墓碑,心里默念一句“好走”。 斜风簌簌,不知可曾传到远方行客耳边。 周善掏出一把纸钱往空中一洒,纸钱纷纷扬扬如雪花乱卷,却在落地那一刹那化为劫灰。 替你买通阎罗五刹,盼你来世投个好人家。 周善咬破指头,在墓碑上画了个不知名的符号。 画完以后她又有点后悔,如今阴司人满为患,王喜投胎应该没有那么快吧。 村民被她这手给镇住了,“没有鬼?那我们身上这是?” 周善一开始就想错了,她是因为王灵秀的讲述才先入为主地认为王喜心有不甘,必定要报复。 再加上她在王灵秀身上看到的那点阴气,就认定那是女鬼的阴气。 却忘了王灵秀是在坟茔上被刺破脚心,那些荆棘长在坟茔上,自然也会有阴气。 周善绕着王喜的新坟转了几圈,坟上不知何时又长满了荆棘。 王喜的新坟在王家村的群葬地里,迎风对水,湖光山色天地自然,显然风水极好,这坟址倒是还行。 只是——周善看那荆棘一路蜿蜒,从坟上探入湖水之中,她暗叹一声,指着那个湖泊,“这水你们常用来干啥?” “洗衣服、洗菜、浇菜地……” 周善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清楚了。 她开了慧眼,很快就看到王喜坟茔内那团红光,而荆棘的根部交综错节,但是最后却都汇聚那团红光内部。 “我明白了!” 她不再耽搁,吩咐村民捉来一只大公鸡。 公鸡很快就被捉来了,周善一刀就割掉了公鸡的脑袋,从鸡脖子上涌出大量的血。 她做了个“嘘”声,才把还在冒血的公鸡扔在坟上。 她又摆了摆手,示意村民们都后退,自己却站在那不动。 许久,那片荆棘中传来一片簌簌声,似乎有东西在拉扯藤蔓。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这一切。 很快,一道红光扑倒公鸡身上,死去的公鸡似乎又活了过来,扑腾着翅膀往坟里钻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善反手就是一道黑光,只闻见“锵”地一声,火星四溅,那大公鸡也不动了。 周善这才笑意盈盈地挨过去,拿匕首尖尖挑了挑那大公鸡,“原来是你这玩意在捣鬼。” 几个胆大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还在冒血的公鸡脖子里,不知何时吸附了只大人中指粗,体长三四十厘米的巨无霸蜈蚣。 那只体型巨大的百足虫被一把黑色匕首牢牢地钉在墓碑上,周善只转动匕首尖尖,却不忙着拔下来。 蜈蚣本身最怕公鸡,但是这只快要成精了的蜈蚣对于老对头——大公鸡,非但不怕,反而因为痛恨把公鸡当成了美食,所以,周善拿公鸡诱一诱,这蠢货就忙不迭地跳出来了。 人家王喜已经入土为安,它贪图死人那点阴气修炼却在王喜的尸身内扎了根,搅得人家死后都不得安宁。 该死! 周善找了个塑料袋,把蜈蚣尸体装上就要走。 那村长急忙拦住她,“大、大师,咱们这疮……” “噢”,周善这才记起回头,她示意了下手上那只大蜈蚣,又转了转眼珠子,“毒王已除,不必害怕,只是——” “只是什么!” 周善神色有点为难,“旁人还好,但是以前传过王喜流言的可就不好办了。” 闻言立时有人紧张起来,“大师说应该怎么办?” “这样,所有传过流言的人把那些荆棘晒干捣成碎末,用水冲服,多喝几剂,记得,一定要多喝。” 那些人个个面有苦色,真要喝这坟头上长着的玩意? 当然不用。 这蜈蚣剧毒,荆棘类似导管,使蜈蚣的毒沿着荆棘渗透到湖水中。 想必这蜈蚣是快要成精了,想要用毒素污染水源害死人,尸体供它修炼,还好发现得快。 除了王灵秀是被大蜈蚣植了毒以外,其余村民不过是因为拿那些有了毒素的水洗衣洗菜后才会出现脓疮,如今蜈蚣已除,它的毒也就没有效力了,村民们随便抹点药膏就能恢复了。 但是——乱传流言的人,不惩罚一下如何对得起王喜枉死的冤魂。 周善狡黠一笑,那些荆棘粉又腥又臭又苦,他们多喝几剂,记住这乱嚼舌头的教训才好呢。 周善拎着那只大蜈蚣美滋滋地往山外走,这么大的蜈蚣,卖给药店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她卖完蜈蚣正美滋滋地数着钱往家里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却感觉心里发冷。 堂屋神龛挂着山水画处,不知何时牢牢钉上一只短袖箭。 箭下有张白纸,写着斗大的六个字——“休要多管闲事!” 是谁! 25.025 周善转念一想, 她只结过善缘,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其实是得罪过的已经死的死疯的疯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七煞术的施法者。 她不由狞笑,真特么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拔下那根短袖箭,把纸铺平试图从上找出一点信息。不过显然来人已有防备,纸张是那种复印店里的A4纸, 又是印刷字,而且那根袖箭上也没有丝毫花纹,古朴又干净,根本找不到半点讯息。想要从上面追踪显然比较困难。 不过,他们还是太小瞧了她的手段! 周善自信一笑, 用铜盆打来一盆清水, 而后双手于胸前结印, 默念一段咒语, 等红痣微微泛热的时候, 她反手一招,诛杀符凌空飞来, 绕着铜盆清水打了个转,再坠入其中。 与此同时,那盆清水也熊熊地腾起青色火焰。 周善把那根短袖箭和放到水中,再掐出一个引气诀,堂屋内的空气缓缓往铜盆凝聚。 不一时, 青火燃尽, 水复归平静, 水波如镜,映照出短袖箭身上发生过的景象。 此法唤为“三日追踪法”,可探寻物品三日内的所有踪迹。 当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上这法子,比如说流水线生产出来的A4纸。而袖箭久被佩戴,沾染了人气,才行。 不过那根袖箭一直在箭筒内,显然看不到什么东西,周善皱了皱眉,伸手往清水中一拂,那些光影就快速掠过。 一直到短袖箭从箭筒内射出,周善才看清往周家射箭的是何人。 对方四十岁上下,相貌平平,眉毛上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肉瘤黑痣,身着灰衣,同大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汉子没两样。 周善用手指搅和了下,那些景象就散了。 从施法者对付阴兵的手段来看,他为人应该很小心,四五个阴兵出面都探查不到他的丝毫信息,反倒是阴兵吃了个大亏。 那这个贸贸然就敢往她家射箭的人,应该是施法者的爪牙? 但是她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爪牙。 不爽! 知道射箭人的面容,人就不难找,周善又请了拨阴兵出去打探,这次很快就有了消息。 她走过三个街口,来到一条专卖五金杂货的街上,一眼就在街尾处看到一个算命摊子。 她慢悠悠走过去,算命摊上坐着的人身着长袍仙风道骨,眼戴一副墨镜,眉毛上一粒肉瘤,正在给前面一个妇人摸骨。 “夫人,你天成骨凸显,有旺双亲逢凶化吉,且印绶骨成三角,说明夫人聪慧伶俐,只是颧骨过高,恐不利于子女啊。” 那个中年妇女急急忙忙点头,“对对对,大师您说得都对,我儿子最近特别容易生病,大师您看这该如何化解?” 那个算命先生高深莫测一笑,从算命摊下端出一尊金灿灿的佛像,“无碍,夫人您命格主贵,此疾不过是你儿子的一次劫难,只要把这尊药王神像供上,每日烟火不断,保管他不出半月就百病全消。” 那个妇女大喜,“真的这么有用?” “当然,我这纯金打造的药王神像只赠有缘人,夫人您我就收个友情价,六千六,也求个你我顺畅,如何?” 六千六在此时不算个小数目,但是看那妇人的打扮,确实是个有钱人,她思索了会,咬牙道:“六千六就六千六,只要能治我儿子。” 周善却在此时嗤笑一声,直接一脚踩在算命摊上,“就你这鎏金的黄铜像,也值六千六?” 算命先生终于注意到她,周善可以感觉到他墨镜下那束冷冷的目光。 她不但不怕,反而无赖地塞了粒西瓜口香糖在嘴巴里,对着他的墨镜吹了个泡泡。 最先炸毛的却是那妇人,“你这丫头片子在大仙面前胡说些什么?别说是鎏金的,就算只是黄铜的,能救我儿子的就是宝物!” 周善翻了个白眼,“阿姨,我们要相信科学,有病要去医院治,算命管什么用?” 算命先生:呵,我信了你的邪。 周善认真地拍了下那妇人的肩头,“早点送到医院里去,不然就迟了。你两眉之间出现了条竖纹,此纹唤作斩子剑,如今这剑正好应在你儿子身上。再不去医院治疗的话,恐怕会成丧子之相。” 那个妇人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周善却再度拍了拍她的肩,“相信科学。” 妇人:…… 算命先生冷冷地看着她,“我道是谁,原来是同行来砸场子了。” 看来这厮还不认得她。 她一只脚还踩在摊子上面,另一只脚却搭扣于地,“嗯,砸场子的。” 煮熟的鸭子刚要吃下去,却被扼住了喉咙,算命先生那是又气又怒,“好,好,你很好。” 周善微微一笑,“谢谢,我也觉得我很好。” …… 算命的黄杉脖颈处的青筋都绽出来,周善却不紧不慢,“既然是同行,不如咱们今天来玩玩,如何?” 黄杉有些迷惑,“玩?” 她指着挂着的那幅“铁口神算”算命幡,“就比算命,我赢,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输,就买下一尊药王像,如何?” 黄杉不由冷笑,比算命?一个顶天十岁的孩子要跟他比算命?即使她天赋异禀,但是相差的却是二十年的玄学根基,他就不信,这娃能逆天了。 他不说话,周善就当他答应了。 她手漫漫一指,“就比她吧。” 她指着正是算命摊边的中年妇女。 黄杉在这块摆了几天的摊,算无遗漏,十分有名气,是以见到有人砸场子,还是个小孩,就有大票的吃瓜群众围上来。 黄杉都快笑了,他刚刚才算过杨红梅的命格,这丫头压根就是来给他送钱的吧。 他也知道这丫头是玄门出身,恐怕有些手段,当即顾不得什么道义先下手为强,“我先来。” 周善自在地嚼着口香糖,示意他随意。 “夫人年纪应当三十有六,双十年华结成鸳梦,至今圆满。有一子,十二岁,家境富贵,夫儿顺心如意,父母长寿平安,一生平安无虞,乃是一等一的好命格。” 杨红梅听得眼里异彩连连,“大师,都对上了,连结婚年龄都对上了,简直是活神仙哪。” 围观群众也轰动了,有个男声道:“她不就是西街卖行李箱的杨老板吗?我认得她,这位大师说的真的都对上了。” 黄杉略微得意地捋了捋山羊须,他把能算出来的都说出来了,看这丫头还能算出什么。 那些凑热闹的人也来起哄,“小姑娘,作业写完了没有?怎么就来这东街玩了,这一不小心要是得罪了个活神仙,你爸妈还不得打死你。” 有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周善却无动于衷,甚而漫不经心地吹了个泡泡。 等他们笑完了,她才悠然开口。 “瞎说,这位夫人明明是子女双全的命格,而且她也并非一生平安无虞,命中注定有场桃花劫。” 那妇人先笑后恼,“小姑娘家家别乱说话。” 看热闹的人也不信她,“就是,杨老板是什么人大家也清楚,什么桃花劫,她不是那种人。” 周善定定地注视那个妇人的眼睛,“那朵桃花,不是你的,是你老公的,却是你的命中一劫。” 妇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有点笑不出来了。她不是傻子,这摆明是在说她老公搞小三嘛。 周善嘴里吐出一句话,“不信的话,现在回店里看看。” 杨红梅生意兴隆,家境殷实,可以说是别无所求了,如今所有心思都放在丈夫跟儿子身上。哪怕理智告诉她这丫头片子只是在瞎掰,但是她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思。 就去看一眼,去看一眼,她告诫自己,然后掉头跑得飞快。 那些看热闹的还不曾看够,“杨大姐,你还真信了,跑什么啊?”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杨红梅已经跑远了,有些喜好看热闹的不肯放过这次八卦机会,干脆跟着她一起跑。 西街离东街相隔不远,杨红梅很快就跑到自己那家铺子,扶着货柜不住喘气,心里却还在嘲笑自己,怎么就被那小丫头给蒙骗了呢。 但是紧接着,从他们存放箱包的那个小室内隐隐约约飘来的话语,却叫她手足冰凉。 “姨夫,你什么时候跟我姨离婚啊?” 他老公啧啧啧地亲了什么东西几口,“别着急啊,等我做出假账糊弄那个母夜叉过去,我就马上跟她离婚!我总不能空手来娶你吧。” 她侄女清脆的笑了下,“那姨夫,等你跟我姨离婚以后,这间铺子能不能写上我的名字?” 他丈夫急不可耐地哼唧了两下,像在撕扯什么东西,“我的小宝贝,别说加名,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啊。” 随后就是男女亲在一起的滋溜声。 他们这间铺子的隔音很好,但是这些喁喁细语,却在此时此刻尽数传到她的耳中,她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刚刚那个女孩摸了她的耳朵一下? 杨红梅脸色苍白,差点跌坐在地。 里面有她的老公,也有她读完初中就不想读书,被她招进来的侄女。 杨红梅茫然了,她对她侄女不好吗?工资给了,衣服买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事情也不用她做多少,主要是让她盯着其他两个小工。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白眼狼来了呢! 这间铺子是她的心血啊! 跟着她瞎一气跑来的看客听不到那些私话有点懵,“杨老板?怎么了?” 柜台前的两个小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没想到杨红梅此时此刻会回来。 他们对视一眼,随后一人迎上去,一人偷偷摸摸往后面走。 杨红梅目光如炬,扑上去拽住往后面走的那小工的手,“你去做什么?” 小工脸上渗出冷汗,干干地笑了下,“老板,我去清点一下箱包。” 杨红梅却笑了,她拢了拢头发,把腰板挺得笔直,“你不用去,我去。” 那小工急了,“老板,这种活让我来干就好。” 杨红梅阴冷地注视他的眼睛,“滚。” 他们不要脸,就别怪她不给他们脸了! 杨红梅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大家都进来看看瞧瞧啊,今儿个全场八折。” 此话一出,外面的人潮就涌了进来。 杨红梅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滴血,她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钥匙,很快就找到里间那把。 她的手有点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开了那扇门。 门内,她举案齐眉的丈夫一丝不挂,惊愕回头,迅速反应过来抄起一件衣服遮住同样一丝不挂的侄女。 杨红梅眼前一黑,晕过去的时候,脑海里仅剩下一个念头——离婚! 所有人都嘲弄地看向了里面那对野鸳鸯,杨红梅侄女惊呼一声,也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 消息很快就传到东街,黄杉脸上的汗水大滴大滴渗出来。 他吃算命这碗饭,全靠祖师爷庇佑,又学了二十多年的风水玄学,才能从中窥破一丝天机,已经算是有天赋了。 这个半路里杀出的小孩到底是谁! 但凡算命,皆有五弊三缺,为免泄露天机报应自身,他们说话一直都是含含糊糊,当然,其中也有算出的东西不够多的缘故。 这丫头,却像丝毫没有这个担心似的,而且她算出的东西居然比他还要多!至少杨红梅的桃花劫和子女双全命,他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如今显然,桃花劫对上了,那子女命…… 不,不不,她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如此年纪就有如此修为,一定是哪家的老妖怪动用了缩骨功。 周善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变幻万千的神色,缓缓出声:“愿赌服输,黄先生应该输得起吧。” 幸好他押下的砝码并不重。 黄杉浑身轻松,“你想问什么?” 周善从衣袖里慢慢转出掩藏多时的袖箭,“这玩意,是谁让你插的?” 黄杉神情大变,蹭蹭蹭后退几步,那个算命摊因为他的剧烈动作都掀翻在地,他有点声嘶力竭,“是你!” 26.026 周善挑了挑眉, 有些讶异,“你认识我?” 黄杉满脸惊恐,摊子也不要了,迅速抄起一个包袱就往背面的小巷子里跑。 看戏的人不乐意了,“怎么跑了?” 周善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黄杉仓皇逃跑的背影。 正主都跑了,看戏的人也就无趣地散了。 等人群散去, 周善才不紧不慢地跟进那条胡同。 黄杉跑了二十多分钟,这些七拐八绕的胡同都快把他折腾晕了,他才靠在墙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应该跑远了吧? 然而还没等他定下心神,墙上就传来清脆的童声,“不跑了?” 黄杉差点没跪在地上, “姑奶奶, 你就饶了我吧。” 这丫头必定是哪派不世出的高人, 扮成个小丫头的模样来糊弄人。神仙打架, 他这小鬼遭殃。 周善轻飘飘落地, 手里还在把玩那根袖箭,“说吧, 是谁让你干的?” 黄杉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显然在斟酌说跟不说哪种对他更加有利。周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鬼心眼,袖箭直接戳在他的喉咙上,“我的耐心可能不大够用。” 黄杉看到那根尖锐的袖箭时,脸色都白了, 冒出涔涔冷汗, “说, 我说。” “是我小师叔让我把这根东西留在楼古街锦绣胡同二十号的楚家。” 原来,华国的玄学门派虽然在一场文化浩劫里折损得七七八八,但是也有部分残存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在那十年里跑到深山老林里避其锋芒。玄门虽妙,但是跟国家力量相比,却又是以卵击石,除非你能通天晓地达成神仙修为,但是这世上哪来的神仙? 大部分玄门弟子也不过学点相面摸骨风水堪舆,能够画符修炼的就已少之又少,在华国里也算是顶尖的存在。 当今华国,正统玄门一般分为两个体系,一为南门,二为北门,以地理为分界,所学也有不同。南门注重画符还有内力修炼,而北门,则是请仙儿上身,借助外界力量更多些。如今灵气稀薄,是以南门也日益式微,不如北门那些走山人,能请到狐、黄、灰、白、柳五仙助益。 黄杉拜入的“骁派”,鱼龙混杂,算命先生、搬山道人,甚至佛道两行修者各色兼有。 “骁派”是南门内数一数二的势力,不同于黄杉这个底层弟子,他那个小师叔常德铭,在其中乃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常德铭,周善把这个名字置于齿间咀嚼一会,“他人呢?” 黄杉战战兢兢,“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辈,只能他联系我们,我们联系不到他。而且小师叔从来不告诉别人他的行踪。” 周善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他平时怎么联系你的?” “传、传呼机。” 黄杉从包袱里摸索出一只传呼机,“不过他联系完我们以后就会换个号码。 黄杉虽然目光躲闪,但是周善也有辨人的一套方法,心里清楚他应该没有说谎。 也是,黄杉天赋平平,学了几十年的玄术,连个摸骨算命都会出错,连个野路子都不如,他估计也接触不到那些机要。 至于他那个小师叔常德铭,看来,此人确实是在筹谋什么大事啊。 周善冷笑一声,手在他背上拍了下,黄杉就惊愕地张大嘴巴,周善飞快地把一颗丸药拍到他喉咙里,“这是断肠丸,你要是把今日之事说出去,那你的肠子就会一寸一寸,烂成渣。” 黄杉脸白得跟鬼一样,他急切地把手指伸到喉咙里想要把丸药挖出来,但是那东西甚为诡异,入口即化。 “姑奶奶,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周善漠然道:“快滚。” 黄杉连滚带爬,仓皇奔逃。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周善才狡猾地笑了,什么断肠丸,不过是她随手从墙上抠出来的灰捏成的泥丸罢了,这厮居然吓成这样。 不过,常德铭,她周善记住了! 这个所谓“骁派”也估计是个邪派,不然常德铭好歹是个高层人物,怎么会用到五行压七煞这种邪术? 五行压七煞术法要求极高,当初周善清了姚家横梁上的怨气,这是“木鬼”赖以生存的东西,没有这些怨力支撑,只怕“木鬼”阴煞不够,会打破这五行之中的平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善给常德铭的邪术弄出了点破绽,但是这破绽,偏偏他不知道。 周善满心以为常德铭迟早会找她算账,然而她等啊等,等到春又到了冬,也没见过此人行踪,就仿佛他消失在这世上一样。 ———— 时日匆匆,小升初难得超常发挥一次的周善考上了市里的中学,很是给周家平长了一回脸。 周家平激动得语无伦次,坚持要请假送她去市里上学,偏偏潘美凤也不肯妥协,最后一家三口一起坐上了去市里的大巴。 周家平拉着个大行李箱仍旧是满面春风,这个行李箱是杨红梅听说周善要去外地读书亲自送过来的,店里卖得最好的那一款,她跟丈夫离婚以后就开除了侄女,带着儿子两个人过,本以为没有男人日子会艰难点,但是没想到她的箱包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店面也扩张了不少。 她本来就是干脆的人,最后死赖着不离的反倒是她老公,结果杨红梅坚决离了。 周家平夫妻后来也知道了周善在东街算过一回命,他们拿这事去问周善,周善只是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告诉他们她是不小心看到杨红梅丈夫跟她侄女在一起才好心提醒的,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罗华小学进市一中的名额就只有十个,周善恰好以吊车尾的成绩进去了,仅比第十一名多出零点五分,可以说是非常凶险。 他们上午的车,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才到平远市,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问路才找到平远一中。 一中是初高中联校制,同时也是平远市里最好的公立中学,辖区内所有区县都有名额,但是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能就读,那名额是买不到的,有钱人家倒是也可以交择校费,不过择校费很贵,而且同那些自行考进来的学生也不会分在同一个班。 周善分到的是二班,周家平先带着周善去报道,报道处的二班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女教师,知道周善不是本地人以后又格外嘱咐了她一些生活注意事项。 领了寝室钥匙以后,一家人就把这大包小包搬到寝室。 寝室是四人间,小小的一间,周善是第一个来报道的,其他三张床都空着。 弄完这一切以后已经到了六点,周家平跟潘美凤又急着回去,因为潘美凤只请到了一天的假,现在去车站正好可以赶上回罗华县的最后一趟车。 周善有点不放心,追着父母把他们送到校门口的公交站,又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个平安符,告诉他们这是在庙里求的。直到看见周家平跟潘美凤都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塞到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周善才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常德铭他们这几年没什么动作,但是周善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倒是不怕,如今她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二人。 潘美凤已经四十七岁了,她老了,鬓边已经出现了白发,她忍不住摸了把周善的头发,“善善,好好跟室友相处,有事就跟家里打电话啊。” 周善眼圈微微泛红,重重地点了下头。 恰好公交车来了,潘美凤上车以后又扶着扶手忍不住回头,“善善,没事也要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周善把手围成话筒疾呼,“我会经常给你们打电话的。” 潘美凤把头撇到一边,试图擦拭眼角的热泪,周家平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叹道:“善善长大了,她迟早要离家的。” 一直目送那辆公交车消失在视线里,周善又在风中站了会,才有些怅惘地转过身子,慢慢往回走。 一中报道的时间有两天,而且大部分学生是本地人,住校的学生不算多,现在又还没有正式上课,傍晚的校园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周善手里还捏着本新生手册,把整个学校的地图都刻在脑海里,才慢腾腾地往宿舍那边走。 走着走着,她就停下了脚步。 一中的初中部最大的科教楼下面,是一株有四五层楼高的老槐树,老槐树时日悠久,要两三个大人合围才能抱得过来。 在这初秋时节,老槐树的枝丫在斜阳里迎风簌簌,被胭脂红的夕阳涂抹出了一种诡异的光彩。 周善抬头,正好看到老槐树的一根枝条上的那身飘扬的红裙。 红裙下雪雪白白的一段小腿,在秋风中慢慢打着转,小腿下面是一双嵌了水钻的凉鞋,在殷红如血的落日余晖中熠熠生辉。 那根麻绳有节奏地打着转,咯吱咯吱,诡异的声音沿着风传出老远老远…… 这等景象似乎无人能够看到,过往的学生都是步履匆匆,拿着入宿的东西往宿舍楼那边走。 不,还是有人能够看到的。 周善挑了挑眉,一眼就看到老槐树下站着的白衣少年。 她往老槐树下走近几步,白衣少年精致如画的眉眼越发清晰。 少年正抬头往上面看,周善起初以为他是在看科教楼里的什么人,然后突然意识到,现在又没有正式上课,这栋楼压根就没开,楼里哪有什么人。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往上看,发现他的目光焦距正好是上头那身红裙的一截小腿。 真有意思。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不住嗡动。 周善以为他是在念什么驱鬼的佛经护体,等挨过去,才知道不是。 那个人,嘴里念念有词,脸上虽然有大滴大滴的冷汗,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语气也非常虔诚。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个世界是物质的,所有的现象都能用科学来解释。相信科学,相信唯物论,杜绝封建迷信……” …… 27.027 周善极有兴趣地戳了戳男生的肩膀。 手感不错, 软中带点硬,应该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同学,你在干嘛?” 傅其琛身躯一僵,慢慢回头,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孔, 他眼角的余光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往老槐树上瞄。 那根麻绳依然在有节奏地悠悠荡荡,带动了枝叶,发出阵阵婆娑声,传出老远老远…… 残阳如血,一中的林荫小道上原本还有的学生人影身形陡然模糊起来, 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 只剩下那晃荡声。 而那身红裙原本是在二楼, 不知何时已然降落下来, 那截雪雪白白的小腿在秋风中一荡一荡, 最终停留在他肩上,带来彻骨的寒意。 傅其琛竭力不叫自己回头, 他的眼神很坚定,又带有一种霜雪般的寒冷,清透、干净,这确实是周善十几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眸子。 男孩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纪, 因为这双眼睛, 他显得有些女相。 傅其琛还胶着在那双小腿上, 停止了自我催眠,扫了下一脸“天真”的周善,“快走”,他用唇语示意道。 周善不置可否,这女鬼显然是把老槐树当成自己的地盘,走?他们都进了女鬼的禁制,自然走不脱了。 从这女鬼身上的煞气看,她应该害过人命。 女鬼的身形越来越下,那根麻绳与树枝摩擦的声音也犹如鬼魅般缠住人耳挥之不去。 傅其琛显然也听到那个声音,他白嫩的脸与脖子上细细密密地溢出一层冷汗,嘴唇却呡得死紧,神色也不见慌张,反倒极为镇定。 周善对那孤魂野鬼的兴趣还没对这少年的大,等那孤魂野鬼的鲜红指甲掐住少年的脖颈,而周善也跟她对上了眼睛。 那双眼睛红得瘆人,仿佛能够滴出血来,她似乎注意到周善也能看见她,就朝她龇了龇嘴。本来是个挺漂亮的红眼妹子,这一龇牙,就露出了那口参差不齐犹如鲨鱼利齿的细密牙口,真是糟蹋了这幅面容了。 周善心里极为惋惜,手掐出一个诀刚要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对面那少年手心一翻,露出一个黑色的物件,快、准、狠、稳地拍到女鬼的额头上,黑色物件同女鬼额头的接触处,很快就燎起了阵阵青烟,周善同那女鬼面对面,从她眼睛里看出了极度的不可思议,然而她只来得及尖啸一声,就被物件身上暴涨的功德金光撕碎了身体,彻底灰飞烟灭。 傅其琛又同没事人一样把东西收了回来,他轻吁了句,又念了声,“世上无鬼神,都是在装神弄鬼。”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自己应该是相信了,终于舍得淡定地回头,看到满树婆娑的阳光,干净、美好,那霜雪般的清澈眼眸里也露出了小小的惬意。 周善似乎能从他的脸上读出这样一句话——你看吧,我都说这世上没有鬼了,果然是假的。 …… 他娘的,她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跟这厮一样的奇葩! 周善挑了挑眉,倘若她没有看错,此人刚刚拿出的好像还是她刻出的水滴金丝楠木牌? 啧,真有意思。 傅其琛为人冷淡,分辨出那只是一只“假鬼”以后就不打算在这老槐树下多做停留,他抬脚要走,刚行了几步又拐回来,认认真真对周善这一动不动的“傻孩子”道:“天不早了,早点回寝室。” 想了想,他又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句,“别瞎逛。” 说完这段话,他自认OK,小小地牵动了下嘴角,继续往前走。 周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忙不迭地跟上他,“同学,我忘了宿舍楼在哪!” 傅其琛:…… 然而周善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似乎不大擅长拒绝人,眉头蹙出一道浅浅的波纹,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女生宿舍楼在哪。” 话音刚落,一本崭新崭新的新生手册就被塞了过来,“看这个。” 傅其琛:…… 他委婉地提了句,“同学,你可以自己看的。” 周善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挡,“我看不懂。” 她倒是理直气壮,傅其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地在那张地图上找出女生宿舍楼所在的位置。 九月的星子闪烁又朦胧,月桂飘香,在星辉灿烂的校园小径下扬起轻薄的香云。 这一路上,都是周善在喋喋不休。 “同学,你叫什么?” “傅其琛。” “这名字不错啊,你父母应该是想要让你做个君子。你是哪里人?” “……” “为什么来市一中读书?你在几班?” “……” 傅其琛都快要被这“疯婆子”跳脱的思维给打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其琛才出声打断她的狂轰滥炸,“到了。” 那栋气势恢宏的女生寝室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共有三栋,呈现合围之势,而外墙上刷了天蓝色的漆,在路灯跟星辉下,仿佛闪闪发着光。 周善笑了下,“谢谢你送我。” 傅其琛仅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地点点头,而后把手册交还于她,转身往外走。 周善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远去的背影,等少年单薄的身躯消失在她眼帘的那一刹那,周善才敛住嘴角那抹浅薄的笑意,拇指飞快地在四指指节上掐点——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事情关乎自身,她就算不出来了,算人者不自算,确实是这个道理。除了当初刚刚拿到他的生辰八字,周善此后又凭空算了数次,同眼前这次皆是一样的结果。 她到底欠了他什么因果了! 这样欲说还休的,叫她怎么还! 周善闷闷不乐地回了寝室,寝室里的灯亮着,看来,她有室友到了。 周善推开门进去,一进门她就顿了下,原本空空荡荡的寝室现在被大大小小的包裹给塞得站不下脚,她那个行李箱可怜兮兮地被挤到床底下去了。 而潘美凤白天才给她铺得齐齐整整的床上,被人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堆衣物,甚至还有捆没打开的棉被堆在她床上。 她是下铺,有人贪图方便把东西放在她床上也是正常,周善也没生气,“谁的东西?” 从卫生间里迅速地冲出一个满嘴泡沫的女孩,含糊不清道:“我的我的,马上拿走。” 周善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被溅的泡沫,点了点头。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冲回卫生间里快速地漱完口。 耿娇娇人如其名,是家里的小公主,也有些娇气,幸好家境还算不错。 她把衣物乱糟糟地捡到自己的收纳柜里,然后看着那捆棉被有点手足无措,“这个该怎么办?” 她的床也是铺好的,富余的这床估计是为冬天准备的。 周善没说话,找了个大行李袋把棉被塞进去,然后搬来张椅子踮脚把大行李袋塞到柜子上面,耿娇娇也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行李,还是占了寝室的大半江山。 她看着周善游刃有余的举动眼睛闪闪发亮,“你好厉害!” 周善透过她的眼神,似乎看到了高泽星二号。 高泽星这孩子在“老大”的正确领导下,小学里再没有犯过一个错,从货真价实的熊孩子变成了根正苗红的成绩依然一塌糊涂的“坏”学生。 等周善洗漱完躺在床上时,耿娇娇也收捡完了自己那堆宝贝,正在上铺开着小台灯瑟瑟发抖。 周善刚刚闭上眼睛,从上铺就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周善,你听说过一中的鬼故事吗?” 她只听李绵绵说过初中的女生卧谈会第一天往往都有个讲鬼故事的爱好! 耿娇娇显然也深得那些学姐的精髓,看见周善似乎是真没有听过的样子,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跟她讲着校园鬼故事。 第一个故事就是老槐树下的红衣女鬼。 这个女鬼在一中的校园鬼怪故事传说中并非流传得最早的那个,却是流传得最远的那个。 她生前也是个一中的学生,成绩好又漂亮,平时很讨老师喜欢,男生也喜欢她,给她写情书,却因此招了一个择校的女生的嫉妒。 女生家里有钱,又有势力,就圈了一群小太妹在身边,对她实施校园暴力,关在厕所里往里面倒水是常有的事。 后来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就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老槐树下,这事闹得很大,那个择校女生也被开除了。然后老槐树就开始不太平了。 一中有过多次失踪学生的记录,但是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久而久之,在一中的校园里就流传起来槐树女鬼的传说。 耿娇娇说完以后仍觉意犹未尽,她探下身子刚想说第二个鬼故事,却见下铺没有丝毫动静,周善仿佛睡熟了一样,耿娇娇有些悻悻,“睡得真早。” 然而她自己在床上翻了一会以后也很快地睡过去了。 等她睡熟后,周善才跟猫儿一样利索地爬了起来,从六楼的窗户上往下翻了出去。 她来到今天遇见的老槐树下,睁着眼睛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小截麻绳,她用符纸把那段麻绳烧了。 该投胎就投胎,该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流连人世害却人命,不是件好事。 冤有仇债有主,有怨气该向当事人报,纠缠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有什么用呢? 28.028 市一中最大的好处就是资讯发达, 比如说那座平远市最大的图书馆。 周善入校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办下借书证。 图书馆很老,木质楼梯有一点朽烂,踩上去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塌下来。 周善问过管理员以后才找到二楼偏僻角落里的报刊区。 周善蹲在书架下,一本本慢慢翻着当年的报纸信息。 姚家灭门凶案虽然已经成为无头悬案,在当时还是引起过相当大的轰动。加上前面那几起莫名相似的灭门惨案, 几乎可以定性为连环杀人案,几个省联合成立了个专案组,专门对此案进行调查审理,然而至今都没有什么头绪。凶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杀人现场干脆利落, 所有受害者都疑似自杀, 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她找了大半天, 找出些许文章, 都是“罗华惊现灭门惨案”“自杀还是他杀?七条生命的绝望覆灭”这种标题, 她认认真真一条条看过去,发现多数都是对凶手的臆测, 情杀仇杀财杀都有猜测,媒体知道的消息都还没她知道得多。 她干脆坐在地板上,手指在一个惊悚的标题上慢慢滑动,写出个“常”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找到常德铭的信息? 周善的思绪发散着, 眼帘中却慢慢出现了一双白色球鞋, 顺眼望去, 又是条干干净净的黑裤子,再是修长的双腿,霜晓寒姿般俊秀的面庞。 纵然周善见美识广,也不由感叹,这张脸年纪轻轻,却已可见未来的姿容,恐怕同清源那个小白脸不相上下。 不过因傅其琛有些女相,现在他更为小白脸些。 傅其琛外表很高冷,高冷到二班的学生都不敢怎么同他对视,他人长得好,班主任又格外关注他,在班里也掀起过小小的风波。 耿娇娇对这八卦很有心得,周善也听了个事无遗漏。 傅其琛小学是在省城读的,成绩极好,乃是个大大的学霸,初中却因为不知名的理由发配到市里,还是住宿,心里落差极大,所以性子有些冷。 他手里抱着几本笔记本,“同学,请让下。” 周善的眼睛蹭地一亮,语气也欢快起来,“傅班长。” …… 傅其琛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以语数英三科满分的成绩考入平远一中,绝对的第一名,分到二班,然后就发现周善跟他同一个班。 他是第一名,周善也是个第一,不过是倒着数的。 入学第一天就是班委选举,他们班主任姓任,任雪枫同他母亲是好友,因而刚开始选的班长就是他,他给推了,最后却还是莫名其妙成了副班长。 傅班长就是副班长,在当时的课堂还引起了善意的哄笑。 傅其琛的语气很平淡,“嗯?” 周善把报纸归回原位,拍拍屁股站起来,“傅班长,我想请教一下你,怎么样最快找出一个人的信息?” 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书中没有常德铭啊。 傅其琛皮相很冷,实则是个爱为人操心的老妈子,但是因为家庭缘故,不肯主动与人亲近。周善三番两次主动同他开口说话,他看起来极其镇定,内心却异常振奋。 ——呵,谁说我交不到朋友! 他内里欢欣,表面却依旧冷淡,“上过网吗?” 周善呆了,“什么是网?” 呵。 傅其琛一梗,神色未动,只是高冷地掉头往回走。 周善尚且懵逼地呆在原处,傅其琛便又放慢了脚步,最后干脆站着不动。 周善懵了会才领悟到这二货的心思,快步跟上,“到底什么是网?” 她下界之前,基本上都在无邪山睡觉,错过了仙界信息化的进程,而罗华县偏僻得很,又是个数一数二的穷县,网络这种事情,离他们还太过遥远。 傅老妈子异常高冷,“跟着我。” 他入学前就做过功课,一中附近的所有网吧他都门清,他径直带着周善出校,然后七拐八拐拐了好几条胡同,才指着一个偏僻的入口,“到了。” 周善满眼好奇地跟进去,网吧里乌烟瘴气烟雾缭绕,那二十几台机子坐满了人,只有三台还空着。 傅其琛下巴轻抬,点了下网管,“交钱,打开电脑,搜索。” 周善依然是蒙圈的,“我不会用啊。” 呵。 外表高冷,内心也“高冷”的傅老妈子又想起了任雪枫的托付。 “其琛,我跟你妈妈也是老同学了,放心你的人品。现在老师呢,选你做班长,也是希望你配合一下老师的工作。咱们班上那几个后进生,你帮忙带带,尤其是那个叫周善的,她刚来市里,我怕她不适应,把她安排成你前桌,老师不在的时候,她要是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你帮我注意一下,好不好?” 当然是好的! 为了培养他的独立意识,傅景行并没有叫人来送他上学,他一个人搭车从省城来到平远市,周善是他在一中认识的第一个人。 是以,他对周善不知不觉就额外有了点心理上的亲近。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傅大神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指导时间。 在他的手把手演示下,周善也很快就摸清了上网流程。 她也不避讳,当着傅其琛的面就直接在搜索栏里打上“常德铭”的名字。 “华国玄学风水协会理事长”,这名头,好像这常德铭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傅其琛就站在她身后,看她输入这名字,眉头小小地蹙了下,“你找这个人干嘛?” 周善头也不回,“他欠了我钱。” …… 等等,从他刚刚的语气里,他认得常德铭? 周善猛然回头,正好对上傅其琛平淡的眼睛,“你认识他?” 傅其琛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摇了下头,“不认识,不过我家里也在找他。” 还是他爷爷无意间说出来的,好像这个常德铭跟他小时候一件事有关,只是他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对于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了。因为那场病,他戴着那块木牌片刻不得离身。 周善噌地一下就站起来,语气异常激动,“你们家也在找他?” 她不傻,心里把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就意识到常德铭可能就是那个给傅其琛下尸油炼蛊毒的人。 现在好玩了,傅家也掺和在内。不过常德铭居然能够在傅家的追踪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探听不到他丝毫讯息,看来,他背后的能量还挺大。 是因为那个劳什子“华国玄学风水协会理事长”的缘故? 这个消息绝对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 她也不上网了,把电脑一推,拿起校服披在身上,“好了,多谢傅大班长,我们回去吧。” 傅其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仍然抱着他那几本笔记本,掉头就往回走。 周善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刚沿原路返回,走进一条胡同,她就皱了下眉。 傅其琛并无所觉,仍在前方悠然走着,走着走着,他看着前面仍然漫长的甬道,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 两壁的院墙不知何时已然变得灰蒙蒙,只剩下那条青石板路悠然地伸向远方…… 雾霭沉沉,头顶上悬挂的青天白日显得有点假。 鬼打墙。鬼打墙又称鬼砌墙、鬼挡墙,往往是因为有阴煞设了迷障,使人在同一个地方来回转圈圈走不出去。 不过这里是平远闹市,并非深山老林,即使遇见了鬼打墙也不可怕,多费点时间还是能够出来。 鬼打墙发生,便说明此地阴煞极重。 周善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傅其琛的问题? 为什么她来一中也就一个礼拜就撞了两回鬼呢!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傅其琛……有双阴阳眼,与慧眼不同,阴阳眼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神眼,不仅是他能够见鬼,鬼……也可以见他。这才是鬼魅缠上他的缘由吧。 傅其琛慢慢止住脚步,蓦然地看向那条青石板路,径直闭上了眼睛,“人病则忧惧,忧惧则鬼出。都是假的。” 他话音极轻极轻,但是却架不住周善耳目灵通,听了个清楚明白。 这次她不仅是翻白眼了,她直接嗤笑一声,“那傅大班长,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傅其琛颤巍巍地睁开蝶翼般的眼睫,清澈眼眸中映出点点明晰的水雾,他似乎有些疑虑,“这里应该是我的梦,你怎么在这?” …… 所以每次见鬼,她的傅大班长都在催眠自己是白日做梦咯? 周善莫名觉得这个傅大班长有点可怜,如果她未曾猜错,傅其琛完全是因为她那个木牌上的法阵日日疏通筋骨血脉才开了阴阳眼,联通了阴阳二气,鬼魅这才找上他。 然而他也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孩子,要接收世上有鬼这种信息,自然是非常惶恐的。 他怕鬼。 久而久之,他就自发形成了一套心理防御机制,也就是如今的催眠系统。催眠管不管用她不知道,反正傅其琛应该是信了。 周善不再多话,从兜里掏出一面八卦镜,对着这鬼打墙照了下。 头顶那轮烈日很快就投下一道晕黄的光柱,直直地从八卦镜上反射到胡同出口处的一处房屋内。 阳气可以在鬼打墙中的迷障自行出入,那道光柱所指的地方,并非虚设,而是实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那光柱指向的房屋,好像是个理发店? 29.029 周善立在原地思衬片刻, 抬脚就往那个理发店里走。 刚行了三两步,周善忍不住回头,“傅大班长,跟上吧。” 傅其琛惊愕地看着她手里那面八卦镜和罗盘,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你……你是神棍?” 他于风水一行并不相熟,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觉得“骗子”有点失礼,神棍看起来比骗子好像要好些。 周善:……并没有好吗! 她阴侧侧地磨着牙:“你应该把后面那个棍字去掉。” 沿着光柱走,很快就从鬼打墙里走出。路口的理发店生意极其兴隆,是两家店面凿开墙合出来的大门面, 周善打眼一望, 就看见了里面的三个技师和正在排队的客人。 这家理发店左面理发, 右面还兼职卖假发。 周善左右各看了下, 举步往卖假发那块地走去。 傅其琛不知其意, “你要买假发?” 周善身上那头乌黑靓丽的青丝最为出众,青黑油亮, 又柔又顺,随意地用一根红色发绳绑起,她年纪虽小,浑身浑然可见古典气质,脸是精致的, 但要说是大美人倒也谈不上, 可就是有种让人把眼光放在她身上的神奇魅力。 咳咳, 扯远了。 傅老妈子老脸一红,不过周善,怎么都跟假发扯不上关系。 周善可没空理他的腹诽,她皱眉走进理发店,从玻璃货柜的假人头上拿起一顶假发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下。 柜台边正在看电视的老板娘极有眼色,立时脸上带笑走过来,“妹妹,你是想买我们店里的假发吗?我们店里的假发都是真人头发编织的,这手感啊,特别好……” 周善扬手打断了老板娘的滔滔不绝,“等等,你说你店里的假发都是真人头发编织的?” “对对对,我们店里理发也收头发的,收了的头发就制成假发放在店里卖了。” 周善把那顶假发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她鼻子小皱了下,耐心分辨上面的气味,随后又拿起另外一顶假发,如法炮制地嗅了下。闻过五六顶假发后,周善心里就有数了。 这店里的所有假发,都带有一股子死人味!而且那股死人味相对来说又比较新鲜,应该不是阴穴里的东西。 傅其琛不知何时悄悄站在她旁边,看见她脸色不对的时候也意识到什么,小声地问了句,“这里的假发有问题吗?” 周善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店门口传来的轰动声给吸引了注意力。 理发店门外不知何时抬来了一副担架,几个二十几岁的泼皮无赖正在店门口撒泼,“狗娘养的,理发店里的杂碎都给老子出来。” 为首的壮汉手里还拿着一个铁榔头,毫不留情地在理发店的玻璃门上恶狠狠一砸,玻璃门顿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玻璃渣子都飞出去老远。 那些等着理发的客人纷纷抱头尖叫起来,除了技师正在理的几位,其他人都火烧火燎地拿起自己的东西跑出去了。 很快,理发店里站着的就只剩下老板娘同周善傅其琛三人。 那些技师都因为害怕躲到左边房间里去了。 那个壮汉在秋天里还裸露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粗壮臂膀上刺着的那条青龙,看起来凶神恶煞。他嘴里叼着牙签,语气异常不耐烦,“老板呢?给老子滚出来。” 老板娘怕得不得了,但是这店在这里她又不能跑,只得把座机拢在手边虚张声势,“别闹事,我报警了啊。” 那壮汉冷笑一声,气势汹汹走进来一榔头砸在电话上,“报警?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不是赵三!” 他臂膀上的肌肉暴涨,“我妈戴你家的假发,刚戴上就晕过去了,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被他的凶残模样吓得跌坐回了椅子里,“她晕了要去医院啊,跟我们家的假发有什么关系?” 有几个胆大的路人在冲突爆发之前就围着门外指指点点,“就是,这人晕倒了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那壮汉表情狰狞,“少他娘的给我乱放屁,我妈本来好好的,戴上他们家的假发就晕了,我不找他们赔礼找谁?” 壮汉却不知,这世上的冲突,若是强弱十分明显,便会有人不自觉地站在弱势一方,显然这个孤立无援的老板娘同他们这些混混相比是弱势。围观的路人还是有些好打不平的,顿时愤懑道:“也就是赶巧罢了,怎么能说是假发的原因。” “就是,一定是来讹人的。” “我经常来这店里剃头,老板跟老板娘都很好,假发卖得也好,小兄弟你是看不惯人家了吧。” …… 外人三言两语就把那壮汉的脸给损成了猪肝色,那些混混小弟不乐意了,“你们瞎几把议论什么?” 见到这些染头发纹身的小弟,外人心里感觉就更奇怪了,一致认为他们是对家雇来砸场子的。一时间,众人指着壮汉几人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说担架上的老人是故意装晕讹钱。 壮汉越听越暴躁,脸色也愈来愈难看,眼看冲突就要再次升级。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候,从店里突然传出一道清凌凌的嗓音,“我看就是这些假发的问题。” 那声音很清润,仿佛能够清空人心里的火气,让人极为舒服。 但是,“正义路人”听到这话里的内容时,心里就没那么舒服了。 义愤填膺的路人正要开口指责说话的人,却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 于是,满腔怒气被堵回了喉咙里,谁也不想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小孩子家家的,管什么闲事。” 老板娘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你刚刚一直在我店里偷偷摸摸的,我还以为你是贼,原来是跟这混混一伙的。” 周善听到这句“贼”还没炸毛,先火了的却是傅其琛。 他脸色铁青,把周善挡在身后,“你说谁是贼?再说一遍。” 他是二班的班长,周善又是任雪枫叫他看护的对象,自然不能让旁人随意欺负了去! 傅其琛身上有种气度,一种非富即贵的气度,他虽然也穿着一中的校服,却能够让人从气质上分辨出他富家子弟的身份。 那个老板娘招子放得极亮,意识到眼前这孩子恐怕轻易开罪不得,当即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在嘀咕,这些乡下丫头越来越有手段了,这才几岁,就收服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围着她打转,那小男生脚上穿的鞋,恐怕是他们家理发店一个月的营业额了。 周善很轻易就看出了这女人脸上的鄙夷,她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贼?贼偷的不过是活人的钱,你们偷的却是死人的钱,比贼还不如呢!” 那老板娘眼神一慌,“你胡说些什么?” 周善抄起一顶假发,“这些假发哪来的?” “当、当然是真发!” “我当然知道是真发,不过不是活人的头发,恐怕是死人头发吧。从死人的头上割头发挣这点昧心财,人家老太太是病人,承受不住死气,可不刚戴上就昏过去了吗?” 她这一眼既出,顿时就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了块巨石,激起一片浪花。原本为老板娘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店门口站着看热闹的也开始窃窃私语。 老板娘不擅长做戏,脸上先虚了三分,过了几秒钟才挺直腰背,“你这是造谣!” 周善几乎快要把那顶假发戳到老板娘头上,“你敢说这不是死人头发?” “我敢!” “那你就戴上试试看。” 老板娘见这小姑娘咄咄逼人,心里把她恨得牙痒痒,“戴就戴!” 周善微微一笑,就等着她入套呢。 她方才已经看得分明,这家店里的每顶假发上都附着一团阴灵,有深有浅,怨气也有轻有重,她所挑的那顶,正好是怨气最重的那顶。 周善不动声色,食指轻弹,一道阴气就从她指间激射而出,没入那顶假发中。本来光天化日之下鬼魅轻易不得出,但是有个bug般的存在,就说不上了。 老板娘放完话,又忍不住看了看担架上脸色青灰的老人,她有些害怕,又转头看了那些混混一眼。壮汉眼见只有周善一人肯站在他这边,心里自然是向着她的,一看老板娘鬼鬼祟祟的神色就虎目一瞪,“赶紧给老子戴上!” 老板娘心一横,把假发戴到自己头上。 谁也不知道,她在那一刻到底看到了什么古怪的景象。 只见假发刚戴到她头顶,她脸色就为之一变,脸也青了,眼色神态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体内似乎有两个人在争执,控制不住自己般,老板娘的脸非常扭曲,眼里慢慢的全是怨毒,挥起右手狠狠地扇向自己的脸,“叫你剪我的头发,叫你剪我的头发……” 说一声扇一下,力气之大让人侧目。 很快,她的右脸就迅速地肿了起来,嘴角也殷出条条血丝。 然后,她那眼里又全是惊惧之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再也不敢了,不关我的事,都是我家当家的指使我的,他说殡仪馆里的尸体都是送去火化的,火化之前剪去头发谁也不知道。我们跟老刘头说好了,做成假发卖就八二分成,我们当时也是鬼迷心窍啊。” 紧接着,她脸上又变回那副狰狞的面容,“贱人,你还我头发!” 见此景象,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了,看着理发店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假发都被唬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刚开始还为她说话的市民气得快要吐血,“怎么有这样黑心的人,死人财也敢发!” 周善又问,“那你们收了的头发到哪去了?” 原先气焰嚣张的老板娘已经被吓得跟个小妇人差不多,顿时弱弱道:“都、都卖了,活人头发能卖上不少价呢。” 呵,成本高的活人头发就被转卖给了别人,而无主的死人头发就被他们收来做成假发卖给活人,这赚的还真的昧心财! 周善把那顶假发从她脑袋上摘下,又俯身对她说了一句话,“你们店里的每一顶假发上,都有不甘心的鬼。” 说完,她也不管老板娘快要崩溃的脸色,举步就要走。 老板娘惊恐地看着那团假发,嘴里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想要把假发扔到地上。但是那团假发却如附骨之蛆般缠在她手上,挣脱不得。 老板娘嘴里又哭又叫,乱哄哄地想要甩开那团头发,然而越甩,她心里就越是绝望。 周善仅是漠然地看了眼这间被阴煞包围的理发店,掉头就走。 刚出店门,那个壮汉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拦住她,“大师,你既然清楚我妈是因为这店里的假发才昏过去的,那你有没有什么治她的法子?” 对哦,差点忘记这事。 周善拍了下脑袋,掏出一个叠成三角的护身符,“她只是病来容易侵入邪祟,加之年老阳气弱,这才昏过去的,本身倒无大碍,以后随身挂着这符,就不怕邪祟了。” 壮汉千恩万谢,又拿出几百块钱来谢她。 周善想了想,抽了其中一张票子,“这一张,就尽够了。” 壮汉的脸色好得很,把胸脯拍得山响,“以后这北城街上,大师如果有事,尽管来找我赵三。” 周善仅是微微一笑。 傅其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砖块”,翻开板板,露出底下的按键。 周善头次见到手机,这看起来是个小号的“大哥大”,作用应该跟那个差不多? 她问傅其琛,“班长,你想做什么?” 傅其琛的脸色极为正直,“他们那是黑店,必须要报警。” 周善忍俊不禁,耸耸肩,随他去了。 平安地回了一中,报完警后的傅其琛一路神色仍是纠结。 周善见状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傅其琛快速地瞟了她一眼,闭口不言。 周善反倒真被他激起了兴趣,“到底想说什么?” 傅其琛叹了下,“那我真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周善不置可否,“说。” 只见,傅其琛深锁眉头,眼底隐隐约约浮现出不赞同来,“周善,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能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 30.030 呵!我还祖国的花朵呢。 周善觉得这傅其琛嘴里估计是吐不出象牙来了, 她掉头就走。 傅其琛有些疑惑地立在原地,半晌才从脖颈处掏出那个用红绳拴住的木牌。金丝楠木幽幽金丝上,有丝丝缕缕的金光溢出,这木牌,每次遇见周善的时候,都烫得他心口发热。 该不会是什么被周善自带磁场影响了的发热器吧, 傅其琛自嘲地想着。 他摇摇头,两人从校门口分路,一个往男生宿舍走,一个往女生宿舍走。 不久,周善就听人说胡同口的理发店因为涉及非法盈利被查封了的消息, 店里的老板跟老板娘都被吓得住院, 然后两间铺子由法院接管, 很快就迎来了新主人。 买主在理发店的原址上开了家小饭馆, 开业之前还特意请来一对和尚在店里念经, 此事按下不提。 一中的月考完了以后就是月假,周善那点成绩在罗华小学还可以, 但是到一中就有点不够看了,她看着自己全班倒数第三的成绩有点欲哭无泪。 耿娇娇是倒数第五,见状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入学时还是倒一呢,现在进步了,进步了。” 可她已经十几万岁了, 还被这些十几岁的小萝卜头给远远地甩在后边, 丢不丢人! 被学习成绩影响了心情, 哪怕月假来临,周善都没怎么开心。她随着月假的人潮挤出校门,怏怏地在站台上等公交。 耳边突然传来两声“梆梆”的喇叭声,周善懵懵懂懂抬头,看见傅其琛开了半扇车窗,表情很高冷,眼底却是满满的“快来麻烦我”的热情。 “嗨?一个人?要不我送你到长途车站?” 他今天上午听这丫头说,待会她要一个人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到家,不禁动了点恻隐之心。反正任雪枫让他照顾周善,怎么照顾不是照顾。 迟秋婷在平远市工作,是以他月假不会回省城,而是回迟秋婷那边去,那边派了司机来接他。 周善摇摇头,“我坐公交一会就到长途车站,不麻烦了。” 傅其琛虽有些失望,却还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刚想关上车窗—— 周善蓦然却眼帘一动,眼神锁在他印堂萦绕的黑气上,她挎着书包往车子那边走了几步。傅其琛以为她要上来,刚想开门,周善却摆手表示拒绝。 “伸出手来。” “蛤?” 傅其琛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伸出手,周善用食指在他干燥的手心慢慢划上了一个符号。 有点痒。 傅其琛忍不住想要把手瑟缩回来,但见周善认真的神情时,还是忍住了。他看着周善的五官有些出神。她可真白了,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晒晒便要化了。 还不待他思想更多,周善便收住手,“好了。” 傅其琛莫名有些失落,他回忆起周善在他手心慢慢划动的笔画,“卍?” 周善笑吟吟地点头。 在手心里写“卍”字是一中新兴的游戏,据说是从某部大热电视剧上学来的,傅其琛没想到,周善居然也玩这玩意。 傅其琛小心翼翼地合上手掌,抬头想要说什么,恰在此时,公交车到了,周善便跳上公交车,笑吟吟地朝傅其琛挥了挥手。 傅其琛忍住了快要到嘴里的话语,原先意气风发地挺直的肩膀有些颓塌,他目送那辆公交远去,才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能够从中看出花来一样。 傅老妈子愁苦地盯着手心里的字,玩游戏可以,但是这封建迷信,怎么都不该沾了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傅其琛变化无常的神情不敢说话。 完了,看这纠结懊恼的小模样,小公子这是要早恋的节奏,这事要不要告诉董事长,董事长会不会削了他? 傅其琛哪里知道自家司机开出这么大的脑洞,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要怎么把周善这根“歪苗子”给扳正过来。 如此,也不辜负任阿姨的嘱咐。 周善却没直接去长途车站,而是中途下了车。 她来的是罗军的古董店。 罗军正在沏茶招待贵客,周善一进来,他就认出她来了,周善眉心那滴红痣就跟观音菩萨一样,看起来慈悲又平和,叫人过目不忘,是以几年不见,罗军也能认出她来。 他把贵客放到一边,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师。” 周善盯着琳琅满目的玉器正失神,见他这模样也笑了,“罗老板,别来无恙啊。” 罗军搓了搓手,“您带走那玩意,我这店里就生意就好多了。” 不用他说,周善也看出来了,“玉祥”古董店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店面也扩张了不少,在这风水街上颇有点一家独大的意思。 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方麒麟镇纸,“老朋友了,也该见见。” 罗军一见这玩意瞳孔就缩成了针尖大,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师。” 周善哂笑一声,“吓你的,它如今可乖巧了。” 罗军抹了把脸上的汗,他可记得自己养的风水鱼和大黄,还乖巧。周善见他是真害怕也就没为难他,把麒麟镇纸收回书包。 她背着手扫了一圈,“你这店里有没有新玉?” “新玉?”罗军立马反应过来,“有的有的,你跟我来。” 罗军招呼服务员拿出几个盒子,正要一一打开展示给她看,楼上的客人却不耐烦了,“罗大头,死哪去了?” 罗军连忙应道:“你投胎去啊,马上就来。” 周善抬头往上看了眼,“罗老板,你去照顾客人吧,我自己看看。” 只得如此了,罗军拉来礼仪小姐如此如此交代一番,这才匆匆忙忙往楼上走。 他这副郑重劲看得礼仪小姐都不禁咋舌。 玉是这世上储存能量最好的宝物,常用作道家法器。金属类的也行,但是大部分却是比不上玉的,不过也有少部分例外,比如她那把乌金匕首。其他便是生物类材料,比如说木材、骨骼、牙齿等,这种材料比玉器、金属都要次。 不过金属可能会生锈,有时候还比不上生物类材料。 周善眼馋玉器很久了,“玉祥”古董店里的玉器大部分都是搬山道人从阴穴里掏来的,做法器反而会折损佩戴人的福寿。所以周善才点明了要新玉,老玉并非不行,只是老玉常被人触摸佩戴,沾染了人气,刻上法阵的效果就要打下折扣了,当然,盘好的上等玉沁是没有这个顾虑的。 她不管那些礼仪小姐的侧目,径直把罗军拿出的所有盒子都打开,取出里头大大小小的玉,而后闭上眼睛在那几块玉上摸索了会。 玉有灵,灵气越浓郁,则品质越佳。肉眼观玉反而挑不出好品相,是以周善直接以五感来挑选。 她的手在上盘踞了会,很快就挑出两块灵气最为浓郁的玉来,一块色黄,一块色白中透绿,入手凉,色浓、正、和,虽然品相不是上佳,但是确实不错了。这两块玉,色白的有两指宽,桃心状,色黄的一指宽,极小,呈圆环状,乃是玉璧。 两玉的周身线条都极其流畅,做起法器来应该事半功倍,周身很满意。 她让店员把玉都包上,店员很快就计价回来了,“您好,一共是一万八,给你打个八点八折,共收您一万五千八百元。” …… 居然这么贵,周善脸上的表情龟裂了。 黄金有价玉无价,她知道玉器贵,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么贵! 当初那么大的麒麟镇纸,才要五千块,她今天挑的还都是小巧的玉饰,居然涨价得那么厉害! 周善咬咬牙,掏出文老给她办的银行卡,上面的五万块钱,她分文未动。 楼上那位贵客拿着几个盒子急匆匆下楼了,他匆匆地瞥了周善一眼,就要出门。 周善也只来得及对他惊鸿一瞥,但这也足以叫她看清了。 那位三十岁上下的成功人士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在这平远市里也能称得上气度非凡。他梳着个大背头,腋窝里夹着包装好的礼盒,步履有些急。 当然,现在此人吸引她的却是发黑的印堂,和眉心处萦绕的血线与死气。 血光之灾。 “等等,先生。”她陡然出声唤住了他。 “嗯?”游尚礼保持着拉门的姿势,扭过头来看这怪异的女孩。 “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周善在县城里已经有了小小的名气,只要她在街上对着个路人说血光之灾,必定会有路人跳出来对其危言耸听并叫人家求她化解。 是以,看到游尚礼脸上那种“你怕不是个傻子吧”的表情时,周善莫名觉得有点怀念。 …… 居然是个江湖骗子。 游尚礼无奈地笑笑,他是个生意人,街上但凡见到个算命先生,总要拉着他嘀咕一句血光之灾,但他还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而且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游尚礼没准备搭理她,继续往前面走。 “先生,等我数完一……二……三,你再走好不好?” 简直有毛病! 游尚礼原本放慢了脚步,结果就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他也不想再理这疯女孩,无语继续前行。 周善跟着他趁步踱到店门外,看着游尚礼远去的方向,心里默数一二三。 “哗啦,当”,剧烈的声音从风水街上传来。 游尚礼手里的礼盒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前的土块,额头被溅起的花盆碎片割出血痕也没反应过来。 他手足冰凉,刚刚……是怎么回事? 风水街上中间的通道还比较狭窄,仅供三四人同时通过。而游尚礼刚要过去的那一刻,楼上突然砸下一个花盆,把路上垫着的那块木板都给砸穿了。 花盆离他的脑袋就只有一分米左右的距离,如果……如果他当时不放慢脚步,按他的脚程,现在应该正好在花盆底下了。 那被砸穿的可能就不是这块木板,而是他的头颅。 游尚礼咽了下口水,风水街上的店家也围拢过来,见他只是被吓到才放下心来。 有个店主抬头骂了句,“王水霞,你们吵架就吵架,扔什么花盆,砸到人怎么办?” 从五楼的窗口掏出一个乱七八糟的鸡窝头,那个叫王水霞的女的极为不耐烦,“砸死了正好,我去坐牢,省得在家里受气。” 顶头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夫妇在打架。 见游尚礼没事,那些店主抱怨几句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游尚礼还愣在那,后知后觉地捂上额头那条细细的血线。 周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祸从口出,她很快就能如愿了。” 原本这里发生的场景应该是游尚礼血溅当场,而王水霞也真同她话里说的一模一样,去坐了牢。 不过,运可改,命不能违,王水霞注定是坐牢命。 游尚礼的脚有点酸软,“你是……风水师?” 周善淡定地点了点头。 劫后余生的游尚礼也没有找那家人理论的欲望,他游魂似地回了古董店。 罗军也听说了刚刚那事,给他续了杯茶水,游尚礼咕咚一下就喝完了。 他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小大师贵姓?” 小大师是什么称呼?周善心里腹诽,“免贵姓周。” 罗军几年前就见识过一次周善的手段,现在忙不迭地推销,“老游,我以前跟你说过一次的,羊大师不能解决的问题,被一小姑娘给解决了。” 游尚礼油然而生敬意,“是她?” 罗军点头,游尚礼有点责怪他,“怎么不早说?” 他刚刚还把人当成江湖骗子了。 罗军忍不住想敲这位老友的脑袋,“这不是你急吗?” 游尚礼嘀咕了句,“我也没那么急。” 她 他忽而正色道:“大师是要买玉?” 周善也愣了下,“对对对,我正在结账呢。” 她在书包兜里翻找那张银行卡。 游尚礼阻止了她的动作,“不必,大师救我一命,这玉记在我账上就行。” 罗军脸黑了,“你又记账?你都记了十几万的账了!” ———— 司机把傅其琛送到了迟秋婷的公司,公司好像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迟秋婷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也没空搭理儿子。 傅其琛在她的办公室里写作业,一直写到晚上七点,肚子咕咕地叫才惊觉有点饿意。 他不喜欢劳烦迟秋婷的秘书,而且那秘书也不知道他的口味,是以傅其琛找出一百块钱就准备下楼去吃点东西。 他按下电梯开门键,电梯正好停在十层,是以一下子就开了。 傅其琛进电梯的时候还在想他是去吃楼下那家粤菜还是湘菜? 傅其琛很放松,伸手先摁了一楼,然后才按了关门键。 电梯却迟迟未动。 他胸口挂着的那枚木牌这些日子一直在发热,此时此刻终于热到烫人的地步,然后“咔擦”一声。 这声咔擦在狭小的电梯里回荡着,极为清脆。 傅其琛后知后觉有些不妙,他摸了摸胸口。 碎了,那块跟了他几年的木牌,碎了。 傅其琛的脸还是镇定的,他一点一点的,慢慢把头偏过来—— 电梯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对半人高的陶瓷美人瓶。 31.031 那是一对彩釉窄口荷花仕女瓶, 底色莹白自然,水墨在上或浓或淡相得益彰。 看起来很美,却让人无端觉得有点诡异。 傅其琛敢保证,他进来之前,是没有这样一对瓶子的。他下意识先摸向胸口,只摸到一块悬挂在红绳上晃荡的小木块才醒过神, 那牌子已经碎了。 周善制作这块水滴木牌时并没有想太多,她一共在上面刻了九九八十一道法阵,一共能为傅其琛挡八十一劫。她不知道傅其琛居然因此误打误撞打通了阴阳眼,导致他在灰蒙蒙的阴界里如同行走的大号灯笼,非常惹眼。 是以, 从他六岁生病那回开始, 傅其琛就一直重复着见鬼、见鬼、见鬼的路, 那八十一法阵早就不够用了, 如今被煞气侵蚀, 金丝楠木也经受不住,碎裂开来。 傅其琛抿紧嘴唇, 偏过头去,竭力叫自己不去注意那对瓶子,他回过神来,先是剧烈地砰砰砰拍着电梯门,激烈的碰撞声在这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回荡, 除了那声音, 就只有傅其琛微微的喘息声, 等拍门声平息下来,电梯里就安静得近乎能够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他懊恼地踹了一脚门,然后拼命按住电梯里的求救铃,按了半天也不见声音,大约不是个摆设就是个坏掉的,只得放弃。 就在此时,傅其琛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那对美人瓶不知何时,似乎悄悄地往他这个方向挪动了少许。 他起初看到这对瓶子时,它们还安静地待在电梯角落,现在却离原本那处角落有了大约一分米的距离。 傅其琛的脖颈处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闭上眼睛,嘴唇不住嗡动,心里也不断地告诫自己,“假的,都是假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切都是迷障。” 但是今天这话说起来,却没有往常那般坚定,原因大概是因为胸前碎裂的木牌。 傅其琛摘下碎木,握在手心里,念叨了几句,这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睫。 那对美人瓶依然安静地立在那里,已经从角落里到了电梯的中间。 美人瓶上的仕女簪花带笑,彩衣飘飘,神态怡然自得仿佛在仙境之中,只是这种仙,在如今的电梯空间里,便只剩下了假。 傅其琛往后退了一步,裤兜撞到板壁时,硬邦邦的。 他顺手往兜里一摸,掏出手机,找到迟秋婷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屏幕一闪一闪的,跳跃着“您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暂时无法拨打电话”。 傅其琛放在耳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嘶”,电梯内的灯在此时也跟着一闪一闪,最后啪地一声,灭了。 电梯内瞬间就黑暗下来,只剩下傅其琛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浓重的黑暗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 那对隐没在黑暗中的美人瓶陡然如同涂了荧光剂一样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瓶身仕女的嘴唇似乎又往上弯了些许,笑意更深。 瓶身上泛起了青幽的光,仕女原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范因为这种青绿的光变得极度阴森。 傅其琛睁大眼睛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等美人瓶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却陡然感觉右手掌心里微微地泛出点点热意。 周善用手指在他手心里画下的“卍”字,逐渐蜿蜒蔓生出一道金光,将整个字联通。 然后,那个金光闪闪的“卍”字蓦然金光大放,灼热璀璨得如同一个金灿灿的小太阳,将电梯内部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那种灼然热意,似乎能把一个人烤化。 傅其琛被这光刺得一下子就眯上了眼睛,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是很快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叮”地一声,稳稳地停在一楼,傅其琛这才再度睁眼。 没有美人瓶,电梯也没有坏,顶上的灯好好地发挥着作用。是梦,都是梦。 真的是梦吗? 傅其琛后知后觉意识到手心有些刺痛,他茫然地低下头,发现右手里握着的碎木渣把他的软肉刺破,殷出了点点血迹,恰好在掌心里蜿蜒流动,勾兑出一个“卍”字。 他抬头看了眼大厅里的电子钟,八点整。而他进电梯的时候,时间依稀是七点二十。 傅其琛不自在地捻了捻手心,把这事抛诸脑后,去隔壁餐厅吃饭去了。 他在楼下食不知味,迟秋婷找儿子都快找疯了。 她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迟秋婷心里快要冒火,又急又气。她那个秘书在母狮子暴走的前一刻弱弱地说了句,“要不我们调一下监控看看?” 迟秋婷眼睛亮了亮,立刻走到监控室里,公司走廊大厅电梯都有监控。她很快就看到傅其琛在七点多钟时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贴心地关上门,然后站在那等电梯。 迟秋婷反应非常迅速,迅速把画面切到电梯里。 然而电梯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 她不信邪,掉头又看了遍,七点二十她儿子进入电梯,但是同一时刻的电梯监控中,电梯里是没有人的,安安稳稳地停在十层。 迟秋婷紧咬着唇不说话,她身后的秘书脸上血色尽失,“这……这是怎么回事?” 迟秋婷头也不回,“都给我出去,今天的事谁也不准给我说出去。” 等监控室里没人的时候,迟秋婷才飞快地在电脑上操纵录像。 八点整,电梯的画面似乎有点抖动,出现了雪花,而她的儿子在呲呲的雪花消失后也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画面中。 迟秋婷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她紧咬着牙,把今晚公司里七点到八点的监控录像全部销毁。 秘书从监控室里出来一直在嘀咕,真是活见鬼了。 楼梯口,她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秘书低头走路,眼睛先落到来人手里拎着的那两塑料袋上,而后才慢慢抬头,视线定格在傅其琛淡如松柏的脸上。 …… 这个世界真是玄幻了,秘书倒吸一口凉气。 傅其琛牵出一个微笑,拎起手上那两个盒子,“陈阿姨还没吃吧,我买了两份馄饨,给陈阿姨和我妈吃。” ———— 周善买了两块玉,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调头回了“玉祥”,又挑了粒圆滚滚的白玉株。 她月假难得回来一次,潘美凤又从来不肯亏待女儿,从菜市场买了只老母鸡给周善补身子。 周善有些方,在父母的嘘寒问暖声中从书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月考试卷。 数学76,语文89,英语……咳咳47,三门主科,没有一门及格的。 潘美凤捏着那几张鲜红的试卷,脸色先是一变,而后又绽出笑意,“没事,一次两次考试能说明什么。” 周善懵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周家平叹了下,“市里的进度不比咱们,你跟不上也正常。” 他们不但不生气,反而反过来安慰周善不要太把考试成绩当回事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周善要是考砸了,怎么着也得被念叨几句,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揣着这个疑问,直到晚间才知晓原因。 隔壁的李绵绵,她比周善高两年级,现在是正在读初三的紧要关头,因为一次考试考砸了,被妈妈念叨了几句,等张素芬上晚班回来的时候,房间里血气冲天,李绵绵已经割腕了。 幸好抢救得及时,挣回了一条命。但是这个事故也给大院蒙上了一层阴影,现在院里的大人对孩子都是小心小意地捧着,连句大话都不敢说。李绵绵这种乖乖女都能做这事,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善都觉得不可置信,李绵绵的性格,不像是能够自杀的那种人啊。李绵绵一直都是优等生,从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标杆,本来她也能进市一中,因为害怕张素芬一个人在家寂寞,这才挑了县城的重点初中选择走读。 李绵绵外表柔弱,内心却是非常坚韧的。 不应该,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准备明天就去医院探个究竟。 晚间,周善掏出刻刀、匕首开工,小心翼翼地在新玉上刻出自己的神像,再在线条中嵌入法阵。为此她先用符纸洗净了匕首的阴煞,生怕这匕首伤及这玉。匕首太锋利,一不小心就会破坏玉石。 她雕刻东西的速度行云流水一般非常迅速,饶是如此,也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在三块玉石身上各自嵌入了大大小小一百单八个法阵。 收工后,三块玉石华彩莹然,璀璨非常,比原先的粗糙玉胚看起来高了起止一个档次。 周善极为满意地伸了下懒腰,放下手头的东西推开窗往外看。 极东之处,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周善聚集会神地盯着云彩看,鸿蒙紫气丝丝缕缕汇聚于她眼中,紫气转换为法力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带来融融暖意。 熬了一晚上的夜,所有疲惫在此时瞬间一空。 周善趁父母还没起床这段时间,取了一块玉做阵眼,又从外面捡了八块大小一致的碎石,心里先算了天上星宿的位置,然后正对着启明星,在院子的大门处挖了个浅坑,把玉石跟碎石按照五行八卦之法埋了进去。 埋了以后,她在此处又设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免得这玉不小心被人挖出来,见财心喜把它挖了去。 这在风水位上叫“九星来朝”,九星是指贪、巨、禄、文、廉、武、破、辅、弼挨星。风水学中的挨星是以九星来代表天地五行之气、流行之序,发号施令,发生万物。 九星正对大门,谓之引气入室,引水应门,正好同周家神龛处摆放的山水画相得益彰,催旺风水。 此地虽无灵气,但是经过周善几次大大小小的改动做法以后,已经成为绝对的风水宝地。自豪地说一句,便是国家领导人住的地方都未必有这般风水相益。 布下风水阵后,周善这才满意地拍拍手。 现在时节已经入秋,院里王家种的花,周家种的菜却还是绿意盈盈,不见一丝黄色,那种绿色,生机勃勃沁人心脾。 一大早,周善就闹着要去医院看李绵绵。两个孩子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潘美凤也清楚,因此赶了个大早起来,在摊子上买了点苹果香蕉梨就到医院里去了。 到了医院以后,张素芬也深知其意,两个大人说了几句话以后很快就出去了,把帘子拉上,留了块小小的空间给两个少女。 李绵绵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嘴巴跟脸色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显得异常苍白,她本来就瘦弱,现在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惹人怜爱得紧。 周善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瞳孔一缩,似乎被她脸上的苍白给吓到了。 张素芬在的时候,周善就一直低头拿小刀在那削苹果。等两个大人出去,帘子也被拉上,把隔壁床的声音隔绝在外。 周善才蓦地抬起头来。 她手上那个苹果削得异常干净漂亮,果皮薄薄的长长的一条,中间顶顶脆弱的地方都没有断开。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绵绵,等她伸手来接的时候,却突然往回缩了下,然后丝毫不给面子地“咔擦”咬了一口。 芬芳清新的果香瞬间包围了整个病房。很脆,很甜。 李绵绵的脸色有点难看,抿了抿嘴,没说话。 周善咔擦咔擦啃着手里那个大苹果,她像是故意吃给李绵绵看的一样,吃一口抬一次头。 李绵绵无动于衷地一直看着她美滋滋地吃完整个苹果,病房里的气氛有点淡淡的尴尬。 吃完以后,她又毫不避讳地捞起李绵绵的病号服,擦了擦手。 …… 她就像是故意想要惹恼李绵绵一般,李绵绵开始脸色还有点变幻,后来就异常平静,“不要闹了。” 周善才轻轻巧巧地抬头,直视李绵绵那双眸子。 她唇角弯弯,眼睛也眯起如同新月,但是眼底的笑意却到不了深处。 周善缓缓开口,语气格外轻格外冷,“别装了,给我滚出她的身体!” 32.032 周善进门之前, 就感觉病房里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医院死人多,阴气极重,周善开慧眼时还能看到数团不甘心的阴煞在医院里游荡,她只是淡淡地从那些阴煞身边走过去。 但是这病房却不一样,她进门时就感觉兜里的麒麟镇纸蠢蠢欲动。病房里的血气有点重,而这些血气居然是从李绵绵这样一个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起来真是无比怪异。 果然,她在李绵绵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少女的身躯已经被外来魂魄给占据了。 “李绵绵”唇角羞涩的笑意陡然凝滞住了,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神色平静的周善,“你什么意思?” 周善伸手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冷声道:“出去。” 红痣中的功德金光流到四肢百骸中, 再从周善的手上流到李绵绵的躯体里, 功德之气至刚至阳, 乃是寻常鬼魅天生的克星。阴魄压根就遭不住这般热烈阳气的冲击, 当即闷哼一声。 “李绵绵”的额头上很快就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她面色又苍白了些许, 已经不见丝毫血色,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我不出去。” 她拼命地想要挣脱周善钳住她的那只手,但是那五根看似瘦弱的手指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牢牢黏在她的手腕上。 从手腕处传来的惊人热意几乎要将阴魄烤化,“李绵绵”已经神情恍惚, 却还是紧咬牙关, “我不要!” 在她魂飞魄散的前一刻, 周善却陡然松开了手,“何苦?” “李绵绵”已经全身脱力,瘫软在床上,她的头发湿哒哒黏在一处,面孔苍白得惊人,“你怎么不杀了我?” 周善撇撇嘴,“你又没有杀她。” 她为了夺舍,刻意蛊惑李绵绵自尽,在李绵绵将死未死的那一刹那,成功附体。周善不是第一次见到夺舍,不过她以往见到的夺舍,实际上是找替身,鬼害死人,借住他的躯体重返人间。 但是这个女鬼却不一样,她本来大可以直接弄死李绵绵的魂魄,自己占据这具身体,到时候即使周善辨认出,却也回天乏术了。 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让李绵绵的魂魄沉睡在躯体中。 她不曾大害过人,周善便有点下不去手了。 “李绵绵”躺在病床上,双眸中隐隐有点点生理性泪水,“你是天师?” 周善没有开口,默认了。 “李绵绵”再度咬咬牙,“天师大人,身体我可以还回去,只是能不能让我做完一件事?” 周善定定地看着她,依然没有开口。 “李绵绵”绝望了,嘴唇被她咬出两个深深的牙印,洇出了血迹,“不能吗?” 周善陡然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徐芳雅。” 周善背手转身往外面走去,“十天,我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你要是还不出去,就休怪我无情了。” 从医院里回来后,周善也一直没精打采的。李绵绵割脉的伤口不是很深,礼拜天她就出院了。 回家时,张素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家里走,那架势,就如同对待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周善正在院里给蒜苗浇水,见状就盯了“李绵绵”一眼。 徐芳雅同她对视了下,方才撇过去。 周家平正在家里备课,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善善你怎么不给你张阿姨帮下忙。” 胡同今年拓宽了些许,正好刚刚够进一辆车,张素芬打的车就停在院门外面,计程车司机正从车上卸东西。周家平把书放到一边,率先上去帮忙,周善耸了耸肩,也跟着去把水桶提回李家。 把东西送进李家后,周善又倚在门边看徐芳雅,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今天下午我就要回学校了。” 徐芳雅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天师请放心。” 周善不置可否,“反正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十天后你要是还不从她身体里出来,你就会直接魂飞魄散。” 徐芳雅的声音压得异常低,“我明白了。” 周善漠然地点点头,转身回家。十天,是李绵绵的身体能够承受住的极限。人鬼殊途,鬼身上阴气太重,长久附着于人体之内,会导致此人多思多梦神思懈怠,久之则早夭。兼之李绵绵是个病人,能够承受得住的时间就更短。 因明早学校还要早自习,周善下午早早就收拾好东西提前回到学校。 她把东西整理了下,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图书馆。 傅其琛果然在他寻常爱坐的位置上,他正专心致志地埋头看书。 周善腋下夹着一本书,蹑手蹑脚地走到傅其琛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傅大班长,这两天过得如何啊?” 傅其琛被吓了一跳,却还是极其镇定地把自己正在看的那本书塞到课本下,“挺好的。” 周善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本书,把书从一堆课本中抽了出来,随手翻了几页,啧啧感叹,“大班长,你怎么还读神话故事啊?” 傅其琛淡定地看着她,“不能看吗?” 周善哗啦啦翻过几页,突然凑过去,眼底满满的全是笑意,“神话故事算不算是封建糟粕?” 她刚洗过头,头发上还有着淡淡的洗发露香味,争先恐后地挤到傅其琛的鼻子中,他看着周善近在咫尺的眉眼,心好像陡然乱跳了一拍。 傅其琛神色未动,语气也异常正儿八经,“不,这是优秀的传统文化。” 周善皱了皱鼻子,傅其琛淡定地直视她的眉眼,她忽而笑了,伸手捉住傅其琛的右手。傅其琛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她给牢牢握住了。 周善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掌,这一看,就笑了,“班长,你这两天都没洗过手吧。” 傅其琛的手腕里,血迹已经凝结成痂,组成一个黑红色的浅浅“卍”字,那些血痂有不少快要脱落的地方,却还是好好地留存于他的手上。 傅其琛俊脸一红,讪讪地缩回手。 周善生性跳脱,最爱逗人,傅其琛拧眉不语的小模样,似极了清源家里的那朵小桃花。天界的小桃花一眉一眼一举一动,皆是她最爱的模样,可惜当年不小心被清源给拐走了,失策! 傅其琛越是如此,她就越想逗他。 她状似无意地伸手掸去萦绕在傅其琛周身的淡淡黑气,“大班长,那对姐妹花你消受得如何?” 傅其琛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恢复了那副正儿八经的淡然模样,“你什么意思?” 周善眨眨眼睛,缓声道:“那对美人瓶啊。” 傅其琛终是身躯一颤,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周善注意到他这次问的是你怎么知道,而非你胡说。她有些好笑,反而先同傅其琛讲起了美人瓶的来龙去脉。 图书馆的自习室里仅有他们二人,少女柔和清脆的嗓音慑住他全部心神。 华国古时一直有个殉葬之仪,有用牛马殉的,也有用人殉的,尤其是仆妾,用得更多。 五代十国时候,就有个将军战死沙场,他平日里最爱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惹来大夫人的嫉恨,如今将军一死,大夫人把姐妹二人殉葬了。 她们身份低微,配不起棺材,而大夫人恨毒了她们,干脆把姐妹二人挫骨扬灰,制成的骨灰撒到她们昔日最爱的美人瓶里,然后封在墓室里。 大夫人心狠,又请了个天师作法,把她们的魂魄封印在瓶内叫她们不得投胎转世。 鬼魅心性无常,大善人死后都有可能变成恶鬼,更何况无法投胎转世的姐妹二人。 她们每被埋在地下一日,心里的怨气就增加一分,久而久之,早已变成恶鬼。 恰好迟秋婷的公司破土动工,而将军墓,就在地基的下面,他们虽然没有挖出那个被深埋的墓,是却也破坏了墓地周遭的结构,唤醒了地底的冤魂。 而傅其琛身上自带blingbling的阴阳眼光环,不缠上他还能缠上谁? 傅其琛眼神变幻莫测,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周善眼尖,又看到了什么东西,伸手把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红绳捞了出来,红绳上面还栓系着那块水滴木牌,歪歪扭扭的一块,显然是用胶水给重新粘合在一起的。 周善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把那块木牌扯下来。 傅其琛眼波一动,伸手要去捞,但是他的动作怎么可能有周善那么快,一不堤防就被扯了去。他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周善把那块木牌放在手心里一握,那个乱七八糟扭在一处的木牌就在傅其琛变幻不定的目光中彻底碎成了渣渣。 …… 周善直起身子,抛了一样东西到他手心里,道歉道得也是毫无诚意,“不好意思啊大班长,弄坏了你的东西,我赔你一个。” 躺在傅其琛手心里的,是一根明显是人工编织出来的精巧绳结,绳结组成圆环,是个手链的模样,手链的末端,嵌着一粒晶莹圆润的白玉株。 傅其琛抬头刚想说什么,周善却已经散散漫漫地往图书馆外面走了。 他也不管桌子上堆着的书,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周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善步子迈得极快,但是傅其琛也没有被她落下,仍然不远不近地缀在她后面。周善见他死心眼,这才无奈地停下脚步。 傅其琛抿紧嘴,想要把手链塞回给周善,“你这东西,我不能要。” 周善奇怪地盯着他,“为什么不能?我弄坏了你的东西。” 傅其琛定定地看着她,“早就坏了,我不用你赔。” 但是这坏了的东西,你不也一样把它当成宝贝吗?周善心里很想吐槽。 她只做过生意,送东西这种事情,好像确实不怎么适合她。罢了,真是冤家。 周善的脸也板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其琛看她冷淡的脸,愣了愣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周善翻了个白眼,“那如果我看上你的东西,想要跟你换呢?” 傅其琛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周善伸手用了个巧劲,把他脖子上的那根红绳给解了下来,“我看上你这根绳子了,现在拿我的绳子跟你换,不许拒绝,因为我不答应!” 她把手链甩在傅其琛身上,这次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傅其琛静默地立在原地,呆了一会才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根手链,等他再度抬头时,周善早已经不知去向。 周善打了个电话回家,潘美凤接的电话。 母女俩先是唠嗑了一会,潘美凤把周善的学习生活都问详尽了,周善也一一作答。 潘美凤这个人本来就很八卦,加上周善的刻意引导,她很快就说起了罗华县里的一件新鲜事。 ——李绵绵那个初三班主任,因为涉嫌谋害女学生已经被捕入狱。 33.033 说起这事, 潘美凤也是不胜唏嘘,又拿此事告诫了番周善,叫她凡事不可轻信于人,不能早恋,即使要早恋也应该告诉家长好做个参谋,免得被人骗了。 李绵绵的班主任叫做杨威, 前几年才从大学里毕业,三年前被聘到罗华一中,他教的是当时的初三三班。 三班当时有个很漂亮的女学生,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叫做徐芳雅。经常有外班的男生偷偷跑到三班门口就是为了一睹女神芳容。 初三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徐芳雅收了无数份情书, 不少男生对她表白, 她却对谈吐幽默年轻英俊的杨威芳心暗许。也是, 杨威高大帅气又成熟, 跟初中那些咋咋呼呼的小萝卜头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幸运的是,杨威在一次补课时把她留到了最后, 然后隐晦地向她表达了好感。徐芳雅欣喜若狂,却还是拒绝了杨威交往的要求。 她生性矜持,真有机会摆在她面前时反倒退缩了。但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遭受得住杨威那么多甜言蜜语的撩拨,她很快就沦陷在杨威热情的攻势下。 他们很快就恋爱了,花前月下, 海誓山盟。罗华一中在一座山上, 徐芳雅又是住校生, 于是他们在无数个夜晚偷偷溜出去幽会,晴天的时候在山坡上看星星看月亮,雨天的时候则在杨威的单身宿舍里“秉烛长谈”。 这桩师生恋被瞒得很好,在所有人眼中,徐芳雅只不过是向师长请教的次数有点多罢了,正说明她勤奋好学。 直到某日,徐芳雅意识到她的月信迟迟没有来,她惴惴不安地去了一趟小诊所,然后得知,她怀孕了。 徐芳雅很天真,她爱杨威,自然也爱腹中的孩子,她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她欢喜又忐忑地找到杨威,告诉他这件事,然后期盼地等着杨威的回应。 杨威却仅是满脸复杂地问她想要怎么办。 徐芳雅说出自己的提议,她想留下这个孩子,休学生下他,再回学校读书,然后等她大学毕业了,她就可以直接跟杨威结婚了。 少女脸上的期盼与欣喜如此天真做不得一丝假,天真到近乎有些可笑的地步。 杨威却久久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她有些忐忑,才看见恋人点点头,答应了她的提议。 徐芳雅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她还在苦恼要怎么告诉父母这个重磅消息,杨威却私下里又把她约了出去,是他们常来幽会的小地方。 山坡上背靠树林,坡下有一片青翠的草地,草地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河水。这对恋人曾经在澎湃的河水面前起过无数的誓。 正当徐芳雅对着蜿蜒的河流畅想未来美好愿景的时候,杨威就在这片河水面前,朝徐芳雅伸出了罪恶的爪子 彼时,徐芳雅正坐在石头上,高兴地同恋人说着未来的人生,杨威的脸冷得不可思议,站在她背后伸手把她推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浑浊的河水很快就灭顶,淹没了她的口鼻,徐芳雅不会游泳,杨威知道的。 徐芳雅在水里不住地扑腾求救,一次一次艰难地爬到岸边,却又一次又一次被恋人毫不留情地踢了下去。 很快,徐芳雅就全身脱力,再也没有力气往岸边爬了。 而杨威昔日阳光帅气的脸上俱是阴冷,“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前程。” 他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自然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小小的罗华一中,等时机一到,他就会调到市里、省里……跟女学生谈恋爱,会让他的资历背上污点,不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升迁,反而可能会丢掉铁饭碗。 徐芳雅绝望地看着昔日浓情蜜意的枕边人真面目,身体迅速被波涛卷了下去。 她的尸体时隔两天才在下游被发现,因为尸检出怀孕,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又惊又怕之下羞愧难当才跳的河。因为探查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案件最后只能以自杀结尾。 可笑的是,杨威最终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他带的班里学生出了事,学校追责,最后算在他头上,他失去了调任的机会,又在罗华一中苦熬了三年。 三年后的今天,杨威突然就跟发失心疯一样录下自己犯罪的事实,并跑到警察局自首去了。真相水落石出,顿时石破天惊。 罗华县的民风一向不错,大家对老师也都颇为尊重,在管教孩子方便,有时候老师总有比家长更甚的权力。何尝听说过老师致使学生怀孕还把学生杀害这样丧心病狂的大事? 这件事迅速成为罗华县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为了父母用来教导女孩最好的例子。早恋不要紧,最怕遇人不淑。 潘美凤表达完自己的高见,又叮嘱她在学校一定要跟老师同学打好关系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这夜周善一直睡得不大安稳,她睡觉时内息尽收,身体法力自行运转周天,兼顾了修炼,果然半夜时,她就感觉室内有点寒冷。 周善五感一向灵敏,当即睁开了眼睛。 月色凄清,如水般从窗户外铺陈进来,水波漾漾如同一方上好的织锦。月光下,立在一个模糊的人影,窈窕多姿,长发披散两边,身上衣衫湿嗒嗒的,还在往下面滴着水,勾兑出苗条的身躯。 她很漂亮,脸孔异常精致,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嘴唇发青,神色中隐隐有些哀愁。 周善利索地翻身坐起来,“你来了。” 徐芳雅点点头,迟疑道:“天师,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周善见她凄楚的眼神,会意,“你的孩子?” 徐芳雅点点头,“求天师超度一下他。” 周善静默地看着她,良久方才漫声道:“我会的。” 徐芳雅认真地朝她弯了一下腰,她的身形在月光下极为朦胧,月光穿透她的身躯,并未在地上留下半分影子。要说她是鬼,其实也不尽然,她实际上是个地缚灵。 徐芳雅死后就被束缚在杨威三丈范围之内,只能待在仇人身边,这又是怎么的悲愤,她心有怨念不化,一直跟了杨威整整三年,但是杨威时运高,她一个小小的地缚灵对他的生活并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周善心里奇怪,“你怎么偏偏盯上绵绵了?” 徐芳雅唇色单薄,一双丹凤眼盈盈含泪,似乎有无限缱绻愁思。 “因为李绵绵她……也喜欢上杨威了。” 周善闻言就是一个咯噔。 杨威本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徐芳雅死后,李绵绵入校,同样在一中因为容貌掀起过热议,是以他又盯上了李绵绵。 李绵绵虽然对他表示的好感还没有回应,但是她明显已经心动了,这才是她成绩下降的真正原因,但是李绵绵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对男子都厌恶,所以迟迟没有表态。 徐芳雅不想让一个花季少女重蹈她的后尘,也就是在此时,她蓦然发现,只要自己待在李绵绵身边,就可以脱离杨威那三丈距离的约束,她想起了听到过的孤魂野鬼上身之法,恶念一起,蛊惑李绵绵自杀,在她将死未死的前一刻,成功上了她的身。 然后,她就答应了杨威的表白,把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吓成了失心疯,又把杨威对自己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的语音寄到了警察局。 仇怨已了,她已无遗憾,身上的血气尽消,重现花季少女的端庄模样。 而这些天的情景,对于李绵绵来说,就是做了朦朦胧胧的一场梦,对此她不会有半分记忆。杨威伏法,以后她的人生会离人渣远远的。 与其说是她选择了李绵绵,不如说是命让她选了李绵绵。她原本的人生跟李绵绵很像,未来的轨迹却大不相同,如此也好,就当作是一个从未遇见过杨威的徐芳雅活出了不一样的姿态。 徐芳雅眼帘轻垂,仇已报,她也该走了。 周善却突然一骨碌翻了个身,从书包里找出了三根线香,念力凝聚于指上,亮起一道火光,线香噌地一下烧起来了。 “这是渡魂香,你对阴间也不熟悉,阴间多有吃鬼的恶鬼,你去投胎的时候跟着渡魂香的白烟走,那些恶鬼就不敢动你了。” 徐芳雅再度珍而重之地点了点头,仍在念叨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周善忍不住扶额,“你先去投胎,你孩子的婴灵应该还在那条河附近,改天我就去超度了他。” 徐芳雅又熹又悲,神色隐隐间仍有哀愁,再度道了声谢后,身形跟着渡魂香如同一缕青烟般倏地散了。 耿娇娇在床上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声音里全是浓浓的睡意,“你怎么还不睡觉?” 周善回过神来,“我刚上了个厕所,就要睡。” 耿娇娇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眼珠子忽而在地上凝滞住了,她的睡意全消,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善,“你不会尿床了吧。” 她惊恐地指着周善床前那摊水迹。 周善:…… 周善这几天一直想找笔生意做好挣点外快,然后她就可以同傅其琛一样买个小点的“大哥大”,省得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要在学校里的电话亭排老长队。现在还好,这要是冬天她可不兴得出来。 她正愁无生意可做的时候,生意却自行找上了门。 周善的对面是游尚礼,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是说,你怀疑你家的风水有问题?” 34.034 原来, 这游尚礼新近购置了一栋别墅,装修完了以后好不容易散了气味,一家子人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结果搬进去以后,家里的老老小小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 他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在路上被自行车撞了,现在左脚还跛着。 罗军同他是好友,他开了个古董店,大大小小的怪事也应付了不少,就让他请周善来看一次风水。周善的名声在这两个生意人眼里是绝对够格的。 周善沉吟了半晌, “也罢, 这个周末我就随你走一趟。” 游尚礼家的别墅在西郊龙崖山附近, 龙崖山虽有山之名, 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几十米高的小土坡, 在别墅区还未兴建的时候,那里常有市民登高望远。 周善坐着游尚礼的私家车很快就来到龙崖山别墅区, 游家的别墅在里侧,周善看着车子越爬越高,眉毛轻轻地动了下。 “到了”,游尚礼停下车,只见不远处绿荫深深, 掩映几角白色墅顶。 周善下车以后却不忙进去, 先在外头踱了几步, 看着山势与下面人烟浩渺的平远市,“这别墅怎么建在山脊上?” 游尚礼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当时买房子的时候还刻意请了个京城来的风水先生看风水,他说山脊乃是一山高处,买这里的房子会让我家的生意节节高。” 周善扯了扯嘴角,“荒唐。” 游尚礼看她脸色似乎有些不虞,便惴惴不安,“大师,这里头也有讲究吗?” 周善毫不留情地指出那位“同行”估计是从京城来四处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山脊房是建筑风水中最基本的忌讳,建筑公司不懂倒也罢了,这风水先生还不懂,就是白吃这碗饭了。” 她下巴微抬示意坡下那条潺潺溪流,“依山傍水才是好势头,那栋别墅就不错。你家这山脊别墅,不但借不到这山势水势,享受不了地理福泽,主家反而可能会生各种病。还有,建房也讲究个不争长短高低,你家这房子明显高出众人一大劫,便是出头的椽子,容易出事。” 游尚礼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们这种生意人平时也讲究点风水,为此他在别墅区开盘之初就请了个风水先生来看,千挑万选才选了这栋别墅,结果一来就撞了两个忌讳,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对周善异常恭敬,“请大师继续,有什么忌讳一并讲清了。” 周善点头,慢慢进了游家的宅子。 甫一进屋,周善就“啧”了声,游尚礼被她这声给吓得心脏都提起来了,不由小心翼翼地问,“大师,怎么了?” 他那双儿女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着游尚礼带着个陌生小姐姐进来,还诚惶诚恐的样子有些迷惑,刚想开口问点什么,游尚礼却伸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因而他们只是疑惑地看向周善。 周善也注意到那两道视线,给那两个孩子投了道善意的目光,才背着手在房中转悠起来。 起居室、厨房、卫生间……她都一一看过了,而后才慢悠悠地回到客厅,“你们家从摆设上来讲,风水是于主家有益的,宽敞明亮圆润平和,绿植也好,容易兴财。” 游尚礼认真地听她说,知道这重头戏肯定是在这还未说出来的后半截上。 果然,周善先笑道:“要是我弄坏了你家房子,你应该不会找我赔钱吧。” 游尚礼干干地笑了下,“怎么会,大师尽管动手。” 周善也不跟他客气,掏出匕首看似随意地在客厅的墙壁上随意地敲了敲。 游家的那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电视,懵懂地睁着眼睛看,游尚礼摆摆手,“小泽,扶你妹妹进屋去。” 他们两个倒也乖觉,大的扶着还拄着拐的小的一前一后进屋去了。游尚礼额头微隆人中深美,五官端方天阁地角皆方圆,这是难得的福相,注定事业发达家庭和睦,别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 周善仍在四处敲墙,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动手把瓷砖凿开,露出底下的水泥石灰,匕首跟切豆腐一样把石灰水泥切开,底下的新鲜红砖也显露出来。 她在墙上刨了个A4纸大小的坑,然后把匕首柄在一块砖头上敲了敲,掏出那块红砖。不对,应该是半块红砖,这砖头是由两个半截拼接而成的,周善取出了半块,就露出底下的那半块,以及—— 夹在中间的那个小人。 周善毫不在意地把那纸人掏出来,随手一掸,那纸人就落地化成了灰烬,“这边的别墅估计是住不得了。” 游尚礼一愣,“为什么?” 周善的脸色有些严肃,“有人下了咒,应该不止你们这家,你去查查,这边的承建公司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她顿了顿,“尤其是建筑工人。” 以往若有屋主得罪了泥水匠,心眼小点的泥水匠就会在主家的墙上砌入小人诅咒对方,长此以往,主家的所有人就会疾病连绵,倒不会死人,就是会大片大片的生病。 周善本以为现代社会这种手段应该很少见了才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个懂行的。 游尚礼肯定不会得罪建筑工人,现在的户主都是直接购置现成的房产,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这块工地当年可能发生了不大愉快的事情,导致建筑工人怀恨在心。 游尚礼见她神色严肃,也不敢怠慢,打电话给了不同好友探听此间事宜。他的本业跟建筑也搭点边,只要有心,事情便不难查。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善见状便问他当年这里出了什么事。 这块工地上果然出过事,这个大工程是平远市市长的小舅子拿下的,他跟官中颇有些交情,行事就有点肆无忌惮。他拿下这个工程以后,为了省钱,请的不是正规的施工队,而是外乡来的一支散兵游勇。 其实那支施工队也算是勤勤恳恳,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但是这小舅子生平最爱一件事——赌。 他把工程款输了个七七八八,建筑工人的工资就发不出来。他仗着有个市长姐夫撑腰也不以为意,就用这支施工队伍不是正规的为由拖欠了工资不发。 而那支施工队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就等着这笔工资回家过年养家,其中还有个叫顺子的青年,他老娘生病了,正等着这笔钱来做手术。 但是市长小舅子这一拖欠,寄钱回家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施工队的人怎么肯干,他们也都是目不识丁的人,不知道怎么申请劳动仲裁,字典里只有“蛮干”两字。 施工队的人就去小舅子家上门闹事了,拉横幅、扔臭鸡蛋……结果施工队里的人全部都被以“影响社会治安”这个名目拘进了警局。 顺子的老娘还在乡下等着救命钱,久等不到反而听说了顺子进了看守所的消息,怒火攻心之下竟然一命呜呼了。而顺子出来以后得知这个噩耗,一时间接受不了,就跑到政府大楼楼顶跳楼自杀了。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还挺轰动的,后来却不知怎的被压了下来,约摸是那位市长干的。 市长本来有个升迁的机会,为这小舅子也黄了,他还不得不给小舅子收拾烂摊子,勒令小舅子把拖欠的工钱还了。 钱倒是还了,但是那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却是实实在在地没有了。 周善听完整个故事,沉默了半晌,如此说来,钉小人这事应该也是看不过眼的施工队里的人做的了。行事者的用意必然是把龙崖山别墅区的风水搅乱,使这里居住的主家都大不吉,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出了事,市长小舅子的建筑公司也要摊上大事了。 那支外地的施工队打的都是游击战,要追责要追究不到,只能让建筑公司的人来背锅了。 她顿了顿,“你把此事散布出去吧,也不用说得太严重了,钉小人只会影响风水,久之便会生点小病,要说什么大害却是没有的。” 但是能住得起别墅区的基本上都是富人,那些富人个个都惜命得很,哪怕是小碍,也铁定不会在这里住下去了。而且建筑公司的名声要是坏了,神仙也换不回来,如此一来,行事者的目的就达到了。 游尚礼会意,果然将此事说了出去。 龙崖山的别墅区乃是政府大力扶持的新区,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好不容易有点人烟的别墅区就荒废起来,原先鼎盛的富人区空置下来,物业也搬走了。 恰在此时,平远市市长估计又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上头一恼,把他薅下来了,发配到边远县市去做教育局局长。而那个没人撑腰的小舅子无人撑腰,借着官威才办起来的建筑公司因此倒闭,还欠了银行一大笔钱。 昔日张扬跋扈的小舅子一家因为别墅区那事又得罪了不少人,正是人人喊打的时候,有这时机,买了别墅的人都恨不得狠狠踩上他一脚,很快,小舅子一家的生活拮据起来,靠借钱度日,久而久之,连一个肯借钱给他们的人都没有了。 走投无路之下,那个黄赌毒无一不沾的小舅子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穷困的生活,走上了跟顺子一样的道路。 当然这是后话,周善因此一事,看宅风水的名头在平远市的达官贵人圈里也渐渐响亮起来,挣到了不少外快。 很快,就有人听说了她的本事,上门求她看事。 这次想要让她相看,不,应该说是平息的,是一处凶宅。 35.035 请她看事的人叫做何永志, 跟游尚礼是生意场上的好友,做的也是房地产,兼顾酒店经营。这次她要相看的那处凶宅就是何永志手下的一间宾馆。 民泰宾馆是平远市里一处知名的闹鬼圣地,知名到曾经有两个外国人慕名来拍摄,第二天却被吓得屁滚尿流逃出华国的地步。 宾馆原本在闹市中,但是民泰宾馆所在的街上却异常萧条, 路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偶然有人经过也是匆匆忙忙小跑过去,目不斜视,甚至不敢往路边的民泰宾馆投一个眼神。 而民泰宾馆门窗紧闭,显然也荒废多年了。 周善、何永志连同他的司机秘书四人坐在车上观察了许久, 周善才悠然笑道:“进去吧。” 此言一出, 车上的其余三人都咽了下口水, 他们还是故意挑的日上中天阳气最盛时候, 但是天上太阳再热乎, 也驱不走因为要进闹鬼宾馆心上的寒意。 何永志多年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心性已非常人, 他心一横,拉开车门就要下去,秘书小黎却有些害怕地拉了下他的袖子,“老板,要不我在外面等着吧, 顺便帮您看下车子。” 何永志却知道她是害怕了,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也没有非要小姑娘跟着去的意思, 挥挥手就示意她留在车上。 司机老陈也擦了擦冷汗,“老板,要不我也——” 何永志虎目一瞪,“就这样一辆破车,要两个人看?来时我可给了你一万劳工费的,你要是待在车上就一分钱都没了。” 老陈干干笑了下,“怎么会,老板,我是一定要跟您进去的。” 周善听着听着不由哂笑一声,老陈老脸一红,在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出洋相也太丢份了。 何永志掏出钥匙把宾馆大门打开,吱哑一声,漫卷的灰尘迎面扑来。何永志跟老陈被这灰刺激到气管,都是好一阵咳嗽。外面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气,这里的空间却逼厄黑暗,仿佛属于异度空间。 好一会,众人才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只见宾馆的门窗都被黄符黄幡给封得严严实实,透不见一丝光。 何永志面带苦色,原来,宾馆建立初期就开始闹鬼,先是工地上的工人在半夜经常听到有人在哭,而且来了很多黑猫,出事的工人也有几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死人。 何永志心大,硬是继续把这块地修成了宾馆,刚开始宾馆生意因为在闹市里也是红红火火。但是很快事情就有点不对头了,入住的客人里面听到有人在走廊里慢悠悠来回走动,时不时就唏嘘长叹,偶尔还会来敲一敲门,但是客人若要是开门,就会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 事情过了一年以后更加严重,有个外来旅游的姑娘因为不知道忌讳,也是半夜开了门,当时没看到什么。可是第二天,服务员来给她送早餐的时候,却发现姑娘已经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具干尸,浑身的血液跟水分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干巴巴地躺在床上。 这个案子在当时闹得极大,但是最后还是以无头悬案草草收了尾。不过民泰宾馆闹鬼的名声却传了出去,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住这家宾馆,久而久之,这里就荒废了,连水电都停了。 何永志见周善注意到那些符纸黄幡,便出声解释。当年出事后他也请风水师看过,不过那个风水师却摇头说此间鬼魅太过厉害,他恐怕对付不了,只能用符纸把鬼魅的煞气封在宾馆中,让它们不得出去害人。可封了以后怪事还是尤其多,连附近的居民都被干扰,除了几家钉子户都搬出去了。 周善笑了,“这里原也没有那么凶,阴煞是被封住了,可阳气也不能进来,鬼魅常被阴气给浸染,只会更凶残,这个简易的阵法不会阻拦他们太久。” 阴阳两气需要相辅相成,没有阳气只剩阴气,是为不吉。 那个风水师的术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而且治标也未能对症下药,反而会后患无穷。 好的风水师可以带来福泽,差点的风水师只会弄巧成拙,带来灾难。 何永志闻言不由一阵后怕,如真像她所言,再过些日子,鬼魅伏出,他可不是罪过大发了? 周善拿了个八卦罗盘,罗盘上点了根长明烛,开始在宾馆中转悠。 何永志跟老陈害怕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就被大老鼠弄出的响声给搞得一惊一乍。 周善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还是两个大男人,鬼有这么可怕吗? 更不要说,除非是极凶的恶鬼故意害人,一般的鬼魅,除了有阴阳眼的人,凡人是看不到的。 周善每到一处,就把窗户上的黄幡摘了下来,如此摘了几处,外面的天光透进,她把烛也灭了。 何永志惴惴不安地跟着她转了一个多小时,周善才停住脚步,“何老板,这里是不是曾受过火刑?” 何永志跟风水师打过交道,通俗如火刑的术语他还是明白的,“火灾?没有啊,宾馆就是死过几个人。” 周善静默地看着他。 何永志一脸茫然,最后反倒是司机老陈忍不住提醒他,“老板,你忘了?你买这块地之前——” 何永志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这块地啊,以前是一户人家,后来被火烧没了,法院低价拍卖,我就给买了。” 火烧?一家人? 周善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那场火刑收了几个人?” “一家七口。” 五行压七煞中的火行。 果然如此,常德铭如此行事,也不怕遭了果报。 周善眼里凶光一闪。 她勉勉强强按住心里的波动,掏出纸笔在纸上唰唰写下几行字,“你们谁去采买东西?我要在这里超度恶煞。” 老陈毛遂自荐,“大师,我来。” 周善点头,把纸张递给他。何永志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汉子果然还是害怕了。 老陈也没管老板的眼神,他迫切地想要出去透口气,这里实在是太过阴冷压抑了。 老陈很快就买了朱砂、桃木、糯米、石灰、大公鸡、红线等物事回来。 他再度进宾馆时应该是下午三四点左右,宾馆的门窗都大开着,已经变得宽敞透亮,比刚开始的模样好上了不少。 他心里放松了些,走进去一看,周善正坐在地板上打坐,而何永志蹲在她身旁抽烟。 老陈进来时周善也感受到了,睁开眼睛,“来了。” 她先把石灰的袋子戳出一个小口,然后沿着宾馆的地基细细密密地洒了一圈,才在当年那个姑娘出事的房间开坛作法。 当年七个阴魄都被常德铭捉了去,留下的怨气却无人清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恶煞,恶煞附体,凶宅有灵。 这里确实有鬼,那个鬼,就是常年被阴煞包围而形成凶灵的——宾馆。 万物有灵,草木都能成精,更何况这些直接承受阴阳二气的房屋,当阴气或阳气过盛打破平衡时,房屋久被影响,就可能有灵。 七个人死去的怨气附着在宾馆上,每到七月半阴气最重的夜晚,这个宾馆就会变成当年的案发现场,重现人间惨剧。 那个姑娘,应该就是睡梦中被无名业火给活活烧死的。 再不处理,恐怕这处凶宅会害死更多的人。 周善设下法坛,又在墙上看似随意地贴了几张符纸,才用红线把大公鸡的翅膀跟爪子绑住,放在法坛上。 她飞快地拿桃木剑剁掉了公鸡的脑袋,公鸡瞬间就一命呜呼,然后她才取出个小碗装了满满一碗鸡血,再在里头兑上朱砂,和水调匀。 她取了毛笔沾上朱砂血开始在桃木板上画,笔在板上游走龙蛇,眼里灵光暴涨,嘴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急急如律令,成!” 咒语一出,朱砂血立马新研如画,瞬间没入桃木板内。 周善吁了口气,把四块桃木以四相之位分设房中四角。 而后她才捉了麻袋里的猫,解开它的束缚,轻轻把它往门外一丢,“去吧。” 何永志不解,“大师,你怎么把它放跑了?” 周善凝视着黑猫远去的方向,“因为黑猫属阴,现在阴气不够,只有让黑猫肆意冲撞,凶宅才会显露异象。” 何永志跟老陈都听得半懂不懂,正要开口询问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火。” 不知何时,房间四角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 来了。周善轻叹一声。 何永志跟老陈拔腿就要跑,身后的周善却幽幽说了句,“别跑了,跑不出去的。” 不跑还等死吗?她真的是风水师?不会是个骗人的神棍吧! 何永志心里惶急,没头没脑地想要冲出去,但是这间房本来也不算大,他进来时就记住了房门的方位,可是如今跋涉了几十米,却还是没有找到门。 火光越来越大,何永志已经感觉到烈火烧到皮肤上,头发也被烧得焦臭,身上的水分快速流失。 ——他就要死了。 何永志绝望地想着,他干嘛多管闲事,把这处凶宅好好放着不成吗?为什么非想着平息这里的事呢? 他们三个人要是被烧死在这里,会有人知道吗?不对,小黎在外面肯定会报警的。 何永志心里有些安慰,希望消防队的人在他的尸体烧没了之前进来。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眼看就要被烈火所包围,却听到凭空传来一声轻吒,似乎有破空声传来。 何永志迷迷糊糊间,看到腾空而起的周善漠然的眼神锁住了他…… 神了。 下一刻,他就被周善老鹰捉小鸡一样捉在手上。 周善有些恼火,“你乱跑什么?” 而后,他就被周善随意一丢,正好落在一块桃木上,说来也怪,这块角落里的桃木居然没有烧起来,司机老陈也在这里。 他们面面相觑,转头又看见周善闪入火中,木材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显得有点不真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势渐渐熄灭,露出完好无损的房间来。仿佛刚刚那场烧了这么久的火,全是幻觉一样。 何永志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周善无语地看着他,“刚刚那场火是假的。” 假的?可是为什么烧起来这么痛? 周善看出了他的意思,默默补充,“假火也能真烧死人。” 实际上,却是这处凶宅褫夺了人的生气。但是从外相上来看,此人便是被烧死的。 周善把东西收起,默默往外走,“好了,赶紧出去吧。” 就好了?何永志跟司机老陈急忙跟出去。 他们刚踏出去,就看见身后的宾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地底陡然陷出一个大坑,宾馆噼里啪啦地倒塌下去。 何永志在宾馆倒塌之前,似乎听到了宾馆发出的凄厉惨叫声,那尖叫声极其尖利,几乎要把他的鼓膜刺破。 何永志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身白毛汗,劫后余生下,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泡个澡。什么凶宅吉宅,都不要管了,最好能在梦里见见马克思他老人家,好好地给他诉一番苦。 宾馆倒塌以后,惊动了不少人,许多人摸过来看,周善没有注意那些莫名的视线。她凝眉不语,看着天际逐渐下落的夕阳。 常德铭,最好别教你落入我的手中。 这里的宾馆倒塌以后,何永志本想把这块地皮转手出去,但是因为前面那些事,没有一个人敢来接手。后来,还是在周善的指点下,他在这里建了一间道观,供了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女山神。 还别说,那女山神还挺灵的,这条街上的人烟逐渐开始复苏,因着那些前来供奉山神的人,这条街最后变成了古玩街。 周善就在这条古玩街上捡了不少漏,当然,这个也还是后话。 她现在美滋滋地正想着,现在下界想要求香火也没那么困难嘛。这不就成了? 她显然是忘记了天庭其余那些大罗神仙下界的时候是没有记忆的。 人一旦声名鹊起,生意就会自发找上门。 周善在游尚礼那边挣了五万,在何永志这个大老板身上足足挣了二十万。 紧接着,何永志又给她介绍了一笔生意,还是房地产开发的,这次出事的,却是个工地。 36.036 这次出事的工地在远郊, 事情的由头是一个工人开挖掘机的时候不小心挖到了一个青铜佛像,说来也怪,华国的佛像一般都是仁慈悲悯的模样,但是这次他们挖出的却是个凶神恶煞形容诡异的闭眼凶佛。 闭眼佛,代表修行禅定修行慧观,开眼佛代表观察世间循声救苦, 若是求修行精进,则供闭眼佛,若是求吉祥如意,则供开眼佛。 僧人才供闭眼佛,寻常百姓供的都是开眼佛。 工人却不知此间忌讳, 挖出佛像以后又请懂古董的来看了下, 发现应该不是什么古董, 就不感兴趣地扔在一旁。 然后前两天, 有个扛钢筋的工人突然松手, 被钢筋砸断了腰,还有个开搅拌机的, 不知为一只脚踩了进去,顿时搅没了右脚,摔伤的砸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一时间人心惶惶,房地产老板才请人来看。 如若不然, 那些工人就要闹罢工了。 前面的医药费已经赔了不少, 再出点事, 工程又迟迟不能完工,老板就真的负担不起了。 周善登车刚到工地,嗅到空气中湿润的气息时不觉眯了下眼。 这里先前应该有个风水大阵,如今被人破掉了,但是空气中却还残存着阵法气息。 她看了眼此间地势,蜿蜒起伏,呈现出卧龙之相,而这块工地,却像是硬生生从龙腰上削凿出来的一样。龙头龙尾龙腰,本是一脉相承,如今却断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着看着,周善就不觉叹了口气,现如今华国发展越来越快,需要破土动工的工程也越来越多,多少上好的风水龙脉,就这样被随意地破坏掉了,难怪如今灵气微弱。 她记得她从前往来人间界的时候,虽然灵气不比仙界,但是有些山川水势好的地方,灵气也是浓郁无比。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带我去看看那个青铜佛像吧。” 包工头并不信风水鬼神,但是顶头老板要求他好好招待这位所谓的少女“大师”,他虽然心里不满,却也还是带她来到工人的住宿棚户区,这里的锅碗瓢盆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包工头跟几个男子嘀咕了几句,那些男子会意,从一个棚子里把佛像扛了出来。 周善一见到这佛像表情就一滞,“怎么只剩下个佛头?” 为首的工人有些不解,“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错了,她看错了,她起初以为这里布了个风水聚灵阵,聚灵阵是把好的山川风水聚过来,但是没想到此间还埋着个断头佛,是为……大凶。 闭眼佛本身就不是个好兆头,已经不能庇佑他人,更何况是个断头佛。有个闭眼断头佛在此,越好的风水宝地就越凶,风水聚灵……实际上不是聚灵,乃是聚煞。 周善再不迟疑,以气灌顶冲开慧眼,看着工地上所有人身上都萦绕着的浓重阴气时不由咋舌,包括她自己,她自己身上都沾染上了阴气,不过因为有功德金光护体,所有阴气尚且未能入侵到她体内。 周善的脸色有点凝重,“如果不找到断头佛的身子,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在场所有人闻言,顿时鸦雀无声。 房地产老板因有些旁事没能跟来,工地的包工头并不怎么信任她,闻言也只是忍俊不禁,“死?开什么玩笑。” 周善只是漠然地盯着他看。 那包工头在工地里久受工人奉承,哪里看到过这样刺眼的目光,登时大怒,偏偏因为周善的年纪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火气,“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骗到我老板的,但是你别想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老子才不信邪。” 他往地上唾了口,“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学人家出来骗钱。” 他最讨厌别人说到死字,如今周善犯了他的忌讳,包工头早就把老板的吩咐抛到九霄云外了。 周善莫名其妙就被恶言恶语好一阵怼,脸上隐隐有些薄怒,转身拂袖而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不信就不必请我。” 包工头以前被神棍骗过一次,现在还对风水师深恶痛绝,闻言顿时扯破脸皮,“你以为老子喜欢请你们这种骗子?开口闭口就是死,神经病吧。” 为首的那个工人也听不下去了,顿时拉住他,“老甘,你怎么跟人家小姑娘说话呢?” 甘远怒火上了头,闻言才一愣,他虽然脾气有些大,但是也从来没有如此暴躁过。但是刚刚一看到这个佛头,他就想要骂人,兼之听到周善那句都会死,他心里不由更加烦躁,简直不像是自己一样,现在才有些冷静过来。 “那小姑娘呢?” “早走了。” 甘远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肯定是得罪人了。 其他的工人又笑闹了他几句,甘远的心绪才定下来,不过因为气走了老板的贵客还是有点心虚。 等老板刘富的电话打过来时,他就含含糊糊地说了句那姑娘在工地上没有发现什么,要么就是没能耐看不出什么,要么就是真没事。 刘富闻言也皱了皱眉,但是甘远跟早前那些工人都通过气了,他也打听不出什么,只能在心里思衬,估计周善真是名不符实吧。 甘远见刘富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才摸了把头上的冷汗,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傍晚快要入夜时分,甘远才骑着自己那辆摩托往家里赶,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愉悦地在心里想着婆娘应该在家里做了他最爱吃的粉蒸排骨,一想到回家就能吃到爱吃的美味,甘远不禁又重重地踩了脚油门。 这边的路很偏僻,细细一条柏油马路上也见不到车,弯弯绕绕如同一根肠子。 不知什么时候,弦月已出,天上的星子异常稀疏,晚风习习拂过人面。 甘远哼着小曲往家里赶,却突然感觉摩托车的后座陡然重了起来,像是坐了一个人。 甘远心里顿时一个激灵,不自觉就瞟向摩托的后视镜,然而后座空空荡荡的,哪里坐了个人? 但是这种多了个人的滋味却是实打实的。 甘远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头,车速也不由放慢了些许,后座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拖累得摩托的速度都慢下来不少。 甘远情不自禁再次回头,依旧是空空荡荡,除了远处此起彼伏的蛙鸣,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甘远干脆把车子停下,车灯都拧开,开始检查起摩托车出问题了没有。 看到各个零件都好好的,他才把把手拿回后备箱,满肚子问号,重新发动了摩托。 天色越来越晚,夜幕黑沉沉地压下来,甘远提起了心脏,也没有哼歌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往后视镜一望,这次却差点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的后座上,果然稳稳当当地坐了个人。 甘远颤抖地再次看过去,那里确实坐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他眼前一黑,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身后那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甘,你怎么开的车?心不在焉的。” 甘远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施工队的队友钱照。 他不禁“我草”了声,“老钱你什么时候上了我的摩托车?” 钱照奇怪地盯着他,“你不会是糊涂了吧,还是你答应送我回家,这一路上骑车你都心不在焉的,不会是被鬼给迷了眼吧。” 甘远一想,是有这么回事,他摩托车上好像本来就载了个人,但是路上那突然没人的那一段是怎么回事? 甘远后背有些发凉,想起了老人家说起的旧事“鬼遮眼”。 鬼想叫你看到的东西,你想看到也得看到,鬼不想叫你看到的东西,哪怕他真真切切存在着,你都看不到。 难不成他刚刚是被鬼遮眼了? 他跟钱照住得近,为了省油都是一起走的,有时候开他的摩托,有时候开老钱的摩托。后座上有人才是对的,没人才是奇怪的。 甘远的摩托车嘟嘟往前开着。 等等,不对! 老钱今年年初不是因为肾衰竭死在了医院了吗?他还代表工友们给老钱的家属送了一万块钱过去! 甘远的后背瞬间溢出密密麻麻一层白毛汗,头顶那弯弦月不知何时被乌云悄悄遮住,天色又暗了五分。甘远咽了咽口水,这次却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了。 身后老钱的声音显得有些阴侧侧的,“老甘啊,我什么时候能到家啊。” 钱照的老家不在平远市,而是隔壁河省的岐山,但是娶妻生子都在这,他死前稀里糊涂说了通要回家的胡话。当时甘远也在,就乱七八糟地说了几句安慰他的话,而后老钱才断气。 等做丧事的时候,谁还记得那几句话,加上他的墓地是早就已经预订好的,他老婆把他火化后就埋在了平远市。 甘远眼前一黑,连滚带爬地从摩托车上跌了下来,“我的娘啊。” 他双腿发软就要往路边跑,没跑几步就掉进了一条深沟里,后脑勺磕在一块大石头上昏迷过去。 摩托车无人驾驶,却还是保持着诡异的平衡往前开着,黄澄澄的车灯在灰蒙蒙的路上照亮了一片,笔直地撞到一株要两人合围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树上。 掉进沟里的那一瞬间,他恍恍惚惚看到自己摩托车后座上载着个重物,依稀是佛头模样。 37.037 少了工地上那笔生意, 周善也不以为意,她本就是随缘率性的性子,想算就算,不想算玉皇大帝拿刀架住她脖子也不会去算。国庆来临,初一初二的学生都有五天假期,又正好赶上了月假, 便是七天。 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收拾完课本,周善背起包刚想出去,身后的傅其琛却淡淡出声唤住了她,“周同学,等等。” 周善闻言转过身来, 傅其琛手上拿着几个笔记本, 他气质高华, 皮肤也白, 周善却一眼就看见他手腕上的那抹鲜艳的红。 傅其琛把笔记本递给她, “你这些天老是请假,这是课堂笔记, 这七天你好好看看。” 周善挑了挑眉,略微有些迟疑,却还是伸手接过了,“多谢。” 傅其琛抿了抿嘴,“这里面我还给你归纳总结了方程式的方法, 你也记得看看。” 数学方程是她的弱项, 应该说, 所有的字母文字都是她的弱项,她千万年来只会撇捺点折横,学习字母也不过几年,于她漫长的生命来说就跟昙花一现一样,是以那些文字至今还跟蝌蚪似的在脑子里游来游去就是弄不明白。 他确实有心,愚钝如周善也察觉到了他的那份用心,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傅大班长辛苦了。” 傅其琛只是淡漠地盯了她一眼,背上自己那个黑色背包就往外面走。 周善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许。 两人初初相见时,她对傅其琛开过一次慧眼,此人天庭饱满、五岳朝拱、命交华盖,乃是极贵之相。 但是刚刚她再度看傅其琛时,傅其琛身上全身萦绕着鸿蒙紫气,头顶运道紫气盈然,其他的她若是再想细看,却只看到一片浩渺白烟,算不出来。 为何一个人身上的运道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前傅其琛那副面相,虽说是极贵,但也不过是人中龙凤,只不过是万中无一,虽稀少难得,人世中却也还有。 但是她刚刚偶然看到的那沉沉紫气,怎么可能属于一个小小凡人? 那是灵相,大罗金仙往上才可能有的灵相。 周善不由骇然,她匆匆追上去再望,却见傅其琛身上也不见了那些紫气,灰蒙蒙的雾气将他包围,他整个人如入云中,叫人看不分明。 周善心内狐疑,掐指就算,然而她算着算着,喉头就涌上了一股腥甜。 算命者不自算,自算损阴德。只有一个可能,傅其琛的运道与她息息相关,所以她如今算不出什么,反倒遭受了反噬。 得到这个结论,周善反倒安定下来。算不出就算不出罢,她也不是那种固执的一定要求索出答案的人。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祸事。 周善背着书包刚出学校大门,就被学校外苦苦等候的人给拦住了,“大师,救命!” 周善好笑地看着满脑袋绷带的甘远,“哦?大师?我明明只是个不成器的江湖骗子。” 甘远闻言也是一阵耳热,咬牙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希望大师海涵。” 周善撇撇嘴,“谢谢,我不准备海涵,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闻言,那高壮汉子忍不住眼圈通红,扑通一声就在校门口跪下了,“求大师救命。” 他砰砰地开始往地上磕头。 现在正值一中学生放假,乃是人流高峰期,校门口人来人往,起码有几百号人,甘远动静这么大,顿时有无数眼睛朝他投了个注目礼。 周善有点淡淡的尴尬,小巧的耳垂莹上一层粉。 她没想到,这个死要面子的甘远居然如此豁得出去。 这几天里,工地上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在那天晚上,不仅是甘远,好几个工友在工地上也看到了异象,先是一个工友起夜的时候看到远处山林里无数盏亮起的鬼火,然后第二天他们就发现昨日才采买的新鲜食物全部腐烂了,包括面粉都生了虫。 还有个工人在工地上走着走着,夯实的地突然就陷了下去,把他埋到下面,如果不是正好有人看到,他可能就会被活埋了。 刘富也觉得这边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就又请了两个风水师来看,但是那两个仙风道骨的风水师来到工地时只是遗憾地看了所有工人一眼,摇摇头,“死劫,破不了。” 甘远快要绝望了,这才硬着头皮买了点东西来找周善。 周善在一中还是他旁敲侧击从老板那问来的,这事他压根就不敢跟刘富说,不然刘富真有可能会活扒了他的皮。 如此一个大男人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脑袋上还绑着圈厚厚的绷带,看起来着实可怜,周善无语问苍天。 这事她其实还是想要插手的,一则甘远虽然得罪了她,但他乃是被断头佛的煞气所影响,整个人处于狂躁状态,情有可原;二则,工地上大大小小几十号人,救下那些人,应该算是不小的功德了。 钱在其次,周善更为看重的乃是功德。 如果没有功德之气,《道德经》就攒不出法力来,她就同凡人一般无二,清晨摄入的鸿蒙紫气,也不过能把她的身体淬炼得更为强健而已。 周善打定了主意,“也罢,我就跟你去一趟,不过这报酬——” 甘远大喜,哪里管得着什么报酬不报酬,“绝对少不了大师一分。” 周善微微一笑,“不,我还是找你们老板要。” …… 甘远的脸色有点苦,看来,还是瞒不过刘富那一关去,但是性命为重,刘富顶多就把他开除罢了,却要不了他的命。 而那尊断头佛,却真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想起那日后座上的钱照,阴森森的语调,那一句句的“送我回家”,他现在在太阳底下都不由后背发寒。 甘远打电话给刘富,刘富听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也不敢怠慢,推掉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开车来了。 远郊可是个大工程,这个工程要是坏事了,他就真的要破产了,这几天刘富也是焦头烂额到处求人,却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此一来,他对周善的态度,用小心殷勤来形容也不为过。 三人直接去了工地,工地上的气氛比周善前一次来时要紧张不少,上次还有几个说笑的工人,现在人数不仅比上次少点,而且个个脸色凝重。 为首的工人头姓黄,看见三人眼睛一亮,顿时苦恼地走了过来,“老板,老甘,又有几个人说不想干了,想回家。” 他们多番请风水师的行径虽然瞒住了下面那些人,但是工地上接二连三地出事,却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工人们也都猜到了,这块工地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说不定就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于是,一波又一波的人闹着要来结算工钱好回家,都被黄头给压下去了。 周善没管他们内部的那些糟心事,径直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土坡,把下方工地上的一切收入眼中。风水阵下残留的淡淡灵气已经全部消失,如今只剩下厚重的阴气把这个偌大的工地尽数包围。 黄头又苦着脸给甘远说了件事,甘远眼球都快要瞪出了眶,“什么?你说佛头不见了?我离开之前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的吗?” 黄头也很无奈,“谁知道它就在那两个工人眼皮子底下没影了啊。” 周善闻言只是淡淡地掀动眼皮看了几人一眼,她似乎不曾有多错愕,仿佛此事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佛头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找着它的身子,如若不然,三日之内血光之灾无可挽回。” 刘富的脸色也变了,“这要去哪找?” 周善神色不见丝毫紧张,“无妨,能问到的。” “问谁?” 她排出三枚铜钱,“它们。” 古币占卜法是《易经》最常用的,也是流传最广的方法。起卦前要在心里念诵想问之事,念完后把三个铜钱合在手心或放入竹筒、龟壳。晃动手掌或竹筒、龟壳,将铜钱掷在桌上观察铜钱的正反。铜钱以正面为阳,反面为阴,取意天清简虚为阳,地重繁实为阴。 她现在当然没有带竹筒或龟壳,而且刚刚因算傅其琛遭了反噬,现如今气血不稳,是以掐指算也不能用,便只得以铜钱问卜了。 这铜钱还是当年她从潘美龙的屋子里掏出来的,蕴养了几年,沾染了灵气,如今也能当法器用了,用它问出来的事,因有法力加持,会比掐指算更为明晰。 她在地上掷铜钱,如此反复掷了六次,记清阴阳,分明卦象,才直起腰,下到棚户区拿了把铁铲,“走吧。” 刘富大喜,“这就算出来了?” 周善皱眉,“并没有。” 她见刘富脸上的喜色又敛了下去,才淡淡出声解释,“先破法阵,再找佛身。” 她问卜以后才晓得,原来此地的风水格局是大阵中套了个小阵,有被破的大阵做遮掩,寻常风水师就难以发现其中的小阵。 小阵不破,佛头犹断,死劫未了,这里的阴气会一日重似一日。 长此以往,只怕好好的风水宝地会人烟断绝,所有生灵都不得幸免。 她现在奇怪的就是,那位前辈,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在此地做偌大一个风水局? 而且两厢矛盾的是,那个大阵明显是蕴养灵气的,显然那位前辈并不想太过破坏此地风水。如果不是工地随意开工破坏了风水阵,底下那具断头佛上的邪煞还是被风水法阵压制着,就不会出事。 断头佛、风水阵、潜龙势……这块土地下,到底掩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竟要如此做局。 38.038 无论如何遮掩, 要布下风水阵,总是有行藏露出来的,比如说……空气中微微的灵力波动。 周善掏出八卦罗盘,心里默念了自己想问之事,食指灌注法力,轻轻拨动了下罗盘指针。 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圈, 而后才慢慢停下来,遥遥指着一个方向。 她皱了皱眉,眼见刘富张嘴又想问,就伸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而后她才快步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多, 越来越潮湿, 白烟一样的雾气腻在她鼻尖, 久久不散。 刘富甘远他们几个人也跟上来了, 看到这里的山林都被浅浅的白雾所笼罩, 就连刘富都不由感叹了声,“好地方啊。” 龙崖山别墅区荒废了以后, 就空出一块大肉来,刘富也正是考虑到这点,千辛万苦选址,选定了这里准备再建个别墅区。 现在不都崇尚原生态纯自然吗?这里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周善眯着眼睛看着山林里的淡薄雾气,确实是个好地方, 如果潜龙龙脉的势不曾断, 就更好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往里面踩去, 脚下的路很快就有些泥泞,青苔疯狂生长,几乎让人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而不远处,就是一圈绿腰带一样扎实的灌木丛,虽说是灌木丛,却也有一人多高,阻拦窥探的视线。 周善突然伸手止住了他们几个人的去势,“你们别进去了。” “为——”黄头张嘴就想问。 周善似笑非笑:“不为什么,想死就跟我一起进去呗。” 闻言那几个人顿时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周善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扒开一处灌木丛就灵活地钻了进去。 脚刚踩到柔软的土地,她就觉得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背后腥风传来,凶狠的力道携带着破空声往她的背部拍过去。 周善心里默数一二三,等力道袭来的时候,灵活转身,利落踢腿,一脚就把背后的东西给踢散了架。 确实是踢散了。 只见那副白森森的人骨仿佛还有意识般,咔咔作响,费劲地想要把自己的身体重新给拼凑起来。 周善看到一截手骨四处摸索着,找着一块散落在地的骨头就往身上拼的奇异景象时,眼皮子微抽了抽,毫不犹豫一脚踩在手骨上。 咔擦一声,完好无损的手骨就此变成了骨头渣子。 周善乐此不疲地对这具白骨剩下的骨头依法炮制以后,才抬眼看向远处。 这里的白雾浓如牛乳,遮住了人的视线,但是她却还能听见雾气中的细微声响,此起彼伏,都是如方才听到的咔咔声。 她不着急看,而是弯腰捡起了方才被她踩碎的那副骨架上挂着的东西,是一小块褪色了的布料。 周善对凡人的裁衣本不清楚,但是这小块布料也忒眼熟了点,她在电视上里面能够看到——明显是军装。 她已入阵,这个阵应该就是用来困住某些东西的吧。 她手上还抓着那块破烂军装,开着慧眼,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 那些白雾在慧眼下无所遁形,她很快就来到煞气最重的地方。 是一汪黑绿色的深潭,潭边立着一块黛青色的大石头,石头上映着血红的三个大字——积龙潭。 就在此时,她右手上的罗盘指针疯狂地开始摆动,惊变陡生! 一道道白影从黑色深潭中飞掠而出,腥臭的气息顿时充斥了她的鼻腔。 周善定睛一看,只见几十具如方才一般的骨架落到潭边,咔哒咔哒慢慢往她这边爬来。 在这种骇人的景象下,周善的第一感觉是——庆幸。 还好她方才没带那几个人进来,现在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真的是……好久没有打架了,还有点怀念了呢。 周善脚下轻点,跃到半空之中,手里拿出了匕首,曼眼看着底下的森森白骨,嘴角不自觉就露出了一个……狞笑。 她犹如一枚小炮弹,由上俯冲而下,手上匕首翻飞掠出道道残影,在密密麻麻的白骨中肆意穿行,她采用了最笨也最能够松动筋骨的方法——贴身开干。 黑刃仿佛地狱之镰,在白骨上肆意分割,每一刀下去,都是完整平滑的一个切面,骨架再也拼凑不起。 十几分钟后,周善才立在地上轻轻喘气,浑身香汗淋漓,嘴角却挂了个异常满足的微笑。 她的身边,散落了一地白骨,这幅景象,再搭配上娇小身形狡黠笑意,显得有点……凶残。 那些头骨茫然地掉落在地,口腔还在一开一合,似乎想要啮咬什么东西。 接下来,周善就跟跳房子一样在那些头骨上蹦来跳去,每一脚下去都传出咔擦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那些头骨都被踩得粉碎。 她再凑近积龙潭的时候,已经听不见咔哒的声响了,但是潭水还是黑色的,臭得很。 周善凭空摸出一道除秽符,手指轻掸,黄符翩然没入积龙潭,在没入潭水的那一刻,迅速在水面上重重燃烧开来。 绿色的焰火烧了许久都不见熄灭,周善没有耐心等待,眼神落到写着“积龙潭”的那块巨石上。 她皱了皱眉,慢慢地踱过去,石头背面,也是同样的红体小篆,写了满满的一面字。 原来,此间的大小阵法是旧时南门的一位高人所刻。 华国在立国前曾遭国外铁蹄入侵,民不聊生,那些入侵者惨无人道,每到一处都杀光抢光烧光,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也不肯放过。 平远市早前民风彪悍,一旦活不下去那些青壮年就落草为寇,白天做农民,晚上做土匪,靠勒索富人钱财为生。就是这样一个彪悍的城市,也免不得遭到入侵者洗劫。 最最彪悍的土匪头子叫刘大贵,他在妻儿被那些入侵者杀死以后就怒了,先是带着几个弟兄潜到那些人扎营的地方给他们的伙食里下了蒙汗药,晚上时候就带着自己的土匪队偷袭军营,愣是把那一小队的外国兵给一个个剁下脑袋。 他们虽然也折损了许多乡亲,但是好歹也是把侵略小队给杀光了,怒火中烧的刘大贵把敌人尸体都沉进了积龙潭。 然后,积龙潭就开始闹鬼,许多乡亲都在那附近打柴的时候失踪,要么找不到,要么找到时也被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那个时候,风水行业异常发达,他们很快就请了个高人来看,才知道原来是积龙潭里的尸体作祟。那些士兵个个都不甘心被这些有勇无谋的村民杀死,都成了邪物,而且军人身上的煞气本身就重,是以高人也无法清除那些邪物。 百般无奈之下,那位前辈就让村民们铸了尊青铜佛像,把佛像沉入积龙潭压制住那些邪物身上的煞气,他担心有人误入此地又布下一个迷障法阵,下了封印,让寻常人不得入内。 谁知几十年过去,因为破除四旧,积龙潭的故事也逐渐开始在平远市失传,刘富又挑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破土动工,最先坏掉的就是潜龙势,打破了那位前辈苦苦维持的平衡。 他法力不够,借此地的风水格局才把那些邪物给封印住,刘富的工地首先乱了此地风水,正难压邪,首当其冲被煞气给侵染的就是那座离邪物最近的青铜佛像。 如此,开眼佛成了闭眼佛,浩然佛气染了邪气,那个佛头又被邪物给拧了下来,佛像对邪物身上的压制就彻底没了,佛头如今也成了凶灵,它要报复,盯上的就是那些破坏了潜龙风水的工地工人。 可以想见,大阵被破以后,小阵又封印不住那些东西多久。等那些鬼东西摸清了那个小阵法的规律,它们就会倾巢而出,把工地上的工人啃得精光。 那篇洋洋洒洒的百字篆文下跟着触目惊心的几个血红大字“积龙潭恶地慎入慎入”。 周善颇有些无辜地挑了挑眉,刚刚那些东西,真的很邪吗? 怎么都这么不禁打呢,她都还没活动开。 若是寻常的风水师前来,遇到这些东西,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可惜它们遇到的是周善。 她颇有些无趣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骨头渣子,这些邪物还没来得及作恶就灰飞烟灭了。 啧,好像有点可怜呢。 但是紧接着,她又恶狠狠地在那些骨头渣子上踹了几脚。 华国是天庭的庇佑地,同道教一脉相承,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华国土地上作乱,要是她投胎早个几十年…… 当然,不会有这个要是。 无书闲笔,积龙潭上的绿色火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熄灭,重新露出底下那汪清澈可见底的潭水。 她弯腰鞠起一捧清水,看着甘霖从手指间滴滴答答落回潭中,颇觉畅快。 潭水清澈,积龙潭下用厚重铁链给困住的无头佛像也很明晰,周善伸手在水面上点了点,喟叹道:“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去把后事了了吧。” 她话音一落,无头佛像身上的铁链就开始松动,水流拍打着岸边,那些清水咕嘟嘟冒出好几个泡,水柱从潭中喷涌而出,哗啦啦拍在岸边的青石上—— 还好周善退得快,不然非得被这莫名涌起的潭水给浇湿身躯不可。她直到潭水重新变得清澈才踱步回去看,只见潭中铁链仍在,佛像却不翼而飞。 邪物一灭,小阵法自发破了,而那些白色雾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善嘴角挂了缕悠然笑意,开始往回走。 刚回转不久就看见大汗淋漓的刘富几人。 刘富手里还拿着电话,脸色发白,“工地上出事了,大师。” 周善挑了挑眉,“哦?”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回到工地,才发现,工地里不知何时就多出了一尊青铜佛像,佛像足有两人高,佛眼大开,悲悯地望着世间。 那个断掉的佛头严丝合缝地同佛身连在一起,原先阴气泛滥的邪恶闭眼凶佛摇身一变,又成了慈悲的开眼活佛。 那些工人是在无意中发现这尊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的青铜佛像,现在正围着这座佛像窃窃私语。他们个个都离佛像三丈远,压根不敢靠近。 周善却径直走过去大喇喇地拍了拍佛像的大腿根,笑吟吟地说了句,“可以送到市博物馆去看他们收不收。” 周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刘富大致说了几句,刘富才知道是因为自己选了这么个址动工,才惹出这桩飞来祸事。不用周善交待,刘富就给那些工人每人多发了一个月工资,吩咐那些人瞒住铜像的诡异之处,务必不能外传,对外只能说佛像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刘富因为周善一句笑言最后还真的去联系了市博物馆,不过因为铜佛是最近几十年才铸成的,又不是文物,博物馆当然没收。最后还是平远市里一家寺庙听说了这里挖出来的开眼佛,就派了车来把佛像拉回庙里。 多了这座佛像以后,庙里香火更盛,逐渐成了平远市里最大的佛寺,此是后话,不提。 这笔生意原本商定的是二十万,但是因为中途那个小小波折,周善等于是后面重新接了一次,刘富还未来得及同她议价。 于是乎,周善口若悬河,把积龙潭踩骨头说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邪物给一一打死。 为了表明她没有说谎,她还带刘富去了一趟积龙潭,然后捡起一个她刻意留着的头骨吓了刘富一大跳。 最后,周善成功地在刘富身上讹了五十万。 她的年龄还不能办卡,现在用的还是文老给她的银、行、卡,周善无所谓,反正文老要是敢坑她的话,她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她的卡里加起来已经有一百多万了,俨然成了个小小富婆。周善乐呵呵地数钱,然后在心里又开始纠结,有这么一笔巨款,当然要用来改善家里生活。 但是,应该怎么告诉父母? 回家途中,周善在长途车站的电话亭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将要回家过节的消息,然后她就听到了周家平美得快要找不着边的声音,顿时蒙在当场,“什么?我妈怀孕了?” 罗华县的计划生育政策时农村户口,头胎为女,可生二胎,因此这个胎儿在政策内,也难怪周家平这么高兴。 但是…… 不应该啊,潘美凤虽然命格已经被换回,可是她子女宫处的颓势却无法挽回,周善早就已经算过了,如今潘美凤命中注定唯有她一女。 而且潘美凤年纪也不轻了,生她的时候都是高龄产妇,现在更是天葵都快没了,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又怀了一胎,叫周善心里不得不怀疑。 这莫名其妙的一胎,到底是怎么回事? 39.039 因心里存着这事, 她一下大巴就迫不及待地往楼古街赶。 回到家时,天方将将擦黑,潘美凤正坐在桌边端着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看见背着一大包东西的周善回来时眼神格外惊喜,“善善你回来啦,厨房里还有鸡汤,土鸡炖的, 我又放了点菌菇香料在里头,香得很,你也去盛一碗喝。” 周善却没说话,而是皱着眉走过去,三根手指往她妈手上虚虚一搭。 按之流利, 圆滑如按滚珠, 确实是滑脉的脉象。 得知这个结果, 周善的眼神非但不见丝毫轻松, 反而愈发阴沉下来。 这种阴沉, 当然不会是什么可笑的嫉妒。 只因她以灵气冲开慧眼,在潘美凤身上看到的一番景象。 原本潘美凤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清气, 不是灵气却近乎灵气,她整个人的状态好得不可思议,四十大几的人了,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这是周善日日夜夜调理庭院风水的缘故,院子里的四户人家, 每个人的气色都好得不可思议。而周家布的风水阵更多点, 所以潘美凤跟周家平的状态较之旁人又要好上不少。 当然, 这个却不是她要关心的,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潘美凤的肩头。 在那里趴着一只青色的婴灵,正大口大口贪婪地啃食着潘美凤左肩命火上的生气。 周善格外阴冷地看着那个婴灵,它似乎注意到了周善的眼神,抬起头龇出一口细细密密的利齿,恶狠狠地朝周善低吼了一声。它头大肚子大,头与肚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四肢却纤细得惊人,还带着勾爪,牢牢地攀附在潘美凤身上,似乎已经同她的身体长在一起了。 周善认得这玩意,鬼婴。 阴魂想要重新投胎是很麻烦的,而一旦阴灵投胎后却又不能出生,便会成为一种阴物——鬼婴。鬼婴在阴间已经同地府销了账,自然不属于阴间,同时,它又没有出生,也不属于阳间。 这种非人非鬼的生物在阴阳的夹缝中生存,生性贪婪狡诈,时时刻刻都想害死母腹中的胎儿,然后吃掉母体,借腹出生。 出生的东西,便是魔。 先前神魔大战的时候,魔界不敌,魔族就用这个恶毒的法子,在凡间培育了不少魔,力图反扑。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要! 周善有些漠然地看着那团青色婴灵。但是这话,不能跟父母说,说了也没人会信的。 周善慢慢地垂下眼睫,看见潘美凤的汤碗空下来了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妈,我再去给您盛一碗。” 潘美凤疑惑地看着心事重重的女儿,忽而想到了什么,“善善,你爸跟你讲了没有?” 周善端着汤碗的手指蓦然一顿,她神色自若,“什么?” 潘美凤突然觉得有点羞,对着自家已经初初长成的女儿说不出口,“没事。” 周善看着潘美凤嘴角噙着的欢喜又羞涩的笑意,感觉眼角有点发酸。她不能告诉潘美凤,那是鬼婴,不能留,现在月份还浅,她需要尽快料理掉这玩意,不然等它过些日子壮大了,只怕她妈会性命不保。 现在周善心里奇怪的就是,周家被她清的干干净净的,潘美凤身上又是一团清气,她到底上哪招惹了什么东西,才会致使鬼婴盘踞在她腹中要借腹出生! 这玩意当然不会是她周家的孩子,肯定是外头不知道哪惹来的妖孽。 她撇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给她亲娘盛了一碗汤。 那团青色婴灵在此时已然吸食足命火里的生气,诡异地打了个饱嗝,快速爬回潘美凤的肚子里,缩成了小小一团。 她端了满满一碗汤递给潘美凤,她妈神色颇为欣慰,高高兴兴地伸手刚想接过,却只听见,“啪”地一声,汤碗从二人相触的指间掉了下去,溅洒出一地鸡汤的鲜香。 潘美凤缩回手指吹了吹,惊疑不定,“怎么这么烫。” 鸡汤是温的,当然不会烫。 对于潘美凤来说,烫的应该是周善的手指吧。她的四肢百骸中如今充满了功德金光,指上不知不觉就带了缕法力,这种于凡人来说是滋养的东西,对阴物来说,却是能够要命的东西。 周善没有说话,低头弯腰默默收拾着瓷碗碎片。 她打定主意不让这玩意祸害到她母亲,自然不会留它太久。 次日,她就在药材店里买了几个艾草熏香包,又买了一小袋新鲜糯米,然后特意跑到屠宰场上去蹲,看到有人现场活宰黑狗就腆着脸讨了点黑狗血。 临走前,周善听到黑狗凄惨的哀鸣,还是触动了恻隐之心。在拐角插了三根渡魂香,又做了场小小的法事超度了黑狗的魂魄。她每次做法之前总喜欢杀大公鸡,大公鸡也是超度过的,虽然说此举有点鳄鱼眼泪之嫌,但是好总比没有好。 而且说不定那些鸡犬超度以后,下辈子就可以不用再入畜生道了。 准备好所有东西以后,她又隐忍了两天,直到天上缺月重盈,夜空晴朗无一丝阴云那天才动手……除魔。 她贴了几张安神符,院子里的人很快就都睡死过去。 然后她才悄悄打开父母的房门,拿起所有东西进入房间。她在四角燃起了艾香,而后用黑狗血涂抹在桃木剑上开锋,才端着那碗淋过鲜血的糯米,面无表情地掀开潘美凤的衣服,把糯米洒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今夜北斗七星最亮,而潘美凤的小腹上,血色糯米逐渐成型,乃是勺子模样,恰好将她的肚脐眼围在中央。 周善又拿出一张镇厄符,手疾眼快地拍在潘美凤的肚脐眼处。 潘美凤的肚子里面很快就鼓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包,似乎有东西在里头拼命挣扎着想要出来,周善肉眼就能看见那团青色的小球在潘美凤的腹中挣扎,试图破壁而出。 肚脐眼是肚腹上最柔软的部位,鬼婴本想从那出去,但是周善却用符纸堵住了它的出口。它还艰难地到处拱着,想要找到一个柔软的地方出来。 很快,从潘美凤的肚子里就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那声音极其尖利高亢,刺耳得像用电钻在钻人的鼓膜。 周善的神色却很淡定,直到鬼婴再度在潘美凤的小腹上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青色大包,她扫了眼钟表上的时间,手持桃木剑毫不留情地往那个大包上狠狠地刺下去…… 青黑色的脓血喷洒了一床,如果不是周善躲得快,有几滴腥臭的血液就要溅到她脸上了。 她默默地念了一遍咒,桃木剑随意地在伤口处拨了拨,挑出一团小小的黑色肉团。 周善强忍住作呕的欲望,蹙眉伸手轻轻按在潘美凤肚子上的伤口处。 温热的法力如同一条小河流疯狂地从她的红痣中抽离而出,灌注到潘美凤体内。周善脸上很快就大汗淋漓,随之不见的是潘美凤肚子上那个可怖的伤口。 做完这一系列事以后,周善就瘫软在地上急急喘了一口气。 这事还是太过冒险了,桃木剑刺得太重,只怕潘美凤会一命呜呼,而若刺得太轻,又杀不死鬼婴,它有了一次经验以后,下次想要杀它,就没那么简单了。 但是时间不等人,她要上学,现在不料理,等月份大了,这鬼婴就越发难以对付。 等周善平复了呼吸,她才把事情的首尾料理干净,又把那块黑色肉团给埋了,用符水化掉了这阴物身上的秽气。 第二天,潘美凤起床的时候,就感觉到浑身轻松,身体状态好得不行,似乎恢复到了二十几岁的年轻巅峰状态。 正好今天是产检的日子,他们一家三口就高高兴兴去人民医院做检查去了。 哦,不对,傻高兴的只有周善的父母,而周善心里已然清楚了结果,整个人默默无语,安静得不可思议。 ———— “什么?你说我老婆根本没怀孕!” 周家平拿着化验单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戴眼镜的医生。 医生清咳了下,“先生,根据各项指标显示,尊夫人确实没有妊娠迹象。” “上次也是你检查的,怀孕这消息是你告诉我的,你现在又告诉我我老婆没有怀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心里叫苦不迭,“可能是因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也有可能是样本是搞错了。” 潘美凤的脸色有点白,摸了摸肚子,失落之余又带了点心安,没有也好,她本来就打算只要善善一个孩子,她年纪也不小了,再来一个,只怕还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照顾。 周家平却怎么都不信这个再三变卦的医生了,默默无语地拉着妻女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又做了一次检查,这次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不仅如此,医院还检查出潘美凤的身体失血过多,急需卧床保养。 周家平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想得挺开,想通了以后就反过头来安慰妻女。这孩子本来就来得意外,如今顶多算是一场空欢喜,给人带来短暂的幸福过后又成了浮光掠影。 潘美凤自己早就想通了,压根就不用他安慰,而周善……正是这事的罪魁祸首,她垂下脑袋,故意装出了失落的模样,看得周家平极为心疼,差点没拍着胸脯表示一定送她个弟弟或妹妹。 当然,幸好他忍住了。 这件事并没有给他们一家人带来丁点阴霾,但是周家今天来的那个不速之客听到潘美凤压根就没有怀孕的消息时都快要疯了。 “我花一万块钱才让樊仙姑给我们老周家请来的大孙子,你们还我的大孙子!” 周善看着她奶奶在地上撒泼哀嚎,眼睛却迅速啸出了一番风云,整个人冷淡得不可思议。 所以,她母亲这次怀的胎,是她奶奶干的? 40.040 饶春琴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执念, 就是周家的香火传承。 在她心里,女娃当然不能算是周家的根苗,可大小儿媳都没用得很,那么多年,也没能给周家生下一个男胎。 本来陈红彩好不容易生出一个男胎,她喜得当时就去庙里还愿了, 还挨家挨户发了喜糖,恨不能昭告天下她饶春琴也有孙子了。 但是谁能想到,陈红彩那个臭不要脸的□□,居然给她小儿子戴了绿帽,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孙子也不是周家的。 周家自然不可能给别人养孩子, 他们去省城做了亲子鉴定发现那双儿女真的不是周家昌的孩子以后, 周家昌就跟陈红彩离了婚。 现在国家管制严格, 陈红彩又不可能真跟自家表哥结婚, 现在还待在娘家被人戳脊梁骨呢。她那个表哥也被骂狠了, 家里婆娘也跑了,索性万事不管跑到外地打工去了, 徒留陈红彩一人遭受万人指摘。 想到这里,饶春琴心里才算是称意,活该,谁叫那贱人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因为陈红彩那个贱人,她小儿子周家昌现在都还被人嘲讽成绿帽龟孙儿, 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不是自己的, 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儿子也不是自己的。周家昌本就混, 因为儿子才开始有点洗心革面的迹象,现在又原形毕露,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偏生饶春琴心高气傲,立志要给小儿子娶个比前头媳妇更好的儿媳,寡妇不要,结过婚的不要,生过孩子的也不要,身上有缺陷的不要,长得太丑的也不要…… 但是哪家漂漂亮亮的黄花大闺女能够看得上一无是处的周家昌? 是以,现在周家昌还在打光棍。饶春琴只能在心里骂着那些没眼光的女孩们,遣了一遭又一遭媒人,导致现在媒婆看到饶春琴登门就头疼不已。 大孙子在周家昌那里是指望不上了,饶春琴只能重新瞄准大儿媳潘美凤。 但是周家平断绝关系的话语犹然在前,饶春琴也不好腆着脸上门。不过幸好儿子是个心软的,她今天偷偷塞只鸡过去,明天偷偷拿只鸭,后天跟人抹把眼泪哭诉想大儿子,久而久之,周家平就真的心软了,抽空回了乡下一趟。 回来以后,饶春琴也不再跟以前一样念叨着潘美凤的坏话,反而拉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说大儿媳受苦了,以前是她不懂事云云,导致周家平受宠若惊。 回头周家平就跟潘美凤说了这件事,潘美凤心里存疑,在婆婆上门的时候,也不再跟以前一样抵触。 饶春琴上门以后,收拾庭院做家务,还烧了一桌热腾腾的好饭菜,导致潘美凤想冷着脸对她看到那张殷勤的笑脸时也不好意思。 加上七大姑八大姨的又来劝,父母跟儿女哪有隔夜仇呢,先前饶春琴再不对,她如此拉下脸来说和也该被原谅了。 如是几番,婆媳关系已经有逐渐了复苏的迹象,虽然还没有完全破冰,但是提起婆婆,潘美凤的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当然,她心里还抵触,没有去过乡下一趟,都是饶春琴自己上门。 但是如今,潘美凤看着哭天抢地仿佛死了爹妈一样的婆婆,不说手足冰凉,心却刹那间掉进了冰天雪地里。 这些日子的亲近,恐怕全是装的吧,为的就是她肚子里可能存在的“大孙子”。 从饶春琴断断续续的哭嚎中,一家人也听明白了。 原来,饶春琴不知上哪认识了个樊姓的神婆,那个樊仙姑给她弟弟家做过一次法事,然后她弟弟多年不孕的女儿就怀孕了,而且还是一举得男。饶春琴见这仙姑居然真的这么神,心思也开始活跃起来,花了一万块钱,让樊仙姑给周家请来一个男孩子。 樊仙姑没过两天就不知道上哪搞来一个刚生下就死了的男孩胎盘,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只要把这胎盘磨成粉,然后煮成胶糊给适龄生育的妇人吃下,那个妇女马上就能怀上男孩。 因为那个男孩没有成功投胎,现在正想着要重新投胎。胎盘被妇人吃了,那男孩就会注意到妇人,然后投胎到妇人的肚子里。 饶春琴信以为真,千方百计跟大儿媳打好了关系,把磨成粉末的胎盘让潘美凤吃了下去。 胎盘又名“紫河车”,是一味上好的中药药材。常有人四处托寻人去找初生幼儿的胎盘,据说那个东西吃下去对人体有好处,医院因此也逐渐有了一门产业,就是偷偷把产妇生下来的胎盘拿到外面去卖,往往还能卖个好价钱。 同时现在有个说法也逐渐兴起——孩子的胎盘被别人吃了对孩子不好。所以一般人家是不会卖胎盘的,会把从医院把胎盘拿回家埋在自己家里种的树下,给孩子祈福。 是以,走正规门径从医院能够购置到的胎盘越来越少了,不少人就把眼睛盯到农村。 但是乡下采买到的胎盘到底是什么东西,谁也不好说。比如说这死婴的胎盘,就是万万不能要的。 谁知,这饶春琴不但要了,还如获至宝。 潘美凤听着听着,脸都白了,她再一联想前些日子婆婆兴高采烈地端了一碗胶糊给她,说是买的上好阿胶,对妇女的身体好,叫她趁热吃完,她百般推脱,却还是在婆婆殷切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把那碗阿胶给吃了下去。 就是从那天开始,她的身子开始乏力,同时泛酸作呕,三天以后,症状不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她去医院检查,然后就得知了怀孕的消息。 自从“怀孕”以后,潘美凤的身子就十分糟糕,每日吃了吐吃了吐,而且手脚无力,走路一不小心都能摔了,她那时候满心以为是自己妊娠反应太过的缘故,殊不知,是这恶胎在肚子里作祟! 潘美凤再也忍不住了,手指抠住喉咙就开始狂吐不止。直到肚子里翻江倒海,呕出的尽是酸水才作罢。 饶春琴想到自己一万块请来的“金孙孙”就此打了水漂,就心疼不已。现在她看到潘美凤这副模样,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随手捞起一个扫帚就想往潘美凤身上抽,“你这个扫把星,还我的大孙子!” 樊仙姑说了,她这个法子万无一失。是个正经妇人都能怀上男孩,偏偏潘美凤怀不上,一定是因为她是灾星,吓跑了她的孙子! 而且现在死胎越来越少了,想要弄来出生即死的紫河车也非常麻烦,更何况这法子只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施用一次,绝对没有第二次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在潘美凤身上别想要她的大孙子了,一想到这,饶春琴心里就恨不得把大儿媳抽筋扒皮! 不能用第二次是因为用了这法子的母体等把婴灵诞下后,母体就会折损,而且死相凄惨,自然没有用第二次的必要。 周善在心里猜测,即使饶春琴知道了想要生下大孙子,大儿媳就必须得死这个内幕,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就用这个法子。毕竟,一个关系糟糕的大儿媳,在她心里怎么比得上宝贵如金疙瘩的大孙子呢。 周善在心里本就不忿这个心眼都快偏到太平洋的“奶奶”,现在又看见饶春琴抄起扫帚要对潘美凤动手,如何能忍,当下眼神一冷,凭空捻起一粒小石子往饶春琴身上激射而去。 周家平正被母亲话语里的惊人信息量给震得不知所措,他离妻子最远,根本护不到妻子,眼见母亲手上的扫帚就要往妻子身上招呼,顿时目眦尽裂。 饶春琴的扫帚刚要狠狠地抽到潘美凤身上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腰上剧痛袭来,前些年的旧伤在此时发作,饶春琴的眼前密密麻麻全是黑影,身上也冒出了涔涔冷汗,她“哎哟”了一声,扫帚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人也痛晕了过去。 周家平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妈?” 饶春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 两口子顿时又乱了套,掐人中的掐人中,打120的打120,只有周善还立在那里,漠然地看着饶春琴蜷缩在地的瘦小身躯。 她不动声色地把小石子扔回地上踢开,唔,看这样子,她下手好像重了点?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不是正好有假期提前回来,她要是晚回几天,那个时候这婴灵说不定真在潘美凤身体里扎根了,她那个时候即便是想要除掉这孽胎,也要掂量一下她母亲的身体。周善就怒不可遏。 死老婆子,活该! ———— “中风?” 得知这个结果,周家平的脸上俱是茫然。 他妈要强了大半辈子,现在却中风了,还有可能下半身瘫痪? 再多的怨恨,得知这个结果时,也异常无措。 周家昌很快也接到了大哥的消息赶到医院,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病房,而是先去医生办公室确认了母亲的病情。 从医生口里得知母亲可能余生都要瘫痪在床被人伺候时,他的反应却跟周家平截然不同。 他眼珠子转了几转,把周家平拉到医院的拐角低声说了几句话。 “哥,妈在家一直好好的,现在上你家突然就查出中风了,肯定是因为你家的缘故。” “而且我现在打光棍,又没有正经工作挣不上钱,身边也没个能伺候咱妈的可心人。” “我看不如,咱妈以后就住在你家了,让大嫂照顾吧?” 41.041 “你真是这么想的?”周家平的眼神就像一盏聚光灯, 将周家昌角落里的那点阴暗小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周家昌的脸先是一红,而后又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妈是在你这里中风的,你不照顾谁还来照顾?” 他早就看这个老好人哥哥不顺眼了,明明是一母同胞,凭什么他总是这么倒霉, 而周家平却事事顺遂。 但他这个一向忠厚的同胞哥哥却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深深地看着周家昌,眼神里是明显的失望。 饶春琴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她对女儿不慈,对儿媳不仁, 对公婆父母不孝, 对丈夫更是非打即骂异常泼辣。但是她对周家昌这个小儿子, 却是一直恨不得把心肝挖出来给他的, 她拼了老命从大儿子身上吸血, 就是想让小儿子过得好点,从小到大, 更是没有动过小儿子一根手指头,有一块肉,走十八里山路也要眼巴巴地捧回来给小儿子吃。 周家平一直都在心里嫉妒这个“好弟弟”,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怪,他再孝顺, 也抵不上周家昌头疼脑热时候唤的那句娘亲。他做得再多, 饶春琴眼里心里念叨的仍是小儿子。 久而久之, 周家平也就心冷了。等他成家以后,对父母家里那点奢望才算是彻底熄灭。 但是,眼下这个好弟弟对母亲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还是让他觉得无比可笑。 饶春琴能拿到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周家昌,他是大儿子,所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你看,你再疼他,等你老了动弹不得的时候,在他眼里,恐怕还不如街角那堆垃圾呢,至少那堆垃圾还有人来收拾。 周家昌被他这眼神刺得耳热心跳,但他转念一想,又气定神闲起来,“大哥,你不会不答应吧,妈可是被你害成这副模样的。” 周家平定定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说妈是被我害的。” 周家昌一噎,梗着脖子道:“她在家里还好好的,一上你家就出事,不是你害的还能有谁?” “是吗?”周家平冷冷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对弟弟的提议做出多大的反应,“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先去看看她吧。” 他冷着脸就转过身去,刚过拐角,就看见楼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女儿。 周善的眉眼里俱是闪烁灿烂的笑意,“叔叔好。” 周家昌胡乱点头应下,刚想追上去逼着大哥答应,怎料步子一急,结结实实地在楼梯上摔了个大马哈,鼻梁附近顿时传来剧痛。 他顺手一摸,满脸的血,周家昌握着被摔断的那颗大门牙有点茫然。 周家平怒火中烧,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怒气冲冲地拂袖走远了。反倒是周善满脸诧异地快步走下来想要扶起周家昌,“叔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司这意愿的漏题蓝了(是这医院的楼梯烂了)。” 他刚想顺手抓住侄女的手借势起身,却不料摸了个空,结结实实地又摔了个大跟头,鼻梁处同样一阵酸痛。 两颗门牙报废,周家昌惊恐地看着周善想要扶起他的手,摆摆手自己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邪了门了。难不成他舍下自己老母亲还真有报应不成? 周家昌在心里头嘀咕,问周善要了包纸巾就匆匆忙忙仰着头遮住嘴去门诊找医生了。 周善无辜地摇了摇头,然后跑到卫生间里把周家昌刚刚拿纸巾时同她的手接触到的部分用洗手液狠狠地搓了十几遍,直到白净的手上皱起了皮才作罢。 想要她家把饶春琴接了去,然后周善每次回家都要对上饶春琴那张老脸? 想想都不可能啊。 但是依照她爸那个老好人性子,如果周家昌真的不要她,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的话,她爸肯定看不过去,虽然不至于接回家,但是说不定会找个房子把饶春琴安置下来,然后请个人来照顾,时不时再去看几眼。 这样虽然不是不能接受,但是—— 周善在心里想着,放任周家昌跟饶春琴两个人自相祸害去才是上策。 那么,如何才能够让周家昌主动把饶春琴接回家去照顾?周善眉头紧锁,慢慢地在手上又打了一遍泡沫。 等她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看向医院厕所里那面镜子时,眼皮子就抖了抖。 镜子里的周善蓦然变成了浑身鲜血淋漓,头上还破了个碗大窟窿的模样,表情阴森,面容惨白,对她龇出了个满是尖利牙口的笑容。 与此同时,卫生间的门“哐”地一声关紧,她头顶的电灯也开始闪烁不定,冒出呲呲的电流声。 在这常人应该要被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尖叫的场景之下,周善的嘴角无语地抽了抽。 她的左手逐渐覆盖上了一层阴气,然后伸手虚虚往前一抓,从镜子里抓出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来。 女鬼:mmp。 那鬼的真身却不可怕,面容清秀,只是有点过分白皙,她看着周善无动于衷的脸色时,突然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太过分了。” 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在这方昏暗的天地里回荡。 周善额上青筋忍不住狂跳,“我过分什么?” 陌生的女鬼异常伤心,嚎啕大哭,“呜呜呜,你居然不害怕,太丢脸了,太丢鬼脸了。” …… 这他娘的真是鬼界中的一个奇葩。 “你为什么要故意吓人?” 这鬼身上没有一丝血气,应该是没有害过人同时怨气也不重的缘故。但是她在这里作怪,万一遇上了心脏病病人怎么办? 姑娘捂着脸,乌黑的雾气凝成泪珠从她雪白的脸上滚滚而落,她抽噎着,“可是鬼不吓人,难不成还去救人吗?” 啧,好像有点道理……个鬼啊。 “你就不能安安生生做只鬼,不要跟人打交道吗?” 那姑娘茫然了,“但是我天天一只鬼待在厕所里,我害怕啊。而且——” 女孩更悲伤了,“厕所那么脏,我待着容易心情不好,我心情一不好就想吓人了。” 鬼也是要挑地方的,都说厕所阴气重容易产生鬼魅,但是鬼曾经也是做过人的,怎么可能会喜欢厕所那种地方。 周善了然地看着这只鬼身上弥漫的浅浅阴气,原来是只地缚灵。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忽而想起了什么,顿时笑眯眯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女鬼的神色异常警惕,“什么交易?” “我让你走出这间厕所,你帮我吓两个人。” 女鬼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重重点头,“成交。” 医院的阴煞确实多,但是多数都是些没有灵识的阴体,这一路上走过来,周善就只看到这只有灵识的女鬼。她心里盘算一番,就已经有了计较。 交易达成一致以后,周善也不含糊,立马出手给她解决了束缚。 女鬼懵懵懂懂地跟在她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医院外头草地上那对推着轮椅却亲密无间的父子时,眼神中不自觉就流露出些许艳羡。 看见潘美凤拎着一个饭盒匆匆走过来,周善眼睛一亮,扭头跟女鬼交代了几句,而后才快步走过去,“妈,我来给你提。” 潘美凤享受着女儿的殷勤照顾,糟糕的心情好上不少,进病房的时候,脸色依然恢复成为璀璨的艳阳天,只不过这艳阳天,对到病床上饶春琴那张老脸时,还是不可自抑地掠过几缕阴云。 周善一边微笑着,一边弹出几道阴气没入饶春琴身身躯。 饶春琴被抢救过来以后,时运已然低了不少,周善这几道阴气就更像是催化剂,让她的时运低到足够肉眼见鬼的地步。 饶春琴一看见潘美凤进来,就惊恐地睁圆了眼睛,气管里不住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两手更是胡乱地在空中一抓,整个人也慢慢蜷到角落里去,“鬼啊。” 她的声音极小,而且含糊不清,整间病房中只有周善一个人听到了。 周善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就抽了抽。 只见方才那女鬼四肢伸得无限长,两条腿已然攀升到天花板上,两只手却在地板上蔓延,悄然握住了病床前面的架子,露出青色的鬼爪。女鬼倒挂着,头与潘美凤的脑袋紧紧挨在一处,甚至有一缕长发挂落下来,垂遮住潘美凤的眼帘。 她青白的脸上,空空荡荡一片,不见一个五官,她慢慢地把头拧过来,露出白面般的脸孔。 这般骇人的景象下,周善却一眼看出,这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吓人就是那么好玩”的气场! 而那边的饶春琴吓得牙齿咯咯打颤,失禁的尿骚味迅速在病房里蔓延。 她低低地呜咽了几句,就颤巍巍地伸手抓住喘不出气的喉咙,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她好不容易再度被抢救过来,亲耳从小儿子口中听到要把她留在大儿子家照顾的提议时,她的神情瞬间惨白,“不!” 周家昌面带不耐,“妈,我可没时间照顾你,你还是跟着大哥比较好。” 扔下这句话以后,周家昌也没管亲娘瞬间变大的瞳孔以及无力伸出试图把他留下的双手,他不耐烦地叼着烟,右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打火机,非常不高兴地走出病房。 病房走廊,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只剩下壁上的节能灯在幽幽散发出青色的光芒。 42.042 周家昌本能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快步转身刚想回到病房,却发现两侧的病房门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幽深的长廊。 他心里嗖嗖冒出寒气,不自觉倒退两步,香烟啪嗒掉落在地,这细小的声音都从那条长廊内传来回音。 周家昌有点怂, 刚补好的牙齿在咯咯打着寒战,“是谁?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走廊很安静,安静到听不见一丝声音。 但是很快就有另外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压入耳膜,密密麻麻,就像是细小的动物快速爬过一样。 周家昌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 颤声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抬头惊恐地看着那青青绿绿蔓生着青苔, 到处都是斑驳痕迹的天花板。 天花板与走廊墙壁交接的夹缝处, 逐渐涌出了星星点点的乌黑痕迹, 黑色还在蔓延中。 周家昌抱着头颤抖地往上看,才发现那是大团大团乌压压的头发。黑色的头发攀爬完整个天花板后, 又丝丝缕缕地往墙壁两侧涌过来,垂落如同黑色的藤蔓,一团又一团,密密麻麻地挤在那里。 黑色的头发从天花板上慢慢爬到墙壁再爬到地上,一缕青丝甚至悄然握住了他的脚踝。 周家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惊恐得大叫, 他拼命想要挣脱头发的束缚, 却发现那缕头发坚韧得很,而且挣扎间有更多的头发涌了过来,把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周家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语带哭腔,“是哪位神仙奶奶?我周家昌一直兢兢业业地供奉香火,不曾得罪过你们,求你们放过我。” 他说完以后也不管奏不奏效,开始砰砰地往地上磕着头。 灯光闪烁,最后一丝灯光被头发尽数遮掩,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头发疯狂蔓延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是隐隐约约间,好像还有另外一种声音传来。 周家昌仔细一听,发现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孝,不孝,不孝……” 那声音,好像是他妈的声音! 周家昌的脑子里电光火石般蹿过什么事情,今天的事情迅速在他脑海里串联起来。 他脑袋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我错了,我不该扔下我妈不管,是我错了……” 走廊里还是传来阴森森的鬼哭狼嚎。 周家昌有生之年都没这么狼狈过,都快哭出来了,“等她好了我就把她接回家照顾。” 他话音刚落,阴风阵阵就乍然停息。 而后,黑暗褪去,重见光明,眼前还是那条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不少病人跟家属都满眼狐疑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周家昌。 他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还在不住往外冒着冷汗。他的双腿还在筛糠般抖着,强自镇定地扶着墙壁站起,恶狠狠地对着那个好奇地看着他的老人喝问:“看什么看!” 走廊上的窗户外面天光明媚,但是不住打颤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刚刚的那一切,绝对不是梦。 周家昌紧张地看着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他心里叫苦不迭。 周善等他离开以后才慢慢从拐角处出来,嘴里微微勾出一个散漫的笑意,“你还挺会吓人的。” 女鬼名唤木淙,此时正乖巧地飘在她身后,闻言扬起一个羞涩的笑容,“我只会吓人啊。” 她在厕所里待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学会,只会吓人的花招。 她刚刚用手蒙住了周家昌的眼睛,再往他身上吹了口气,周家昌能看到的东西,就是她想让他看到的。 周家昌先到庙里求了个平安符,又请里面的和尚给自己看了下相,但是那些和尚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气得他一脚就踹在了募捐箱上,然后气呼呼地准备回医院同大哥商量把饶春琴接到他家去的事宜。 周家昌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山响,他现在没有正经工作,如果带着饶春琴就更加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用工作了,到时候大哥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这样看来,把妈接回家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善不知他心里的盘算,知道了也是嗤之以鼻,她不喜欢在医院里呆着,匆匆往外面走。 结果刚到医院大厅,她就直接撞上了个女人。 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手上拿着一张单子正要往楼上走,周善这一撞差点就把人家撞到下面去了,还好她及时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那女人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往楼上走。 周善却停住了脚步,侧头说了句,“走路时小心点,别伤了你腹中的孩子。” “平日里也要注重行善积德,不然上天会收走给你的福报。” 吴莞青闻言浑身一震,条件反射性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怀孕了? 怎么可能,她患了卵巢多囊,结婚七八年了,硬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孩子已经成为她的一个心病了。 吴莞青转头刚想问点什么,却看见方才那个少女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抿了抿嘴,半信半疑地跑去妇科挂了个号。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的子宫胚胎着床已经一个多月了。 吴莞青登时狂喜,她有孩子了,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可以不用再受婆母的碎碎念,能够在甄家立足了!苦尽甘来,说的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情。 喜极而泣的吴莞青伸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掏出手机哽咽地跟自己丈夫甄广报备了这个消息。 甄广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比她还要高兴,马上推掉手头上的工作跑到人民医院来接她。 甄家平时做些水泥石材的生意,在罗华县里也算是小富,加上甄广长相一般但是身材高大平时又疼人,所以吴莞青在自己的姐妹团里是倍受艳羡的那一个。除了婆媳关系跟没有孩子的心事,吴莞青已经可以算是个小小的人生赢家了。 上车以后,夫妻两个对视着忍不住又哭又笑,甄广更是兴奋得不可思议,“我就要当爸爸了。” 吴莞青含着眼泪点点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说,沉吟道:“那个小姑娘估计是个中医吧,她一握住我的手就知道我怀孕了。” 甄广思索了会,“还是应该感谢她,要不然咱们要是不知道你怀孕了,你这没轻没重的,要是伤着了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吴莞青羞涩地抿嘴笑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不过医生说我这胚胎确实不稳定,最好卧床保胎。” 甄广笑着揽过她的脑袋亲了口,朗声笑道:“卧床保胎算什么?咱们的家境,十个也能保。” 夫妻两个喜形于色,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刚开大门,吴莞青就想起了什么,顿时又拧起眉头,叹了口气。 这还是要从她的婆母说起,她婆婆见她几年未育,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平时有事没事都要刺她几句。 她初时还能忍,但是久了也怕自己的丈夫慢慢偏向婆婆,要是他真跟她离婚找别人生孩子了怎么办?旁的不说,她要是跟丈夫离婚了,就再也过不去在甄家那种有保姆司机伺候的优渥生活了。 吴莞青是日夜都急火攻心,她亲娘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就给她提供了一个法子——要她领养一个孩子给自己傍身。 吴莞青仔细一想,这个提议果真可行,于是她便趁着丈夫甄广还听自己的话,日夜朝他吹了枕边风,久而久之,原本不想领养的甄广居然也真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于是夫妻两个又开始打听福利院里的健康孩子,但是吴莞青挑来挑去,福利院里不是些有病的孩子,就都是女婴。 而她想要的,是健康的男婴,唯有健康的男婴才能继承甄家的产业,才能让她在甄家立足。 她在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健康男婴的时候,上天都帮她,正好有个初中辍学打工回来的女生,是她一个闺蜜的表妹。 表妹大着肚子从打工的地方回来,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父母十分生气,就跟表妹断绝了关系,放任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这个表妹偏偏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没了,只留下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现在她父母看着这个自家女儿拼死生下的男孩毫无办法。 吴莞青是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由大喜,给了两万块钱给表妹的父母做补偿,就把那个孩子抱养过来了,而且她心急,又生怕这个健康男孩被别人盯上了,催着自己的丈夫走完了领养程序,敲定了此事。 直到现在,这个孩子已经在甄家养了一个多月了,因为领养这事都是瞒着婆婆进行的,而婆婆跟他们平时都是另外分开住的,所以现在婆婆还不知道家里多了个孩子。 吴莞青原本的打算是等甄广跟孩子培养出了感情以后,然后夫妻两个再一起向婆婆把事情和盘托出。 到时候,婆婆哪怕再不喜欢这个领养的孩子,但是因为疼爱儿子的缘故,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但是现在,好像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已经怀了自己的孩子,屋里头的那个婴儿,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她真的要养着这个孩子,然后等他长大了,好来跟自己的孩子抢家产? 43.043 思来想去, 吴菀青觉得这孩子还是不能留。 一则是现在没有领养这个必要了,二则,这个孩子留在家里,等她生产的时候无疑会抢夺亲生孩子的注意力,而这点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先前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能帮别人养孩子倒也罢了, 现在有了亲生的孩子,她才不要给别人养孩子! 吴菀青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暗暗下定了决心。 打定主意以后,她就找丈夫商量把这孩子送回去的事宜,甄广起初皱着眉头有点不想答应, 这孩子养了都一个多月了, 也有点感情了, 而且甄家也实在是不缺这份奶粉钱。再加上他怎么都觉得领养手续办下来以后, 这孩子都算是半个甄家人了, 这又把人送回去,实在是有点缺德。 但是吴菀青心里却有自己的考量, 她很快就找出了一条理由——这孩子闹夜,整夜整夜地闹腾。吴菀青这胎本就怀得不怎么安稳,前期还需要卧床保胎,现在这孩子弄得她休息不好,脸色也差, 对她的身体肯定会有影响。 她娇嗔道:“阿广,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 但是咱们都已经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把这孩子留着的话,万一冲撞了我们自己的孩子怎么办?还有,要是以后咱们的孩子不喜欢这个哥哥又怎么办?” 小娇妻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领养跟亲生孩子之间非常容易闹矛盾,甄广有个亲戚家就为此闹得鸡飞狗跳。再加上,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哪个更重要,相信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同样一个答案,是以他也逐渐倾向了吴菀青。 等吴菀青这胎稳定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又找了个借口把孩子送回去。吴菀青本来还想把那两万块钱营养费要回来,但是甄广却坚决制止了她这个举动,甄广还把家里给这孩子买的奶粉尿不湿等物打包送给了那对老夫妻、 尽管如此,那对老夫妻还是不高兴。他们就那一个独生女,盛怒之下把女儿赶出了家门,没想到却活生生把自己闺女逼死了,现在老两口看见这个害得女儿身死的罪魁祸首就来气,找了个好人家把他送走就算是了断了缘分,要他们养这孩子,真心接受无能。 那老两口都不想要这孩子,抱着孩子又闹上了甄家,说他们领养了孩子却又无缘无故丢回来,这也算是遗弃罪。 吴菀青倒不知道那两个乡下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老人也懂遗弃罪。老人上门时,她正在别墅里跟闺蜜聚会,那老两口抱着孩子闹上门来让她感觉非常丢脸。 这事闹得挺大,不知道怎地就传到她婆婆耳中,她婆婆抓到了她的把柄,就打电话过来阴阳怪气对她好一顿嘲讽,气得吴菀青火冒三丈。 吴菀青一怒之下就抱着孩子趁那老两口出门干活的间隙把孩子丢在他们家大门口。 呸,老赖还赖上了他们家不成?她回去就跟小区保安交代不准再放他们进来,看他们还怎么闹事! 丢完以后她也没管孩子会怎样,怒气冲冲地开车离开。 吴菀青越想越生气,果然当初就不该去领养,现在这两老头老婆子肯定是看上他们甄家的财产了,又找不到更好的人家来领养这孩子,就非要逼着她把孩子留下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愤愤不平地停了车,拿上甄广前两天给她的新卡准备去商场里排解一下,多买两件衣服,毕竟她很快就要显身子了,到那时就不能穿好看的衣服,只能以舒适为主。 买了两大包衣服以后,吴菀青心里的郁气才算消减,哼着歌拎着衣服往外面走,商场里的电梯坏了,不过幸好她去的也才三楼,可以爬楼梯。 走着走着,吴菀青嘴角就不自觉噙出了点微笑,上次那个小中医也是在楼梯上碰上的,她查出怀孕以后还去探听过小中医的消息。 听说那个小中医的奶奶瘫痪住院了,叔叔跟自家闹得挺僵,最后叔叔接了奶奶回家,那奶奶还怼了小中医一家,最后那个叔叔又讹走了小中医的爸爸每个月的半月工资充当孝敬老人费。 为着这半个月的工资,那小中医的叔叔直接就在医院里闹起来了。 啧,也才一千块钱,她手上那两条衣服就不止了一千块钱了。那个小中医当时要是留下陪她做完检查,她一高兴,说不定就不止给那个小中医一千块钱了。她小时候受过穷,现在再也忍受不了贫穷。 那个小中医上次把出她的喜脉估计也是误打误撞,不然凭这手艺,不会连每个月一千块钱都要再三纠结。 思及此,吴菀青第五百二十一次感谢上天让她嫁了个好老公。 她高高兴兴正要往停车场走,却没看见楼梯上积着的一小摊水。 “啪嗒”,吴菀青在楼梯上重重滑了一跤,从楼梯口滚落到楼梯尾,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周善伸手扶着她的手腕,身下剧痛袭来,殷红散开—— 周善面无表情地掐断上次遇上吴菀青时,她在她身上故意留存的那点法力联系。 吴菀青命该无子,周善初次看她面相时,就知道了。她子女宫发青发暗,唯一的那条竖纹在刚行不久就断了。 但是周善那时候刚刚了断潘美凤腹中的那个鬼婴,心里难免有点伤心。她看出吴菀青求子求得心切绝望,又观到吴菀青头顶灰色的功德气上隐隐有一缕发白的功德之气,这是救了小孩才会在头顶功德气中反应出来的景象。 吴菀青那时良心未泯,又满目忧愁,周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才出言提醒了她。 只可惜,朽木不可雕也。又或者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面相只匆匆看了一眼,关注了吴菀青的子女宫,却没来得及看到她自私自利的本性。 气运为黑是为恶人,气运发金是为善人,而白色的气运则是小孩子专属。气运为灰是普通人,灰色越深,恶性越重。 当初吴菀青救下那婴儿的那缕白色功德现在已经被灰色的功德气染掉了,而且比之先前更灰。 周善默默地闭上了慧眼,如果当时她未曾出言提醒,吴菀青命里的那个孩子在她未曾知晓时就会离开,她会失望伤心,但是她领养的那个孩子,却会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甄家。 她不怕自己破了天命,只怕,自己当初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对那个婴儿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影响。 周善她忍不住掐指又算了算,算得脸色发白,直到算出被吴菀青扔回去的婴儿后又被老两口丢到了福利院,最后被一对真正心善的夫妻收养才作罢。 她伸手擦拭了下脸上的冷汗,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此也好。 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正为他着想的养父母,比起乌烟瘴气的甄家,应该是个更好的去处。 吴莞青这胎没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周善沉静地敛了敛眸,并不打算出手。 ———— 饶春琴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殷切地看着对面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樊仙姑,您可一定要救我,我最近几天总是看到鬼。” 周善把她的时运压低以后,木淙虽然没有再骚扰她了,但是其他的孤魂野鬼却经常来她的床边戏耍。一月不到,饶春琴就被吓得瘦脱了形,她怕死怕得要死,求着周家昌让他请来了樊仙姑。 周家昌也有点心事,听说这樊仙姑真有点本事以后也动了心思,花了五百块钱把人请过来准备看看。如果事情比较严重,还要另外加钱。 那个姓樊的老太太慈悲地看了饶春琴一眼,“放心,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今儿个一定把这事给你了了!” 饶春琴这才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樊仙姑先从自己肩上背着的那个小布袋里挖出两小撮糯米,洒出一个小圆圈,又在圆圈里点了三根线香。 那三根线香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烧起来的烟特别大,很快就冒起了云雾一样的青烟,而樊仙姑就坐在圆圈前,双手合十,嘴唇也开始不住嗡动。 周家昌看得好奇,“妈,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饶春琴的脸色却十分严肃,显然不是头一回看到樊仙姑这样做了,“你小声点,仙姑在请大仙呢,好给我们看事。” 不一时,青烟逐渐淡了点,重新显现出樊仙姑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她猛地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那眼神与先前和蔼慈悲的模样大不相同,把周家昌给吓了一跳。 樊仙姑慢慢转动脑袋打量着这间屋子,看了不知道有多久,才开始出声,而现在她的声音,却是一个粗糙沙哑的男声。 “你们家里有个孩子同你们二人命格相克,是个扫把星,所以才害得你们倒霉。” 周家昌先是一愣,而后急切地开始追问,“是谁!” 不知道哪路神仙的大仙闭眼算了算,复又睁开眼睛看饶春琴,“是你的孙辈。” 饶春琴一惊,她就两个儿子,女儿生的是外孙辈,孙辈……只有一个。 那个大仙也看出了她的脸色,确定她家确实有这么个人,嘴角不自觉微微露出个笑意,沙哑道:“把她的生辰八字给我,不然有她的扫把星命格影响你们,恐怕你们都命不久矣。” 44.044 饶春琴对这个樊仙姑是深信不疑, 当下就恨声道:“难怪从她出生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过过一天好日子了。” 她那个丧门星孙女肯定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在周善出生那年,她就闪到腰足足养了快一年,而后的十几年家里大事小事从来没断过,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饶春琴想都没想就把周善的生辰八字给了大仙, 报完以后她又想了想,补充了句,“大仙,你不要再让那个扫把星祸害到我们家头上就成了,可别让周家绝后了。” 现在周家昌无后, 大儿子又只有那一根独苗, 虽然是个女孩, 但怎么说也是周家的种。 大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现在你那个孙辈身体里实际上是那个扫把星, 你们周家的孩子早就被夺舍了。” 饶春琴跟周家昌的脸登时青白一片,“夺舍?” 他们虽然听不懂夺舍的意思, 但是联系大仙先前的话一想就明白了,现在那个“周善”根本不是他们家的后辈,可能是被外面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给占据了身躯。 难怪,那孩子从小就古古怪怪的,有时候这眼神都能冷死个人, 根本不像个孩子! 大仙点点头, 似乎不欲多言, 从小布袋里拿出一小捧稻草杆和玉米穗,搭出脑袋和四肢,慢慢做出小人形状。而后他又取出一块雪白的绢布,咬破食指滴出血,用指头在布上写好饶春琴给的那个八字,才用银针把绢布牢牢地插在小人身上。 插完以后,他又拿出几根发黑的银针,把三根银针钉在了小人胸口的位置。 “大仙”微微一笑,把稻草小人递给周家昌,“你们每天用食指鲜血灌溉,供奉在常家的神坛下,不出五日,那个扫把星就会灰飞烟灭,到时候你们周家真正的后人才会回来。” 周家昌听得半懂不懂,张口还要问,却见樊仙姑又慢慢阖上了眼睛。 不一会,她重新睁开眼睛,复又露出原先和蔼亲切的眼神,“大仙关照过你们了吧?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看到她这幅同先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周家昌心里也有些嘀咕,他抓着那个稻草小人问道,“仙姑,常家的神坛是什么?” 樊仙姑同他解释,“请仙儿一般有胡柳白黄灰五仙,分别是狐狸、蛇、刺猬、黄鼠狼跟老鼠,这常家嘛,也就是柳仙,自然是蛇。” 周家昌听到“蛇”这个字时,眼皮子不自觉一抖,“那这常家的神坛?” 樊仙姑这才掏出一个香炉,香炉四壁是条条栩栩如生的长蛇,“这香炉也不贵,就收你们一千吧,柳仙的能耐,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 又要出一千块钱,周家昌心疼得快要呕血,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哥那里讹到一笔钱,这次请这个樊仙姑都花得七七八八了,看来过几天还是要找个借口再去周家平那边一趟。 不过周家昌虽然爱财,却更为惜命,他现在日夜被噩梦所困扰,当下只想拜托每天在他眼前飘来飘去的鬼影,而且如果这几千块钱能为周家除掉一个祸害的话,确实是值得的。 饶春琴朝他示意了个眼色,他才走进里屋,取出一个小布包,取出一码整整齐齐的钞票递给樊仙姑。樊仙姑以唾沫沾湿手指点完数,笑意不由更深,“你们放心,常仙一定会为你们除去那个祸害。” 市一中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周善毛遂自荐,报了个五千米女子长跑,她也是二班唯一一个报名参加长跑的女生。一中的长跑比赛每年都凑不齐人数,基本上都是体队的那几个人在充数,所以,周善这种无疑是自杀的举动,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 在运动会之前,她就发现,自己的知名度好像又提高了不少。 经常有几个外班的学生跑来找她,然后莫名其妙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就靠你了,加油。” 当然,有更多的人看到她“瘦小”的身躯时,沉痛地摇了下头,“活着不好吗?” 一中是按照成绩分班的,体校的人都在后面的班上,而尖子生大部分都集中在前面的班上,前面班与后面班的恩怨由来已久。前面班嘲笑后面班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二愣子,后面班则讽刺前面班都是些四体不勤战五渣的弱鸡,没毛病! 当周善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站在起跑线上时,莫名有点羞涩。 就在此时,傅其琛拿着矿泉水跟毛巾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周善眨了眨眼睛,“咦?不是女子长跑吗?” 傅其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脚跨到跑道的白线外面,“我是陪跑的。” 陪跑? “小心了大班长,别跑断气了。” 五千米对于她这种修炼之人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一件小事,但是对傅其琛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傅其琛:呵。 随着一声枪响,周善如同一只脱肛的野马飞速往前一蹿,一马当先跑到体队所有人的前面。这下子观众席上的人都不由哗然,长跑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周善这下子恐怕是要凉了。 体队的那几个班甚至直接发出阵阵嘘声,就等着周善跑不过两圈就累瘫在跑道上。 但是她们预料中的场景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圈,两圈,三圈……周善在奔跑,她还是在奔跑,她一直保持着匀速……在奔跑。 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追得上她的背影,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气定神闲地从自己身边掠过道道残影。 哦,不对,还有个拿着水跟毛巾的傅其琛不紧不慢地缀在她后面。 周善几乎把身体潜能都给逼了出来,她若是还想要加速,就必须动用法力了,这对那些学生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 她用眼角余光往身边一瞥,却发现傅其琛还是轻轻松松地跟着她身侧不远处陪跑。 怪了,这还是那个传说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 周善心里不由对那个他人口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刮目相看。 当体队那些人在四百米跑道上刚刚跑到第七圈的时候,周善已经跑到第十圈了,而这个时候,她还保持着匀速,只是脸色微红,气有点喘。 当她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突然整个人就跟放风筝一样往前扑了过去,栽倒在地。 心口处蓦然传出的剧痛把她压倒在地,周善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迅速掠来一道白影,“周善?!” 她却面无表情地推开傅其琛想要扶着她的双手,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看不出丝毫异状,拍了拍身上的灰,也没管紧张地向她跑过来的老师同学,冷声道:“我有点事,你先在这顶着。” 随后,周善就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开足了马力,扭身往场外跑去。 全场人都被她的动作惊呆了,她身后的那几个体队队员傻乎乎地停住脚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听到裁判的吹哨声时才恍然继续自己的比赛。 周善一口气跑到操场外面,扶着树“哇”地一声吐出血来,心神震荡不已。 她喘了几口气,很快就平定了心神,看来——有些妖魔鬼怪想对付她。 所有学生都集中在操场上,四下无人,周善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下腾跃,凭空飞到六楼宿舍里,然后扑到床上掏出法器就开始打坐。 她先前在比赛,因为要轻身上阵的缘故没有丝毫准备跟防御,这才被人暗算到了,但是她既然反应过来了,那么…… 对面不管是人是鬼,都给我乖乖等死。 周善从自己的家当中取出一面铜镜,三枚铜钱,然后铜钱按照次序放在铜镜上,而后才拿匕首在手腕上随便一划,滴出三滴鲜血到铜钱孔中。 那三枚铜钱很快就开始在铜镜上自行移动,三道红光缓缓自铜钱孔中升起。 她用铜镜对准了自己,三道光柱在她身上慢慢移动,移到她的心口处时,蓦然凝滞不动。 周善会意,转了转铜镜的方向,直接对准心口。 有一个黑点从她的心口飞了出来,被光柱收到铜镜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她摸出一道黄符,重重地贴在铜镜上。 原先空无一物的铜镜里,此时缓缓现出了一条小蛇,似乎还在镜子中游动。 周善冷笑一声,“想拿我的生辰八字取我精血生气?再去修炼个十万年吧。” 她毫不留情,随手拍出一道黄光,狠狠地拍在铜镜上。 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镜子里的那条小蛇扭动着,身躯断成了七八截,尾巴还在胡乱拍打,它甚至抬起黑豆般的眼睛,怨毒地隔着铜镜看了周善一眼,而后才慢慢凸显出死相,僵硬地消失在铜镜之中。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微笑着跟饶春琴商谈要如何供奉常仙事宜的樊仙姑眼珠子突然呆滞住了,脸上迅速窜出几缕黑气,她的眼神十分惊恐,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处,嘴角咕嘟嘟冒出几口黑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她胸上那鼓鼓囊囊的一团也随之掉落出来,俨然是条已经被分成七八段的小蛇。 周家昌被这诡异的场景给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们刚刚买下的那个香炉,碎成了一地渣渣。 樊仙姑正好倒在饶春琴的床边,饶春琴惊恐地发现樊仙姑脸上的黑线沿着她的额头钻了出来,钻进了被子当中,钻到了她身上…… 45.045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周家昌立刻报了警, 又打了120。 等樊仙姑送到医院,院方就直接下了死亡通知书,蛇毒迅速侵蚀了她的神经和大脑,让她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死了个透心凉。 警方扣留了周家昌询问当时的情景,但是周家昌彼时只顾着害怕,完全没有留意到那时的情景, 甚至连蛇是从哪钻出来的都不知道。乡下毒蛇出没频繁,加上那条罪魁祸首也碎尸万段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警察通知那位樊仙姑的家人来认领尸首,却不料那个樊仙姑是一年前自行来到罗华县的,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她平日里行踪不定, 连身份信息都查不到, 只能将尸首暂且停在太平间。 那个所谓常仙转头就能把供养自己的人活活咬死, 周家昌也意识到这个常仙可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被拘留了几天, 最后还是周家平去警局把他带回来的。 被在拘留所里打磨了几天,周家昌还真老实了, 周家平刺他几句也只是乖乖受着。 他在大哥家洗了个澡又吃了顿饭才拿着周家平买给饶春琴的牛奶跟其他营养品匆匆往乡下老家赶。 他正要到街口那里去坐辆小三轮,突然被街边传来的轰动给吸引了注意力。 周家昌手里还拎着满满的东西,好奇地踮着脚钻进了人圈里,原来是原配在街上暴打小三的戏码。 这种戏码在小小的罗华县里并不常见,比看电视还带劲, 周家昌于是也忘了回家, 兴致勃勃地站在那探头往里看着。 人群中央有三个人, 两女一男,男的是长衬衫休闲裤子,大背头梳得油光的一壮汉,两女的一个穿着小碎花,脸挺漂亮就是看着有点泼辣,还有个则是花格子长袖搭配一条牛仔裤,黑长直,看起来有点怯怯的。 小碎花揪着花格子的长发就往场外拖,恨声道:“贱人,居然敢勾引我老公。” 吴菀青有点绝望,她前些日子不小心摔倒后流掉了那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最让人绝望的却是医院告诉她以后将很难有孕的事实。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很快就被丈夫跟婆婆知道了,打从结婚以后就一直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丈夫这次却跟婆婆站到了同一条战线,冷言冷语指责她太不小心太不懂事了。 甄广本来就不想要她把领养的那孩子送走,现在领养的没了,亲生的也没了,他是个爱孩子的人,因为对妻子还有希望才迟迟不肯说,但是现在吴菀青让他所有的希望都毁了。甄广本来还想去领回原来那个孩子,但是那对老夫妻却冷漠地告诉他孩子早就被送走了,为了避免甄家人的打扰,老夫妻已经搬离了居住五十多年的罗华县。 知道吴菀青这辈子可能都再也不会有孩子这个消息时,他第一次对妻子产生了出离的愤怒。他爱吴菀青,从学生时代起两人就一直是恋人,哪怕家里反对,吴菀青家里又是一贫如洗,甚至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等着长姐从婆家挖出钱给他们买房娶媳妇,甄广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丈母娘的条件就是他给小舅子一人买一套房子。 因为这个条件,母亲对于妻子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看到妻子补贴娘家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她踢出家门。 但是这些事情,甄广都忍了,甚至默认了,他是丈夫,理应为妻子撑起一片新天地。哪怕妻子贪婪市侩,他也觉得这无伤大雅。 但是领养孩子这件事上,第一次让他看到了妻子的私心。 起初他不赞同领养孩子,丈母娘、妻子、小舅子三方轮番上阵劝说他,那个孩子有多么多么可怜,认下以后不禁能够积德行善,而且也可以让他们老了以后享受天伦之乐。 丈母娘甚至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每个女人都应该做母亲,她女儿不能因为女婿的不同意就不做母亲了。 甄广认了,领养孩子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小孩子别有一番乐趣,每天回到家里看到小孩子时,身心都莫名愉悦,他在那段时间里过得很开心,甚至为此感谢了妻子跟自己的丈母娘。 是以,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狂喜。 但是紧接着,原来热衷于领养孩子的吴菀青却对那个孩子蓦然冷淡了下来,不对,应该说是嫌弃。她这种态度十分明显,看得甄广有点心寒。 果不其然,吴菀青很快就提出要把那个孩子送回去然后好好对待亲生孩子的建议。 甄广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识到了,温柔可人的妻子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孩子,只是把人家当成了棋子,怀孕以后她对那个孩子嫌弃的态度,也让甄广意识到,吴菀青温柔的表皮下,可能藏着一颗极端自私自利的心。 那颗心里,有她的母亲跟弟弟,还有她自己。至于他,大约也只是为她提供优渥生活的便利工具罢了。 他妈知道家里发生的糟心事以后很快就赶到别墅噼里啪啦地骂了吴菀青一通,甄广头一次没有维护妻子。 然后吴菀青就开始胡搅蛮缠,认定他是出轨了,才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他妈骂了吴莞青,丈母娘跟小舅子也都上门来撒了泼,说是给女儿姐姐撑腰来了,吴莞青挨了骂,甄广就要被骂得更多。 对于这一切,甄广忍了,到了今天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泼妇一样的举动,让他忍无可忍。 他刚要伸手制止吴菀青的举动,却看见吴菀青跟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娼妇。” 她这几年养尊处优所成的贵妇气质此时荡然无存,撒泼骂人的嘴脸让甄广心里一寒,这个样子同她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实在是太像他的丈母娘了。 她空出来的右手也没闲着,想要一巴掌甩在花格子的小脸上,甄广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吴菀青的手腕,“别闹。” 吴菀青流了那胎以后就有点神经质,现在更是万念俱灰,看到甄广制止她的举动更是把那个女人恨得牙痒痒,“甄广,你在外面养女人养得心野了是吧。” 甄广流露出无奈的表情,“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吴菀青见他有些软了,声音更加尖利了些许,食指都快要戳到他额头上,“不是我想的那回事?你甄广还陪哪个女人逛过街?” 甄广皱眉,“我妈让的。” 他伸手把吴菀青跟花格子格挡开来,当时吴菀青的爆发太突然了,他没有反应过来才让人家被扯住了头发。 他知道自己母亲是故意让他跟人家姑娘来逛街的,那姑娘是他小学跟初中的同学,两人以前玩得不错,后来就没有交情了,等他结婚以后他妈才想起这茬子人,每次被吴菀青气到以后都要说声他要是娶到那位才好,娶了吴菀青她迟早会被气死。 这次,他还要为妻子莫名其妙就流了那胎兜底,只能先过了母亲这关,万事讨好,母亲提出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也答应了。 但是没想到,他第一次跟别的女人上街,还没开始逛店,就被妻子跟她的姐妹团发现了。 他不提他妈还好,他一提他妈,吴菀青就开始炸了,隔着一个人还要往花格子脸上招呼,“我就知道你妈早就想让你找小三给甄家留后了,老不死的我要宰了她!” 谁知甄广闻言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不要乱说话。” 吴菀青已经被姐妹团先前那些冷嘲热讽给刺激得发疯,婆婆这个词更加刺激了她,“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早点死,她早一天死我就早一天过好日子,有本事去死啊。” 甄广听到这段话时,右手抬将起来,要往她脸上狠狠抽去。 吴菀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把不该说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当下脸色大变。 甄广的手掌离她的右脸还有三四厘米时却蓦然停住了,他苦笑道:“原来你跟我妈已经是你死我活的状态了。” 吴菀青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天大的蠢事,当下反应过来,也不闹了,拉着他的手腕苦苦哀求,“不,老公,我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乱说的话。” 都是甄广这些年的宠爱跟千依百顺才让她肆无忌惮,不仅是她,她妈跟她弟弟,都把甄广当成了软骨头以及可以肆意盘剥的对象,却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也是有脾气的,也有不能触碰的禁地。 甄广却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我看为了让你长命百岁,我们最好还是离婚吧。” 结婚七八年了,甄广从来没有提过离婚这两个字,也不准她提。 吴菀青惊恐地摇摇头,“我不!” 她看到丈夫的面无表情时,油然而生巨大的恐慌,母亲的唉声叹气,弟弟的怨怪她无能,“姐妹团”的表面安慰实际上乐得看笑话的心态纷至沓来…… 不,她不能离婚,她除了甄太太这个名头一无所有,不能连这个也失去了。 甄广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离婚事宜,咱们最好还是找律师谈谈。” 吴莞青闻言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没瘫软在地。 看到小碎花哭嚎着追老公去了,围观人群看了许久热闹,心满意足,三三两两地散了。 周家昌在看热闹的功夫时已经抽了一根烟,天色已晚,他也不再耽搁,径直叫了辆小三轮回家。 他去拘留所这几天,饶春琴住了几天医院,跟大儿媳又吵了一架,然后被头疼的周家平送回了老家,周家平还请了饶春琴的弟媳来照顾她。 不过这几天饶春琴的弟弟家正张罗着收拾晚稻,她熬到周家昌出来这天就回去了,是以现在只有饶春琴一个人在家。 周家昌把从大哥家里拿回来的烤鸭放在桌上,想着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一瓶五块钱的烧酒,然后剥一盘花生米,就着烤鸭、烧酒、花生米,美滋滋。 他懒洋洋地朝屋里头喊了声,“妈,我把烤鸭放桌上了,你要是听着有什么猫啊狗啊的动静,记得出个声,别让那些畜生把烤鸭给叼了。” 屋里头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周家昌当成是他妈答应了的意思,从抽屉里摸出五个硬币往上一抛又伸手接住,正要往外面走。 身后却蓦然传来一道腥风,凉气嗖嗖地从他后脑勺蹿过。 周家昌又想起前些日子见鬼的场景,后脖子不禁更凉。 他颤颤巍巍地慢慢把眼角余光甩过去,身后,仍然是房子、八仙桌、板凳……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女鬼。 周家昌嘘了一口气,直接转过头来,这次却愣住了。 他桌上刚刚摆好盘的烤鸭,已经不翼而飞了。 周家昌稀里糊涂地抬头看了眼,却看见这辈子最为诡异的景象。 他妈饶春琴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一般缠在堂屋顶上那根最粗的房梁上,的确是缠,缠了足有整整一圈。 饶春琴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发白,直勾勾的,眼黑也变小了不少,正仰天一昂一昂的,喉咙处鼓起了老大一团,似乎在吞咽什么。 46.046 环溪村的村民很快也都听说了周家发生的这件怪事, 纷纷跑到这里来瞧新奇。 饶老太本来还睁着一双精光爆射的眼睛扫视众人,突然她就面容一滞,啪嗒从房梁上掉落下来,一动不动地俯卧在地。 于是众人又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了医院。 送到医院时,老太太已经面色青灰奄奄一息,医生很快就发现她喉咙里有异物, 需要做手术。可刚推进手术室不久,戴口罩的医生就出来了,满眼遗憾地告诉家属,病人因为被鸭骨戳破了,且全身骨节都发现了大幅度位移, 已经不治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时, 周家昌有点呆呆的。 这家里最近连连出事, 难不成真的是樊仙姑说的那样周善是个扫把星?但是樊仙姑莫名其妙就被自己养的毒蛇给咬死了, 她的话真的能信吗?周家昌头脑一向简单, 此时此刻也有了深深的怀疑。 然而不待他想得更多,周家昌就为操办丧事给夺去了大半部分的注意力。华国风俗最重喜与丧, 尤其是这丧事,死者为重,更是大意不得。他倒是也想把这后事推给周家平,但是大哥又许久不在村里,老家顶门立户的如今是他, 完全置之不理的话也说不出去。 为了参加饶春琴的葬礼, 周善请假回了一次环溪村。 她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在读小学, 破解了许家长子在此地施展的聚魂续命术,如今再度回来,居然还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罗华县风俗需要停灵三天才能出殡,第一天守夜,第二天入棺,第三天开祭,第四天才能出殡,用的还是土葬之法。 父母已经先她一步回了环溪村,周善则是守夜那天晚上才到的。 周家老宅挺大,一间堂屋破壁两侧各有三间房屋,而且还有东西厢房把主屋合拢,饶春琴的尸首搁在一个案板上,放置在堂屋里,四周都蒙上了影影绰绰的白布,灵前还有两根白烛在燃烧。 周善跟潘美凤一起住西边的厢房,她本来还想去看看那位奶奶最后一眼,潘美凤却死活不让她去看,一个劲地在那嘀咕饶春琴死得奇怪,小孩子家家最好不要去看。 她死得确实奇怪,本来已经下半身瘫痪的人突然就灵活地把自己跟蛇一样缠绕在梁柱上,而且因为干吞了一只烤鸭被活活给噎死了。 …… 当然,周善并不知道饶春琴死亡的细节,家里打电话过来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说她是被摔死的云云。 潘美凤知道她好奇心重,中途她还给守灵的那爷俩置办了两盘下酒菜,为了避免让她去堂屋,潘美凤还刻意把房门给锁上了。 周善也只好闷闷不乐地打消了心思,死人而已,她又不是没看过,只因那点可怜的血缘关系想再去看一眼罢了。 潘美凤到厨房开了火,炒了一碟花生米,又拿植物油炒了一盘油光辣重的千张,还下了一大碗素净的青菜小面。现在死者为大,孝子贤孙在这几天里是不宜吃荤的。 她把菜色端到堂屋,正好看见周家平周家昌难得心平气和地拿了一副扑克牌在那玩,不禁嗔怪了句,“快来吃点东西,还有一整夜熬呢,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周家平把最后的那副三带一打出去,才放下手里的扑克牌站起来,“来了。” 周家昌满眼不自在,还是说了句“谢谢嫂子。” 潘美凤把还在滴水的手往围裙上擦擦,嘴角微微露出点点笑意,“一家子人,客气啥。” 饶春琴一直把他宠得乖戾,现在失去了最大那座靠山,潘美凤也发现,这个小叔子也没有以前那么嚣张讨人厌了。 当然,她对他还是没多大好感。 潘美凤看着爷俩一人拾掇了把小板凳坐在那就着糯米水酒有滋有味地吃起了菜,也就放下心,解下身上的围裙就要往西厢房那边走。 脚步刚踏出堂屋,她就蓦然顿住了,狐疑地转头四处望了望,并没有丝毫异动。 刚刚是她听错了?可她明明听到有“嘶嘶”声。 潘美凤疑惑地摇了摇了头,还是转身回了西厢房。 睡到大半夜里,还是出事了。 守灵讲究灵前的白烛不能烧断,要一直烧下去,直到烧尽,是以那俩兄弟不敢同时去睡,只好在那打牌消磨时间,等熬到子夜就有点熬不住了,于是商量好周家昌先去睡,等周家平迷糊了就去叫醒周家昌两人轮换来睡。 周家平一个人待着无聊,干脆拿纸牌搭起了桥玩。 堂屋的窗户突然被一阵风给吹开了,周家平就放下牌走过去关窗子,可没等他回来坐下,他就感觉四周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大对。 周家平左右看了下见没有异状才继续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酒壮胆。 没喝两口,周围突然有阴风袭来,周家平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去护那两根白烛,看到那两朵虽然摇摇欲坠却还是坚定燃烧的烛火才放下了心里的重担。 白烛离尸首离得近,周家平于是抬头又望了自己的老娘一眼,这一眼,却看得他肝胆欲寒。 只见,饶春琴蒙着白布的身躯上,密密麻麻地缠绕了一圈蛇,甚至她的灵床周围,都时不时有蛇在游走,其中有一条格外粗大的,正仰头摆尾地往饶春琴灰白的泛着死气的脸上吞吐着红信。 他先是脚下发软,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掉头就跑,还不忘拉上正在长凳上睡觉的周家昌一把,“出去,赶紧出去。” 周家昌迷迷糊糊地还在睡觉,被他直接从凳子上拽了下来,重物砸在地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与此同时,原先几不可闻的咋咋蛇音也大了起来,几乎处处都能听得到蛇类嘶嘶的声音。 周家昌也是个胆大的,清醒过来以后就立马跑到东厢房取了一面锣鼓开始砰砰敲打起来,一边高声地往左邻右舍里叫,“有蛇,有蛇。” 半夜敲锣的声音特别大,寂静的山村很快就被吵醒了,三三两两的人披着衣服就往周家来了。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见,堂屋的出口已经被蛇给堵住了,窗户里的栏杆处也密密麻麻地缠绕了一圈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蛇,当下都束手无策。 雄黄对付那么多蛇肯定是不顶用的,火攻也不行,先不说老宅的主要结构都靠木料撑起来,一烧起来恐怕就要烧毁整栋房屋还可能祸及邻里,单说饶春琴的尸首还在那停着呢,总不能一把火连她一起烧了吧。 来的村民心里都有些嘀咕,这个周老太太,死的时候像条蛇,死了还有那么多蛇来,该不会是哪家的蛇精投胎转世的吧。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周善却打着哈欠披了件外衣出来了。 “真热闹啊。”她伸了个懒腰。 她动了动鼻子,很快就嗅到空气中传来不一样的气息,“蛇?” 周家平急忙伸手招她,“善善快过来,你那离得太近了。” 西厢房离堂屋最近,跟其他人还有段距离。潘美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跑过去把她拉回去。 周善却径直抬脚往堂屋里走去,“我讨厌蛇。” 潘美凤看得肝胆俱寒,顿时撕心裂肺,“善善!” 却见周善轻轻巧巧地踮脚在门框上挂了个香包,“我没事,妈,不是说蛇怕艾草吗?我挂个香包驱蛇。” 潘美凤这次却直接蹿过来,一句话也不说,伸手把她护到怀里然后退回了人群。 环溪村的村民也纷纷开始指责周善的不懂事,“这么多蛇呢,好玩吗?” “我看咱们还是尽快报警,让公家来驱蛇吧。” 他们七嘴八舌地提议,一时也没个定论。 正商量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那些一直在关注堂屋的眼尖妇女却都尖叫了起来,“那些蛇!” 大门边的蛇群开始骚动起来,纷纷往后退,有几条甚至扬起了高高的脖子充满战斗意味地抬头看门框上悬挂着的那个香包。 但是它们却都对那个香包唯恐避之不及,很快就开始往堂屋里退去。 见状,众人都惊呆了,“这是个什么阿物儿?” 周善眨了眨眼睛,“我在市里买的。” 当然不可能是市里买的,她去药店里买了点药草自己做的,就是为了驱那条常仙在她身上设下的厌胜术。 村民们信以为真,“那么好用的哇,给俺们也买些,下地做农活的时候就不怕被蛇咬了。” 周善面色有点苦,“可我只买了一个。” “下次多买点吗,俺们出钱,走路费也有,不会亏待你一个小孩子的。” 周家平闻言也笑了,“善善你就给叔伯们带几个呗。” “好吧。” 幸好做这等香包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日挑个闲暇时候也不消多大心神就能做个十七八个出来。 四下里逐渐安静下来,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结伴进去看,回来时个个都一脸异色。 “没了,那些蛇通通都不见了。” 然而堂屋里除了大门以及靠外的那扇窗户以外就没有别的出口了,那些蛇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到哪去呢? 47.047 那些胆大的村民们并不信邪, 拿着手电筒在周宅里又找了一圈,然而整个周宅内确实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丝毫东西。 刚刚那一大群蛇,居然不翼而飞了?一时间众人都纷纷面面相觑。 为了以防万一,周家昌在村里叫来了捕蛇人,捕蛇人在这十里八乡的很有名气, 他最常说的那句话就是蛇有蛇道,而蛇道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乡下人时常用活蛇来制作药酒,而不管你要多少条蛇,只要给他说个数,第二天保管就是如数的蛇, 绝不多一条少一条, 乡里人都说这就是手艺。 这蛇的踪迹, 自然也逃不过手艺人的眼睛。 捕蛇人拿上了自己寻常用来抓蛇的工具就上了周家, 他也不着急动手, 先放出一只灰色的老鼠在四下里乱窜,而后才不疾不徐地点起了烟杆, 优哉游哉地坐在院子中间那块大石头上吸烟。 灰老鼠很快就跑回来了,吱吱地乱叫几声,摇了下头,又拱起爪子似模似样地鞠了个躬。 捕蛇人这才眯起眼睛,“没有?” 他也不失望, 尽管灰老鼠没有找到蛇道, 却也还是给了老鼠一块喷香的玉米饼子做报酬, 灰老鼠喜得吱吱乱叫,乖巧地钻进他带来的笼子里去了。 捕蛇人这才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吃饭家伙里取出一根柳条,柳条上面坠着个拇指粗的铁疙瘩,他就用那条柔韧度特别好的柳条专门往各处土洞那敲了敲,猛吸几口烟以后才摇摇头,“没蛇。” 不仅如此,周宅底下干干净净的,连个蛇窝都没有,这在乡下可不常见。 除非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把它们吓得不敢在此地做窝。 但是这事,捕蛇人并没有跟村民说,而是悠闲地在那吸起了烟,甚至颇为闲适地打量了周家兄弟几眼。 这事就奇了怪了,一时间村民们也都想起饶春琴死前的异状,不由更是惴惴不安,吞咽着口水望向堂屋里用白布蒙着的那具尸体。 但是当着周家兄弟的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打着哈哈说没蛇就好。 见没有什么事,潘美凤这才想起端茶点来招待各位乡亲,也没几个吃的,都摆摆手就三三两两地散了。捕蛇人留到最后,他饮了一盏茶以后才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工具箱就要往外面走。 但是他却在大门那里回了头,周家平正要送他,见状也不解地停下脚步。 捕蛇人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又用眼角余光示意了下堂屋,“不要耽搁,赶紧下葬了。” 周家平不由打了个激灵,“后面,等明天开完大祭,后天一早就出殡,绝不耽搁。” 捕蛇人点点头,又不忘嘱咐一句,“出殡那天,记得请个风水先生来看下你妈的阴宅。” 周家平谢过捕蛇人以后才送走了他。 心里揣着这事,周家人都有点寝食难安。 潘美凤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看着周宅里诡异的气氛心里打了个突突,忍不住想要开口去别家睡。 但是周家兄弟要守灵,她要是现在走的话,于心不安。 四个人里,最为镇定的就是周善。 周善在此间一直没有做声,直到人群散去,兄弟俩重新开始守夜,这次他们没敢睡觉,把灯火开得通明,眼睛错也不错地坐在那。 她这才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环溪村后的巍峨群山,几不可闻地扯出一个轻笑。 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三个周家人这才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又开始操心饶春琴的丧事。 周家平颇为欣慰地发现,母亲死后,自己这个弟弟好像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咋顶用,但是知道没有撑腰人而哥嫂也不会惯着他以后,周家昌也没有以前那么横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叫干什么事就会去做,只不过做出的结果就马马虎虎了,相较以前来说,这就已经是个不得了的进步了。 第二天布置完灵堂以后,周家平又开始安排接待亲友的事宜,周善刻意挑了几个大人忙得脚不着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村后的那座大山。 结果潘美凤头也不回,甩回一句,“你想去那里玩?不行,那里有野猪跟狼,可多了。” 野猪跟狼算什么?还不够她牙缝里的那点肉呢,来一个她烤一个,来一对她烧一双,周善撇撇嘴。 反倒是正在收拾鸡鸭的周家平看她真像是对那座山感兴趣时来了兴致,顿时开始侃侃而谈,“那山可不一般,你别看那山不大,可咱们这罗华县,就是从这条山脉上得的名字——罗华山脉,当初咱们祖宗还在这条山上打过仗,就是在这条山脉,打下咱们这片江山的基石!” 周善觉得他可能是战争片看多了,一说起打仗双眼就闪闪发光,似乎要把祖宗的英雄事迹摆开门面全都掰扯个清楚。 周善最怕的就是自己亲爹论古,因为他一说起旧事就会没完没了,能够从古今中午谈论到宇宙洪荒。 她急忙出声打断他,“爸,我好像在山上看到了一座庙。” 周家平被打断了还有点意犹未尽,闻言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你说那座庙?就一小破庙,没什么看的,我小时候就荒废了,你说对吧家昌。” 正在扎白纸的周家昌稀里糊涂地抬起头,“叫我?” 周家平笑了,“可不是叫你,这不是咱们善善问起罗华山上的庙,那庙都多久没受过香火了。” 周家昌看起来满脸不自在,“你说那庙啊,那庙早就没有香火了,现在住人。” “住人,就那个破庙能住什么人?” 说起这事,周家昌抬起头看了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的周善一眼,眼神隐隐间居然有点不安,“咱们村里先前来了个樊仙姑,一身的好本事,村长本来给她安排了周仁义家里的老宅子住,结果她硬是不住,反倒住山上去了。” “那她现在呢?” 周家昌复又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闷气,“死了,比咱妈死得早些。” 周家平也收住了口,闷头闷脑地在那扎着麻袋。 周仁义无后,所以打从他死后,这栋房子就没人住了,所以村长这才把这栋房子交给樊仙姑住。结果樊仙姑反倒看不上这两进院子的大房子,硬是要住到山上那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小庙里去。 而那座破庙已经很久没有修葺过,茅草顶都破得差不多了。村里人知道这事以后,还都怀疑这樊仙姑莫不是个傻子吧,不过这樊仙姑也真是有点本领,不禁看宅风水厉害,还能请仙儿招鬼跳大神,这村里老一辈都挺相信她的,可惜死得早。 周善闻言也有些好奇,那个樊仙姑,是不是就是那个跟饶春琴走得近的? 但是周家兄弟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周善不敢相问。 潘美凤探出了半个脑袋开始喊了起来,“当家的纸人纸马呢?” 周家平也把头探过去,“纸人在杂物房里放着,纸马还没买。” “那还不快去买,明天就要用了,落棺以后咱们要在坟前烧的。” “你等会,我马上就骑摩托上街买。” 三个大人纷纷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周善百无聊赖地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了几下,而后眼珠子转了几下,落到地上那几个麻袋上。 她也没管潘美凤的吩咐,随手摸了个麻袋,抬脚就往罗华山上去。 都说南无山北无岭,这罗华山是罗华县境内最高的山脉,却也不过是座七八百米的连绵山脉而已,但是罗华县本身就算是深山老林,许多地方还没有开发出来,是以这罗华山上也久无人烟,山里的树木也都是些百年大树,遮天蔽日,地上更是落着厚厚的一层腐叶。 进山有条小路,打柴人跟捡山货的人都是走这条路,虽然有些荒草遮蔽,却还是能够看出下头那条羊肠小径。但是周善却并不走这些小路,反而专门往荆棘最多灌木丛最厚的地方钻。 她昨日粗粗扫了一眼这座大山,就看到了山上笼罩的一层薄薄灵气。 她是山神,对于不同的灵气预示着什么景象都一清二楚,罗华山上的灵气如此充盈,绝对少不了天材地宝。所以这次她是专门来这里碰碰运气。 周善脚程极快,内息往丹田沉淀,目所极处能够看清千米外的物事,她发现这山上没什么人以后也就不再掩饰,提气冲起,在一棵棵大树上飞掠而过,只在灵气格外充裕的地方停留一瞬。 都是些山蘑、药草之类的物事,周善还挺高兴,发现好东西就停下来用短刃小心翼翼地挖下放到背上那只麻袋里,不知不觉竟也挖了一小半袋,可以给父母补补身子。在采挖山蘑药材的过程中,周善还发现了几只野鸡跟鹿,她本来想用石子打下一只野鸡尝尝鲜,但是转念一想,她现在麻袋里放着的都是些极容易坏的东西,恐怕放不下什么活物,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说了,她什么都行,唯独厨艺是万万不能的,千万年来,她自个儿就基本上没开过火,偶尔想开一次火吧,她的无邪山就会被连累得烧个干干净净,是以她的居所一直都是寸草不生。 所以做菜这种事情,还是要劳烦潘美凤。 想到这里,周善又摸摸肚子,默默地开始怀念起潘美凤做的蚂蚁上树来。 很快,周善又发现了一丛极其鲜美的鸡枞,便又弯下腰高兴地将那些东西挖出来。鸡枞是个极其鲜美的山货,炖炒炸煮都成,要是和着新鲜野味煮锅咸鲜的汤~那滋味,做神仙也不换啊。 挖出以后,周善擦掉了快要垂落到衣襟上的口水,再度抬头,一眼就望到了不远处那间破庙。 很小很小的一间庙,就一人多高,也不大,五六个大人伸手就能够合围的距离。这樊仙姑也不缺钱,为何要偏偏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固然此间有些稀薄灵气可供修炼,但是若要清修,便不会入这俗世,入了这俗世,又怎么能够忍受清修的枯燥劲。 这就是自相矛盾了,除非她有什么不得不在此地的原因。 她飞起身子,脚足在粗壮的树干上轻点,一息之间就掠到了庙前。 很平常的一间庙,里面有半尊泥塑神像,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上面都结了好几层蜘蛛网,也没有人来清理,神像下面有几个破旧的蒲团,蒲团旁边有一方烂席,席子胡乱卷着,里面还卷着一床棉被,周遭有些锅碗瓢盘,都乱七八糟地摆在那。 看到里面确实是这么一副景象,周善心里越来越奇怪了,这个所谓樊仙姑请个鬼婴就坑掉了饶春琴一万块钱,她又不缺钱,何苦要过此等苦日子,随随便便去人家看个风水就足以让她饱饱地过几天好日子了。 她把麻袋随地一扔,在这个土木结构的庙周围转了转,却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她又踱了几步,复又看向那座神像,神像只剩下半个身子,头部已然缺失,只能依稀看出是佛家的打扮。头都没了,也享受不到香火,反而不知道会便宜了哪路山精野怪,周善对于这位不知名的同僚并不留情,提起一脚就踹了过去,这座在风雨中屹立了几十年的神像就此轰然倒塌,溅起一地尘埃。 泥塑神像碎了一地,周善往后疾退了几步,等那些烟尘渐渐散去以后才重新看过去。 她那一脚下得极重,但是那座神像却没有完全碎掉,神像右脚的大脚趾上反而露出了一个狭窄的黑洞出来。 她伸手随意比了下,发现那个黑洞也就比她的大拇指大了点,但是却非常幽深,仿佛看不到底一样。 这底下居然别有一番天地,但是这个入口未免也太小了,不像是人出入的,反倒像是供蛇鼠一类进出的。 她顿了下,从怀里掏出那个麒麟镇纸,“你给我出来。” 细细的血线从镇纸里蔓延而出,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浓郁的血团,逐渐现出血麒麟的模样来。它看起来有点不耐烦,扬起兽蹄踩了几下,“人家正在睡觉,好端端的叫我作甚?” 上次的百具竖棺中,那么多的恶鬼,它可吃了不少的亏,加上它还被龙脉给打伤了,至今也没有痊愈,是以这些年一直窝在镇纸里养伤。 周善指了指那个黑洞,“你去帮我探探路。” 血麒麟随意瞧了眼,“一个破洞有什么可探路的?” 周善狡黠一笑,“下面有灵芝。” “诓谁呢,谁家的灵芝长地底。” 灵芝多生于朽木附近,地底无日月,又多为泥石,怎么可能长出灵芝来。 不过,血麒麟很快就圆睁那双铜铃眼,瓮声瓮气半信半疑,“下面真的有灵芝?” 这傻子…… 周善微微一笑,“你猜。” 猜个毛啊。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血麒麟在周善面前简直就是个三岁孩童。它在周善的眼神下很快就经不起“灵芝”的诱惑,扬起兽蹄重新化为一道血线,蹿了进去。 灵芝药性温和,而且灵气丰沛,是上等的天材地宝之一,用来补身养伤再好不过,而且灵芝本身就喜阴好湿,对于它这种阴邪之物来说,药力会更上一层楼,此等诱惑,不吝于太上老君的不老仙丹。 它简直无法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嗷呜一声就兴奋地冲了下去,“你等等,我去帮你开路!!!记得要五五分成!!!” 周善等它冲下去以后才哈哈地笑了出来,下头有个毛的灵芝啊,她随口一说,结果那货就傻乎乎地信了。 看在它如此信赖她的份上,给它买一株灵芝倒也不是不可以。周善摸着下巴又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要想让自己出血,这二货怎么也得出点力。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隐去,冲天的血气就又从那个黑洞里冒了出来,嗤地一下飞到她身后。 血麒麟气喘吁吁,“你、你……” 周善懒洋洋道:“嗯?没有吗?那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假意着说道:“不应该啊,这里面真的没有灵芝不成?” 周善甚而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她真的没有说谎诓骗这血麒麟一样。 谁知血麒麟居然气急败坏,“当然不是,下面确实有灵芝,不过……” “不过什么?”周善有点奇怪,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的,难不成她快要成乌鸦嘴?不对,应该是预言师了。 她话刚出口,很快就明白了血麒麟未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不同于血麒麟身上的腥臭血气很快再度充斥在这间破庙中,无尽的血雾从地底腾起,将整间庙都给笼罩进去。 “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蛇,这种万蛇出动的声音,让人听着就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草木沙沙作响,似乎有蛇群包围了这间破庙。 血麒麟焦灼不安地在空中转了几圈,开始低头呜呜叫了起来,“周善,我害怕。” …… 周善直接翻了个白眼,“拜托,你是凶物,怕蛇?” 好歹是麒麟,四大瑞兽之一,同蛇的祖宗是一个级别的,怎么会怕这小小的蛇? “但是我只有一个。”血麒麟理直气壮道,这里的蛇可是听起来成千上万条呢。 都说蛇是未化的蛟龙,再说了,它也不是什么真麒麟,只是人工雕刻的罢了,怕“龙”不是应该的吗? 周善不知它心里的腹诽,不然她会一个爆锤把这贪生怕死的二货给怼死。 血麒麟自认为很有道理,但是周善却快要被这二货给气笑了,好歹拿出点当初的气势来,现在还不如一只老鼠呢。 也不知像了谁,现在她越来越胆小了。 “就一条蛇,没什么可怕的。”她扫了周围一圈,冷声道。她话音刚落,就从破庙的门窗以及碎烂的口子处,爬出一坨坨密密麻麻的蛇来,这些蛇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翻滚着缠绕到一起,仰起脖子嘶嘶地朝着一人一兽吐出红信子。 血麒麟竭力想要把身子埋到周善后面,它的声音在颤抖,“这叫只有一条蛇?” “幻术罢了。”同昨天晚上在周家一模一样。 她昨晚起初也被这幻术唬到了,不过等那些蛇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以后,周善就明白了,这不过是幻术而已。 从来就没有东西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她昨天没来得及开慧眼,不然一早就能看个清楚明白了。 草木都能成精,何况是动物,哪怕是蛇虫鼠蚁久而久之也能生出点灵智来,开了灵智以后,便算成精,成了精怪以后,因缘巧合之下也会通点粗浅的法术,比如说,此地的怪蛇就通幻术。 它这幻术在精怪中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居然连周善这个老牌神仙一时大意之下也被骗过了。 周善手微微抬起往下一压,那些血气就开始悄然散去,刚刚还在嘶嘶朝他们吐着红信子的蛇群像烟雾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一人一兽眼前。 血麒麟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来,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幻术。” 它仰天嘶吼了一声,“哈哈,老子不怕你。” 周善猛地吸了口气,才冷声道:“出来吧,孽畜。” 血怨如云,经久不散,那条怪蛇非但不怕这阴毒血怨缠身,反而把它当成了护体之物,借这血怨修炼起了幻术。看来这蛇精,起码也有千年的修为,应该快要到渡天劫化龙那步了。不过这蛇恐怕欠了不少的命债,这天劫,应该不会好过。 从那个漆黑洞里很快就飞出一道红光,伴随着嘶嘶的怪声,往周善的面门上直扑过来。 周善却避也不避,面无表情地伸手往前一捉,怪蛇的七寸就被她握在手中。 这条蛇的模样很奇怪,通体血红,却很细,细得仅有人的小拇指粗,大概有一米长,最为怪异的地方,是这条蛇身上长着的那对翅膀,肉翅上血管喷张,还在扇动着。而蛇头上,还有个诡异的肉瘤,肉瘤大约龙眼大小,上面布着道道褶皱。 这条怪蛇还在不断地扭动挣扎,纤细的身躯缠上了周善的手掌。 血麒麟看清楚怪蛇的长相,忍不住又把身子往周善身后埋了埋,“它长得真丑。” 周善面无表情地一脚把这个没用的二货给踹开,“走开,别跟我卖萌。” 血麒麟貌似无辜,“我不萌吗?” 周善扬眉冷笑,“滚蛋。” 她右脚很快就又再度抬起,这次不用周善再说点什么,血麒麟就利索地滚到角落里去了,并且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竭力想使自己变成一团空气。 周善想要看明白这条蛇的来历,当即就开了慧眼。 然后她就笑了,只不过那个笑有点奇怪有点冷,“原来如此,是你在我身上下的厌胜术。” 话说,当初潘美凤体内那个婴灵被周善弄得魂飞魄散以后,植入这个婴灵的樊仙姑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意识到可能有玄门子弟在帮助周家。 饶春琴跟樊仙姑两个人本来就走得挺近的,从饶春琴口中时时能够听到跟大儿子一家有关的坏话,听得最多的就是周家平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儿周善。 在饶春琴眼里,这个孙女平时就古怪,不喜欢跟人说话,反而喜欢摆弄一些破玩意,没事就开始捣鼓起几个破石头,简直就是个怪胎。 很快,樊仙姑就开始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周善在背后捣鬼。而“常仙”也就是怪蛇拿到周善的生辰八字以后,确定了周善正是那个异数,她就是那个玄门子弟。 怪蛇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玄门子弟的内丹跟别的天材地宝以求渡过天劫,它早早就找到了一窝灵芝,并且把那一窝灵芝当成自己的囊中物养了起来,如今所缺的就是修为高深的玄门子弟内丹。 周善还是个孩子,又没有长成,应该很好对付,“常仙”在她身上下了厌胜,等她一死,她体内的那颗内丹自然而然就归属于常仙同樊仙姑。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遭到反噬,而怪蛇狂躁之余居然一口意外咬死了樊仙姑。 “意外?恐怕不是意外吧。”周善伸手掐住蛇头,这条蛇精修炼那么久,对人类有天然敌意,怎么可能忍受樊仙姑的差遣。 最大的可能就是—— 周善懒洋洋抚弄了下蛇首,“你应该是盯上了樊仙姑那颗内丹吧。” 樊仙姑同样也是玄门弟子,修炼久了就能够形成内丹,这妖孽行走人间不为别的,就为了修道之人体内的那颗内丹。 它故意成为走山人的仙儿,名义上是帮走山人探听神鬼之事,查吉问凶,实际上却是跟豢养牲畜一样把那个走山人养起来,等时机一成熟,就把走山人体内成型的内丹吞掉。 樊仙姑并非是它狂躁之下被咬死,实际上应该是她体内的内丹已经熟了,再也没有成长的可能,而怪蛇见她没有利用价值以后,就把她的内丹给吞掉,那个樊仙姑自然也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怪蛇因为周善施法遭到了反噬,它虽然吞掉了樊仙姑的内丹,却因为太过慌乱,急于找人寄生吞噬掉人体内的精气好供它修复,这才蹿入了饶春琴体内。 而饶春琴本身就是风烛残年,体内的生气已然不多,未过三五日,残存的生气就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等周家昌出看守所的时候,饶春琴就已经到了大限之日,而她爬上梁柱的举动,不过是在蛇妖操控下的回光返照。 周善眯起眼睛打量怪蛇头顶那个大红肉瘤,“十三个,你用这个方法吞掉了十三个人的内丹。” 照此说来,这条蛇妖害却的人命,恐怕不止十三条。 很明显蛇妖能够听懂她的话,不过它还没有附身于人体内,尚且不能口吐人言,当下蛇瞳眯成一条细缝,冷冷地吐出红信子。 与此同时,蛇妖身上闪起了一道红光,嗖地一下,这条细蛇的身体再次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化为一条丝线,周善不防它这一招,登时就被它从手上逃出。 然后,她的脖颈一痛,密密麻麻的痛感如同电流一般迅速蹿遍她的全身,她感觉手一麻,麒麟镇纸差点脱手而出。 竭力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血麒麟也忍不住低吼一声,“你被咬了。” 周善伸手按住脖子上那个细小的伤口,忍不住满头黑线,“我知道。” “你快要死了。” …… “你放心,阎王爷不收我。” 她深知一个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自然也不想做那个可怜的反派,当下也不再留情,提起一口气往庙里的柱子上一点,飞跃到半空之中,然后伸手招出那柄黑刃,斜斜地往自己左前方一划。 当她伸手割掉蛇首的那一刻,庙里再度腾起了红色雾气,处处都传来嘶嘶的响声。 这是怪蛇做出的最后反扑,瘴气与她体内的剧毒结合,只会加快毒素的流动速度,普通的玄门子弟无论他修为多么高深,恐怕都会死于这两相夹击之下。 不过可惜,周善并非那个普通人,蛇妖注定要失望了。 她往下面飞速掠去,捞住掉下来的那个蛇首,然后顿也不顿,用黑刃拨开肉瘤上的褶皱,从里头挖出一颗火红的珠子,想也不想就一口吞下。 赤焰丹,这可是个好东西,只生在千年赤焰蛇的体内,本性阴毒,毒素也霸道,但是最为神奇的是,吞下赤焰丹的人不但不会被毒死,反而百毒不侵,而这赤焰丹更是解蛇毒的良药。 但是哪个被千年赤焰蛇的人会想到,解药居然近在咫尺呢。 周善打坐炼化赤焰丹以后才满脸惊喜地站起来,“我们去找灵芝吧。” 听到灵芝这两个字,原本在一旁还无精打采的血麒麟铜铃大的眼睛顿时亮起了一道光,甩甩脑袋就站了起来,不住拱她把她往黑洞那边推。 周善无语地摸了下它的脑袋,“不急。” 她捡起蛇尸,用匕首顺着它的肚子往下一抹,直接剥掉了它身上那张红皮,露出底下粉嫩的蛇肉来,而后,她才专心致志地用匕首在那些蛇肉里挑捡起来,很快就剥离出一条一米长的筋骨。 周善饶有兴致地把蛇筋往外一甩,啥时间,破空之声传来。 怪蛇修炼已有千年,若是渡过这场天劫,它就能化为蛟龙,这条蛇筋也就不再是蛇筋,而是龙筋,不过如今跟龙筋也差不离了。 这玩意用来制成鞭子再好不过,平时不用还能缠在腰上,匕首虽好,却是近身之物,有条千年蛇筋制成的鞭子做法器,她也不嫌弃。退一万步讲,她不想用这东西,也能够在黑市上卖上不少价钱。 做完鞭子以后,她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地上跳了起来,“好了,你来开路。” 血麒麟就等她这句话,顿时兴奋地仰天一个嘶吼,直直地往黑洞那边撞过去。 撞了一下,那个黑洞纹丝不动,又撞了四五下,洞口才开始裂出几条细缝,血麒麟鼓足干劲又撞了下,洞口坍塌了,露出底下那个漆黑的大洞。 周善也没耽搁,把东西都背在背上以后才深吸一口气,跟在血麒麟后面跳了下去。 弯弯曲曲走过一段漆黑的路程,洞口狭小得只供一人通行,血麒麟不得不把身躯缩小才能在前面开路,而周善体形本就娇小,她甚至还背着半麻袋东西,仍不觉拥挤。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四处都是岩石,围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天地,水声滴答,从上面的岩石滴落下来,在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顶上有处岩石已经开裂,隐隐间露出一线天光,照亮了这方本该黑暗的天地。 周善眨巴眨巴眼睛,“咱们好像到了阴穴了。” 眼前明显是个已经漏底的墓室,墓室的左角还摆放着一副棺材,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棺椁。墓葬坑周围挖了四条墓道,把棺椁与周遭的一切隔离开来。 而那副木制的棺椁上,俨然是大片大片紫黑的木灵芝。 难怪这地底有灵芝,难怪这已有神智的蛇妖要带樊仙姑在此地,原来,就是为了守住这片天地。 血麒麟本就出生养尸地,对于墓葬自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当下就兴奋地扬起兽蹄往那副棺椁上俯冲过去,嗷呜一口就咬住了棺椁上生长着的一片木灵芝。 周善还没来得及制止,它就已经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大片,周善忍不住扶额。 不过这棺椁的主人在血麒麟如此冲撞之下也没有出现什么异象,要么这阴穴的主人早就投胎转世去了,要么就是被这蛇妖吞掉炼化了,也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周善也没有动手采集灵芝,而是先念了遍往生咒,然后又在棺椁外面点起了渡魂香,等渡魂香散去以后,才恭敬地拿出个玉璜慢慢地铲掉棺椁上最大的那片灵芝。 这里的灵芝有很多,其他的已经被血麒麟给啃得七七八八了,唯独这片最大的,它一口也没碰,原封原样地留在那。 这片灵芝,比它啃的加起来还要大,这么大的灵芝,恐怕已经不止百年,而是千年灵芝。 真是捡到宝了,虽然长在棺材上,周善也没有嫌弃,满脸喜色,小心翼翼地用玉璜一点一点把它从棺椁上挖了下来,生怕一不小心就伤着了这宝贝。 采完这片灵芝,她才心满意足地伸手擦了下脸上的汗,拍了拍血麒麟硕大的脑袋,“算你小子上道,好了,回去吧。” 血麒麟呜咽了一声,化回一道红线,没入麒麟镇纸中。 周善把千年灵芝放回麻袋中,在林子里飞了许久,找到出山的路以后才慢慢落地,装成气喘吁吁的样子把麻袋背出罗华山脉。 周善刚踏出罗华山,就看见山间飘来了几团乱云,乌云乍起,遮天蔽日,电闪雷鸣。 她抬眼看了下这个天色,蓦然长叹出声,“天劫来了。” 可惜,这条赤焰蛇已经死了,注定过不了这天劫,不过它即便没有死,杀了那么多人以后,果报不能少,它也还是过不了这天劫。 与其被天雷劈死,还不如被周善抽筋扒皮,也能在死后多个用处。 周善抬手拍了拍腰间缠绕着的鞭子,颇为贱兮兮地笑了下,“蛇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赤焰蛇:你他娘的就是欺负老子死掉了出不了声吧! 天雷找不到即将渡劫的精怪,很快就散了,重新现出清清朗朗的一方天地。 她回到山脚以后,再眯眼往山腰看去的时候,山腰处原本还微微露出个角的破庙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塌掉了。 她不再流连,背着满满的一麻袋东西往环溪村里走去。 她消失了半天,潘美凤跟周家平急得半死,潘美凤更是狠狠地剁着肉丸,“估计去山里玩了,我就知道,这孩子越不让她去就偏要去。” 周家平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去就去呗。” 潘美凤眼睛一瞪,“什么叫去就去,万一她在山上遇见个狼啊虎啊,那可怎么办?” 周家平无语的表情都快摆到衣服上了,“你别咒她就可以了。” 潘美凤冷哼一声,继续恶狠狠地剁着肉,把案板剁得哐哐作响,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然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呢,潘美凤说完那句话还不到五分钟,夫妻二人就看到周善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出现在视野中。 潘美凤把菜刀啪地剁在案板上,两人齐齐抱起手看着满头大汗“艰难”地往家里背麻袋的周善,“这是去哪了?” 然后,夫妻俩就看到她那个傻乎乎的闺女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爸,妈,我捡到灵芝了。” 这是周善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决定下来的做法,她很早就想要改善家里的生活,却一直没有那个契机,她暂时还不想告诉父母自己在给别人算命看风水。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护住父母,不想让他们暴露在任何一个有心人的眼中,再说,照潘美凤那个爱操心的性子,肯定会担心她在外面吃亏,她不想让父母操心,所以不如不说。 但是家里又需要钱。 她已经想好了,把这块灵芝卖出去,卖到的钱全部给家里改善生活,如果实在没人买得起呢,她就去请个托,用自己的存款来做场戏,把自己那一百多万套出来给家里。 周善正美滋滋地打着算盘,谁知潘美凤却是一脸天都快要塌下来的表情,“当家的,你快来,咱们闺女想钱想疯了。” 周善:…… 事实证明,周善应该不是想钱想疯了。 当那块足有半人身子大的紫灵芝从麻袋里被捧到西厢房那张床上以后,周家见识最广的男人——周家平也看蒙圈了。 潘美凤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腰,“当家的,我寻思着这块确实有点像咱们在电视上看到的灵芝,难怪咱闺女认错。” 周家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这肯定是假的,因为——” 他抑扬顿挫地卡了半口气,等吊住潘美凤的心思以后,他才悠悠道:“因为,灵芝肯定不会有这么大。” 呵,爹您老讲得还真有道理! 周善满头黑线,“别猜了,这就是真的。” 周家平跟潘美凤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来,“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肯定是假的啦。” 周善翻了个白眼,拿起新装的那部座机就噼里啪啦拨了几个号码。 “你干嘛?” “卖啊,这灵芝要是卖出去了不就说明这是真的吗?” 有道理——但是,“善善,咱们可不能拿假的东西来糊弄人。” 周善从齿缝中挤出一个笑,“放心,城里人肯定识货。” 两口气异口同声,“那可不一定,他们在别的东西上见识广些,但是山货这行当上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咱们这些山里人。” “山里人”周善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坚定地拨出了号码。 周家平不可置信地围着那个比切菜的案板还要大的灵芝转了几圈,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是灵芝,哪有灵芝那么大。” 再说,那么大的灵芝,一般人能买得起吗? 善善就一个初中生,能够找到什么买主? 周家平也不想看到女儿失望的表情,归根结底,她也是想为了这个家好。 周家平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自己去找几个好友来合演一出戏,花个几千块钱把这“破木头”直接搬走,也让她开心点? 要不,怎么说这父女俩心有灵犀呢,连这糊弄人的方法都想得差不多。 结果,周善刚放下电话就得意地甩了甩头,“我,找到买家啦!” 她打过去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像刘富罗军之流,都算是自己以前的雇主,人品也有基本的保证。他们听到有野灵芝时都表示有兴趣,但是周善表明是千年野灵芝以后就拒绝了。 不是不相信,出自周善之口,他们不相信也得相信,而是,千年野灵芝这种东西太过珍稀难得,他们买当然买得起,不过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反而恐怕会招惹祸患在身。千年的天材地宝,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即便是想要,也没有那个资格去要。 天无绝人之路,刘富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以后,转头又说起一个人来,“我前两天还在听说迟董正在搜罗好东西给自家老爷子过大寿,这东西她肯定收。” 周善本来对卖出这株野灵芝已经不抱有希望,闻言打起了精神,刘富是个爽快人,当即就把这个迟董的电话号码给了周善。 迟董听到野灵芝这个消息以后表示很感兴趣,当即拍板决定可以买下,不过她要先行验货。 这是正当要求,周善自然答应,那个迟董也不放心手下,干脆放下了手头的事自驾来到罗华县。 于是,偏远的罗华县里偏远的环溪村,两个人面面相觑,两双大眼睛相互瞪着,“是你!” 48.048 “怎么是你?”两个阔别多日的同学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傅其琛脖子上挂着一台小型的照相机,两人面面相觑,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这个……这是你家?” 他确实不知道,他只晓得周善是罗华县的,又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家的, 他这次不过是想来罗华县看看,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妈联系的那一家人就是周善家。真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忽而扭头极其迅速地在快门上一按,把周善错愕的脸同她身后那座院子一同框进了镜头之中,拍完一张照片以后, 他才开口问道:“你要卖灵芝?” 他爷爷最近要过七十大寿, 因为是整岁的寿辰, 所以一家人都看得比较重, 傅景行从前爱些古玩字画, 近年又不知怎的喜欢上了天材地宝,退休以后时常去山里搜罗点好东西。 迟秋婷原本定了尊白玉观音像的, 知道老爷子现在就喜欢些何首乌、人参之类的东西以后就改变了主意,刘富恰好在此时透露出有个友人挖到一株奇大无比的灵芝,迟秋婷这才推掉了繁忙的工作,准备来罗华县看一下。 傅其琛也要求过来的,当然, 他说的想去见见市面, 正好一中放月假, 迟秋婷就开车带他来了。 周善被他这个突兀的举动弄得一愣,“啊?对,没错,是我。” 迟秋婷戴着一副大墨镜,从车上下来,刚看清周善的面容,她就怔住了,“你不是,你不是……” 由于太过惊喜激动的缘故,她有点语无伦次。 几年前的那次相遇,原本周善的容貌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不清,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她眉心那点殷红似火的朱砂痣,水滴一般的痣,看多了,又像是山,这痣她实实在在地记了好几年。 周善倒也没有否认,含笑道:“夫人别来无恙。” 迟秋婷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她来之前原本对刘富口中那株巨大无匹的灵芝存疑,但是现在看到周善,迟秋婷就改变主意了。 不管灵芝是假是真,她都要花钱买下,而且还要花大价钱,哪怕只为结个善缘。 几年前,周善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就能够把琛琛从鬼门关拉回来,那几年后周善的功力更加高深莫测,这就更值得她拉拢了。 被晾在一边的 周家平跟潘美凤两夫妻只能面面相觑,“你们认识?” 周善先行给迟秋婷使了个眼色,才微笑着同父母解释,“爸,妈,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傅其琛,这位是他妈妈,我没想到就是他们要买灵芝。” 周家平闻言也放下了戒心,善善的同学,怎么说也是比较信得过的。他领着一行人进了院子,灵芝就存放在周善住的那间屋子里,上面湿润的水汽已经被风干,下面铺陈着一层薄薄的发黄糯米,大喇喇摆在地上,显然并没有得到主人非常精心的照料,饶是如此,那片紫灵芝还是非常硕大且肉厚莹润,幽幽散发出香气。 迟秋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能够分得清好赖,但是看见这片灵芝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无可自抑地亮了亮。 菌盖几近圆形,紫褐色,边缘平整,足有磨盘大小,起码有好几公斤重,凑近一闻就能嗅到一股子清润提神的味道,让人精神大振。 周善在灵芝上包裹了一层法力,是以这块灵芝油亮肥厚,并没有丝毫脱水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一样。 这么大的灵芝确实少见,而且这块灵芝绝对是真品,极品! 迟秋婷如获至宝般蹲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摸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在心里掂量片刻,转头对一家三口说道:“这枚灵芝要是放在拍卖会上或许能够卖更多价钱,不过我也没有带那么多钱过来,五十万?” 她飞快地扫了三人一眼,眼神就停在周善身上,虽然周家平两口子辈分年龄都要大点,但是她觉得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应该是周善,这也算是一种直觉。 五十万的价格对于天然的野生灵芝来说也算是天价了,不过现在灵芝人参这种天材地宝的价格都被炒作得厉害,这枚灵芝要是放在流到大城市的市场上,肯定不止这样的价格,但是就在这小小的罗华县里,五十万无疑还是许多人家一生都赚不到的数目。 潘美凤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地,她紧紧掐住周家平的手腕,低声道:“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她疯了?” 周家平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应该是咱们没睡醒。” “不行,老周,你掐掐我,这梦做得也忒真了。” …… “嘶,你干嘛?杀猪呢!” 周善把这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收入耳中,不由微微一笑,“成交。” 潘美凤的呼吸更加急促了点,忍不住把身子探到周善身边,“善善,咱们可不能骗人。” 周家平也在一边帮腔,“毕竟还是你同学的妈妈,要不我们就收她五百?” 他们真心觉得这块就是个有点香气的圆木头,值个千儿八百的已经了不得了,加上又是善善的同学,少不得还要打点折扣。 …… 周善虽然无语,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心理价位原本是三十万左右,没想到迟秋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方,也好,有了这笔钱,还能够用来改善家里的生活。她正处于有钱却不知怎么拿出来的窘状,有了这五十万,事情就好办了。 迟秋婷明显也听到了这对夫妻的碎碎念,霎时莞尔一笑,对这对夫妻也增添了点好感,掏出支票簿唰唰写上数字又签上自己名字递给周善,“五十万很划算,我不吃亏。” 周善却没伸手接那张支票,而是有点迟疑,“夫人,这边的支票恐怕不大好兑。” 罗华县里几乎没见过什么人用支票,而且明显用着也不方便。 迟秋婷想了会才缩回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这样吧,等会我去银行转账给你们怎么样?” 潘美凤的步子还有点飘,“先来家里吃饭吧,已经买好菜了。” 迟秋婷看了一直沉默的傅其琛眼,收到一个若无其事的眼神示意才微笑着回应了句,“那就叨扰了。” 周善一直认为她妈的厨艺已经登峰造极了,要是那个已经兵解了的食神回来,都不一定比拼得过她。潘美凤的动作很快,一个多小时以后,堂屋里的那张圆桌上就摆了满满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有青椒卤猪耳、油焖大虾、双椒炒肉丝、酸菜鱼,还有一盘清爽的豆角茄子,中间是鲜香四溢的砂锅排骨菌菇煲,潘美凤闲谈中又打听到迟秋婷以前是个北方人,又煮了二十多个酸菜韭菜肉馅的饺子,捞出以后也凑出了齐整一大盘。 饶是如此,潘美凤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菜不够,将就着吃。” 周善默默地看着她,小声地嘟嚷了句,“过年都吃不到这么好的,还将就。” 潘美凤瞪了她一眼,“还不去给阿姨跟你同学盛饭。” 周善鼓了鼓腮,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伸手接过那两副碗筷下桌准备盛饭,傅其琛却拦住了,“不用,我自己来。” 她看到傅其琛眼里促狭的笑意时,立刻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副淡然超脱的模样,非常非常非常“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辛苦了。” 傅其琛把碗筷从她手上接过,“不辛苦,周同学。” 吃完饭以后,迟秋婷把那块灵芝装上了车,周善带傅其琛到周围转了几圈,但是傅其琛显然对楼古街还没对她土生土长的那个小院感兴趣,两个人在外面随随便便逛了会,周善看到街口那个老爷爷还在摆摊卖糖人就忍不住要了个孙悟空,然后一口就咬掉了孙大圣的脑袋。 傅其琛也要了只凤凰,却没急着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大人去银行转账了,周善又带他回了自己的房间,“随便看看。” 傅其琛看到她窗台前摆着的那个陶瓷盆就凑了过去,里面养着十几根青翠翠的水草,他伸手拨弄了下,“挺漂亮的,你养的?” 周善咬糖人的动作蓦然一顿,“是,不过——” 她慢悠悠地把自己嘴角的糖稀舔干净,“那不是什么水草,是水鬼的怨气化成的实体,聚于水中容易招来阴气,我家大门上放了一枚开光的铜镜聚集阳气,这是用来改善风水的。” 她把支撑糖人的棍子扔到垃圾桶里,“呶,来了。” 这些怨气已经经过她的稀释本该对人体无害,但是偏偏傅其琛不是那个普通人,他有阴阳眼,对于阴物异常敏感,阴物对他同样也是如此。 很快,清凌凌的水面上慢慢出现了几股黑气,原先青翠的水草不知何时已然发黑,几张大拇指盖大小的狰狞鬼脸从那盆水草里尖啸而出,往傅其琛的脑袋上扑过去。 周善不耐烦地拍拍手,“定。” 那几张鬼脸顿时在离他的头发丝儿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扑通一声,落回了水里。 傅其琛懵逼了几分钟,转头看着悠闲的周善,欲言又止,他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巴黎圣母院》,“那我看会书。” “行,你看吧——” 周善的声音戛然而止,“你别看这本。” 她说话时已经来不及了,傅其琛哗地一下翻开了书封,无数雪白的纸张唰唰飞起,化作一个个小人模样,青面獠牙猩口,纷纷张开嘴巴露出尖牙大声哭嚎。 周善吞咽了下口水,弱弱地指着那本书,“你拿的这本,是我给阴兵开的路。” 她走过去拿上傅其琛的手上那个空荡荡的书皮,打开疾呼一声,“都给老娘滚回去。” 原本还在活蹦乱跳,甚至有两个拽着傅其琛的耳朵打起了秋千的阴兵身形蓦然一滞,携带着哗哗的声音不情不愿地往书本里飞了回去。 傅其琛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我该干嘛?” 周善想了会才歪着脑袋,“喝茶?” “哦,喝茶。”傅其琛的脑袋有点乱,条件反射性地端起了桌上那杯茶水,“多谢了。” 他眯起眼睛微微呷了一口,又看到周善那一脸憋闷的表情,“怎么了?” “这茶不是我泡的。” …… 在经历一系列的诡异事件以后,傅其琛无比郁闷地从周善的房间里出来了,正好赶上周家父母跟迟秋婷三人从银行回来。 迟秋婷看向自己儿子那一脸菜色,“怎么啦?” 傅其琛有点不在状态,“没事。” 成功做完这笔交易以后,迟秋婷就要带着傅其琛回市里了,正好周善也要回学校上课,迟秋婷便主动提出带她一程。神奇的是,潘美凤居然跟迟秋婷聊到了一起,等要走的时候,她还有点恋恋不舍。 父母一直把她送出了小巷,还站在那凝视着车子慢慢远去的背影,周善趴在后座上看了会,眨了眨眼睛,才转过身子。 迟秋婷清了清嗓子,“大师,琛琛手上的白玉株也是你给的吧。” 当初木牌神像碎裂,这事被傅家人知道以后,众人皆是忧心不已,迟秋婷当初只查到文老那边就不敢再查下去,如今时过境迁也不知当初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她无比后悔,当初就不该怕惹怒那位大师而不敢去查出她的身份,导致儿子连最后一道保护符都没了。 正在傅家乱了套的断口,傅其琛却极其镇定地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解决了,他有个同学给了一个白玉株,如今他已不再做噩梦了。 傅家人都明白“做噩梦”是什么意思,迟秋婷也在心里开始怀疑起了儿子这个同学的身份,但是本就倔强的傅其琛却是死咬着那位同学的名字,硬是没告诉他们那位同学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方才水落石出,迟秋婷对周善那叫又敬又畏。 周善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迟秋婷急忙开口,“大师,孩子当初也不懂事,那个法器卖多少钱?我现在补给你行不行?” 周善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迟秋婷有点忐忑,从后视镜里同她匆匆对了眼,许久,才听周善开口说道:“不收钱。” 他那双阴阳眼本就因她而起,更不要说她本身就欠傅其琛一段因果,如今尚未还清,若是再要钱,岂不是欠得更多?钱债易偿,人情难还。 迟秋婷握着方向盘,她的声音有点酸涩,却还是挤出了个笑容,“那就多谢大师了。” 罗华县离平远市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中间要经过国道与省道,他们在罗华县也待了不少时间,加之天阴得早,车子上路一个多小时以后,天色就逐渐晚了下来,乌云漫漫,遮蔽星月。打开车窗尚能嗅到一丝泥腥味,听到啾啾晚归的鸟鸣。 车子正在一小段山路上行驶,靠右就是十几米宽的平静江水,也是平远市境内唯一的一条江——平远江。 周善突然觉得后背蹿上了一丝凉意。 不对劲,这里有点不对劲,“等等,停车。” 这条车道上行驶的车辆本就不多,如今更是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开着车灯在漆黑的路上行驶。 迟秋婷虽然有点诧异,却还是依言把车子停了下来,“怎么了?” “掉头,回服务区。” 她说的是十几分钟前经过的那个小村落,因为挨着国道,那个小村落的作用也逐渐被开发成一个小小的服务区,司机累了就可供歇歇脚,里头还有座加油站。 傅其琛也握着右手手腕,“妈,回去吧。” 迟秋婷疑惑不解,面上更是犹疑,“回去就赶不上明早的课了。” 周善已经请了好几天假,明年就要中考的学生此时难道不应该把学业看得更重?当然,不能把周善当成一个普通学生来看待,她不让过去,肯定也会有别的原因吧。 “那就不上。”周善机警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赶紧回去,再不回去就晚了。” 他们被人盯上了! 迟秋婷见她危言耸听,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不由得扑地一跳,稀里糊涂地把车子掉头,“好,我回去。” 她的脚刚踩上油门不过一二十秒,驶离了原先那地儿,就听见身后轰隆隆几声巨响,天塌地陷般,坐在车子里的几人也跟着颠簸的车子往上震了震。 只见身后山坡上的林木巨石全部携带着滚滚的巨响,从山体上源源不断地滑落。他们要是晚个一分钟,非得被这些落石土块给埋了不可,而山的另一侧就是平远江,平远江虽然平静江心处却也有五六米深,这一趟下来,他们还能有命在吗? 居然是山体滑坡,但是平远市里都快有半个月没下雨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山体滑坡? 迟秋婷被吓了一跳,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汗湿了,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耽搁,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地往来时的方向驶过去。 周善却不动声色地回头,定定地往后看了几眼。 来者何人?盯上的到底是她还是傅家母子? 从刚刚露出的那一手看,恐怕对方有着极高的玄门道术修为,而且心狠手辣,不给她们一丝活路走。她方才就察觉出有点不对劲,原来这方圆十里,都被设上了个大阵,而她因在车中,五感并不若寻常清晰,不知不觉间就步入了阵法当中。这么一个大阵,看来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 不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怕对面是天王老子,惹上了她,她也得把庙给你拆了! 身侧的山体源源不断地从上面垂落,无数乱石轰隆隆地从上面砸下,土石如乱流,而这辆小轿车就如同乱流中的一叶扁舟,七拐八扭,艰难地躲着乱石。 周善什么话也没说,淡淡地伸出双手在胸前结印,车外所有要砸到车上的土石在触及车体的那一刻就悄然碎成了湮粉。 不远处的山林间,隐隐约约亮起了白光,那是阵法催动到极致的光辉。 周善结完法印,淡淡一笑,咬破食指滴出一粒血珠,轻轻地往外一掸,漫声道:“去。” 血珠携雷霆之势,往刚刚白光闪过的地方势不可挡地飞去。 周善把五感催动到了极致,很快就听到了几句几不可闻的闷哼声。 一、二、三、四、五…… 很好,七个人! 49.049 “师兄, 他们跑了。” 虽然有无数落石和土块阻击,但是那辆轿车硬是冲破了重围,往远方奔驰而去。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拭去嘴角的血迹,阴冷一笑,“跑?能跑到哪去?小师叔就在前面等他们,还怕他们不去。” 他皱了皱眉头, 伸手捂住胸膛,显见得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受过伤了,思及此处,不由恨意更甚。 周善在车内端坐着,一旦有树木倒下就施法弹开, 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地过了大阵所覆盖的地方, 迟秋婷再也没敢耽搁, 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才过七八分钟, 一行人就来到那个小小的服务区,或者说是村落。 迟秋婷领着两个孩子进了服务区内唯一那间宾馆, 她要了两间标间,自己跟傅其琛一间,周善单独一间,这也是周善自己要求的。 三人还没吃晚饭,迟秋婷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领着他们来到服务区里头唯一那家便利店, 买了几条面包和三桶泡面, 她们问宾馆要了热水, 三人先到了迟秋婷跟傅其琛的房间,把泡面的调料包拆了在那等宾馆送来干净的热水。迟秋婷脸上有丝歉意,“大师,对不住了,本来想早点到市里,饭店也安排好了,今天只能委屈您暂且在这将就一晚了。” 听到她殷切的话语,周善大感不自在,“不用这么客气。” 两个小的在那啃面包,迟秋婷也没闲着,拨了电话过去告知秘书自己遇到山体滑坡被堵在国道上这事,吩咐她先行安排这两天的工作。 反倒是秘书满腹好奇,“滑坡?电视上没有这个新闻啊。” 迟秋婷耐心同她解释,“是罗华县跟市区交界的那条国道,平远江刚好在那拐了个弯。” 恰好服务生提着一壶干净的热水敲门进来,闻言愣了下,“是不是搞错了?那条路上没滑坡啊。” 迟秋婷握着手机迷惑不已,“我们刚刚就是从那条路上回来的。” 服务生笑了,“这不可能,半个多小时以前还有两辆车子从那过去了,如果有山体滑坡的话,人家肯定掉头回来了,他们既然没有回来那就肯定没遇上滑坡,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迟秋婷头一回遇上如此诡异的事情,顿时脸色惨白。 服务员再度扫了三位奇怪的客人一眼,摇摇头,把热水壶留在房间里就离开了。 傅其琛跟迟秋婷的脸色或多或少有点僵硬,周善却优哉游哉地端起热水壶给自己的泡面桶倒上了热水,深吸一口气以后赞叹不绝,“真香。” 迟秋婷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盖子合上以后才淡然一笑,“滑坡是假。” 什么意思? 周善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小片面包放进口中,“假的也能够真死人。 那个大阵借用山川风水地势布下,滑坡是假,那些土石都是受阵法影响自发朝他们攻击,待阵法一收,便会恢复原位,如果他们刚才真的死在山石乱阵之中,想要查出死因都难了。 周善还以为这个世界的风水师都是半桶水在那晃荡,却不料原来罗华县以外也是人外有人,看来玄门香火并不像她所想象那般稀缺。虽然那个大阵要七个弟子合力才能布置出来,不过那些玄门子弟的道术修为也比她想象中好点。 如此看来,对方针对的就不是傅家,恐怕是她了。 毕竟迟秋婷同傅其琛两个人看起来,怎么也用不到七个法有所成的风水师来对付。 而她行事率性,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还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还能请动这么多的风水师,恐怕已经是一个门派中的所有精英了。 吃完简单的晚餐以后,周善觉得在房间待着没什么意思,干脆出了那个小小宾馆,在外面溜达。 这个服务区晚上还挺热闹,村民们都聚集在宾馆外那间广场上,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路灯把广场照射得亮如白昼。 傅其琛看见她出来,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周善扭头刚想同他说点什么,却见傅其琛皱起了眉头,“小心。” 说话间,就有个扎个两条辫子的两三岁左右小姑娘跌跌撞撞朝他们两个人的方向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灯笼。她被路边横着的那个小马扎一绊,稀里糊涂就往周善的身上栽倒下去,傅其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手扶住周善的肩,一手捞稳了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先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被抱住以后又破涕为笑,从鼻子里冒出个泡泡,“爸爸。” 周善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你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闺女?”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仰头也冲她甜甜地笑了下,“爸爸。” …… 周善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孩子怎么乱认爹呢。” 小姑娘不知世事,仍旧懵懵懂懂地拍着手兴奋地喊着爸爸。 两个半大少年牵着个小女孩站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决定就站在原地等女孩的家人来找。 幸好她真正的爸爸很快就来了,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俊美青年,跑得气喘吁吁,一看见孩子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抱住搂了过来,“看了会牌就看不到人影了,囡囡,不要乱跑你知不知道。” 他搂着那个小姑娘警惕地看了面前二人一眼,看清楚是两个少年一会才放下戒心,“谢谢你们,囡囡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周善笑得春风满面,“不麻烦不麻烦。” 等家长把孩子抱走以后,她还恋恋不舍地踮脚看向女孩离去的方向,小女孩坐在父亲肩头,仍旧傻乎乎地朝她笑。 傅其琛若有所思,“你很喜欢孩子?” 谁知周善居然一下子就沉下脸来,“不喜欢。” 她也不在外面逛了,扭头就回了宾馆,傅其琛不知戳中了她心上哪根弦,云里雾里地跟了上去。 迟秋婷在房间里用电脑处理工作,傅其琛也不想去打扰母亲,干脆倚在周善门上玩手机。 周善坐在床上看着他,下巴微抬示意:“进来吧。” 傅其琛想了想,跟着进来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周善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脱衣服。” …… 傅其琛一直冷漠如冰的脸顿时红成了熟透的虾米,少年清亮的眼睛直视周善,“嗯?” 周善有一点不耐烦,“脱衣服。” “这样不大好吧。” “我说,脱衣服。” 他迟迟没有动作,周善干脆直接站起来上手剥了,“叫你脱你就脱,叽叽歪歪做什么?” 她不知道点中了傅其琛身上哪个地方,傅其琛只觉得身躯一下子僵硬起来,仿佛不属于自己了,只能呆立在远处由着周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剥得一干二净。 很快,他直觉上半身一凉,身上最后那件T恤也被剥了下去,干燥的肌肤顿时裸露在空气中。 不仅如此,少女纤细的手指还在他的身躯上肆意游走,微微带了点酥麻与燥热。 周善“嘶”了声,傅其琛被她点中了穴位,还不能动,僵硬地站在那,慢慢地从脸上红到了身上。他看起来瘦,但是衣料下包裹着的身材却非常好,上身包裹着薄薄一层肌肉,小腹处更是虬结了六块腹肌,但是腰看起来却无比的细腻。 好身材啊,周善在心里默默地赞叹了声,然后解开了他的定身穴,厚颜无耻道:“非要叫我给你脱是什么意思?” 傅其琛一句话也不说,捞起衣服兜头就要往身上套,周善却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你等下。” 她冰凉的手指按在傅其琛的腰窝处,“好想把你裤子也给扒了。” …… 女流氓! 周善随手捞起了一面镜子,示意他往镜中看。 只见,从傅其琛的裤头处,蜿蜒蔓生出一株黑色藤蔓,像数条粗直的青筋,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慢慢地往他的背上生长过去。 周善又扭过身子拍了拍他的胸脯,“等犼毒入了心肺,你就成了一具任人吩咐的木偶了。” 傅其琛并不见丝毫慌张,反而异常镇定,“什么是犼毒?” 周善微微一笑,“僵尸。” 傅其琛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些许,但是很快又平稳下来,“哦。” 周善见他这幅反应反而有点不乐意了,“什么是哦?你就不怕?” 傅其琛淡然一笑,“有什么可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从小到大遇到的怪事多了去了,久而久之,就什么也不怕了。害怕,并没有什么作用,不是吗? 周善被他一噎,气呼呼地往床上一坐,然后拿出短刃往自己指尖上一割,从她的食指尖尖立刻冒出几滴黑色的血珠,很快就被匕首给吞了下去,匕首身上黑色的花纹闪了下,又迅速隐没。 直到流出的鲜血重新变回红色她才满意地收回匕首。 傅其琛看着她的动作立马皱了眉,“你也中了毒?” 周善不在意地点点头。 傅其琛霎时面沉似水,“什么时候?刚刚?” 他很快就想清楚了,“那个小姑娘?” 周善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你挺聪明的啊。” 听到她难得一次的夸奖,傅其琛也没有丝毫欣喜,“那你为什么——” 故意让自己中毒? 周善耸了下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往床上一栽,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我要睡了,你退下吧。” 傅其琛愣了愣,没有提出想叫她帮忙除毒的要求,乖乖地转身离开,还非常细心地给她锁好了门。 周善在床上翻了个身,凝视着房门,忽然无奈地笑了下,“真是个呆子。”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主动去帮傅其琛除毒,而是默默地开始在床上打坐修炼了起来。 犼毒是苗疆的一种蛊毒,被下毒的人一旦毒入心肺,就会变成力大无比的僵尸,一举一动皆受施法者的操控。 很快就到了夜半时分,服务区的夜生活不会到太晚,大多数人都已经沉沉入梦,五感催动到极致的周善却悄然睁开了眼睛,如同猫儿一样扭开门灵活地钻了出去。 走廊上立着个清瘦的人影,周善先伸手在自己的头顶与双肩处点了几下,灭了自己那三盏命火,又敛住所有鼻息,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直接绕到人影前面。 那并非旁人,而是犼毒入心的傅其琛,他的脸上有种青灰的死气,嘴唇乌黑,眉眼空洞,僵直地往外面走去。 周善愣了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不知什么时候摸来的彩笔,依葫芦画瓢儿往自己嘴唇上也抹了几笔,学着他的模样往外面走去。 但是很快,傅其琛就推开走廊的窗户,从三楼一跃而下,下到地面以后,他的动作并不见丝毫停滞,飞快地往前蹿出几步。 周善被他这个动作给弄了个急刹车,她站在窗户前有点咋舌,看着傅其琛的背影。 这个体魄可不像是凡人啊。 她也没有耽搁,脚下轻点,轻烟一般掠过跟上傅其琛的身躯。 她故意不除傅其琛的犼毒,目的就是为了让幕后指使以为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犼毒,到时候幕后指使施法操控,她只管跟傅其琛一样动作,相信很快就能找到那只阴沟里的老鼠。 傅其琛脚下顿也不顿,很快就带她来到了一处宅院,然后就停在门口不动了。 周善学他的动作,悄悄散开五感就发现宅院里已经被布上了风水阵,阻止风水师的探听,看来,这里确实有点不一般。 傅其琛呆滞了几分钟,才伸手吱哑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周善想都没想,抬脚跟上。 脚刚刚踏入宅院,她就暗叫一声不好。 傅其琛行走间不见丝毫凝滞,几乎是飘一般很快就进了里头那间堂屋。 但是周善跨进去的时候,脚踩在地上,却如同踩进了泥泞之中,动弹不得。 很快,庭院里就响起一个森然笑意,“周善啊周善,你以为我那么天真,以为真的下一次毒就能毒倒你吧?只有我知道进门的身法,其他人多走半分或者偏离半步,就会被围困其中。” 他啧啧啧怪笑几声,“五鬼,杀了她!” 庭院中东南西北中五点很快就亮起了金、绿、蓝、红、黄五色光芒。 50.050 西面传来湿润的水汽, 东面似有金铁铿锵之鸣,南是怪异的木香,北是干燥的硫磺,而中间汇聚的那点,则是最沉厚的土腥味。每团光点中都有个挣扎扭曲的黑影,往外伸出细细的黑丝。 这是五行之法, 周善眯起了眼睛,很快便打开了记忆匣子,“常德铭。” 方才那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青年手上还牵着那个女娃,脸上俱是邪肆张狂的笑意,“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点。” 他就站在走廊上, 而他的面前则是个法坛, 上面放了一个羊牲头, 一碗鲜血, 桃木剑与招魂幡。青年身上裹了件道袍, 头上还戴了个冠帽,一举一动皆有高人风范, 束手长襟嘴噙笑意,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还以为这个小师叔是个小老头,原来还是个三十多岁的俊美男子,真是浪费他那张脸了。方才那个还会哭会笑会闹的小女孩此时此刻眼神空洞, 跟着面无表情的傅其琛一左一右乖巧地站在他身边, 身躯有点说不上来的僵直, 不知是不是也被那种犼毒给控制了。 周善唇角微微往上一弯,毫不客气地开启了嘲讽技能,“谢谢,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点。” 常德铭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改变,反而眼尾轻轻挑了起来,“话真多。” 周善还陷在法阵之中,不能动弹,五鬼身上的光芒已经悄然隐没,携带这凶煞的阴气往她这里扑了过来。 五张狰狞的鬼脸被黑气所缠绕,尖啸着扭曲着,最后全部冲到了庭院的中间,与那只土鬼汇聚在一起,黑气涌动间相互倾轧吞噬,五只恶鬼俨然合为一体,他们都没有身躯,只有长长的脖子和一张狰狞的鬼脸。从周善的角度上看,便是一团巨大的黑气,五条长脖子跟蛇一样蜿蜒着往她这个方向爬了过来。 常德铭料定她对付不了自己用五行压七煞法养出的恶鬼,而且还被他用煞气养了好几年,如今个个都成为穷凶极恶的厉鬼。厉鬼身上的阴气同风水师身上的阳气乃是天敌,只要阴气过重,风水师的道术就会受到极端的压制,有时候连道术都施展不开来,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周善神色未动,淡定地看着那五个蛇行的鬼头,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是在引颈就戮般。 常德铭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少许,甚而有点惋惜。他不知道周善出自何门何派,不过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而且几年前就能反制他一回,说明她真的天赋极高,恐怕如今的华国数遍南北都见不着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但是既然不能为他所用反而要阻拦他的路的话,斩草除根才是硬道理。 他养五鬼是为了帮人求运,却没想到养出的五鬼戾气如此之重,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完全压制住,即使周善天赋再好,恐怕也过不了这一劫难了。也亏得这几年他对周善的关注,叫他对她的认知不断上升了新高度,是以如今他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常德铭今天注定要失望了。 那五鬼掀起漫卷的黑色长发,唰唰扭动着脖子瞬息之间就到了周善身边,然后毫不留情地张开五个血盆大口露出细密的獠牙,就想要生啖她的血肉。 周善身上此时却亮起了薄薄一层金光,把想要入侵她体内的鬼气全部阻拦在外。 那是功德金光,对于化戾除煞有奇效,不过显然,五鬼的煞气太重,这层功德金光迟早要被森然鬼气给侵蚀。 从周善身侧突然又飞出了一道红光,血麒麟不耐烦地化成原型扬起兽蹄道:“发生什么事了?” 它前些时候吃下的灵芝还未能完全吸收,如今正急于炼化,却突然感受到周善身上压制住它的功德之气有了异动,心知外头肯定出了什么事,干脆出来看看。 它的声音在直愣愣对上那五双阴冷的鬼眼时戛然而止。 “我、我只是个路过的。” 说完这句话以后,血麒麟也顾不得自己的本体麒麟镇纸还在周善手上拿捏着,仰天就要往外面仓皇奔逃。 周善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够感受到一切,她快要被这怂货气笑了,“滚回来。” 血麒麟哀鸣一声,步子停滞在半空中,回头看了看周善,又看了看五鬼以及廊下站着的常德铭,愣是没敢乱动。 周善冷冷扫视它一眼,“好好给我待着。” 血麒麟呜咽了下,垂头丧气地重新化成一团光点,小心翼翼地躲到屋檐下。 周善深吸一口气,鬼魅于她来说无可畏惧,困住她的是奇门遁甲,当初诸葛孔明以几块乱石就能围困大军,奇门遁甲比她想象中的要麻烦一点,如果解不开,她就动弹不得。 奇门遁甲由“奇”“门”“遁甲”组成。“奇”是乙、丙、丁;“门”就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遁”是隐藏。六甲遁甲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 遁甲”就是九遁,九遁包括:天遁,地遁。人遁,风遁,云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 她一脚踩错就入了杜门,真是诸事不宜。鬼为阴,如今她在阴盘之中,也就是鬼遁,鬼遁代表着狡诈和杀机,人应静坐养生,宜静不宜动,一旦动弹就是死。阵法瞬息万变,她必须寻求一丝契机才能出阵。 但是周善绝对是天底下最讨厌麻烦的人,能够直接动手解决的事情,她就不想去动脑筋。 为什么要辛苦去算出阵的契机呢?把这奇门遁甲毁了不就得了? 周善再度睁开眼睛时,漆黑的眼珠里乌压压的俱是冷静。 常德铭看出了她的打算,不由冷笑一声,“我奉劝你少打点歪主意,这个阵法由我同门八人合力设成,你想破恐怕——”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跟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剩下的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善面无表情,以法力牵引黑色匕首,带着破空之声迅疾地往廊下飞去。 常德铭急忙伸手阻挡,却发现自己催动的法力在对上匕首上的道法时如泥牛入海,不见丝毫踪影。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径直没入了……他手上牵着的那个小女孩的眉心。 女孩甚至来不及出声,当场气绝身亡倒地。 那柄匕首杀了女孩以后又自行飞回周善的手上,只在女孩的额头上留下一个乌黑的血洞,直接从眉骨凿透,奇怪的是没有丝毫鲜血流出。 常德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居然杀人?” 他当然不是为杀人这事所震惊,而是被周善杀人这事给吓到了。他对周善并非一无所知,自然清楚此女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于仁慈,路遇不平都要上前插手,所以他才肆无忌惮地把阵眼设在了一个孩子身上,料定周善哪怕看出了阵眼所在都会下不了手。即使五鬼无法杀了她,她也会被奇门遁甲困住一辈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善居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杀了这个孩子。 女孩身死,阵法当即崩溃,被困住的周善一飞冲天,伸手随意一拂,形成一个巨大掌印恶狠狠地往五鬼身上拍了过去。 被常德铭寄予众望的五鬼重新化成滚滚黑烟,往周善身上蔓延而去。周善收势时只有小拇指的一小部分裸露在外,沾惹到了这种黑烟,那一小部分上的皮肤瞬间就没了,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周善由掌换回食指,往眉心红痣抠了抠,一本金色大书突兀地出现在农家小院中,上面浓郁的功德金光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看到这情状,常德铭也懵了。 他自恃五行鬼身上的阴气无人能敌,周善身上原本那点功德金光也是不顶用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周善这十几年来,绝大多数行善积德所攒下的功德金光,居然全部存到她眉心的《道德经》里。 她身上的同《道德经》里存的,其实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阴盛阳衰,五鬼才能杀了她,如果反之,那这五鬼……常德铭脸上不由冒出了涔涔冷汗,七八年了,他用风水秘法杀了整整三十五口人,好不容易养出的五行鬼,难道就要毁在这里吗! 在那团浓郁的功德金光照射下,五行鬼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原先还张牙舞爪的黑气此时此刻如同受气小媳妇一样,委屈巴巴地竭力缩在《道德经》所覆盖不到的那个小小角落。 看到五行鬼如今已经丧失了全部威胁,周善倒也不急着动手,先行回答了常德铭原先那个疑问,“你真当我眼瞎看不出这孩子早就是个死人?没想到你正统玄门出身,好的不学,去了苗疆不学苗医济世救人,净学些苗巫手段来祸害他人,无可救药!” 常德铭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样疯狂地笑了起来,“济世救人?现在玄门黑白不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傻子,能吃香的喝辣的偏偏要去救人?自己家里人都还苦哈哈过日子,你济的哪门子世救的哪门子人!” 周善冷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真是执迷不悟。” 常德铭是南门弟子,又学了苗巫,犼毒同当初的尸油炼蛊都是他从苗疆偶然得到的宝贝。想要操控有意识的活人,凭他的修为还办不到,他最多只能操控行尸,当然,犼毒可以让他操控活人。 但是犼毒极其珍贵,那两副犼毒他本都是用来准备对付周善的,结果在看到傅其琛身上的潜力以后,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用一副犼毒来收服傅其琛为自己所用。无论如何,珍贵的犼毒都不可能浪费在一个小小孩子身上。因而,常德铭买来了一具女孩的尸体,在孩尸体内注入生气,使之行动如常,看不出是个死人模样。 他这个法子可以说十分恶毒,如果不是周善见多识广,五感又极其通透隔着老远就嗅到了女孩身上那一丝淡得不可思议的死气,她恐怕还真以为这孩子是个活人,不敢动手。 想来也是,奇门遁甲是何等巨大的能量,想用活人做阵眼,恐怕阵眼未成那人就已死了个通透了。周善想不明白,做个坏人就这样有吸引力吗?凭借常德铭的功力,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只要摆摊等人上门,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为什么偏偏祸害旁人? 常德铭看出了她的心思,桀桀笑了几下,“你懂什么?我辛辛苦苦学了二十多年的道法,超过了无数老怪物就是想要自由,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为什么要跟你一样傻乎乎地被框定在好人这个界限内!” 周善冷着脸伸手虚虚一抓,角落里的五行鬼顿时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黑烟逐渐开始变淡,有些寡白的死气从黑烟中剥离出去。 常德铭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恐慌,却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个竹筒,拍了拍竹筒的底部,“疾,回。” 被《道德经》给压制住的五鬼瞬间遁地,拼命挣脱功德金光的束缚化成黑点飞回竹筒中。常德铭握着那个竹筒,俊秀的面庞上全是疯狂,“死人你敢杀,活人你还敢不敢杀!” 他抬起竹筒,掐住身侧傅其琛的嘴巴,把竹筒里的黑水往傅其琛的嘴巴里死命灌了进去。然后端起那碗鲜血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噗地一下往傅其琛的脸上喷了满满一口鲜血。 有时候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显然常德铭的疯狂也已经有点出乎周善的想象了,“犼毒、尸油蛊、五行鬼,我平生三大杰作都在这小子身上,如此制成的尸王,大罗金仙来了都没辙。” 犼毒会让人变成僵尸,而傅其琛又吞下了五行鬼,他还有阴阳眼,多种因素夹击之下,傅其琛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连常德铭自己都不知道。 常德铭的笑容让周善看得十分不舒服,“你一直护着他,现在舍不舍杀了他?” 说话间,傅其琛的身躯猛然暴涨了几分,结实的肌肉撑开衣物,浑身上下只留下一条裤衩子,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黑色的藤蔓诡异地遍布全身,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眼白了,全是森然的黑色,然后仰天发出一道粗狂的嘶吼,那吼声震得老房子屋顶上的瓦片都哗啦啦掉落下来。 常德铭的手上出现了个摇铃,他拿着摇铃哐哐摇了几下,伸手疾指周善,“去。” 傅其琛从廊下一跃而下,直接扑向在院子里站着的周善。 周善不敢大意,也不想伤了他,就掏出蛇筋制成的软鞭,咬咬牙就往他身上抽去。 抽在寻常人身上至少会诊断骨骼的鞭子抽到他身上时,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 周善又施法来挡,但是诡异的是,法力对他来说也已经失去了作用。直到这时候,周善才咬了下嘴唇,罕见地露出点急躁。 傅其琛却不留情,十指如锥,挥出利爪就要朝她面门上拍去。 常德铭看到这一幕,摇铃更甚,这方天地里顿时全是叮铃铃的铃声,“干得好。” 他几乎就要大声喝彩了。 但是傅其琛长着利爪的手掌却在离周善面门处一厘米左右的地方停滞了。见状,周善悄然收回了呈黑虎掏心状伸出的爪子。 常德铭愣了一秒钟,继续摇晃铃铛,“快点。” 傅其琛非但不进攻,反而扭头往他手上的摇铃看了眼。常德铭再傻也知道又出了变故,干脆心一横,咬破食指滴了十几滴鲜血在铃上,又拿起桃木剑扬起招魂幡开始作法,“五鬼听我号令!” 傅其琛终于动弹了,还不等他高兴,却看见傅其琛是往他这边飞扑过来。 他的嘴巴里还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掌大力挥下,震碎了常德铭手上的铃铛。 常德铭被他掌风的余劲震到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就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傅其琛扭头看了周善一眼,周善不知何时也已经逼近他身前。 傅其琛的脸上全是刚刚被吐上的鲜血,手上也有,呆呆地往前伸出手,往周善的脸颊上抚摸了下。 他的手心很温暖干燥,明明是双少年人的手,却仿佛带了种能够叫人安心的魔力。 傅其琛僵冷的脸上挤出了个生硬的笑容,如果那可以称作是笑容的话。周善看到这个笑容时,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熟悉之感。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还没等她想清楚就看见傅其琛再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从他的头部溢出大量的鲜血,从额头一直流到胸膛,他却没有倒下,而是怒睁双眼,软倚在柱子上,余下的那只手掌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到木头当中,不知生死。 “傅其琛!” 少女尖细到快要破音的嗓音打破了最后那点遮羞布般的寂静。 51.051 玉帝罚她入世, 只为积德行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能杀人。《道德经》同她一起下凡,一方面是为了积攒功德,另一方面却是为了监督。 当初她愤慨之下一怒杀了在环溪村设下聚魂续命术的周家仁同许家长子,后果就是前些年攒下的功德都被扣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后面对付许志国的时候乏力, 需要做足充分的准备才敢动手。是以这些年来,哪怕再生气再恼火,她也控制住了自己绝不杀人。 但是如今,她却再度动了杀念,她想要让常德铭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周善眼睛里杀机狂涌, 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常德铭, 又看了生死不知的傅其琛一眼, 扬起手就待动手。 却在看到空中那本安静躺着的《道德经》时, 默默地缩回了手。 不能杀,万一《道德经》再度扣除功德, 她不一定还能对付剩下的七个人, 再说了,轻轻松松一个死,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了,三十五条人命, 在常德铭风水师的生涯中他更是作恶无数, 凭什么让他轻松死去! 周善冷着脸, 从怀里摸出一个纸人,然后用匕首割破常德铭的手腕,把他的鲜血滴在纸人上,再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子,按六爻位用石子把纸人围困其中。哪怕常德铭醒来,只要纸人还在阵中,哪怕他有翻天倒海之能,也脱不了阵法。 随后她就把常德铭放在一旁不管,小心翼翼地扶下傅其琛,捻出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脉上。 气滞血瘀,筋脉震碎,天灵骨处更是受了重伤。他身体素质比起寻常人等要好上一大截,即使如此,他也无可避免地奄奄一息,已有性命之虞。 周善伸手把《道德经》召唤回体内,才把傅其琛的脑袋扶到自己怀中,右手轻轻按压在他的伤处,眼睑微垂,功德值所转换成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自《道德经》中流出,再从她的眉心流到掌中,慢慢地给傅其琛修复筋脉。 女子体阴,由她身上渡过来的灵力也显得温和些,比之那些刚烈霸道的阳气,对于治疗来说更胜一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不嫌弃自己的女儿身。 当她还是山辞神君的时候,从天地孵育灵胎初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是女体,这是没得选的。若她是妖,修成人形的那一刻也能选择男女,若是佛脉,甚而可以在男女之间自由切换,只有她什么都不能做。下凡、投胎、转世,她都只能是女体,成为男体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当然,天庭那些神仙知晓她的心事以后都笑她庸人自扰,对于她耿耿于怀要求别人称她为山辞神君这事更是捧腹。 思绪发散发散着,周善猛然察觉出有点不对劲。 傅其琛的身体就如同一个漩涡,疯狂地吸收从她身体涌出的法力,如此还不够,无意识下,他的身躯居然自行贪婪地从周善体内汲取她压根就没有渡过来的灵力。 她急忙伸手想要推开他,但是傅其琛的身体却像是黏在了她手上,怎么推都推不开。 完了,再这样被吸下去,她要成废人了。 外面可能还有七个人在虎视眈眈,她要真的被吸废了,这条小命说不得就会丢在这里。 她看了看自己同傅其琛的脑袋黏在一处的右手手掌,狠了狠心,掏出匕首连皮带肉把自己的手心削去一层,才算是摆脱傅其琛的吸收。 做完这件事以后,她脸色雪白,右手手掌更是血流如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周善不敢耽搁,先行为自己止住血,又动用法力修复了自己的伤势。 随后,她才出手探查了一番傅其琛的身体状况。 筋脉已全,除了毒素未清以外,已经完好无损了。可是诡异的是,彼时从她体内转移到傅其琛身上的灵力已有她拢共将近半数之多,但是那么多的灵力,却在他身上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哪怕是个学艺精湛的风水师猛然吸收这么多,都有爆体的可能,但是傅其琛又从来没有修炼过,怎么那么多的法力进了他的身体以后就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再不济,也该存点在他的筋脉之中,相当于辅弼他修炼了几十年,倒也不吃亏。 但是现在那些法力哪去了! 周善眼红得看着一无所知的傅其琛,都怪她一时出神,她满心以为如果修复够了,法力就会溢出停止输入,怎料傅其琛的身体居然是个无底洞,一下不注意就被侵吞掉了一半灵力,简直郁闷。 幸好她当机立断,不然真要被吸负了,周善欲哭无泪,却还是咬咬牙继续给他解毒。 致命伤已经没有性命之扰,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她用一根银针戳开他的中指,在中指下摆了常德铭方才盛放鸡血的小碗,看着傅其琛□□的胸膛,又想到自己吃过的亏,愣过以后没敢直接上手,而是拿了根筷子做介质,慢慢地牵引出一丝法力渡到他心肺中,把犼毒从心肺那里祛除出去。 很快,从他的中指处流出腥臭发黑的脓血,流了一小半碗以后,鲜血重新变红,犼毒才算清除。 清完犼毒,周善又用了那面招魂幡,从傅其琛的玉枕穴处把五鬼从他的身躯内驱离。 彼时,五鬼的煞气已经消减了十之八、九,原先漆黑如墨的灵体现在隐隐变灰,显然是遭受了重创。 周善仔细地观察那五鬼以后才失望地发现,那五鬼的心智已经全部磨灭了,只受主人的驱使,这种浑浑噩噩的魂魄,恐怕下不到阴曹就会成为其他恶鬼的盘中餐,也不能再投胎转世了。 五家人,三十五口,全都因为常德铭的一己之私而永世不得超生。 他欠下的其余孽债,更是数不胜数,为什么一个如此作恶多端的人,天道不惩罚,任他逍遥自在地活了那么久? 当初菁华只因擅闯屏仙障就被天道劈得魂飞魄散,西王母更是因为一己之私想要救回自己的桃林,间接对她下了必死令。她盛怒之下吃了西王母养的那只刚出生的还未开灵智的青鸟,又毁了她一半桃林,就被责罚下界,若是功德不满就再无飞升的可能! 她一直嬉笑从不计较,可为什么,除了擅闯屏仙障就没有做过错事的菁华要死,这个作恶多端杀人如麻的常德铭却能好好活着? 何为天道?惩恶扬善才是正理,往近里看,她除去残害弱子生灵的周家仁与许天师,这分明是惩恶,却也还是要遭到责罚。 这个所谓天道,真让她看不懂了。 周善深吸一口气,把那碗污浊之物泼在常德铭脸上,唤醒了昏迷的他。 常德铭醒来以后急忙想要站起施法,却发现自己身边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而他自己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 周善冷眼看着他的挣扎,直到他俊美邪肆的脸上血色逐渐消失,才漠然地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常德铭知道自己恐怕躲不过这一劫了,干脆停止了挣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善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为可笑的事,“杀?剐?不不不。” 她看着常德铭疑惑的眼神,才恶劣地低下头,“我不杀你,不剐你,我要让你长命百岁。” 她再不留情,一掌震碎他的脊椎,打破他的丹田气海。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背上丹田处传来,常德铭甚至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丹田被破坏殆尽,二十几年的修为一夕之间尽数化为乌有,除非大罗金仙出手救他,恐怕今生今世他都不会再有重新修炼的可能。 他辛辛苦苦修炼了二十多年,超越了无数人,成为别人口中不可企及的天才,就是为了绝对的自由,现在因为周善一个人,全都毁了。他这二十几年的努力都没了,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知道他已经成为废人的消息以后,又有哪个善茬会放过他! 常德铭的口鼻间迅速涌出鲜血,他凄惨一笑,“你好、好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他愤怒地拽住周善的衣袖,眼底的绝望劈天盖地。 周善却冷淡地直视他黑色的眼珠,“你放心,我会差遣阴兵告知阎罗,绝对让生死簿上的你长命百岁。” 她扯出个漠然的微笑,“到时候残了,瘫了,你想死都死不掉,这种滋味,应该挺有意思的。再有——” 她伸手一招,五鬼化为黑色的光点飘起,凝聚在她的指间,她把手指往常德铭的玉枕穴一点,语气平淡得惊人,“你欠下的债,也该还了。” 不得好死却终有一死,死亡即是解脱,她要他,不得好活!安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常德铭未尽的阳寿中,那五只恶鬼会永远跟随他,每时每刻都生啖他的魂魄血肉,那种剧痛,恐怕要下到十八层地狱的人遭受刑罚以后才能知晓。 既然不能杀人,那就让他寿终正寝吧,痛苦地活个百年,杀了他只能快意一时,让他受苦却能快意一世。 周善伸手轻轻拍了拍常德铭的脸颊,“不用谢。” 常德铭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眼周处的青筋突然暴涨,眼球瞬间通红泛上了无数血丝,几乎快要撑裂眼眶。他撕心裂肺地惨叫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从他的腹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咯吱咯吱咯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他的内脏一样。 周善这才踢开那几粒小石子,解了困住他的法阵。常德铭痛苦地满地打滚,指甲在地上摩擦挣扎,很快就被折断,在水泥地上抓挠出道道血迹。 周善却没有再管他,把软鞭往前一挥,缠住傅其琛的腰就要离去。 常德铭却在此时猛然往前一蹿,满是鲜血的手掌握住了周善的手腕。 他的脸上俱是冷汗,俊美的脸上全是疯狂,断断续续说道“有、有、本事,你就——杀、杀了、我!” 周善伸手把他的手掌拂开,“这个世上没人能够杀你了。哪怕你只剩下一个脑袋,也会在这副躯体中好好活着,所以,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她再不流连,提气纵身飞起,把身后常德铭绝望的惨叫声抛在后面,带着傅其琛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也幸好那七个人不知何故没有出现来找茬,这样也好,她现在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出手去对付谁了。 回到宾馆的时候,傅其琛也还没有醒,迟秋婷在自己那张床上也睡得格外香甜。 周善把傅其琛送回他那张床上,然后皱眉咬牙看着傅其琛只剩一条裤衩子的身躯,解开了迟秋婷的睡穴,也没再管傅其琛,掉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大清早,还在打坐的周善就听到隔壁一阵喧嚣的响动。她顿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露出个促狭的笑意。 迟秋婷觉得自己要疯,一觉醒来,隔壁床上自己儿子身上的衣服就只剩下一条大裤衩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显然还在状况外的傅其琛,“你衣服呢?” 傅其琛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唔,好像有点痛,他听到母亲的疑问,也只能呆呆地摇了摇头,两撮调皮的头发翘了起来,他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神茫然,难得有点……憨。 昨天她看着小琛穿着贴身衣物睡的,迟秋婷在心里大吼,但是今天起来,别说贴身衣物了,就连外套都不翼而飞了。 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发现却是找不到以后才深吸一口气,扶额站在那想了想,“我打前台电话问问。” 但是显然前台也不可能会知道傅其琛的衣服到哪里去了,迟秋婷提出可能是遭窃也被宾馆人员给否决了,毕竟小偷来溜门撬锁,偏偏房间里什么重要财物都没有丢失,只丢了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男孩子的,好不容易进来一趟,起码也要拿点别的东西吧。 然后这个诡异的事件就只能被母子俩压在心底。 吃早餐的时候,周善更是咬着勺子冲傅其琛揶揄道,“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变态,专门看上了男孩子的衣服。” 傅其琛完全没有关于昨晚上的丁点记忆,闻言也只是疑惑地挑了下眉,他身上还穿着迟秋婷临时从村民们买来的少年衣服,长度倒是够了,却显得有点肥大,衣服下包裹着的身形显得更为清瘦。 他看见迟秋婷没有注意到这里,才悄悄把头贴过去,“是不是因为那个毒?” 周善喝了一口粥,看着他脸上认真得不行的表情时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或许吧。” 还好没有造成什么巨大损失,迟秋婷虽然心里奇怪,但是完了以后也只是嘀咕了两句,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只是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件事当成笑谈跟家里人说了一遍。 但是接下来那件诡异事才算是刷新了她的世界观了。 虽然有周善释疑,迟秋婷却还是不肯相信那个地方真的没有出现滑坡。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公家清完路以后再走,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在服务器内部人员信誓旦旦绝对不可能发生过山体滑坡这个保证下还是疑惑地开着车上路了。 开了十几分钟,一直到了昨晚上发生事故的那个路段,迟秋婷才看到那个地段山林依旧平整,江水仍然平静,四处跟前面那些路无异,仿佛昨天傍晚时发生的事情,那些乱石碎土,横飞的树枝,全都是假象幻觉一样。 真的是邪了门了! 迟秋婷真真切切看到这里平静的景象时,心里悠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 她一直以为那些风水术士最多会点看相算命,但是这几年里,在她儿子身上发生的,加上如今的,无疑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刷新她的世界观。 明明那么真切的滑坡景象,原来只不过是别人布置下的风水道场。这个世界,真的会有神仙吗? 一路平安地把车开回了市区,迟秋婷脸上还算镇定,把二人送回学校,又想请周善周末时候来家里吃饭,得到拒绝以后也不失望,仍旧是又敬又畏地看着周善毫不犹豫转身进了学校的背影。 傅其琛还站在原地等着母亲的吩咐,迟秋婷神色复杂,拉过他来好好叮嘱了一番,“你跟周大师好好打点关系。” 傅其琛脸色隐隐有点不赞同,他不喜欢迫于某种目的去接近一个人,这样交来的朋友不够纯粹。 迟秋婷像是看出了他的不乐意一样,轻轻地叹了句,“要不是你经常……妈妈也不会让你这样做。” 她盯着傅其琛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红绳若有所思,“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眶中不自觉泛起了泪光。昨天的事,对于周善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是对她这种一直过着平凡生活的人来说,却无异于惊涛骇浪。原来,死亡可以离那么近,这种感受,没有同死神擦肩而过的体会是不懂的。 傅其琛这次却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出声反驳,许久才伸手搭在迟秋婷的肩膀上,“我知道了,妈。” 从迟秋婷的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意,“你进去吧,我今天还要把灵芝送到你爷爷那,你爷爷的七十大寿你还来吗?” 傅其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去。” 迟秋婷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整理了下傅其琛的衣领子,“也行,你先去换身衣服,到时候我跟雪枫请个假。” 课业的时光很短,在晚餐时候,周善没有去食堂,而是悄悄回了宿舍。 她拿钥匙打开门以后,就到处在找些什么东西,不过没有找着,周善干脆坐下来等,顺便给宿舍那个小阳台上养着的那盆仙人球浇了点水。 从风水学上来讲,仙人球有趋吉化煞的功效,在居家风水上有想不到的助益。但是仙人球是带刺植物,仙人球的摆放有一定的风水讲究。仙人球最好的摆放位置就是阳台,仙人球带刺,风水学上讲就是会犯“尖角煞”,如果摆在阳台上可以化解外面的煞气。放在办公室也偏宜,但是置放在卧室里却是大忌。 这盆仙人球也是她自己挑的,然后在寝室里养起的,算命者皆有五弊三缺,鳏寡孤独残跟钱权势,她日常行善积德,五弊三缺不显,但是只要给人算了命又透露天机以后,时运就会降低。 这个妨碍不到她自己,但是容易给身边人带来厄运。室友跟她走得最近,所以受到的影响也最大,为表歉意,周善小小地改变了寝室里的风水格局,又给三位室友一人送了个平安符才作罢。 浇完水以后,周善就看到一个纸人艰难地从阳台那里爬了进来,翻过沿壁的时候还被绊了下,周善见状顿时眉开眼笑地伸手捞住它,把纸人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你跟阎罗说了没有。” 她请了黄泉道上的阴兵只为办两件事,一件是生死簿上常德铭的阳寿改为百岁,不能增也不得减,还有一件则是——问出傅其琛的来路。 她倒要知道,傅其琛那个怪胎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两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好她同阎罗有点交情,加上常德铭也到不了上达天听的地步,所以阎罗才应允了他的要求。 这个阴兵连夜赶路,气喘吁吁的,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开口道,“大人,两件事我都办了。阎王说那个凡人的阳寿已经办妥了,不到百岁时,绝不会差遣牛头马面去勾他的魂魄,哪怕他尸首烂成渣,只要生死簿上不勾去他的名字,他的魂魄就不能离体,还要受到肉身的限制,感知肉身的痛苦。” 闻言周善轻轻地点了点头,“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那个阴兵开始有点支支吾吾了。 周善盯了它一眼,“阎罗到底怎么说,从实招来。” 阴兵思索了好一会,还是支支吾吾没敢出声,“阎王说、说……” 周善开始不耐烦了,“到底说什么了,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那个阴兵有点蒙圈,阎王粗狂的笑声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桓,“山辞那个□□崽子的破记性还是跟被狗啃了一样,玉皇大帝那位尊驾放到她眼前还要问句爷爷你是谁呢,她要是问你那位是谁,你只管告诉他说是你二大爷家隔壁老伯家的侄女的姐姐的表弟生的那个大儿子。” 阴兵心一横,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己身上用蝇头小楷悄悄记下的小抄,“他说,那个人是你你二大爷家隔壁老伯家的侄女的表姐的小叔子生的那个大儿子” …… 我□□大爷的!她天生地养的哪来的二大爷! 52.052 见她满眼茫然的模样, 阴兵也忍不住出声提醒她了,“神君,你做神时没有亲戚,但你做人时呢?” 周善疑惑地看着它身躯上那些细如蚊蚁般的字体小抄,仍旧不解,“做人?我何时做过人——”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惊惧不已地盯着缺胳膊断腿坐在她肩头的阴兵,“你是说那回?” 下凡历练,是天上众神最常做的事,也是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情,她却是那个例外。她不喜欢下凡, 最讨厌历劫, 每次都是能躲则躲, 但是有一次, 却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她是无邪山地界的山神, 天界与凡间相连的唯有三处地方,屏仙障是一个通道, 阎罗掌管的黄泉奈何桥是一个通道,最后那个通道,则是沟通仙凡的昆仑山脉。 她不喜下凡,自然也就没有人间烟火供奉,于是跑到昆仑山地界去蹭人家的香火, 恰好有个不孕的妇人来昆仑山下的山神庙里求子, 她做的烧鸡实在是好吃, 山辞便忍不住把那个妇人带来的供品吃完了。 吃得心满意足以后,她一高兴,随手就弹了块石子下界,落到妇人的腹中,充当是吃饱喝足以后的报酬,然后她就拍拍屁股回了自己的老巢。 不久以后,北斗星君严肃地找到她,告知她因为那块石头,那个妇人终于成功受孕了。 彼时山辞正盘腿躲在树上睡觉,闻言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这不是好事吗?你就不用告诉我了。” 但是北斗星君却没有丝毫喜色,而是叹了口气。 原来,当日她随意捏着弹下的石头,乃是昆仑山普通的山石,并无一丝灵气,虽借她手成功让那个妇人怀孕,但是孩子甫一出生,就是天生痴傻之相,木木呆呆,对外物并无感知。 而当初那个妇人在山神庙里求的却是平生别无所愿,只求有个亲生的健全孩子,但是她生下的那个孩子,生来痴傻,自然算不上健全。 山辞听到这个消息时,有点懵。倘若她不曾受用那个凡人的供品,此时就与她无关,一旦受用了人家的供品,就必须老老实实满足此人所求,不然,便是欠了那个人一段因果。 神仙好的是一个清静无为,最忌欠下因果,一旦欠下因果,就有无形牵系在两人之间纠缠,躲是躲不掉的。倘若因果不曾还清,渡天劫的时候更会报应自身。 她算了又算,发现自己实在是躲不掉这段因果了,加之玉帝他又管得严苛,山辞也只得老老实实下凡去还掉这段因果。 了结因果的方式就是附身于那个痴傻儿的体内,代替她成为妇人的女儿,让她享足天伦之乐,妇人阳寿尽了的时候,就是这段因果了结的时候。 那次下凡历劫却不像这次,玉帝把她的记忆抹除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差她下了凡间。 加上这次,她下凡做人拢共也就两次,现在想来真相大白,估计是她那次下凡渡劫的时候,还掉了一个人的因果,却又欠下了另外一个人的因果,以至于现如今不得不来偿还,而那个人,就是傅其琛。 所以说,傅其琛还真有可能是她二大爷家隔壁老伯家的侄女的表姐的小叔子生的那个大儿子。 咳,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对下凡并不感冒的她,重新归位以后,甚至来不及吸收自己在凡间的记忆,就把那段记忆从自己的神识中剥离了出来,然后……扔到了忘川,指不定变成了哪朵彼岸花。 她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着辛辛苦苦给她办差的阴兵,“要不你跟阎王说说,让他把彼岸花全都给割了,然后送到我这里来,我来挑挑看?” 这个显然是不可能了,每个生魂每经历一次转世,在投胎前喝下孟婆汤以后,他的过往前尘便都会忘却,那些记忆就会幻化成一株彼岸花。古往今来,多少生魂,君不见忘川河畔都快被彼岸花淹没了,怎么可能一株株割却。 她现在倒是好奇了,自己到底是欠了一段怎样的因果,以至于离她上次下凡也有千儿八百年了,这个傅其琛还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忽而她眼睛一亮,“阎王不是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吗?让他告诉我啊。” 那个阴兵似乎料到了她有此问,“不行,阎王说了,无可奉告,他要是说太多,就是泄露天机了。” 周善仍不死心,“那你带我下阴曹,我自己问问。” 她这话一出,阴兵顿时感觉像是滑天下之大稽一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神君你忘了你现在是肉体凡胎?” “记得啊,怎么了?” “你再厉害如今也只是个凡人,凡人的魂魄要是离体就是个死字,神君的功德还未圆满,若是先死了,恐怕会就此成为孤魂野鬼,永远不得返回天庭。所以说,神君你还怎么下阴曹?” …… 是啊,她要是能自个儿下阴曹,也不必差这黄泉道上的阴兵来回走动了。 这个阴兵猩红的嘴角跟把弯勾镰似的往上咧着,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嘲讽,是在无情地嘲笑她的智商! 周善顿时恼羞成怒,把那张纸人拉下来揉吧揉吧捏成一团,然后扔到了垃圾桶里,“好了我知道了,你回黄泉路去吧。” 无辜躺枪的阴兵:…… 周善有点痛恨以前的自己了,你说说吧,好好的下个凡,何必苦大仇深地把那段记忆也给揉吧揉吧丢了呢,要是那段记忆还在,她肯定就三下五除二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傅其琛什么债,然后对症下药,立马还完! 这以后的人生就能够策马奔腾潇潇洒洒了,省得老是挂念着一桩心事。 悲愤之下的周善决定——逃掉今晚的晚自习,然后去学校外面喝酒,一醉方休! 俗话说,没有逃课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周善逃课比起一般的学生要简单多了,毕竟围墙怎么可能关得住她。 翻了墙头以后,周善先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三罐啤酒,然后揣着啤酒进了……网吧。 她一次刷了三个钟头才找到机子坐下。 周善打开电脑以后倒也没急着干什么,先开了罐啤酒咕嘟嘟灌了两口,突然,她的视线凝在某处。 盯了许久以后,周善把啤酒放下来走过去,拍了那妹子肩膀一下,“耿娇娇?你病好了?” 此人正是她的室友耿娇娇。 耿娇娇跟周善同一天请假回家,请的还是病假。 耿娇娇却没有搭理她,双眼仍然紧紧锁着屏幕,甚至连回头的间隙都没有,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打着字。 周善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但是她站得高,虽然没有刻意去看耿娇娇的电脑屏幕,眼角余光却还是观察到了什么。 耿娇娇好像是在一个聊天室里跟网友聊天,那个聊天室背景漆黑,字体血红,看起来有种诡异的让人不大舒服的感觉。 周善随意扫了一眼以后就收回目光,看到对方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欲望就耸耸肩,默默回了自己的座位。 然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耿娇娇的背影一眼,看似正常,可她怎么都感觉有点不大对劲。 跟网友聊天有那么好玩吗?这么入迷。 想着想着,周善也在网上找了几个聊天室,进去逛了一圈以后发现那地方几乎都是些文艺青年在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感叹人生,简直辣眼睛! 她摸了摸自己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揉了揉眼睛以后就退出了聊天室。 退出聊天室以后,她打开自己常去的BBS准备看点鬼故事洗洗眼睛。 聊天有什么意思嘛?鬼故事才带劲啊! 网吧紧挨着一家小饭馆,饭馆老板时常来网吧招揽生意。正好周善饿了,便伸手示意叫了碗炒粉。 她又指了指那边坐着的耿娇娇,“给她也来一碗。” 她掏出十块钱准备付账。 那位老板看了看耿娇娇所在的方向,开口问道,“小同学,你认识那边的姑娘?” “认识啊,我同学。” 那饭馆老板叹了口气,“姑娘,你可得好好劝劝你同学,她在这上了都快五天的网,吃喝拉撒睡都在网吧里,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刚打完点滴,这手上的胶布都还没扯下来呢。现在的学生都是为了上网不要命了吗?” 周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你是说,她在这里整整上了五天的网?” “可不吗?这家网吧的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劝她出门散散心,回头再来上网也成,但是这姑娘是好说歹说都不听,一天就吃一餐饭,还是在电脑前吃的,晚上实在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会,都不知道睡足了一个钟头没有。” 耿娇娇生性活泼,以前也从没有网瘾的反应,不至于在短短时间内突然变成这样。 周善心里怀疑,忍不住紧锁眉头又看了耿娇娇的背影一眼。 她刚刚看过去那边就出事了,一直闷头在电脑前飞快打字的耿娇娇突然一僵,直直地往后栽倒下去,她栽下去的时候似乎极为痛苦,伸手拉扯了下旁边坐着的那位仁兄的椅子,两把椅子噼里啪啦倒了下去。 不好!周善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准备查看耿娇娇的身体状况。 这一看却不要紧,只见,耿娇娇皮肤青白得跟鬼一眼,眼周附近是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原本红润水腻的脸瘦了一大圈,从脸颊处干瘪下去,露出两个突兀的颧骨,显得极为骇人。 但是真正吸引周善的却是她身上萦绕的那层,浓黑如墨的死气。 她回家前看到的耿娇娇,虽然因为生病的缘故看起来有点虚弱,却绝对没有这层死气。她在这短短的五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以至于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53.053 就在此时, 耿娇娇倒在地上的身躯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眼神涣散瞳孔也在不断扩大。 这是生魂离体!人的魂魄一旦离体,必死无疑。周善不敢耽搁,急忙推开网吧里看热闹那些人, 迅速蹲到耿娇娇的身边,在她脖颈上摸了会,把自己送给她戴的那个平安符摘了下来。她把平安符同那根红绳分离出来,然后捻着那个小巧的三角符,轻轻撬开她的嘴巴, 把平安符压到耿娇娇的舌下。 她送给室友的平安符全都不是纸做的, 而是布帛制成, 舌下有金津玉液两穴, 两穴位居舌下, 设为心之苗,除了与心相连的十指外, 这里是经外与心脉最为密切的地方。耿娇娇的生魂要离体,她只能将耿娇娇身上的主要穴位都封闭起来,偏偏舌下两穴不好点,用平安符压制也不失为个好方法。 而后她才拿起那根红绳,绑在耿娇娇的右手中指最后那个指节上, 周善将食指与中指并拢, 搭在那根红绳上摸了会, 此法名唤“切阴脉”,是检验人身体是否有不易觉察的鬼上身的方法之一。 其实她方才已经用慧眼探视过一遍,耿娇娇的体内确实没有鬼上身,只不过耿娇娇这个症状来得实在是诡异,她不信邪,想最后再确认一遍罢了。 没有鬼上身,只是生魂离体的话,救人相对来说就要简单点了,省得她还有耿娇娇是否会被夺舍这一顾虑。 她抬头看着周围围着的一圈人,找了会才看向方才那个饭馆老板,“有筷子没有?烦请给我一双干净的木筷子,哦对了,还要一碗草木灰水。” 饭馆老板不知道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不过都是些常见的东西,也不值钱,老板就答应了,“你等着,我去拿。” 那个一直在放音乐的女网管在此时也跑过来了,她急忙伸手阻拦还要往前挤的看客,又对周善说,“小同学,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快要来了,你现在先别动她。” 网管也是好意,万一耿娇娇在这被周善摸出了个什么好歹来,她怎么说也要负责任。 周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会中医。” 女网管闭口不言了,但是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句,看她这副架势,又是平安符又是红绳,还要木筷子跟草木灰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中医,倒像是神棍! 热心的饭馆老板很快就把周善要的一应事物拿了过来,周善也不跟他客气,道了谢以后才伸手接过,她用筷子使劲夹住耿娇娇中指绑着红绳的地方,咔擦咔擦用着力,很快,耿娇娇的手指头就被夹出了一道发紫的印子。 围观群众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还真的一点都不留情啊,这得有多疼。然而就算这么疼,耿娇娇也一直没有醒过来。 看到紫色印子不断加深,冒出了三个血点以后周善才停止用力,扔开了木筷子,扶起耿娇娇的脑袋把草木灰水一仰脖就给她灌了进去。 彼时,耿娇娇身上要穴都被封,无法离体,中冲穴的木筷又把她的生魂压回心肺附近。她的生魂还想逃出,便只有自口而出这一条路,但是喉咙上面又有平安符抵着,草木灰是人间烟火下的精粹,阳气充足,这一碗草木灰水灌下去,补充了她体内缺失的阳气。 草木灰水所经之处,生魂躲避,很快,那个想要逃窜的生魂就被周善给逼回了体内。 周善再看时,耿娇娇身上脸上的死气已经消减了不少,恰在此时,救护车也到了,网吧里的热心人就随同医护人员把耿娇娇给抬到医疗担架上,因为是室友的缘故,周善便自告奋勇跟车。 离开网吧之前,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耿娇娇方才的那台电脑屏幕早就黑了,看不出什么。 耿娇娇的家长都不在国内,无奈之下,医院只好把电话打给了她们的班主任任雪枫。 任雪枫一向负责,当时她没课正在家里休息,听到消息以后匆匆披上衣服赶到了医院。来到医院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周善一眼,“你什么时候网瘾这么重了?还逃课去网吧,都快要中考的人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下不为例!耿娇娇人呢?” 周善吐了吐舌头,“还在观察呢。” 观察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耿娇娇别的地方没有多大问题,就是心肾这两个器官,有比较严重的衰竭迹象。任雪枫闻言脸色都变了,心肾是人体内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心肾衰竭的问题有很多,往往还会带来许多严重的并发症,耿娇娇小小年纪就有这症状,这以后可得怎么办? 医生也听到耿娇娇在网吧里连续上了五天的网,又知道任雪枫是她的老师便忍不住抱怨,“你们这些老师也不注意,哪有让学生连续五天在网吧里带着不回家不上课的。” 任雪枫心里也郁闷,耿娇娇生性活泼可平时都称得上是乖巧,她请假回家休养,任雪枫又不可能不应,谁晓得她不回家跑到网吧去上网,还一上就是五天! 等耿娇娇排到床位送进病房时已经是半夜了,任雪枫急忙赶周善赶紧回寝室睡觉,周善笑嘻嘻地却没答应,“老师,我跟娇娇是室友,照顾她也是应该的,而且你一个人在这,恐怕会照应不到,咱们两个人在这,可以轮流守夜啊。” 任雪枫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了,“那就这样吧,你明天给我老老实实回学校上早自习去。” “知道了。” 耿娇娇一直在打点滴,任雪枫尽心尽力地盯着药,直到凌晨三点多,耿娇娇的药水全部打完了,她实在支撑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刚一入睡,窝在椅子上“安然入睡”的周善就睁开了眼睛。 她召唤出血麒麟,低声道:“你现在给我取点牛眼泪回来,快点。” 血麒麟忍不住抱怨,“大半夜的我上哪去找牛眼泪。” “去偷去抢,你也算得上是百兽之王了,让牛滴眼泪还不简单?” 血麒麟:……妈卖批,麒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牛是最容易通灵的一种动物,世人皆知将牛眼泪涂抹于眼睛上在夜半子时能够见鬼,周善却知道,那只是个谬论,阴阳素来都是不同两界,偶尔会有穷凶极恶的厉鬼不肯入阴界,或是新死的鬼因牛头马面没有及时来勾魂的缘故流落成孤魂野鬼,导致阴阳混淆,但是总体来说,这两界的界限还是比较清晰的。 要想见鬼,除非你并非肉眼凡胎,天眼、慧眼、法眼、佛眼、阴阳眼,这五种眼睛的持有人才能界同阴阳断生死,一般人想见鬼,除非是流连人世的鬼魅现身故意叫你看到,不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牛眼泪的最大的功效是——驱邪。 血麒麟很快就取回了一小瓶牛眼泪,周善把牛眼泪细细密密地涂抹到耿娇娇全身。 被她忘在一边的血麒麟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忍不住说了句,“好白啊。” …… 周善顿了下,头也不回,“滚回镇纸里去。” “不看就不看。”这怂货倒也麻利,很快就化为一团光点没入周善偷偷带出来的书包里。 耿娇娇在第二天早上就醒了过来,她整个人异常清醒,对于昨天似乎没有什么记忆,看到周善跟任雪枫时也很奇怪,“善善,老师,你们怎么在这?” 周善忍不住说了句,“你昨天昏倒了啊。” “昏倒?”耿娇娇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可是我不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昏倒的吗?现在是在医院了。” 周善干脆直接上手摸了把她的额头,不烫,“姐姐,你说的都是六天以前的事情了。” 事实证明,耿娇娇完全失去了这六天里的所有记忆,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居然逃课去了网吧。她有时候任性,但是大体上还是个乖学生。哪怕网吧老板都来看望她,她脸上也只有惊惧,没有相信,这娃快被吓哭了,语气十分恐慌,“善善,我真的上了五天的网?” 周善沉重地点了点头,“网吧旁边的饭馆老板也可以作证。” 耿娇娇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能够在网吧里一连上五天网的人怎么可能是她?除非她是撞邪了! 这个也是周善心里的猜测,她没有把那个猜测说出来,在任雪枫的坚持下离开了医院,却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昨天那家网吧。 耿娇娇在那五天里模样大变,肯定有别的原因,现在耿娇娇记忆缺失找不出来,那她就自己去查。 网管对她还有印象,因此周善说要用耿娇娇那台电脑时,网管也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给她开启了那台电脑。 但是网吧里的计算机每次刷完机以后,所有数据都会被清除,昨天耿娇娇的数据也全部清除了,找不出丝毫端倪。 她头疼地坐在那想了许久,忽而眼睛一亮,从书包里摸出自己偷偷买的那个手机给傅其琛打了个电话,“傅大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傅其琛来得很快,周善问起时他也只是淡定道:“逃课出来的。” 他说话语气之正经,神情之淡定,好似逃课出来上网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来前周善就已经在电话里把龙脉去脉跟他说清楚了,所以傅其琛也没有耽搁,直接开工动手。 傅其琛是电脑高手,一般情况下学校里的老师上网查资料或者是遇到跟电脑有关的疑难杂症都会请教他。周善对他更是有种迷之相信——要是傅其琛都查不出来的东西,那估计就没人查得出来了。 然而电脑高手今天碰到这台会自动清除数据的电脑也卡了壳,傅其琛一直从早上坐到中午,手指不间断地在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神情十分严肃,脸也崩得很紧。 周善是个电脑白痴,操作仅限于会登聊天室,会上bbs,她看不懂他的操作,只好拿手撑着下巴坐在一边默默地看人。 不得不说,傅其琛认真起来,还真好看,身上那种淡然入神的气质,有种让人沉迷其中的魔力。 周善不敢打扰他,一直默默坐那看着。 到了中午周善就去了隔壁的小饭馆,要了两份猪扒饭,她都把自己那份一扫而空了,傅其琛也只是紧盯着自己眼前的电脑屏幕,对旁边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猪扒饭看都没看一眼。 于是,大胃王周善便忍不住把那份猪扒饭拿过来,自己消耗完了。 等最后一块香喷喷的猪扒入了口,傅其琛那里也终于有了发现,紧锁的眉头逐渐松开。 他在一整页的乱码中找到了几个数字,告知周善这是这台电脑最近联系得最为频繁的一个IP地址。 周善完全没学过电脑编程,傅其琛滔滔不绝地说着,周善听得全程懵逼,等他说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啊?能不能再说一遍?” 傅其琛:…… 再说一遍估计她也听不懂,傅其琛记下那个IP地址,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着,“现在我们要找出这个IP地址到底指哪里。” 他敲打着键盘,敲打着敲打着脸上的表情就开始不对劲了,“IP是这家网吧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拿着一个数字冲到柜台同网管说了一大堆,那个女网管伸手遥遥指了指周善坐着的那个方向。傅其琛抬眼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其琛满脸恍惚地走回来,语气极端不可置信,迷惑不解地看着周善,“怎么可能,这台电脑在这五天联系得最为频繁的居然就是这台电脑。也就是说,有人在这五天里一直使用同一台电脑跟耿娇娇聊天!” 周善也愣了,回头盯着这台电脑,这台电脑因为许久没人操作的缘故,屏幕重新变得漆黑。 周善紧盯着漆黑的屏幕,后背忍不住蹿上阵阵凉意。 好像……有点冷? 54.054 周善在这个时候发现他们所处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换, 网吧里嘈杂的人音听不到了,周遭打游戏的人跟网管通通消失了,原先明亮的灯光也黯淡下来,敞亮的天光也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只剩下一派破败萧条的墙壁,上面结着密密麻麻的的蜘蛛网。 原先还人满为患的网吧瞬间变得空洞洞, 少了那三排整整齐齐的电脑,这块大约一百来平方的空间显得异常空旷,一点杂物都没有,地板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灰,没有门没有窗, 空荡荡跟个雪洞一样, 却也不是全然黑暗的, 至少人的眼睛可以适应并且看清里头的一切, 就是不知道那些光线到底是哪来的。 周善蹲下身子, 看着落灰的地板若有所思。 身后有道嗓音蓦然幽幽响起—— “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善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等她回头借那点可怜的光线看清身后的人后, 心才莫名一松,“你也来了?” 傅其琛的脸色倒还是平静的,眉头却深锁着,心情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美妙,“我们不是在网吧吗?” 周善站起身子拍拍手, 笑得倒是挺轻松, “这是鬼域。” 傅其琛听到这个名字时, 眉头就是恶狠狠地一跳,顿时涌上了些许不大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周善很快就开口同他解释起来,“鬼域与阴间类似,怨气极深的恶鬼,又吞噬了不少人的生气使修为壮大以后就可能在他存在的空间内形成一种磁场,只要触发了某种条件,普通人也可能会进入鬼域,那时候应该就跟案板上的肉一样。” 触发条件?傅其琛很快就想到自己刚刚那个发现,周善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看来,那个IP地址确实有问题。” 误入鬼域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鬼域是厉鬼的主场,阴盛阳衰,风水师身上的阳气被压缩得近乎弱微,而且关键是,她今天穿的衣服轻便,所有法器都放在自己那个背包里,而那个背包并没有跟她进来,她如今身上唯一可能顶点用的,就是那根蛇鞭。 周善心弦崩得有点紧,一般来说,鬼域的场景越真实,则说明这只恶鬼的实力越强大,他们现在所处的场景与现实别无二致,足以想见这只厉鬼的凶恶。 而她最忌惮的一点就是,有一只怨气如此之重的厉鬼在这附近,她在一中也上了两年学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人鬼殊途,这鬼魅肯定害过不少的人,却没有一点古怪的传闻传出。 这有三点可能,一,厉鬼从来没有杀过人,这点显然是不可能的,鬼性生来与人作对,怨气越深,人性越淡,鬼魅以人濒死前的恐惧与人身上的生气精气为食,久不进食,怨气就会消减,修为也会倒退,这只厉鬼怨气这么深,就不可能没有杀过人。二,它杀了人,却把死人伪装成了正常或者意外死亡的样子。三,也是最可怕的,它每杀死一人,就会把这个人在这世界上所有相关的信息都抹去。 这个是最可怕的,也是最不可能的,有如此手段的恶鬼,必定会上达天听,天道不可能由着它在人间作恶,迟早会造成人间大乱,只要作恶到一定程度,天道就会降下天罚来消灭这种为祸众生的阴物。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点了。 周善仔细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发现一只附近死的人确实比别的地方要多些。 比如说去年,这里就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一个疯子拿着一把杀猪刀,从街头见人就杀,一直砍到县政府门口才被赶过来的警察用电棍制服。那场事故里死了十三个人,有个死者还是他们班上一同学的父亲,死相也是最为凄惨的那个,身上被砍了二十多刀,脑袋被砍得快跟脖子分了家,血流了一地。 他也是死得最早的那个人,附近甚至有传言是他惹怒了疯子,才导致疯子精神病发作,把他剁成身首异处。 当时开追悼会的时候,傅其琛还作为班级代表去献了花圈。 而那个同学无意间说过,她爸爸工作完了以后就喜欢去网吧里上上网。这家网吧,是附近最大的那家网吧,设备也是最好的,环境也还可以,她爸爸最喜欢来这。 再往近点说,他们一中就有个女老师无缘无故失踪过,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到她的踪影。 看来,还是跟电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善又打量了番这间屋子,这屋子四四方方,粗看也没有怪异之处。但是周善很快就发现这屋子跟别地儿不一样的地方,北面比南面宽些、高些,从北墙开始往南面收拢,这种差异并不明显,也幸好这屋里没有抹墙,到处都是四四方方的砖头,周善看数砖头才发现这细致的差别。 这一头大一头小的格局,是棺材特有的风水格局,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是间棺材屋! 棺材是给死人住的地方,当然不可能给活人来住,眼下看起来倒也应景。 不过鬼域的形成跟现实往往是紧密相连的,如果说这里是棺材屋的格局,那就说明,那间网吧也很有可能是这种一头大一头小的格局。 周善突然伸手招呼道:“班长你过来看看。” 傅其琛闻言走到周善的身边,周善伸手指着地板的灰尘,“你看这道痕迹像什么?” 傅其琛皱了皱眉,地板上有两道浅浅的印迹,印迹应该不新,上面也落了层薄薄的灰尘,“像是一个人被拽着拖过去的痕迹。” 周善笑了,“确实如此,但是如果是正常的拖拽痕迹,就不可能只有两条粗细差不多均衡的印迹,毕竟,前面拖着的——”她顿了顿,方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东西,也是要往前走的。除非,它不用走,也就不会留下脚印。” 不用走,或者说不会留下脚印的,还有可能是什么东西? 傅其琛后背有点发麻,脑海里开始循环播放马克思主义唯物观。 周善抬头挺胸就沿着那两道痕迹往前走去,傅其琛想了想,还是跟在她后面。 那两道痕迹延伸了很长,有十几米的距离,直到……消失在了墙里。 周善摸着下巴看着眼前那堵墙,神色有些不虞。 她打了个响指,又默默看向自己的右手,看了一会以后,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往墙上砸去。 “咔擦”一声,墙壁逐渐开裂,裂开一道几十厘米长的大缝。 傅其琛匆匆扫视一眼那个雪白的“小粉拳”,觉得自己的后背更麻了。 周善“啧”了声,“还挺厚的啊。” 再然后,就是哐哐哐一通乱捶。 那面墙壁碎成粉石,轰然倒塌,露出底下那具雪白的人骨。 周善眼尖,直接上手从那些腐朽的布料里掏出一张卡片,“高玉婷。” 傅其琛听到这个名字时给了点反应,“有点耳熟。” “当然耳熟,是我们学校里失踪的那个女老师。” 高玉婷应该是被活生生给砌进墙里的,身上的骨节都发生了错位,姿势也非常扭曲,手指却直直往前伸着,保持着跟摸鼠标差不多的姿势。 因为高玉婷的尸骨是背对着她们的,周善这才发现了一些端倪,她直接伸手把高玉婷的尸骨从墙壁里抠了出来。 然后,她就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高玉婷面前俨然是台电脑,键盘与墙壁紧紧砌在一起,她再敲掉上面薄薄一层土石,漆黑的电脑屏幕也逐渐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 周善异常手贱,直接伸手按下电源键。 不知道被砌了多久的电源键处陡然亮起了红光,显然是还能够用的。 鼠标不知道被砌到哪了,周善也懒得去找,干脆打开了电脑。 电脑居然还是连着网的,而且一直处于待机状态,不过这是鬼域,一切皆有可能。 周善想得挺开,傅其琛甚至来不及阻止就看见她打开电脑、登录,一气呵成。 屏幕幽幽亮起,漆黑的背景色下显示出了一行血红的大字,“情缘聊天室”。 有意思。 正好有网,周善干脆直接注册了个ID,她回头看了眼傅其琛又想了想才给自己随手敲定了个昵称“风水秘宝”。 …… 傅其琛有点无言以对,“你起这个名字非要看着我干嘛?” 周善回头笑眯眯地眨眨眼睛,“因为我是风水师啊。” 她很快就根据那个登录页面的提示进了“情缘聊天室”。 果不其然,这个聊天室的背景做得与周善当日发现的耿娇娇进的那个聊天室别无二致,应该就是同一个。 聊天室里人很少,除了那个顶着“风水秘宝”的昵称在晃悠,就只剩下另外一个昵称了——霜之哀伤。 这个昵称……够装逼够不知所云! 很快,那个霜之哀伤就主动找上了她。 霜之哀伤:嗨。 周善想了想,双手慢慢在键盘上摸索,回复一个字过去:嗨。 “霜之哀伤”回复得很快。 霜之哀伤:耍朋友吗? 严阵以待的周善:…… 尼玛,这特么丫哪里钻出的恋爱脑男鬼! 55.055 高玉婷一直都没有什么爱好, 是个挺闷的人。直到聊天室火起来,同校的女老师拉着她注册了个帐号,她很快就爱上了这种交友模式。 聊天室里没有繁重的课业,没有堆积如山的试卷,没有屡教不改的学生,没有胡搅蛮缠的学生家长, 她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想交什么朋友就能交什么朋友。 别人眼中的她开朗活泼,但是她知道,真正的自己跟网上的自己一样孤僻沉默。 她误打误撞进了个“情缘聊天室”,看到聊天室里诡异的背景色和血一样鲜红的字体时, 高玉婷顿感不适, 正要退出, 聊天室里有个头像却轻轻闪动起来。 霜之哀伤:嗨, 你好。 因为网上时常有来搭讪的, 高玉婷看到这个霜之哀伤时也没有多大反应,抿了抿嘴还是要从那个聊天室里退出来。 那个“霜之哀伤”继续给她发着消息。 霜之哀伤:你很美。 霜之哀伤:我很喜欢你。 明明是很唐突的两句话, 但是高玉婷因为他前面那句夸赞,心里并没有多大怒气。 微雨蒙蒙:谢谢。 霜之哀伤:交个朋友吧。 高玉婷恶作剧般的心思突然就起来了,微雨蒙蒙:交朋友可以,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的长相。 “霜之哀伤”没有再说话了, 高玉婷顿觉无味, 轻轻地点击了个“退出”。 正好从聊天室里退出的那一刹那, 她忽然看到那个“霜之哀伤”又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储双寒,我的名字。 一个好听的名字在异性相处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高玉婷教语文,天生有种哀伤浪漫的气息,她看到那个名字时,心弦似有若无地颤动了下。 恰在此时,她挂的钟也到点了,只能挂机走人。 她的房子在远郊,上完课回家,她在家里又忍不住上起了网。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找到那个聊天室。 一个多月以后,高玉婷再次阴差阳错来到那间网吧,这次她很顺利地登进了那个聊天室。 进去以后,高玉婷才自嘲一笑,忍不住扶额,她总觉得,那个储双寒像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以至于一个多月了,她还是记得这个名字,甚至再次来到这个聊天室。 聊天室里,照旧只有霜之哀伤一个人。 霜之哀伤:你来了。 这般笃定的语气,像是料到了她会来一样。 高玉婷很快就跟储双寒熟悉起来,他们天文地理人生哲学无一不谈,这个时候高玉婷才发现自己跟储双寒原来有这么多的共同点。 在储双寒先后几次试探下,高玉婷很快就答应了他耍朋友的要求。 紧接着,霜之哀伤就提出了见面的要求。 高玉婷欢欢喜喜前去赴约,见到来人时,她第一眼就沦陷了。 对方高高瘦瘦,皮肤白皙面容俊秀,眉眼间含着一抹化不开的愁意,双手插兜,在晚间站在一株烂漫的桃花树下等她,轻而易举就戳中了她的心。 当储双寒提出去他家里小聚一番的时候,高玉婷沉吟半晌就答应了。 她的初恋在大学,空窗到现在也没有再找过一个,她是新世纪的女孩,自然也没有什么保守贞操的想法,如果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她并不介意。 储双寒叫了一辆计程车,用布带绑住她的双眼,细心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告诉她在家里给她准备了一份大惊喜。 爱情如此美好,高玉婷沉醉在甜蜜中无法自拔,心上人牵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走过很长的一段路以后,才松开她的手。 身边恋人的气息很快就消失了,她疑惑地想要扯开眼睛处绑着的布条,却发现布条越扯越紧,最后深深陷入她的眼窝之中,传来阵阵剧痛,世界彻底变得黑暗…… 就在此时,她惊恐地听到,地板上传来了诡异的“咚咚”声。 …… 周善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几个血红的小字陷入了沉思。 霜之哀伤:你很美。 霜之哀伤:我很喜欢你。 风水秘宝:谢谢。 周善嘴角噙着一个恶劣的笑容,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回复:可惜你太丑了,咱们不约。 周善把这行字点击了个发送,然后就直接关掉电脑屏幕,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突然,她的眼神迷茫地往周围看了看,不知打哪儿响起一阵诡异的“咚咚”声,像是从地板上传来的,也像是从墙壁里传来的。 周善坚信,既然能够从墙壁里挖出尸骨,那就说明这个鬼域有一部分应该是同现实联系在一起的,那么,她肯定能够找到出去的路。 想到这一点,周善就彻底不慌不忙了。 她干脆蹲下来给地上那具白骨诵念了一遍大悲咒,又伸手把雪白的头骨上那段腐朽得差不多的布条摘下。 这里并没有高玉婷的鬼魂,要么她已经去投胎转世了,要么就被鬼域里的这只恶鬼给吃了,周善情愿相信是第一点,心里却也知道,这恶鬼是不可能放任高玉婷去投胎的。 “咚咚”声似乎还在似有若无地靠近,周善一边观察着,头也不回就问傅其琛,“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傅其琛平得近乎板直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我丑吗?” 周善闻言身体顿时一僵。 她几乎条件反射性地转过身子,手掌伸直做成刃,丝毫不留情面地往傅其琛的脖颈处劈了过去,“滚!” 她这一掌被“傅其琛”利落地躲开,周善面无表情,抽出长鞭“嗤”地在半空中一划,携带着破空声恶狠狠地往那个“傅其琛”身上劈过去。 “周善,你疯了!” 冷然的话语化为锋音直直地往她的脑子里钻了进去,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好像压到了什么温软的东西。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咚咚”声逐渐消失。 周善许久才恢复了视野,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把傅其琛扑倒在地,傅其琛的双手在自己脑袋前摆出防御的姿态,而她则毫不留情对他的手腕下了口,傅其琛那节细白得可以看见青筋的手腕被她咬出了个大豁口,正滴滴答答地往外流着血,鲜血滴在他发白的唇色上,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周善有点懊恼地将他放开,转过头去竭力使自己不对上傅其琛的视线,“着道了。” 幻觉,应该是从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这里是鬼域,是鬼魅的主场,她的能力被大大削弱,确实不大利于她。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方法赶紧出去。 急于挽救这个尴尬的局面,周善急忙出声邀功,“我已经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她咬的那口真的是毫不留情,傅其琛捏着那节不断流血的手腕看向了她,“怎么出去?” 周善没有急着回答,抿起嘴,手指在他腋下点了几处穴位,止住了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周善才伸手叉腰,一脚就踹到了那台不知何时又森然亮起了光芒的电脑上。 周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破口大骂。 “你这个丑八怪,知道钟楼里的卡西莫多吗?人家跟你比起来好歹也算个俊俏小伙子呢,看着你这张脸我就被恶心得吃不下饭,当我看到你的背影时,我就在想没什么比这更丑的东西了,然后我看到了你的正脸,我发现,我错了!” 傅其琛:……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周善的恶搞,却发现,好像真的有效。 墙壁开始凹凸不平,有一张狰狞的鬼脸逐渐从墙壁里凸显出来,发出阵阵不甘心的怒吼,张牙舞爪地往他们二人这边扑了过来。 周善异常冷静,一手抓住了傅其琛,一手又拎起高玉婷的尸骨,丝毫不畏惧,迎着那张鬼脸就冲了上去。 她一脚就踹在那个鬼脸上,原先还在嘶吼的鬼脸被她踹回了墙壁里,她的脚恰巧踩在鬼脸的右眼上,砖头砌成的墙壁突然就跟豆腐一样,被她轻轻一划,就开了。 二人一骨跌在一处寂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周善非常冷静,拔腿就往外飞,还不忘回头对傅其琛嘱咐了一句,“拽住它的舌头,别让它缩回去了,我去拿东西。” 傅其琛这才发现,那张鬼脸居然也跟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无比嘲弄,朝他吐出一团恶心死人的黏液。 周善消失以后,傅其琛脸上原有的惊惶与害怕陡然消失一空,他面无表情地冲上前去,右手狠狠往前一抓,径直拽住了它那条正要往墙里缩的舌头。 “耍个朋友?嗯?” 周善回来时,看见的场景就是傅其琛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同那条舌头作斗争,那张鬼脸变大了,嘴巴也出奇地大,看起来傅其琛的整个身子都快要被它给拖着吞进去了。 周善急忙伸手把他从那条舌头下面解救出来,傅其琛异常虚弱,却还是勉勉强强地朝她挤出个笑容,“我抓住它了。” 看到傅其琛这副模样,周善心里头一次有种——愧疚的感觉。 她手里拿着自己那个背包,安慰似地拍了拍傅其琛的肩膀,“你先在这里等着,我除了这鬼以后就出来。” 说完,她就再度从鬼脸的嘴巴里钻进去了。 不到一分钟,周善就懵懵懂懂地再度钻了出来,极度地难以置信,“没了!” 56.056 “什么没了?”傅其琛的眼睫微微往下一垂。 “那个鬼魂。”周善手里还握着一个罗盘, 罗盘上的指针还在滴溜溜漫无目的地打着转儿,她出鬼域之前还能感知到那个鬼魂的气息就在墙壁里,但是现在她只不过回网吧拿上了自己的包,这鬼魂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且周善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明明她跟傅其琛进入鬼域之前,是在那间网吧里的, 她还挂了好几个钟,她就在那间网吧消失了,但是网吧的所有人却都像不知道这事一样,她的背包则好好地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照理来说,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不见, 难道不应该引起混乱吗?再不济也应该报警才是。 或许是鬼域的出现影响了人们的感知? 不过说起报警, 周善心想, 眼下确实有件事值得报警了。 她同傅其琛两个人看着地上那具散架的尸骨面面相觑。她把高玉婷的那具尸骨从鬼域里带出来完全是一念之差, 她觉得既然撞上了就是缘分, 再加上高玉婷好歹也是一中的老师,放任她的遗骸待在那样一个鬼地方好像怪可怜的。 但是真正带出来了以后, 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周善的心思转了千百回,还是决定报警,高玉婷已经失踪了三年,无论生死都该给个定论。而且现在城市管制严格,她不能也不想把高玉婷草草埋葬了, 以至于高玉婷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那同待在鬼域里有什么分别? 警察来得很快, 并且用警戒线把整条巷子都给封了起来不准闲人出入,周善跟傅其琛两个人还进了警局做过笔录,直到他们把发现女尸的过程全部交代清楚才作罢。 周善跟傅其琛当然也没有傻到把事情都说出来,二人齐齐胡诌了番自己跟同学逃课出来耍,为了赶着回一中上课抄了条小道结果就在巷子里发现了一具散落在地的尸骸。 警察对于他们的话倒也没有产生多大的怀疑,毕竟这尸首看这模样也是死了几年往上的,那时候这两位还是个小学生,都还没来一中上学,甚至都没来平远市,当然不可能作案。 录完口供,那位姓刘的警官把两人送出警局,还不忘声色俱厉地对二人嘱咐了几句,“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好上学,天天逃课像什么样子?” 周善跟傅其琛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下次不会了。” 刘致目送他们二人远去,仍不忘摇头,“现在这些学生啊,这才多大,就开始早恋了。” 他显然是把周善跟傅其琛当成了一中逃课出来谈恋爱的小情侣了,周善的年纪同他闺女也就一般大小,所以他对这两个半大孩子跟对别人要宽容些许。 高玉婷失踪案当初在一中传得沸沸扬扬,她的尸骸被一中学生发现的消息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一中。 周善跟傅其琛两个人还见到了高玉婷的父母,四五十的年纪却须发尽白,脸上更是蒙着一种沧桑。二老找到两人又向他们了解了番当时的情况,周善只能把对警察的说辞重复了一遍,二老听完以后才抹着泪相互搀扶着走出了一中。 高玉婷是师范毕业,她死时也就二十一岁,正是青春年纪,还是家里的独女,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接受? 如今三年过去,她的尸骨才重见天日,刑侦手段也没有高到那么好的地步,想要找出凶手来简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里面还牵扯了虚无缥缈的鬼魂,高玉婷香消玉殒,注定要成为一桩悬案了。 傅其琛很明显地发现,周善这几天上课都有点心不在焉。警察在这几天里又找到他们不断重复了解当时的情况,二人对于那套说辞都快背得滚瓜烂熟了。 直到一个周六的深夜,傅其琛躺在宿舍的床上若有所思,他的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傅其琛拿起手机,看到来显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果然啊…… “喂?” “傅其琛。”对面果不其然传来了周善有些迟疑的嗓音,她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我想找出凶手。” 明知尸首出现在鬼域,其中更有只恶鬼作祟,她这个想要找出凶手的论调其实是有点奇怪的。但是傅其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温和地应了下来,“好,我陪你。” 彼时周善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好决定以后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告诉傅其琛,她从来都是单打独斗,心中的想法不屑与旁人说的。 她笑了,“你负责给我拿包就成。”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相信的。 傅其琛并不抵触,“那我就给你拿包。” 次日没课,二人约好在图书馆前见面,傅其琛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图书馆门口,五分钟后,就看见扎着长马尾身穿运动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周善手挎斜肩包出现在他的眼帘。 看见他站在那等着,周善下巴微微一抬,“走吧。” “去哪?” 周善的表情莫名严肃,“不知道。” …… 傅其琛被噎了下,但是周善是真不知道,她昨夜问卜于星相,从星宫中得知了一个地标,但是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现在还真的不清楚。 本来周善倒是想简单粗暴点拘役那只鬼魂来问个一清二楚,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只鬼魂居然直接失踪了,鬼域里连它的一星气息都没了,这种干净不像是逃跑,就像是被人给刻意抹杀清除掉了一样。 周善从网吧那个棺材屋的布局中联想到,恶鬼的身后,必定有人作祟,不然为什么网吧好巧不巧就修建成了一副棺材模样? 这种形貌适合养鬼不适合住人,阴气特别重,长年累月在接触棺材屋的人都免不了遭受血光之灾,在这种房子里开网吧想要挣钱简直是难如登天,但是意外的却是这家网吧的生意居然还不错。网吧能够不受鬼域的影响肯定有原因,加上棺材屋的形制助长了鬼魅的煞气,周善不得不怀疑,有人在养鬼害人! 就像常德铭一样,为了所谓的运道修为,就能活生生害死三十五条人命,有时候,卑劣的人心同恶鬼无异。 他们两个人坐着公交车很快就根据星盘的指示来到了目的地,居然是处高档小区。 这两个半大孩子一俊一美,看起来也都非常有涵养,实在让人提不起警惕心,直接骗过了门口的保安混进了小区中。 周善很快就根据星盘上的那个坐标找到了一处别墅,她大喇喇地走过去,直接伸手敲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应门,此人掀开了防盗门上的一扇小窗,疑惑地看向他们两位。 周善面无表情地说明了来意,“如意巷25号,夕阳网吧。” 那个人听到这个地址这个名字时,脸上表情一变,顿时哗地一下关上了小窗。 周善却无动于衷地站在门外等。 门内那人很快就出声了,“你们走吧。” 周善眼皮子微微动了声,嘴皮子蠕了蠕,“开门。” 她这两个字落下时仿佛有千钧重,门内那人发现自己听到“开门”这个词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晕晕乎乎就给他们打开了门。 等他反应过来时,不速之客已经坐上了他家的沙发,茶几上是他亲手泡上的舍不得吃的茶叶。见此场景,他的脸色顿时唰地雪白。 这一男一女半大孩子中,似乎都是那个女孩做的主,女孩的表情很严肃,端坐在那,让人无端端有种心理压力,“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漂亮的双眼紧紧锁着秦振,储振发觉自己压根就没有拒绝这个女孩的能力,只得惊恐地摇摇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巨大恐惧,“不,不能说。” 女孩声带蛊惑,“不用害怕,说吧。” 储振在周善的心理攻势下很快就溃不成军。 民国时期,平远市掌握着江省的经济命脉,在这钟灵毓秀之地,很快就崛起了好几大家族,而最大的钢铁生意,就被当时的储家所掌控着。 既然是钢铁,自然不可能只限于钢铁,储家偶尔也会同军阀做点军火生意,可谓是欣欣向荣。 但是当时的储家家主却有个心病,他娶了好几门姨太太,接连生了七朵金花,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出来。 当时平远市有个神算号称无一不知,他高价聘请了那位神算,想算自己为何至今无子。很快,神算就告诉他是因为他的某些阴私生意太过伤天害理折损阴德,果报就是至今无子。 储老爷子咬咬牙,决定金盆洗手,对天发誓自己再也不沾军火生意,为表态度,他还请风水师给他烧了一道布帛以求上达天听。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的祈求,很快,他最宠爱的那个小老婆就怀孕了,十月之后,诞下了一对健康的男婴,长子取名储双樊,幼子取名储双寒。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幼子天生右腿有点跛,不利于行。 刚开始这几年,储老爷子也是老老实实照着自己发的誓在家享受天伦之乐,绝不去碰以前的那些生意。 但是他不做,总有人来抢这块大饼,储老爷子很快就了解到当初同他联系密切的军阀已经联系了别的世家。再加上,自从储家不碰军火生意以后就已经有了没落之相,无数人在那虎视眈眈。 储老爷子在又一笔生意搞砸以后,终于忍不住曾经的甜头,再度联系上了军阀…… 等他做完生意归家,就从他最爱的小妾口中听到了长子重病危在旦夕的噩耗。 他这才后悔不迭,找到了当初那个风水师苦苦哀求。 那个风水师也很无奈,储老爷子在发过誓以后又反悔,这摆明了是欺天,无法挽回,他注定要折损掉一个儿子,如果不知悔改,很快第二个儿子也会没了。 储老爷子楞了许久,看着长子消瘦的脸颊痛不欲生,因为幼子残疾,他未来的人生希望全部寄托于长子身上,可以说,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风水师觉得储老爷子的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他的声音跟游魂似的,“先生,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要死掉一个儿子才能弥补这次的过失吗?” 风水先生点了点头,随即骇然地盯着储老爷的脸看。很快,他就从储老爷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东西——疯狂! 57.057 风水先生看着储老爷眼睛里惊涛骇浪般的疯狂隐有所感。 果不其然, 储老爷提出了让幼子代替长子去死的想法。风水先生被他吓到了,他是江省数一数二的风水师,坚决拒绝了储老爷这个泯灭良心的要求,并且无论储老爷怎么哀求都不松口。 三日后,风水先生听到储家长子储双樊暴毙身亡的消息,喟叹之余, 风水先生对这个孩子也还是愧疚的,加上他跟储老爷曾有交情,便上门前去吊唁。 痛失爱子的储老爷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伤心,而是带着幼子迎来送往,手把手教着幼子一应事宜足见舐犊之情, 风水先生却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有点不对劲。 储家的两个儿子是双生子, 长相几乎毫无差别, 若是同时坐着, 外人几乎分不清他们两个出来。但是风水先生不一样, 他见过这俩孩子不下百次,自然能够清楚分辨出二人, 更不要说,储双寒天生跛足且性子内向,而储双樊身体健康也要开朗活泼些。 储老爷带着的那个儿子,双腿完好无损,并无残疾之相。 他心里猜到了什么, 却不敢相信储家家主真的能够做出这种事来。他把储老爷逼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厉声逼问事宜, 储老爷倒也痛快, 很快就把事情认了下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储老爷子花了几千大洋,请来了风水先生的同门师兄,师兄写下了储双樊的生辰八字,贴在一个稻草小人身上,把小人放到储双寒的枕头底下。他又用银针封住了真正的储双樊身上的主要穴位,把长子的命格嫁接到了幼子身上,骗过了鬼神,让幼子代替长子去死。 为了做足样子,真正的储双寒死后,他对外宣称死的是长子,而长子则更成幼子的名字,以幼子的身份活了下来。 听到内幕,风水先生趔趄了下,震惊难言地看着储老爷,喃喃自语道:“报应,必有报应。” 说完那句话以后,风水先生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储老爷子做了亏心事,也开始担心幼子的鬼魂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候来找他算账。 他起先对幼子还有七分愧疚,但是随着时日推移,这七分愧疚就全部变成了害怕。他找到了师兄,二人在房间里密谋了一番,最后想出了一个丧尽天良的主意。 储老爷要在幼子头七还魂那天,把他炼成家养小鬼,不得投胎转世,永世不得超生,要他给储家带来财富,要他只能随储家人差遣,绝不能加害储家人。 储老爷本就是个无情种,难得的那点稀薄温情全部分给了长子,不利于行的幼子不能承嗣家业,父子情薄,算计起来也能不留情面。 头七那天,由师兄做法,把已经入殓了的储双寒尸骨收捡回来,一点一点用碎骨钉敲成肉沫,用九九八十一道大符封印到一个装着桃花酒的坛瓮之中,储双寒头七后便要去投胎的魂魄也被彻底封印在了坛瓮之中。 随后,师兄继续做法,把坛瓮置于火架上,足足炼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把储双寒炼成了家养的小鬼,平时只要在坛瓮中滴入足够的人血滋养供奉,小鬼就会给储家带来源源不断的财运。 靠这手段,储家挤垮了其余几大世家成功上位,坏事做多了还是会有影响,储老爷子的身子一向康健,但是寿数却很短,儿子二十岁那年就辞世了。在临终时,他志得意满地把本该是长子的“储双寒”叫到身边,颇为自得地把这件宝贝传给了他。 似乎是果报逃不过,恶行自有报应。很快,储家人就发现,小鬼的脾气诡谲,越养就胃口越大,对于人血的需求更是越来越多,从岁供变成了月供,又变成了半月一供,最后又成了一周一供,且每次供奉,都要将近一个大活人的血量。 在储家失踪的下人越来越多,储家能量再大,也阻止不了蜚短流长,关于储家有恶鬼的流言越传越广,最后没人敢到储家来做工,高薪也招不到,因为储家所有的下人不出一月就会失踪。 最后,储家没有一个下人了,失踪的就变成了那些姨太太。 慢慢地,连姨太太也没了,储家也开始没落了,一直到今天。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储家再落魄比起一般人家也还是要好点的,比如说储振,他一个人住了栋大别墅,还有间网吧,利润可供自己的日常生活。 储家这几代一直是单传,储振的父母也都早逝,现在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只恶鬼。 储振听从父母遗命,接手那只坛瓮时并没有把父亲的危言耸听放在心上,随手把那个灰不溜秋怪丑的坛子往地下室里一丢,就开始享受人生了。 然后他就开始夜夜做起了噩梦,在梦里,他见到了那只恶鬼,不得不信了父亲的话。 百般无奈之下,储振只得应了恶鬼的要求,把网吧跟别处全部改建成棺材屋的形制,又把坛瓮埋在地下室的墙上,用水泥封住,而墙中埋了大量的网线,这些网线都是从网吧那里牵过来的。 储振胆小自然不可能去供养那只恶鬼,他本来想从医院购入鲜血,但是那鬼却嫌弃血液不新鲜,而且储振也不可能掩人耳目地从医院弄来那么多的鲜血,这个想法只得就此作罢,储双寒便决定——自己狩猎! 周善沉默地听储振把事情说完,眉眼低垂,谁也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储振磕磕巴巴把自己从爷爷跟父亲那里听说过的故事全部说完以后,脸色一白,惊恐地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俩初中生,战战兢兢道:“大、大、大仙。” 周善微微掀了下眼皮子,神色未动,“走吧。” 储振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不由己,他的脑袋还是清晰的,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周善的话走,“去哪?” “地下室。”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周善就看到储振惊恐地吞咽了下口水,脚步也往后悄咪咪地挪了一下,“不,不。” 周善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嗯?” 储振被这个眼神给钉在了当场,他的手脚不听使唤,乖乖地去客厅拿上了钥匙,领着二人来到地下室的入口,抖着双手开启那道尘封已久的大门。 “吱哑”,厚重的灰尘漫漫卷起。 同鬼域一模一样的形制,周善猜测,储双寒的鬼域就是建立在这棺材屋的格局上,打通了网吧与别墅地下室两处地方。 地下室里很暗,储振拿了个手电筒照明,只见里头乱七八糟的张贴了好些符咒,西面墙壁上的符咒更多些。 储振手里拿了个锹镐,很快就找到了埋了坛瓮的地方,正要下锹,周善却伸手阻止了他。 周善把手指曲握成爪,轻轻扣在那堵墙上,漫不经心地往外一抠,砌好的墙壁就像豆腐渣一样硬生生给她从墙里起出一块砖来。 储振:…… 周善如法炮制,接二连三的起出几十块砖,露出底下那个灰扑扑的小小坛瓮,当时那具孩童的骨肉,被碎骨钉敲得多碎多细,才能装入这个跟骨灰坛差不多大小的坛瓮之中。 周善面无表情地起出坛瓮,然后微微一笑,看向了身后满头大汗的储振。 “褚先生讲的故事真好听,不过,只是故事罢了。” 储振轻轻地蹙了下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周善,“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连傅其琛也懵懂地看着她,似乎并不理解周善的意思。 周善的手指轻抚坛瓮,眼睛有点冷,有点讽刺,更多的却是一种——厌恶。 “你的故事确实很好听,起初我也信了,因为我对我的取念法还是比较自信的,根本不会想到褚先生会撒谎。” “可惜了,我是个风水师,这种谎言,骗骗道行一般的风水师也就罢了,想骗过我,你还太嫩了点。” 周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全部扯下,一步一步靠近储振,“若是我道行浅点,自然也就听不到褚先生如此精彩的一个故事,恐怕在将将踏入这道门的时候,就会一命归西。” “褚先生的故事里倒是没有多大漏洞,储老爷很可怕,储双寒很可怜,只可惜你不懂我玄门道术。家养的小鬼需要鲜血供奉,但是仅限于养他的那个人的鲜血,其他人的鲜血一律不受用,而且小鬼懵懵懂懂,虽有鬼性,却对养它之人有种天生的依赖与好感,绝不会加害养它的那个人。” 那么多人会养小鬼,自然是因为养小鬼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小鬼与别的鬼魅不同,他们懵懵懂懂,一旦认人为主,便会奉主人的话语为圭皋,言听计从,绝不偏离,即使有反噬的迹象,那也极少极少。 像储振口中胃口越来越大,甚至逼迫主人为恶为伥的小鬼,根本不存在!华夏现在那么多可怕的养小鬼事件,也基本上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不过养小鬼确实有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常年同小鬼在一处,阴气入体,阳寿便会不知不觉减少。 若是主人想要续命的法子,只要小鬼肯配合,也有。 “其实,真正需要吸食鲜血的人,或者说恶鬼,恐怕另有其他吧,你说是不是?褚先生?” 58.058 为虎作伥, 确实是为虎作伥,只是虎不是储双寒,伥鬼也非储振。 周善一步步靠近他,面目之中俱是冷冽,她明明身形比储振矮小上不少,但是身上的气势却实实在在压过了他, “储老先生,你说是不是?” 不知不觉,储振身上那种胆小害怕的气息也消失了,但是身躯还是佝偻着站在那里,分明是四十岁上下年纪, 看起来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苍老, 他神情莫辨, “老?我很老吗?” 周善掐了掐手指头颇为无辜地算了算, “到现在也有一百好几了, 不年轻了吧。” 储振的眼神中霎时放出了阴冷的光,死死地盯着周善, 神情颇为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储老爷子当年势盖江阴,为了家族荣光不惜戕害幼子,又把幼子本该去投胎的魂魄炼成了家养的小鬼。此等心性岂是常人可比? 他的内心里住的是一条毒蛇,对谁都没有温情, 包括自己千辛万苦盼来的那双儿子, 之所以看重储双樊, 也不过是因为储双樊能够承嗣,继承他的家业,不致使他打拼一辈子的家业在他死后落入旁人手中。 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父爱,却极其稀少,他的本质仍然还是个商人。 在师兄帮他把幼子炼成小鬼以后,储老爷子逐渐开始跟那位师兄越走越近,而那位师兄看重的也是身外之物,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储老爷子本来已经服老了,把下半辈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名为幼子的长子身上,但是随着跟那位师兄的越走越近,他的内心也逐渐开始产生了动摇。 风水玄学一道,高深莫测诡谲多端,续命延寿之法更是多得数不胜数,风水这一法门多少人研究了一辈子都没有研究透。他从师兄的口若悬河中听到了孔明的七星续命术,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无疑在他活络的心上再度敲开了一个口子。 他辛辛苦苦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非要留给子孙呢?这世上难道有什么比自己活着还要好的事情吗? 师兄逐利,他就投其所好,送去大笔大笔的银元黄金,终于成功打动了师兄的心,从他口中套来一个法门——嫁魂术。 玄门中的所有续命术,都是在自己原有的生命上增添阳寿,储老爷子已过耳顺之年,将近古稀,纵然续命,却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一个高龄老人,能享受什么?能做什么事? 嫁魂术却不一样,嫁魂术是将自己的魂魄移植到血亲的身体内,从而夺舍,代替血亲享用他未尽的阳寿。血脉越是亲近,成功率就越高。 储老爷子心动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一日日都能从自己身上闻到腐朽的气息,他老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却重新开始怀念起了年轻的滋味。 而整个储家,现在同他血脉最为亲近的那个人就是——储双樊! 他嫁出去的女儿不用提了,他也不想自己下半辈子顶着女人的身体过日子。 储老爷子纠结了几日还是没有确定动用嫁魂术,他还是个父亲,储双樊也是他疼爱了整整二十年的儿子。但是很快,储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卧床休息,而储双樊彩衣娱亲,为他表演了一番西洋剑术。 看着儿子健壮的身体,再嗅到他自己身体里腐朽的气息,储老爷子的眼睛里无可自抑地爆射出了一股贪婪。 在一个雨夜,储老爷子驱走所有的姨太太与下人,把长子叫到自己身边,气若游丝地拿出那个坛瓮,给他讲起当年那个故事。 而储老爷子的帘帐后,正站着一个利欲熏心的人,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恭敬侍奉父亲的储双樊…… 周善讲到这里时,静默了短短一瞬,眉头也疑惑不解地拧起,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很快,成功嫁魂的“储双樊”走出了那个房间,昔日叱咤江阴的储老爷子,就此“一命呜呼”。 随着时日推移,“储双樊”再度结婚生子,好不容易才喜获麟儿,也就是储振。在“储双樊”年老以后,储老爷子同当初那个师兄的后人,来了一次故技重施。 周善紧紧锁住“储振”的眼睛,笑得无比讽刺,“只是你万万想不到,这样抢夺他人的身体与寿数,是会遭到诅咒的!你的身体很年轻,但是魂魄却衰败不堪,一日不饮人血,身躯就会腐朽,变得老态龙钟!” “女子的鲜血阴气重,最适合你这种人,所以当初储家里的大小丫鬟,姨太太……全部一个又一个消失了。到了如今,管控严格,你招不到人,也害不到人,就让储双寒做你的伥鬼,把网线绑在他的坛瓮上,驱使他勾引女孩子回家好供你吸血!” “虽然你面相年轻,骨子里还是那个老人,你走路需要拄拐,当时我在鬼域里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你弄出来的,储老先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周善一口气把那几段话说完,才歇了会,面无表情地看向“储振”。 “储振”,实际上也就是储老爷子,脸色百般变化,佝偻的肩背坍塌下去,他原先看起来还像个中年人,现在却是老态龙钟身上暮色尽显,“你是怎么知道的?” 储双寒已经许久没有给他带回新鲜的血液,甚至连消息都没了,他已经预感到了这几天会出事,所以周善跟傅其琛上门时,他没有丝毫惊慌。本来他想亲自动手,周善的血液也够用一段日子,等缓过劲来,他就出门去找储双寒,再不济,也能用自己的家财诱骗女人回家。这样做会导致很麻烦的后果,所以他迟迟不做。 周善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情,“自然是看到的。” 慧眼能观天下事,也能看到过去未来。 明明她说的是实话,“储振”却不信,死到临头了他也不害怕,反而一屁股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捶了捶酸软的双腿,“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我呢?” 周善拿出那柄通体漆黑的匕首,“送你下阴曹!” 储老爷子并不害怕,反而仰起脖子道:“动手吧。” 上天给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靠嫁魂术活上个千儿八百年,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储振……居然没有生育能力,而且身体状况极其糟糕。 没有直系的血脉,他就用不了嫁魂术,迟早注定一死。 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魂魄,周善不觉得把他的魂魄挤出储振体外等于杀人,周善冷冷一笑,毫不迟疑,一掌拍向储老爷子的天灵盖,手掌带着疾风在拍到天灵骨的那一刻陡然化成利爪,五指并拢,虚虚往下一抓,很快就抓出了一团漆黑的尖啸着的魂魄。 轰——阴路已开,路口逐渐显现出牛头马面二人高大的身躯,周善把那团魂魄往牛头马面处一丢,“别放过他。” 马面点了点头,“放心,阴曹地府十八大刑罚正等着他。” 阴曹地府的所有刑罚与人间刑罚类似,分别是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炮烙、剖腹、鸩毒、抽肠、锯割、断椎、灌铅、梳洗、钉颅。唯一不同的就是作用在鬼魂身上,而无论鬼魂遭受多么大的痛苦,他也绝不会魂飞魄散,只能忍受着,头天剥掉的皮第二天也都能长回来,钻心的痛楚却还在。直到生死簿上欠下的债尽数还清,方能去投胎转世。 储老爷子的魂魄一直无动于衷,听到十八大酷刑以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扭动挣扎了,他黑色的魂魄左冲右突,试图冲出重围。 马面冷冷一笑,一根锁魂钉插到他魂魄的颅内。 送走牛头马面以后,周善伙同傅其琛合力把储振的身体扶了起来,轻轻放回客厅的沙发上,又蓄了道法力给他温养身体。 嫁魂术还不能完全抹杀掉原主的魂魄,只是被入侵的魂魄压制得厉害,陷入了沉睡当中,若是当年有个高人,储双樊也不至于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白白占用身体到老死。 周善又回了趟地下室,把坛瓮抱了出来,而后才神情难辨地看着地下室那扇暗门。 她把手掌贴在门上,磅礴的法力疯狂涌出,毁灭了地下室里的所有一切。 既然是地下,那就彻底让它不见天日吧。 做完这件事以后,储振也还没有醒,但是苍白的脸颊逐渐恢复了丁点血色。 周善悄悄招了招手,傅其琛会意,轻手轻脚地跟着她走了出来,还不忘细心地把门关好。 周善抱着坛瓮快步走在路上,忽而无奈地笑笑,“有时候人心可比鬼魅可怕多了。” 傅其琛不置可否,只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周善拍了拍那个坛瓮,“你虽然为虎作伥,但因你受人辖制的缘故,我也勉勉强强超度你一回。” 她蹙了蹙眉头,显见得有点不开心,“这趟一分钱都没挣到,亏了。” 傅其琛闻言也皱了皱眉,又想了会,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周善,“给。” 是张银、行、卡。 “我从小到大的零花钱跟压岁钱,都在这里。”迟秋婷从小就在培养他的理财观念,他是傅家的独子,傅家那些亲戚又个顶个地出手大方,不知不觉竟也攒了一大笔钱,被迟秋婷全部存在了一起,然后交给他自己打理。 周善:“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你的零花钱干嘛?” 傅其琛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也就五十来万,不要嫌弃。” 周善:…… 她还真嫌弃上了! 周善撇撇嘴把那张卡推开,“你干嘛?包养吗?” 傅其琛:“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嗯,翅膀硬了哈! 59.059 时日匆匆,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周善也终于摆脱了初中生的称呼,成功踏入了高中的校门。 一中是初高中联校制,最后周善却没有选择留在一中,而是选择北上去了京城的一所重点高中。她最近几年跟傅家交好,在江省也认识了不少的达官贵人, 所以人脉还是有点的,去京城不是问题。 她担心自己一直留在这平远市中,恐怕未来会有坐井观天的嫌疑。她纵观华国地图,发现京城的选址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定,风水与“势”妙不可言, 平远市已经算是钟灵毓秀, 但是整个华国, 唯有京都才能算是造化之地。 越是造化就越有灵气, 对修炼也大有裨益, 京城与别地的龙脉可不同,整个城市贯通东西南北, 连通江河湖海,古脉山川,恰在龙头点睛处,整个城市都是龙脉,都有了龙气, 这是绝无仅有的。 再说, 京城人口流动巨大, 这一点有利于她做功德。 所以,周善百般思虑以后,选择了京城。 她本来的成绩还不足以支撑她进重点高中,但是周善有些小小的手段,几乎等于是作弊了。 首先,她神魂力量强大,只要不是跟当初一样把记忆从神魂中剔除出来,所有的记忆都会留存于内,她想看就看,这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个大BUG了。周善还挺重视中考的,是以在中考那天她给自己制了一道清心符,摒除所有杂念,全身心投注到试卷上,最后她不出意外拿了个高分。 原本在班级里也就是前十名的水准,在中考时却成为了一匹黑马,成功跻身到全校前三名中。当然,第一名还是接近满分的傅其琛,此獠是个变态,周善又是清心符,在考场上更是疯狂搜索记忆差点没把自己给榨干。 傅其琛这两年跟她进行了不少“生意”,也没见他有多放心思在学习上,但是傅其琛却永远都是轻轻松松就考了全校第一名,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在全省里比较,也仅有一个人考了与他同分的成绩。 学霸的光环,有时候真的羡慕不来。她进高中还依靠了点傅家的人脉,傅家的原本打算是让傅其琛留在一中上学,最后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决意让傅其琛北上。 潘美凤跟迟秋婷俩女人身份背景大不一样,却难得能够聊到一起,一直时有联系。潘美凤不知道自家女儿还是靠了点傅家的人脉才去的京城,整天抱着电话殷殷切切地拜托迟秋婷让这俩小孩相互照顾。 迟秋婷忍了忍,心里其实很想把那句“实际上是我家想要拜托您女儿帮忙照顾儿子的”给说出去。 八月中旬,周家人跟傅家人一起北上,送两个孩子前去报道。 潘美凤看着愈发长开的女儿,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当初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一眨眼就变得那么大了,而且他们这对父母也摸不透女儿心里的想法,只能看着她跟雏鹰一样,慢慢地飞离温暖的巢穴,而他们已经老了,飞不动了。 两家人一直待到他们报道的日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京城。 傅家在京城有一处房产,两家人就住在那处房子里,离高中不算太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周家平本来想给周善定的住校,最后却被女儿一通花言巧语给说通了,咬咬牙给她在傅家的那处小房子附近也租了一间,平时就让傅家请的那个保姆照顾生活。 周善选择走校也是有原因的,学业不能落下,但是生意也不得不做,她初中三年就是因为选择了住校才多有掣肘,走校生的选择就宽泛多了,只要打个申请甚至可以在家上晚自习,她的时间也会大大充裕。 在车站送走依依不舍的父母,周善神情中隐隐有怅惘,盯着车站检票口的人群目不转睛。 傅其琛以为她舍不得父母就出言安慰,“很快就又能见了,不要伤心。” 周善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低垂,随即又兴高采烈地抬起头,“终于走了。” 傅其琛:…… 周善苦大仇深,“这几天我都快被念死了。” 周家平俩夫妻完全是把她当成了生活白痴,这两天手把手教她收拾家务、洗衣服、洗碗筷、做菜…… 虽然说吧,她真的是个生活白痴,但是她根本就没必要做这些事情啊! 她可以剪裁小人,只要渡口生气,纸人完全可以帮她解决所有家务! 周善怨念深重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洗碗,洗伤了。” 细白的手上,全是红肿的小伤口,皮也皱巴巴的,沾水沾多了。 傅其琛不动声色地按下她的手,“你不用干活,有——” 周善疑惑地看着他,“我当然不用干活,我有他们呢。” 她指了指自己衣领处趴着的小个纸人。 傅其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惆怅。 周善并没有get到他的惆怅,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拽着傅其琛跟随地图的指引来到了房子周边最近的那条古玩街。 京城是几朝古都,文玩古物多得数不胜数,而且京城人几乎都讲究一个古意,所以古玩街几乎随处可见,都是淘换旧货的。 来到古玩街以后,周善却有些失望。也是,毕竟大城市里的水也深,指不定哪个卖破烂的老头都有非凡眼力,这里的旧货市场经常有人来打转,她想要捡漏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善并不泄气,看到古玩街上的东西要么是作假要么不值几个钱以后就多走了几步,来到了玉石街。 她原以为赌石只有在中缅交界才会盛行,没想到这里也有,好像还挺红火的样子。玉石街除了几家玉器翡翠店外还摆了大大小小不少摊子,上面堆着各种从缅甸开采来的翡翠原石和机器,主顾若是看中了哪块原石,就花钱买下,当场切开,赔赚与否,全看那一刀。可能色好水足,价翻百倍,也可能无色无水,不值一钱。 周善蹲下来看了几块石头,发现里头要么是粗糙的石料,要么就是水色非常一般的内料,不值几个钱,而一块原石少则几百多则上万不等,周善便不感兴趣地丢开了。 她跟傅其琛两个人随着人潮来到了一家玉器店,原来那店里也有赌石,好像还有一场赌石活动正在进行。 周善还挺喜欢看这种东西,便驻足留了下来,傅其琛本身对赌博这行不感兴趣,赌石当然也算是赌博,不过他也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全程眼神淡淡的。 她从旁边人时不时的交谈中才听出来,原来,展览台上那块巨大的翡翠原石刚流落到京城时,就吸引了无数相关爱好者的注意力。 而这块石头在第一天就被一个房地产的大老板以一百万的高价买下了,今天正好是开刀的日子,那个大老板又是焚香又是祷告了许久,甚至还为这块原石极为正式地剪了个彩。 难怪这条街那么多人,拥堵得不成样子。 不过,那个老板注定要失望了,周善心里明白,那块成人高的翡翠原石,看料理花纹都非常不错,水头几乎是绝品,但是只有一掌宽的石料是真的翡翠,其他地方全是石料。 这顶多就能值一万,若说百万,这个暴发户老板真要亏了。 切割师傅掌控机器小心翼翼地落刀,刚切一刀,围观人群就爆出阵阵喝彩,石料下面那块靑翡水色荡漾,成色温润,乃是翡翠中的极品——帝王绿。 那老板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重,几乎要乐不可支了。 周善这人很怪,不是很喜欢看到人从满满希望再到落空的这个过程,因此小小地拽了下傅其琛的衣袖,“我们走吧。” 傅其琛不解其意,“怎么了?” 你刚刚还不是看得很开心吗? 周善摇摇头,微露遗憾,看向展览台上那块原石。 傅其琛迅速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你说那块是假的?” 周善小声地回复他,“倒也不是,就是块样子货,不值钱。” 因为开出了那片帝王绿,切割师傅越发小心,几分钟才慢慢划下几厘米的样子。 很快,不到一指厚的帝王绿下面,露出了灰色的石料,围观群众很快就发出了阵阵嘘声,也看明白了这块高档原石就是个样子货。 坐在台上志得意满的大老板脸色又青又白,眼神忍不住瞥向了一个方向,才咬咬牙对着切割师傅道:“继续切。” 但是一块原石中存有两块翡翠的可能极少极少,周善转身而去。 身后却猛然爆发出了阵阵喝彩。 周善蓦地一顿,猛然回头看向那个展览台。 台上的石料在老手的迅速切割下,剥除得差不多,露出里头那块流光溢彩的玉糯翡翠——满水的玻璃种。 不,这不可能,她方才分明用慧眼窥探过了,这块原石除了顶上那小片的帝王绿,就是个样子货,绝不可能开出满水的玻璃种来! 忽而,周善的鼻尖动了动,又惊又疑地看向台上肥头大耳笑意盈盈的房地产老板,也就是这块翡翠原石的主人。 他的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息。 古曼童的气息。 古曼童是来自于东南亚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圣物,也被称为“金童子”或者“佛童子”,用不同的材料制作成为孩童的样子,经过高僧或法师加持,使堕胎或意外死去的孩子的灵魂入住。古曼童被供信善人士供养,以保家宅。供养者也会因为供养古曼而为自己和子孙后代积福。古曼童以香火为主食,生性善良。 若仅是如此,古曼童就跟华夏风水学中的某些镇宅瑞兽差不多了。 但是它又偏偏不仅如此。 古曼童的法力高深与否,不仅要看加持它的高僧或法师,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入住古曼童的孩童灵魂。 孩童灵魂的怨气或者灵力越重,古曼童的能力也就越高,能招财、能守护、能驱邪、能……杀人! 一般的孩童灵魂,只能招来一些小财,供你衣食饱暖,若是想要发大财,就不得不从旁门左道上动心思了。比如说,地童古曼。 地童古曼的制作方法是在门板上写下符咒,使待产的孕妇跨过门板,腹中的婴灵直接变成死胎,再活剖孕妇,从她腹中取出死胎,在制作材料中兑入尸油、骨灰、尸肉“三尸”,取七处坟场土,通过秘法,把婴灵炼制成地古曼童。 其中的关键就是婴灵决计不能通过产道,甚至通过产道流产也不行,会没有效果,只能活剖。此法心狠手辣丧心病狂,一向为人所唾弃。 但是总免不了有些南洋的黑巫师会在利益的驱使下,害死母子的性命,把因不能及时投胎充满怨气的婴灵炼制成地古曼童招财牟利。 周善的神色已然不见先前的轻松与惬意,她眉头紧锁,漠然地看着台上欢天喜地的大老板。 她只拿眼轻轻瞥了瞥傅其琛,傅其琛就迅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二人悄悄退场。 吴天福在原石上大赚了一笔,极为开心,请了玉器店里的人去京城最好的饭店搓了一顿,看着玉器店里老板因为不但没有摆他一顿反而赔了一笔的猪肝脸色,更是觉得畅快不已。 喝完酒以后的吴天福跌跌撞撞从电梯里下到了停车场,他四处摸索着却没找到手机,本来想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的愿望也落空。 便意袭来,吴天福嘴里吹着口哨,极为干脆地解下皮带,在地下停车场里爽快地解放了自己。 嘘嘘的水声不断传来,好像是因为喝酒喝太多了,导致量也有点大,吴天福满足地吹着口哨,身后仿佛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吸气声。 他懵懵懂懂地回过头去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有也不在乎,出现在这里的八成是保安,看到了就看到了呗,顶多罚两块钱,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 吴天福抖了抖自己的东西,用手擦干净才放回裤子里。 某两人:…… 等他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自己的车,勉强用钥匙打开车门,他正要扑过去,身后破空声袭来,一个麻袋劈头盖脸地遮住他的脑袋,黑暗笼罩了他的视线。 随后,拳头雨点般在他的脑袋上落下。 女孩咬牙切齿的嗓音响起,“叫你撒尿!叫你撒尿!脏了我的鼻子脏了我的眼!” …… 60.060 照着吴天福的脑袋跟胸脯捶了好一通王八拳以后, 周善才勉强解气,把吴天福的衣领顺势往地上一扔,双手叉腰神情颇为凝重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她才醒过神来,伸出双手就要往吴天福的身上摸。傅其琛见状连忙喝止, “你做什么?” “搜身。” 她心知这吴天福约摸不会把古曼童放在身上,而是好好地供奉在家宅内,不过万一这吴天福脑抽抽了,非要把这阴气重的邪物随身带着走呢?再说他方才赌石时那个乱转的小眼神,很是让周善怀疑, 此獠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货。 傅其琛静默地瞅了她一眼, 这小子这眼神似乎蕴藏着千万重的含义, 欲言又止, “我来吧。” 他也没管周善是否答应, 直接上手,倒是从吴天福身上摸出了好些珠宝和钱包, 还有一大串钥匙跟部大块头手机,别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吴天福被一通乱拳给捶得眼冒金星,现在还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以为周善二人是来打劫的,当即告饶:“钱都在包里, 银、行、卡密码也能告诉你们, 别、别杀我。” 周善对打劫没有什么兴趣, 心里只想找到那个古曼童,消解这桩灾厄,地古曼童与别的古曼童毕竟不一样,它每次聚财,都会给接触到的人带来灾厄,直接供奉它的更是会遭到诅咒,活不过五年之数。 原来这吴天福天阁地角也算是圆满,本身就是福相,他因为一时的贪婪,供奉了这具地古曼童,短时间的财富确实能够增多,然而从长久来看,他还是亏了,亏大发了。 若是按照他原本的命格来,敛财速度会慢些,但是越老越有福气相,钱财终究会越聚越多,如今因他贪图一时之功,供奉了那具阴邪无比的地古曼童,原本还剩四十余年的寿数如今折损得不到五年,若是此事被他知晓,他还会视那尊地古曼童为神灵么? 周善也清楚,吴天福供奉古曼童之前是决计不会知晓这地古曼童的厉害的,那个南洋降头师肯定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也因此,周善心里越是愤怒。 华国乃是正统道家玄学之地,岂能容这等魑魅魍魉之流肆意撒野?更何况,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更加容不得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巫术行凶! 周善乃是正统道门出身,从前更是跟老君学过艺,心里护短得紧,哪怕是华国南北两门相争她都不至于如此生气,苗疆巫师虽然不算正统,但是好歹也算是泱泱华夏一脉相承的东西,这南洋降头术算什么?也敢来华夏肆虐? 她低声喝问,“那个古曼童在哪?” 吴天福终于战战兢兢地领会到了周善的意思,原来不是看上他的钱财,是要抢夺他的摇钱树! 这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吴天福登时一脸警惕,“你在说什么?” 周善懒洋洋地哼笑了声,没有什么询问的欲望了,她伸手点在吴天福的太阳穴处,径直开启了慧眼,以气灌穴,法力将她的神识同吴天福的灵魂直接沟通。 很快,周善就从一片模模糊糊的花影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的鬓角处微微渗出几滴热汗,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松开手,那地古曼童,真的供奉在吴天福平时去得最勤的那处小房子里。 现在这个男人倒是有点不好处置了呢,幸好他头脸都被蒙着,没有看到二人的模样。 周善冷冷一笑,低声把地古曼童的危害以及吴天福原有的命格同他说得一清二楚。 吴天福越听,脸色就越惊恐,傅其琛看不到他的脸色,却也能够看到吴天福身上那件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衬衫。 他虽然贪财,却没有作恶,真正作恶的是那个南洋降头师,加上周善因为此人污了她眼打了他一顿,如今看到这男人的可怜模样不由有点同情,“可惜了你那对龙凤胎儿女了,原本父母双全的富贵命,如今——” 吴天福闻言,身躯更僵。妻子前日刚刚才诞下一对龙凤胎,他一直觉得这是古曼童的功劳,怕人冲撞了福气,除了双方父母就没有告诉过别人,只等孩子养成以后再带他们出来。 甚至连原本起好的名字都没用,准备请教那个大师另行起个好名字。 那么这两人到底是从何得知这个私密消息的呢? 周善漫不经心地又说出了件事,“可惜了你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富贵命,原本六岁那年就要被水鬼捉去做替身,好不容易逃过那一劫却因为贪心栽在这里,啧。” 这件事除了他的父母就更不可能有人知晓了,当年的知情人都在故乡早就老死,而这桩秘闻他也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 看来,这个莫名其妙打他一顿的人确实有些能耐。 吴天福心里已然信了七分,心里瞬间就漫上了铺天盖地的绝望。他实际上已经隐隐有了些许预感,赌石堵得多了,加上自己有些产业也在珠宝行业,眼睛也算毒辣,那件翡翠原石刚切出帝王绿他就觉得不妙,知道自己八成走眼了。当看到后面开出的玻璃水种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不安,虽然这种不安很快就被遮掩住了。 有得必有失,他今天发了这笔横财,老天爷未必不会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东西。 是啊,都怪他贪心,他拥有的财富已经比大多数人更多了,但是人就是那么奇怪,有钱以后,只会奢求更多。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古曼童你拿走吧,只是,能不能让我多活两年?” 他的孩子刚刚出生,他四十多岁了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一双儿女,如果他的阳寿真的只剩下四年多,四年以后儿女仍幼,即便他做足了安排,留够了财富,孤儿寡母能够护住吗? 周善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他的恶感难得消失了。 她想了想,弯腰伸手在他的眉心处虚虚地画上了个复杂的符号,“能不能拼过诅咒,全靠你的命了。” 说罢她就直起身子要走,身后的吴天福说出了个地址。他似乎怕周善没听清,又说了两遍,“那个古曼童,是在那家店里买的。” 介绍他去买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吴天福当时半信半疑地买了一个,那朋友却没有买,吴天福问起时也只是闪躲地说了句自己买了,已经供奉起来了,不能够贪心。 周善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头走出地下停车场才对傅其琛道:“你先回家吧。” 傅其琛一愣,“那你呢?” “我去取地古曼童。” 傅其琛有点不赞同,“我跟你去。” 周善懒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小哥哥,你好好在家待着就可以了,你又帮不上什么忙,我一个人去取也消不得什么事。” 她这话一出来,就看见傅其琛神情变幻不已,似乎有点郁闷,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了?” 傅其琛此时已经收敛了神色,“没什么,早去早回。”他顿了顿,开口补充,“我在家等你。” 周善在这两年里教了他不少东西,不得不说,傅其琛的天赋与领悟力已经恐怖到了一定程度,许多事上可以给他打下手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遇见鬼就默默地背诵唯物主义的少年了。 噢,他现在也还是背的,一边背一边面不改色地朝着厉鬼的形体拍下一道符咒,其冷漠其淡定,看得周善都不由咋舌。 周善情绪多变,也容易受他人影响,不得不说,这是她的弱点。但是傅其琛完全没有这个弱点,如果不是周善天生就是个奇葩,恐怕假以时日就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嫌了。 她去吴天福的别墅取古曼童不带他倒不是嫌弃,而是真不觉得这路上有什么凶险的,还不如让傅其琛早点回家然后等她回来时就有热腾腾的晚餐享用。 她很顺利地骗过了帝都小区内严密的安保,顺着窗台溜进了吴天福的别墅,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神龛下一阶处那张小供桌上供奉的那具古曼童。 古曼童是个笑脸陶瓷娃娃,脸上两坨大腮红,跟华国的年画娃娃有点像,却比年画娃娃要诡异许多,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很惹人厌。 古曼童的供奉也有讲究,入门时要祷告神明,且背面入屋,与请神像入宅恰好相反,不可放置於神桌上,需另择一处供奉古曼童,若是佩带在身的小古曼,不可与佛寺佛牌一同戴于颈部,须置放腰部。供奉古曼处不可面西,不能同神明平起平坐,也不能放在地上,不然你要么就是惹怒神明,要么就是惹怒古曼童。 吴天福家的古曼童供奉倒是没出什么差错,想来应该是那个南洋降头师交代过了的。 周善毫不客气,直接抄了那个古曼童放在自己的背包里。 不仅如此,她还留了三张符咒在原地以化解地古曼童入宅带来的煞气。 那个古曼童似乎察觉到了来人不善的心思,脸上诡笑更深,在周善的背包里一阵颤动。 书包里同它待在一处的麒麟镇纸懒洋洋地伸出一只兽蹄来,轻描淡写地按住它头上,“别闹,小心外面那个老巫婆直接吃了你。” 古曼童:…… 血麒麟身上更重的血煞还是震慑到了它,它乖乖地待在背包里不敢作祟。 周善临走时还扫走了小供桌上那串紫珍珠般的葡萄,摘了一粒放在嘴里,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果然是个有钱人啊,会享受。 她拿着一串葡萄直接跳出别墅,慢悠悠地往外走,晃过所有摄像头,神情颇为惬意。 吃完葡萄以后,她心情大好,也不打算给自己找事了,加上天色已晚,她决定还是先回家,抽空再去料理那个南洋降头师。 南洋降头师最擅御鬼与炼蛊,手段往往极其下作,周善也不想自己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去人家的主场上找场子,到那时候,她虽然肯定不会输,但万一若是吃了个暗亏,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这是她从常德铭身上学来的道理。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小人物,尤其还是阴毒无比的降头师! 周善蹦蹦跳跳地回到家,却听见负责给他们做饭的阿姨说傅其琛并没有回来。 周善原有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这么晚了,傅其琛那小子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家! 她先是有些生气这小子不听她的话不肯乖乖回家,随即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傅其琛这个人没有什么兴趣,她只看到过这小子盯着她摆弄玄门道术的时候眼睛有点亮,也没有别的爱好。 而且在这帝都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有什么事情到现在还不回家? 这念头一起,周善也忍不住有点担心了,阿姨做好的丰盛晚餐也没心思去看,更何况去吃。周善再也坐不住,把刚放下的背包又甩在肩上,准备下楼去寻。 还好这傅其琛也算她半个徒弟了,加上她在傅其琛身上的白玉株以及其他多般手段,找个人倒是不麻烦。 她在夜色中飞快掠过十几条街,心里不由吐槽这傅其琛怎么走得这么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应到傅其琛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气息,慢慢地停了下来。 傅其琛身穿白衬衣,双手插兜,气息冷冽,面目说不上的好看,双眼却直勾勾地望着某处。 周善心里好奇,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瞧。 此地虽然偏僻,但是因为是鼎盛的帝都,人烟还是不少,尤其到了夜晚更是灯红酒绿顺势发展出了不少地下生意。 不远处,灯火阑珊,恰好是处小巷,小巷口有好几个风情美人,而其中一个红裙美人是最为瞩目的,她正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靠在墙上眼神迷离,开叉的裙摆下是双修长白皙的大腿,那双大长腿,叫某个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小豆丁都有点自愧不如。傅其琛的双眼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很好,枉她那么担心,而这小子居然来了红灯区,还盯着个楼凤……也就是□□,目不转睛! 61.061 周善笑得阴测测, 一手搭在傅其琛的肩膀上,“好看吗?” 傅其琛起初并未咂摸出味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机械性地回答了句,“一般吧。” 一般般你看得如此入迷? 不得不说,那个红裙女子身材火爆前凸后翘肤色白皙神色慵懒, 斜斜倚在电线杆上,确实非常引人注目。 周善似笑非笑地正要出言讽刺他几句,傅其琛却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声音也放得非常低,“你看她们的影子。” 影子? 周善起初只是粗粗扫了那红裙女子一眼, 没有放多少注意力, 乍一眼看去, 那女人除了容貌之外, 便称得上是平平无奇, 所以周善对她不感兴趣。但是这次经过傅其琛提醒,她仔细观察几十米开外那几个楼凤的影子, 这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那边一共有五个楼凤,但是墙上的影子,加起来却有六个! 那些楼凤挨得比较近,影子都拉成长长一条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就是一团黑影, 想要看出一共有几个影子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 周善也是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 七条细长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如条条舞动的蛇,身姿如同她们的主人一般妖艳。周善盯着那些白皙的大腿又瞧了好一会,愕然发现,正是先前吸引她眼睛的那个红裙女人有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影子正摆出主人一样的吸烟姿势,另外那个,身形更加妖娆,纤腰几乎折过九十度,头发如瀑,黑糊糊一团,但是诡异的是,就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周善却感觉……那个影子在笑。 这种笑,让人很不舒服。 这里挨着知名的红灯区,一条街区以外灯红酒绿,各种夜店酒吧数不胜数。这条街上相对来说要冷清些,但是来猎艳的男人还是很多,他们两个学生站在这里看起来有点突兀。 他们两个虽然站在阴影处,但是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还是引来了楼凤们的注目,那个红裙女子是最先发现他们的,当即懒洋洋地吐出一个烟圈,双腿交叠斜倚着,冲傅其琛露出了个妩媚的笑意,“小帅哥,过来玩啊,包夜两百。” …… 周善掉头就走。 傅其琛瞥了那女人一眼,快步跟上,“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他观察的时间比周善要长,所以看到的东西也多点,那个多出来的影子滑腻如蛇,摆出种种万千风情的姿态,而且似乎可以融入到红衣女原本的影子当中去。 周善默默行了几百米后,直到走出那些楼凤的视线,她的脚步才开始逐渐放慢,“那是罗刹。” 罗刹是一种恶鬼,最大的特点就是男罗刹鬼貌极丑,而罗刹女的容貌却极美,当然,罗刹鬼的共通点就是靠食人血肉为生。 这种鬼物,不是被押入阴司不得入人间吗?为什么这里却有一只罗刹女? 不过今晚她既然出现了,就肯定不会空手而归的,也就是说今晚那只罗刹女至少也会吃掉一个人,周善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打定主意以后,周善就再度拐了个弯,“小心跟上。” 她纵身一跃,跳到围墙上如同一只灵巧的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掠过。傅其琛迟疑了下,才按照周善教过的法门小心翼翼地跟上,重新绕回了那个小巷口。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那个罗刹女显然已经找到了今晚的生意——一个刚从旁边那条街嗨完回来的醉汉。 醉汉脸色庹红,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红色钞票拍在罗刹女柔软的胸脯上,搂着她的腰急不可耐地往里头走。 旁边的几个楼凤都露出或嫉或羡的表情,那男人虽然满身酒气,但是从皮包的厚度来看出手显然是不菲的,最重要的是这男人还长得人模狗样的,挺俊。不过架不住人家年轻貌美。 红衣女是前几天刚来这地儿的,在这附近的地下室里租了间不用手续的短租房。她们虽然也是流莺,但是在一地也会呆个半年几月的,不像这女人,突然出现,而且从来不跟别人说话,招揽到了主顾就带回自己的地下室,所以其他的女人都不大喜欢她。 这次也是一样,流莺们平常招揽到主顾都是急不可耐地在小巷深处就搞起来了。这女人却不一样,搀着男人懒懒笑着往地下室里走。 流莺里有个花名“露露”的最看不惯这女人,她来的第一晚就抢走了露露最大的那个主顾,而且自从那一夜以后,那个主顾就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简直就是断人衣食! 因此她看着红衣女人搂着主顾往外走的时候满怀恶意地往地上唾了口,“浪货,那些臭男人肯定是被她给吸干了!” 其余几个楼凤也忿忿不平地点点头,她们却不知道,她们嫉妒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 那些男人,确实是被红衣女人给吃干抹净了。 周善遮掩住身上所有的气息,悄悄跟在女人身后,看着她进了巷子深处那个乱得不能再乱的筒子楼,然后踩着或明或暗的灯光,往楼梯下方走去。 周善二人迟疑了会,绕过堆积如山的杂物,悄然跟了上去。 很臭,一种腐臭的味道和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糅杂在一起那个怪异的味道,就像拿刀切开了腐烂几十天的死猪肉,滚着白花花的蛆一样,腥臭扑鼻。 那男的虽然醉醺醺的,鼻子毕竟没有问题,闻到这味道当即脸色一变,扶着地下室的房门就开始大吐特吐。 晦暗的灯光下,罗刹女的表情似乎不怎么高兴,看着地上那些黄白污物,更是隐忍了重重怒火。 吐完以后,男人也失去了力气,直接栽倒在污物之中,呼呼大睡起来。 罗刹女脸色不断变幻,最终还是冷冷一笑,“脏点就脏点吧。” 她弹开那个烟头,接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罗刹女左手扯着下嘴唇,右手扯着上嘴唇,奋力一撕,那张美艳的血淋淋人皮就直接从她身上撕了下来,露出底下那个龇牙咧嘴青面獠牙的怪物来。 周善看楞了,傅其琛也楞了,“不是说罗刹女美艳无匹的吗?” 既然美艳无匹的话,又怎么会需要穿人皮呢?而且这本相……忒丑了点。 “那是个公的。” 她周善还真没想到这只罗刹操作居然如此清奇,先杀了一个美艳女子再穿上她那层人皮,就是为了做只流莺来勾搭男子吃人血肉。 周善脸上的表情十分鄙夷,“真没有追求。” 这么美的一张皮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当流莺?流莺能够吸引到的男人也多半是底层人物,他们的肉有什么好吃的? 有梦想的罗刹鬼,盯上的应该是那些娇生惯养的达官贵人才对。 傅其琛极度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站哪边的?” 这只罗刹鬼修为低下智力也一般,倒不难对付,但是周善的眉头还是打了个结。 罗刹从来不会单个儿出现,她捉了这只,另外的呢?要知道罗刹鬼最让人称道的就是它披着人皮,只要不故意露出马脚,几乎不会让人发现。 这偌大一个京都,还有几只披着人皮的罗刹鬼在伺机行凶吃人? 周善不知道。 但是有一只,她就要除一只。 罗刹鬼属阴,同别的厉鬼倒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们有实体,要说战斗力,可能还比不上一只怨气深重的厉鬼。傅其琛跃跃欲试,“我去收了它。” 有时候遇到一些简单的阴物,周善也会让他动手,这个默契是不知不觉就形成的。 若是平时,周善让他收了也就收了,但是这次周善却制止了他,“我来。” 周善凌空飞起,趁那只罗刹鬼张开血淋淋的口器往醉汉身上射去的时候,往前飞出七八张符咒,然后踏踏踏踩在上面,把符咒拼接在一处,一脚蹬向罗刹鬼的脑门。 她出其不意,本身的道行就比罗刹鬼要高上不少,罗刹鬼吃了个闷亏,脑袋上被贴上符咒,登时燎起了青烟。 周善轻轻打了个诀,那七八张符咒就开始燃烧起了熊熊烈火,罗刹鬼的半边脑袋就跟冰一样融化了起来。 周善一脚足有千钧重,又蕴含了她自身的法力,踩得罗刹鬼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融化。 最终,它满怀恨意地看了周善一眼,凄厉地仰天嘶吼,不甘心地化为一滩脓水。 周善等它消融以后,才默不作声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悄然蔓出了一条黑色的细线。 傅其琛快步跑过来,周善还来不及遮住这条细线就被他瞅到了,“那是什么?” 看到了就看到了,周善耸耸肩,“罗刹鬼的诅咒。” 罗刹鬼不属于阴间,也不属于阳间,它们是忘川里受到诅咒的生物,不能见光,本相丑陋,靠食人血肉为生。 罗刹鬼不难杀,可是它有个让人头疼的特质,就是会在死前把诅咒转移到杀它们的人身上。 傅其琛的声音有些许苍凉,“诅咒?” 周善倒是不在乎,嘻嘻笑了,“不严重,就是特别容易招惹一些鬼魅什么的,比较烦人就是了。” 如果按某热播动漫看来,她这应该就是柯南体质了。当然不仅这么简单,她现在的体质,大约就跟开了阴阳眼的傅其琛差不多。 周善没有说出来的一点是,罗刹鬼的诅咒是可以叠加的,当你杀掉的罗刹恶鬼过多,阴毒入体,最后可能就会成为不人不鬼的生物,就跟罗刹鬼一样。 但是遇到了食人的罗刹鬼,不杀是不行的,它们很记仇,你放走了一只,它会带更多的罗刹鬼找上门来,直到吃掉了你的血肉,仇怨才算完结。 说实话,蛮恶心人的。所以周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走它。 那个诅咒她倒是没怎么放在心里,她修炼到最后肯定也要界通阴阳,游走两界,她才不在乎自己不人不鬼。 难道说现在她就像个人吗? 傅其琛却沉默了,他定定地看着周善,“所以你不让我去除掉它。” 周善愣了下,无奈地摇摇头,“你只是个凡人。” 再好的天赋,你也只是个凡人。有额外的阴阳眼已经够了,真的没必要拖进更多的事情当中。 阴阳眼是机缘,只能开不能关,如若可以关上,周善早就给他关了,现在她让傅其琛跟着她,也只不过是想让这小子多学点保命技能。 即使哪日二人分开,傅其琛也能够在诡谲的阴阳两界中安身立命。 阴阳眼因她而起,她就要负责到底。 周善背着手离开,遥遥留下一句,“回家吧,我饿了。” 傅其琛的眼神当中几经变化,忽而有些无奈,“凡人。” 他伸手触在那张委顿在地的美人皮上,血淋淋的的美人皮瞬间化为白灰。 “受到诅咒的生物,确实不应该留存在这世上了。” —————— 次日,陈家楼食人案震惊京都。 八具鲜血淋漓的尸骸,从一个流莺短租的地下室里抬出,据说,骨渣肉沫内脏洒了一地,差点让警察无处下脚,而到场的法医几乎在闻到那个腐臭的味道时,就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 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瞬间就获得了极高的关注,高层成立了专案组,力求三月之内要破案,抓到那个食人魔! 而周善,也正式开启了自己的高中生涯。 她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啥生意可做,周善又不想主动找事,所以清闲了几天,跟着傅其琛学了会数理化。 学霸到哪都是学霸,学渣也同理,这人比人果真是要气死人。 看着乱如麻的物理,周善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天周末,出租屋中却来了不速之客。 在屋里写作业的周善听到敲门声时起初还以为是傅其琛,不修边幅趿拉着双拖鞋走过去打开门。 “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师?” 周善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先听到了对方话语间满满的不屑。 62.062 来的女子生得秀美, 就是那股子语气,怎么听都叫人不舒服。 周善慢条斯理地露出个微笑,当着女人的面把门关上,“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那女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就怒不可遏地拍门, “开门!” “枉我师父说你天资卓越,我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只会装神弄鬼。” 周善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人果真有千面,她得罪过这女人了吗?怎么上门就开始哒哒哒跟支加特林一样往外喷火呢? 无聊!且聒噪! 周善实在有些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干脆找了两团棉花塞住耳朵, 继续同自己的物理奋斗去了。 不知写了多久, 门外隔着棉花还能传进的哐哐哐敲门声才逐渐平息, 彻底安静下来。周善嘘了一口气, 把堵得耳朵疼的棉花摘下,但是没过十分钟, 那扇门又笃笃响了两下。 这次她想直接翻白眼了,高声道:“还有完没完!” 门外的傅其琛迟疑地缩回了手,“啊?” 听到是傅其琛回来了,周善眼前一亮,踏踏踏跑过去给他开了门, 开门以后眼睛先往他手上的袋子瞄, “酸辣粉买回来没有?” 傅其琛提着两个袋子举了下, “在这里。” 周善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袋子从他手上接过,然后快步跑回桌旁,一打开袋子,就闻到那股子鲜香麻辣的味道。 桌上的手机响起时,周善正头也不抬地吃粉,似乎没有接起的欲望。傅其琛放下筷子,发现手机上的来显是个陌生号码,试探地问了句,“我帮你接?” 她被辣味给呛到了喉咙,鼻子跟嘴巴处都给辣得通红,闻言也只能摆摆手示意他接。傅其琛打开了免提,使周善也能够听到声音。 对方是个和蔼的老人,“喂?是周先生吗?” 先生是玄门对非同门的风水师的一个尊称,并不拘泥于性别。 对方很快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前面周善已经稍稍了解过了,华国的玄门虽然不比当初,但是毕竟底蕴还在,所以私底下的玄门发展还是比较兴旺的,也有个比较系统的体系,甚至有个“科学玄学协会”,其中的会员基本上都是些风水师。 周善对那劳什子协会并不感冒,跟风水挂钩的东西,还能跟科学搭边吗? 但是华国现在绝大多数的风水师,都是入了会的,至少也在协会里有了登记。周善也不例外,从她来到平远市声名鹊起的时候,她的种种就已经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所以也上了协会的名单。 给她打电话的老者是京城一个风水世家的掌门人,叫做陈天宗,他的名气在整个京城都挺响亮的,开枝散叶,门下弟子一共有七人,最小的那个弟子也是体质最为特殊天姿最高的那位,叫做白玉。 方才恶言恶语上门的那位,正是白玉。 原来,陈天宗最近一个老友托他解明一事,他应下以后才发现此事有点棘手,比较难以解决。凭他的能量,陈天宗先行网罗了一批人想要来化解这事,但是那些风水师也都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他从大弟子的口中听说了初来乍到的周善。 话说这其中的因缘也是厉害,陈天宗的大弟子平时都在南方活动,他做过傅家一年的风水顾问,所以对周善这个大名久有所闻。毕竟风水师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而陈天宗的大弟子虽然在傅家也是受到了礼遇,但他没瞎,很明显看出来傅家对于这个没有师门半路横空杀出的周善更为看重。 他接受不了这种区别对待,后来一怒之下辞职,但是周善这个名字,却被他牢牢给记在了心底。 因此陈天宗整天为那事唉声叹气的时候,大弟子第一时间就给他推荐了周善。 如果周善能够解决此事,就说明她果真厉害不得不服,如果她也同样束手无策,那大弟子也能够了结一个心结。 周善咬着筷子想了想,张口就回绝,“对不起,我没时间。” 这事也是陈天宗想得不周到,白玉是个顶骄傲的人,听到大师兄对那个周善隐有推崇,又极力举荐,她就已经不高兴了。而师父还让她来跑这趟腿,虽然陈天宗的本意是周善与白玉同为女子,让她上门去邀请容易找话题,更何况女子往往对女子更为亲近。 谁知他低估了白玉快要爆棚的胜负欲,致使两人初初见面就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因为白玉,周善对陈天宗也没有多大好感。 她正要示意傅其琛挂断电话,陈天宗却在那头苦笑一声,“周先生,此事若成,辛苦费三百万,纵然不成,也不会亏待,五十万。” 周善慢吞吞地放下了示意傅其琛挂断的手势,傅其琛只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钻钱眼去了。 “三百万?当真?” 陈天宗自信一笑,“鄙人以名誉发誓,当真。” 像他们这种风水世家的人要在偌大一个帝都里混,靠的基本上全是上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名誉。 果然不愧是帝都,个个财大气粗。周善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曾经赚过最大的一笔也就是五十万,还是她在心里默默称为财神爷的迟秋婷给的。 有金灿灿的三百万在前,劳什子白玉可以忽略不计了,她黑亮的眼珠里像是点缀了星星,“成交!” 知道她是个学生,课后时间不够用,所以陈天宗也没有刻意耽搁,很快就派了辆汽车来接她,直接带她到了京郊一个占地极广的私人庄园。 看来那个主顾的身份确实不一般,至少这么大的园子,除却天庭那些空阔无人的寓所,她在人间几乎是没怎么见到过的,更何况这园子还是在帝都,京郊也算是帝都。 那个司机驶进大门以后也没停,继续沿着庄园里修的车道往前开。 周善看到了一个个小亭子,还有无数花草竹林,以及绿荫下掩映着的联排别墅,碧波荡漾的私人游泳池。 车子慢慢停下,周善下车以后看到那个古色古香的厅堂里正站着五六个人,白玉也在,她正给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推轮椅,见到周善以后就从鼻子里发出个冷音,头撇向了一边。 周善也无语地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翻了个白眼。 陈天宗身体似乎不大好,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异常和气的那种,让人很舒服,他对周善完全没有那种陌生之感,也不像白玉一样鼻孔朝天,反而就跟多年未见的老友般,耐心地为她介绍厅里的几个人,都是帝都比较有名的风水师。 那些风水师虽然没有白玉那么骄傲,却也没怎么把周善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他们这么多人都束手无策,就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抵什么用? 周善不以为意,柔柔地笑了一下,“陈老先生,开始吧。” 陈天宗咳嗽了几下,把脸咳得通红才点了点头,“我们进去吧。” 白玉推着轮椅带头往前走,那几个风水师交头接耳跟在后面,陈天宗在轮椅上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周先生。” “就来。”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又绕过几个博古架,才找到一架电梯。 电梯是用指纹刷的门,陈天宗刷开门以后,一行人才上电梯来到二楼。 二楼最大的那扇门打开以后,周善的鼻子就皱了皱,空气中有股极淡极淡的腥臭味。这种腥臭味,周善也没有闻到过。 这里的主人应该很喜欢中国风,屏风、拔步床、八仙桌、水墨画,还有黄花梨圆桌上养的那缸荷花,荷花花期已过,这里的花却仍旧灼然盛开。 风水摆设都极为精妙,无处不圆无处不润,四处温暖生风,看来应该是有高人调理过的。 那个高人估计就是陈天宗了,他在风水一道上颇有心得,有些地方的风水盘得周善都有些自愧不如。 毕竟当初她同老君学风水的时候,主要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若不是为了老君炼的仙丹,她才不会日日去兜率宫报道。 巨大的鸡翅嵌黄杨八扇屏风后面,是一张绣纬拔步床。 陈天宗带他们绕过屏风,看到拔步床上躺着的人影。 是个年岁同陈天宗差不多大的老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其余的几个风水师方才已经来看过一遍了,这次主要看的是周善,于是,六双眼睛齐齐盯上了周善。 周善在这瞩目中并未感觉到有丝毫不适,她明白了陈天宗的意思,一步向上,手指搭握在老人露出的脉搏处,沉吟半晌,眉头也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蛊虫。” 其余四个风水师里有个就是从苗疆来的,苗疆巫师最擅用蛊,闻言不由嗤笑一声,“我们当然看出是蛊,只是这蛊应该怎么解呢?” 周善没有搭理他,闭上眼睛又细细感知了老人的脉搏,许久,她才松开手指,“七种蛊虫,他能保命到如今,全是诸位的功劳。” 老人的身体被风水师百般调理过了,不然凭这些蛊虫的凶险,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陈天宗脸色难得有些急躁,“周先生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那个苗疆巫师再度忍不住插嘴了,“陈老先生,我知道你着急想让范老尽快康复,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我体内有金蚕蛊,它是万蛊之王,它都拿范老的蛊毒没办法,这个小姑娘能有什么用?” 陈天宗也知希望渺茫,请周善过来时只抱了千分之一的希望,如今周善迟迟不说话,又有苗疆巫师的煽风点火,他的脸色也灰败下来,“若无除蛊之术,续命方法也能成的,再不济就再熬些许日子,总能救。” 周善眼珠子轻轻转了一圈,才轻轻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谁说我没有破解之法?”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63.063 “蛊虫之所以喜欢在人体内做茧, 是因为人体中往往深藏五毒,分别是水毒、痰毒、淤毒、气毒、脂毒,而蛊虫以毒物为食,最爱毒素。他体内如今有七种蛊虫,想要根治,唯有以毒攻毒。” 陈天宗眼睛微微一亮, “你是说用毒把蛊虫引出来?” 周善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个苗疆巫师忍不住嗤笑了起来,“七种蛊虫,所爱的毒性各不一样, 你怎么敢保证你炼一种毒就能把它们全都引出来?千万不要蛊虫还没有清除, 人家就先给你毒死了。” 陈天宗闻言皱了皱眉, 他又剧烈咳嗽几声, 清癯的身体颤动了下, “倪先生。” 陈天宗在这里还是非常有威信的,在陈老的出面下, 倪鹏没敢再造次,给自己甩了个嘴巴,讪讪扯出个笑就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周善心里清楚,这里的风水师都自视甚高,她无名无势, 突然出现在这里确实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服。倪鹏如此, 白玉如此, 在场其余几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除非拿出点真才实学来,既然不服,那就让他们不得不服! 周善扫了倪鹏一眼,笑得颇为自在,“让倪先生见笑了,鄙人不才,恰好知道一个天下蛊虫都喜欢的毒方。” 蛊喜欢毒,越毒越好,难道天底下还有比那种更毒的东西吗? 周善心里有九分把握,她眉眼中的粲然与自信几乎要闪瞎在场所有人的眼,众人惊愕发现周善此时浑身气质为之一变,不像是那个青春懵懂的高中生,反而像是活了多年的……老怪物。 红木书桌上就有文房四宝,周善快步走过去,捉起袖子用毛笔在旁边的墨水瓶里蘸了蘸,抽出宣纸肆意挥洒,龙飞凤舞的叫人看不清她写了什么字。 而后,她才拿着那张笔迹未干的宣纸递给陈天宗,“照这方子,抓一副药来。” 陈天宗疑惑地接过宣纸,将纸上的内容小声地念了出来,“五步长虫毒牙三副,蟾酥二两,七龄蝎子蜕一两,积年夜明砂五钱,十年往上年份蜈蚣足八钱。” 五步长虫即五步蛇,蟾酥是蟾蜍身上的毒素,能致人眼盲,蝎子蜕是指蝎子身上蜕下的皮,蝎子蜕皮七次即成年,七龄蝎子蜕要的就是刚刚成年的蝎子所蜕的那次皮,夜明砂是蝙蝠的粪便,蜈蚣足也好找,就是十年以上的年份难寻。 这些东西都有剧毒,周善又有琐碎的要求,放在一般人身上这些东西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陈天宗本身就是风水世家的家主,人脉无数。加上床上躺着的老者的分量,这些在寻常人眼里近乎变态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陈天宗下巴抬了抬,白玉会意,伸手接过,又叫来管家让他去搜寻纸上的东西。 陈天宗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周善没有解救的方法,故意出些这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来难为人。虽然这些剧毒之物不算好找,但是只要这世界上有,他就能够弄来。 “就这些?” 周善摇摇头,“当然不止。” 陈天宗噎了下,“还有什么东西?一起写上,我让管家一并找来。” 周善沉默了几秒,“还缺一味药引子。” 既然说是药引子,那估计是重中之重,少不得的东西。 陈天宗心里隐隐有了种预感,这味药引子可能不是那么好找,但他还是怀着几分希望问了句,“是什么药引子?” “忘川水。” 忘川,名为忘川,实际上却是这千万年中那些不肯前去投胎的魂魄积攒的怨气,其中死魂无数,怨气深重,绝对是天底下至阴至毒的东西。 那五味毒物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忘川水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只有它才是能够诱惑天下蛊虫的“毒”。 她嘴上轻飘飘地说出那三个字以后,房里的六人就先楞了,脸上的表情或惊奇或揶揄或嘲讽。 倪鹏更是笑得不可自抑,“这天底下哪来的忘川水?你还不如说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呢。” 周善剜了他一眼,“仙丹也行啊,你给我取来。” 倪鹏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你个小丫头还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这些东西你问神仙去要吧。” 他粗哑的笑声在室内肆意张扬,其他几个风水师面面相觑,看到了主人不愉的脸色时还是没敢笑。 很快倪鹏就也看到了陈天宗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收敛了笑意。 白玉直接推着陈天宗往外走,几个风水师在后面跟着,陈天宗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他现在也开始认为周善是信口开河了。 他甚至不想再看周善一眼,“周先生,谢谢你能拨冗前来,五十万我们会一分不少打到先生的账上。” 周善听到他垂头丧气的那句话时,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解释。 她想了想,小跑过去跟上轮椅,“忘川水我去取,你们弄来其余五毒,不过去取忘川水之前,先为我接个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白玉也忍不住瞟了她一眼,“我师父都不信你了,你还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陈天宗苦笑不已,“就算周先生说的是真的,这世界上有黄泉忘川,难道有人能够取来吗?传说风水一道修行到深处时能够役使阴兵,但是阴兵乃是死魂,最怕的就是忘川。” 周善轻轻点头,“所以需要生魂前往。” 陈天宗更觉得她是胡言乱语了,“生魂?不说魂魄一旦离体这人就同死了没什么区别,都说黄泉道有进无出,即使生魂能够进去,又怎么把忘川水给取出来呢?” 周善眨了眨眼睛,“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取水确实很凶险。” 陈天宗以为她要打退堂鼓或者说不再开口骗人了,心里微弱的火苗全数熄灭,他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整个人都有些颓唐。 “我现在觉得这么凶险的事,三百万好像有点少了,陈老先生要不你给我加点钱吧。” …… 白玉杏眼一瞪,难以置信地看着笑眯眯的她,“你要钱不要命了是吧。” 陈天宗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你如果真的能够取回忘川水把他医好,一千万我也给得起。” 周善伸出右掌,“成交!” 陈天宗狐疑地看着她,“做什么?” “击掌为盟啊。” 因为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想要看她的笑话,因此那四个风水师都没走,而是留在庄园里品起了茶。陈天宗很快就按照周善的要求派人把傅其琛接过来。 傅其琛一眼就看到人群中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品茶点的周善,他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周善倒是满不在乎,“我要下趟阴曹,路上有些凶险,你来为我护法。” 她轻轻踮起脚尖,在傅其琛的耳畔低声说了句,“其他人我信不过。” 她的低吟带来些许热气,使得傅其琛的耳朵感到酥麻,就像是电流在身体里轻巧地打了个转一样。 傅其琛听到“下阴曹”这三个字时就瞬间睁大了眼睛,“你这次接了什么生意!” 他再不懂也知道人的魂魄不能离体,一旦离体恐怕就有性命之虞。周善撇撇嘴,“我现在能够灵魂出窍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应该够了。” 她抿了抿嘴,从背包里掏出一支渡魂香递给傅其琛,“点着它,时刻保持燃香不灭,不许任何人我的冲撞身躯,蚂蚁蚊子都不行,要是引魂香燃尽我还没有归位的话——” 那我就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周善沉吟半晌,没有把这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她轻轻一笑,盘坐在沙发上,径直闭上眼睛。 傅其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见状只能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周善!” 周善的身躯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倪鹏见状就要上手去摸,一边道:“这场戏要做到什么时候?” 傅其琛无奈之下还是默不作声地点燃了渡魂香,见状眼睛登时充满血丝,手握成爪掠成一道残影捉住了倪鹏的猪蹄,“滚!” 他的眼神异常可怕,逡巡全场一周,在场所有人在这种威慑下都自发自觉地举起手后退几步,示意自己不会像倪鹏那般手贱。 倪鹏只觉钻心剧痛,傅其琛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松开时,倪鹏嚎叫了几声,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脱臼了。 渡魂香袅袅升起,为要走的人指明去路,为要回的人照亮归途。 周善的魂魄也跟着渡魂香飘起,掠过庄园,看到重重的鬼影,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黄泉道上引渡的全是死人,一路上周善看到的都是面色青白的鬼影,有的少了半边脑袋,有的看起来血肉模糊,还有些眼珠子滚落眼眶,被一条血丝相连,看起来极为吓人。 那些鬼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面如死灰看不到一丝表情。 同那些青白的鬼影相比,周善的身躯近乎透明,生魂上萦绕着浅浅的金光,在众多的鬼魂中显得极为瞩目。 领路的阴兵一眼就看到了她,这些年里阴兵不断同她打交道所以也算熟悉,看到她时不由睁大了眼睛,傻乎乎道:“神君,你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不归位啊?来阴曹地府做什么?” 周善差点就一个爆锤捶在他脑袋上,想着他没有实体才作罢,“眼瞎吗?这是我的生魂。” 那个身穿盔甲的阴兵大约有近视眼,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出些许端倪,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小的眼拙吗?神君来黄泉做什么?” 周善耸耸肩,“借一瓢忘川水。” 毕竟上神同黄泉道上的阴兵身份相差还是有点大的,是以阴兵也想跟她打好关系,“好说好说,我找个代班的,就由小的带神君去忘川吧。” 周善顿时就对这个阴兵刮目相看,“等我有朝一日见上阎王,必定为你美言几句,叫他给你封个黑白无常做做。” 阴兵摸着自己大漏勺一样的脑袋憨憨地笑了笑,果然叫了另外一个阴兵来交接,而他则带着周善抄了另外一条道。 等听到雷鸣般的激流声时,阴兵就不敢再往前去了,“神君,就是前面。” 忘川的吸力极大,他若是再靠近恐怕会直接被忘川里的死魂给拽进去,吞掉所有记忆,成为忘川亿万中的一缕游魂。 周善也清楚忘川对死魂的伤害,“好,你先回去吧。” 她轻轻飘了过去,先看到一片灿灿烈烈的红色花海,花海尽头,则是翻滚的乌黑河水。河水上不时鼓起几个泡泡,泡泡一破,就露出底下冤魂狰狞的脸,无数尸骨静静漂浮其上,积累成白骨河丘。 她一靠近忘川,河底的死魂就呼啸着带着乌黑的忘川水朝她门面扑过来。 周善拂袖一挥,金光涌出,把那几个怨魂给击回河底。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略略有些惆怅。 很好,她一个生魂又没有器皿,怎么装回这忘川水呢? 身上衣物是法力所化,也没有实体,她现在没有实体支撑变化出来的东西同样没有实体,更装不了这忘川水。 ……她一定是个白痴!来时居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当然,想到了也没用,她若是载着实物过来,是决计不可能踏上黄泉道的,魂魄无斤无两,她要是带着有重量的东西进来根本就入不了鬼门关。 周善暴躁地团团转了几圈,又看了眼黑色的河水,闭了闭眼,一脸的不忍直视。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周善慢慢俯下身,强忍主住喉咙里翻涌的恶心,轻轻掬起一捧乌黑的忘川水,竭力使自己不去看远处的尸骸,抿了一小口。 含了一口忘川水以后,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周善捂着嘴,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往回跑。 而她没有记起来的事情就是——忘川忘川,既为忘川,不管你是生魂死魂,只要你沾惹上了忘川水,都会让你逐渐忘却前尘之事,孟婆汤里的汤底就是用忘川水给熬制成的。她今日含了忘川水,恐怕会把自己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周善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越走越糊涂,逐渐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她只记得嘴巴里含着的东西要好好留着,不能吞下。 她逆着鬼流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疑惑。 庄园,渡魂香最后一缕烟灰掉落下来,静谧无声的大堂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白玉看了正襟危坐的傅其琛一眼,忍不住提醒道:“时间到了。” 而周善仍旧双眼紧闭,面如死灰,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傅其琛默默地点起了另外一根渡魂香,“烦请你们出去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正要开口说话,陈天宗却自行摇着轮椅往外走,“出去吧。” 这对孩子,真的是越看越神秘了。 等他们关上门以后,傅其琛才伸出中指咬了一口,一滴血珠滴在周善额头,一滴血珠滴在渡魂香上,额上那滴血珠被他呼出了一个怪异的符号。 他空闲的那只手抵在太阳穴上,“阴阳眼,开!魂兮归来!” 周善嘴里还含着那口忘川水,鼓着眼睛瞪黄泉道上的领路阴兵,手指来来回回比划着。 阴兵:“神君,你怎么还没回去?” 周善(手势):回哪? 阴兵:“……神君你是生魂不能在阴间久留。” 周善:我为什么会来阴间?我的身体呢? 这简直是鸡同鸭讲!阴兵一脸暴躁,很想狠狠地骂这个呆萌地望着他的周善。你卖萌有理啊,这才过了多久,记忆就衰减成什么样子了? 阴兵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眼神一凛,惊恐地望着天空,“他来了。” 空中,一只红色巨手凭空出现,径直往黄泉道上一抄,黄泉道上懵懂的游魂都像感应到什么一样,个个尖叫着哀嚎着惊恐地后退,立刻躲避这只红色巨手。 阴兵也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脑袋,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只巨手丝毫不凝滞地抄到他身边,一把握住了周善的生魂。 阴兵的声音都嘶哑了,“神君!” 那只巨手就跟来时一样,突然出现,又出其不意地消失,黄泉终年血红的天空恢复了原状。除了少了个懵懵懂懂的生魂外,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傅其琛气息激荡,直接呕出一口鲜血,他不敢耽搁,开始打坐调理,不一会就平息了气血。 周善此时也懵懵懂懂地睁开了乌黑的眼睛。 傅其琛手疾眼快,迅速抄起一旁的茶杯递到周善的下巴处。 周善“噗”地吐出了一口清亮的似乎带着芳香的泉水。 傅其琛松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掐了渡魂香。 周善却面有疑惑,死死地盯着他不放,眉头越皱越紧几乎快要在脸上打结,“请问你哪位?你是陈天宗的弟子?我不是吩咐过不要别人进来?” 64.064 傅其琛一时没想到她居然来了个如此操作, 顿觉晴天霹雳轰隆隆从头顶把他劈了个焦黑,“那你是谁?” 周善表情清淡得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我叫周善,你呢?” …… 呵,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啊,装, 继续装。 傅其琛恢复了冷漠,“哦。” 周善定定地看着他,揪了揪细长的青眉,“我说了,现在轮到你说了吧。” 傅其琛闻言更加冷漠了, “呵呵。” 周善奇怪地瞪了他一眼, 她有点不大高兴了, “莫名其妙。” 她走过去把门打开, 正好看到在门外等着的几人, 于是微笑着伸手指了下里头那个茶盏,“忘川水已经取回。还有, 里面那位小哥是谁请来的,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陈天宗与其余几人看到她出现时又惊又喜,听清她后半句话以后面面相觑,“可那位小哥不是你指名要带来的吗?” 周善难以置信,“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根本不认识他!” 陈天宗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刚想开口询问, 周善却摆摆手。 “罢了,当务之急是除蛊,先不说他。其他的药材找到没有?可以开始配药了。” 蛊药才是关键,周善成功转移了几个人的注意力。 “已经配齐了。”陈天宗如是说。 他们再进去时,就看见傅其琛满身低气压,捏着拳头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时方才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眼珠牢牢地锁在周善身上,神色中隐隐有不满及恼怒。 但是周善若是不在意一个人,即使你面对着她放眼刀子她都能够淡定地转过脑袋不去看你,傅其琛也收获了同样的待遇。 忘川水离开黄泉道以后不再腥臭扑鼻,而是芳香四溢,周善端起那个茶盏,轻轻启开了盖子,清甜的芬芳顿时盈满室内,周善极为满意地深吸一口气。 陈天宗看了看傅其琛,又看了眼周善,“周先生归途是不是有些不太平?” 周善把手腕一倒,茶盏牢牢地贴在手心里并没有掉落,“哪里,很太平很轻松。” 说话间,白玉从外面小心翼翼地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五色盅,揭开骨盅可见毒牙、蜈蚣足等物。 周善伸手接过,不知从哪里捡了根药杵,先倒了几滴蟾酥,搅拌均匀以后就把一副毒牙置于桌上,随手往下一压,毒牙就被她用手给碾成了粉末。 她按照药剂的方子,在不同时辰分别添加不同的毒物,又用小火细细煎熬了那些液体,如此捣鼓了几个钟头,原先香甜的忘川水变得浑黄,那种香味也全部消失了,开始散发出腥燥的味道。 嗅到那味道以后,周善方才点了下头,“成了。”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时辰正好,开始吧。” 陈天宗半信半疑,心中隐隐有点激动,领着他们通过那架电梯再度上了二楼。其实从那四位风水师对老者的症状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自觉离开了,但是他们都有点看笑话的态度,所以才留了下来。而陈天宗一向与人为善,在风水界里也有名声,自然做不出港客的事情来,所以上二楼的还是那么几人,傅其琛一脸抑郁地待在楼下,没有上来。 与方才的态度不同,周善方才是走在最后的那位,这次陈天宗却主动邀请她并行。 周善手里紧紧抱着那个背包,看着床上的老者吐了口气,然后她微笑着看向透明人一样的白玉,“白小姐,烦请你把他的上衣剥下,好让我施针。” 白玉顿时杏眼一瞪,又惊又怒,“我又不是保姆。” 陈天宗的拳头抵在喉间清咳一声,“玉儿,去吧。” …… 她一脸紫胀,但是师命不可违,虽然不情愿,白玉还是乖乖上前把昏迷的老者身上的衣物除尽。周善得意地冲她吐了吐舌头,白玉更生气了! 老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床上也没有出气的劲儿,白玉虽然对周善不满,但是真动手时动作还是异常轻柔的,没有弄醒老者。 周善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打开了自己的背包,她头也不抬,“兑好的朱砂雄黄公鸡血在哪?” 白玉手疾眼快地把一个半透明的玉质小碗摆在她身边,周善隐隐带笑,颇为赞许,“打下手打得不错。” 白玉现在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恨不得活吞了她,她重重地哼了声,甩手不理了。 周善展开一块布,依次排出九根手掌长笔芯细的银针,在鸡血碗里蘸了下,她状似无意地嘟嚷了句,“公鸡属阳,蛊虫性阴,十斤往上的老公鸡喉头血,蛊虫最怕。” 她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把九根银针插到老者瘦弱的肚腹上。 倪鹏看得目不转睛入了迷,周善施针时的手法异常玄妙,力度不轻不重,显然肚子里是有货的,不是来骗吃骗喝的。他紧紧盯着周善的动作,嘴上喃喃自语,“这是九宫八卦阵的方位。” 确实如此,房内的人都有几分造诣,自然能够看出。 下完这九根阵以后,周善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她端起身侧捣鼓好的药剂,不疾不徐地滴在老者的肚脐眼处。 奇妙的是,明明是大半碗的黄汤,倒在肚腹上时却没有流下,而是在九根银针的范围内来回滚动,就跟水银一样不漏。 然后,周善就收了手,端坐在那盯着药剂的动静。 大约有一盏茶时间,黄汤上逐渐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黄色的药水开始变黑。与此同时,老者干瘪的肚腹诡异地鼓起了一团。 那一团肉并不均匀,上面有无数个细小的点,就像是生长出了细细密密的疙瘩,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倍感恶心。 他肚脐眼处的动静越来越大,褶皱翻动着,在众人的注目礼中,逐渐伸出了一对血红的大钳子。 很快,第一条蛊虫就以胜利的姿态扒开老者发肚脐眼出现在药剂里,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当白玉看到无数条细小的黑色虫子从肚脐眼那里钻出来逐渐覆盖了药剂的范围,乍一看就像是老者身上长出了一块厚厚的黑斑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就冲着墙角开始干呕。 七条大蛊虫在老者的体内产卵,过了些日子以后,老者体内的蛊虫已达上千条,而更为可怖的是,他体内还有更多的卵没有出来。 周善看到那密密麻麻一片蛊虫时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太恶心了。 她闭着眼睛抄起托盘上她吩咐的老白干,兑入朱砂雄黄公鸡血,又飞快地用指甲割破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功德血在内。 而后,她才漫不经心地抄起那个碗,把度数极高的老白干照着那团蛊虫群一泼。 蛊虫身上滋滋地冒起了黑烟,原本还在翻腾,现在也都没了动静。 周善这才松了口气,“母蛊已经死了,别的就不怕了,他体内应该还有数千枚卵,除卵这种事情,请倪先生就好。” 倪鹏先是一喜,随后反应过来又被周善那种“除卵这种小事太简单了不要来麻烦我你们另外找个跑腿的吧”语气给气坏了。 不一时,那些蛊虫就化为了一滩黑水,周善这才慢悠悠地拔下一根银针,所有的黑水登时沿着那个出口流出,恰好流到周善摆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她用手捏着鼻子,“把那个垃圾桶拿出去烧了。” 床上老者原先青灰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血色,房中几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许久,陈天宗方才反应过来,朝着周善一拱手,“果然是少年出英才,老朽佩服。” 周善却很严肃,“陈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哪中的蛊?” 陈天宗疑惑,“不知道,老赵他突然有一天就倒下了,后来才知道他是中了蛊。” 周善直起身子,先走到屏风后面,把檀木桌上的那个香炉里的熏香给掐了,她鼻子动了动,又看了房间里的摆设一圈,她忽然走到博古架后的墙壁边,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里面是什么?” 听这声音,这墙壁应该是中空的。 陈天宗拧起了眉头,却没有回答周善这个问题。 周善心下了然,没有再去追问,轻声道:“去查查吧。” 他们下楼时,傅其琛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善也没有放在心上,跟陈天宗又客套了几句,陈天宗才派人用车把她送回去。 因为沾了蛊虫,周善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一个人住心一向很大,洗完澡以后干脆裹了件浴巾就出来了,然后开了冰箱拿饮料喝。 忽而,门锁“咔擦”一声,周善正在喝饮料,听到声音时立马就转过身子,警惕地看着门。 门把吱哑旋动着,房门逐渐打开…… 周善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只是那脚却被来人给牢牢握住了。 傅其琛面无表情,“吃错药了?” 周善还要踢腿,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腿被捏得不能动弹,她心里惊疑不定,一手不忘护住自己的浴巾,“臭流氓!你到底是谁!” 傅其琛:…… 他现在真的有点想打人了。 周善气得快要七窍生烟,“滚蛋,滚出我家。” 傅其琛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死人模样,浑身气质冷如霜雪,“呵,这是我家,你家在隔壁。” 65.065 周善看到他手里那把钥匙时皱了下眉, 刚想反驳,忽而想到什么,愣了。 她方才进门时看到阳台上悬挂几条男人的衣物,但是当时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细看,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就去洗澡了。想到这,周善更悲愤了, “你不但溜进我家还来我家洗衣服。” 傅其琛的手还抓握着周善的小腿,他忽而打量到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你身上裹着的浴巾也是我的。” …… 周善开口就怼,“胡说八道, 这是我在店里买的。” 傅其琛立马发问, “哪个店?那条街?发票你放在哪?” 周善哑口无言, 她呆滞着脸想了许久, “我不记得了。” 傅其琛清隽的脸上忽而浮现出几不可见的微笑, “让我来告诉你吧,浴巾是在东门街上的一家沙滩店里买的, 单价999,发票我全都保存在书房柜子里右边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 他举起了手上那串钥匙示意,“抽屉的钥匙还在我手上,你有各处的房门钥匙,但是这把你没有。” 周善迟疑地看向自己身上纯黑色的浴巾, 这颜色她确实不是很喜欢, 而且对浴巾的来源也非常模糊。但是仅凭这点, 她还是暂时无法相信这事,这不是搞笑的吗? 周善警惕地望着他,“你先放我下来。” 傅其琛耸耸肩,依言把她放了下来,周善脚一落地,看着小腿上的红痕就伸手拍了下。她眼睛里仍然是不信任,却还是从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背包,从里头取出钥匙一一比对以后,发现自己果真是只有房门钥匙,柜子书橱的细致钥匙都没有。而钥匙串上的其余几把钥匙开不了这里的任何东西。 傅其琛及时为她解惑,“这些是你自己出租屋的钥匙,就在隔壁。” 周善闻言连鞋都不穿,蹬蹬蹬光脚跑了出去,然后拿钥匙试了下隔壁房间里的门,发现都能开。 这世界玄幻了,周善看着这个房子里“陌生”的摆设,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自认的“家”里出现了大量的生活用品,还有男孩生活的痕迹。她不喜欢吃青菜,冰箱里却有满满当当的青菜,当然也有她喜欢的肉食。衣柜里挂着的全是男孩的衣服,最主要的是,卧室太简单干净了,完全不像是她自己的风格。 周善深吸一口气,在傅其琛的注视下还是硬着头皮踏进了隔壁这间“陌生”的房屋,茶几上散放着几本书,她拿起来看了下,书上都是龙飞凤舞的签名——她本尊的。 书桌上还有一本物理作业,完全是她的字体。 更重要的是,傅其琛紧随其后拿起一张校牌,“周善,高一五班。” 他又掏出了自己的校牌,“傅其琛,高一五班。” 这个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傅家人安排的,此时的周善显然也忘了。 傅其琛依然很冷静,“我们入学也有挺久的了,我的座位在你后桌的后桌。” 随后他又讲了几句周善身上发生的故事,包括吴天福养的那个古曼童,以及售卖古曼童的那家店。 然后他发现,周善对有些事情还有印象,但是有些事情她已经忘记了,包括古曼童那件事。 傅其琛紧紧看着周善的眼睛,最后下了诊断,“你应该是记忆混乱了。” 周善深吸一口气,却仍然是半信半疑。傅其琛也知道她这人有些事情上很顽固,并不想逼得太紧,而且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明天又有课上,他摇摇头想要离开,“等明天上学你就知道了,我总不能联合整个班来骗你。” 周善沉默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她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八分,在傅其琛将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高声问了句,“你说我认识你,那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双方互有钥匙,她又在取忘川水前叫人把傅其琛带过来,关系应当匪浅吧。 傅其琛整个人的气质还是相当冷静的,但是瞳孔中却迅速闪过了一丝光,他淡定地双手插兜站在那,“记住了,我是你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上了出租屋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周善则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呆在了当场。 …… 我嘞个擦,单身了几万年的山辞神君现在居然……早恋了? 天庭人士都嫌弃她是块大石头,因而这千万年来连个桃花苞都没有见到过。按凡人的年龄算,她现在应当是十五?这样连毛都没长齐的年纪,老天爷却告诉她,她拐了个极俊极俊的小男友? 周善一时间被这个晴天霹雳给砸得回不过神来。 十五年来,周善头一回失眠了,还忘了修炼,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跑去上学。 要不是傅其琛敲门叫她,恐怕她还不记得上学这回事呢,但是周善这次却坚定地拒绝了跟傅其琛同行的要求,等她有气无力地来到班上时,傅其琛已经坐在她后桌的后桌上,桌上摊开着一本英语书,他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 周善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捉住自己的同桌,两个黑眼圈瞪起来时分外吓人,她呼吸有点急促,“你认识那位同学吗?” 她同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傻了?那是傅其琛啊。” 周善倒吸了一口凉气,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了句,“那我有男朋友吗?” 她同桌仔细想了想,顿时来了八卦的兴趣,“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跟傅其琛一起上学放学、吃饭、写作业,一起下楼去做早操,就差没有一起去上厕所了,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周善看着同桌blingbling的一双大眼睛,那万分之一的希望瞬间就跟泡泡一样破了。 完了,周围人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明她的记忆可能出问题了。是因为昨日去取忘川水的缘故吗? 传闻饮下忘川水能让人忘却一切记忆,她没有饮用,但是……含了,这算不算是另外一种骚操作呢?现在后遗症来了? 下课后,周善鼓足勇气蛰摸到傅其琛的课桌旁边,头却抬起来望着天花板,声音细如蚊蚋,“对不起,我是真忘记你了,不过我会尽力想起来的。” 傅其琛平静地看着她,“那在你想起我的这段时间内,你能不能继续履行女朋友的义务?” 周善:“……你不要得寸进尺,提出无理的要求!” 傅其琛还是冷死人不偿命的模样,“陪自己的男朋友逛街看电影,一起上课、吃饭,也是无理要求?” 想茬了的周善:…… 她抿了抿嘴,“不行,我现在又不认得你。” 呵,某人看样子很高冷,“那你赔我女朋友。” 周善歪头想了想,“我回家用泥给你捏一个,你想要什么样子都行,我再招个孤魂野鬼附身,保证漂漂亮亮的叫你满意。” 她话一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万一傅其琛不知道她私底下那些勾当现在岂不是会吓到人家?不过转念一想,周善心态就平和了,昨天傅其琛出现在她灵魂出窍的场地里,显然对此事是知情的。而且在傅其琛面前,她是身心一致地感觉放松,想什么就说什么。 恰好上课铃又响了,周善便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把对女朋友的要求写在纸上,我给你捏。” 傅其琛:“滚。” 经过“男女朋友”事件以后,周善看到傅其琛时总觉得有几分尴尬,她刻意避开了傅其琛,傅其琛也注意到了她这种态度,并没有来打扰,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下午上课时,一位前几日因为父亲逝世而请假的男同学回来上课了,他正好是周善的后桌,当男同学坐到周善后面的课桌时,她的鼻子动了动。 男同学身上有极为浓重的鬼气,而且双眼无神,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足以同她相媲美了,当然,她是因为失眠加上没有借紫气修炼排解身体乏困的缘故,但是这个男同学却是明明白白的精气外泄的缘故。 简单来说,就是他遇鬼了。 前些日子他来上学时还没有这种状况,除非是在打理父亲丧事这段时间里遇的鬼。 在接下来的课间时间,周善就开始转过身子跟后桌男同学套近乎,试图从他的话里挖出什么信息。 期间,她还额外观察了傅其琛的脸色,发现其脸色好像确实有点不大好看。 但是套了几句话以后,周善就放弃了,这种委婉不大适合她,因而她决定单刀直入,“邝念齐,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大正常的事?” 邝念齐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紧咬牙关,在周善低声却又坚定的追问下才抿嘴回了句,“没有。” 周善当日不信,然而她怎么问那个邝念齐都不肯松口。 第三天,没有请假的邝念齐没有来上学。 班主任是教英语的,等了一上午也没看见他来上课,打电话给他家里也没人接,班主任终于忍不住了,在班上开口问道:“有没有班干部想去邝念齐同学家里看看?” 底下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周善却猛地举起手来,“老师,我愿意去。” 班主任却没有及时回应她,而是看向了傅其琛,“那么傅同学,你能不能帮老师去一趟呢?” 是的,这个傅其琛又一次成功做了班长!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又? 傅其琛点了点头,“老师那我跟周同学一起去吧。” 班主任先是不认同,在傅其琛无声的坚定下还是败退了,“也行,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地址我写下来。” 于是,周善终于成功地拿到了邝念齐家里的地址。但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个搭头。 虽然成功get到了邝念齐家,但是周善却没有多么开心,一路紧绷着脸,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 是几栋比较破旧的筒子楼,八十年代初为国营工人修建的,现在已经是2006年了,这栋老楼也算是有了历史,在繁华的帝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筒子楼里的住户其实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规划中在这里一年后会兴建起一条商业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邝家和另外几家还没有搬。所以这里的人气非常淡。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里的鬼气显得很重。 而邝念齐的家又在筒子楼的深处,六楼却没有电梯。周善还没有进楼就开始皱起了眉,整栋楼房都缠绕着森然的鬼气,比外面那几栋加起来还要多。 看这鬼气的颜色,应该又是一只厉鬼。 周善按照法门吸吐几下后,平定了心情,一马当先进了楼房。 66.066 傅其琛倒是无所谓, 紧随其后。因为邝念齐的家在六楼,爬楼梯的期间,周善便主动开口同他搭话,“那个……傅同学。” 傅其琛抬眼看了她一眼,没回应。 “我赔给你的女朋友你还满意吗?” 此言一出,傅其琛顿时脸黑了。这妮子果真是“实诚”(非贬义)啊, 那日同他说要给他捏个女朋友,她果然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天放学回家,她闷头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捣鼓了一夜,连饭都没吃,就是悄悄躲在屋里拿黄纸竹架绘上笔墨丹青朱砂扎了个女纸人, 青丝如瀑蜂腰爆乳肥臀, 还挺劲爆。她把纸人烧了, 又拿签渡了只跳楼自杀不能投胎转世的女鬼来, 该鬼血肉模糊脑袋更是开了个漏瓢, 红白的都糊在一起,周善也不嫌弃。让这只女鬼把纸人作为自己的身躯使用, 趁夜把女鬼送到了傅其琛的房内 于是当天,夜半被突然惊醒的傅其琛睁眼就看到了一只还不能够利索地使用自己新身体的女鬼,僵硬地摆弄着漂亮的头颅,后面却还是那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傻乎乎地朝他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傅其琛条件反射下就扔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串白玉株过去, 差点把女鬼震得魂飞魄散, 吓得她当即就躲回了周善的房间, 再也不敢来了。 她如今居然还敢来问! 傅其琛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还是没有回话。 周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脱口而出,“我怎么感觉你跟从前像换了个人似的。” 傅其琛心中一动,“嗯?” 周善也疑惑了,怪了,她明明对傅其琛没什么印象,但是这句话却是在无意识下说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们早有渊源,这应该也算是正常,周善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涎着脸又凑上去,“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弄出来。” 神情之骄傲语气之自得,好像是什么特别荣耀的事情一样。 傅其琛依然没什么表情,“哦?跟你一样的呢?” 周善的脸瞬间就扭曲了,哼哧哼哧了好一会才为难道:“也行,我今天给你做一个。” 反正这身体又不是她山辞神君的真实容貌,随意咯。 傅其琛还是那副死样子,“里面可以装你的魂魄吗?” 周善这次炸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去死吧。” 她气势汹汹地扔下这句话以后,才见到傅其琛的脸上挂了抹悠闲的笑,意识到自己被涮了。她又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因为这一打岔,周善就再也没有跟他搭话的欲望了,认真地走着楼梯。 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了点问题了。 这栋楼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干涸的血迹,血迹很旧,包括有些已经搬出去的人家,春联都被剥落侵蚀得差不多的门前也有。 周善蹲了下来仔细查看这些痕迹,她现在蹲的那户人家应该还没有搬,门口的血迹相对于别家来说要新一点,周善便发挥自己“狗鼻子”的作用,深吸一口气用力嗅了下。 这血气的味道她很熟悉,不是人血,是黑狗血,黑狗血一般都是民间传说里用来驱邪的东西。 忽而,那家的大门打开了,女主人看到门前蹲了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被吓了一跳,许久才缓过神来,“你蹲在我家门前干嘛呢?” 周善抬眼一看,发现这家正在搬家,今天就要搬走了。 周善站起来还没有回答,身后的傅其琛就颇有礼貌地说话了,“您好阿姨,我们是来找同学的,请问邝念齐他家在哪层?” 周善硬生生扭头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知道他家在六楼的吗?明知故问。 傅其琛长得好看,又笑得温和,而且气质干净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所以那女主人对他颇有好感,“小齐家啊,在602室,就在楼上。” 傅其琛满脸笑容地道过谢以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阿姨您家也搬家啊,这栋楼里好像没几户人家了。” 那女主人先是有点警惕,随后才低声道:“是啊,搬家,都搬走了,这栋楼过几个月也要拆了。” 她似乎无意再聊天,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你们上楼去找小齐吧,今天我家里忙。” 周善跟傅其琛只得继续往楼上走,周善的眉头不知不觉就拧了起来,迟迟没有说话。 他们很快就到了602室,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敲门时,周善刻意关注了下,发现602室门口同样有黑狗血,而且痕迹很新鲜,看样子应该是今天早上泼上的。 黑狗血泼得极有规律,恰好成了个弧形,将门槛包围在其中。 看这样子,就像是要阻挡外面什么东西进来一样。 周善心里一思衬,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还不明晰,现在她做的就只是继续锲而不舍地敲门。 她挺有耐心,没人回应就继续敲,“哐哐”的敲门声越来越大,门后才传出个不耐烦的女声,“谁啊?” 前来开门的人是个染了黄发的中年妇女,她表情十分不耐,打开房门就愣了,看到是两个学生时皱了下眉,“你们是?” 周善开口解释,“您是邝念齐同学的妈妈吧?我们是他的同学,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他没来上课,老师很担心。” 周善又拿出自己的校牌出来,女人把校牌上的班级照片都对应上了才放了二人进来,一进门女人就钻到厨房去端了壶茶水出来,“家里这几天乱,别介意。” 邝家确实挺乱的,几个大行李箱还摆着客厅中央,白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清除掉,墙上挂了张男人的黑白照片,应该是邝念齐的父亲的。 周善看到那几个行李箱时就捧着茶杯问了句,“阿姨你们也要搬家吗?楼下也是今天搬家。” 女人嗤了口,“搬家?搬家有个屁用。”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你们不是要见我儿子吗?他就在房间里。” 周善放下了茶杯,“那我先去问候一下邝同学。” 女人所指的房间是最里头的那间,门虚掩着,没关,周善敲了两声,房内没有动静,她迟疑了下,就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推开门,周善就吓了一跳。 房间很小,因为窗子开得高的缘故光线也不是很亮,这间狭小昏暗的房间内却密密麻麻张贴满了符咒。 周善这才意识到整栋房子的怪异之处,她一进邝家就看到了符咒花圈与盆中还没有烧完的纸钱,当时以为是白事没有做完,现在看来,哪个父亲的白事需要在自家儿子的房间内张贴满满一屋子的符咒,连地上都是,几乎快没了下脚的地方。 没来上课的邝念齐就抱膝坐在符咒的中央,旁边摊开了几本书,周善眼睛毒,看出了分别是《法华经》《金刚经》和《圣经》,还真是兼容百家。 周善想了下,脱了鞋踩进去,傅其琛跟邝念齐的母亲都在门外看着,没有进来。 周善放柔了嗓音,“邝念齐同学。” 邝念齐一抬头,周善就看到他脸上那两个快要盖住脸的黑眼圈,他脸颊深陷神情不振,短短一天不见就像是被谁给抽干了生气一样。 邝念齐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眼神涣散,就像是看不到她这个眼前大活人一样,“有鬼,有鬼。” 女人像担心他说出什么话一样,急忙解释,“这孩子从他爸爸没了那天起就有点不正常了。” 但是明明前两天上学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周善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只是一个劲说“有鬼有鬼”,往日里那个活泼爱笑的大男孩现在就跟被吓傻了一样,只知道嘟嚷“有鬼有鬼。” 关键是人家母亲就在身后盯着,周善对人儿子做什么都不好当着母亲的面。 她正寻思着,邝念齐的母亲就冷冷地说了句,“小同学,他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去上课,你们跟老师说一声,给我们补次假吧。” 话里话外都有逐客之意。 从邝念齐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周善便放弃了,转身出去小心翼翼地给他带上了房门。 邝念齐的母亲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刚想说什么,周善却直接开口堵住了她的话。 周善开门见山,“阿姨,您家里贴着的符咒全都画错了,驱鬼符不是这样画的。” 邝念齐的母亲:…… 她有模有样地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沓符纸,又从墙上撕了一张下来比对,“你看看,你们家里的符纸用纸粗糙,不是桃木浆的,应该是普通的草浆,这个效用就先打了个折扣。还有啊,您家符纸上的朱砂也不正宗,上等朱砂要用白酒来溶,这纸上的朱砂没有酒味,应该只是普通的颜料,还有——” 周善颇为嫌弃,“这画的什么玩意?” 她扬了扬自己画的符纸,笔画遒劲,状似无形却有章法,一气呵成,旁边那张符纸同那沓相比就有了粗制滥造的嫌疑。 周善极力兜售自己的黄符,“阿姨,您用我家的吧,保证符到鬼除,绝不再来祸害你家,一张只要三百八,便宜吧!” 邝念齐的母亲脸色冷了下来,“我儿子的同学原来是个神棍吗?” 周善拍了拍胸脯,“我是货真价实的驱鬼大师好不好!” 女人不耐烦了,“瞎咧咧什么,我家没有鬼。” 周善笑着又想说什么,那女人急忙把两人往外面赶,“看过了我儿子就赶紧走。” 她把两人推出房子,然后当着二人的面“哐”地一下就关上了门。 周善无语地撇撇嘴,“切。” 傅其琛一直默默无言地注视她的所作所为,看她吃了个闭门羹以后才问:“当个戏精很有意思吗?” 周善呶呶嘴,“我才不要假深沉摆出个世外高人的样子,你不知道,每次看着别人把我当神棍,最后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喊我为大师的感觉……有!多!爽!” 傅其琛:“……你现在的模样比神棍还像神棍。” 周善却挥挥手,又开始打起了算盘,“本来还想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不收钱或者少收钱,现在我想想我要收多少呢,嗯,他们家应该也不富贵,爹刚死了,母亲是个下岗工人,楼要拆了别人都搬家了他们还没有搬可能是因为没钱的缘故——” 所以,收多少呢?这是个问题。 傅其琛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你的同情心哪去了?” 周善一把拍开他的手,“被狗吃了。” 她笑眯眯地继续盘算着这笔生意,“我在他们家留了一张符,他们家里这几天应该都有鬼魅作祟,今晚肯定也跑不了,最迟明天就会来找我了,而我~” 周善看起来就像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我在邝念齐的衣服口袋里塞了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 傅其琛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你不是刚入账一千万吗?” 陈天宗财大气粗,老者身体一好转就打了一千万到周善的账上。周善也正是那时候才知道老者中蛊的由来,老者喜好古玩,时常去市场上淘点古玩。这次的祸端起因就是因为一只鼻烟壶。 老者通过秘密渠道得知黑市有只乾隆年间皇家专供的鼻烟壶出现,于是就上门把鼻烟壶拍下,日日把玩,却不料鼻烟壶上早就被有心人糊了厚厚一层蛊卵还有七只活蹦乱跳的蛊虫。 周善开口同他解释,“钱不是乐趣,赚钱这个过程才有意思,算了,你这种肤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傅其琛:呵,我肤浅。 她露出同每次接到声音都会露出的甜蜜微笑,两步并做一步冲下了楼梯。 入夜,邝家。 邝母盘坐在一只蒲团上,手里拿了串念珠,身前供了尊小小佛像□□念有词,“我不怕你,不怕,不怕……” 她飞速拨动念珠,但是这丝毫没有缓解她焦躁的心情。 整个邝家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开着,邝母却仍觉不够,在佛前点燃了一圈蜡烛,而她正坐在那个圈内。 时钟不知不觉摇到了晚上十点,万籁俱寂。 邝家通明的灯光却“啪”地一声,全数熄灭。 67.067 邝母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的鬓角处微微渗出冷汗,手中念珠的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很快,就是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哑声,这声音在僻静的夜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入夜时她已经把门窗紧紧反锁,外人即使有钥匙都不能从外面打开。 邝母低头看向自己摆起的那个蜡烛圈, 蜡烛已经熄灭了一般,剩下那十来根光影重重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熄灭。 邝母急忙扔下念珠伸手去护蜡烛,眼角余光却瞥到地上迅速蹿来一缕细长的黑影,依稀能够看出是个人形, 手脚纤长得不可思议, 脖子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着, 像是折断了一样, 拖着长长的黑发在地上飞快爬行。 邝母尖叫一声, 握住两根蜡烛就飞快地往金身佛像那里退去,地上的影子却依然坚定地往她这里爬过来—— 邝母抄起供桌上的供品就往地上扔, 然而什么念珠、《法华经》、《金刚经》都不顶用,甚至没有延缓鬼影一丝丝的速度,在黑影捉住她的脚踝那一刻,邝母就绝望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此时,佛像后面那面墙上却陡然亮起了金光, 那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耳旁传来一缕阴冷的惨叫声, 刺激得人鼓膜发痛,就像有无数把电钻齐齐往你脑袋里钻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邝母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萧瑟的月光投洒进来,门窗处显得格外亮堂,周遭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慧却知道,那鬼不会那么好心放过自己,就像对她老公一样,要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阴间偿命才行。 她整个人瘫软着,烂泥一样倚着身后那张供桌。陈慧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面目含笑的慈悲佛像紧贴的那面墙上,乍然出现了一张纸符。 符纸上还有淡淡的金光没有散去,一笔一划风势惊人又有点熟悉。整栋房子的符纸都是她贴上去的,陈慧心里清楚,她绝对没有贴过这么一张。 极度的紧张后精神得到放松,陈慧大脑里一片空白,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个吊儿郎当的校服少女形象。 就在这个时候,电来了。 —— 周善回到家以后就驻扎在电脑上了,连晚饭都没顾得吃,最后还是傅其琛默默地把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从他的房子里全都端到了隔壁来,周善才吃了几口。 她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开始咬着筷子胡思乱想了,傅其琛见她苦恼的样子就问了句,“怎么了?” 周善清清嗓子指着饭菜,“我父母知道以前的我在跟你谈恋爱吗?为什么我们两个请的是同一个煮饭阿姨?” 当然,在她的记忆中,那个煮饭阿姨是不放心她生活技能的周家平请的。现在看来,阿姨明显是已经习惯了伺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而且对于她跟傅其琛这种近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模式没有丝毫异议。 傅其琛面不改色地给她夹了一块西蓝花,“对啊,我们早就定了娃娃亲。” …… 周善嘴巴里含着的那口饭忍不住喷了出来,还好她扭头得快,不然这雪白的饭粒就喷得傅其琛满脸都是了。 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傅其琛,又指了下自己,“娃娃亲?你跟我?” 傅其琛极为淡定地点了点头,又晃了下手腕上的白玉株,“看见没?定情信物,本来的信物是一块神牌,神牌上有个神女像,修眉俊眼,手握双头缨花枪,可惜不小心碎了。” 周善忍不住把筷子越咬越紧,很快就在筷子上留下了个深深的凹印,她有些心虚,手握双头缨花枪的神女像,铁定是她自己了,只有她喜欢在物事上刻上头像,紫刹枪在这天地间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况且她记忆中约摸是有个做楠木神牌的印象。 想到这里时,周善眼睛亮了下,飞奔到书桌旁一把拉开抽屉,端出了血麒麟,她把血麒麟唤了出来。 “当初我拿你安身的楠木盒做了块神牌,送的人是不是他?” 血麒麟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我跟他定娃娃亲了?” 血麒麟哑火了,迟疑地望向傅其琛,看到傅其琛嘴角那个捉摸不定的笑容时身躯忍不住轻轻一颤,它委屈巴巴地低头刨了刨爪子,昧着良心说了句,“是,娃娃亲,等读完大学以后就要成亲的。” 周善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她挣扎着拿出手机,“我不信,我要问我爸妈。” 傅其琛唇角微弯,“问也没用,他们不会承认的,但是事实如此,两家都清楚,你知我知大家心知。” 周善放弃了打电话的冲动,大吼一声,“你先前怎么不早说?” 嫁人?她山辞神君要嫁人? 周善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一刀杀了眼前这个漂亮小伙,自己跑去浪迹天涯。 突然,傅其琛脸上的笑容一收,恢复了面无表情,“呵,骗你的,你也信。” ……你大爷的! 在周善爆发的前一刻,傅其琛秋风扫落叶一样卷起了桌上的餐盘碗筷,“我去洗碗。” 然后周善心里快要爆发的熊熊怒火就奇迹一般熄灭了。 她看着傅其琛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悄然吐出一口气,就在此时,手上的手机却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是小齐的同学吗?” 周善收起了脸上的怒容,恢复了平和,“是我。” 第二天上完下午的课,周善拎着东西往昨天去过的筒子楼那边走,身后跟着一个怎么都甩不掉的傅其琛。 敲开邝家的大门时,陈慧看到两个人也不奇怪,她已经把周善跟傅其琛当成是一伙的了。 她神情苍白,妆也没有画,紧张地给两个人开完门又把人请了进来。 今天的待遇同昨天相比大大不同,有果有茶有零食,饭桌上还摆了桌满满当当的饭菜。看这模样,还都是热乎着的,有鱼有虾,应该是做了不少的功课。 陈慧也知道他们刚下课没有吃饭,便挤出热情的笑容请他们上桌吃饭。 周善瞥了一眼那些喷香的饭菜,悄悄地咽了下口水,还是抵制了美味诱惑,“阿姨,我的时间也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就不吃饭了。” 陈慧紧张地搓了搓手,点点头。她不断摩挲着手指,神情十分紧张不自在,傅其琛看她这模样时眼帘一动,“阿姨你想抽烟吗?” 陈慧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摆手,“我不抽烟,不抽烟。” 但是傅其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烟盒子,抽出一根烟递给了她,陈慧条件反射下双手接了过来,夹在自己的耳朵上。 周善见状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陈慧很窘迫紧张,脸不知不觉也红了。 同昨天的冷漠无神不同,陈慧现在精神头虽然还是不好,整个人却像是完全放开了一样,热情之余又有些憨。 倒也是怪可爱的。 周善淡淡地笑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悠闲自在的神情,“阿姨应该对这只鬼有所了解,把来历说说吧。” 陈慧的脸上迅速闪过耐人寻味的表情,无奈、纠结、厌恶、懊悔……抑或者是什么都有。 她迟疑地搓了搓手,没有开口说话。 周善开口打消了她心里的侥幸,“除鬼也要对症下药,你不来来历说清楚,我们很难对症下药,到那时候它再要了你或者邝念齐同学的命时,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陈慧苍白的脸上挣扎许久,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缓缓说起九十年代间发生的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事情发生在九十年代国营企业下岗潮时候,首都的郊区有一家国营机械厂,在七八十年代曾红火一时,拿下的订单足以养活数千工人,在机械厂最鼎盛的时候,修建了这么几栋筒子楼,算是给工人们的安置房,厂里的工人只要交钱就都能住。然后国营热开始消退,各种私人企业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国营企业受到沉重的冲击。 机械厂也是如此,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很快就收缩为一百出头的小厂,但是这还是无法抑制时代大潮的到来,机械厂快要倒闭了,大量工人开始失业。 机械厂□□了几年还是不堪重负,决定裁员。 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一件事,机械厂的一个车间里一台机器老旧了,又不巧地崩掉了个螺丝钉,恰好在某日一个工人上工的时候发生了事故,机器卷掉了工人的整条右臂。 于是厂长就把他裁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导致安置费跟医疗费迟迟下不来,而工人的家里又很穷,加上当时医疗技术又不过关,工人失去了整条右臂以后勉强挨了几天,就死了。 工人剩下一对妻女,妻子是个哑巴,女儿刚五岁,还没有上学。 于是原本定下给工人的安置费跟医疗费就不翼而飞了,哑巴不通世事,他们两边的父母也早就没了,因此没人告诉她还有一笔安置费跟医疗费用。 筒子楼是给机械厂的工人分配的居所,哑巴的老公既然没了,厂长就觉得哑巴跟她女儿不该住着厂里的楼,就想要把母女两个人赶出去。 当时是大冬天,北方的冬天很冷,一旦被赶出房子在外面基本上活不成。 于是,哑巴就去厂长那里求情,然后许多人都看到,下午去的哑巴,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衣服有被撕扯的痕迹,往日里脸上灿烂的笑容也不见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哑巴总算在冬天里带着女儿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 自从厂长那件事过后,哑巴在筒子楼里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当时那个年代,舆论基本上是向着女人来的,厂长老婆是个母老虎,哑巴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厂长老婆经常花钱请些混混去“欺负”哑巴,想要消除心中的那口恶气。混混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哑巴的名声就更烂了。 不过有女儿,哑巴倒是不怎么怨恨,整个人越来越阴沉,只有看到自己女儿时,才会露出点点的慈母笑容。 这种雪花一样的浅薄幸福在一个雪夜里彻底消失了。 哑巴的女儿跟着筒子楼里其他几个孩子出去玩,直到晚上其他孩子都陆续回家了,哑巴的女儿也没有回来。 晚上时哑巴快要疯了,她见门就拍见人就抓,央求大家帮她去找女儿。 虽然不喜欢哑巴,但是筒子楼里的大人也都认识那个伶俐的小姑娘,心软之余就答应了。十几个大人拿上手电筒开始在雪夜里找人。 很快就找到了。 就在楼下比较偏僻的花坛里,在一个雪人里面,脸已青肤已白全身已僵冷。 因为带她出去玩的孩子们都说,要给她做一个真人版的雪人。 于是,那些天真到已经可怕的孩子就扬着笑容,一把雪一把雪堆在女孩的身上头上,女孩傻傻地站着,任由白雪铺满面。 她不敢动,因为一旦动了,那些大孩子们就再也不会带她玩了。 筒子楼里所有的小孩,都在场。 看着哑巴抱着孩子绝望嚎啕时,大人们也都从自己孩子嘴巴里套出了真相。 他们面面相觑,很快就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瞒下这件事。 反正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他们的孩子不能留下案底,这件事情就应该被埋葬在雪夜里,绝对不可以给他们的孩子未来人生蒙上一层阴影。 绝望的哑巴不傻,相反,她有些地方很聪明,比如说她轻易地就能从人的面部表情里辨认出对方的情绪。不过无所谓了,她的女儿死了,支持她活着的支柱就已经没了。 筒子楼里的大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凑钱给女孩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从此这件事绝口不提,就当做女孩是在外面贪玩然后活活冻死的。 可是当天夜里,哑巴就抱着女儿的尸体从楼顶一跃而下。 那天晚上雪很大很白,筒子楼下干净的雪地里绽开了一朵凄艳的红花。 68.068 陈慧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她的面容掩藏在背光处,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 她的语气听着听着让人无端端觉得有些诡异。 周善的两条腿随意并拢交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果报。” 一报还一报, 如果没有当初发生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今天怨气深重的厉鬼,自然不会有这栋深受鬼魂侵扰的筒子楼。 陈慧幽幽地抬起头,她的上半脸被夕阳映得通红,下半部分脸却仍旧晦暗不明, “这栋楼里的人, 确实都该死是不是?” 周善的眉头微微蹙起, 表情依旧平和, “我又不是判官, 这个问题问我没用。” 陈慧苍白的脸上挤出扭曲的笑意,她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有了些许癫狂, “那该问谁?问法官吗?” 周善无动于衷道:“法官只管现世,管不了阴间的果报。” 陈慧闻言顿时痴痴地笑了起来,她眼角不知不觉居然红了起来,“果报?看来你也认为那些人该死啊。” 周善皱了皱眉,没有开口解释。 时下这个场景实际上是有些诡异的, 三个人分坐在椅子上, 陈慧显得有点疯癫, 笑嘻嘻地看着周善跟傅其琛。 一直跟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她们身后的傅其琛陡然开口了,“看会电视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遥控器,对着邝家的彩电按了下,电视闪了会雪花以后就出现了人影。现在是晚间新闻的时候,一打开,地方台的晚间新闻就跳了出来。 主持人的身侧是一行字体大大的新闻标题:“抚湖区新搬入居民一家五口丧身火海,无一幸免。” 周善这条新闻时,眼皮子微微一动,懒散靠坐的姿势也不知不觉变得正经。 根据介绍,那一家五口,其中一个是四五岁左右的男孩,一对三十几岁的夫妻,还有两个人分别是从老家赶过来带孙女外孙女的婆婆与岳母。 很快,电视上就出现了逝者生前的照片。傅其琛不知是恰巧还是故意,在照片出现的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周善对其中的一张脸很熟悉,女主人的脸明晃晃就是他们昨天来时在筒子楼里看到的正要搬家的那位妇女,周善跟傅其琛当时还跟她搭话了。 电视中的照片正好是一家五口全家福,五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中间那个孩子还是个婴儿被围在中间,抱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正不亦乐乎地啃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甲。 原来,她的孩子还那么小。 周善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看来鬼魂活动的痕迹不止这栋筒子楼。 周善又悄然睁开眼睛,眼睛里溢满了疑惑,“那这个孩子呢?他也该死吗?” 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那个孩子在当时明明还没有出生。 “还有,这个岳母跟婆婆也该死吗?” 新闻中提到,她们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儿媳)产子才前来帝都帮子女带孩子,从前一直都分别待在自个儿的老家。 陈慧看到她眼睛里的水光时反倒开始平静下来,“听先前那个故事时,你不哭,现在怎么流泪了?你为那个男孩哭的吗?” 周善茫然地伸手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原来,她不知不觉居然哭了。这次,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为死的人哭。” 机械厂旧事里,顽童天真残忍到可怕,大人冷漠自私不见丝毫温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是害人的“鬼”。故事里,只有三个是人。而现在,他们也都彻底死了,变成真正的鬼了。 陈慧迷惑地皱皱眉,显然没有听懂周善的意思,她拿下耳朵夹着的烟,神经质般开始摩挲起来,“都该死,谁叫他有这么一对父母,谁叫她有这么一对儿子儿媳,谁叫她有这么一对女儿女婿,统统都该死!” 最后那五个字,是陈慧撕心裂肺地吼出来的。她猛地抬起头,扎起的头发也散乱了,表情凶狠犹如厉鬼。 不,本就是厉鬼。 陈慧的脸上黑气纵横交错,一道一道浮起青筋,那些虬结的青筋很快就覆盖了她整个面容,她的皮肤变得漆黑,手指指甲也悄然伸长。 门窗砰砰砰尽数关紧,房间里刮起了阴风,物品飞得到处都是。 饭桌上那桌热乎乎的饭菜,也全都露出了原形,全都是腐烂的树叶跟泥土。 周善抬头看了一眼破碎的神像跟墙上黯淡的符。 她随手画就的符,能挡一次劫,一只鬼。但是现在看来,明显有三只鬼魅。 陈慧,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被附身了。 陈慧的声音开始变得粗哑,是个男人的声音,“你们两个想帮他们,那就也给我去死!” 他生前懦弱老实,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不懂得保护妻女,死后看到妻女的惨状,就放弃了投胎的机会,躲过阴差捉人,东躲西藏,终于靠无边的怨气,修成了一只厉鬼。 只有变成厉鬼,才能报仇! 周善伸手抵挡,“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先前不懂事情因由,再说我还没帮,你就要杀我?” 再说,她在邝家留下的符也不是除鬼的,而是驱鬼的,对于鬼魅只有击退之效,顶多剥蚀鬼魅身上的怨气,造成创伤,致命的伤害却绝对没有。 “陈慧”的脸极度疯狂,“站在他们这边的人,都该死!该死!” 十几年来,这三只鬼魅早就被鬼性给侵蚀成为厉鬼,还真的是讲不通! 厉鬼毫不留情,连连抽打二人,全都是要命的招式。周善心里不知不觉就攒起了一把火,她一把抄起自己的背包,从里面迅速掏出个罐子,然后打开罐子摸了把雪白的灰就往“陈慧”的面门洒去。 那些白灰并非凡物,而是她用乡间老死的水牛牛骨磨成灰,和上犀角粉、生石灰、糯米粉,以一定比例兑出,对付鬼魅上身有奇效。 白灰撒到“陈慧”面门,效果立竿见影。陈慧的身躯还被重重黑雾包裹着,脸上的青筋却被压了一大半下去。 她看到周善时顿时睁圆了眼睛,她的眼里俱是绝望,“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 还不待周善说话,那些青筋就又浮现上来,如是几番交错,看起来应该是陈慧在同体内那只男鬼争夺身体的掌控权。 风水师的东西对付鬼魅几乎是事半功倍,但是对一个大活人来说无疑事倍功半,男鬼也应该知道,所以才会附身在陈慧身上,以此形成掣肘。毕竟除鬼可以,杀人却不行。 更何况他面对的是有硬性条件不能杀人的周善就更占便宜了,周善手里明明捏着大把的法宝却都不能用,毕竟凡人比鬼魅可要脆弱得多了,她担心一不小心就把陈慧给呼死了,到时候还是自己倒霉。 所以她冷眼看着陈慧体内两魂相争,迟迟没有动手,实际上心里却在琢磨找个合适的时机就把他给驱出陈慧的身,到时候不管是牛力要报仇,还是陈慧要救儿子,事情都会好办得多。 那些青筋好不容易再度压下去,陈慧通红的眼睛里此时更是布满了血丝,“牛大哥!” 她身上的黑雾陡然退散了一瞬,随后更是疯狂暴涨。 陈慧却像是放弃了挣扎一样,“牛大哥,我知道我跟大壮对不起你,我们应该去报警的,可是我们没钱,连小齐做手术的钱都拿不出来,他们说,给我钱,喊我们不要报警,我就答应了。” 她的脸上扑簌簌滴下两行清泪,整个人神情委顿,灰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是我跟大壮两个人对不起你们一家人,牛大哥,是你介绍大壮进的厂,我们不但不报恩,还昧着良心,恩将仇报,我跟大壮该死,我认了,但是小齐无辜啊,他没有害过你们,也没有害琪琪!” 她的体内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原来那个粗哑的男声,“他看着,他一直在旁边看着!” 当年,筒子楼里一共有两个不招人喜爱的小孩,一个是大家心里唾弃的“娼妇”哑女生下的琪琪,还有一个就是脸上天生长了一颗大肉瘤其丑无比的邝念齐。 其实,小孩对于是非没有辨别力,但是对于美丑却有极高的分辨力。因此,邝念齐比琪琪还讨人嫌。 那么多的小孩,没有一个人跟他玩,他看到同样没人跟她玩的琪琪时,便凑了上去。起初,琪琪也很怕他这张脸,但是很快,琪琪就把害怕抛在九霄云外,两个孤独的孩子开始一起玩耍。 筒子楼后面那个偏僻的小花坛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两个时常在那里打雪仗堆雪人,全都是学的别的孩子,只有两个人,依然玩得快乐。 然后,这个秘密基地被别的孩子们发现了。 他们推到了邝念齐做的丑丑的小雪人,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个雪人跟他一样丑。 那些孩子说要做个跟琪琪一样,像个洋娃娃般的雪人。 他们答应,以后会带着琪琪玩,只要她让大家做个雪人。 琪琪点头答应了,她向往外面广阔的世界,向往那些大孩子带她一起玩,而不是整个冬天都缩在这片狭小的花坛里,玩着孤独的雪。 邝念齐听她说要跟大孩子们玩就生气了,捏起一个雪球就砸到琪琪的脸上。 下一刻,他就被推到在地。 然后那些孩子们就高高兴兴地团起地上的雪,开始给琪琪“打扮”。 琪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惶恐,她小声地抽噎了句,“我冷。” 但是玩上了兴头的孩子们却没有一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甚至不耐烦道:“你再说话你再动我们就再也不让你跟我们玩,你就一直跟那个丑八怪玩吧!” 于是,琪琪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除了身体偶尔打的颤,一动不动。 期间,邝念齐一直恶狠狠地看着这边,他被大孩子们排除在外,与此同时第一次感受到了背叛的滋味。 很快,“雪人”制作完成,孩童们欢呼着离场,只有邝念齐还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雪人”。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他对着那个“雪人”恶狠狠地说。 ———— 陈慧绝望的嚎啕在整个屋内回荡着,“你们拿走我的命好不好,小齐他当时只有四岁,什么都不懂。” 里间那道门却吱哑一声开了,邝念齐清瘦的身躯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他泪流满面,哽咽道:“妈。” 邝念齐正值青葱年纪,年岁正好,皮肤白皙阳光俊朗,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肉瘤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陈慧哆嗦着嘴唇,“小齐,你什么时候清醒的?听了多久?” 一切话语,皆在邝念齐的神情中。 陈慧脸上积聚的眼泪越来越多,她这一生,牵挂惦念的唯有这一个儿子。 邝念齐一出生,脸上的肉瘤把接产的护士都给吓到了,公婆更是表示要把这个怪异的孙子送人,她一力护着,把他留了下来。 然后,这下半辈子,都为他操碎了心。 她昧着良心,瞒下了那天雪夜发生的惨剧,收下筒子楼里其他人的钱,不去报警,只想让儿子的少年、青年、中年……都不跟童年一样。 她的愿望是如此,邝大壮的愿望同样也是如此。 在死期来临那天,邝大壮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一丝不苟地穿上工作服,刮好脸,喝了两碗妻子熬好的南瓜粥,大阔步往工作的工地上走去。 临行前,从不回头的邝大壮却莫名其妙地回了一次头,“老婆,辛苦你们了。” 当时陈慧正在叠衣服,闻言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邝大壮却没有说话,仅是露了个微笑就去上工了。 上午十一点多,在家的陈慧接到了噩耗,邝大壮在工地上时,两根削得锋利的钢筋从楼上坠落,笔直地插入他的颅内。 闹鬼的传闻早就兴起,筒子楼里出现了一桩又一桩的命案,明面上都是意外,但是实情,做过“鬼”的人心里都清楚。 如今,终于轮到邝家了。 陈慧吸了吸鼻子,整个人的身上洋溢着母爱与拒绝,“小齐,进屋,听话。” 她仿佛浑然不觉身上包裹的黑雾与体内的厉鬼,僵硬地扯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快点进屋,妈很快就解决这件事了。” 邝念齐在母亲的坚持下,脚步有些迟疑,却还是慢慢退了回去,带上了房门。 陈慧此时此刻扭头又看了周善一眼,周善能够轻而易举从她的眼中辨认出她的心思。 “不要让他死!” 69.069 邝念齐闭上眼睛, 轻轻带上房门,他猛然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整整四面墙上都贴上了黄纸符咒,在灯光的照耀下汇聚成奇异的光与影。他的手臂撑着地板,迟疑地把头转向房间的一个小角落。 “你出来。”邝念齐低低呼唤着。 房间里气温骤降,那个角落里逐渐出现了水迹, 随后又凝结成为冰霜,雪白的霜气下,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人形,是个脸色极其苍白的小女孩。 血红的唇,乌黑的发, 雪一样的肤,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陀螺, 看到邝念齐时怯生生地笑了笑, “小星。” 邝念齐五岁之前, 一直都叫邝南星,然后到了五岁时, 琪琪死了,父亲就领着他去派出所改了名字,从此以后就叫做邝念齐。 琪琪看到他时很高兴,邝念齐却对这个儿时的玩伴没有多大印象,他试探性地叫了声, “琪琪。” 小女鬼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你想起我了。” 她蹬蹬蹬抱着木陀螺就想往他那边跑, 等冰霜开始往邝念齐那边蔓延时她才恍然惊觉,“不行,我太冷了,不能陪你玩。” 厉鬼执念深到一定地步,就能够让生者见到其颜。 或许因为死前一直看着的人是邝念齐,如今琪琪的执念就是他。 客厅的响动还在继续,陈慧凄厉的喊声隔着门传到他的耳中,邝念齐的眼中瞬间涌出了点点晶莹,但是很快他就克制住了眼泪,努力地朝小女鬼挤出一个微笑,“你不是一直想带我走吗?” 琪琪异常兴奋地点了点头,“你死了就能够继续跟我玩了。” 毕竟做鬼多年,这个“死”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再轻巧不过。 她怨气太重过不了黄泉道上的奈何桥,无论身在何方,黄泉道上充斥着千万年来各种鬼魅的怨恨、不甘、绝望、痛苦都是逐渐侵蚀它们,投不了的胎的鬼魂怨气一日比一日深重。她也不例外。 如果怨恨消不了,就永远无法投胎,迟早要被黄泉道上的彻骨阴风刮得魂飞魄散。 但是,死的时候太冷了,又那么难受,她的怨恨又怎么能够消除得了呢? 琪琪一直在打着寒颤,不说话时嘴唇就咬得咯咯作响,“小星,我好冷啊。” 邝念齐无奈地笑笑,他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情绪,琪琪不懂凡人的情绪,如果她看得懂的话,就会辨认出,那是一种决绝。 “我跟你走,我来陪你玩,你让你爸不要杀我妈。” 琪琪脸上欢欣的微笑淡了些许,她揪起两条细细的眉毛,“不行,爸爸说你们都要偿命。” 昔日哑女穿着一身红衣红裤从楼顶一跃而下,目的就是想化成厉鬼,报复把他们一家三口害到如此地步的所有人。而陈慧的一家三口,已经被囊括其中了。 三只鬼魅中,也数哑女的怨气最重,不过她已经被周善那道符打伤。 邝念齐定定地看着琪琪,惨然一笑,“那我以后就再也不会跟你玩了。” 琪琪听到他这句话时,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苍白的脸上也涌上了黑气,她恶狠狠道:“不行!” 邝念齐的手肘还撑着地板,整个人的状态可以说得上平静,他放平了身体,整个人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那你就带我走,让你爸爸放了我妈,我以后还跟你玩。不然的话,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琪琪的眼睛还是血红一片,她的心智仍然只是个小女孩,只不过人性全无,如今只剩下了鬼性。 而她所有的执念,就全在临死前邝南星说出的那句话上,“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她看起来有些委屈,恶狠狠地拧了把那个木陀螺,却还是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那好吧,给你,你陪我玩。” 这是曾经的邝南星送给她的东西,也是二人仅有的那个玩具。 木陀螺上结着一层浅浅的冰。 ———— 陈慧的眼里似乎有些千言万语,脸上全是泪,湿漉漉一片,她拼命与体内的牛力对抗,却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往阳台上挪去。 周善突然背过身去,似乎不愿再看。 傅其琛悄然出声,“你不管吗?” 周善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只管厉鬼害人,不管怨鬼寻仇。” 在牛力的眼中看来,邝家的一家三口同当年的事故逃不开关系,阴间有阴间的秩序,不过,杀了那么多人,她不管,阴间也自然有人来管。 阴阳有序,不许错乱。杀死有仇之人可算是报复,杀死无辜之人便是凶恶。 牛力与哑女生害无辜,必定要在阴司地狱中受够苦罪才有可能去投胎。 与此同时,陈慧终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阳台。她伸出一只手攀住了栏杆,却逐渐止住了眼泪,“牛大哥,当初我跟大壮不去报警,还收了他们的封口费,我们罪有应得。但是小齐当时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让他……好好活下去吧。” 陈慧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你还说过,要做他的干爹。” 曾经两家人也亲密无间,邝大壮认了牛力做拜把子兄弟,陈慧跟哑女也是在差不多同样时间怀孕。邝大壮当时与牛力笑嘻嘻地决定,等孩子出生,就各自做他(她)的干爹。不过谁能想到世事难料,后来邝念齐出生,生下就面有肉瘤,丑陋无比,陈慧与邝大壮每日都在烦心,邝大壮因为怕人笑话的缘故,主动疏远了以前亲近的朋友,两家的关系也逐渐疏远,渐渐变得像个陌生人。 牛力一直没有说话。 陈慧爆喝一声,“我罪有应得,我给你们偿命!” 说完那句话,她就抓住了栏杆,奋力往外一跃。 就在此时,周善感应到了什么,惊愕地看向里屋那道房门,她心中一动,飞快地甩出软鞭啪地一声缠绕住陈慧的手腕,一点一点把她拉上来,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陈慧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被拉上来时精神尚且恍惚着,剧烈地喘着气。 周善咬着嘴唇定定地看她,“他们走了。” 陈慧茫然地抬起头看她,嘴唇不住嗡动,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无边无际的疑惑。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艰难地翻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里屋走,有气无力地叫喊着,“小齐,小齐,没事了,你出来吧。” 她推开房门,怔怔地呆立在原地,随即从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嚎啕。 邝念齐青白的身躯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他的手虚虚握着,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脸色平静得跟睡着了一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眼睛还直直地望向天花板,神色异常平静,只是瞳孔涣散着,明显一副死人模样。 陈慧彻底疯狂了,她凄厉地喊了一声,“不!你们杀了我吧,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小齐,小齐……” 女子绝望的嚎啕与哀鸣在楼道回荡着,越传越远越传越远。 筒子楼里剧烈的怪声终于惹来了路人的注目,很快就有好事者打了110,警笛声屋里哇啦开始在楼下响起,陈慧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怔怔地坐在地上,就跟一座木讷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警察破门而入时看到屋里的狼藉也皱了皱眉,警察帮忙打了120,他们怀疑的眼神开始在屋里的三个人身上打转,但是现场虽然狼藉一片,却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犯罪痕迹。 于是,警察带着周善跟傅其琛去了派出所做笔录,而神智明显很不清醒的陈慧则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因为除了一个症状疑似病发的邝念齐,房间里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所以警察也只是例行公事般问完话就放他们两个走了。 录完口供以后已经是深夜,从警局出来以后,周善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傅其琛同她坐了进去。两人各自看向车窗外的阑珊灯火,一路无言。 很快就回到了出租屋,周善拿钥匙开这边的门,而傅其琛开对面的门。 在周善推门进去的前一刻,傅其琛低声问了句,“邝念齐死了吗?” 周善回答得似是而非,“他的魂被带走了。” “那他会怎样?” 周善想了想才回答道:“他的肉身会变成植物人,魂魄则变成孤魂野鬼。” “你能把他找回来吗?” 周善实诚地摇了摇头,“他是自愿跟人家走的。” 说完这句话,二人间一时有些沉默,各自进房间睡觉去了。 次日,邝念齐出事的消息沸沸扬扬,于是在这个周末,五班的学生就组织起来到了人民医院去看他。 邝念齐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人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跟个植物人差不多,而医院里查不出病因也都束手无策。 陈慧遭此重创整个人好像傻了一样,痴痴呆呆地守在儿子的病床前,一步也不肯离开。 五班的学生买了些补品果篮,看到这个场景也不好受,邝家本就不富裕,现在医院里的钱还欠着,都是医院自己垫付的。 周善见状就悄悄出门,去银行里取了五万块钱,用黑色塑料袋装着,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塞到了邝念齐的病床枕头下。 做完这件事以后,周善就从医院里出来了,陈慧已经完全不认人了,只记得她儿子,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幸事。 她正走在大街上若有所思,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等周善回过神时,撞她的人已经走远了。 但是周善却疑惑地皱了皱鼻子,古曼童的气息。 70.070 周善心念一动, 脚下生风,很快就嗅着古曼童的味道追了上去。古曼童的气息已经非常淡了,却还是准确无误地被她给捕捉到。 ———— 林溪从小到大就一直是个很普通的女生,普通身材普通长相普通成绩普通性格,掉在人群中都捞不着的那种人,很不起眼。她对于自己这种生活原本挺知足, 直到大学毕业以后,她进了一家广告公司。 入职面试时,林溪分配到的面试官是公司里的市场总监曹致远,他风趣幽默、成熟稳重、年轻英俊,符合了她对未来伴侣的所有期待。林溪的春心开始蠢蠢欲动, 她在看到蓸致远第一眼就沦陷了, 随后更是无法自拔。 她放弃了自己的长处, 没有进入广告创意小组, 而是选择进了曹致远的部门。这个部门里的所有知识与技能对于她来说是非常陌生的, 但是能经常看见曹致远,她甘之如饴。 曹致远今年二十八岁, 却还没有结婚,在公司里也算得上个热饽饽,许多同林溪差不多大的女生都暗恋他,他是公司里公认的男神。林溪对于蓸致远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下属而已。林溪心里清楚, 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无可自抑地有了个念想。 那么多灰姑娘丑小鸭的故事, 为什么女主不能是她呢?就像是那些都市言情剧里, 有那么多的白富美,最后男主却选择了样样不如人家的女主。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林溪还是比较有存在感的。 市场部门美女如云,林溪在大众眼里也仅是中等偏下的长相,在竞争激烈的广告公司就更是泯然众人的存在。她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只有曹致远偶尔会朝她露出和善的微笑。他是不一样的,是不是他对她也是不一样的? 林溪心里的念想很快就破灭了,五月份,公司从帝都顶尖学校的热门专业招来了一个能力很强的女生文雅。她长得不能说顶漂亮,却十分标致,与林溪负责同一个项目的伙伴也在背后嫉妒文雅是个标准的女神范。 很快,能力卓越的文雅跟曹致远越走越近,他们开始一起出差,一起外出吃饭,两个人在一起谈笑时有种外人插不进去的粉红泡泡。 在一次部门聚餐的时候,有男同事起哄曹致远是不是在追文雅,文雅瞬间就红了脸,而曹致远仍然笑得温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林溪不傻。 聚餐结束以后,林溪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出租屋方向走,她忘了公交,也忘了打车,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黯然行走。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一场小雨。 林溪全身都快要被淋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抱起包急匆匆地钻进离自己最近的那条胡同里里避雨。 胡同里有个卖娃娃的店,林溪很喜欢娃娃,于是不由自主地往娃娃店里走。 店主应该是个很漂亮很有风情的女人,但是她的身上围着一圈黑纱,林溪进来时,女老板正倚在柜台上给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浇水,那株植物通体火红一片。 女老板见她进来时似乎笑了下,声音极近蛊惑,“买个古曼童吧,它可以达成你的愿望。” 林溪迷惑地看着女老板,她整个人还都被笼罩在悲伤中,实在是被曹致远跟文雅聚餐时候的默契与那种别人无法插足的暧昧气息给伤到了,以至于现在还有点浑浑噩噩。 女老板盯了她好半晌,薄薄黑纱后的嘴唇似乎弯得更深,她从货架上挑了个穿着有点像和服却又不大一样的陶瓷娃娃塞到了林溪手里,“为情所困?这个古曼童,每天用三滴中指血喂养古曼童,保管你跟你心上人双宿双飞。” 她说话时有种奇异的腔调,应该不是华国人。 那个陶瓷娃娃身上似乎有种莫大的魔力,林溪不知不觉就把古曼童捏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勉强保持着最后一星神智,警惕道:“什么是古曼童?” 女人贴近林溪耳边低声道:“是泰国那边一种吉祥娃娃,用来祈福的,每个售价都不一样,你这个么,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就收你三万。” 三万!这个数字是她将近一年的存款,林溪起初也被吓了一跳,恰好此时雨停了,她把古曼童塞回货架上就往外面跑。女人无动于衷,也没有留她的打算。 在快要踏出房门的前一刻,林溪的步子一转,轻轻地拐了回来。 不行,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搏一搏!林溪的眼睛里有种叫做疯狂的东?鳌? 第二天上班时,部门的人发现,林溪身上好像有了点变化,她以前一直是不施粉黛戴着个硕大的黑框眼镜就跑来上班的那种人。但是今天上班的时候,跟林溪接触过的人都隐隐发现了她身上那种微妙的变化。 皮肤变好了,原先的几粒大雀斑也消失了,整个人似乎变得耐看起来。 林溪的变化是逐步产生的,先是容貌,然后就是气质。她摘下了大黑框,开始画起了淡妆,眉眼越来越好看,有种勾人的媚意,原先乱糟糟的黑长直也变成了诱惑的亚麻大波浪卷,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成熟。原本干瘪的身材逐渐开始丰满起来,如同一只充满了甜蜜汁水的水蜜桃,芳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想要采摘。 不仅如此,林溪的工作也开始出现了些变化。她开始自信了,会朝主顾主动出击了,而客户也乐意看见自己的顾问变成一个大美人,几乎都是豪爽地签下了单子。 三个月以后,林溪拿下了一个大单子,她的业绩首次超越了一直稳居第一的文雅。 曹致远也逐渐开始注意到三个月之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的林溪,以前的林溪很简单,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食之无味。但是现在的林溪,不仅芬芳甜蜜,身上更有一种吸引人的神秘特质。可以说,现在的林溪就是一本让人爱不释手的大书。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女人对于男人来说诱惑是致命的。 因为那个大单子,部门原定的外出学习交流的机会名额就落到了林溪头上,而那个名额原本的候选人就是文雅。 而带队者是曹致远。 林溪心里很痛快,从一开始的全面压制,她现在终于可以踩在文雅的头上了。曹致远眼里对她的迷恋,林溪现在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笑,她赢了。林溪想要超越文雅,她想尽快地脱胎换骨,把文雅压得再也不能翻身。这一天来得太慢她会等不及。 于是,林溪把古曼童供奉得越来越诚挚,也越来越勤快了,中指血从开始的每天三滴,慢慢变成了五滴、七滴,以及现在的十滴。业绩是她的,单子是她的,男人也要是她的! 在外出学习的时候,曹致远对林溪表白了,林溪当场就喜极而泣。那天晚上,他们两个迫不及待地进行了情侣间的最后一个步骤滚完了床单。 事后,曹致远送了林溪一根手链,并且亲手套在林溪的手上,声称要用这根手链把她套牢。 只是曹致远却不想公开这段恋情,因为办公室恋情对于工作来说影响比较大,尤其是曹致远现在跟另外一个部门经理争夺副总的职位,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更不想出丁点差错。 林溪答应了,蓸致远越升越高,她只有满满的成就感。 林溪认为,她从三个多月前的丑小鸭一步一步蜕变到了今天,全都要感谢那家店里买的古曼童。 林溪曾想专程去那家店里感谢或者再买个古曼童,只是上次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现在有心去找反而忘了那家店的地址,只记得是在一条比较深的胡同里。 林溪仍然在供养着古曼童,她变得越来越灿烂夺目。等外出学习交流回来以后,同事们都一致表示林溪已经不像是以前那个人了。 同当初入职表上严肃呆板的形象相比,更是天壤之别,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随着长相的变化,林溪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她已经是部门里的一个小组长,时常有员工被她训斥得说不出话的事发生。 在这个节骨眼上,林溪发现了一件让她绝望的事,文雅的抽屉里安静地躺着一根手链,同曹致远送她的那根一模一样。 而曹致远当初亲手给她戴上的时候号称手链是从欧洲买回来的,女朋友专属,独一无二。 文雅似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跟蓸致远越走越近,偶尔还冲林溪抛出个挑衅的微笑。 林溪越来越惶恐,她喜欢曹致远,她要跟他在一起,她再也不想变回以前那个无人问津的丑小鸭了。 为什么曹致远会有二心?是因为她的魅力在逐渐消失,因为她开始变得不够漂亮吗? 可惜没人能够回答林溪这个问题,林溪开始更加疯狂地供奉古曼童。 她要漂亮,她要自信要魅力,不能打回原形! ———— 周善悄悄追逐那缕古曼童的气息来到一个中档的生活小区,但是刚刚追到这里不久,原先指引她过来的古曼童气息就断了。就像是被人为地遮掩了一样。 周善就跟个智障一样,皱着鼻子在小区里到处狂吸,终于吸引到了无数大爷大妈的注目礼。 她略有些尴尬地朝大爷大妈们笑了笑,自觉开始往回走。 说实话这种追逐的行为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周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一嗅到古曼童的气息就快步追了上来,然而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又总觉得自己像是忘掉了什么事情。 忘川水害人不浅啊,周善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B栋七楼,满眼血丝的林溪卸了脸上的浓妆,面色苍白地来到镜子面前,看向镜子里的人影。 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是短鼻梁、雀斑脸、高颧骨、厚下颌……扔到人堆里找不到的长相。 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一定地步,没有丝毫血色,眼睛下面更是有两个偌大的黑眼圈,却还是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眼里的戾气忍不住越来越重,恶狠狠地看向手边的古曼童,“为什么你不能真正地把我变漂亮!” 艳丽的陶瓷娃娃脸上仍然噙着一抹奇异的微笑,眼神似有聚焦,落到林溪的脸上。 林溪又急忙给古曼童赔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变成真正漂亮的人。” 而不是镜子里自己仍然能够看到的假脸,纵使外人眼里的她现在已经无比漂亮,林溪仍然不满足。那张脸为什么不是她的?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真实容颜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洗手台边的古曼童仍在笑,嘴角的笑意似乎越来越深。 林溪今天刚刚跟男友曹致远吵了一架,她发现,因为不能在公司里公布恋情的缘故,还是没有几个人会把她跟曹致远看成一对,曹致远身边仍有许多个飞蛾扑火的女孩子,而她连正大光明地站到曹致远身边的权利都没有。 加上手链那事如鲠在喉,林溪在今天跟曹致远约会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火爆的脾气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于是两个人在咖啡店里激烈地吵了起来。 出来的时候,林溪行色匆匆也没怎么看路,还撞到了好几个人。 发泄完了以后,林溪才开始平静。 那个女人不是说,古曼童可以达成她的一切心愿吗?当初她许的愿是跟曹致远在一起,现在林溪又有了新的愿望。 林溪把古曼童拿回供桌上,又握了把水果刀过来,她举起手,喃喃自语,“我不要假脸,我要真脸,真的脸!” 随后,林溪面无表情地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古曼童身上,从她手腕上蜿蜒流下快要变成一条小溪流的鲜血被那个笑意浓厚的陶瓷娃娃尽数吸收。 陶瓷娃娃依然笑得无害,身下却像是凭空般逐渐出现了一摊血迹,血液在供桌上轻轻流动,最后汇聚凝固成为两个嫣红的大字—— “血肉!” 71.071 上完课以后, 周善照例拎起书包大阔步往外走,傅其琛皱了下眉就紧跟上去,“你又要去医院?” 周善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啊。” 她说话时脚步未曾停顿,大步流星往外走,傅其琛紧随其后, “为什么?你愧疚?” 周善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什么意思?” 傅其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眉头也紧锁着,周善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说话,干脆扭头走人。 愧疚?她承认她确实愧疚了, 牛力三鬼作乱以后, 她就烧书至阴府请来阴差把牛力跟哑女的鬼魂捉回阴曹, 二鬼因为滥杀无辜的原因最后被判官判了下油锅三百年, 偿还罪孽以后方能去投胎转世。即使孽债偿清他们也不可能再世为人, 只能入畜生道轮回。阴阳有序,这是天理。 倘若他们只戕害仇人, 肯定不会招致如此重的惩罚,可惜当初他们已经成为泯灭人性的恶鬼。 这事她是从借道的阴兵口中得知的,但是小女鬼琪琪的魂魄,阴差却没有找到。 她带走邝念齐的魂魄,然后就消失了。并且阴阳两界中都找寻不到她, 阴差也都束手无策。 这个琪琪, 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能避过她跟阴差的耳目。 那天晚上, 她神不知鬼不觉来到筒子楼,带走了邝念齐的魂魄,而周善当时就在一门之外,却没有丝毫察觉。 一个方才成型十几年的鬼魅,还是个小女孩,她是怎么做到的?纵使当天晚上周善被陈慧吸引住了全部心思,可她五感灵敏,如果琪琪真的只是寻常的鬼魅,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周善坐着公交车来到人民医院,她敲了敲门,才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陈慧正坐在那用一块湿毛巾给邝念齐擦脸,她的精神状态比先前好了些,却也还是没有恢复过来。 她看到周善时仍然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没有说话,端起水盆就往厕所里走。 周善叹了口气,开启慧眼,邝念齐头顶与两肩处的命火依旧是摇摇欲坠奄奄一息的模样,周善掐了个诀,在三处命火处点了点,命火虽然虚弱却仍旧燃烧着。 倘若三盏命灯一灭,这具肉身中最后一口气也要散了,到那个时候恐怕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回他。 所以这些日子,周善会常常来医院,目的就是保住邝念齐的命灯。即使魂魄找不到,他的肉身也不会死,虽然是植物人的状态,但也终究是有希望的。 这次周善同样施法续了邝念齐的命火,施完法后,周善的神情有些倦怠,“真是欠了你的。” 她把果篮留在桌子上,然后对站在厕所门口的陈慧说了句,“阿姨过几天,我再来看看他吧。” 陈慧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抱着个满满当当的水盆出来了,“小齐,妈给你洗澡。” 她嘴里哼着摇篮曲走过来,也没有避嫌不避嫌的意思,当着周善的面就开始动手剥邝念齐的衣服。 周善急忙伸手挡住眼睛,“你等等,我先出去。” 周善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嗖地跳出了病房。 出来时,周善不自觉搓了搓手臂,这也太冷了。前天帝都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但是这医院怎么感觉比外面还要冷?不是有暖气吗?难道坏掉了? 刚刚进医院时还感觉这里头暖和异常,现在就冷得跟外面的冰天雪地一个样,周善摇摇头,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往外面走。 临走时,她的眼神却瞟向了医院走廊里的角落,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瞳孔顿时猛烈一缩。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小女孩,一身的冰霜,她出现的那一刻,医院里的气温顿时降低了不少。 周善慢慢挨过去,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琪琪?” 琪琪看见她时大惊失色,拔腿就要跑,却被周善狞笑着挥挥手给困在角落。 琪琪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有点怕周善,手里的木陀螺越抓越紧,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 周善俯身在她身上嗅了嗅,“你把邝念齐的生魂带回来了?” 琪琪睁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瞪着她,一字一句开口纠正,“是、小、星。” 周善撇撇嘴,“好吧,听你的,小星,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后面那半句话是她无意识说出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琪琪给听到了。 琪琪发怒了,眼睛立刻被眼黑给占据了,乌沉沉一片十分吓人,“琪琪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杀人!” 周善故意拿眼瞪她,“可是你差点害死了他,你把他的生魂拘走,要不是我保住他的肉身,他的身躯早就腐化掉了。” 琪琪闻言也有点心虚,眼睛不知不觉就恢复原状,周善身上的阳气太重对她来说压制还是挺厉害的,她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低下头嘟嚷了句,“琪琪不知道啊。” 她眼睛不黑不红的时候,还是分外干净漂亮的,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完全不像是鬼魅,“小星说不跟我玩,可是我喜欢跟他玩。” 她低头戳了戳那只木陀螺,“这只坏掉了,阳阳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个雪人,他以后就带我玩,还把新陀螺送给我,阳阳的新陀螺可大可漂亮了。” 她用手肘把木陀螺夹紧,然后双手微微划了个圈,“那么大,小星喜欢那个陀螺,我也喜欢。” 周善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她转过头去,沉沉问道:“这些天你带他去哪了?” “海城。” “海城?”周善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琪琪那双干净的眸子,她盯得很紧,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也窜入她的脑海中。 那个冬天,哑女跟邝家都交不起暖气费,全靠烧炭取暖,家里的温度同外面的数九寒冬没有多大区别。邝念齐,应该说当时的邝南星在家里冷得跺脚的时候,邝大壮就哄他说以后冬天要带他去海城过,那里四季如春,不会下雪,永远不会冷。 而邝南星转头就把这话跟琪琪说了,两个小孩天真地拉钩约定,以后的冬天要去海城一起过。 琪琪蛰伏了十几年,心心念念的唯有这一件事。那时候琪琪的父母要带走邝家父母,她从小乖巧加上有怨气在身自然不会有异议,结果邝念齐拼命求她,她又气又恨方才改变主意。 纵使拘役了邝念齐的生魂,她也没有做什么,仅是一鬼一魂跑到海城玩了一圈,看遍椰林树海、沙滩阳光。 周善用法力查探了番她的全身,十分的疑惑不解,“你这小鬼修为也平平无奇,那天晚上是怎么瞒过我的眼睛拘走他的生魂?这些日子我都没有查探到丝毫痕迹?“ 琪琪笑了下,“一个大哥哥教我这么做的。” 哪来的大哥哥?周善更是迷惑不解。 她心里瞬间涌起了万般猜测,但是转瞬就提起了心,琪琪这小女鬼的身影越来越淡,脸上雪白的冰霜也有消融的迹象,周善伸手想要去摸,却摸不到实体,“你?” 琪琪看起来仍然很开心,“我要灰飞烟灭了,大姐姐。” 周善大骇,“怎么会这样?你到底跟谁做了交易!” 如果说琪琪的执念是死前听到邝念齐那句“再也不跟你玩”的话和海城的愿望,那她了却心愿以后就应该去投胎转世了。但是现在,她的魂魄非但没有开启阴路,反而有魂飞魄散的迹象。 琪琪不理解她,“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冷了,很舒服。”仿佛魂飞魄散对她来说不是死亡,而是解脱。 因她是冻死,这十几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受到寒冷的侵袭,从这一层面上来讲,确实是解脱。 周善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你跟我来,跟上。” 她厉喝一声,琪琪被她吓到了,先是一个哆嗦,而后才委委屈屈地跟在她身后,只在不远不近处坠着,并不敢靠近。 周善冲到医院外面拦了辆计程车严肃地往家里赶,她钻进车里,那个司机忍不住左看右看,还搓了下手臂,“怎么这么冷?” 周善从背包里抽出一张大红钞,报上自己的地址,“开快点。” 的哥对帝都也是很熟悉了,看见钱顿时乐呵了,“得令!” 他把油门一踩,计程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往外飞了出去。 周善飞奔回了出租屋,琪琪却没敢跟进来,周善想了想,伸手摘下门框上那枚贴了符纸的圆镜,“进来吧。” 她找出了一段木料,拿出刻刀便专心致志地雕琢起来。 傅其琛听到声音,开了对面的门钻了个脑袋进来,他看到琪琪时面色迅速一整,随后看到周善严阵以待的架势才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周善头也不抬,”救鬼。“ 她手上动作颇快,很快就用自己平日里用来练手的柳木刻出了一个精致的女娃形象,周善张嘴又要咬自己的中指。傅其琛连忙伸手阻拦,“你!” 周善被制止了立马横眉立目,“我救鬼呢你没看见啊,再迟点她就要魂飞魄散了。” 傅其琛又急又气,“你这些日子元气大伤,现在不要命了?十指连心,一滴指尖血,差不多是你一年的功力,你真当不要钱一样乱洒?” 周善拍开他的手,“我乐意!” 傅其琛的面色也冷淡下来,“渡人?渡世?你还是先渡你自己吧,做了那么多的功德也没见到修为有多么精进,攒下的功德都大肆往外洒。” 周善生气了,“你什么意思!” 其实傅其琛并没有说错,她打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修功德,但是十几年来,攒下的功德其实并不多,修了,转瞬又化为法力用掉了,就像个一边吸水一边抽水的水池子一样,永远不会满。但是周善却从未想过,依照这种速度,她的《道德经》何日会满,何日她才能够重新飞升上界? 在这个时候她才陡然明白,玉帝的所谓责罚,可能就是放逐,就像当初把她发配昆仑山一样,她恐怕再无飞升成仙的可能了。 可是如若不用法力,只修功德明显也不成。做小善也只有小功德,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渡人或渡鬼,这才是大功德,但是要做大功德就必须动用法力。更何况,即使她不想动用法力,但这身体已知天命,五弊三缺皆在,时不时的就有灾厄发生在她身上。 若要自救,也还是要动用法力。因她的五弊三缺又会影响到身边亲近的人,她还是要伸出援手。 这是个死结。 看来,玉帝应该早就心知肚明的事,而她到了下界以后方才明白。 她不得不承认,她当年任性毁了西王母的蟠桃园,已然伤及仙界根基,仙界此时应该是已经放弃她了。 她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我就喜欢,与你无关!” 傅其琛看到她通红的眼圈时,心里大受震动,他没有开口解释,径直低下头用刀子往自己的中指刺了下,“我只是想说,以后有这种事你尽可以找我。我也是风水师,虽然修为不精,但是指尖血还是有用的,以后这种事情,你大可以找我。” 他把血珠往木头人身上一抹,从周善的书桌上拿起几张符纸,对愣愣地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琪琪说了句,“进去吧,你可暂居在内,固魂符可保你魂魄不散。” 琪琪茫然地张嘴,“可是大……” 傅其琛开口制止了她想要说下去的话,也没有看她,侧颜冷得惊人,“进去。” 琪琪听到他声音时身躯忍不住一颤,乖得跟猫儿一样,已经模糊到快要化为光点的魂魄也变成一缕白烟钻到柳木人中。 傅其琛把柳木人塞到周善的手心里,“这不是依你的意思办了吗?好了,别哭了。” 周善十分嘴硬,“谁哭了?” 傅其琛耸耸肩,“好,你没哭,是我哭了。” …… 周善有些迟疑,“你怎么会——”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傅其琛清隽的眼里忽然挤满了促狭的笑意,“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欠了你的。” 周善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急忙伸手掐算,“把你生辰八字报上来。” 傅其琛微微一笑便把生辰八字报出,然而周善掐指却算不出来,她不甘心,又取出竹筒往里面倒了三枚铜钱开始点算,依旧算不出。 周善不服气,依次摆出龟緺、卜棍、星盘…… 看着她捣鼓了十几分钟,傅其琛忍不住开口了,“你知道为什么算不出吗?” 周善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摆星盘,“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命,是注定连在一起的。” 周善闻言不由心中一动,呆呆抬头看着傅其琛认真的双眼,一时似乎也怔了,她嘴巴呶了呶,似乎想要说什么。 傅其琛见状便把耳朵贴过去,谁知周善冷冷地说了句,“有毛病,回房睡觉吧你。” 傅其琛不由笑了笑,不过转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你迟早会明白的。” “赶紧滚。”周善其实有点恼羞成怒。 等傅其琛出去以后,周善才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先是捂脸重重吐出一口气,随后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为什么就算不出来呢? 就连傅其琛的命也是如同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一样,怎么看都看不清,天机也不肯泄露。 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端出一个签筒,闭上眼睛掷了掷签,很快就有一根签被摇了出来。周善睁开眼睛捡起那根签,看到上面是句小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中签,不好不坏。周善自己也能解签,但是这句偈语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你到底是谁? ———— 这天,周善又去了医院,邝念齐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陈慧也逐渐精神起来,只不过邝念齐却把自己离魂这么些天的事全都忘了,包括那几天的事情也记得不大清楚了,懵懵懂懂,很快就恢复了以前活泼开朗的样子。 周善虽觉有些遗憾,但是无论怎么讲,这些日子总是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她也松了口气。 她嘴角噙着笑意,走出了住院部,准备从门诊大厅里出去。不过医院的喧闹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先是一道高亢的女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已经说了医院里没有新鲜胎盘了,找我也没用啊。” 随后又是低低的女音在央求,由于声音太小隔得又有点远的缘故周善并未听清。 然后又是高亢女声,“你去药店买啊,紫河车,总有卖的?” “不新鲜?你要那么多新鲜胎盘干嘛?我能拿到的都全部给你了还不够?” 周善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 华国产妇喜欢吃紫河车补身子这种习俗她是知道的,但是新鲜的紫河车往往卖得很贵,而且一般人没有门路还拿不到。产妇补身的话一只也尽够了,须知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那么问题来了,除了某些邪术以外,谁还需要大量的新鲜胎盘供应? 72.072 周善起了意干脆驻足细听, 只是拐角处那两个女人似乎商量完了,只能依稀听见高亢女声窸窸窣窣的抱怨声。她们是在楼梯间里谈的话,把门锁紧了,外面又吵闹,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这狭窄的楼梯间,周善能够听到些许全因她的好耳力。 听见对方要出来了, 周善也就站回原地,仔细观望从楼梯间里出来的人。 先出来的是个护士,她手上还抱着个病历本,匆匆把挂在脖子上的口罩戴上就进到医生办公室里,不过她的神情还是有些紧张, 胎盘交易在医院这块可以算得上是明码的灰色收入。她们每卖掉一个胎盘的收入都是医生拿大头, 然后护士跟医护拿点小头, 虽然在医院里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可毕竟还是不合法的。 护士匆匆往左右瞥了两眼就挺直背往科室走去, 周善又等了许久,方才看到一个同样是脸戴口罩的瘦弱女人惊惶地从楼梯间走出。 周善怀疑这女人购买大量新鲜胎盘是要用禁术, 所以她直接开启慧眼,仔细地观察女人的一举一动。 开启慧眼之后,这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多了些灰色的游魂。周善慢慢把眼神转回女人身上,一眼就看到了林溪身上扑腾的血气, 血气浓重得不可思议, 已经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翻腾的血气在脸部聚积, 一左一右堆砌出两张脸来,一张清秀平凡些,另外一张则美艳妩媚些,这两张脸似乎在逐渐融合,但是左边那张清秀平凡的脸所占的空间明显比右边那张脸小,而且右边的那张脸在血气的翻涌中似乎逐渐开始往左边蔓延。 这是个什么情况?周善从未见到过。 眼看那女人往医院外面走去,周善急忙快步跟上。 林溪拎着挎包面无表情地快步往外面走,她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大路口,路口的红绿灯时间很久,林溪有些不耐烦地看了手表一眼,冷着脸站在那等绿灯。 周善想了想,直接走过去拍了一下林溪的肩,“小姐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她的手刚搭在林溪的肩上,岂料林溪居然跟被烫着了一样惊叫了声,然后飞快往后退了两步,一时间等红绿灯的人都看了过来,周善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她方才用慧眼看过,林溪身上只有血气与诡异的那两张脸,没有其他法力修为的味道,她应该是个凡人,所以周善关于她是个需要用胎盘下禁术的风水师这猜测就落了空。 她鼻子皱了皱,忍不住靠近林溪低声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见鬼了?” 林溪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她把周善往对面推了把,“你什么意思?你有毛病吧?” 马路牙子附近很多人的眼睛似有若无地开始在两人身上打转,周善觉得这位小姐可能是把她当成了招摇撞骗的神棍,于是就开口解释,“我看你最近应该是被邪物缠身,我这里有道平安符给你,如果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溪就冷冷地拍下那道平安符,狂吼了声,“滚!” 恰好红绿灯时间过了,林溪一步一步往斑马线上退去,手还跟个疯子一样不断挥动,“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不然我就报警抓你这个神经病!” 她搂紧怀里的挎包,神情非常不对劲,转过身子快速往街对面跑。 周善有点挂不住,捡起了地上那个平安符,身边来来往往的人走过去时都忍不住远离她,那些微妙的眼神大约是真的把她当成神经病看待了吧。 周善心里愤愤不平,“只想救你一命,你却这样,罢了罢了。”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她既然自己要找死,周善也懒得管了。 她陡然想起自己前不久才跟这女人见过一面,前些日子那女人身上那股淡淡的古曼童气息越来越重了,不过两次周善都没有看清林溪的长相。周善回想了番今天所看到的林溪面相,鼻中枯槁发黑,印堂有道白线飞入右耳,头发干枯直立,额黑头重劲硬,无处不显出死相,决计活不过半月。 周善吹了口气掸走平安符上的灰,心也逐渐冷静下来。 帝都如今有千万人口,每天死伤无数,更不用说华国,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她去救,也不是每个人她都能够救,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 林溪一直密切观察着,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来才松了口气。她脸色苍白神情恐慌,汗珠更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流。 当周善对她说出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林溪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发现。 什么邪物什么鬼,都是假的,她只相信古曼童,因为古曼童给了她美貌。 林溪捂脸痴痴地笑了起来,恰在此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下,是曹致远。 林溪急忙收住暴戾接通了电话,曹致远约她在一家日式餐厅见面。 林溪有点忐忑不安地拿出化妆镜,摘下口罩照了一下,镜中的她美貌动人,只是脸白了些,林溪赶紧用化妆棉又扑了点粉上去,才匆匆招了辆计程车往曹致远定的餐厅赶去。 她跟着侍者来到预定的包厢,曹致远已经坐在榻榻米上等她了。 林溪一脸惊喜,急忙冲过去握住曹致远的手,“致远,我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请病假了,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曹致远低下头颅没有说话。 林溪喋喋不休地开始给他分享着这几天的某些趣事,“我最近又发现了一款新的化妆品,可好用了,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又细腻了?” 曹致远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林溪却没有发现,依然兴致勃勃地在说话。 只要有曹致远在她身边,林溪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样,什么烦恼在那一刹那全都没了。 她已中了毒,而曹致远是她唯一的解药。 林溪拿了块寿司想要喂他,“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曹致远淡淡地拂开她的手,“林溪,我们分手吧。” 啪嗒,林溪手上那块金枪鱼寿司掉到榻榻米上,林溪愣住了,眼圈也瞬间红了,她呆呆地坐在那有五六分钟,才哽咽着开口,“为什么?我不漂亮吗?” 曹致远静默了一瞬,“不,你很漂亮。” 林溪的音量也高了,“那为什么!凭什么你要跟我分手我就要分手,我不答应!” 她声嘶力竭地吼出那句话,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瞬间就变成了个疯子。 曹致远被她吓了一跳,“不为什么。” “我不分手,我不分手,我不分手!” 曹致远开始不耐烦了,“不想分也得分,我告诉你吧林溪,因为我未婚妻从美国回来了,我爸妈让我今年就跟她结婚。” 林溪呆若木鸡,她的声音瞬间哑了低了,“你有未婚妻?” “林溪你听我说,事情的关键——” “你有未婚妻?” “这不是重点。” “你有未婚妻?” 曹致远冷冷地扭过头去,“没错,我又不年轻了,家里早就给我订婚了。” 他跟未婚妻的感情平平,不过既然要结婚了,当然也要赶在结婚之前把风流韵事处理干净。 林溪的脸颊滑过一道湿漉漉的泪痕,她哽咽道:“那我呢。” 曹致远笑了,“林溪我们都是现代人,不要那么老土好不好,跟你谈朋友你快乐过我也快乐过不就够了吗?没必要非对谁负责吧。” 林溪缓缓抬起眼睛,“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曹致远心中略有动容,但那也仅是一瞬,“我也喜欢过你,没骗你。” 他站起身子,“好了,别的话也不用说了,毛先生的那个单子我会交给你做,当作是给你的补偿。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咱们谁都不要再提。” 林溪僵硬地坐着,等他推开竹门出去的那一刹那才问了句,“文雅呢?” 曹致远耸了耸肩,“追你之前跟她分手了。” “可是你一个月以前还跟她一起出过差。”一个月之前,林溪跟曹致远还在交往。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曹致远也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我是个男人。” 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蓸致远心里清楚,林溪也是。 谁也看不清林溪那一刹那瞬间变得阴狠的神色,她只是低下头去,哑哑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蓸致远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觉得现在林溪的状态有点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快步抬脚离开,去前台结完帐然后才拉住一个侍应生叫他时刻关注一下那间包厢里的客人情况。 等到蓸致远离开以后,林溪神经质般从挎包里掏出了个本子,翻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雅”的名字,每个字都力透纸背,钻心的恨意从笔间透了出来。 林溪拿起一根笔,在满面的“文雅”上重重地划了个大大的叉,然后她就看着那页纸傻傻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泪流满面。 哭过以后,林溪又恢复了平静,她又看了被画了叉叉的“文雅”纸面,轻描淡写地把那一页翻过去,翻到了一页空白。 这一页空白,似乎是为谁留着的。 73.073 又过了些日子, 邝念齐已经完全恢复并且回到学校上学。 陈慧跟邝念齐已经从筒子楼里搬了出来,筒子楼也已经提上了拆迁日程,邝家拿陪的拆迁款加上邝大壮工地里赔的安置费又买了一套新房,使得他们不至于流落在外没有居所。 邝念齐回到高中的第一天,周善就把那个柳木人送给了他,并称其为祝贺他大病初愈的贺礼。 班里的同学都送了点小东西, 所以周善这个举动也不算突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那个柳木人时,邝念齐就觉得很亲近很熟悉,柳木人身上似乎有种在哪里见过的味道。当然,他觉得那应该只是一个错觉。 周善在帝都熟人不多, 傅其琛本来应该算一个, 不过她现如今忘了, 算半个。陈天宗算半个, 还有陈天宗的大徒弟, 沈观心,他曾经做过傅家一年的风水顾问, 周善来了帝都以后又时时上门来切磋手艺,现在也勉勉强强算是个熟人。 可就是这人,上门来厮混时总给她出难题,简直把她当全能使唤上了! 周善抄起板凳就想砸到沈观心的头上,“你说让我干啥?!” 沈观心急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找人啊。” 周善怒了, “你上次让我看个不孕不育的, 上上次喊我去治个河东母老虎,还有上上上次,让我救一只闭气的老黄狗,沈观心你还把不把我当人看了?老娘是风水师不是游方郎中,找人这种事情你问衙门、啊呸,警察局去!” 沈观心干干地笑了下,笑得极其猥琐且下流,“这不是找不到嘛,您消消气,消消气。” 他慢吞吞地伸手想要把那条板凳按下去,周善作势又要砸,沈观心急忙往外面跳了两步,“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工资的。” 周善嗤了声,“多少?前几次没一次超过一千的,我不是做慈善的好不好。” 不过虽然价格低廉,周善却也还是做了。帝都又不是她老家那个小县城,风水一行中水极其深,基本上大主顾都有各自的风水顾问,除非出现上次那个老头中了七蛊般的奇事,不然每个风水师都不会把已经吞到肚子里的肉吐出来。 周善初来乍到就想瓜分利益实属不智,这几个月里她基本上都没咋开张,开张了也是跟着沈观心小打小闹,在帝都里还没有名气。所以更没人找她办事了,最大的收获就是当初的一千万,但是陈天宗对于那件事也有要求,就是不能外传,所以周善的本事仅限于几个风水师知道。 同行相争得厉害,人家更不可能让周善来抢饭碗,也就只有沈观心这个缺心眼的了。 沈观心素来没脸没皮,这次也一样,悄悄地凑到周善耳边,“钱给得一般,就十万,还必须是找着人以后才能给的,毕竟人家不信这些,若不是我跟苏家老二有点交情,还没这笔生意呢。但是呢,这次跟前几次不一样,你知道,这一家都是什么来头呢?” 周善放下了板凳,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然后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来头?” “都是紫禁城里当官的,现在咱们要做生意也讲究人脉你说是吧,只要咱们办成这一桩,那以后可不就财源滚滚?而且衙门里有人好办事啊,你说说,现在万一超出个格就要被警察盘问,倘若跟当官的搭上线,日后出啥事了人家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多爽快。小丫头,咱们要有大局观跟长远意识。” 周善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是。” 沈观心乐了,“那丫头咱们说好了,这事咱们就接下了,到时候五五分成!” 周善忍不住鄙视了他一眼,“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你不是陈天宗的弟子吗?还愁没生意做?” 沈观心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有点无奈,“我这不是学艺不精嘛。” 他生来就没有这个天分,能当陈天宗的大弟子也全是因为当初是被陈天宗给捡来的,说是师父,其实是养父,陈天宗对他有半师半父的恩情。但是他天赋不够,陈天宗怎么教都难以入风水一道的门,堪舆相面这些都是时灵时不灵的,跟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差不多。 当初沈观心正是觉得自己会给师父丢脸,所以才离开了帝都,去了江省,结果江省知道他是陈天宗的大弟子以后就请他做了风水顾问,那一年里沈观心基本上都是骗吃骗喝。 最后周善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揭穿了他,沈观心这才灰溜溜地又回了帝都。不过两个人倒是不打不相识地相熟了起来,沈观心对她反而是极力推崇。 周善无语地掰下他的手掌,“接就接,五五分成你想都别想,你负责全程牵线、搭话、接活,到时候我给你一成的红利。” “啊?”沈观心的老长脸也耷拉了下来。 这次是帝都苏家最受宠的幺女苏兆美失踪了,苏兆美的舅父是现任帝都的市长,苏兆美一失踪就立了案,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恰好沈观心从苏兆美堂哥苏老二那里听来了这事,苏老二拿沈观心的本事对着苏兆美的父亲一通天花乱坠的胡吹,苏兆美的父亲就极力要求沈观心帮忙找到女儿的下落,沈观心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偏他是半桶水哗啦啦响,为这事又不好惊动陈天宗,所以上门来求周善帮忙的。 周善这人有时候蛮不讲理,但是对着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又极好说话,沈观心每次找她帮忙,她虽然总会碎碎念上许久,最后却也还是答应了。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就差点眼缘。 譬如说她现在跟傅其琛,就是极其没眼缘的!周善信誓旦旦地想着。 沈观心很快就带她来到苏家,苏兆美的父母都在那等着,苏老二也跟他们交代过这次来帮忙找人的风水师不是沈观心,而是一个小姑娘。他们虽然心里存疑,但是事关女儿安危,还是一大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东张西望。 周善走过去的时候,苏兆美父母还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小姑娘也太小了,明显是还在上学的年纪,长得倒是白净漂亮,怎么就跟这些旁门左道扯上了关系。 周善走过去扫了一下两人的面相,抿了抿唇,把视线着重落在苏兆美的母亲苟芳云身上,“你这子女宫有点不太平啊。” 苟芳云提着半颗心,“怎么说?” “子女宫北斗星有一纹,命中注定唯一女。如今你卧蚕青黑有损,说明今年你的子女宫是逢凶星坐守,你的独女有灾不顺,是命中一大劫,还是死劫。如果渡过了,这辈子自然顺风顺水,若是没过,我也不能从阴司里给你捞人。而且我看你卧蚕上的凶星有从七杀变破军之势,这个势头可不大妙,七杀还好,顶多残疾,若是转成破军,这辈子就无儿无女给你们两夫妻送终了。” 苟芳云闻言白眼一翻,差点没昏死过去。 沈观心急忙掐了一把她的腰,“怎么说话呢?” 周善撇撇嘴,“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苏廷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看到周善一段话把老妻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又急又气,涵养之下才没开口赶人,只是冷冷地拂了下袖子,“既然这么要紧,那还请你尽快给我们找到兆美才是。” 周善嘿嘿地笑了下,“应该的,应该的,咱们先进去吧。” 她转过头奋力地冲沈观心吐了吐舌头。 苏廷很快就按照周善的要求,拿来一张苏兆美的照片,打来一盆清水,取来小半袋糯米。 周善先拈了张符在手中,然后又夹起那张照片双手随意一挥,那照片顷刻间就燃起了熊熊的火光,看呆了夫妻二人。 周善趁着照片全部化为灰烬的那一刹那将灰烬摁入水中,然后抄起旁边摆着的竹筒,往里面窸窸窣窣倒了好几把糯米,摇了下。 沈观心问她,“丫头你干啥呢?” 周善继续摇竹筒里的糯米,“问米。” 问米是通过风水师把阴间的鬼魂带到阳间来,与阳间的人对话,因做此仪式时都放一碗白米在旁,一般称之为问米。 沈观心吸了一口气,“你要请鬼?鬼能知道苏小姐的行踪吗?” 周善郑重其事地吐了一口气,“能知道的,我总觉得这事里有鬼魂的痕迹。” 沈观心皱了下眉,“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周善横了他一眼,“直觉不行吗?” …… 好,你大佬你随意。 周善对着那盆沾了灰烬的清水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咒语,水里很快就咕嘟嘟冒出好几串泡泡。周善严阵以待,“来了。” 她拔下竹筒盖,慢慢地往水里洒了点点糯米下去,“苏小姐为何失踪?” 那些雪白的糯米幽幽地在水上打了几个转,竟然逐渐凑在了一起,拼成两个大字,“姻缘”! 夫妻二人看得十分紧张,周善倒是平常。 那些糯米很快就散了,沉了底。 周善继续往水里倒糯米,“还未请教来者名讳。” 糯米又如先前那次一样,慢慢悠悠再度拼成两个字,“文雅”。 74.074 苏家夫妻看到水面上的糯米排列成为“文雅”字样时面面相觑, “文家丫头?” 周善奇怪,“你们认识?” 苟芳云难以置信,“不会吧,应该是同名同姓的,不可能是文家丫头,文家丫头不是好好的吗?” 苏廷也满腹狐疑, “咱们离上次见她也有阵日子了吧。” 夫妻俩话音刚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再次咕嘟嘟冒出好几个气泡,那盆水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很快连那个铜盆都开始嗡嗡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周善伸出一根手指按压在铜盆的边沿, “静。” 铜盆的动静没了, 水也逐渐恢复平静。 她转头看向苏廷跟苟芳云, “那个文雅是什么人?” 苏廷跟苟芳云对视了一眼, 都难以掩饰住眼睛里的惊恐, 他们不傻,从那盆颤动的水里就意识到了什么。那个被周善招魂而来的女鬼, 可能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文家小丫头! 但这就意味着,文家小丫头已经死了。那么兆美呢?会不会也出事了? 苟芳云勉强按捺住心里的不安,跟周善讲起了文家同苏家的关系。 文雅的爸爸跟苏廷是大学同学,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本来一直都挺好,文雅跟苏兆美两个小丫头也一直挺好, 小学初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读的。不过后来苏兆美高中时就出国留学了, 而文雅的父亲比较强势, 他又是个大学教授,极其尊重华国的传统文化,对外国没有多大好感。即使家里条件允许,他也不答应让文雅出国留学。 高中时期两个女孩还是比较熟的,等到了大学,文雅跟苏兆美都拥有了各自精彩的人生,自然而然也就疏远了。 苏兆美开朗些,又是在美国留学,大学就交了不少男朋友。文雅则文静些,很听爸爸的话,安安稳稳地在国内的顶尖大学里读到了博士。 苏兆美混多了,苏廷他爸也就是苏兆美爷爷不乐意,非逼着苏兆美交个正经的男朋友。苏兆美很快就交到,还是个华裔,她爷爷很满意,在美国两个人就订婚了。然后苏兆美的未婚夫回国工作,苏兆美工作了一点时间以后又跑去攻读博士学位,今年刚刚毕业,回国来筹备婚礼的。然后苏兆美跟未婚夫一起去试穿婚纱,她就在试穿婚纱的时候莫名其妙失踪了。 只是苟芳云想不通,苏兆美的失踪跟文雅的死亡有什么关系?苏兆美回国后就见过文家丫头一面,连未婚夫都还没来得及介绍给她认识。 她把这个疑问跟苏廷讲了,苏廷皱了皱眉,陡然想起件事情,“小曹是不是在一家策划公司工作的?” 苟芳云点了点头,“对,还是家大公司,跟外企合资的。” 苏廷深思一会,“我记得文家丫头跟老文闹翻了,就是因为她不肯留校教书,跑去了个什么策划公司,老文气得不得了,还叫文家丫头别回来了。” 苟芳云此时也想起这茬来了,“正是呢,我还想问小曹跟小文从事同一个行业认得对方不,要是认识了这不是件好事吗?” 周善仔细地听完苏家夫妻的对话,“等等。” 她把玩着手心里的糯米,把糯米倒进竹筒后又倒出,“你家女儿出事的源头就在这姻缘二字上,她未婚夫姓曹?” 苟芳云急忙点头,“对,叫曹致远。” 周善把这三个字默默记在心中,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签筒,然后摇了摇,一根花签落地,周善轻轻念出签文,“进不安,退不可。上下相从,明珠一颗。” 沈观心悄悄摸摸地朝她竖了根大拇指,脸上颇有赞许的神色,她越来越像个神棍了,很能够唬人。 苏家夫妻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知不觉换了称呼,“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周善把花签放回签筒,“很简单,若是问财,这个曹致远最近要收获一笔横财。若是问情——” 她微微一笑,“进不安,退不可。这个曹致远进退维谷,脚踏两条船,在两个女人中挣扎着难以抉择。” 苏廷顿时勃然大怒,“他敢!” 周善淡淡地横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曹致远在两个女子中难以抉择,但是他最后谁都没选,选了另外一颗明珠。如果依我所料,曹致远应该是抛弃了另外两个女子,最后选择了你们的女儿,她就是最后那粒明珠。” 苏廷是个暴脾气,“这要是真的,老子上门剁了他去!” 曹家顶多算是中产,在帝都压根排不上号,若不是老爷子觉得这个曹致远有能耐性子又好不会欺负孙女,坚决要选,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两个人能谈到一块去吗?现在是有爱情支持,等三五年过后,爱情消磨完了,两个三观不一致的人怎么过日子? 苏廷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现在听到曹致远可能脚踏三条船的消息时更是怒不可遏。 周善又闭上眼睛跟“文雅”交流了会才送走了她。 她很快就再度睁开眼睛,“事不宜迟,你们弄点柚子叶跟花椒籽来,我们赶紧走,再不去找你们女儿可能就要迟了。” 苏家夫妻差点没急死,火急火燎让佣人把东西拿过来,一行人坐了两辆车直奔周善说出的一个地址。 不仅如此,苏廷又致电给公安局,让他们派出刑警先行到达该地待命,不知不觉,苏家夫妻已经全然相信了周善。 周善跟苏家夫妻同坐一辆车,硬是要去开眼界的沈观心一人坐一辆车。 车上周善也没闲着,她把柚子叶跟花椒籽分别数了一部分,然后塞到那个糯米竹筒里。周善顺势从车后座上拿了瓶依云矿泉水,往竹筒里湛了大半筒水。 她摇了摇竹筒,然后往右手手指吹了口气,食指跟中指尖瞬间冒出了一串火光,把前面开车的司机都给吓了一大跳。 周善用指火把竹筒烤了小半会,“柚子叶跟花椒糯米都是驱邪之物,你们把这水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涂一涂,记得不要漏掉,也不要弄眼睛里去,那里煞气应该重,你们都要小心点。” 苟芳云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不能弄眼睛?” 周善略有些无辜地看着她,“因为——” 她拉长了声音,苏家夫妻也不由自主侧起耳朵细听,“辣眼睛。” …… 司机很快就根据周善给出的地址开到一个偏僻的小区,小区外也有了几个刑警待命。周善的手指沾了几滴柚子水,不动声色地往那些警察身上弹了弹。警察身上正气重,邪祟不侵,周善往警察身上点的水相对来说就要少得多。 至于沈观心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了,他是个风水师,哪怕是个杂毛天师。 周善不是特别喜欢跟警察打交道,她嫌麻烦。苏家夫妻摇下车窗匆匆跟警察们说了几句话,期间周善都不发一言。 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是个小别墅,这个小区的别墅都是用来租赁的,离市中心也有段距离,一般人租赁都是用来度假的。 这栋编号为“15”的小别墅门窗紧锁,没有进出的地方,敲门也无人应答。警察们对视几眼,还是先来苏廷那里确认了番消息,“苏先生您确定您女儿就在这间屋子里?” 苏廷看了周善一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 为首的警察面色很严肃,“那好,我们已经带来了搜查令,请苏先生你们退后一下,我让几个弟兄来撞门。” 走在最前面的周善却无辜地拧开门把手,“开了。” 那个警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冲上前去,晃了晃门把手,“不可能啊,我刚刚敲门时还是锁死的。” 周善微微一笑,“那估计是你看错了吧。” 就在这时,周善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脸色一变,没有心情调笑了,“赶紧进去救人!” 说完,周善身形一晃,直接消失在众人眼前。 为首的那个警察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他的世界观仿佛崩塌了一样,“我的妈呀,这都什么人?”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周善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回到了原来她站着的地方,她的神色很凝重,“二楼。” …… 警察们:修炼了二十多年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观可能要碎了。 公事要紧,警察们勉强忽视了眼前的种种不科学,他们也闻到了那股血腥跟臭味。警察交流了下眼色,握着枪就直奔二楼而去。 很快在二楼,他们见到了地狱一般的景象:满地的断臂残肢,伤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啃出来的一样,二楼的地板上糊着黑糊糊的血,肉渣甩得到处都是,几个血糊糊的头被随意扔着。 警察们也不是铁人,见状纷纷跑出房间狂吐不止。 苏廷跟苟芳云本来也想上二楼,但是他们很快就被周善怀里的人影给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兆美!” 周善从屋里救出的人正是苏兆美,苏兆美原本是个顶漂亮的可人儿,就在她失踪的这三天里,却被折磨得不像个人形,浑身都是血。她身上穿着的婚纱破破烂烂的,像是被人撕碎了一样,只能勉强遮住紧要部位。 帝都积雪未化,那栋别墅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开暖气,苏兆美已经被冻得浑身硬邦邦,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所以周善决定先把她带出来救治。 救护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几人连忙把苏兆美抬到救护车上,把空调往上调了好几摄氏度。 周善伸手示意苏兆美用布条给缠得结实的腰间,“致命伤在这里,我已经帮她止过血了。你们注意点。” 说完那句话,她就跳下了救护车。 苟芳云急忙把头探出去,“大师你去干嘛?” 周善点头致意,“捉凶手。” 她们到时别墅里除了受害者的尸体跟苏兆美以外已经没有别人了。周善从那一房间的断臂残肢里很快就看出来,那些人应该都是被吃掉的。苏兆美当时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奄奄一息,她的腰也开了个大豁口,被人硬生生给啃掉了一块肉,连内脏都露了出来。 那时候苏兆美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周善出手保住了她这条命,这事耗费了她不少法力。若是遇上常人,苏兆美这个伤口,必死无疑,她的腹壁当时都快被吃空了,没有腹壁,这人当然不能活。还是周善施法给补上的。 她心里默默地盘算了番,亏了亏了,动用了这么多的法力。不过转念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值得救的人,这是多少钱财也比不上的。 周善嗖地一下消失在众人眼前,这下子连沈观心都找不到她了。 等到了僻静地方,周善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她当时破门而入,看到的景象就是苏兆美穿着破破破烂的婚纱躺在一张大床上,肚子上的伤口还冒着热气,明显凶手是意识到有人来了刚刚离开不久。 而这个古曼童,是她从苏兆美的肚子里掏出来的!想来是凶手走得匆忙,大意慌乱之下忘了带上的。 又是古曼童! 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又? 她握紧那个古曼童,面无表情地狠狠用力一捏。精致而又血淋淋的古曼童就此在她手中化为一堆雪白的骨沫子。 这个古曼童娃娃只是容器而已,真正的古曼童,可能已经得到了新生。 ———— 曹致远最近几天都有些疑神疑鬼,那天说完分手以后,林溪就联系不上了,也一直没来上班。第二天文雅就失踪了,然后又过了几天,他的未婚妻苏兆美也失踪了。 三个失踪的女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曹致远很头疼,加上苏兆美是在大庭广众下失踪的,苏家直接报了案,他这几天被警察烦得快要精力交瘁了。 在公司例行被警察打电话盘问一番以后,曹致远终于受不了了,向老板请假调休。 回家以后,曹致远先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他刚要去拿点喝的东西,却很快就被沙发给吸引了注意力,“林溪?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一直低着头的林溪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紧接着,曹致远就像是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东西一样,他的公文包掉落在地,两腿开始发软,“救——” 这声喊叫刚出喉咙就戛然而止。 75.075 待周善循着气味赶到曹致远名下的那套单身公寓时, 屋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曹致远还惊恐地瞪圆着俩眼珠子,死不瞑目,他浑身是血,周身被啃咬得不成人样,仿佛遇到了这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东西一样。 周善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她所料不曾出错, 林溪所养的那只古曼童果然是只地古曼,不仅如此,心性还十分凶厉,想来那个产妇被剖腹取子时怨气十分深重,导致她腹中的胎儿也深受影响。 林溪为那只地古曼童所蛊惑, 用鲜血把地古曼童引渡到自己身上, 又吞食活人的血肉来供养它, 它已成气候。 地古曼童更像是一只小鬼, 但它被南洋巫师炼化的过程中就有了大量的法力, 平时依靠古曼童娃娃生存还好,如若一旦让它拥有了肉身, 简直是势不可挡。很明显,林溪那个瓜婆娘早已被地古曼童所蛊惑,为了美貌把自己献祭于地古曼。 四周突然传来“滋滋”的声音,周善急忙回头,去看见地上曹致远尸体上的鲜血在蒸发! 他流了一片的鲜血在消失, 不仅如此, 连肉身都干瘪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隔空吸他的血一样。 滋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在偌大的房间内回荡着。 天花板上有黏糊的东西掉落,周善闪身一躲,方才定睛瞧了眼,原来是滴粘稠的血液。很快,噗地一下,房间里顿时被血雾充斥着。 隔着浓厚的血雾,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见天花板下滴溜溜飞着一颗美艳的头颅,头颅下面还挂着整副胃肠,旁边被血雾给笼罩着。头颅的主人周善还能认出来,是林溪,她与这女人还有过几面之缘,如果上次林溪肯接了她的符咒就还有救,不至于连魂魄带皮囊都被这个阴狠的古曼童吃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这是南洋黑巫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百花飞头降。所谓的飞头降,就是降头师利用符咒、自身下降,让自己的头颅能离身飞行,达到提升自己功力的降头术。能隔空吸血,如果过了七个阶段,飞头降修成还能长生不老。而百花飞头降则是最厉害的飞头降,飞头来袭时候还伴随着极为强烈的血雾和血花,如同百花绽放,而被飞头降所杀的人也会被飞头的厉鬼杀死在一片血雾之中,所以南洋的降术师都称其为百花飞头降。 传说那片血雾,沾之即死,不出三刻,就会化作一摊脓血。 那个头颅很得意,尖利地笑着,那笑声却更像个小孩子,“你沾了我百花降的鲜血,马上就要死了。待你死了,我就吃了你这华国道婆的血,到那时候南洋巫术跟华国法术我都有,我就天下无敌了!” 周善面无表情,“聒噪!” 她径直一伸手,那颗头颅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天花板上飞到她的手心里,顺直的黑发被她抓握在手中。 周善“狰狞”一笑,“想得挺美,可惜你不知道姑奶奶是谁。你手上应该有七八条人命了,一个南洋的黑古曼童,来到我华国帝都作孽,真的是——找死!” 飞头“嗬嗬”地笑了,吐出口中鲜红的舌头就往周善身上卷去,与此同时,飞头下的胃肠爆出更多的血雾,周善很快就全身染血。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以手做刃,往那条舌头上劈了下,一下子就把舌头断成两截。 周善揪起飞头茂密的发根,将飞头拎起使林溪的眼睛与自己的眼睛平齐,“现在,轮到我了吧!” 说完,她就抡着那个悬挂着整副胃肠的头颅,右手在空中划拉了几圈,狠狠一甩,“啪”地把飞头砸到墙壁上去了。 飞头被抡得七荤八素还没缓过神来,周善却像是解锁了什么能力一样,揪着头发像砸沙包一样把飞头从这面墙砸到那面墙,又从那面墙砸回这面墙。 如是几十回,周善微微喘了几下气,她再看那个飞头时,飞头已经成了个烂番茄。周善嘴里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把那个飞头往地上一摔,“恶心。” 古曼童依附在飞头上,如今飞头被周善砸得半死不活,古曼童也遭受了重创。 周善走到窗边哗地一下拉开窗帘,外面和煦的阳光肆意铺洒进来,照射在飞头上,飞头已经没了动静,但是遭受阳光的烧灼时还是无可自抑地发出撕心裂肺地吼叫声,在阳光的照射下化成一摊血水。 飞头降至少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大成,古曼童应该还是第一天练,阳光就是它的天敌,百花飞头降在未成时有很多弱点,倘若修成,恐怕人间难逢对手了。 周善清理了一番痕迹以后就从窗户往外跳了出去。 林溪一案造成了极大的后果,她被古曼童所蛊惑,献祭了许多胎盘,又以请流浪汉吃饭洗澡的名义拐骗流浪汉回家,一共杀死了六个流浪汉,同事文雅也被她丧心病狂地杀死,就连苏兆美也差点死在她的手上。后来又加上一个曹致远,只是等警察赶到犯罪现场时,就只看见了男人干瘪的尸体和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经过DNA认证,无头尸体就是本案的凶手林溪,但是她是如何死的,却是个未解之谜。 因为此案的影响极大,高层选择不公之于众,帝都仍旧车水马龙仍旧繁华,但是林溪食人案却成为了当时所有在场的刑警的噩梦。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周善有时候也会想,美貌与爱情,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足以将一个平凡女孩变成食人肉喝人血的恶鬼? 苏兆美被救出以后有些神神叨叨的,像是被魇着了,周善又去了一次苏宅给她驱邪,事后,原本说好的给十万,苏廷却极为大方地打了五十万到她的卡上。 周善倒不推辞,谢过以后就来到银行填汇款单子,十万寄给现如今居住在平远市里的父母,还有四十万周善一次性打给了一个账号。 汇完款后,周善以手触摸红痣,感受红痣里温暖的黄芒时微微一笑。她这几年一直在捐款,希望小学、敬老院、福利院……挣来的钱有八成全都捐出去了,而这些钱,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的功德。 钱、钱、钱,这几年里她真是彻底变成了个守财奴了。周善扶额无奈一笑,她人只有一个,到底是孤掌难鸣,能够做的善事总有个数,但是捐款就不一样,于她来说是身外之物的钱财,会帮助到许许多多能够帮助到的人。 今天是元旦,汇完款后的周善也起了兴致,含笑看着大街上的张灯结彩。因为出了大太阳,积雪也化了,虽然还是有点冷,但是这种欢快的节日气氛却能够驱走冬天里的寒意。 可是转着转着,周善好不容易才勾起的唇角陡然又抿了下去。 街角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用捡来的塑料袋围成一条毯子紧紧地裹在身躯上,却还是抵抗不了这料峭的寒冬,正在瑟瑟发抖。 她面前有个破碗,里面有几枚零星的硬币。 周善心下一软,走到街边的小店里要了一碗热面,然后她端着一碗热面出来,走到了街角的老妇人面前,“奶奶,我请你吃一碗面吧。” 老妇人应该是几天没有吃过饭了,她不敢相信地看了周善一眼,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看到周善温和的脸时还是收住了到嘴边的话,用手揩了下眼角浑浊的老泪,“谢谢小姑娘,好人会有好报的。” 在老妇人吃面的间隙,周善也没闲着,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老人的面相。 “你幼年就没了父母,跟着哥哥过活,后来哥哥娶了嫂子,嫂子对你不好,平日非打即骂,你的右腿也是被她打瘸的。你十七岁的时候,她把你卖给村里的老光棍做媳妇,结婚第五年,你生下一个儿子,你儿子两岁的时候,你老公就没了。你一个人把儿子培养大,靠种菜和捡垃圾把儿子供到首都上大学。儿子在首都里谈恋爱了,毕业以后就留在首都,再也没有回过家,他们结婚时也没有请你,你跟儿子失了联系。你想儿子想得不行,就卖了家里的牛做路费又带上了一辈子的存款到首都来找儿子。” 老人吃面的动静突然小了不少。 周善继续开口说话,“你好不容易打听到儿子的住址,找上门时正好听到儿子跟儿媳在为孙女买钢琴的事情吵架,儿子被儿媳打了一巴掌,孙女在哭,你不忍心,就把这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了儿媳。儿媳给孙女买了钢琴,然后过了两天她发现你没钱了,就把你赶出来了,你儿子没为你说过一句话对不对?” 老人低头啜了口面汤,她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面汤里,“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周善似乎有些动容,“我为你算命时看到的。” 老人的声音有些抖,“原来你是个算命的大师,难怪。” 周善没有回答她这句话,“首都的冬天很冷,很多流浪汉被冻死了。你儿媳不管你死活,你儿子不管你死活,你不恨吗?” 胡秀娥含泪抬起头,用皱巴巴的老手给自己擦泪,“大师,有你这碗面,我暖过来了。这都是命,是我没教好他,他现在才会这样对自己的老娘。” “不,你教他教得很好。” 街角的巷道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吵嚷,周善不知为何眼圈红了些许,她从老人面前的破碗里摸出个一角的硬币,“我跟你做笔生意吧。” 老人饮尽最后一口面汤,干燥皱巴的脸上绽出了个笑容,她的身躯陡然散发出一阵黄芒,“谢谢姑娘,有你这碗面,我不饿了不冷了,不必做个饿死鬼,也该上路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塑料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走了几步,身形越来越模糊,逐渐变得透明。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空渺,“谢谢你啊,小姑娘。” 巷子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周善的耳朵里,“死人了,冻死人了!” 不远处的饭馆老板也在招呼着,“姑娘,你的面都冷了。姑娘你蹲在那里干啥?” 她方才请老妇吃面时,就借走了那碗面的热和香,现在不但冷了,还没味了。 周善摩挲着手里的一角硬币,那枚硬币很快就变成一个圆圆的纸板。这个冬天,太冷了。 她如今收了报酬,就要帮人做事。 周善抬眼往旁边林立的高楼大厦里望去。 最高最繁华的那栋大厦,就是老人儿子工作的地点,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他供到这么个地方。他的老母亲终究还是舍不得他,乞讨也要到这里来。 每天早晚上班,老人儿子都夹着一个公文包从老人依偎的小巷里走过,却不曾停留一刻看过一眼。 是什么迷住了他的眼?让他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繁华的首都?乖巧的女儿?美丽的妻子? 周善捡了几粒小石子,用石子在街角布置出一个“T”形,然后她在横竖的交错点上的小石子上,生生地插进去一根银针。 银针是歪斜着的,正好对着老人儿子办公室的那面窗户。 这叫做卧盘镞尖煞,要那个不知父母恩无情无义的人子不!得!安!宁! 76.076 奎生勇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倒霉透顶, 大写的一个衰,先是让办公室小妹煮咖啡,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咖啡洒了,衣服脏了不说,电脑也被淋得湿透,主板都烧了。 好不容易吹干衣服去开会, 身上还是浓浓的咖啡味,熬夜做成的企划案被毙了,又被顶头上司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仅如此,部门里的一个大单子也被对头抢走了,本来单子做成他这个主管也有提成, 现在全都泡汤了。 奎生勇很郁闷,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拎着公文包就往外走, 偏偏天不作美, 晴天变阴天, 还下起了雪。 真倒霉,奎生勇心里唾骂了句, 深一脚浅一脚用公文包护着脑袋往家里赶。 奎生勇身为个北漂,生活并不易,他从小就家里穷,家里并没什么助益,全靠自己打拼。妻子的家境只比他好上些许, 还是重男轻女的家庭也同样帮不上什么忙。 妻子还是家里的长女, 她有个弟弟, 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一家子人全靠姐姐补贴。岳父岳母也早就不工作了,等着女儿女婿让他们享清福。 偏偏妻子又是个扶弟魔,女儿奎念念有的,她必定也要保持“公平”给自己侄子弄来一模一样的。更不要说平日里扒拉到娘家的东西,简直是数不胜数。 比如说那架钢琴,他当初死活不同意妻子去买,就是因为他攒钱买下的钢琴在家里还没放上一个月,就被侄子看中了。妻子二话不说就把钢琴送到弟弟家里去了,念念自然不肯,夫妻两个为这事差点大打出手。 再比如说他买的那辆车,开了也就有半年,小舅子上门来诉苦,说自己工作单位远又没车,每天早上起来挤地铁公交太痛苦。妻子又二话不说把车子借给小舅子开,还说奎生勇的公司近,不必用车,就当做是锻炼了。名义上是”借“,但是好好的一辆车,他只开了半年,小舅子现在开了三年,都快报废了,有时候油钱还要奎生勇给他出! 天有些暗了,奎生勇心里忐忑,却还是为了抄近道拐进了那条小巷。 他今天上班的时候就听同事八卦,这条巷子里有个乞丐被活活冻死了。这个巷子里就一个乞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奎生勇每天风里雨里上班时总能看见那个老乞丐,头发脏兮兮的,脸也油污得看不清模样,却总是殷殷切切地盯着他看。奎生勇自然觉得那个老乞丐是想要钱。 不过妻子喜欢大手大脚,对他的钱管得很紧,奎生勇每次看到老乞丐那种目光时总是面无表情地拧过头匆匆跑过去。他自己都没闲钱,怎么能够施舍给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就这个老乞丐生了点亲近之心,老乞丐总是让他想起自己的亲妈。奎生勇对亲妈印象已经不深刻了,他来帝都上大学以后基本上就没回过老家了。只记得母亲十分瘦小,很苍老,四十岁时就老得像人家五六十岁的。 他结婚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有请亲妈,如果不是今年她突然背着个蛇皮袋闯进他的家,奎生勇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个妈。 不过妻子说她已经帮老人买了火车票送她回老家,母亲当然不可能现在出现在帝都,还变成了个乞丐。 奎生勇却不知道,他给妻子的五百块钱,让妻子给母亲买火车票的那五百块钱,已经变成了侄子的其中一个变形金刚,成为他偌大玩具中的一员。 而他的母亲因为没钱回家,活活冻死饿死在这繁华而又寒冷的帝都,死的时候,离自己儿子的距离还不到两百米远。 她知道儿子的生活也不好过,宁可去乞讨,不认拖累自己的儿子。 儿媳在赶她出家门的时候,用的就是老不死拖累的字眼,彻底伤了她的心。她情愿去讨去挨冻受饿,也不想自己成为儿子肩上沉重的负担。 奎生勇的脸上全是麻木,从老乞丐往常喜欢依偎的那个角落里匆匆而过,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一个。 他用钥匙打开家里的门,还没到玄关就听到客厅里其乐融融的声音。 哦,今天是星期五,照例是小舅子跟岳父岳母两家人上他们家来蹭饭的日子,奎生勇摘下外套搭在衣帽架上。 听到他进来时的动静,客厅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他们已经吃开了,奎生勇往桌上一看,没有他的饭碗。 他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地走到厨房端了个碗出来盛饭。饭桌上只剩下小舅子稀里哗啦吃饭的声音。 小舅子匆匆扒下一碗饭,打了个饱嗝,又拿了根牙签开始剔牙,“姐夫。” 奎生勇心里一个咯噔,淡淡地抬起头,“什么事?” 小舅子脸上的表情比在自己家里还舒服自在,“我们的出租屋暖气不怎么热,爸妈毕竟老了,受不住,我琢磨着,这两年我们还是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吧,念念跟彬彬也能做个玩伴。” 还不待他说话,妻子就含笑应了,“使得,你们搬进来也能够给我帮忙。” 岳母很开心,“那就这样说定了,大奎你们明天不用上班,过来给我们搬家吧,男人就要多做点事。” 奎生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刺痛得跟被针扎了一样,十分难受,他面上涔涔冒出了冷汗。脑海里不自觉开始浮现出一幅幅景象。 他的老娘打小就很疼他,村里的小孩不兴读书,但是老娘却靠捡废品、打小工、搞副业、种菜一点一点把他拉扯成人供他上学。 高三时,母亲担砂的时候摔了一跤,赶巧工地上有根铁钉,扎进了她的右眼。 为这事她做不了小工,包工头赔了一万块钱给她治眼睛。她却没舍得花钱治眼睛,把这笔钱以奎生勇的名义存了起来。原本可以治好的眼睛也因此废了,母亲却跟他说,她挣钱太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那一万块,索性不治了,把钱留给他。 读完大学他留在帝都,结婚的时候也只是托了个口信给她,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不要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原因无他,奎生勇的同学个个光鲜亮丽,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有个灰头土脸的母亲。 母亲没有来,却让那个老乡带了五万块钱给他。她说她自己没用,不能给儿子娶上媳妇,这五万块钱,她攒了二十多年。 奎生勇用自己的工资加上那五万块钱,又动用了同学的关系,向别人借了一万多,才买下这套房子。 但是这套房子的大头,花的都是母亲的钱。妻子跟妻子的娘家,一分钱都没有出。 这些已经搁浅的记忆,再度浮上心头,奎生勇突然觉得胸腔那颗心,比千万只蚂蚁咬了以后还要痛。 他淡淡地放下碗筷,“这房子是我妈花钱给我买的,她都没有好好地住过一天。” 妻子的脸色立马变了,“奎生勇你什么意思?你当初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瞎了眼才跟了你,吃了那么多苦。你让我爸妈租房子住,你还有没有良心!” 以前妻子一生气,奎生勇立马认错,但是这次他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妈连租的房子都没有,一直在乡下借房子住!” 饭桌上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他老婆讽刺一笑,“那是你这个做儿子的没用。” 奎生勇愣住了,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到阳台,看着天地间的银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岳父一家才离开,妻子去送别,玄关外传来人家欢天喜地的声音,“姐,那我们明天搬了啊,姐夫房间里的电脑你搬出来呗,反正他在家不怎么用,给我用呗。” 妻子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成,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奎生勇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掏出根烟刚要点燃,就看到女儿捂紧了鼻子,“臭!” 奎生勇讪讪地笑了下,立马把烟掐没了。 彬彬拿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问李慧燕,“姑姑,我能不能把姑父的这个东西带回去?” 李慧燕定睛一看,发现是枚怪模怪样的四面镜,四个面都是等边三角形,棱角十分尖锐,镜面上有些红线,看起来像是鬼画符。小孩子就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李慧燕问他,“这东西是哪里找到的?” 家里肯定是没有的。彬彬笑嘻嘻地回答她,“我在姑父的包里面翻到的。” 彬彬说的那个包肯定是奎生勇的公文包,李慧燕有点狐疑,他怎么从外面带了这么个奇怪的小东西回来?李慧燕没有放在心上,“拿吧拿吧。” 一直送到楼下,看人家坐上了车,李慧燕才隐没了笑意,想起楼上的老公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今天居然敢顶嘴,真是翻了天了! 她气呼呼地上楼准备找奎生勇算账。但是李慧燕怎么也想不到,奎生勇公文包里的那枚怪镜,名为“四阴镜”,是周善趁奎生勇麻木地走在路上时借机塞到他的公文包里去的。 四阴镜有四面,面面为阴,四有个寓意是“死”,加上四阴镜棱角皆方,有符咒加持以后本身就是个尖角煞,是为大凶。 再加上尖角煞为四个镜面所反射,煞气又壮大了不少,半个手掌大的一枚四阴镜,就能够将人的阳宅搅得家宅不宁,事事不顺。 周善要那个罔顾人伦道义的逆子诸事不顺,寝食难安! 但是那枚四阴镜却误打误撞到了李家人的手上,这也是周善没有想到的。 李慧燕刚刚走上楼梯,就听见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她奇怪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刚刚从她眼皮子底下开过去的小轿车撞到护栏上,护栏都被撞得变了形,车头更是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77.077 车祸看似严重, 实际上没出什么大事,后座上两个老人跟小孩都是脑震荡,前座的弟弟与弟媳稍微悲催点,弟弟的右腿被卡在驾驶座上,而弟媳因为坐在副驾驶,弟弟开车时下意识把方向盘往左边打, 导致弟媳的右眼磕伤。 除了弟弟的右腿严重点,其他的都没什么大碍,弟媳的眼睛也只要敷点药,只是以后的右眼视力可能比不上从前。 过了五六天,那一家子人都好得差不多了。期间奎生勇一直被妻子支使着去照顾岳父一家, 每天下完班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中就要去医院送饭。李家一家子都等着奎生勇送饭来吃, 就连医药费都是奎生勇掏的腰包。 这天, 工作不顺利的奎生勇又砸了一笔大单子, 他的上司也意识到奎生勇的工作状态有点不对劲了, 隐晦地提点了他几句,又主动提出给他放个长假。 快到年关, 公司里人手紧缺得很,上司却在这种时候提出给他放长假,只有一个可能——想找人接手他的工作。 他在这个公司里辛辛苦苦干了十五年,上司不好直接清他出局,所以才想出这种方法来想方设法架空他的权力。 奎生勇心里清楚,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累, 不想再去争执。 他这几日每天夜里都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母亲系着围裙,漫山遍野喊他回家吃饭的身影。 他想家了,想妈了,但他是个不孝的儿子,有何面目去见她? 奎生勇就跟行尸走肉一样,面对上司异样的目光也不辩解不为自己说半句好话,“好,我休假。” 十五年来,除了节假日他一天假都没有休过,有加班就加班,即使是在周末,只想给妻女多挣点钱,给她们创造更好的环境。 他一直都在忙忙碌碌从不停留,却忘了老家一直都在苦苦守候的亲妈。 这么多年以来,他忽略太多东西了。 因为休假的原因,奎生勇比往常提早了好几个钟头回到家。他打开门就听见卧室里哗啦啦的响动,像有人在翻东西。 是妻子,她正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李慧燕看到奎生勇时脸色有些心虚。 奎生勇问她,“你在找什么?” 李慧燕很快又恢复了底气,“那张存折在哪?” 夫妻那么多年,奎生勇即刻明白她的意思,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李慧燕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跟我弟一家住院等着钱用,我弟又没啥存款,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伤了腿又不能出去工作了,我这个姐姐可不得接济他。你把存折拿出来我拿点钱过去。” 有时候,人越是生气就越显得平静,奎生勇现在就是这样,“那是念念的教育基金。” 他工资在同龄人里算高的,但是因为李慧燕大手大脚的缘故,挣多少都月光。等奎念念出生以后,奎生勇觉得这个不是长久之计,他不管妻子的哭闹硬是每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挤出三分之一另存到一张存折里,当做女儿的教育基金。 他什么都能忍,却忍不了妻子打这张存折的主意,想拿自己女儿的教育基金去贴补娘家! 李慧燕用一种看大傻逼的眼神看着他,“念念是个女孩子,读那么好的学校做什么?我不也是从乡镇小学里读出来的,就近找个小学上就是了,你非得把她送贵族小学去浪费钱?现在我爸妈那里缺钱用,你先把存折拿出来。” 奎生勇静静地看着她,“不拿。” 李慧燕暴怒,“奎生勇你个没良心的,我爸妈对你多好你摸良心问问,现在他在医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点钱都不肯给你还是个人吗?” 奎生勇看着妻子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阵阵发寒,“好,那你说说他们什么时候对我好过?” 整个李家都靠吸他血养活,还把他当成上门女婿来看待。岳父连烟钱酒钱都要他出,却整天摆出大家长架子来教训他。 李慧燕无言以对,她知道父母一直看不上奎生勇。 父母本来想让她嫁个有钱人好扶持弟弟,但是她最后却选了这个没权没势的穷小子。李慧燕有点恼怒,“因为你无能!我爸妈早就劝我离婚了!” 奎生勇惨然一笑,“那就离吧。” 李慧燕勃然大怒,“你现在看我娘家出事就想摆脱我了是吧?离婚?好啊,房子车子全都过户给我,你净身出户我立马就跟你离怎么样?” 奎生勇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李慧燕以为他退缩了,不由更是得意,“你个软脚虾怎么不离了?” 奎生勇的脚步一顿,“行,车子房子都给你,念念跟你,那笔钱不行,我给念念存着。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办离婚。“ 李慧燕得意的微笑骤然消失在唇角。 ———— 最后还是离了,财产分割李慧燕得了大头,房子跟孩子留给了妻子,家里的存款奎生勇得了三分之二,李慧燕分到了三分之一。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奎生勇再也不想看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枕边人一眼,他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 当奎生勇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推开那扇吱哑作响的门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妈,我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他跪了许久,疑惑地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母亲不知道眼含热泪正倚着门框冲他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胡秀娥花白的头发在冬天里显得有点不真切,她红了眼睛,“大勇,妈去给你做碗你最爱吃的馄饨,你小时候天天吵着要吃这个,还要肉馅的。” 奎生勇的眼睛发酸,“是,但是家里穷,一年只能过年时吃一回。” 胡秀娥的身体似乎比上次她来帝都时还要矫健矍铄,颠着一双小脚忙里忙外地给他揉馄饨。 不一会,胡秀娥就给他端上了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奎生勇夹了一个放进嘴里,不知不觉滴下泪来,滴到碗中。 胡秀娥咧着没牙的嘴含笑看他狼吞虎咽,“锅里还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吃着吃着就有个电话打进来。 “奎先生是吗?这里是帝都公安局长春巷第五支队,月前我们发现了一具女尸,经排查检验,发现女尸可能具备你母亲的身体特征,请奎先生抽空前来帝都公安局长春巷分局前来认尸。” 奎生勇的手机啪嗒一声,滑到馄饨碗里。 他惊愕地回头,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踪影。 屋里的摆设不知不觉开始发生变化,原先干净整洁的屋子落满了灰尘结满了蜘蛛网,窗户外面的院子也变得荒草丛生。整间屋子,只剩下那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散发着扑鼻的香。 人若有执念,即使到了阴间也要返归,再见儿子最后一眼。 ———— 那枚四阴镜一直藏在李彬彬的裤兜里,他得意洋洋地对奎念念说那是奎生勇的东西,念念本来就不喜欢他,又听到这是不见了的爸爸的东西,便哭着闹着要把镜子要回。 奎念念哭了大半天,李慧燕大感头疼,最后只得哄骗侄子把四阴镜给奎念念。 就为这事,李慧燕不得不再向侄子许下给他买套变形金刚的允诺。 本来李慧燕觉得那枚四阴镜邪气想要扔掉,但是念念却死活不答应。无奈之下她只能由着念念把四阴镜带回家。 把四阴镜带回家不久,家里就出事了。 李慧燕的父母跟弟弟一家当时已经出院,全都搬到了奎生勇买的那套房子里。 弟弟喜欢抽烟,烟头也不会放到烟灰缸里,而是到处乱扔,这天夜里他照样抽完一支烟就沉沉睡去,烟头掉在棉被跟地毯上,很快就燃烧起了火光,没过多久,大火就熊熊燃烧,李家人方才被刺鼻的烟熏味给呛醒。 幸运的是这场火灾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诡异的是,整栋楼里只有一套房着了火,丝毫没有波及到邻家。奎生勇买的那套房子,被烧得一塌糊涂。 好巧不巧的是李慧燕那天刚好把账上的所有存款全部取出准备第二天带着弟弟去4S店给他买辆新车,因为这场火,所有现金都付之一炬。 李慧燕打从结婚以来就没上过班,全靠奎生勇养,那些现金是她现在手上所有的余钱。 这笔钱她其实已经借给弟弟了,只是因为住在一起的原因还放在家里,但是现在被火烧没了,弟弟转头就不认人了。 他也没管李慧燕,带着父母家人搬回了出租屋,李慧燕本来想去出租屋凑合几天,被弟媳破口大骂给赶出门来。 李慧燕为了置气跟奎生勇离婚这事,招致了李家上下的不满。 现在房子没了,摇钱树也没了,李慧燕又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没挣过半分钱的主。加上找不到奎生勇,弟弟当机立断甩掉了李慧燕这个累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彼时,周善考完了高中的第一场期末考试,正准备打点行李回家,她跟傅其琛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 临行前,沈观心神秘兮兮地让她申请了一个扣扣小号,然后把她拉进了一个群。 群名称叫做——“科学玄学协会”。 周善听说过这个协会,陈天宗还是这个协会的副会长,华国明面上的数得上名号的风水师基本上都加了这个群。 这个时候周善才知道,沈观心前几次请她去做法事,都是类似于入会资格的考验。 考验的不是她的本事,而是她的品性,但是前几次测试都因为她太过注重钱财一直没通过。 后来知道她的钱大部分都捐出去了,又在奎生勇母亲身上看到了周善的品行,协会的高层才一致通过周善的入会。 不过周善对这个劳什子“科学玄学协会”明显不感兴趣,对于那几次考验更是深恶痛绝。普通风水师视为荣耀的入会资格,对周善来说还没校门口老陈头的芝麻烧饼来得更吸引人。 沈观心刚把她拉进群,周善就要退。 吓得沈观心急忙制止她的动作,“大小姐,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加进这个群吗?” 周善冷漠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并不想知道。 沈观心转了转眼珠子,紧接着道:“你知道这个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周善实诚地摇摇头。 沈观心神秘兮地凑近她,“交换资讯,挣钱。群里经常有风水师转手自己因故接不了的任务,其他风水师可以接手,报酬十分丰厚,比咱们在外面四处奔波来得方便多了。” 周善眼睛一亮,悄悄松开退群的按钮,“能接活?” 沈观心点点头,恰好在此时,群里“嗡”地一声,沈观心兴奋起来,他看都没看聊天消息,“有活了,丫头你去接个试试。” 【任务:淮东省鹿泉市幸福小区17号,捉鬼。 照片:图片/图片/图片 陈述:恶鬼,戾气重,尚未造成人员伤亡,煞气已经影响周边居民正常生活 补充:大佬们,我要回一趟港城,这个活只做了开头,谁来接手做完? 报酬:已经谈好了一百万的价,全部转手。】 发布任务的人是陈天宗的二弟子,也是沈观心的同门师弟。 周善手疾眼快,气势如虹发过去两字:【我!接!】 群里安静了一会,然后瞬间沸腾了。 张道士:【新人?接赵辉这小子的单子,傻不傻!】 王和尚:【新人嘛,都要先交点智商税。】 莫道婆:【新人被坑很正常,陈会长,这个“周上神”是你招进来的?】 协会的人一入群基本上都会改群昵称,一般是姓加上随意的两字后缀。 比如说周善,就在上一秒,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群昵称改成了“周上神”! 陈天宗没有回复那个莫道婆,周善看得云里雾里,“什么叫做智商税?” 沈观心的面孔有些扭曲,“我师弟发的活,他报价一百万,就说明他至少跟主顾谈好了两百万的价钱。他至少要吃掉一半的中间价,所以他发布的任务一般没啥人接,想接也要先讨价还价。” ……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 78.078 虽然被赵辉给坑了把很不开心, 但是人不能背信弃义,接下的单子还是要做,至于某些黑心商人,等她做完活以后再来收拾吧! 周善买了车票直奔淮东省,回江省的车票只好作废。这次傅其琛依然冷着脸要同她一块,周善起初是拒绝的, 但傅其琛只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给你提行李箱。” 看着傅其琛的脸,刚刚还义正言辞拒绝的周善又忍不住诱惑默认了傅其琛的跟随。当然,能够诱惑住她的,绝对不是什么帮提行李箱的便利, 而是美色。 谁不知道无邪山上的山辞, 开天辟地以来, 七窍不通, 眼里心里唯有个“美色”二字。当初缠上清源要跟清源打架, 一半为的是他战神的名称,还有一半为的就是他那小白脸般的皮囊。每隔个千儿八百年的, 她就以约战的方式,把清源从深居简出的地方约到无邪山上来打架,既不用自己跑,还可以看到冷漠禁欲的一张帅脸,她简直太英明神武了! 不过她跟清源两个人也很快就交恶了, 为的还是菁华那株小桃花, 当初清源欺她久居无邪山也没见过无邪峭壁上的那株碧桃花, 跟她打架胜利之后顺势要走了那株碧桃树。 她当时还以为清源是在开玩笑,无所谓地挥挥手,示意无邪山上的东西他随便搬。 山辞又怎么会知道,连荒草都长不出一根的无邪山,居然真真切切地在悬崖峭壁上斜开出了热烈如火的碧桃花。 不知过了多久,山辞浪到了紫霄宫了,惊鸿一瞥了一张灿烈灼灼的绝世容颜。天宫美人无数,织女、嫦娥她都快看腻。而那副新鲜水嫩的模样,山辞确实没有见过。 她从旁人口中得知,那是紫霄宫中种下的碧桃花成了仙。 她再寻人一打听,居然得知那株小桃花是从她的无邪山里拐回来了,山辞当时那叫一个捶胸顿足悲痛欲绝。她寻了上万年的美色,哪知最合她眼缘的容貌居然深藏于自家后院。而她这个睁眼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把小桃花输给了清源这个小白脸! 绝交!必须要绝交! 这算得上是山辞漫长而无聊的神仙生涯中最大的一桩憾事。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山辞开始喜欢在各种东西上绘上自己的神女形象,每块无邪山山石上都有,万一哪天哪块山石化成了个绝世美人儿,有这个头像,她也好证明是她家的,然后理直气壮地带回家! 可她等啊等,无邪山依旧只有那一山嶙峋的山石,即使它们成了精,也只是怪模怪样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石头精。 而石头成精,不通七窍与五感。再过万年,十万年,无邪山上仍然只有过她跟碧桃树两个生灵。 无邪山上的悬崖峭壁上,几万年来,拢共就长过碧桃这么一株绿植,就生过山辞这么一朵绝世大奇葩。 菁华对她来说,有着非凡意义,即使两人在天宫时不算相熟。但她们二人同为无邪山上的生灵,菁华于她来说是姐妹般的存在,她看不惯别人欺负菁华。哪怕对方是西王母,是这诸天的神佛。 为了给菁华泄愤,她毁了西王母的蟠桃园,即使后来因此被贬入人间,她也不曾后悔过。 她生在无邪山,长在无邪山,天生地养,所见所闻唯有黄土怪石,生命绝迹,偌大一个无邪山,只有她一个人。菁华,是这无邪山上第二个生灵,也是唯二的生灵。即使被贬永不能再入天庭,又如何? 反正山辞神君铁石心肠,从不在乎。 ———— 扯远了,总而言之,有合眼缘的傅其琛伺候,在火车上的一天一夜周善还是很惬意的。 淮东省名为淮东,实际却在西北,鹿泉市是省会城市,西北特有的干燥气候造成这里地广人稀,一出车站,周善看着湛蓝的天幕就忍不住搓了搓双手。 这也太、太太他娘的冷了。 鹿泉市打眼一望处处浩渺无际,笔直的马路直通地平线,马路边高楼大厦平地而起,四通八达,规划得很好,整个鹿泉市就像个偌大的棋盘覆盖在苍茫的草原上。 鹿泉市矿产资源极多,许多地皮都被挖得坑洼不平,地表上有无数大坑,雨水丰润的时节就长满了牧草,从草原过时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大坑中,那时候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旅人没有向导带路的情况下绝对不敢以身犯险。 当然,鹿泉市市区依旧繁华,繁华得都不像个三线城市了。 因为矿产资源丰富,这里基本上家家富裕,高楼大厦里住的反而是外来的穷人,大部分本地人都住在独门独院的小别墅中。 周善这次的主顾在幸福小区,也是鹿泉市著名的富人区。 周善拿着赵辉发给她的电子通行证进了小区,很快就找到了17号,她敲门前先照了照镜子,然后问身边闷葫芦样的傅其琛,“我现在看起来不像个学生了吧。” 她屡屡因为年纪太轻的缘故被人看扁,这次突然就起了心思,立志要把自己打扮成个熟女看不出高中生的模样。所以现在周善的装束是一身驼色羊绒长大衣,脚蹬齐膝靴,身材苗条,黑色眼影、深色口红、自然白粉底、亮晶晶耳环(粘上去的)、酒红色长发(假的)一起上阵。 确实不像个高中生了,倒像个失足妇女。 傅其琛只能违心地夸赞一句,“好看,成熟。” 周善眼角眉梢全是赞许,“颇有眼光!” 傅其琛居然被这厚脸皮激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周善并不擅化妆,她在火车上对着镜子精心设计了几小时的妆容,还是浓妆,真的……很一般! 傅其琛忍不住道:“要不你还是去洗了吧。” 周善拍拍自己的脸,“不行,我第一次化妆,舍不得。” 刘家的佣人马阿姨听到门铃来敲门时,当先被她华丽丽的装扮给闪瞎了眼睛,“小姐您找谁?” 马阿姨在心里琢磨着,不会是刘先生的哪个姘头上门来撕逼请正宫退位让贤的吧。只是怎么还带着个小伙子来?打手?保镖?包养的小狼狗?未婚先孕的大儿子?! 周善清了清嗓子,“您好,是赵辉赵先生请我来的。” 马阿姨眼睛一亮,“请进。” 穿过小院与喷泉,马阿姨态度和缓了不少,将二人请进客厅,又泡了上好的香茗让他们先等着。刘家的风水应该是找风水先生调理过的,上风上水,穿堂有气,风管人丁水聚财,这个刘家不但子嗣兴旺而且颇有家财,这就是风水的好处了。 但是如今这个风水佳穴上此时此刻却萦绕了淡淡的阴气。 来前赵辉已经给周善介绍过刘家出的怪事。 淮东省的计划生育不是很严密,加上他们颇有家产不怕罚款,为了凑成儿女双全这个“好”字,刘家一共孕育了四个子女,前三个都是男孩,幼女是在殷切的期盼中被盼来的。打小就十分受宠,想要星星家里人都能为她去摘。 但就是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女孩,却在大学毕业那年,一脚滑进了没了井盖的下水道口,当时风急雨骤,没人听到她的呼救声,一条青春生命就此化为乌有,只剩下一把花伞在漩涡处滴溜溜打着转。 公安局整整搜罗了二十天,才在一个下水道里找到了刘昀被泡烂的尸体,当时是夏天,刘昀的尸体已经被泡成了巨人观,全身都是蛆,刘家认领了尸体以后匆匆就下葬了。 如此过了三年,但是却在2006年元旦之际,死了三年的刘昀又回来了! 这三年里刘昀的母亲邱莉香整日以泪洗面,这次死而复生的刘昀归来,她无视了其中的种种诡异之处,抱着女儿不肯撒手,丈夫跟儿子提出质疑时也是破口大骂,心里只信是上天垂帘她丧女太痛,把她爱女魂魄归还。 邱莉香心已痴,刘家父子无奈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原来自从刘昀丧生以后,邱莉香的举止就有些疯疯癫癫的了,现在刘昀“死而复生”,她处处为爱女奔波殷勤,居然逐渐好转了。 倘若单单如此,倒也算是件好事。可伴随着刘昀的死而重生,随之而来的还有桩桩件件诡异事件。 刘昀归来之后,对三年前的种种闭口不谈,刘家父子若要相问,邱莉香也是死死护着,说必定是三年前认尸认错人了。毕竟刘昀就读的大学在西南,夏日多暴雨,正是山雨潮湿之际,女尸又在下水道里日夜浸泡,二十日后早就泡胀泡散,除了那身衣物与身上的证件,根本辨不出模样。 加上那具死尸形容难堪,又是盛夏,暑热导致臭味扑鼻,华夏人讲究个入土为安,心痛之余的刘家人没敢细细辨认,领了尸后就匆匆火化,又一路嚎啕坐飞机把刘昀的骨灰从西南送回西北。 如此说来,倘若有人用一具死尸将刘昀掉包,也不是说不过去。 倘若是这样,那人目的为何?他圈禁刘昀必有用处,为何又会在三年以后把刘昀全须全尾地放出?此间扑朔迷离,实在叫人看不清。 刘昀起初归来的那几天,刘家人也是喜不自禁,先带她去了趟医院,发现人健健康康的方才放下心。刘昀回归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从前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现如今安静得不可思议,每日里枯坐着,问话不回,从口中蹦不出个三五字句。 但是自从刘昀归来以后,小区就不断出现种种怪事。 邱莉香喜好活水,刘家父子便在院中砌了座喷泉,池水中养了些许锦鲤和一只肉厚壳硬的大乌龟。 刘昀回来的第三天晚上,刘家父子就发现那些锦鲤与乌龟全都肚皮朝上,死在了水中。因为刘父是个生意人,鹿泉市家家富裕不缺钱,常有小偷流窜到此地作案,所以刘家也布置了个监控网,除了内室、厕所与洗漱间,其他位置都有摄像头监控着。 那些锦鲤与乌龟家人都饲养了好些年,有了感情,如今见它们魂归西天刘家人也不好受,立志要将这个丧心病狂的凶手揪出。 岂料他们调查监控时发现刘昀夜半时候披衣外出,整个人呆呆愣愣没有丝毫灵气,坐在水池边,喷泉水冷直喷脸上也毫不在乎。 她一条条捉起池中的锦鲤,然后奋力一捏,把那些五彩斑斓的锦鲤捏得肚腹滚胀,鱼眼迸出。而那只大乌龟,她也捉捞上来,拽住老龟的四肢,硬生生往外一扯,淋漓洒下一片血迹。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脸十分麻木、冷静。 要知道,那池锦鲤与乌龟,曾经是刘昀最爱的宠物,她与邱莉香母女二人可以整日泡在水池边,丢些面包碎跟鱼食下去,看着锦鲤争喋。 谁也不敢相信,刘昀居然是戕害它们的凶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盆冷水将刘家父子的满心欢喜浇了个透心凉。能够做出如此行径的,决计不会是他们宠爱多年的女儿(妹妹),他们不是思女成狂的邱莉香。看到这个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的刘昀,只会觉得心下发寒。 又一日,邱莉香带着刘昀出门散心,回来时11号的欧阳先生家养的那只边牧朝母女狂吠不已,要知道那条边牧最是温顺无比,欧阳先生家常让边牧来看候自家的小孩,何曾有过这般撕心裂肺地狂吼模样。 那天,边牧冲着母女二人离开的方向整整吠了三个多小时都不曾停歇,以至于欧阳家以为边牧疯了,打算第二天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谁知不到第二天,欧阳家就发现养了好几年的边牧被人折断四肢,皮毛上挂着淋漓的鲜血,显然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它被人用绳子栓系兽首,折断了的四肢在冷风中悠悠地晃荡,挂在欧阳家的大门上。 那天早上,欧阳家最早起来的小保姆来开门,发现大门上挂着的边牧尸体时,从口中挤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再然后,整个幸福小区家家户户养的宠物都死绝了,刘家父子不得不开始怀疑莫名归来的刘昀。 他们怀疑,回归的并不是刘昀,而是打从地狱而来的厉鬼! 刘家在华国也有些人脉,加上幸福小区的人非富即贵,事情闹得这么大终究瞒不下去,由友人牵线,刘父找上了科学玄学协会副会长陈天宗手下知名二弟子赵辉。 他们把事情一一交代清楚了,赵辉也接了这笔生意,结果在临行前夜偶然得知港城老家出了事,便不得不将这桩生意转手他人。 恰好周善那时“手贱”,又不知赵辉惯是个黑心商人,傻乎乎便接了,还觉着甚好。 一杯香茗尚未饮尽,马阿姨就通知到了主人,这桩生意的主顾刘父同自己的大儿子匆匆从公司坐车赶回。 他们一见到周善的形貌就愣了下,“赵先生在电话里还说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得道高人,却原来不是。十五岁年纪还是有些小了,不瞒您说,我方才还有些忐忑,现在看见了天师就放下了心。” 就周善画得这浓妆,说是有二十五岁他们都信。 周善直视他们的眼睛,幽幽道:“不瞒你们二位,我的年纪确实是十五。” …… 她话音刚落,傅其琛就忍俊不禁地撇过头去,手抵住喉咙,假模假式地咳了咳。 而刘家父子更是面面相觑,刘父干干笑了笑,“周大师这装束有点着急了。” 刘家长子是个人精,见状立马来打圆场,“大师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赵先生如此推崇,必定是个青年才俊,恐怕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善面上有点烧,早知道赵辉把她的年龄透露出来了,她何苦需要如此刻意打扮。 她眼角余光一瞥,看到傅其琛居然还在笑! 周善忍不住了,悄悄伸手过去在傅其琛腰间软肉上恶狠狠一拧,皮笑肉不笑道:“徒儿,你怎么今儿个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来见过两位先生。” 刘家父子见状才把话题转移到傅其琛身上,因为赵辉介绍时只说了周善一个人,“这是……周大师的高徒?” 周善眉开眼笑,“是的是的,我这两年才收的,他做事让人放心些,毕竟都到了三十而立的年岁了,徒儿你说是不是?” 刘家父子很迟疑,“这位……小哥居然有三十岁了?” 周善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你们叫他一句小傅就好。” 刘父忍不住感叹,“傅先生好年轻的相貌,看着同我那二十六岁的幼子差不多大小。” 莫名其妙变成三十岁“高龄”的傅其琛:…… 傅其琛这几年就跟吃了化肥一样疯涨,在周善还在一米六几艰难打转的时候,人家仿佛一夜之间就蹦到了一米八,直接俯视群雄。 初中他们尚且能够混个前后桌,到了高中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就隔得有如天堑。 且他容颜确实清隽,为人又沉稳,中了犼毒以后身上原有的那股少年意气也消失不见了,说他二十几岁,旁人也都相信。 周善看到傅其琛郁闷的神情时,方才觉得有点大仇得报的痛快。 她至今尚未想起先前同傅其琛有关的记忆,但是每每看到傅其琛吃瘪的模样便忍不住开心,行事说话在傅其琛面前也从无避忌,很是亲近。就像是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方才逐渐形成的相处模式。 她现在真的有些相信,自己跟傅其琛从前是对小男女朋友了,还肯定是欢喜冤家! 当然,傅其琛容色好,性格也不错,成绩在高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常有些小女生对他怀春,周善觉得,这样一个小男友,大约也是不吃亏的。 她喜好美色,不分男女,也因此,傅其琛若有似无的亲近与跟随,周善是来者不拒。 思想茬远了,周善急忙回过神来,收住了脸上的笑意,“令爱现在在哪里?可否带我前去看看?” 刘父便问马阿姨,“小昀今天去哪了?” “上午十点左右跟着太太一起出门了,也不许人跟。我熨衣服的时候听太太说,好像是去见个人。” 周善与刘家父子异口同声,“见谁?” 马阿姨快被四双闪闪发亮的眼珠子给瞪傻了,“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周善站了起来,“那刘先生我先在你们房子里看一看。” 刘家父子对视一眼,“大师请便。” 他们先从一楼的客厅逛起,然后到了二楼,周善着重看了会刘禹的卧室,刘禹的卧室很亮堂,东西也不多,几件红木家具一张公主床,还有个从天花板上凿下的漏柜,里面装满了衣物,外面的方台上则摆满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让人很舒服。 整栋别墅里都萦绕着淡淡的阴气,这里也不例外,比别地儿的阴气反而还要多些,可除了这点,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了,这房间里的摆设也跟普通女孩子的房间差不多,只是更讲究些风水,想必是装修时请的风水先生的功劳。 很快就看完了这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别墅,周善又拿罗盘重新看了会,方才对刘家父子二人道:“很正常啊,没有女鬼存在的痕迹。如果说刘昀是鬼魅的话,她曾经留下的空间里肯定鬼气很重。但是这里没有。” 刘家长子半惊半喜,“那依大师所言,这次回来的真是我妹妹?” 只是为何一个人会跟以前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呢?他们搞不懂。 周善也有点搞不懂,她皱了皱眉,“我必须要先见到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很快就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 马阿姨正在厨房忙活着,听到声音就从窗户里瞧了瞧,当下惊喜道:“她们回来了。” 周善与傅其琛对视一瞬,跟随刘家父子一同出去。 初初看到刘昀的面相时,周善就愣住了。 79.079 只见刘昀面色惨白, 形容枯槁,杏眼下悬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周身阴气弥漫,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上好的妆粉都掩饰不了她的苍白憔悴,看起来就如同一具行尸。 刘家父子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小昀你上哪弄成这副模样?” 刘昀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上自己的脸, 她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立即转身跑上楼,“我先去补个妆。” 邱莉香慈爱地看着刘昀的背影,哪有半分精神失常的样子,她看到家里来了两个生人有些奇怪, “这二位是?” “噢, 这是周天师与她的得意门生, 我请周天师来咱家看看风水。” “看风水?怎么突然闹起要看风水?” 刘父连忙宽慰她, “前些日子家里的锦鲤不是死了吗, 我请天师来看看是不是家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 邱莉香呆呆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了什么, 笑嘻嘻道:“老公,我今天带小昀见爸爸去了,爸爸可开心了。” 刘父脸色一变,低声道:“咱们不是说好先不带小昀去见岳父吗?” 邱莉香很迷茫,“为什么?” 刘父哑口无言, 他能说自己怀疑这个突然归来的刘昀根本不是自己女儿吗?现在邱莉香已经对当初误认尸体一事深信不疑。 他似乎放弃了解释, 只是脸色铁青实在说不上好看。 淡妆的刘昀很快就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她已恢复了气色,整个人又变成了那副冷漠的高不可攀模样。看到刘家父子时异常冷淡,唯有见到邱莉香时会勉强挤出笑脸。 周善一直都在仔细地观察她,她倒是不明白,方才刘昀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去了一趟楼上,这精气神就全都恢复过来了呢? 傅其琛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悄悄把脑袋贴过来,“怎样?是不是鬼?” 周善被他炽热的鼻息弄得脸色胀红,“不清楚,不像是人。” 但这也只是个猜测罢了,还没有真凭实据,她暂时还没告知刘家人。只是越是观察刘昀的举动,她就越是感到不对劲。 刘昀生就一双弯弯柳叶眉,田宅宫丰满有痣,五官精致干净,算得上是上好的面相。但是这种面相的女子往往开朗大方,活泼随和,可这个刘昀阴沉冷漠,与这面相完全不搭。 倒像是……生生套上了一层皮囊。 周善心里模模糊糊有了几个猜测。 吃过午饭以后,刘昀就主动找她到阳台谈话。 刘昀开门见山,“你赶紧离开我家。” 周善鄙夷一笑,“你家?这是你家吗?” 刘昀眼神一闪,“你什么意思!” 周善的眼珠子慢慢瞥向阳台上青嫩的绿植,“一照面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人,自然不是刘昀,你留在刘家,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善嗅了嗅这里的味道,“阴气,刘家阴气太重了。” 而且到处都是那种淡淡的阴气,墙上、水池子边、植物上……无一不萦绕那股阴气的味道,土腥味非常重。 周善一把捏住她的命门,迫使刘禹的目光与她对视,“你不是刘昀,你到底是谁?” 刘家正在楼下找人,听到阳台上的动静时惊愕地闯了上来,“大师,你们在干什么?” 周善拈出一张黄符纸,指间燃起一簇森蓝幽火,“捉鬼!” 她一手扣住刘昀的面门,一手把符纸狠狠地往刘昀脸上一拍,刘昀陡然受惊,当下惊惧地叫了一声。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刘昀的脸部逐渐开始变形,就跟胶质层在融化重新糅合一样,她的脸开始像蜡烛一样融化,又重新凝固,只是凝固的时候却逐渐变成另外一幅样貌。 要说原来的刘昀落落大方如同月下美人,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萤火之光。细淡的五官,秀丽的眉眼,同先前那副明媚模样截然不同。 当然,现在才是“刘昀”的真面目。 “刘昀”从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捂着脸,她当下把被周善扣住的手腕奋力一扭,咔擦,她的手腕处传来一声脆响,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扭成了骨折,也借此挣脱了周善的禁锢。她就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满怀恨意地看了周善一眼,随后又往后看了瞬,从二楼直接跳下,滚到了楼下的花坛里,捏着手臂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身后几个刘家人飞快小跑过来。 刘父急切相问,“那人不是小昀,她到底是谁?” 周善也被“刘昀”的突然变脸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刘昀是个掩藏得极好的女鬼,但是刚刚那一幕明显不是。 她也正是在被“刘昀”挣脱以后突然想起,西南之地有种禁术,留取死者的尸油、骨灰,混入槐花穗、春分的露水、柳树三月里刚抽出的嫩芯、芭蕉花里的花蕊,加上施咒者的鲜血,以不同比例调和,可制成一味药——灵犀。 灵犀是药,也是咒,传说以灵犀敷面,能够将活人面孔变幻成死者的容貌,让活人看到死人的容颜。 灵犀一咒的出现是因为古时西南地区一个丈夫深爱亡妻,终日郁郁,他制出灵犀敷在丫头的脸上,只为看到亡妻心爱的容颜,以慰相思。 但是容貌可拟,性格气质还是不可改,丈夫很快就认清丫头不能扮演妻子的事实,自刎在妻子坟前追随她而去。 这种禁咒,燃烧的是施咒者的阳寿,加上灵犀只能描补皮囊,又不能让死人复活,得不偿失。后来便渐渐地无人再用,消失了。 周善没想到在这大西北居然能够看见西南特有的灵犀。 她把灵犀的由来跟作用同刘家父子讲述一遍,刘家父子的脸色异彩纷呈,“所以刚刚那人真的不是小昀?” 周善摇头,“不是。” 刘父的面色很凝重,“幸好阳台上也有摄像机,不然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岳父交差。” 邱莉香父亲所疼爱的唯有这么一个外孙女,当初刘昀逝世,老人家就茶饭不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邱莉香今天刚带刘昀去见了老人,却得知刘昀不是刘昀。这让老人家怎么接受? 得而复失比从未有过希望更让人难受。 砰,身后传来异样的动静。 邱莉香拿着一个暖水袋推开阳台的门,一脚刚要迈进来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顿时脸色煞白,直直地倒在地上。一时间刘家都手忙脚乱起来,打120的打120,开车出库准备送医的送医。 周善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敷用灵犀的女孩面孔,刘昀相貌很美,女孩就要普通点,不过也十分秀丽,“她为什么要冒充刘昀呢?” 刘家老三听到了她的疑问,当即嗤笑一声,“为财呗,小昀是我们家的继承人,那么多钱,搁谁谁不动心。” 周善奇怪地看着他,“刘昀是刘家的继承人?” 此事说不过去啊,刘家前头毕竟还有三个儿子,刘父再重女轻男,也不该绕过她前面的三个哥哥,把家产全部交到刘昀手中吧。而且关西重男轻女之风浓重,刘家又是传统的商业家庭,她听说关西家庭往往都是长子继承家业。 看刘父的模样,应该也是对自己的长子颇为倚重,此间确实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 刘家老三自知失言,连忙捂嘴,他颇为刻意地扭转了话题,对刚刚无意间漏出的那句话闭口不提。 刘家父子很快就把邱莉香送进了医院。 # “你现在就给我钱?”周善看着刘父开出的支票有些不知所措。 刘父点头,“我已向赵天师交了一百万定金,这是尾款。本来说好了事情一了结就转账到赵天师给的账号,不过我手头上如今有支票,直接给周天师也方便些。” 周善看着支票上的“2000000.00”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赵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黑心啊。 周善却推开了那张支票,“刘先生,我总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刘昀是人假扮的,刘宅的阴气倒是说得过去,毕竟灵犀是至阴之物,可那个假扮刘昀的女孩,真的只是为了刘昀的继承权才来假扮她? 退一万步讲,她若想安安稳稳获得继承权,那就该好好扮演刘昀才是,可她做了什么?杀死金鱼、乌龟、小狗……做出种种诡异的举动,难道说是为了泄愤? 这其中有太多的疑点,周善还没有搞明白。她一向不擅长这种弯弯绕绕,所以至今理不清头绪。 刘父叹了口气,“如今知道我那个可怜的女儿不是死而复生,虽然遗憾,也算是了了我们一桩心事。我请大师前来本来为的就是小昀的身世,现在既然真相大白,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善有些莫名其妙,“可我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她就觉得那么重的阴气奇怪,用了一张升阳符在刘昀身上,灵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持体内的阴气,周善的升阳符阴差阳错消减了“刘昀”的阴气,破了这个灵犀幻象。 如果不是这样,这味奇药灵犀恐怕还真难以发现呢。 就用了一张小小的符,刘父就愿意给她三百万,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个刘家到底有多有钱?出手如此阔绰! 刘父的态度有些奇怪,他似乎不想周善再掺合这件事,一个劲说事情到此为止。 周善碍于他这种态度只好拿了支票辞行,在刘家都没待足五个小时。 这在有史以来是挣钱最为容易的一次。 可她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开心,而是一边走一边皱眉,“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傅其琛温声安慰她,“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因为邱莉香的昏倒,刘家陷入忙乱之中,也没人来送他们,周善跟傅其琛两个人沿着石子路走了十多分钟才走出幸福小区。 刚出幸福小区的大门,周善就察觉身后袭来一股劲风,她习惯性一挡。 回头恰好看见那个假扮刘昀的女孩恶狠狠一掌拍来,她咬牙切齿,“都怪你们,毁了一切!” 80.080 周善稍稍一个示意, 傅其琛就迅速领会到她的意思,一个手刀把人击晕,然后两人异常猥琐地把人架在中间,专挑没人的路走。 鹿泉市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地广人稀,加上幸福小区地理位置本来就比较偏, 大白天的这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周善就近找了个公园,把人撂进深处的亭子里,两人抱着胳膊在那等人醒。 傅其琛有分寸,又过了五分钟左右那女的就醒了过来, 此时周善方才凉凉道:“总算醒了。” 那女的先时还有些懵, 反应过来时立马想要逃。但是周善早就用对付常德铭的法子, 以石子、纸人按六爻位设置了个阵法, 将她困于其中。 女孩使劲拍着那层无形屏障, 恼羞成怒,“卑鄙小人!” 周善故意戳她, “你假扮刘昀谋夺她的家产,不是比我更卑鄙?” 姚素秋愣了下,“你懂什么。” 玄学共有五术山、医、命、卜、相,这五术已成流派,她们滇南姚家就是五术中“医”分支, 所谓医者, 主要是配药。她敷用在脸上的那款“灵犀”, 就是姚素秋偷走祖传的方子给配出的。 她放弃了挣扎,抱膝坐在地上,“你们两个跟刘家到底什么关系?” 周善意识到她似乎误会了什么,连忙跟刘家撇清关系表示自己只是雇佣关系,现在任务完成两不相欠。 姚素秋不知道信了还是没有,她缓缓开口讲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滇南姚家与晋中邱家世代交好,两家在民国及之前都是赫赫有名的风水世家,邱家走卜流,姚家属医派,一个问吉凶,一个切阴阳,两家合作得亲密无间,在两家最为要好的时候,一起立了个金兰契,要世代结为亲家。民国时期,两家又一起投奔了发丘将军孙殿英,姚家跟邱家的先祖当时都是孙殿英手下的能人。 后来孙殿英不得善终,树倒猢狲散,战火燃起的时候,姚家的后人死得七七八八,只存了一支。而邱家搬到晋中去了,两家的联系渐渐少了,但是那个金兰契却还在。 轮到姚素秋的父亲那一代时,姚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子嗣。而邱家相对来说人丁要兴旺不少,他们已经不再修习“卜”术,转而成为晋中煤炭巨鳄。 姚素秋的父亲姚辉到了二十岁时,姚家就派他去往晋中,履行那个金兰契。因为已经有两代人没有结契,第三代再不去结契,便算是失约。 姚辉匆匆赶到晋中,很快就见到了当时的邱家小姐邱莉香。 他对邱莉香一见钟情,但是邱莉香却拒绝了这件婚事。邱莉香贪玩下矿的时候遭遇了煤矿坍塌,被埋在了一个矿里,与她埋在一起的有好几个矿工,却只有一个矿工找到了她,并且把身上仅有的饭团分给了邱莉香,两人一起等待救援。 邱莉香喜欢上了这个矿工,因此她明明白白拒绝了姚辉的求婚,然后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要求嫁给那个煤矿工人。 邱莉香的父亲大发雷霆,很快就调查出了这个煤矿工人的家世,一调查出来他就放心了。 那个煤矿工人叫做刘大马,早就成家立业了,他媳妇还给他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还没有满月。 邱莉香知道心上人已婚的消息,万念俱灰,百般纠结之下居然答应了跟姚辉的婚事。 她就像赌气一样,匆匆嫁给了姚辉并跟姚辉回了滇南,邱莉香很快就十月怀胎诞下一女。姚辉本以为能过上其乐融融的好日子时,刘大马不知道从哪打听过来,找到了邱莉香。 他告诉邱莉香,自己老婆在井台边晾菜的时候跌了一跤摔到井里,死了。 刘大马不远千里而来找到邱莉香,邱莉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天晚上就买了一张火车票,把孩子随地一扔,跟随心上人跑回了晋中。 姚辉这个万年备胎得知此噩耗,怒火攻心又急又气,一口瘀血堵住喉咙,被活活气死。 因为这件事,姚家跟邱家彻底断绝了关系,两家从此不再来往。 很快,邱莉香跟刘大马未婚先孕再度诞下一女,邱莉香再度产女以后,她父亲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 邱莉香的父亲就她一个独女,到底看不得自己女儿跟个除了样貌什么都没的煤矿工人过苦日子,软下声气以后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女婿。邱家的生意也逐渐交到了刘大马手上,在此之前,邱莉香的父亲为了保证邱莉香跟外孙女在刘家的地位,与刘大马签订了个协议。 邱家的所有财产全部留给外孙女,刘家的重要资产也全都写上刘昀的名字,刘大马的三个儿子加起来能够分到的股份仅有百分之五,还是邱老头子看他兢兢业业给的优待。 所有矛盾因为这个协议而起,刘大马重男轻女格外严重,要他疼爱这个女儿,行,但是要让他将绝大多数财产都交到女儿手上,他万万不能答应。 在他看来,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身上才永远流着他的血液! # 周善摸着下巴,“你就是邱莉香的大女儿?” 姚素秋眼中含泪,“是,我恨她!她从小就不要我,可要我看着她去死,我却不能。” 周善动手解开束缚住姚素秋的阵法,又来了兴趣,“怎么说?” 姚素秋纠结了会,才将故事剩下的那个部分缓缓说出。 姚素秋跟刘昀虽然是一母所生,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姚素秋从小到大都是跟爷爷奶奶过的,跟邱家完全断了关系。邱老头子本来想把大外孙女接回邱家,但是邱莉香当时满心满眼只有心上人,居然张嘴跟邱老头子说长女一出生就夭折了,姚辉因此对她冷暴力,她不得不离婚。 邱老头子想要查证,失望到了极点的姚家爷奶却带着儿子的尸骨和姚素秋回了滇南的山林,想找也找不到了。 一晃就过了十多年,晚上两年学的姚素秋跟刘昀阴差阳错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被分到了一个寝室。 姚素秋一人带着行李来上学的,而刘昀却是全家人一起来送。 姚素秋也学了玄学,在看见邱莉香的第一眼起,她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不知是不是母女之间存在感应,邱莉香对她的印象极好,还想请她吃饭让她多多照顾一下刘昀。姚素秋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餐饭,她连刘昀也讨厌,经常讽刺刘昀,与刘昀保持十二分的距离。 可刘昀身为一个富二代,不但没有丝毫娇气,脾气好得不得了,她说一见姚素秋就亲近,平日里对姚素秋好得不得了,哪怕天天被甩冷脸也不气馁。 慢慢地,两个女生的关系由冷漠如冰再到陌生人再到普通同学,在刘昀的锲而不舍下,终于化解了姚素秋对她的心结。 姚素秋看开了,上一辈是上一辈,与刘昀交好不妨碍她继续恨邱莉香跟刘大马两个狗男女! 再后来,刘昀死亡,邱莉香疯癫。 姚素秋顿了下,方才继续缓缓说道: “我后来才知道,小昀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当天下了大雨,学校的排水系统不好,路上全都被淹了,低洼的地方雨水差不多漫到了膝盖,我们宿舍楼在最里面,要经过一条很长的林荫道,道上全是积水。小昀喜欢去图书馆看书,看到十点闭馆才回来,她的作息时间很规律,走到那条路上一直差不多是十点二十分左右。” “那条路我上午走过,下午走过,晚上八点钟回来时看到井盖还在,偏偏小昀回来的时候没了。” “小昀一直都是个很规律的人,定时定点去上课吃饭,回寝室的路也永远保持差不多的路线。我当时就怀疑她是被人害死的,却苦于没有证据,于是,我就去问米。” “学校的林荫道两旁植满了芭蕉,芭蕉容易藏鬼,问米很灵验。第三天我就找到了小昀的鬼魂,她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告诉我,刘大马的原配妻子根本就没有死。” 原来,刘大马喜欢发妻,更喜欢富贵,他知道邱莉香这个富家千金对自己的情谊以后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算盘,他心里清楚,如果不离婚的话,邱莉香是不可能跟自己在一起的。 单单离婚还不够,邱家那个老头子极贼,知道他跟发妻生了三个儿子,即使离婚感情都斩不断。除非……能够一劳永逸。 恰好在那时,井里淹死了一个疯女人。刘大马计上心头,用绳子把女人的尸体吊了出来然后换上妻子的衣服,再把尸体重新扔回井里,再把发妻往穷乡僻壤里一藏,上公安局销了发妻的户口,打上死亡证明以后,揣了两百块钱义无反顾地跑去找当时已经结婚生子的邱莉香。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为自己博来了一生的富贵。也因此,刘大马觉得发妻跟三个儿子才是他最亏欠的人,尤其是对外只能宣称已经死亡的发妻。这种亏欠,在邱老头子逼迫他签下那份协议以后达到了顶峰。 起初他也不敢造次,但是很快,邱老头子老了,需要把家业转手,而邱莉香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所有的指望都在他这个女婿身上。 他的野心越发膨胀,让刘昀做继承人的家业,还能够姓刘吗? 这么多年以来,刘大马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发妻,经常借着外地考察的名义轮流带着儿子去看她,给钱给物十分痛快。 与温柔贤惠的发妻相比,有着大小姐脾气的邱莉香简直是太可恶了。于是,给了钱物还不够,刘大马开始琢磨要为发妻重新争取回属于她的名分! 在还没有掌握大权的时候,刘大马异常卑微,现在他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再也不想让邱家踩在他头上。 对邱老头子,对邱莉香的痛恨,终于让他泯灭了对刘昀的最后一丝温情。 刘昀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很好下手,她很快就死了,爱女的死亡对邱莉香造成了重大打击,她的精神开始失常。刘大马换了邱莉香的药,让邱莉香的症状更加严重。 只要熬死了邱老头子,刘昀死亡以后协议自然失效,到那个时候,邱莉香这个老婆就可以换掉了。 刘大马之所以选择在刘昀大学毕业那年下手就是因为老头子曾经放话,刘昀一旦毕业就直接进入公司核心,由老头子亲自带领,将权力从刘大马手上逐渐转移。所以,刘大马选择在刘昀毕业那一年痛下杀手,不然等老头子把人脉转到刘昀手上,恐怕事情还会有变故。 他的计策几乎快要成功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个姚素秋,姚素秋还是姚家的全能型后人,能够通灵、问米、制药! 刘昀向姚素秋求救,让她帮帮邱莉香,姚素秋拒绝了,她本来的打算是隔岸观火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可姚素秋的爷爷奶奶却找上了她,原来,姚辉托梦找上了姚家的爷奶,将事情说了一遍。二老可以说是恨邱莉香,但是身为父母,又怎能没有爱子之心,他们想让邱莉香入姚家的祖坟,死后日日夜夜伺候姚辉,给姚辉赎罪!要入姚家祖坟的邱莉香,当然不能再是刘大马的妻子。 姚素秋思来想去,决定制出古药“灵犀”,以死而复生的刘昀身份,将刘家闹个鸡犬不宁! 姚素秋不知不觉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我没有想到,刘大马居然还有这种人脉,认识你这种段位的风水师。” 其实姚素秋的天赋已经非常不错了,毕竟家学渊源,她年纪轻轻就懂得不少玄学术法,功力应该跟陈天宗手下据说天赋最好的女弟子白玉差不多。 这种功力,如果刘大马请的不是科学玄学协会里的高人,随便来几个风水师,姚素秋都能把对方虐得屁滚尿流。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姚素秋却偏偏遇上了周善这朵大奇葩,刚照面,她引以为傲的“灵犀”就在对方面前露了行藏! 周善摸着鼻子笑了,“原来如此。” 她沉痛地拍了拍姚素秋的肩膀,“你放心,我最讨厌抛妻弃子恩将仇报的烂人!” “当然,抛夫弃女也一样。” 默不作声的傅其琛眉头跳了那么一跳,“你想做什么?” 81.081 事实证明, 傅其琛心里不好的预感是对的,只见周善跃跃欲试,“我们去扒了他们家的祖坟!” …… 傅其琛额上的青筋又跳了跳。 就连原本又是伤悲又是恨的姚素秋也傻眼了,结结巴巴地说着话,“这个有点缺德吧。” 话是这么说,然鹅第二天下午三人就出现在了刘大马的祖籍晋中。 刘大马的老家在白马镇, 他们先从晋中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大巴到县城,又搭上了个大叔的拖拉机慢悠悠晃到白马镇。到达白马镇时天色已晚,他们三人又出钱在大叔家里睡了一晚。 姚素秋交际能力不错,三下五除二就从大叔嘴里掏出了刘大马老家的所有信息。 刘大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刘家都沾了他的光发达了不少, 即使是跟刘大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都因为能够同他扯上关系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不少。 关西本就是个小镇, 镇上的人对刘家的事个个都如数家珍。 刘大马发家以后, 就把自己的祖坟全部迁移并另行修葺了一遍, 可巧的是他们迁坟仍然是迁在白马镇上。为了让陵园显得更加气派,刘家还占了不少农民的农田, 要说这事也是刘家实在缺德。农民承包的农田并不贵,转让租赁一亩也就几百块钱,可是刘家却仗着有刘大马当亲戚,就连镇长都要捧着他们家,趁人家出去打工的时候, 把荒废的农田强行占用, 一分钱的补贴都没有。 刘家那片气派的陵园就在镇外往东行一千多米的地方, 用栅栏给圈起来了,被强占农田的农户心有怨气,恨不得每每从那边走过都往刘家的祖坟里丢几块大石头才好。 大叔很会讲故事,说话时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把两个女孩子逗得哈哈大笑,傅其琛不笑,他就看着周善前俯后仰没听过趣事的模样,眼神越来越柔和。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月至中天的时候,大叔一家已经全部睡熟,闭气修炼的周善一直没合眼,等到万籁俱寂的那一刻,她猛地一睁眼,推了推身边睡着的姚素秋。 姚素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等两人穿戴整齐出来时,傅其琛已经站院子里等着了,他把周善要用的装备都装在一个小包里,朝二人微微颔首。 因为顾忌姚素秋,周善跟傅其琛没有使出身法,而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从大叔家的院墙上翻过去往外溜。 周善手里拿着个罗盘,头也不回直奔镇子东边而去。如霜的月光下果然看见马路不远处合围起来的白色栅栏,白色栅栏修得很高,透过缝隙还能看见里头气派的坟茔墓碑,大约二十几座坟墓坐落在那,周围还有大片的空地,大约是为后人留的。 晋中不重丧葬之风,落棺时也不会刻意去点穴寻找什么风水宝地,一般都是随随便便找块土地挖了埋了,镇外的小山坡、荒草地,有时甚至是个菜园,都能看见大大小小的坟堆。 刘家重修的祖坟应该是整个白马镇上最为讲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大马娶了邱家的女儿以后也开始信风水这种东西,刘家祖坟的风水居然还不错。 首先,刘家的祖坟背靠山丘,山丘不高不低,全披黄土,却在正朝祖坟的方向有棵青松,若是没有这棵青松,此山便是白虎山,白虎有抬头断腰煞,在白虎地势下方修建坟茔是大凶。妙就妙在那棵生机盎然的青松,把白虎盘成了青龙,青龙龙气往下汇聚,山丘下方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干净水洼,常被镇上的人用来饮牛羊。 那个水洼里出的是地下水,这个水洼就叫做“明堂”,所以现在刘家的祖坟风水叫做“青龙明堂照镜”,吉相,能够殷泽后人。 周善摩拳擦掌,“咱们去把那株青松伐了吧?” 姚素秋有点迟疑,“必须砍了吗?可那是棵百年老松,太可惜了吧。” 傅其琛眼神中也隐隐有些不赞同,这座山的灵气枯竭,除了野草就只剩下这么一株大树,砍了也实在可惜了。 周善看这两人异曲同工的脸色忍俊不禁,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骗你们的,我就开个玩笑,不用这样正经吧。” 傅其琛跟姚素秋顿时用关爱智障般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可周善确实是在开玩笑。 她好歹也是个山神,看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山也免不得有些共鸣,怎么可能去伐木?大山都快要死了,只剩下这样一株大树,这株青松却硬生生地把死去的白虎山盘活成为青龙山,虽然龙气还浅,可假以时日,只要青松吸收足够日月精华,这座山丘还是会活过来的。 看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应该还是不相信,周善只好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她率先步行到山上找到那株青松,然后以手轻抚青松粗糙的树干,后面跟上来的两人才发现那棵青松是长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后面两个人都懂风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它快死了。” 周善点头,“毕竟也是百年老松了,它的树心都快要被蛀空了,而且这里确实不适合植株生长。” 姚素秋有些迟疑,“那,咱们把它砍了?” 周善却摇头,“都说了是开玩笑的。” 她的五指在树身上缓缓摩挲,姚素秋借着月光感觉她的五指似乎悦动出了某种奇特的韵律,有淡淡的光点从周善的身上飘出,逸进树身。青松的叶子似乎嫩绿了不少,不再是先前那种快死的苍翠。 姚素秋猛地一眨眼,那些光点又没了。 周善一边摩挲着树干一边碎碎念,“树兄啊树兄,你看你在这块石头上地瘦肥瘠,不如往旁边挪挪?你往右边挪个一米左右,脱离了巨石的范围,也好继续往下扎根。树兄你说是不是?” 姚素秋狐疑,“树能听懂你的话?” 周善挑了挑眉,“当然,万物都有灵性。” 说完那句话,周善再度贴掌于树身,往右边推了推,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粗壮的树身居然真的被她往右边推动了一公分左右。 旁边的姚素秋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发现树确实从大石头上往右边偏移了不少,“这,这不可能。” 傅其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她在,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姚素秋的三观正在坍塌重塑中。 要是一天以前,姚素秋听到这句话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却有些信服了。 这个周善,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个傅其琛,你一脸推树神马的都是小Case的表情真的好吗? 周善很快就把青松从巨石上移走,青松也成功往下扎根到底下湿润的土地。 老松身上的枝叶哗啦啦地响着,似乎在无声地说着感谢。 水洼这事就更简单了,周善带着两人用黄土埋了原来那个水洼,然后在旁边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水洼,把地下水成功引流。 风水上有“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的说法,阴宅风水地穴的方位改动一点点,吉凶祸福就差之千里。 周善把树与水移了以后,宝地对刘家祖坟加持的瑞气就全部散了。 然后周善又溜到刘家的祖坟里,找到刘大马的先祖,用乌金匕首在刘大马先祖的坟前对照月光的方位掘了个地穴,她往穴里依次放了三枚铜钱,恰好形成风水对峙之势。 铜钱是她在黑市里买的,她嗅到铜钱上的土腥味时就知道这必定是那些摸金校尉从哪家阴穴里扒拉出来的,煞气非常重,只要不是风水师的活人把这三枚铜钱戴在身上都会被影响。 周善在从黑市买下铜钱之前,这三枚铜钱的称呼就是“自杀铜钱”。 这三枚铜钱是天宝年间流通的古币,有专人买来收藏,诡异的是每一任古币的持有人都逃不开自杀的命运,有跳楼的有跳河的有上吊的。 后来,这三枚“自杀铜钱”的名声流传整个古玩界,没人再敢收藏它,它流落到了黑市,被周善以超低价买下。 这其中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为了收服三枚铜钱,周善曾经还受过点小伤。 三枚自杀铜钱,足以影响他直系血脉的运势,叫刘大马倒霉透顶悔不当初! 幸福小区的管理相对来说严格得多,周善即使想要惩罚刘大马也不好选择那个时候下手,容易被查出。 加上邱莉香也在阳宅里面,如果她当时对阳宅下煞肯定会影响邱莉香,邱莉香本就体质虚弱,稍一不慎周善就有可能害掉她的性命。 更何况凭姚素秋怎么嘴硬,周善也能看出她对邱莉香还是有期待的,或许是天生的母女连心,也或许是姚素秋变成刘昀那几日同邱莉香相处时培养出了感情。 反正邱莉香已经精神失常,遭受到了报应,她不必再对邱莉香动手。 既然不能对刘大马的阳宅动手,那她就退而求其次,对他们的阴宅动手! 周善想得很清楚,下手也毫不手软,她可以挑了刘大马的先祖,目的就是让阴宅风水被破坏的报应直接应在刘大马父子身上,不想影响刘家其他的族人,当然,或多或少也还是有点影响的,可能会比较倒霉。 不过她从大叔对刘家的风评中也知道那些刘家人做的好事,所以她对那些人提不起丝毫的同情。 现在,就等着下煞的结果了! 周善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三人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白马镇逗留了几天,边玩边等消息。 对刘家祖坟动手的影响很快就出来了。 刘大马在淮东省干的也是邱家的老本行——挖煤。 就在周善动了他祖坟风水的第二天夜里,刘大马所有的当时没有煤矿工人下工的煤矿全部塌方了,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也上了财经新闻跟经济新闻。 刘大马的一半资产都折在里面,资金链也跟不上了,他欠银行的债务还没有还清,银行做过风险评估以后拒绝了他的贷款。刘大马气得快要跳脚。 公司的股份狂跌,刘大马不得不向岳父求救。 邱老头对女婿还是很上心的,给了几个人的联系方式让刘大马去晋中找邱老头的老朋友。 刘大马把公司先行交给大儿子搭理,他本来十分相信大儿子的能力。 但是刘大马前脚离开淮东省,大儿子就出事了。 他去夜店销金时,遭到了仙人跳,被人活活地挖掉了一个肾。 这件事上了淮东省新闻的头版头条,公司的股票应声下跌,公司又亏掉了一大笔钱。 大儿子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出事,最高兴的还是二儿子,二儿子趁机接手了公司事务,可他高兴还不到一天,就乐极生悲了。 二儿子捡到大便宜以后十分开心,约上自己的狐朋狗友去飙车庆祝。 他们在山道上飙车,恰好遇见了警车出警,二儿子一马当先,把警车撞飞,把自己成功撞进了医院和拘留所。 只能让三儿子来了,三儿子相对前面那两个二世祖来说为人要谨慎不少,在前面两个哥哥接二连三出事的时候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个哥哥都是在外面出的事,他怕自己重蹈覆辙,便兢兢业业上下班,从不出去,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么飞来横祸。 但是,他即使在家也避免不了这场祸事。 小儿子把工作带到家里做,电线起火出事,烧了电脑主板,里面重要的资料全部被烧得一塌糊涂,硬盘也彻底毁了修复不过来。 小儿子又气又急,一掌恶狠狠地拍在桌上,却没注意到书桌坏了,有根尖锐的木刺刺了出来,直接把他的手掌扎穿。 刘大马是流年不利,但是他还准备继续在晋中拉人情,不能回淮东省坐镇。三个儿子不断出事让他心里蒙上了阴影。 最后还是年迈的邱老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让人心惶惶快要解散的公司逐步恢复。 刘大马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罢了,他既然能在老头手上抢过一回公司,那么就能抢第二回。 刘大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厄运不止于此。 82.082 刘大马在晋中求助时, 人家看在邱老的面子上才没有给他闭门羹吃,尽管如此,那些人也只是遗憾地告诉他资金吃紧,不能另做投资。 刘大马也明白,他最近的运气有点太衰了,公司的股价都下滑了十几个点, 别人是投资不是搞慈善的,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意不平。 他要是是个什么二代,家里的事都有老子去摆平,还用得着看旁人的脸色吗?岳父终究是岳父, 不是亲爹, 自然不会真心诚意地为他打算, 明明知道他去只会碰一鼻子灰, 岳父却不肯拉下那张老脸去求人情, 反而趁机重新拿回了公司的掌控权。 老不死的,也没几年好活的, 怎么就死攥着那点人脉不放,早点放权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郁闷至极的刘大马去找了自己的发妻甄红袖,谁也想不到,原本应该死去的甄红袖被他藏在晋中,他每年都会去晋中几次, 只为带着孩子去探望自己的发妻。 刘大马曾经喜欢过娇艳活泼的邱莉香, 喜欢她生机勃勃的眉眼, 喜欢她娇嗔的小性,喜欢她偶尔的骄纵,但是这点喜欢,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厌烦磨成了灰。 他最爱的还是心底那点青,爱的是发妻初见时候在河边捶衣时温柔的垂首,爱她灯下为他缝补衣裳时的柔情,爱她灶下熬得细腻软糯的小米粥。 只是这点爱,还是不够让他陪她一辈子。 他跟甄红袖是经人介绍成的婚,甄红袖有着华国传统女子的柔情,从不违逆丈夫的意愿,她把刘大马当成了天,这也是刘大马最爱她的地方。 哪怕刘大马要再娶,生下的三个儿子改叫别人妈妈,她一年都见不着几次面,她也从未怨恨过刘大马,对他仍是往日的温情。 这种温情是刘大马在饱尝闭门羹后迫切需要的东西。 他去找了甄红袖,握着她柔软的手殷切地许下马上可以重新娶她过门的诺言。邱老头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应该也活不过几年了,刘昀已死,他的家产没有指定继承人,自然只能分给邱莉香这个独女。 而邱莉香,很快就会疯疯癫癫的,到那时候他就把邱莉香送进疗养院,然后风风光光地娶回自己的发妻。 甄红袖看着这个男人兴奋难捱的表情时,淡淡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的高兴,她只是温顺地低下了头,沉默地接受了丈夫对她的安排。 刘大马却不知道,有人将他同甄红袖私会的照片,连同他跟甄红袖拍过的结婚证,包括对刘昀死亡的疑惑,放在好几个信封里,连夜寄给了远在鹿泉市的邱老和医院里的邱莉香。 等他终于从诡谲的空气中意识到什么,驾车匆匆赶回鹿泉市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邱老雷霆大怒,直接剥夺刘大马在公司的股份,又威逼彻底疯癫的邱莉香同刘大马离婚。当然,邱莉香在收到那些照片时,得知这二十几年的温柔蜜爱全是谎言,丈夫甚至可能是女儿的杀手时,她就彻底疯了,邱老根本不用做什么工作,就能够让疯疯癫癫的邱莉香在协议书上按下自己的手印。 后来家庭医生又查出些端倪,取了邱莉香在家里时常服用的药物前去化验,发现这些药物都是被人掉了包的,都是刺激精神的某种药物。 人人都说,邱莉香是在刘昀死后忆女成狂,却不知道她只是遭受了最亲密的枕边人算计。 邱老总算看清了刘大马的真面目,把他移交法办,很快,警方就从刘大马早几年的联系网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刘大马的一个私人银行账户,曾经向刘昀就读大学的某校工汇过一笔巨款,警方照例提审那个校工,很快就从校工嘴里挖出刘大马雇凶杀人的事实。 刘大马的万贯家财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锒铛入狱,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这个案子闹得很大,刘家大儿子没了一颗肾,二儿子飙车成了瘸子,只有三儿子还好些,但是他们什么钱都没有了。刘大马的所有存款都折进去了,房产也变卖了,不知道这三个年轻人能不能适应以后一无所有的生活。 经此重创,邱老终于奄奄一息,他看人的眼光没有出错,可惜当初心软了,放了白眼狼进家门。 在他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时候,姚素秋沉默地出现在他的病床前。 她同当初的姚辉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以至于邱老刚见到她的那一刻就辨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激动起来。 他当然知道,前女婿姚辉最爱邱莉香,邱莉香是他的初恋,他本来可以有似锦的前程,却在二十四岁那年被活活气死。姚家的人都是死心眼的人,他不可能从别的地方搞出个这么大的女儿。 而且,姚素秋脸型面容像极了姚辉,但是那个嘴巴,同邱莉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用查,不用问了。 邱老在临死前立下遗嘱,把公司股份及名下所有财产全部留给姚素秋,股份只准分红,不许变卖。他的唯一要求就是姚素秋必须养着邱莉香,直到她自然死亡。 尽管知道邱莉香做过许多错事,但是她也仍然是他唯一的女儿。 与姚素秋告别以后,周善跟傅其琛终于坐上了回江省的火车。 他们原本买的票倒是卧铺,不过现在赶上了春运,再去买票的时候就只剩下硬座了。 车厢里人声鼎沸,周善坐在靠窗的位置,傅其琛在她身侧,行李箱放在上面的架子里,装着零食与别的常用的小物件的书包却在他腿上摞着。 周善原本还望着窗外的雪景,只是傅其琛身上似乎有种诡异的魅力,她坐在他身边久了,居然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觉。 她都十几年没睡过觉了,再困再累,打坐一会就好,睡觉对她来说是无异于浪费时间的举动。 但是这次,她却靠在傅其琛肩上,沉沉地睡去,这一觉睡得黑甜舒畅,应该也有几千年了,她再也没有过这种身心一起畅快的感觉,仿佛踏在棉花上,悠然登上了极乐之地。 傅其琛一动不动,直到肩膀酸麻,大半个身子都失去了感觉,他也没有动,担心小小的一个动作,惊醒了她。 周善醒来时已经是乘务员进来报站到达江省的时候了,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右半边脸一直枕着傅其琛的肩,现在微微发红,全是睡出来的印子。 她拢了拢自己散乱的碎发,很快就收拾起了心情,“不好意思啊。” 傅其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周善又嘟嚷了句,“你该不会在身上下蒙汗药了吧,怎么我一碰到你,就想睡觉?” 傅其琛:…… 他们拎着行李箱,随着人潮出了火车站台,江省毕竟不是北国,没有干冷的空气,反而湿漉漉的,只是有些寒凉,比北方要舒服多了,至少这种寒冷是人能够挨得住的。 两家人已经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周善跟傅其琛在火车站外面的台阶下,看到了翘首以待的周家平跟潘美凤两夫妻。 周善了然地看着傅其琛的神色,“再见。” 傅其琛点点头。 周善拎着行李箱快步往周家平跟潘美凤那边走去,傅其琛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潘美凤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好,整个人时髦了不少,穿了件呢子大衣,头上更是烫了大波浪卷,显得比以前还要年轻些。 她看到傅其琛时比看到周善时还要高兴,“小琛,记得要来家里吃饭啊。” 傅其琛收了那一脸冷色,看起来简直是个乖顺的少年,唬得周善一愣一愣的,“阿姨,你放心,一定来。” 周善突然想起了傅其琛口中二人的恋人关系。 哎哟,他们两个不会已经经过两家父母掌眼了吧! 周善正寻思着,身侧就开来一辆拉轰的城市越野车,风风火火的迟秋婷砰地拉开车门,猩红的嘴唇与干练的打扮彰显出她强势的身份,迟秋婷先冷着一张脸看向傅其琛,“还不快把行李箱提进去。” 她转头看着周善时又瞬间换了脸色,笑得那叫一个殷勤,“善善在帝都过得怎么样啊?小琛有没有照顾到你,阿美,今天带你老公跟善善到家里吃饭吧,家里的厨子今天刚买到一条新鲜的肥鲈鱼。” 潘美凤跟她的关系已经很熟了,“还是去我家吧,我家的饭菜也做得七七八八了,正好让我看看小琛这半年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被善善欺负。” 周善听到这里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这架势,敢情她以前跟傅其琛还熟得不得了了。 她怎么偏偏谁都没忘,却忘了他? 到底去哪家吃饭这事还没掰扯出个结果,最后两家一致决定,今天先各回各家,等明天,再去傅家名下的酒店里海吃一顿。 第二天,周善去酒店里也没吃出个什么劲,她被那些大人的热情给吓坏了。 傅家来的那几个人简直了,把她当成观音娘娘一样供着,除了迟秋婷还算大方些,周善吃得那叫一个不自在。关键是他们殷勤得还丝毫不着痕迹,周家平跟潘美凤两个人完全没看出来。 酒席吃到一半,周善就借着尿遁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准备去街角那家卤味店里买个卤猪蹄来吃,那家的卤猪蹄叫个咸鲜入味,肉香扑鼻,猪蹄上的肉又糯又劲道,生意十分火爆。 傅其琛见状也跟在她后面,于是周善便买了两只,她递了一只给傅其琛,傅其琛却摆摆手拒绝了,“你吃吧。” 周善也毫不客气地缩回了手,两只她都嫌少呢! 她一边啃着猪蹄一边等红绿灯,傅其琛就站在她旁边,身子微微侧着,不让别人撞到她。 突然,周善被脚下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注意力。 她嘴里还嚼着肉,忍不住往下看,只见她脚底下躺着一只红纸包成的红包,红包口子是打开的,露出两张粉红的钞票。 等红绿灯的人有很多,却都像没有看见这只红包一样,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它。 周善想了想,把没啃完的猪蹄一股脑塞到傅其琛怀里,“你先帮我拿着,不许偷吃。” 她弯腰捡起了那个红包,抽出那两张百元大钞往里头看了看,然后用两根手指从中拈出一缕头发,头发短短的又韧,看起来应该是哪个男人的头发。 她似有所感,直直地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躲在路灯柱子下偷偷往她这边看,看到她捡起这个红包时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点喜悦。 傅其琛此时也看见了这个红包,顿时皱起了眉,“这个是?” 周善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她拿那两张百元大钞在傅其琛面前甩了甩,居然十分高兴,“我天生丽质,终于有人看上我了要讨我做媳妇了呗。” 此人,不管他是活人还是死人,周善都要默默地在心里赞他一句,“你颇有眼光!” 只是,傅其琛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83.083 就在此时, 旁边冲出一堆人来,拽胳膊的拽胳膊,拖手的拖手,硬要把周善往巷子里头塞。 为首的就是先前那个笑得满意的老妇人,她抹着眼泪道:“囡囡,我知道你早恋被班主任骂了不想上学, 但是那也不能离家出走啊,这几天快要把奶奶担心死了。” 这里的热闹很快吸引了大批等待过马路的人的目光。 傅其琛几乎片刻就领悟到了对方的意图,挺身拦在周善身前,“真当这世界没有王法了?大街上就想强行拐卖!” 那老太婆的反应很快,“我认得你, 你就是那个骗我家囡囡私奔的小混混!要不是你我家囡囡怎么会离家出走。” 她嚎得情真意切, 围观群众不由指指点点。 “这才多大啊, 就开始早恋了, 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那个小混混还说人奶奶是拐子呢。” “就是, 好好的闺女跟个混混跑了要我也生气。” 老太婆见目的达到,连忙指着周善的鼻头骂, “你妈都被你气到医院去了,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家见你妈,铁石,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一个黑壮汉子拿了条麻绳出来,看着傅其琛的眼神颇为恶意, “臭小子滚开, 不然老子连你一起绑了。” 周善先是躲在傅其琛身后, 像是这情景吓傻了一样,她看到看似慈祥实际上气势汹汹的老太婆时,立马挤出两行假得不行的眼泪,嚎啕大哭,声音十分悲切,“奶奶,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妈住院了?她现在在哪,我要去见她。” 不仅是傅其琛,就连那行人都被周善这个操作给弄懵了。 那些人不由腹诽道:“别是个傻子吧。” 老太婆跟那个汉子交换了下眼神,老太婆就“和蔼”地笑了,“好,囡囡,咱们回家。” 他们一行人齐心协力地挟持着周善往马路边停着的那辆面包车走去。 “等等”,傅其琛拦住了他们,“既然伯母都重病了,我这个未来女婿不去看看是不是也说不过去?” 周善:…… 老太婆:这些孩子一个个读书读傻了吧。 汉子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狞笑了下直接圈住他的脖颈,“行啊,你小子跟我姐赔罪去。” 他们在路人看大戏般的眼神中轰轰烈烈地往那辆面包车上走去。 一上车,那些人的态度立马就变了,老妇人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先迷了,晚上直接塞到棺材里,时辰一到就封棺入土,这小子随便找个黑窑子卖了,卖到的钱给弟兄们打点酒喝。” 汉子笑了,“五奶奶,果断人啊。” 那个五奶奶却没搭理他这茬,而是眯着一双毒蛇般凌厉的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周善一圈,“我不管你是装疯还是卖傻,但你今天上了我这趟车,就别想下去了。” 她给旁边人一个眼神,两人迅速领悟,各自用了块白绢捂住周善与傅其琛的口鼻。 一分钟,没倒;两分钟,没倒;……五分钟,没倒! 五奶奶不满地看了那两个办事人一眼,亲自从车上摸出个瓶子,拿了两块新的白绢在里头浸泡了会,才嫌弃地丢给那两个办事的,“换新的。” 换新的也没用,十分钟过去了,周善仍旧眨着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同她对视。 那药该不会过期了? 五奶奶将信将疑地打开盖子,深深地嗅了下,这一嗅可了不得,那个呛味差点直接把她给熏晕,药劲足足的。 面包车上的人也都傻眼了,周善跟傅其琛蒙住口鼻的白绢也掉了下来。周善嘻嘻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跟他都已经对所有药物产生抗体了。” 五奶奶脸色发青,“绑了。” 周善异常乖顺地伸出手腕,“绑紧点,不然容易松开。” 五奶奶觉得自己被两个傻子耍了,气急,干脆转过头去闭目养神再不敢说话。 底下人知晓她的心意,不仅把人拿麻绳绑了,还有布团塞住周善跟傅其琛的嘴,眼睛也给蒙上了。 他们觉得这两个学生大约真是个二傻子,在这种情况下,周善只是撞了撞傅其琛的肩膀,傅其琛也迅速领会到她的意思,往旁边让了下,然后,周善就枕着他的肩开始睡觉。 敢情人家真当踏青郊游来了! 面包车里的空气有些凝滞,他们都是正常人,没见过这种奇葩,一时间,车子里都沉默了。 面包车行驶了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从平坦的柏油马路变成石子路,面包车开始颠簸。 目的地应该十分偏僻,傅其琛安然养神,心里默默数着,车子往哪个方向走了,一共拐了几个弯,在他的脑袋里清楚印了下来,中途这些人又下车推了两回,才摇摇晃晃到了地方。 是个阴森的村子,此时那些人终于舍得把二人的眼罩给摘下来。 周善眯着眼睛扫了村子一圈,身后的人开始推搡她,“快点走,吉时要到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村里的祠堂,已经设好了灵堂。 灵堂里挂满了白幡,又有三进黑幡,各写了挽联,每进黑幡的中间都设了张供桌,第一张供桌上摆着大大的黑白遗像,遗像下方誊好了死者的姓名“王清生”,遗像旁边是个空白画框,与此对应的是张空白的庚帖,似乎在等着写上女方的姓名。 第二张供桌上供了四牲,第三张供桌上放了一对巨大的龙凤喜烛,不过却是白色的。喜烛后面的白色帷帐里,就停着灵柩。 原该有的“奠”字也被换成了白双喜,微风摇过,十分阴森。 黑白遗像上的王清生神情有些诡异,居然像是在冲着周善笑。 面对这样一个布置诡异的灵堂,那个五奶奶也有些害怕,她给王清生的灵位上了三炷香,“这是你自己挑好的丫头,我们马上就送她到地底下去陪你,到时候就莫要回到阳间来招惹活人了。” 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周善跟傅其琛,表情终于有点波动,但是那种波动也只是一瞬而逝。 “来人,先给这丫头换上喜服,拜堂成亲后就塞到棺材里让她跟清生长久做伴。” 祠堂外面围着一群村民,似乎对里头有什么忌讳不敢进来,看到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学生时眼睛里攒动着不知名的兴奋与解脱,绝无半点愧疚同情。仿佛冥婚这事,再天经地义不过了。 冥婚是华国古老的一项习俗,一般都是把未婚先丧的青年男女配在一起,拿活人去配死人的,实在少有。 传说把死人的头发塞到红包里,然后扔到大街上,只有被死人看上的人才能看到那个红包。万一捡起来,旁边就有一拨人窜出来把你拉去配阴亲。 闽南地区从前倒也有这项风俗,但是怎么都没有拿活人生殉这个道理。 这个奇怪的村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五奶奶应该是村里的神婆,颇有地位,她换了身黑色的法师衣,手上拿了根桃木剑,脸上阴沉沉的看不出丝毫喜色,“丫头,要怪只怪你运道不好,被清生看中了。” 话虽如此,如果周善当时不捡起那个红包,五奶奶便会继续等下去,直到等到那个捡起红包的少女。正因为如此,周善才将计就计,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奇怪的村庄,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四不管地带,居然敢用活人去配阴亲,乱了阴阳的秩序! 思及此处,周善也不想做戏了,她直接站起来抖了抖身子,五花大绑的麻绳居然从她身上滑了下去,周善再吐出嘴里塞着的那个布团,笑吟吟道:“这种事情是不是要先问过我再说?” 跟她绑在一起的傅其琛也扭开了身上的绳子,站到周善旁边,他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单单站在那,气势就比村里的人压过一大截。 五奶奶愣了下,发火了,“你们怎么绑的人!” 周善从腰间解下软鞭,掂了掂,“女孩拿去配阴亲,男孩卖给黑煤窑,啧,诸位好打算啊,是如来还是玉帝做你们的后台,竟有如此胆色?” 五奶奶挥手,“先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几个精壮汉子从人群中走出,形成一个包围圈把两人围困其中。 周善彻底收了脸上的微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其琛却伸手按住了她,“我来,别脏了你的手。” 他忍了很久了,咔咔捏了两下手指,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些汉子。汉子齐齐对视一眼,猛地一下扑了上来…… 傅其琛没有用什么诡异的招式,直接跟他们近身缠斗在一块,他率先掐住冲得最前的汉子的喉结,猛地下拽,然后膝盖用力往上一顶,那男人就嘶哑地哀鸣一声,从气管里咕嘟嘟冒出一口血来。 周善似乎有点不忍心地转过头去,诚恳地对青着张脸的五奶奶道:“你们惹到他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五六个大男人,居然还打不过一个少年! 五奶奶道:“愣着干什么,一起上,都给我上。” 周善说:“欸,我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五奶奶阴毒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从黑色法师衣背后的囊袋里取出个竹筒,刚想拔掉盖子—— 还没回过神,劲风袭来,那个竹筒就从她手上被周善给抢走了。五奶奶甚至还没看到周善是怎么出手的,那个竹筒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周善晃了晃那个竹筒,听了听里面的声音,“虫子啊。” 她作势要拔,五奶奶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急忙告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 周善说:“求我?迟了?” 她指风轻弹,点了五奶奶的穴位,然后掂了掂那个竹筒挨凑过去,“你想把我喂虫子?今儿个我让你尝尝什么叫请君入瓮,如何?” 五奶奶被点了穴说不出话来,脸色异常惊恐。 周善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麻绳,把麻绳分为几股,她用细麻绳扎住了法师衣的袖口与脚处的通口,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竹筒塞打开,将里面的蜈蚣蝎子全部沿着五奶奶的领口倒进去。 倒完以后,她照样封上了领口。 五奶奶仍旧一动不动,神情却越来越痛苦,脸色也逐渐发紫,嘴角有细密的白沫流出。 与此同时,傅其琛也解决了那帮强袭的村民,祠堂外站着看热闹的村民早就逃了。傅其琛还不解气,走上前去拿起那个遗像,恶狠狠地摔到地上。 不仅如此,他还拿脚踩了几下。 村民们倒在地上呻吟,五奶奶被毒虫啮咬得逐渐失了神智。 就是这个时候,乌云沉沉遮住了月光,灵堂里的烛光晃了一下,村民们本被傅其琛打得爬不起来了,看到龙凤喜烛晃了下时,他们却不知从哪爆发出了什么力道,惊恐地捂着伤处从地上爬起,连五奶奶也不管了,跌跌撞撞地逃出祠堂。 他们刚刚狼狈地跑出祠堂,就看到祠堂的三条大门两条小门砰地一声,全部关严! 84.084 灵堂里惨淡一片, 几支白烛摇着火焰,月光从透明的玻璃窗里透进来。 在第一张供桌前,破碎的遗像边,修炼有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出现在周善跟傅其琛面前。 这个漆黑的人影,周善跟傅其琛都能辨认出来,就是遗像里瘦成了竹竿的王清生。 王清生的鬼魂怪异地咧嘴朝她笑了下, 只是那个笑容有点瘆人。 周善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傅其琛却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神微微往后示意了下。只见祭桌上那张空白画像逐渐晕染出了墨迹,由上至下缓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浓密的头发, 再到面容的轮廓, 墨迹很慢, 却很坚定, 头发与轮廓很快就完工, 紧接着出现的是眼睛、鼻子…… 空白像框中逐渐现出的画像赫然是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摆放在灵堂角落里的那套喜服倏然展开, 无风自动,如同一个挺立的人影一般慢慢地从椅子上滑下,站立起来,就像是从古代穿越而来的新娘一样,朝周善的方向缓缓飘来。就好像这套喜服, 是活着的一样。 期间, 那个鬼魂冷冷地目睹这一切, 仿佛周善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它的脸色仍是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它身穿新郎袍,眼睛发乌,唇色青紫,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一切。 周善同傅其琛对视一眼,快速地点了下头,她在画像即将完工、喜服即将贴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迅速往外掠出,同傅其琛一人抢过一根桌上的龙凤白烛,周善随手撕下桌上的她的黑白画像,得意洋洋地拿着那张画像冲王清生的鬼魂扬了扬,就把画像团成一个纸团放在龙凤烛上烧。 只是那画纸好像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龙凤喜烛居然烧不着。 鬼魂的嘴角勾出了个冰冷的弧度,似在嘲弄。 周善索性扔了那根龙凤烛,扬手打了个响指,再把纸团轻轻松松往王清生的鬼魂处一扔,纸团穿过它的身躯掉落在地,在接触到它的灵体时呼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傅其琛在王清生的鬼魂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一掌劈开棺材,木渣扎破了他的手心,渗出几滴血珠,傅其琛把血珠弹到尸体上,然后用烛火对着血珠轻轻一燎,棺材里就像是泼了汽油一样燃起了大火。 这里的棺材还刷了一层桐油,遇到火星时更是势不可挡,火焰顷刻间就吞没了整副棺材。 鬼魂一直把他们两个当成比较聪明的高中生,掉以轻心之下竟吃了如此大亏,当下怒不可遏,仰天嘶吼了下,俯冲下来。 周善不疾不徐地在手心里刻上了掌心雷,在阴寒的鬼魂冲下的那一刻对准了它,雷霆电光噼里啪啦响起,瞬息之间就快要将它打得魂飞魄散。 它也察觉了自己不敌,迅速往黑暗深处退去,沿途还发出阵阵不甘心的嘶吼。 鬼魂一退,灵堂门窗全部自行打开,重见清明月色。 周善似乎不着急追击它,心里默默记下了王清生逃跑的方位,才慢吞吞挪过去解开了那个五奶奶身上的穴位,“你们这个村里的秘密还挺多。” 五奶奶年事已高,被那些毒虫折磨得奄奄一息,周善一给她解开穴位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直接软在地上。 周善又为她解开扎紧的袖口领口,“我这个喜欢直来直往,说,为什么一定要找人冥婚?” 五奶奶重重地喘气,没有回话。 周善失去了耐心,用匕首挑起一只吸饱了人血的硕大黑色蜈蚣,“说不说?不说我就直接把这虫子塞到你体内,让它在你的身体里生一窝小宝宝,你说好不好玩?” 她刻意用匕首挨近了五奶奶的眼睛,五奶奶的眼神里此时此刻满是惊恐,前不久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噩梦! “说,我说。” 周善满意地笑了,“乖,那我待会用这条虫子给你煲下汤,好补补身子,千万别说漏了。” 五奶奶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来自幽冥深处的厉鬼。她后悔了,大街上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不挑,偏偏挑中了这个煞星。 有她自己养的大虫子做威胁,五奶奶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五奶奶来自苗疆,她原本是个苗医,善养虫制药,后来千里迢迢嫁到了江省,嫁给了这个偏远村落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被村民尊称一声五爷,她也因此成了五奶奶。 五爷很俊,对她也很好,也从来没有因为她早年养虫熬坏了身体以至于终身不能生育这件事说过她半句话,除了穷点,这个男人对她来说简直完美。因此她在这个村里安心地呆了下去。 五爷在村里的地位很高,年迈的村长都时常同他谈话,听从他的意见,加上五奶奶的草药,他们一家很快就在村子里有了自己的名望。 村里的男女之别非常严谨,一般女人不得进祠堂,不得入祖坟,不得参加村里的会议,许多活动也被禁止参加,她们唯一被允许的领地就是相夫教子,平时就连出村的机会都极少极少。 但是由于当时环境如此,加上苗寨的习俗同此地说实话也差不太多,五奶奶一直没把这种分别放在心上。 直到她跟着自己的男人,听到做到的事越来越多,她才隐约察觉出这个村子的不对劲。 这个村子的所有男人,不许出村定居,也不许入赘,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村落里,生老病死都在村里。 后来,村里的医生走了,五奶奶身为一个女人,虽然被众人所质疑,但是由于村里没有会医术的男人,她还是顶替了医生的班,她看到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她发现,村里一旦死人,女人还好,普通的丧葬风俗就可以,但要是男人,不管他生前是否婚配,都会身穿红色新郎服入殓。女人出殡往往在白天,男人出殡却都在晚上,丧葬队伍沉默着把男人的灵柩送到祖坟。但是五奶奶从常常闲聊的小媳妇口中听到过,当八仙抬着灵柩去祖坟的时候,从棺材内部往往都会传来一股奇怪的抓挠声。 她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好奇,加上身为苗女的自信,使她并没有把这个看起来与寻常小山村没有半点区别的村子看在眼里。 村里的男人并不多,但是都保持在一个诡异的平衡中,每五年死去一个,每五年出生一个,不多也不少。女孩则没有这个诡异的平衡,不过女孩都是外嫁,不会招赘,所以没有多大的影响。 五奶奶越来越好奇了,她的眼睛盯上了那个治丧时一律不许女眷进入的祠堂。 五年过去,在又一个男人死亡以后,五奶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趁着男人们不注意偷偷溜进了祠堂。 她躲在祠堂后面破烂的幕布里,偷偷看着祠堂里发生的事情。 第一天没有出事,五奶奶认为自己是想多了,回到家以后睡了一觉,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怪事,但是第二天,五奶奶还是止不住好奇,溜进了祠堂。 她迷迷糊糊睡到了傍晚,祠堂里仍旧平平安安,她刚想偷偷回家,尽量不惊动五爷的时候,祠堂的大门却吱哑一声开了。 五爷率领着一群人,他身后的大汉肩上扛着个麻袋,气势汹汹地往灵堂里一扔,五爷神情非常平淡,看见麻袋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时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很快,那个麻袋开始扭动。 五爷眼皮子抬了下,手下人会意,松开了麻袋,露出里面的东西。 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活生生少女。 后面的事,就连五奶奶这个见多识广的苗女都震惊了。 少女的手脚依然被绑着,衣服却被那帮男人粗鲁地撕开了。 五奶奶捂着嘴巴迫使自己不尖叫出声,她预想中的情节迟迟没有发生。只见,那帮男人毕恭毕敬地请来一套喜服,这下的劲就要细致多了,他们小心翼翼地给少女换上喜服。 与此同时,五爷用画笔在那张她以为没用的空白画像上作画,很快就勾勒出了少女的模样。 村民又捉了只大公鸡,公鸡脖子上挂着个红包,里面还有一撮头发,他们迫使那个少女同大公鸡拜了堂成了亲。 五奶奶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发抖。 拜堂以后,他们解开少女身上的束缚,把鲜活的少女扔进了棺材里,面无表情地盖上棺材板,钉上了棺材钉。 期间,少女一直在哭喊求饶,手指在棺材板上一下一下地抓着,发出阵阵刺耳瘆人的抓挠声,但是那些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那些男人,在五奶奶的记忆中是温和的乡人,憨厚的丈夫,慈爱的父亲,记忆中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如斯冷漠的模样。 很快,七根棺材钉全部钉上,棺材里的动静还在持续,五爷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沉默地一挥手,八仙就把棺材扛起,无声地往外抬了出去。 在男人们踏出祠堂的那一刻,五奶奶终于支撑不住了,瘫坐在地。 走在最后的五爷察觉到了什么动静,他冷漠地走过来,掀开了五奶奶面前破烂的幕布…… 85.085 五奶奶从未见过五爷如此冷淡的眼神, 那眼神冷得就像是一把刀,把她的血肉都活生生剜了下来。 从前他们是亲密恩爱的夫妻,现在恍然一对陌生人,再也不复往日的恩爱。 很快,那些走在后面的披白的送葬村民依稀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们迟疑地回转身子, 恰好看到两人对峙的场面。五奶奶无视村规,偷溜进祠堂的举动,瞒不住了。 村民对于五爷还是很敬畏的,便恭敬地开口询问五爷,“五爷, 现在应该怎么办?” 五爷的眸子很冷, 很冷, “照规矩办。” 他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过, 要五奶奶一定要恪守村规, 尤其是有丧事时候,决不能靠近祠堂半步, 万万没想到,五奶奶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彼时,五奶奶并不知道,村里的女人违背了重要村规的下场就是得急病死去,村里鲜少有人生病, 却偶有几个女人得急病一夜之间就香消玉殒, 即使娘家有人来问, 可生老病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五奶奶连个撑腰的娘家都没有,连个来问的人都没有。 她是苗女,诡谲的事情经得多了,五爷那个“规矩”一说出口,她的心当下就起了不妙的预感。村民们同样也被五爷冷酷的神情给吓到了,不禁面面相觑,忍不住求情,五爷却不为所动。 五奶奶当时也没有想到五爷会狠心到灭口的地步,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拥有的唯一一个筹码——她善医。 虽然村民并不时常生病,但是由于村子背靠大山,蛇虫鼠蚁多,经常有人进山被咬,再加上村民偶尔也会有个跌打损伤的,这里离城市又远,万一出了人命,就是村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死了女人还好,可若是死了男人,便会打破五年一死一生的平衡,村里的男人本来就已不多,如果因为意外天灾死去几个,生的男孩却依旧是五年一个,是有限的,那么血脉迟早会断。 所以,村医是必须的。可原先那个村医死了,且没了衣钵,后面那个外地来的医生又搬走了,村里善医的就只剩下了五奶奶一个。 五奶奶万万没想到,小时候她不喜欢学的本事,如今却成了她的护身符。 村民召开了会议经过商讨之后,还是决定留下她这条命,为的不仅是她的这身医术,更为了她是五爷的妻子。 但是那些村民却要求她跪在祖宗牌位前发誓,此事绝不能为第三方所知晓。他们对那个所谓祖宗似乎颇为信赖,五奶奶立过那个誓以后,就彻底相信了她。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五奶奶当初孤身一人跟随五爷进了村子,她的亲人都死绝了,进村子时她还是个青春少女,后来嫁给了五爷,心里眼里就只剩下了五爷一个人。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当时五爷出村,目的也只是寻觅给村民配阴亲的少女,其实当时看中的是她。五爷看见她的时候,她脑袋上绑着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盘条靓顺,冲五爷扬起笑,便勾走了他的魂。 他们两个一见钟情,也因此,五爷改换了人选。 当然,她也不知道,外貌上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五爷在当时其实已经达到了八十几岁高龄。 后来,因她别无挂碍,加上有五爷在,她接触到村里的秘密也越来越多。等五爷寿终时,村里主事的男人也换了一批,而德高望重的五奶奶就被推举为村里新的主事人。 她是头一个接触到村子里秘密的外村人,五爷死后,帮死去的男人择选阴亲的重担就落在五奶奶肩上,甚至于五爷的那门阴亲,就是她亲自给配的。 五奶奶断断续续地讲着,周善陷入了沉思。 这个村子古怪的地步,实在是已经超脱了她的想象,简直是闻所未闻。 “为什么五年才会死一个人?偏偏又是五年生一个人?为什么非要配阴亲?” 周善有很多不解,但是五奶奶毕竟是个外乡来的女人,加上时日变迁,许多秘密已经不见天日,她也无法为她做出解答,只是惊恐地望着她。 周善开了慧眼,死死地盯着五奶奶的眼睛好一会,直到盯得自己头晕目眩才猛地闭上眼睛,冷声道:“为虎作伥这种事情,你倒是做得挺利索的。当初你知道村里有活殉少女这个习俗,心里好歹有点怜悯之心,但是现在——” 周善摇了摇头,“你却是最大的帮凶。对了,我们的手机在哪?” 五奶奶现在怕极了她,周善冷血的程度,与她青春活泼的少女面貌简直格格不入。五奶奶身为苗女,在同周善一般大小的时候都做不到她的果断,她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沉默地垂下头颅,指了指祠堂外面,“东西都在谷仓里。” 周善哼了声,抬脚就往屋外走,傅其琛紧随其后。 五奶奶颓然倒地,她心知此时大势已去,看见她们举步离开方才颤颤巍巍从地板上捡起一只硕大的蝎子,那只蝎子在她所养的毒物中是最毒,一般的毒物她的身体已经可以免疫了,唯独这只蝎子不行。五奶奶毫不犹豫竖起蝎尾往自己干瘦的手臂上狠狠一扎,“五爷,我来陪你了。” 傅其琛果然在谷仓里找到了他们的东西,两部手机也还在,此时月已将上中天,村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除了祠堂这边一丝灯光都没漏出。 周善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她也不含糊,直接向警方说明这里发生的拐骗事件。因为可能涉及受害者是少女,警方的态度很严肃,当即就立了案。傅其琛的记忆力不错,来时他又留了个心眼,因此村子的大概方位他也清楚。 报完案以后,两个人又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两家父母都快急哭了,打了几十个电话也没接通,正急得要去报案的时候,二人就联系上了他们,父母们方才放下心来,周善面对父母时没有把经历的事情告知,骗他们两人是去了网吧玩通宵,结果睡着了才没有听到电话。潘美凤闻言怒不可遏,在电话里先是一通痛骂,又问他们到底在哪,要去接。 周善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明天自然会回来,然后她就在潘美凤的怒火中镇定地挂断了电话。 傅其琛鼻子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确实——” 话音未落,这俩货就想起了什么,惊恐地抬头看。只见祠堂那边火光冲天,滚滚的黑烟从后半部分冒了出来,木材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祠堂逐渐陷入火海之中。 他们都专注于听那个所谓五奶奶的故事,一时居然忘记了棺材还在烧着!棺材上刷了桐油,火势本来就盛,又遇上了后面的破烂帷幔,加上祠堂的主要结构还是木材,烧起来也不足为奇。 反正是个罪恶的地方,烧了也就烧了,只是…… “那个女人还没有出来。” 五奶奶本就年事已高,加上身受重伤,现在可能连逃出火海的力气都没了。 周善不敢怠慢,提气飞起,脚下几个轻掠就往火海里冲了过去,傅其琛甚至都来不及拦她一把。 她掩鼻冲到火焰熊熊的灵堂时,却看见五奶奶倒在地上,七窍全都出了黑血,生死不知。 周善再试她鼻息,发现她早就停止了呼吸,五奶奶死了。 尽管如此,周善也不想将她的尸体遗留在火海中,她把那具尸体带了出来,放到祠堂前那大片的空地上。 她出祠堂时,村民们已经被惊动了,个个端着木盆木桶忙得热火朝天,喊着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着火了,救火啊。” 大坝村年迈的村长也拄着拐杖来到了火灾现场,当他看到祠堂烧起的汹涌大火和空地上停放的尸体时堪称面如土色,一个劲说着,“完了,完了。” 烧起的大火招来了火警,火警几乎是与公安同时到达的。 扑灭了火以后,在场所有人都被拉去盘问。 大坝村,一个看似平平无奇不过的小山村,也终于走进了国家的视野。 周善跟傅其琛作为目击证人在一边做笔录,村民们还想打哈哈把这事蒙混过关,周善直接捅破了他们拐骗少女的事实,加上空地上还停放着一具尸体,警察都不敢掉以轻心,由周善与傅其琛二人指认,涉事的所有相关人员都被拉上了警车。 为首的就是那个铁石,他对五奶奶颇为敬重,在被拷上警车的时候,异常怨恨地看了二人一眼。 2006年,轰动全国的大坝村拐骗少女案浮出水面。 因为周善提到的“生殉”传统,警方尤为看重,经过对村民的一番盘问后才知道事情的恶劣,当即就请了专家前往大坝村的祖坟掘坟。 大坝村的男人都埋在祖坟,积年累月下来,密密麻麻快要堆满整座山头。 掘开第一座坟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是五年前下葬的最新的那座坟,棺木早已腐朽,打开灵柩,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两具尸骨。 一具尸骨在下,应当是正经入殓的,还有一具尸骨蜷缩着,身上套了件破破烂烂的喜服。这具尸骨异常娇小,臂骨直直地往上伸着,五根指骨深深地嵌入棺材板上,有极高的磨损痕迹,应该是在闷在棺材里挣扎许久最后因为缺氧而被憋死的。 从少女尸骨的破烂喜服中,专家还发现了油菜籽的存在。 这在南方的丧葬习俗中几乎是一种人人皆知的恶毒诅咒,传说只要把油菜籽放到死者的殓衣内,那么死者就会永世不得超生,找不到前往阴间投胎的路。 掘开第二副,第三副……每副棺材里都一模一样,有个死掉的男人,必定有个被配阴亲的少女。 漫山遍野共有百余副棺材,不知有多少枉死的生灵在其中。 这个案子,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媒体都疯了,争相报道,几乎所有卫视里面的法制节目都开始追踪案件的进度。大坝村五年一死一生的诡异之处也为全国人民所熟知。 平远市的警方也因此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即使过年都没有得到休息,迷失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勘察失踪少女的身份,查处相关与事人员,这么多的被拐骗少女,而平远市却对其一无所知,可以说,平远市政府机关今年这个年异常难过。 无数双眼睛都在关注案件的进度,警方迫于压力下草草提供了个结论——大坝村的村民愚昧无知又重男轻女,他们担心男人死后没人服侍,所以找了少女来配阴亲。 这个结论异常粗暴简单,至于大坝村五年一死一生的诡异之处,以及高龄长寿人员的普遍存在,警方也只是提供了个大坝村山好水好,尤其是大坝村的泉水里有种延年益寿的特殊矿物质,人们不易生病,往往都能够活到高龄,至于五年只是偶然。 因为官方提供的大坝村泉水里含有延年益寿特殊矿物质结论,导致风波过去后,已经落败的大坝村又重新恢复了生机,商人在这里建成了巨型水厂,泉水销往全国,解决了平远市大批就业难题,而这个水厂生产的泉水名字就是“农村山泉”,当然,这是后话。 周善自然不相信警方得出的结果,她对大坝村的种种怪异之处很是好奇。她决定亲自去查,但是大坝村已经被封锁得十分严密,大坝村里的男人也全都进了拘留所,周善自然不能再进去。不过她是风水师,这也难不倒她,从活人身上问不到,从死人身上总能问到了吧。 她先以问米的方式招到了王清生的魂魄,王清生的灵柩被烧了,还没来得及下葬,也就没有入土为安。加上因为周善的搅和,他没有找到配阴亲的少女,其中不知道有什么影响,总而言之,王清生成为一个孤魂野鬼,整日只能在阴阳两界中游荡,他又不是很恶,游荡的同时还要避免成为那些真正恶鬼的口中食,可以说,死活异常艰苦。 因此,周善一提出可以为他开阴路送他去往生的交易时,王清生把什么祖宗什么规矩全都一干二净地忘在脑后,一股脑把他做鬼时探知的事情全部倒出。 ———— 若干年以前,应该说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携带家眷亲属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安家立户,男女都是风水师,厌倦了往日的生活,向往着安宁,他们在这里扎下了根,并给此地起了名,唤作大坝村。 起先这一家人过得倒也快活,男的俊秀女的娇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异常和谐。 但是这种和谐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两年。 彼时正逢乱世,许多人都在逃难,很快,就有一对父女逃难,逃到了这个还未成形的大坝村。 那个父亲染上了重疾,女儿又还年轻,女主人心善,就留下了他们,同时也给那个父亲治好了病。 治好了病的父亲把女主人一家当成再造恩人,不肯离开,立志要为他们干活偿还恩情。男女主人皆无异议。 两家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男主人也对父女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有次喝醉酒以后冲父女俩大倒苦水,郁闷不已。 原来,这对夫妻平日里恩恩爱爱,却有个最大的烦心事——生不出儿子。 女主人连生五胎,全是女儿。当时注重子嗣传承,男主人也不例外,整日为自己没有儿子而伤心烦恼,可是寻医问卜都没有用。因为女主人是个风水师,注定有五弊三缺,她命格又硬,这辈子都注定命中无子。而男女主人成亲之时,女主人就要求男主人立过一个誓约,除非她死,不然男主人不能另娶,也不得纳妾。风水师最重契约,男主人想违背都不敢。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无子还不纳妾这个原因,男女主人受不了世人异样的眼光,方才决定隐居山林。 男主人越说越痛,最后醉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父女对视一眼,得知了恩人最大的心病。父亲看了女儿一眼,女儿会意,娇羞地低下了头。 是的,他们决定了,既然女主人生不出儿子,为了报恩,他们可以给男女主人生个儿子,而女儿完全可以不要求名分,这样也就不违背男女主人之间的誓约。 当夜,女儿就羞解罗裳,同男主人滚到了一起。 等男主人清醒时,他当即就落荒而逃。 但是当时,女主人已经年满三十,在这个时代,她已经老了,怎么比得上青春少女的美妙胴体呢。 男主人禁不住诱惑,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很快,女儿便挺起了高耸的肚子,男主人是风水师,自然能够算出她腹中的那胎,是男胎。 “立意报恩”的女儿也改变了初衷,她才不要没名没分地这样过着,她要堂堂正正地带着自己的儿子,站到男主人身边,至于女主人,早已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边是温怜蜜爱的小情人,一边是感情越发冷淡的妻子。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儿子,一边是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到底怎么选,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当初的誓约犹言在耳,他不能纳妾,更不能另娶。男人没了感情,是可以心狠手辣的。 于是,男主人一杯毒酒,送走了毫无所觉的女主人性命。 自从归隐后,女主人就再也没有算过,她万万想不到,最亲近的枕边人早就变了心,心心念念算计的乃是她的性命。 很快,女主人腹如刀绞肝肠寸断,毒酒里下的是断肠散,男主人对她这个碍手碍脚的人真的是毫不留情。 在临终前一刻,女主人对男主人下了死咒。 她要男主人与他的儿子后辈,个个永世不得超生。既然男主人想要传宗接代,那她就要男主人传不过三代,三代以后,无子而终。 风水师死前下的密咒威力无穷,男主人同为风水师也解不开她的密咒。 毒死了女主人,誓约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没了,男主人风风光光娶了那个女儿,把那个父亲真真正正当成自己的岳父。 女儿的肚子也颇为给力,女主人接连生了五胎全是女,她也接连生了五胎,全是儿。男主人把她当成自己的福星,极尽宠爱。 男主人寿高,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坝村四代同堂,当时他的子孙枝繁叶茂,济济一堂。 可第五代的时候,却没有一个生出了儿子,个个生的全都是女儿。 男主人这才想起女主人临死前下的密咒,当即一惊,直接吐血。 他生平最重血脉,并不把女儿当成一回事,自然接受不了绝嗣的结局。但是那道密咒是女主人临终时含恨而下,他法力不及女主人,到现在也不能解开。 在快要被气死的前一刻,男主人终于想到了破解之法,把所有子孙全都唤到了面前。 女主人要男主人的男嗣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能投胎转世。而男主人的破解之法就是,捉芳龄十五六岁的少女活殉,少女体质属阴,十五六岁的少女基本上都来了葵水,体质更阴。 只要将少女与死者配成阴亲,画在一处,少女的魂魄就与死者纠缠在一起。到那时候,在少女的殓衣内放入一把油菜籽,少女就代替了王家的男嗣,永世不得超生。 而男嗣有了替代品,也就可以前去投胎转世。 女主人又要王家三代绝嗣而亡,男主人也同样想出了破解之法。三代以后,所有成功解除束缚可以前往投胎转世的男嗣,只准继续投生在王家,别处不可去。从男主人那一辈开始算起,一共四辈,所有的男丁都将继续投生在王家。 男主人在临终时动用所有法力,在王家的血脉上布下禁制,五年一死一生,恰好是个轮回。 王家加上男主人一共四代子嗣,共计二十九人,代代相传。 几百年过去,王家经历了好几个轮回,男嗣依然保持在二十九人,这二十九人,就是几百年前的二十九人。 而五奶奶嫁的那个五爷,正好是男主人的投胎轮回,五爷死后,铁石出生,铁石是男主人的第五次轮回。 也正是因此,五爷在村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周善听王清生的鬼魂所言,嘴巴忍不住越张越大,这个大坝村,其实应该叫轮回村才对吧。 王清生对她的感叹不置可否,只是灼灼地看着她。 周善也相当守信,几百年前的女主人下的密咒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她遵守诺言为王清生打开阴路,送他前去轮回。 这次轮回肯定是不能再投生为王家人的,周善也没有为他美言,甚至她稍稍提点了带路的阴兵几句,阴兵很快就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冲着王清生阴森森地笑了下。 至于王清生投胎成猪成狗,甚至猪狗不如,与她何干? 她不是不记仇的人,她现在还记得那夜在灵堂里,王清生想要与她配阴亲,如果她不是山辞,岂不是要做王清生的替死鬼,被困在棺材底下永世不得超生? 在家里过完年,又到了开学的时候。 北上之前,周善一个人又偷偷摸摸越过岗哨,去了大坝村一趟,给祖坟里那些少女的魂灵做了场法事,送那一百多个魂魄前往投胎。 送走少女魂灵以后,男主人设下的破解之法就彻底解除了。 很快,警察局里的王姓男嗣好几个出事了,先是高达一百五十岁寿龄的村长打破了五年界限,自然死亡。然后就是男主人轮回成的铁石,警察局里犯人的伙食都是一样的,别人吃了都没事,但是铁石吃下以后就忍不住捂着肚子嚎叫,七窍流血而死。 人死在警察局里,自然掀起了社会上的轰动。单从铁石的死状上来看,他应该是中毒致死,但是法医把饭菜和大体拿去化验,却查出两者都没有毒素,铁石的身体内也是干干净净的,他离奇的死因成为一桩无头悬案,过了很久也没人能够破解出这桩案子。 ———— 出了元宵,周善就跟傅其琛两个人一起买了票回到帝都高中报名。 他们两个人住得近,报名也是一起去的,报名以后学校惯例放半天假,第二天开始正式上课。结果报完名以后,几个同班女生挽住了周善,“跟男生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做指甲吧。” 一伙男生拖住了傅其琛,“整天跟那些女生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我们打街机去吧。” 周善与傅其琛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被无情地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拖走了。 周善也没有孤高傲世的态度,她跟同班同学的关系都还可以,至于傅其琛——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他不用多说话,就有人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他不用刻意去跟人打交道,就有人主动来跟他打交道。 即使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一中,傅其琛混得也非常好,他为人冷淡,却有许多人花痴地尊称他一声“傅神”。因为人家是全能的,成绩好,拿到了不少竞赛的一等奖,体育好,篮球课上随便露了手就技压群雄被老师推荐进了学校的篮球队,电脑课成绩他永远是第一,化学物理实验也遥遥领先大家,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长!得!帅! 可以说,傅其琛在京城一中里,绝对算是个风云人物,成为许多一中学子心里当之无愧的男神、校草。 周善有些无语地听那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忍不住开口,“那你们刚刚为什么说跟男生有什么好玩的?” 那几个女生齐齐忸怩地捏了下衣角,“这不是害羞嘛。” …… 周善想不通这些少女的脑回路,因为她实实在在是个伪少女。 伪少女跟着少女团进了指甲店,少女团兴高采烈地在那选指甲,周善实在提不起兴趣,拿了本画册坐在沙发上看。 只是她的心思却没有在画册上,脑子里不住开始浮现傅其琛顶上金光闪闪被人赋予的名头“傅神”“男神”“校草”…… 说起校草,她记得学期结束以后,校园BBS上发起过一次投票,很中二,非常中二,中二得不得了,叫做“校园男神女神竞选”。高一的傅其琛在那次竞选里力压群雄,成为当之无愧的男神校草。 也正是因为那次竞选,傅其琛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大大提升,甚至到了炙手可热的地步。 女神的竞选就没有那么众望所归了,几十个人选在相互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就连周善,也在投选快要结束时掉到了“校园女神”名单的车尾上,神奇的是,投选她的就两个人,还全都是实名投票的。 这两个投票给她的呆瓜,一个叫做傅其琛,还有一个叫做邝念齐。因为知名度极高的傅其琛,周善也炒了把热度,许多外班的学生来他们班上看她,周善的长相,即使大美人算不上,小美人也绝对有的,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加上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使站在大美人身边,也绝对不差什么。由于傅其琛的带动,她也成为十大校园女神之一。 校园十大女神……仔细想一想,真是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 好好的高中生不去读书,净学肥皂剧里的偶像路数! 陪她们做完指甲,又逛了会街,最后周善拖着两条酸麻的腿准备去找傅其琛汇合。 真累啊,陪女孩子逛街尤其累,曾经她在早上一口气跳跃几十里山路,都气不喘心不跳的,陪女生逛了一下午街,她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废了。 跟同学道别以后,周善就来到傅其琛所在的新开业的游戏城。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那几个男生,他们都在老虎机那边,走过去一看,却发现傅其琛并不在那里。 周善心里狐疑,绕着游戏城找了一通,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她已经习惯身边有傅其琛的存在,尽管他话也少,但是仿佛傅其琛站在她身边才是合理的,现在他不在,周善心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不好过。 不过周善很快就撇开了这种诡异的情绪,她也没有再找傅其琛了,出了游戏城刚准备打车回家。 等到出租车,周善抬脚就要上去,她忽而心念一动,望向了游戏城的后巷。 司机等得不耐烦了,狂按喇叭,“你走不走啊?” 周善想了想,还是决定跟随自己的心,“谢谢,先不走了。” 司机有点郁闷,“不走你拦什么车。” 出租车很快就开走了,周善则略有些迟疑地往后巷走去。 游戏城的后巷,时常有些打完游戏的学生在那咬耳朵耍朋友,周善也清楚,沿路走来,她看到了好几对搂搂抱抱在一起的学生。那些学生抱在一起滋滋地咬着嘴巴,十分狂热,看得周善面红耳赤。 她越走越往里,还是没有看到傅其琛的踪影,心里觉得自己约摸是想多了,举步刚要离开,就听到后巷拐角的一个死角处传来清朗的男声,“同学,你冷静点。” 周善精神恍惚了下,那是傅其琛的声音。 与此同时,还有细弱的女声传来,女孩子一声一声地在那细细喘气,听声音与外边那几对野鸳鸯亲吻在一起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周善忍不住皱起了眉,她心知即使傅其琛另谈个女朋友也是他的自由,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奇怪感受与好奇,一步步靠近声音的来源地。 她悄咪咪把头往那个死角迅速一探,就看到了极其辣眼睛的一幕。 现在还在正月,仍算是数九寒冬,帝都的天气在此时还很冷,个个都穿着厚棉袄,恨不得缩着脖子躲在暖气室里不要出来。 但是背对着周善的那个女生,却把棉袄毛衣全都褪在地上,仅穿了件薄薄的秋衣,就跟个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攀在傅其琛身上,“其琛,其琛,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你在这里要了我吧。” …… 她就像感觉不到冷一样,拼命把嘴巴往傅其琛脸上蹭,身躯也使劲往傅其琛怀里依。 傅其琛一手推拒她蹭来蹭去的脸,一手却伸向女生的后辈摩挲着,嘴上仍是正经地说着“同学,你冷静点”。但是周善怎么看,他都像是在那欲拒还迎。 周善看到这幅场景时,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光天化日,简直不要脸! 周善冷冷地站出来,“你们在做什么?” 哪知“欲拒还迎”的傅其琛看见她时,眼睛当下一亮,“你快过来。” 周善的语气十分嘲讽,“三P?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开放,谢谢。” 傅其琛皱了下眉,“你在说什么?你快过来帮帮忙,我快按不住她了。” 周善方才只觉一股火气堵住了脑袋里的弦让她想不出什么,现在细细咂摸了下她才觉得眼下这幅场景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她眯着眼睛盯了女生好一会,忍不住指着傅其琛,“傅其琛啊傅其琛,我看错你了,你给她下了□□了是不是?” 傅其琛:…… 当着周善的面,傅其琛也没有方才那种怜香惜玉的感觉了,他面无表情地扯住女生的长马尾,往后一撕,直接把女生从他身上撕开。 然后傅其琛就踢开女生散落在地的棉袄,把她摔在棉袄里雪地上,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周善都看呆了。 傅其琛默默地瞄了她一眼,才冷着脸继续往女生后背上摸。很快,他就摸出了一张黄纸叠成的小包,“是这玩意作祟。” 周善打开黄纸瞧了一眼,“是姻缘符。” 这姻缘符她当初算计陈红彩的时候也制过,可催动天喜红鸾星神、和合二仙、催情祖师等神仙助益,简单来说,就是招桃花,这招的还不是一般的桃花,而是让你神思缱绻恨不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的桃花。 这姻缘符平常倒也不会有效用,唯独你遇上心怡的那个人时才会发挥作用,在二人之间产生暧昧的情愫。 周善捏着那张姻缘符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她像看怪胎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其琛,“这个姻缘符有催情祖师等几大神仙助益,你居然能够对她不心动!” 寻常男人,早在对方贴上来的那一刻就被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搂过对方细细亲吻共赴云雨巫山了,傅其琛却能够不为所动,甚至极为镇定把人从他身上撕开。 古时的柳下惠恐怕都做不到啊! 难不成他是个性冷淡? 阳痿? 因为早泄而自卑? …… 傅其琛好歹也跟了她几年,怎么能够看不出她眼神里的意思,当下忍不住扶额,“不要胡思乱想,不是因为那些原因。” 他忽而重重地抬头,眸子璀璨若星辰,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早就有了心上人。” 周善刚想开口问“是谁”,却猛地闭了嘴。他的心上人,与她何干? 周善转过眼睛,没有跟他对视,而是蹲了下来,“还是先管管她吧,要是把人冻死了可不好。” 她蹲下来在那个女孩的眉心给她画了个圆形的符咒,又帮她把棉袄裹紧了些许。 姻缘符虽然有效,却始终是旁门左道,在爱情上用这种东西,实际上再傻不过,你爱他,他不爱你,即使你用了姻缘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道催情符,纵使当下他会沉迷于其中。但是每个人对另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姻缘符,等效果过去了,还是会回归现实。 他如果不爱你,你用了姻缘符,他也依然不会爱你。在姻缘符能够发挥作用的日子里,你爱的他还是原来那个他吗? 不,并不是,他只是一个看到你就会发情的陌生人,还是违背了自己本心的陌生人。 这样手段得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女生刚刚受姻缘符加上傅其琛摔的那一下影响,已经昏迷过去,等周善画上那个眉心符咒以后,女生也逐渐醒了,神色也恢复了清明。 她明显恢复了感觉,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周善重新给她套上毛衣。 这个女生其实周善也认识,她叫程丽丽,正是高二的风云人物,她跟傅其琛一起参加过竞赛,傅其琛拿了高一组的一等奖,她拿了高二组的二等奖,长相也十分温柔漂亮。在那个劳什子校园十大女神野榜上,她排名第五。 其实上个学期末程丽丽就给傅其琛递过情书,当时还有人起了哄,程丽丽也红了脸。傅其琛接了那封情书以后直接塞到了桌肚,继续坐在那看书,并没有表态。 后来,程丽丽是哭着跑了的。 周善耐心地同程丽丽讲这姻缘符,程丽丽越听脸越红,她用了姻缘符,刚刚发生的事却还是清楚地刻在脑子里的,攀着傅其琛的丑态,让她觉得羞耻。冷硬的拒绝,更让她觉得窘迫又羞愤。 是啊,有这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姻缘符,傅其琛都没有对她动心,她还指望什么呢,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程丽丽穿好衣服以后,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傅同学,不好意思,刚刚让你困扰了。” 傅其琛也有些尴尬,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 周善开口询问她,“你这姻缘符在哪买的?” 程丽丽擦了下眼泪,“不是买的,是我一个远方表舅给送的,他自己做的。” 周善来了兴趣,“哦?你表舅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程丽丽有些迟疑,“叫、叫赵辉。” 又他娘的是那个奸商! 把哭哭啼啼的程丽丽送上车以后,周善忍不住暴走了。 她拿出自己的直板手机,找到聊天QQ,点进那个“科学玄学协会”的群。 周上神:【赵辉,奸商,出来!】 群本来很安静,在她那条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安静的群躁动了。 莫道婆:【小周,咋了?被骗财骗色了?不要害怕,跟奶奶说说,奶奶教训不死他。】 高真人:【这不是上次进群那个小朋友吗,接老赵任务的那个。】 张道士:【别欺负人家小姑娘,老陈说了,人小姑娘才十六岁,你们一个个的,都让着点哈。】 莫道婆:【不会吧,十六岁就能进协会了?这是哪位天才啊,我怎么没听过?】 陈天宗:【我亲自认定的,自然不用你听说。】 陈天宗出现在群里的那一刻,原先躁动的群安静了会,很快就又迎来了更大的躁动。 张道士:【老陈,你还没死啊。】 莫道婆:【老陈你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元老级别的人吧,怎么没人问过我呢?让我也见见这个小天才嘛。】 高真人:【就是,陈老,咱们协会都多久没有吸收过新鲜血液了,好不容易收个年纪这么小的新人,也该让大家都见见吧。】 陈天宗:【谢谢关心,没死。以后有机会。对了,小周,你叫小赵这小子做什么?他闭关去了。】 周善眨着眼睛想了会,陈天宗作为赵辉的老师,对他的威慑无疑比她对他更大,想到这里,周善忍不住阴测测地笑了下,她决定了,她要告状。 周上神:【陈老,你这个徒弟,先是骗了我两百万。】 莫道婆:【我就知道,赵辉这小子。】 周上神:【这个还不是重点,他给了个十七岁的女孩一张姻缘符,那女孩来勾搭我十六岁的徒弟,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 张道士:【姻缘符?这小子还在画这鬼玩意?师门不严啊,家门不幸啊。】 高真人:【其实我的重点是为什么你有个同样十六岁的男徒弟。】 周善瞥了傅其琛精致的眉眼一下,忍不住打字:【我说了她是男的吗?她也是女孩子,我更生气了。】 莫道婆:【现在这些年轻人……】 张道士:【不得了了……】 王和尚:【女的。甘拜下风。】 最后威望最高的陈天宗还是出面了,【臭小子,且等他出关。小周你稍等两天。】 周善自然相信陈天宗的人品,她颇为得意地收起手机。赵辉这个奸商,恐怕有好果子吃了,钱财还是小事,这个姻缘符却绝对是大事。绝大部分姻缘符已经被禁止使用,因为这是会让人违背本心的道具,风水师一旦画了这种符且被利用的话,就会加剧五弊三缺的命。 现在赵辉不仅画了,他还给个未成年用了~ 周善决定,待会就跟沈冰联系,一旦赵辉出关被陈天宗算账,一定要拍照给她看。 就在此时,群里又发布出来一个任务,这次是莫道婆给发的。 【任务:帝都江湾大桥看风水 照片:无 陈述:新建大桥,浇筑水泥好几天了,迟迟无法合龙,未知原因。 补充:老身腰有点痛,准备去看医生,约好下午四点钟到帝都江湾大桥,抽不出身 报酬:政府承包商出资,五万。】 看到报酬这块时,群里的人也就心知肚明了。五万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尤其是这桥还是个大工程,涉及的方方面面有很多。 科学玄学协会里的人几乎都是风水界里的巨擘,平时接一单普通生意都不会低于十万,而这种大项目才给五万,实在是太小气了。可是又不可能跟对方讲道理,只能跟烫手山芋一样把这个任务转手给别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莫道婆发布任务以后迟迟没有人接单。 周善想了会,又敲了字上去:【我接。】 这次就连张道士都忍不住吐槽了,【小丫头怎么又接?还是这种摆明就是坑的任务。】 周善懒洋洋回复,【近。】 帝都江湾大桥离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了,现在三点多,走到那应该正好四点左右。 再说,这种大工程,又是修桥铺路这种极好攒功德的工程,只要做成一桩,周善能够攒下的功德就必然不会少。免费她都愿意帮忙去做,更何况还有五万块钱可以拿。 接到这个单子时,周善十分兴奋。 这种对于别人来说是坑的任务,有多少她想接多少啊。 帝都江湾大桥周善也听过,在帝都中心繁华的地带,是两年前就开始的项目,却迟迟没有竣工。整个帝都城里就一条江,而帝都江湾大桥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江水最为汹涌的河段。在帝都江湾大桥落成以前,想要开车过河的人都要绕很远的一条路才能从另外一座桥上通行。 如果帝都江湾大桥成功通车的话,这些车流也就可以不用再拐个大弯了。 修筑桥梁时往往是从两端开始施工,最后从中间接合,也成为“合龙”。帝都江湾大桥两端都已经修筑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无法合龙,还有大约一米的距离,搭了铺板会掉,倒上水泥不能干,焊上钢筋也会断,怪事频频。承包商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方才通过关系找到了协会的人。 那些承包商拿的都是政府的钱,吃了好大一笔回扣不行还扣得很,仗着有后台,即使请动了协会的人,态度也十分倨傲,报酬更是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协会里的人都有心气,不接这个单子。周善却没有这个顾虑,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谁的态度和钱来的。 她来,只是想让帝都江湾大桥尽快通车,给旁人造成便利,给她创收功德。 周善跟傅其琛商量了下,还是决定走路过去。幸好路途不远,他们脚程又快,在三点五十时就到了目的地。 桥身尚未合龙,两端都拉了横幅,摆放了施工牌和路障,禁止行人与汽车通过。 周善也只能站在这边望向那头。 帝都江湾大桥在江水最湍急的地方,桥身很长,大约有一千米,普通的斜张桥结构,底下就是黄滔滔的江水,许多机械还在轰鸣,钢筋钢板还没有全部卸掉,有辆巨大的吊车正往桥中心那伸出吊索。 桥梁一共有六个巨大的桥墩,就像是警卫一样拱卫这座桥梁。 看着看着,周善就眯起了眼睛。 很快,身后就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施放路障这个地方,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怎么还没到?” “请神棍能有用吗?”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不管了。” 周善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当下含笑走过去,“袁老板朱老板是吗?您好,我是科学玄学协会的小周,幸会。” 袁敬和朱成威看着这两个也就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时,都愣住,“协会?协会让两个孩子来?” 这么大的工程,让这两个半大孩子来看岂不是搞笑? 周善点头,“我的本事足够对付了,朱老板要是还想往上请,这工程就还得再大点,不然请不动。” 袁敬擦了擦面上的冷汗,“我去跟协会沟通一下,让他们换两个人。” 周善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不用。” “你一个孩子能看出什么名堂,别来这里瞎胡闹,让你们师父来。” 这个态度,确实不行啊,周善摇了摇头,却懒得解释什么。 “我方才站在这里看了会,心里大致清楚怎么回事了。我就问你们一句,这桥开始修前,你们祭过河了没有?” 袁敬跟朱成威迷惑不解,“祭什么?” “祭河。想要在江河上修桥,就必须祭河,河底的河神同意了,方才能够动工。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么繁琐了,小工程可以不必进行祭河,毕竟河神也少了,但是这种大工程,就要在动工以前将四牲绑上红绳,牵到江河之中,河神受用了,这里就可以修路建桥,如果河神不肯受用把四牲赶回来,那么也只能另择福地。” 袁敬跟朱成威忍不住哈哈大笑,“祭河?河神?小妹妹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这些神棍可真有意思。” 周善一本正经地同他们解释,“河神与山神这两种神灵现在虽然越来越少了,但是实际上还是存在的,山神一般就是龙脉。河神倒是见得少了,不过咱们华国的母亲河肯定有河神,所以母亲河两岸的人家年年都会进行祭河活动,以求风调雨顺。像这条江,因为地处帝都人杰地灵风水好的缘故,也有河神,四牲礼未下,他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他身上动工的,即使动工了,工程也完不成。” 袁敬跟朱成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话倒是新鲜,还有没有,继续说说,你们这些孩子书不好好读,故事倒看了不少啊。” 周善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说,这两人看着他们的年纪也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嚷嚷着要换人。 傅其琛生气了,一把拽住周善的手腕,“人家既然不把你当一回事,咱们也不是非要做这笔单子,我们不做了!” 袁敬跟朱成威不当一回事,摆摆手,“快点走,我们好跟协会说赶紧换人,派两个孩子过来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吗?” 周善自认为她的脾气已经好了不少,现在也忍不住发火了,“既然如此,协会不会再接你们的单,你们另请高明吧!” 她怒气冲冲地指着桥梁,“希望你们请来的高明早点帮助你们合龙才好。” 要说这江里的河神也忒有脾气,你不曾祭过河,它便不许你完工。现在河神已经发怒,周善就不相信,这个没有进过四牲礼的施工队,能够在帝都请来什么协会外的风水师,帮助他们合龙。 河神一旦记恨,想要消解可就难了。大不了不要这里的功德,她现在不稀罕了。 周善冷冷一笑,“我们走了,不用送。” 袁敬跟朱成威再次失笑,那笑声里说不出的鄙夷。 周善是协会里唯一一个愿意接帝都江湾大桥的单子的人,现在袁敬跟朱成威得罪了她,还真没有第二个愿意接单的人出来。 袁敬跟莫道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袁敬拜托的也是莫道婆,可是莫道婆本来心里就不怎么愿意接,现在又知道这两个智障把周善也给气走以后更加不想接了。不管袁敬来多少趟,她也只有一句话,“你们另请高明吧。” 也不知道那两个承包商动用了什么人脉,半个月以后,周善就从电视上看到帝都江湾大桥合龙竣工的消息。 媒体采访到这两个承包商时,他们十分得意,着重渲染了番当初合龙有多么艰难,但是最后竣工,还是非常振奋人心的。想到合龙时的状况百出,那个袁敬甚至摸了一把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 周善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虚伪的嘴脸时,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帝都的人工很快,效率也很高,三个月以后,所有清表工作完成,帝都江湾大桥试通车。 试通车那天,几辆挂着红绸彩的试验车轰轰烈烈地从桥的一端往桥的另一端驶去。 袁敬跟朱成威在车上兴奋地看着表,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个劳什子协会的人,从别的地方请来的法师得知这里无法合龙以后,很快就讲了些对应的原理,袁敬二人都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那个法师一副世外高人的打扮,年岁也高,让人不知不觉就起了信赖之心。 也因此,那个法师说要想成功合龙,必须购买一只黑猫封印到钢板之中,然后架到桥梁的缝隙处,桥梁即可成功合龙,他们也信了。 当下就买了只活蹦乱跳的黑猫封在里头,果不其然,下一次,桥梁就成功合龙了。 法师说,黑猫带煞,桥梁不能成功合龙必定是因为此地有煞,唯有用以毒攻毒之法才能解决。 不管怎么说,法师说的果然灵验了。 袁敬两人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有了这座成功的大桥做基本,以后政府肯定还会继续找他们合作,到那时,他们就能够賺得盆满钵满了。 几辆车顺利地走完整座桥梁大概三分之一的距离,然后往中心靠拢。 就在到达桥中央的那一刻,前面一辆试验车车轮一个打滑,直直地往大桥的右侧撞击过去。 很快,桥上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几声撞击声。 86.086 周善咬着一根冰棍, 坐在科学玄学协会的基地里慢慢刷着跟帝都江湾大桥有关的帖子。 网上有关帝都江湾大桥试通车不利的消息还是比较少的,大部分都压了下来,毕竟在帝都这也算是个丑闻了。就是不知道袁敬跟朱成威这两个开发商忙得如何焦头烂额才把试通车时在场准备好一通吹的媒体给打发掉的。 袁敬跟朱成威不算大桥的负责人,他们只是明面上的承包商,有利牟利,有责担责。 沈冰端了盒水果过来, “你这些日子怎么总喜欢往这里跑。” 周善舔了一口冰棍冰棍,含糊不清地说道,“网快,舒服。” 有点名气的风水师都不穷,但是帝都的风水师格外土豪, 简直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科学玄学协会的基地, 在帝都市中心的一座大厦里, 大厦三十几层, 从十楼往上都是协会的地盘, 处处装修得富丽堂皇,跟个宫殿一样。 其实, 这栋大厦是陈天宗的好友,也是周善当日除蛊的那个老人陆国庆的产业,他无偿献出这栋大厦给科学玄学协会做基地。 楼层越上,风水师的级别也就越高,待遇也越好, 比如说33层, 基本上属于陈天宗的活动区域, 他毕竟年老,前来坐镇的时间比较少,倒是几个徒弟来得多点。 陈天宗也在33层划了间办公室给周善,这个举措在协会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陈天宗却力排众议,把33层那间最大的房间给了周善。 周善口嫌体正直,来了几次就上瘾了,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刷网络打游戏,学业都快要荒废了。 沈冰看着她惬意的神情欲言又止。 周善道:“有屁快放。” 沈冰道:“呃,就是江湾大桥那边。” “不接,谢谢。” 沈冰跟个小媳妇样蹭过来,“工程的负责人都换了,原来那两个已经被薅下来了,我看丫头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再接一回吧。” 周善摆手,“协会人那么多,你让别人接去。” 沈冰面有苦色,“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桥出事以后,有关方面已经请了几批专家前往检验,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事情就是奇了怪了,不管是人还是车,走到桥面的江心处,都会晕头撞向,齐齐撞上一回,幸好还没有通车,没出人命,但是这种诡异的事情在风水界里也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请了好几个风水先生去看,要么是看不出什么,要么看出来了也不敢说。 江湾大桥底下是帝都唯一的一条运河,干系太大了,一般人都不想这个烫手山芋。 沈冰道:“别人都束手无策。” 周善道:“那我才疏学浅更不敢接了。” 沈冰的目光瞬间就跟死了爹娘一样。 周善摆摆手:“走远点,你太碍眼了。” 话虽如此,周善最后还是接了,要求仅有一个,不要让她再看到袁敬跟朱成威这两货。对接事宜都是协会的人负责的,白雪在协会里好像还是个小头目,不过这个单子却不是她做的。 协会的面子比周善的面子到底来得大,很快就与那个总负责人谈好了,不仅如此,报酬也被提高到了三十万。 当然,钱对周善来说还不是第一位的。只要江湾大桥一通行,每日人流车流量肯定小不了,帮助修桥铺路的功德往往是最多的,因为只要有人从上面走过,就会有功德,虽然渺小,却贵在源源不断。 再度前往江湾大桥的那天,天降蒙蒙细雨,她与傅其琛两个人合撑一把雨伞,沉默地看向底下的滔滔江水。快到夏汛,这条江也史无前例地汹涌起来,江水就像是一只暴怒的巨兽,在下面张牙舞爪。 来前协会就已告知负责人两个风水师的年龄,所以那个总负责人对于他们的年纪也没有异议,这点让周善很满意。 因桥梁的修建影响到城市规划,两端都被封锁起来,所以这里很安静,加上今天下雨,路上偶尔才能看到寥寥几个行人。 周善率先往桥上走,“去中间看看。” 桥梁方面的人面面相觑,桥中间会出事,他们都清楚,而且今天下雨,万一脚滑头晕翻下大桥掉进江水里,这人还能活着回来吗?他们对此存疑。 还没让他们想得更多,就看见那对男孩女孩相携着往桥梁中央走去,在朦胧的雨丝中,女孩的背影显得孱弱又窈窕,两人合撑一把黑色大伞,但是绝大多数伞面都被那个男孩倾斜到女孩身上。 以至于后面的桥梁方都忍不住感叹:“又不是只有一把伞,至于么,没伞就去棚子里拿啊。” 他们最终还是踩着雨鞋跟在两个少年风水师后面。 江风很大,越至江心,雨越大,江水轰隆隆的声音滚滚而来,湿润的水汽让人完全失去了视野。 他们前几日试行的时候,遇到的也是这个场面。 本来开得好好的车,一到江心,不知道从哪里喷涌出白色的水汽,让人迷失其中。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不知不觉又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前面的女孩扬起了手,轻轻一拂,白茫茫的水汽就似变淡了些许,不至于让人完全迷失。他们咬咬牙,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周善停了下来,“就是这里。” 江水的声音在此地放得无限大,震耳欲聋。 新的负责人叫年余,他的白衬衫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浸得湿透了,不由打了个寒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咱们。” 那种怪异感是他快到江心时就出现了的,等到了江心时,被窥探的感觉更是无处不在。 哪知周善道:“不是咱们,是你。” 年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周善说:“你听说过河伯娶妻的故事吗?” 当然听说过,正经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肯定知道这个故事。 周善把年余不详的预感坐实了,“水底下的河伯看上你了。” 傅其琛都忍不住眉眼一动,细细地看了他一瞬。年余是红三代,将门子弟,长相不错,气质又好,同桥梁方那些人站在一起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年余嗫嚅道:“可、可我是男的,难道这河伯是女的?” 周善笑得十分恶意:“河伯每年都要娶妻,自然不是当媳妇用的。” “那?” “当祭品用啊。一般来说,女人比男人的肉要好吃些,而你,细皮嫩肉,比咱们在场所有人都要好吃些。” 年余这个人其实对马列唯物主人不是很坚定,他对怪力乱神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现在周善这番话是真的吓到他了。 周善看他藏不住的紧张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骗你的,河神只食牲畜,不食人,不然早就万劫不复了。” 她眯起眼睛看桥下奔腾的江水,终于把目光锁到桥面上的某个地方,她蹲了下来,静静抚摸这块地方。 煞气,很重的煞气,这么重的煞气已经影响到了河神,难怪它发怒了。 她对傅其琛说:“拿我的匕首过来。” 然后众人就看到她切豆腐块一样把浇筑上去的据说绝不会裂出半条缝的沥青混凝土水泥地面活生生给挖出个洞来。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 混凝土下面是钢筋和水泥,钢筋中封印了一只皮毛干瘪下去的黑猫,黑猫的四只爪子都被剁掉了,它被封进去的时候应该还是活着的,那一小片地全是挣扎的血迹。 原有的四只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塞了黄纸进去的铜制铃铛。 那黑猫封进去的时候应该也是有点讲究的,四肢紧紧攀住下方,而脑袋却被两根交叉的钢索挟持着,做成了仰望天空的模样。 显然,江湾大桥起初无法合龙,原来的那两个负责人请来了风水师镇住了这里发生的怪异。 黑猫带煞,惨死的黑猫更是煞极,这只黑猫在封进桥中前遭到了非人的对待,那四只铜铃其实是锁魂铃,把黑猫的灵魂囚禁在这具残破的躯体上。 这是“四煞镇魂阵”,原理就是以煞镇煞,一般来说,建筑物不能正常完工往往是因为遇煞,而“四煞镇魂阵”就是借惨死的黑猫身上的煞气压制原来的煞气。 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在应付某些场合时也有作用,但是这次不一样,现在他们面对的,是这新安江里的河神,少则数百年多则上千年的修为。 如果当初合龙时就抚平了河神的怒火该有多好,如今因为这只黑猫,不管做什么赔罪的行为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但还是要去做,无论效果如何。 周善忽然转头看年余的秘书,“请你去市场买点土鸡蛋和糯米,土鸡蛋上百个,糯米十斤左右。” 那个秘书看了年余一眼,得到年余的示意以后就匆匆往回走。 雨下得越来越大,周善一行也回到了棚子里。 鸡蛋和糯米很快就买回来了,周善也发话了,“把鸡蛋敲个小孔,蛋清跟蛋黄流出,然后塞糯米进去,速度尽量快点。” 幸好工人还没有全部离开,有不少人手帮忙的情况下,这个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然后周善用朱砂笔在每个蛋壳上了都点上一点,才让大家把换了芯儿的鸡蛋装到篮子里,回到桥上,再把鸡蛋从江心处往下倒进了波涛之中。 那些鸡蛋原本还在水面上漂着,突然一个波涛打来,一百多个鸡蛋全都被卷入水下。 很快,江水愈加浑浊,跟沸腾了一样咕嘟嘟冒着气泡。 87.087 年余问她:“这个鸡蛋掺糯米有什么作用?” 周善道:“这是早年祭河神的一种祭品罢了, 按风俗来讲,祭品有四种,鲜蛋掺糯米、活牲、童男童女、美貌少女,后面两种肯定不能用,要去弄活牲也麻烦,所以挑了个最简单的。” 活牲要设立祭台, 当场宰杀放血,再把鲜血倒入河中,然后用木筏把牲畜的尸体缓缓沉入河底。大型的祭河大典上应该常见,但是他们要是敢在这新安江边弄这仪式,恐怕立即会被热心的帝都群众以“聚众宣扬封建迷信”的罪名给送去喝茶。 风更紧了些, 波涛愈加汹涌, 那一百多个鸡蛋就跟打水漂一样顷刻之间不见, 年余心底不由有些发憷, 但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打眼望去, 只见浑浊的江水底下不知何时潜伏了个庞然大物,它一动不动地潜在水底,形成一个偌大的阴影。 年余茫然间似乎还看到了一双小灯笼大的通红眼睛,当他的眼睛同水底下的那双眼睛对上的那一刻,无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神圣的、高贵的、更是让人畏惧的。 他被那双眼睛给吓得快要腿软, 这种庞然大物, 分明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新安江江水在从前十分清澈,鱼虾也多,上游的江水可供人直接饮用,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都排到这条江里,渐渐鱼虾绝迹江水浑浊,里面的鱼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生物。他无法形容,水底下的那个生物仿佛有一栋房子那般大,年余对生物不算了解,但是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明白的,除非是在深海,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此庞然大物。 可关键是,秘书他们神色都十分正常,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应该没有看到水底下的东西。 前面的周善心中一动,感应到了什么,“我下去看看。” 说完她也没等旁人的反应,从距离水面十几米高的桥上一跃而下,落到滔滔江水之中。 在汛期时候,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年余被吓得魂飞魄散,把伞一扔,伞也被风卷进江中,他顾不得伞了,飞奔过去抓握桥栏拼命往下看,“周小姐,周小姐。” 呼喊声很快就泯灭在轰隆的水声中。 年余的汗混着雨水唰地流了下来,“快,快去报警,然后让船队赶紧打捞。” 傅其琛跟随周善多年自然清楚她心中所想,“不用。” 年余快疯了,“就要出人命了。” 傅其琛极为镇定,“不会,她自有分寸,我们等着就好。” 年余跟他僵持了片刻,还是认为人命关天,“水性好也不能拿这个来开玩笑,赶紧报警。” 傅其琛忍了又忍,“年先生,你答应过要充分尊重我们的工作。” 两人在桥上对峙的时候,周善已经潜到了水下,她也发现了水底的黑影,心有所动方才下来查看。这水极深,刚刚在桥上看,那庞然大物就在水下,可她往下潜行了三四米也没看到那东西。 又下潜了三米多,周善终于在河底看到了那东西了。 那玩意形似乌龟,头颈有疣状突起,其貌不扬,体型巨大,身披一块巨大墨绿背甲,居然是只老鼋。 那老鼋应该已经修炼成精了,嘴边长出两根麻绳粗的胡须,眼睛血红,老态龙钟。 周善起初被这老鼋巨大的体型给吓了一跳,她慢慢游过去,那老鼋趴伏于河底一动不动,见她游过来也没有丝毫动作。 周善游近时方才发现,这只老鼋遍体鳞伤,且气若游丝,它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而那些伤疤都已溃烂,它的皮肤不成样子,神态也异常萎靡。 老鼋看了她一眼,神色中隐隐有悲伤之意,居然闭上了眼睛。 周善又仔细看了圈,居然发现这老鼋背上有文字,顿时好奇地游了上去。 老鼋的背甲上模糊不清地刻着一篇文章,虽然晦涩,周善却也看懂了。 大唐年间,帝都还不是帝都,唤作幽州。幽州有一年热夏,绵延多雨,二十余日仍不见放晴,新安江涨水涨得凶,直接冲垮堤坝,卷走了好几千人。水灾过后,幽州节度使痛定思痛,恰好在此时,有一得道高僧云游至此,告知幽州节度使新安江底有水妖作怪,所以新安江年年重修堤坝也无济于事。 节度使一看高僧又悲又喜,当即求救。高僧应允了,彼时,道观寺庙喜好养老鼋,高僧让节度使征用百年以上的老鼋,在江边设了个祭台,以鲜蛋糯米、活牲为祭品,又把二十几只老鼋投进了新安江。 老鼋进了新安江以后,不一时,水下开始大乱,水波汹涌了一天一夜,从城南一直到城北。第二天,那一片的河水全都被染红了,水底重新恢复了宁静。 高僧吩咐善水的人前往打捞,捞上了二十几只老鼋的尸骸,和一副怪模怪样的大鱼尸体。 高僧告诉幽州百姓,那条大鱼就是作乱的水妖。而老鼋折损得仅剩下一只,方才把那怪鱼杀死,以后幽州就可风调雨顺,不会有洪水泛滥了。 当时幽州百姓架着那些老鼋的尸骸在街上□□庆祝了一天,尸骸也被各大道观寺庙重新捡走供奉起来,而仅存的那只,则被后人刻下了表彰文章以后重新投进了新安江,成为这条江里唯一的河神。 从那以后,幽州百姓每年端午时都会设立祭河大典,而新安江果真再也没有过洪水泛滥。 千年过去,老鼋一直靠水边的居民投下的祭品过活,作为回报,它一直庇护着四方百姓,成为镇河的瑞兽。千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如今。 扫除封建迷信以后,它这个新安江的河神也被人彻底忘在脑后,百姓之间,再无信仰,再无祭祀,再无祭品,它只能靠水底鱼虾过活。 偏偏老鼋爱护这条水域,连鱼虾也不肯多捕食,日复一日,修为不但没有精进,反而开始倒退。 然后,污水涌进,鱼虾绝迹,老鼋连唯一的口粮也没了,它起初还吃些人们丢到水底的果皮垃圾,但是那些东西很快就损伤了它的身体。 渐渐地,老鼋什么东西也吃不得了,为了节省能量,它开始昏睡修炼。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江湾大桥的修建提起议程,它眠于水底泥沙时,机械携带着一根管柱轰轰烈烈地插到水底,恰巧不巧插在它背上,将它牢牢钉在水底。老鼋受了重伤,它花了半个月方才从管柱下挣脱,背甲上却留下了不可弥补的伤痕,因为这次重伤,它失去了百年修为。 修为的一直倒退加倒退,老鼋本已隐隐感受到了天劫,现在全都化为乌有,它绝望了。没有祭祀,没有祭品,香火断绝信仰缺失,想要积攒功德修炼飞升无异于登天。 再加上眼看见最后一方水域也不得安宁被彻底破坏,老鼋终于发怒了。 它镇于水下迫使江湾大桥无法成功合龙,它不想这座大桥让它的清净与安宁彻底缺失。 倘若那时修桥的人意识到错误并且成功补救的话,老鼋也会离开,它心里清楚,修桥铺路乃是善事,它也不想去阻拦。 但是袁敬那伙人却拒绝了周善的提议,请了个不入流的风水师重新相看,他们居然在桥上用黑猫设下四煞镇魂阵,妄图以黑猫的煞气将它镇在河底。 这个行为,成为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 千百年来,老鼋都兢兢业业庇佑一方百姓,后来,水源被污,鱼虾绝迹,口粮断绝,它也不曾怨过谁。被管柱钉在水下的时候,它每天都在受伤,那时候它很生气,却也没有迁怒。 但是这只黑猫,这恶毒的四煞镇魂阵,冲天的煞气,是要让它这只瑞兽成为妖孽! 在煞气的影响下,老鼋迷失了,它眼睛殷红似血,快要成魔。它做了那么多,从来无人知晓,但是近几十年来,凡人的种种,都对它造成了莫大伤害。 于是,老鼋在桥上设下一个禁制,凡是想要过桥者,非死即伤。它要那些愚蠢的凡人知道,这个世界,是有神明存在的,你可以不信,但是不能侮辱欺凌。 ———— 周善绕着这老鼋游了几圈,心知它恐怕已到大限了。 而原本,它应该已经摸到了瓶颈,可以飞升,但是就差一步,却成了永远也无法迈过的天堑。周善用慧眼看过这老鼋的生平以后,心里更加不好受。 老鼋自然能够感知到她的不凡,便再度睁开眼来,此时,它眼里的红色已经消弭了不少。 几十年了,它从未吃过一顿饱饭,今天有了那一百多个祭品,虽然还不能吃饱,却也不至于让它饿死上路,老鼋自然能够猜出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功劳。 老鼋的眸光十分温和,静默地看着她。 旋即,它缓缓张开嘴巴,从嘴里慢慢吐出一颗五彩斑斓的珠子。 这是水生动物修行的五色内丹,老鼋的五色丹里,最后一色还不够清晰,倘若最后一色分明,便是它飞升的时候。 它慢慢、慢慢地张开嘴,把那颗五色丹吐到周善的手心里。 88.088 周善看着这颗五色丹有些诧异, 但是由于现在慧眼开着,老鼋对她又是毫无保留的状态,它的所思所想都清晰地映在周善脑子里。 还真就只是为了那一饭之恩。 它饿了很久很久了,五色珠是它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宝物,就为了那百十来颗鸡蛋,它把自己修行千年的内丹都送给了周善。这老鼋, 周善甚至都觉得它有点傻了。 它愿给,周善却不能收。 在水里说不出话来,周善只能通过慧眼用神识同它交流。 “我不要,这个留给你自己。” 老鼋已经褪去了红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周善却把那五色丹推回了老鼋口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对于天道来说, 万物生灵都是平等的, 没有高下贵贱之分。我渡人, 是功德, 那么我渡你,应该也是在做功德吧。” 周善朝老鼋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你用五色丹已经还了那一饭之恩,至于我要不要,是我的事,而我今天渡你,也只是为了做功德。所以, 你不欠我, 我们之间没有因果。” 修道最忌因果, 有因果拖累,肉身就不能脱,也就难以飞升,她不能让这老鼋欠她的因果。 紧接着,周善就缓缓游至它的背部,默默地看着它背上纵横溃烂的狰狞伤口,把手贴了上去,给这老鼋输送了滂湃的法力过去。 一年、两年、三年……精纯的法力补充着老鼋曾经失去的法力,老鼋的修为飞快地往上攀升着,修为的进步带来自愈能力的提高,老鼋背上的伤痕也愈来愈浅,被管柱刺出的致命伤伤口溃烂之势也有所好转。 只是,老鼋被输送了法力过后,却没有多大开心,反而异常躁动。 它是大唐时候寺庙里养的鼋,被养在许愿池中,日日聆听佛经早课,以及无数凡人的心愿。后来被高僧选中前去收服水妖,它那时已经因为日日聆听佛经的缘故修炼出了些许修为,尽管知道水妖的修为同它来说是天与地的区别,它也不曾害怕,反而十分激动。 佛经里说要渡世人,它自有了神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渡世人当成己任,后来被水妖打伤,养好伤以后成了这条江里唯一的河神,多少年过去,它一直乐在其中。 尽管这几十年里,凡人的所作所为都在戕害它,但是它还是义无反顾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君不见,华北平原,水灾泛滥时候,也不曾见过这偌大一条新安江,兴过一点风,做过一点浪。 它再傻也知道,传渡法力的行为,必然会给当事人造成巨大的伤害,它是渡人的,不是来害人的。 老鼋越来越躁动,随着它心境的变化,新安江的波涛愈加汹涌,在它所待的地方,逐渐卷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白花花的水浪怒号着翻滚在一起,携带着要毁灭一切的气势。 那个漩涡越卷越大,汹涌浩瀚地显现在水面上。 正为要不要报警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桥上几人都震惊了,年余已经觉得这个世界玄幻得快要超出他的想象了,桥下的漩涡似乎要吸尽一切,漩涡外围的水浪已经掀起十几米高冷酷无情地拍打在他们脸上。 年余快要疯了,“这河底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然而傅其琛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年余瘫软在地,“怎么办,怎么办?” 秘书好心地提醒他,“年总,可以报警的。” “警察能解决?你让他们来解决试试!” 秘书顿了顿,“有了,我们可以报告给水情监管部门。” …… 年余疲惫地挥挥手,“罢了,你是周小姐的徒弟,你说说该怎么办……卧槽,你这个人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气定神闲的傅其琛。 脸上寡淡得一直没有多少表情的傅其琛此时此刻终于微微弯了下嘴角的弧度,“不,我信她。” 信她自有分寸,信她这么些年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 年余忍不住叨叨了句,“还师父徒弟,蒙谁呢。高一就早恋,家长要是知道该打死。” 傅其琛眼波动了动,平和地看着年余,笑了笑。 年余脑子里却突然跟炸开了一样,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退了退,危险,这是直觉告诉他的! 新安江的动静显然吸引了一大批人过来,桥梁还没通车封闭着,他们就站在江边指指点点看着水里的漩涡,好些人都拿着手机和照相机在那拍照,电视台也来了,扛着摄影机在那录像,直接连线电视台,把新安江的怪异漩涡事件充当午间新闻发了出去。 对于这个漩涡,吃瓜群众的反应惊人地一致——新安江底下一定藏着一只尼斯湖水怪! 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个漩涡才慢慢变小,新安江重新恢复了风平浪静。雨停了,橙黄的阳光肆意铺洒下来,照暖了整条江,似乎给它披上了一条橙黄的缎带,极为好看。 周善下水过去十分钟以后,年余就按捺不住报警了。 警察过来封锁了江面,又不顾傅其琛的反应派船下去搜寻,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新安江水太深,这片水域又是水最深的地方。 年余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发现傅其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周善失踪两个小时以后,年余收到了一条短讯:【周大师已经回家了,问你什么时候把尾款打到她的账户上,哦,对了,她告诉你,你们好好地把猫尸埋了桥就不会出事了,合作愉快。】 这条短讯是一直同他联系的中间人发的。 年余:【……谢谢哦,我合作得一点都不愉快,公安雇佣的船还在新安江上打捞呢,你要我怎么解释!】 中间人:【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只负责收钱,大哥,你这价钱很低了好吗,要不是我跟你的交情你觉得协会有人接这破单子?还是周善这种少年有为的天师。】 年余:【沈冰我草你大爷!】 沈冰:【我现在就给你他的地址,记得不要因为我而怜惜他。】 ———— 周善面色苍白,仰躺在床上,傅其琛一脸暴躁,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端了碗姜汤递到她手上。 周善玩笑似地说了句,“徒弟,乖。” 哪知傅其琛冷漠地盯了她一眼,又把姜汤端了回去。 …… 周善有点尴尬,她还真有点怕傅其琛这种态度。 气氛更加尴尬,周善也只能十分尴尬地打着哈哈,“我跟你说,其实这笔生意我一点都不吃亏的,真的。那老鼋最喜欢听禅,以后飞升了,去的肯定是佛家。这次我救了它,我啥要求都没说,就告诉它,遇到了接引仙使以后,千万不要跟佛家走,一定要去道家,它答应了嘿嘿嘿。” 天庭都好几百年没有神仙飞升过了,可想而知,倘若老鼋触摸天机成功飞升,会在天庭造成多大的轰动。这么些年,在人间佛家繁荣,道教式微,倘若这几百年中第一任飞升的神仙去了道家,便能够给道家掰回一城。 傅其琛语带讥笑,“接引仙使?佛道?飞升?你很懂啊。” 周善默默地闭上了嘴,轻轻地在嘴边比了个叉叉。 她一看见傅其琛就兴奋得忘乎所以了,不由把所有事情都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傅其琛似乎没怎么把这番话放在心上,他很生气。 “你的功德,你的修为,全去哪了?” 周善一时气短,“给、给、给那只老鼋了。” 她也没想到,人同鼋之间,隔的是物种,还有生殖隔离,从她体内度过去的修为,大部分都遗失了,能够到老鼋体内的只是少数。 而周善又大方,送法力直接送到老鼋最巅峰的时段,隐隐可以触摸天机那种。 上次给傅其琛渡过那么多,这次又渡了不少,她的修为已经被榨取得七七八八了。 后来,还是老鼋送她上了岸。当时她躺在一处无人的江岸边,几乎连手指都快要抬不起,还是老鼋帮她联系的傅其琛。 这么大一个帝都,她真正相信的,唯有傅其琛而已。不知何起,却不忘初心。 傅其琛很执拗,“以后有仇家寻仇,你怎么办?” 周善倒是大大咧咧,“这不是有你吗?” 她苦笑一声,认真地盯着傅其琛的眼睛,“我从前以为,在这世上活着,我仅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回天庭。 她顿了顿,没有把这三个字说出口,而是换了种说法,“成为至高无上的天师。后来我才意识到了,即使我成功了,那地方有什么快活的,从前在那,我整日整日地枯坐着,要么就睡觉。没人理我,没人同我玩,偶尔出个院门找别人玩吧,都忙着修炼,都好清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人缘又一般,睡得又多,他们有什么好东西了也不会带我。比如说这个手机,这个网络,几千人的大群,没有一个人想过要不要把我加进来,因为我存在感太低了,有我没我其实都一个样。” “我还不如,同你、同父母、同朋友,快快活活地过一世,以后再找个漂亮的小白脸,生几个胖娃娃——” 傅其琛起初听着脸上还有所触动,听到后来,那种触动之色一扫而空,“哦?跟谁生胖娃娃?” 周善神经异常大条,“小白脸啊,要漂亮的。” “那你说,我是不是小白脸?” 周善悚然一惊,呆呆地看着傅其琛精致的眉眼,傅其琛的桃花眼眼尾恰在此时轻轻往上一勾,勾魂摄魄到了极致。 周善吞咽了下口水,“我须得想想。” 傅其琛更温柔了,用勺子舀了勺姜汤递到她唇边,“哦?那你好好想想。” 周善皱着眉头呡下那口姜汤,她突然茅塞顿开,就如同云开见月明了一样。 “我想清楚了。” 傅其琛手里原本稳稳拿着的勺子歪了下,勺里剩下的那点姜汤全都倒在被上,傅其琛皱了下眉,按捺住想要把棉被扯下来好好洗洗晒晒的冲动,“这么快?那你说我是小白脸吗?” 周善异常严肃正经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她看不清傅其琛此时此刻的表情,只能随心而发,“你像狐狸精,怎么会是小白脸呢。” 砰,傅其琛怒气冲冲地把陶瓷碗摔在桌上,扯上自己的书包就往外走。 周善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不由晃了神,“汤都洒在了我的被子上。” 傅其琛甩了句,“自己洗。” 看着他走远,周善才收住了脸上那种嬉皮笑脸,眼神有点空落落的,倒回在床上,“可你确实不是我吃的那挂颜啊。” 她喜欢的那挂颜值,都如天上谪仙,远得叫人摸不着。其实也不是喜欢,就是看着顺眼。当然,傅其琛看着也顺眼,可是未免也太顺眼了。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不是不知道傅其琛的心思,只是相处久了吧,看他就如同看无邪山家里的山石一样,是自家人,下不去手啊。 喜欢,喜欢,几万年来,她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喜欢过一个人。 她这心本就是石头做的,总不能叫傅其琛等上数万年,等着她开窍吧。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头一次直接面对傅其琛隐约又冷淡的怒气时,她的心里还是有点不大好受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善再次开始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的生涯。 有时候看着傅其琛将手插在裤兜里在前边慢慢地走,她却怎么也不好去叫他,只好放慢了速度,想等傅其琛走得看不见人影,才算干净。 只是,这个傅其琛,走路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了,她慢,人家更慢! 傅其琛也没有跟她说话,整个人冷淡得仿佛这世界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生人勿近。做饭的阿姨哪知这俩小屁孩的心思,只晓得他们闹了矛盾,不肯在一起吃饭,虽然心里吐槽,却还是兢兢业业地做上两份饭,在这家送一份,那家留一份。 半个月以后,帝都新安江出现了一桩奇闻。 新安江上还有游船,这日,有个瓜父带着自己的孩子坐船,这个呆瓜父亲在船上异常心大地跟孩子在甲板边玩起了抛上抛下的游戏,抛着抛着,一个没接稳,两岁大的孩子就被他抛进了滚滚的河水里。 几个大人立马跳下水去捞,却一无所获,正在绝望的时候,孩子却出现了。 他坐在一片龟壳上兴奋地拍着手,驼他上来的好像是一只大乌龟。 家长失而复得异常惊喜,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要看清救儿子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只大乌龟却消失了。 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很久没下雨的帝都又下起了雨,电闪雷鸣,闪电多得几乎要照亮大地。 有网友说,他当时就在新安江旁边,隐隐约约看见云层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长得十分像只大乌龟。 雷雨过后,夏汛结束,浑浊了很久的新安江水面如明镜,干净得醉人。 89.089 第十三次了。 相同的梦境。 梁薇再次从尖叫中醒来, 身边睡着的是她预备今年结婚的男友杨洛淮,他也被吵醒了,立马搂住她温和细致地帮她拍了拍背。 “薇薇,又做梦了?” 梁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嗯,又是那个梦。” 十三个一模一样的梦境, 她被溺死在浴缸里,发是青的肤是白的,从口鼻中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在水中像开出了荡漾的花。 然后,有一双黑色的爪子自浴缸里突兀伸出, 慢慢地将她的尸体拖到水下, 消失不见。 这种光怪陆离的梦境, 不仅诡异, 而且瘆人。 杨洛淮面含担忧, “要不请个大师来看看吧?” 梁薇苦笑,“有用吗?” 旁人遇到难解的问题可以去请神拜仙, 有用无用都无所谓。她不同,别人能做的事她不一定能做。 她是公众人物,是电视剧圈里一流的小花,去年因为饰演了大爆特爆的《大唐御史》女主角“秋练”红透半边天。现在外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要是敢说, 前脚刚去找天师, 后脚就有人在背后抹黑诬陷她公然养小鬼。 这些原本是香江娱乐圈的招数, 不知不觉内地也学会了,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梁薇眼皮子底下顶着两个巨大的青黑眼圈,她苦笑了下,从床上慢慢爬起,“我去洗澡。” 洗澡时她开着花洒,氤氲的水雾扑在镜子上,镜中的人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梁薇的皮肤很白,她站在镜子前慢慢转过身,看见了自己手臂上那几个漆黑可见的指印。 那个指印,比她的手指跟杨的,都要大,她已经比对过了。 梁薇任由水流冲在脸上,闭上了眼睛。 等她睁开眼时,镜子中她的身后出现了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双手牢牢地捏住她的肩头,好巧不巧,手指就在那漆黑的指印处。 梁薇快要吓疯了,她战战兢兢地转过眼珠子去,却看见自己的身后分明空无一人。 梁薇尖叫一声,直挺挺软到下去。 她是被摇醒的,杨洛淮面有恐惧之色,晃醒了她,“薇薇,这是你干的?” 她疑惑地顺着杨洛淮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卫生间里,密密麻麻地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手印。 梁薇顿时眼前一黑,她深深觉得,要是再不解决这事,她就要疯了。 周善是在梁薇自己的房子里看到这位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的,姜薇的身份无与伦比,实际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母亲算个红二代,外家有点实权,外公更是步入过中央政治圈的人物,父亲在经商潮中下海了,现在做的是餐饮和旅游开发,挣了不少钱,乃是华国知名的富户。 梁薇作为这对夫妇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她执意要去娱乐圈闯荡同样如此,父母虽然不算很认同,却还是给她铺好了路,只等她顺风顺水地走。 所以,梁薇通过经纪人透露出自己想要找个风水先生的意思时,协会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她,并把周善推荐给了她。 梁薇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当场就答应下来,事成之后再付一百万报酬。 周善来时,家里仅有梁薇一个人在,她穿得很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精神不济,时不时就打个瞌睡,但是睡不过三秒,就突然惊醒,脸色很不好。 梁薇眼睛里有些许希冀,“大师,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善沉吟,又观了许久她的面相,“人中斑驳,印堂发黑,近日有血光之灾。且周身阴气萦绕,确实有厉鬼缠身。” 这个结果让梁薇眼睛里的希冀消失了,她长得很好,容颜清丽,现在却因为整日惶恐不安的缘故,气态萎靡了不少,看得周善一阵唏嘘。 梁薇跟男友杨洛淮一起住在一套高级公寓里,周善道:“我先弄清楚你这屋子有什么东西吧。” 她一间间排查过去,卫生间、厨房、客厅、阳台……最后来到卧室。 打开卧室门,周善就被屋里摆放的那张红木大床给吸引了目光,床很大,同时睡三四个人也睡得。周善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那张偌大的红木床从墙边拖了出来。 红木床靠墙的那两面,以及被床挡住了的墙壁,同样密密麻麻地布满小孩掌印,很小。 周善的脸色冷酷了不少,若有所思地看着梁薇,忍了忍,却没开口。 她只是冷着脸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很快就打开了下面的夹板,这张床是中空的,周善把床单棉被四件套扔到了地上,又把上面的夹板掀起,露出中空的大洞来。 大洞里空无一物,只在靠右的这边有几点黑色的东西,周善伸手捻了捻,发现这玩意应该是细小的火焰在床上灼烧出来的。 显然,这里供奉过香案。 周善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梁小姐,你不曾告诉过我你还养小鬼。” 谁知,梁薇却满脸疑惑,“我没有啊。” “别装了,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身上的气息有点不对劲,阴气也太重了点,这是你的家,这是你的房间,这个房间里曾经养过小鬼,不是你还有谁?” 这里的房子都是限量发售的,梁薇也是靠人脉才抢到的,一手房,先前绝对没有人入过户。 再者,这张床很明显就是梁薇自己的东西,也正是因此,周善才把怀疑人选放在梁薇身上。 梁薇苦笑,“养小鬼?大师,我连这个到底怎么养都不清楚。” 周善却直直地盯着她的肚子,“你流过一胎,对吧。” 梁薇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摸上自己的肚子,“你怎么知道?” 她年后与杨洛淮订了婚,就是为这腹中的一胎,杨洛淮家境普通,父母本来不从,却因为梁薇已经怀孕的缘故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哪知梁薇体弱,两人刚定下婚事不久,她腹中那个不到两月的胎儿就见红没了。 她最爱孩子,怎么可能去养小鬼呢? 梁薇解释了番,周善却还是不信。 她已经开了慧眼了,梁薇身上的一切她看得很清楚。 梁薇的肩上,一左一右,各趴着一只小鬼,惨白的肤色,黑洞洞的大眼睛。 她不曾告诉过梁薇,梁薇身上,至少纠缠了三只鬼魅,她担心这话一出,把梁薇给吓坏了。 周善问:“你那胎是怎么没的?” 梁薇面容苦涩,“厨房里有一滩水,不小心踩上了,滑了一跤。” “水迹?” “是啊,请了家政阿姨,但是那天没打扫干净,地板上有水迹。” 梁薇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说事。她这几个月接二连三地出事,实在是受不了了,方才请了风水师。 在剧组里,梁薇差点被安放摄像机的吊臂给砸中。开车在路上也出了不大不小的车祸,幸好人没受伤。还有一次出去游泳,脚抽筋差点就溺死在泳池里,朋友们都去别墅里开party,当时外面就只她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从泳池里拼死爬了出来,挣了一命。 就连周善都觉得梁薇是异常倒霉了。 但是不应该啊,从梁薇的命格上来看,她十几岁时候有个大劫,渡过以后应该一帆风顺才是,怎么会如此命途多舛? 梁薇郁闷了好几个月,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一股脑把事情全倒出来。 她频频出事以后,在娱乐圈也异常不顺心。公司里最近又签了个新人,长得有三分像她,就是打着“小梁薇”的名义出道的。她由于精神压力过大,不得不请假在家休息,在这个关键时候,公司却把原属于她的电视剧资源和代言给了那个“小梁薇”,那个小梁薇就是依靠吸她的血一步步爬上去的。 周善好奇地问她,“你经纪人都不管这事的吗?” 公司明显是要捧那个小梁薇,都快要踩到她这个大梁薇头上了。 “洛淮?他手底下又不止我一个人,工作也忙,我不想让他为我烦心。” 周善打住了她,“等等,洛淮,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熟?” 梁薇笑了,“就是我未婚夫啊,他也住这里,就是他说要请风水先生来看看,本来都介绍一个给我了。但是陈爷爷知道这事以后,又把你介绍给了我,所以我这才知道你。” 她口中的陈爷爷就是陈天宗,陈天宗同梁薇的外公比较相熟,梁薇也对这个古稀老人十分有好感,她本来同杨洛淮介绍过来的风水先生联系,不过后来陈天宗介绍了周善,她就选了周善。 其实杨洛淮本来只是梁薇身边一个小小助理,他在梁薇身边工作以后,就开始狂追这个女星。梁薇本来对他不怎么感冒,后来在一场席卷全国的疫病中,她发现杨洛淮这个小助理身上也有不少闪光点,慢慢奠定了感情基础,两个人成为男女朋友。 同杨洛淮交往以后不久,梁薇就因故跟原来那个经纪人闹翻了,杨洛淮成为梁薇一力扶持的新经纪人,他在公司里的地位,也基本上全是靠梁薇得来的。 谈起恋人,梁薇还是十分幸福的,“洛淮很好,我这几个月不顺心,都是他在背后支持我。对了,他还给我请了个平安符,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的。” 周善来了精神,“那个平安符在哪?给我看看。” 90.090 梁薇从兜里把平安符拿了出来。 也是个黄绸红绳包成的三角平安符, 上有朱砂符文,小巧精致如同一个小粽子。 梁薇把平安符递给了她。 “我能拆开看看吗?” 梁薇愣了会,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周善先把红绳拆下,再沿着黄绸包裹好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灰,和几粒褐色球状的种子。种子很大, 像是树种。 梁薇眼角眉梢倒是溢满了柔情,絮絮叨叨同她解释,“这是我在五台山那边拍戏,洛淮去寺庙里求来的,他还请高僧开过光, 很难得。这灰是五台山积烧了千年的香灰, 种子是槲树的种子, 传闻槲树沐浴过佛经, 戴着人身上对人比较好。” 周善点头, “不错,确实是个好东西。” 这枚平安符并没有别的问题, 她想多了。非但没有问题,反而有丝丝缕缕的瑞气在上,十分吉祥,周善随手制出的平安符都不一定有如斯瑞气,当然, 她若是用心制作, 效力肯定远超这枚平安符。 她想错了?这个杨洛淮没有问题? 可是梁薇一双潋滟水光的桃花眼, 眼白中还泛着淡淡的粉,这是烂桃花压尾的面相。 周善再度拧眉看向梁薇肩头那两只小鬼,小鬼发现了她的目光,凶狠地朝她龇出一口尖利细密的鲨鱼牙,这两只小鬼的眼里没有眼白,只剩下眼黑,看起来格外瘆人。 它们都是未足月的孩子,懵懵懂懂对世事一无所知,视梁薇为宿主,这种小鬼的占有欲非常重,看到同宿主亲近的人都不高兴,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梁薇结交朋友的。 养小鬼要么为财,要么为“运”,可这两点都没有在梁薇身上有分毫体现,反倒是梁薇原有的“运”渐渐削弱。 周善对此只有一个猜测:梁薇根本不是那个养小鬼的人,她只是这两小鬼的宿主,有人借她的身子养小鬼,夺了她的运! 这种旁门左道对宿主的伤害十分大,梁薇至今都没有出事可能就是因为那枚平安符。 周善恶狠狠地瞪了那两只小鬼一眼,没有出手。她渡了那只老鼋后法力吃紧,不然看这两只不顺眼的小鬼早收了,哪容得下它们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周善把平安符递还给了梁薇,眼神在房间里淡淡一扫,“梁小姐平日一个人住的?” 她先后看了卫生间、厨房和客厅,如今又看了主卧,发现整套公寓里除了主卧那两套男装基本上就没啥男人的东西。 卫生间里倒是有牙刷、刮胡子刀等物事,但是那些都是一次性用的东西,而且从生活痕迹上来看,这里明显只有一个人住。 果不其然,梁薇点点头,“这几天有些害怕,洛淮会来陪我,平时我都是一个人住的。” “除了杨洛淮,谁还能进你卧室?” 梁薇那张大床养过小鬼,如果不是她,那就只能是别的能够进这间房的人。 梁薇有点淡淡的尴尬,“我不大在乎私人空间,平时卧室门都开着,来我公寓的朋友都能进去。” 不但如此,她这间复式大公寓还借给好几个朋友办过party,往来的人多了去了,出入卧室的人也不少。 这就难查了。 周善看着梁薇欲言又止,很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她是咋想的。好歹也是个混娱乐圈的,心里基本的数都没有,房门就这样敞亮亮地开着,真不怕那点隐私都被抖落出去啊。 再说,她跟杨洛淮也是地下恋情,都不怕被人扒的吗?香江不是前几年才出过某天王隐婚生子被曝光,粉丝自杀威胁的戏码吗? 就在此时,梁薇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朝周善点了点头示意了下就走到阳台接起那个电话。 也不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过来的,梁薇起初面容还平静些,越听越怒,最后忍不住把手机摔在地板上,“欺人太甚!” 梁薇怒气勃发,咬牙切齿,“真他娘的恶心,拿了我两个代言还不够,我都要签合同了还跟我玩这招,喜欢抢东西是吧,好,你很好!” 因为精神不济的缘故,她推了几个工作,因为她跟小梁薇同属于一个经纪公司,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些资源都被那个“小梁薇”杜欣欣接手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些资源还把这女人的胃口养刁了,丝毫不念同门情谊,明目张胆就朝她的饼下手。 方才那个电话是梁薇的好姐妹打过来的,有个电视剧选角,梁薇已经让杨洛淮接触很久了,合同都快要签了,杜欣欣却在这个时候下手硬生生把那个角色给截了。 虽然说没有签合同就不算尘埃落定,但是梁薇忍不下这口气。 小梁薇小梁薇,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踩着梁薇出道!问过她这个正主没有! 梁薇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她退让了好几次,那个所谓的小梁薇却变本加厉,她不是豆腐做的,任人拿捏。 梁薇喘了会气才勉强平静下来,她又在那部手机上碾了一脚,才气势汹汹地跑回客厅,找到电话簿用固话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陈爷爷是吗?我小薇啊,最近身体怎么样了?给你买的野蜂蜜喝了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上次见面你不是说要投我的下部电视剧吗?投了没?投了那就撤了,是这样的,我那个角色被人抢了,我现在很生气,反正我不会再去那个剧组了。” “嗯,好,我不生气。” …… 周善看得瞠目结舌,这个告状还真的是简单粗暴直接。 梁薇也畅快地吐了一口气,“成了,拍,我看你现在还怎么拍!” 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进了别人口,她就索性让这只鸭子变成蚊子,看你还怎么吃。 梁薇的脾气其实很可以了,从来不耍大牌,遇人遇事都是乐呵呵的,在圈里的人缘一直也很好。这次是杜欣欣想要踩着她上位,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梁薇挂断电话,朝周善嫣然一笑,“周大师,记得保密。” 周善擦了擦汗,“一定一定,你跟陈老是什么关系?”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方才那通电话里就是陈天宗的声音。只是陈天宗一向与人疏离,传闻他最疼小弟子白雪,但是周善几次见面,他都对白雪不假辞色。现在居然对这个梁薇,和颜悦色言听计从,简直神奇。 梁薇为人果然大大咧咧,“陈爷爷喜欢过我外婆。” 周善忍不住挖了挖耳朵,“啥?” 那个仙风道骨,看着就像是喝风饮露长大的陈天宗,喜欢过梁薇的外婆?何等离奇。 知道梁薇跟陈天宗的特殊关系以后,周善也就明白了陈天宗为啥一定要把梁薇这边介绍给她了。陈天宗因为屡次窥探天机的缘故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他阳寿将尽,术法修为也不在巅峰,而整个协会中,除了那个已经失踪的会长,在陈天宗心里,玄门修为最高的就是周善。 他疼爱梁薇,怕她出事,方才把梁薇介绍给了她。 而也正是因为有陈天宗这层关系在,梁薇方才如此信任她。 梁薇从来没有透露出去过自己的身份,娱乐圈里的人也只是能够猜出她有后台,却想不到是什么后台。所以杜欣欣才敢这么大胆把心思动到她身上,所以经纪公司非但没有在中间斡旋,反而有点乐见其成。 经纪公司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他们想要养蛊,从梁薇跟杜欣欣之间选出一个更有潜力的继续捧。而杜欣欣最大的优势就是她比梁薇小了五岁,五年的时光,有着无限的可能。而梁薇已经二十八岁了,想要更近一步很难。 梁薇从来没有动用过自己的人脉,可是这一次,杜欣欣的变本加厉,公司的束手旁观,让她实实在在怒了。 梁薇恨得直咬牙,“杜欣欣!” 那两只小鬼听到这个名字时,先是一滞,而后面容变得狠厉起来,龇出满嘴鲨鱼牙,恶狠狠地朝梁薇脖颈处咬了过去。 周善刚要出手,就看见梁薇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把小鬼击退。 是那个平安符。 那两只小鬼,是杜欣欣养的,所以他们听到杜欣欣这个名字时,反应非常不对。 只要这两只小鬼继续盘踞在梁薇身上,那么梁薇身上的气运就会源源不断地被杜欣欣给汲走。平安符只能护身,防止小鬼伤害她,却不能阻止杜欣欣吸走梁薇的气运。 周善意识到这点后也没有留着这俩小鬼了,两张纸符拍在梁薇身上把小鬼打得魂飞魄散。 不仅如此,她还把养小鬼这事跟梁薇说了。 梁薇果然怒上加怒,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上就要出发去收拾这个她口中的小贱人。 周善本以为这不过是梁薇的对手养小鬼不断夺走梁薇的气运,一件小事。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自己还漏掉了什么东西。 时至深夜,周善在在床上打坐,书桌上的手机却亮了起来。 是仓皇的梁薇,她快要被吓得哭出来了。 “我又做了那个梦,我的房子里,全都是血手印,全都是……” 手机话筒里传来电流嗤拉拉的声音,电话不知道为何,断掉了。 91.091 梁薇失踪了。 周善从方才那通电话中意识到不对劲, 匆匆忙忙换好衣裳赶到梁薇那套公寓时,公寓里已经挤满了警察,梁薇那个男友正坐在沙发上做笔录。 “我今晚加班,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拨回去时没人接, 赶到这里时就成这个样子了。” 他指的是这凌乱的房间,和房间墙上印着的血手印。整间公寓灯火通明,它的女主人却不见了踪影。 梁薇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是很快就有几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了小区,停在公寓楼下, 从车上下来一对表情严肃的夫妻。 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 他们全部人都在门外等候, 而周善由于接通了梁薇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的缘故, 也被盘问了好几遭。警察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在梁薇身边的人十分警惕, 那眼神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在怀疑她就是凶手。 梁薇的父母一赶过来,什么也顾不得了, “查监控。” 这个高级小区的监控已经被全方位覆盖了,走廊上都有,基本上不存在死角。 警员们申请了调查令以后,又与物业沟通完毕,方才进入保安室调出了今晚的监控。 根据周善的口供, 梁薇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大约在晚上十点半左右, 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就被调了出来重点勘探。 监控录像不怎么清晰, 但是人影还是能够辨认得出。晚十点四十分时候,梁薇身穿睡衣,从公寓里游荡出去。 警察们看到公寓里的血手印时还以为这是一起恐吓绑架案件,调出监控以后,那个论调就被推翻了。 根本没有人胁迫她,她是自己走出去的。而小区的监控没有覆盖到外面,警方只能看到梁薇开着自己的车从小区出去,然后往东边行驶,逐渐不知去向。 警方又沟通了交警队进行盘查,发现梁薇是在神志清晰的情况下驾车离开的。 就在此时,关于公寓里的血手印化验也有了进展。 血手印并非人血,而是新鲜猪血,掌印上面的指纹全都属于同一个人。那就是公寓的女主人——梁薇。 梁薇的助理也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她告诉了警方一条重要消息,这些天梁薇一直都通过电话让她采购新鲜猪血,说最近喜欢上了吃猪血冻。由于梁薇平时也喜欢下厨,食材基本上都是助理负责采购,所以她并没有怀疑。 这么多的线索综合在一起,警方不由在心里狐疑,这位大明星不会是有什么恶作剧的癖好吧,全部的事情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梁薇是成人,具有民事能力,查完监控后警方判定,梁薇的消失不属于失踪,无法立案,警力撤出。 如果不具备线索证明梁薇是被绑架或谋杀,那么梁薇至少要在失踪四十八小时以后方才能够立案。 现在基本上没人相信梁薇是失踪了,都觉得她是耍了众人一把后就大摇大摆离开,指不定躲在哪偷笑呢。 警队里有个女警员是梁薇的粉丝,她心中的偶像瞬间的破灭了,“怎么可以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凌晨四点左右,所有警力撤出,聚在公寓的人也逐渐各回各家,杨洛淮也外出送好友,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梁薇的父母与周善。 梁薇父母失魂落魄,“薇薇连手机都没有带,她去哪了?” 周善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她不是自行离开的,是被绑架的。” 梁薇的父亲眯起眼睛,“你是?” 周善平静道:“忘了介绍了,我是玄学风水协会的人,陈天宗陈老让我来的。” 梁薇的父母与协会接触得比较多,顿时打起了精神,“协会?莫非,薇薇的失踪——” 周善点头,“没错,她是被绑架了,不过不是人,是鬼。” 方才查看监控的时候,周善也混在其中,保安室里挤了一堆人,她却注意到了旁人没有注意的细节。 她看得清清楚楚,梁薇出去的时候,是踮起脚尖走路的,姿势比较怪异。梁薇当时穿着运动套装,十分青春,脚上却是一双坡跟凉鞋,她的脚底板与坡跟有些距离,一直是踮着脚飘飘忽忽走着,直到进了地下车库启动了车。 而被鬼附身的人,最重要的一个表现就是踮脚走路,鬼毕竟是鬼,平时靠飘,即使他们附着在人身上,再想扮成一个人,言行举止与常人终究不同。 这个发现她在当时没有说出来,当然也是因为,说出来了也没人会信。 梁薇的父母不一样,梁家既然同陈天宗亲近,对于非自然事件的接受能力应该是比较强的。 事实证明周善猜对了。 梁薇的父母对视一眼,忧心忡忡。 周善若有所思,“她从前得罪过什么已死的人没有?” 梁薇的父亲眉头深锁,“没有。” 她母亲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是那个人……” 梁薇父亲不以为然,“那也是我们得罪的,他要害人也该先来找我们,跟薇薇有什么关系?” 周善见这夫妻俩打哑谜忍不住询问,“是谁?” 梁氏夫妻异口同声,“薇薇先前交的那个男朋友。” 在杨洛淮之前,梁薇曾经有过一任男朋友,两人爱得刻骨铭心。 那人叫做卢飞羽,他跟梁薇从小青梅竹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卢飞羽的父亲是梁成的上司,在两个孩子才四五岁的时候,两家就许下过戏言,长大以后梁薇给卢家做儿媳妇。 可惜,卢飞羽的爸爸后来站错了队得罪了人,不但被革职,还被关进了监狱,判了无期徒刑。他妈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根绳索挂上门框,落了个清净。 梁成却在这场政治事件中高升,接替了卢飞羽爸爸原来的职位。 由于两家政治观念不合的缘故,他们的往来已经很少了,梁成却万万没想到,大人之间的联系少了,孩子之间的联系却如火如荼。 很快,梁薇早恋的消息在大院里传得沸沸扬扬。彼时卢飞羽的身份同先前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他现在是政治犯的儿子,梁成怎么能够忍受梁薇跟这种人交往。 当时卢飞羽还在机关学校读书,梁成为了一己之私,跟学校的领导老师通了气以后,以打架斗殴的名义把他从学校里开除出去。 那次打架算是无妄之灾,是外校的学生同本校学生干仗,卢飞羽正好从那里路过,老师连他一并抓起,学校里偏偏就开除了他一个人,其他情节更为恶劣的人都是留校察看。 但是就算是不公平,卢飞羽势单力薄,剩下的亲戚怕牵连自身的缘故早就不管他了,他又有什么反抗的能耐? 卢飞羽被开除以后,冰雪聪明的梁薇立马意识到这件事背后自己父母的功劳。她跟父母大闹一场以后收拾了行李就离家出走,不对,应该说是跟卢飞羽私奔了。 梁成夫妻自然是怒不可遏,在一对苦命鸳鸯私奔了一个多月以后才把梁薇给捉了回来,一捉回来就把梁薇关在新买的房子里,什么时候想通了才给出去。 卢飞羽却又神通广大地找到那处房子,他跪在梁成夫妻面前许诺以后一定能够给梁薇好日子过。梁薇夫妻不气反笑,一个高中生,竟也敢在他们面前说下这种猖狂话。 梁成夫妻对卢飞羽不屑一顾,让警卫把他丢了出去。 不仅如此,一直乖巧的梁薇首次叛逆,点燃了梁薇母亲的怒火,她认为,都是卢飞羽的蒙骗,才让乖巧的梁薇跟梁家渐行渐远。 于是,她花钱雇了一群小混混,把卢飞羽堵在胡同里揍了一顿。 但是她却没想到,那群小混混下手没轻没重,把卢飞羽打得脾脏破裂以后就扬长而去,而卢飞羽挣扎中从那条僻静的胡同里爬出来想要呼救,刚露了个面,就被一辆载满了货物的货车碾了个粉碎。 当时查案没有那么严格,很多手段都无法实现,最终警方也只能认定卢飞羽是出了车祸,所有责任由那位货车司机全部承担,因为司机拿不出赔款的缘故,他被判了十年。 而卢飞羽那年刚满十八岁,有冤无处诉,就此魂归地府。 梁薇不知卢飞羽的车祸真相,她一个花季少女,只知道怒斥父母的嫌贫爱富,在卢飞羽死亡以后对父母更是冷漠相对。高考完以后,梁薇没有留在华国读书,她去了国外。 在国外读完大学以后,梁薇终于回到了帝都,但是她没有听从父母的意思进法院实习,而是义无反顾地奔进娱乐圈,哪怕撞得头破血流,梁薇也再也没有回过家一次。 她跟梁成夫妻的联系,就只剩下了逢年过节时那一两个冷漠的电话了。 可以说,梁薇跟陈天宗的关系,都比父女母女之间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当然,梁氏夫妻肯定不能跟周善这么说,他们从真相里头捡了几件事,把事情三三两两地拼凑成另外一番模样。 在他们口中,梁薇曾经不懂事,跟了个爱打架的小混混谈恋爱,为此不惜跟父母闹翻同小混混私奔。但是混混的真面目很快也就露了出来,他把梁薇打得遍体鳞伤以后,梁薇就逃回了家里,跟父母认错以后老老实实继续读书。 而混混不甘心,还妄图回来找梁薇,却在喝得醉醺醺的情况下,被一辆大货车撞得底朝天。 92.092 周善听罢, 陷入了沉思。 她斟酌了一番后才开口,“这样说来,可能就是那个卢飞羽心有不甘缠着梁薇不放。” 即使卢飞羽真的是在酒后因车祸枉死,可在他眼里,他的死亡跟梁薇的逃跑有关。因此他心有怨气不肯去投胎流连人世也说得过去。只是梁薇现在不在,不能验证。 难怪当初她用慧眼查探时, 分明看见梁薇至少被三只鬼魅缠身,只是小鬼当时吸引住了她的全部心思,加上另外那只鬼魅的气息淡得可以忽略不计,她还以为是梁薇不小心在别地儿沾惹到的气息。 她算过梁薇的生辰八字,命格很好很顺, 十七岁时有个不大不小的波折,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她那副烂桃花压尾的面相。 她怀疑过梁薇身边那朵烂桃花是杨洛淮, 如今看来, 这朵烂桃花指的还不一定是活人。 周善又问, “除了那个卢飞羽,她还得罪过谁没有?” 夫妇二人摇头, “不会的,薇薇一向听话。” 周善又看向回来的杨洛淮。 杨洛淮苦笑道:“没有,薇薇的脾气很好。” 周善又提起另外一件事,“那个梦是她回国以后开始做的?” 杨洛淮点头,“是, 刚开始她天天嚷着睡不着, 我就去买了点血燕, 每晚临睡前给她炖一盅燕窝粥,她才能入睡,可睡也睡得不安稳,老是做噩梦。” 杨洛淮说话时频频看向梁成夫妻,眉眼里俱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可显然人家没把他放在眼里,看都没看他一眼,白邀功了。 周善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杨洛淮看,他看到梁成夫妻的目中无人时明显不高兴,却收敛得很好。 尽管所有苗头都指向卢,周善却不敢妄下结论,而是打来一盆清水,手攥把糯米徐徐洒入清水中。 她明明只攥了一小把,那小把糯米落到水中时却有无穷数。 糯米并未沉于底,而是漂浮于水面,慢慢形成一个字——卢。 她问了米,这里的孤魂野鬼告诉她,确实是卢飞羽。 不会错了。 他藏得还真好,昨天周善居然没有发现他的气息,如果不是梁薇的爸妈来了,可能周善都不会知道梁薇身边居然还有个卢飞羽。 她把结果告诉梁薇的爸妈,梁氏夫妻却不怎么听信,毕竟鬼上身这种说法太玄妙了,只是现在联系不上梁薇,他们心里也很着急,对于周善的说法只能说是勉勉强强信了三分。 恰在此时,交警队传来消息,京州高速上拦截到了一辆空车,车牌号正是梁薇开出去的那辆,似乎开到半路上没油,梁薇便弃车了。根据那个路段的监控显示,梁薇步行了一段路程以后就翻越围栏下了高速,在此期间她的脚还是踮着的。 不得不说,大半夜的,梁薇这种举措也未免太不正常了。 她一个大明星,不好好在家待着等拍戏做活动,大半夜的驾车跑到百里之外的高速上,连油也不知道加,在高速上弃车走人,这种行径简直是疯子。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梁薇。 梁成看到高速的路牌时,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我知道她去哪了!” 梁母也忧心忡忡,显然他们两个有相同的默契。 梁氏夫妻不想耽搁,联系司机就要出发去寻找爱女,以防万一,梁成还邀请了周善一道前去,并表示如果梁薇平安归来不会亏待她。周善这笔单子本就还没做完,自然应了。 在一旁充作背景板的杨洛淮出声了,“叔叔阿姨,我也想出去找薇薇。” 梁薇的妈妈颇为耐人寻味地剜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厌恶,“谁是你叔叔阿姨,你跟去干嘛?” 在她心里,杨洛淮跟卢飞羽没什么分别,但是现在梁薇主意大,早就脱离了她的掌控,她也没有办法。杨洛淮面容有点尴尬,却坚持这个想法。 无声的僵持过后,梁氏夫妻还是做出了让步,让杨洛淮跟着去。 他们一行人登上了电梯,电梯内部空间狭小,又要一次性坐那么多人,人与人挨在一处,周善与杨洛淮两个人恰好都被挤到角落里。 周善被杨洛淮脖颈上挂着的那个平安符给吸引了视线,“杨先生,你这个平安符跟梁小姐的是一对的吗?” 杨洛淮把露出个小角的平安符掖回衣领,他神色有点不自在,“嗯,在五台山上求的一对,她那个是凤纹,我这个是龙纹,讲的就是龙凤呈祥的好兆头。” 周善恍然大悟,“我可以看看吗?” 梁母奇怪,“不就是个普通的平安符吗?有什么可看的?” 周善但笑不语,只是温和地看着杨洛淮。 杨洛淮本想拒绝,但是当着梁父梁母的面,他怕这样不留情面会给二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咬咬牙还是从脖子上解下来了,“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平安符。” 他摘下以后,周善放在手心里对着明亮的灯光照了许久,她心中一动,又嗅了嗅,方才把平安符放回杨洛淮手里,笑得意味深长,“不错。” 他们坐车连夜赶了几百里的路,从帝都赶到海河省辖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余临。 余临跟帝都对比,一个是勋贵,一个是贫民,与处处高楼大厦的京城不一样,这里还有大片低矮的平房,即使在县城中心,仍然有贫民窟的存在。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一处贫民窟里,外围是棚户区,里面倒是有几栋老旧的筒子楼。 贫民窟里路不宽敞,车开到一半就开不进去了,他们只得下车。 一下车,梁母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到处都是黑泥,一脚踩下去,她的高跟鞋就跟干净这两个字彻底说掰掰了。 这地方,跟周善老家罗华县差不多吧,周善都极其狐疑,“梁小姐在这种地方?” 梁母似有感慨,“多少年过去了,这里一点都没变。” 当初卢飞羽跟梁薇闹私奔,拿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坐上大巴浪迹天涯,最后选择余临落脚,而愤怒又担心的梁父梁母足足找了一个多月方才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找到他们。 当时,卢飞羽外出做个洗碗工,而他们精心培养的女儿傻乎乎地在筒子楼下面的过道里教俩小孩踢毽子,笑得很开心,很扎眼。 那一刻,他们对那个拐骗了女儿的卢飞羽恨到了极点。 再度踏足到这块土地时,被遗忘的记忆再度激活。 梁母在高速公路的那段录像里看到“余临”的路牌时,就大感不妙了。这些年梁薇虽然不亲近他们,但是也还算听话不搞事,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又突发奇想来到了余临? 沿路的景物都还算熟悉,梁成夫妻凭借脑海里单薄的记忆找到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彼时天光已经大亮,梁成夫妻对视一眼,发话要自己上楼,而周善等人在楼下等着,一旦出现什么状况就打电话另行通知。 毕竟是家务事,再说梁薇也不一定在上面,周善与司机等人自然没有异议,眼睁睁看着这对夫妇相携着踏入破旧灰暗的筒子楼。 杨洛淮的电话响了几回,他却一直没有接,电话铃声刚响起,他扫了眼来显就匆匆掐断。 搞得周善都忍不住提醒,“如果是私密电话杨先生可以走远些去接听。” 不用弄出这幅想接又不敢接的模样。 杨洛淮干干笑了下,他倒是真想接,背过身去足足走了一百多米远又绕了个路,走到偏僻的角落里,方才接起电话。 不巧的是周善耳力惊人,等闲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朵里清清楚楚。她本来倒也没放什么注意力在杨洛淮身上,只是杨洛淮的话语却充分刺激了周善的探听欲。 “不是跟你说了这两天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吗?”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爸妈也掺和进来了。我怎么做?你说说我怎么做,现在全是警察。” “一个小妞坏的事,她报警了,我那天又不在公寓你不是不知道。还好那些东西我早就藏起来了,不然你以为我能摘得干净?” “鬼晓得,最近越来越倒霉了,睡得也不好。” “不要着急,慢慢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那个角色你不是拿下了吗?” “撤资?!” …… 杨洛淮自以为没人能够听得到,把憋着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听得周善都忍不住蹙眉,这话里的信息量也未免太大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怀疑过杨洛淮,但是这种怀疑又很快被打消了,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她原来的推理是正确的。 梁薇面相上的那朵烂桃花,她房里养着的那两只小鬼,以及梁薇这些日子常常做的噩梦。 还有那个平安符。 她从杨洛淮佩戴的那个平安符里,嗅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看来,这个杨洛淮应该早就跟小梁薇暗通了款曲,瞒得倒是好。 梁薇的命格不错,可惜在这姻缘上实在糟心,只有两任,两任皆是烂桃花。 周善正寻思着这事情要怎么处理,突然听见楼内几声尖叫。 梁成的声音在传呼机上疯狂响起,“快上来。” 那几个警卫想都不想几个快步冲了进去,周善也紧随其后,他们跑到四楼,四楼门户大开着。 警卫停在门外,一时之间不敢有所动作。 周善凭借身体灵活钻到警卫们前面,她看到—— 梁薇手里握了把水果刀,对着梁母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那一刀,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眼神无比愤怒,一时间周善居然无法分辨出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梁薇,“原谅?绝不!” 93.093 梁母胸前大片的血迹, 看起来十分凶险骇人。 她的眼神又惊又痛,捂着伤口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杨洛淮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也悄悄赶过来,看到屋内的狼藉立即掏出手机来。 梁成眼睛毒,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当即爆喝:“你干什么?” 杨洛淮被他吓到了,“报、报警。” 梁成怒不可遏, “报什么警,先去医院。”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女儿对妻子刀刃相向,如果被政敌揪住这由头生事的话, 岂不是天大的丑闻? 不但不能报警, 最好连去医院的风声都不透露出来。 想到这里, 他又晦暗难明地看了杨洛淮跟周善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是亲信, 只有这两个人是变数。 周善也注意到他的眼神,当即耸耸肩, “我什么也没看到。” 梁母的伤势看上去严重,实际上梁薇只不过刺伤了她的右臂,血迹氤氲在衣裳上看起来才额外狼狈,止住了血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话虽如此,梁成却依旧不放心, 先吩咐警卫把梁母扶下楼, 让司机跟去把梁母送到车上先行包扎一番, 再去医院验伤。 彼时梁薇已经冷静下来,她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面无表情地盯着梁成看。 梁成指着梁薇,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这间出租屋已经多年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跟蜘蛛网,他跟妻子敲门的时候,“梁薇”正笑得奇怪,在那打扫卫生。 “梁薇”听见动静前来开门,六目相对,梁氏夫妇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那个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果不其然,“梁薇”脸上的笑容十分奇怪,“别来无恙。” 那是卢飞羽,就是卢飞羽,没错了。 就像是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浮于水面被人毫不留情戳破。 梁成原先并不知道卢飞羽的死亡居然会跟自己妻子扯上关系,直到梁薇听到噩耗以后从三楼跳下,失魂落魄跑到警察局认尸。 妻子那种似庆幸又似不安的神情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在梁母又一次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烧香时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起初妻子还能扛着,但是梁成又问了几遍以后,妻子就崩溃了,把她派小混混前去殴打卢飞羽逼着卢飞羽离开梁薇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 当时梁成觉得可笑极了,他们现在是什么身份,用得着请小混混来打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少年? 死也就罢了,偏偏这后事难以料理。 不说别的,但凡那些小混混有个心大把这些事情抖出去的,他以后还怎么混? 梁成动用了些关系才把那些混混全部丢到军队里面去,确保他们不会透露丝毫风声方才放下心来。 至于那个被碾得粉碎的少年,早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梁母原先还很愧疚,可看着梁薇逐渐跟他们夫妻离心,又不顾夫妇的反对,执意要出国留学时,那些已经被时间风干成了渣滓的愧疚就彻底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卢飞羽为什么不早点去死的抱怨。他要是跟着他那对短命爸妈一起死了,薇薇也不至于跟家里人闹翻,梁薇是梁家的独生女,他们在体制内,想要升迁就不可能有二胎,连练号重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家里逐渐疏远离心,这是何等的痛。 所以,梁母对上“梁薇”的眼睛时,她整个人立马就崩溃了,直接扑上去抓住“梁薇”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 “十年前你害了我们一家还不够,十年后你还要来害薇薇,你为什么不能安安生生去死,做你的孤魂野鬼去,不要来缠着薇薇。” “梁薇”脸上的古怪的笑意凝滞住了,她的声音十分粗砺沙哑,“我变成孤魂野鬼,不都是因为你们吗?” 人死了,执念却在,他的执念是梁薇,也是死前的记忆。 梁薇在出租屋被她爸妈抓走以后,卢飞羽当天就赶回了帝都。 他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带着梁家的爱女远走高飞,或许是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卢飞羽咬了咬牙,把这个月的工资和他以前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跑到国营商店里买了整间店里最贵的那款怀表。 薇薇说过,她爸最喜欢的怀表就是这个牌子的。 但是这只怀表连梁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扔出来了,连同怀表的主人。 梁母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这个政治犯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薇薇早就被她送回奶奶家了,而且薇薇也保证过以后绝对不会见他,要他死了这条心。 卢飞羽捧着那只怀表,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浑浑噩噩地走到胡同里,被一群不速之客给堵在了胡同。 梁母以为,他是被人打成重伤以后,千辛万苦想要爬出那条胡同呼救才被卡车碾得粉碎。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是被一群磕药嗨高了的混混堵在胡同里,拳脚雨点般袭来,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他甚至来不及出个气,就被混混高举的木棍砸死在那条胡同里。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起,他被人活活打死在一条僻静无人的胡同里,无人知晓。 第二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梁薇说过,他的成年日子,一定要好好过,可惜来不及了。 混混看见出了人命,才开始晓得慌张,为首的混混家里是跑长途的,那个混混惊慌失措地跑回家里告诉爸爸自己不小心杀了人,那根棍子是他砸下去的。 当时风声紧,到处都在树典型,万一案发,混混必死无疑。 混混的父亲心黑胆也大,很快就想出了解决的对策。 杀人罪犯法要以命抵命,但如果是车祸,判得就要轻多了。 他们趁夜把卢飞羽的尸体搬出胡同,混混的父亲开着一辆大卡车,毫不犹豫地从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碾过去,一地的血肉,掩去了所有罪恶。 混混父亲被判了三年,外加罚款,但是他坐牢仅半年,就被梁家给捞出来了。 而卢飞羽,仅留下一座无主的孤坟,因为未成年的缘故,坟上连姓名都没有,他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卢飞羽的执念在于梁薇,但是不代表他对当年的罪魁祸首不痛恨。 死后,他怨气冲天,恨不得手刃仇人,可是当眼睛哭得通红的梁薇站在他坟前时,他一丝报仇的心都提不起了。 他的尸是梁薇收的,坟是梁薇立的,看着梁薇声泪俱下的场景,他如何能够去报复她的母亲。 卢飞羽苦笑一声,化作少女身边的一缕念灵,至死不离。 十年后,罪魁祸首再度站在他面前,他拼命压抑住心里汹涌的恨意,却不料梁母这个猪对手扑上来,声色俱厉道:“卢飞羽你变成孤魂野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该,你缠着薇薇不放,薇薇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死有余辜,你早就该跟你那个政治犯爸爸精神病妈妈一起死了。” 梁母提到卢飞羽的父母时,卢飞羽精神暴动,心神一时失守,被迫从梁薇体内排挤出来。 而梁薇,恰恰好听到梁母的后半段话。 她一直是聪明的,当下就领悟出了什么,“他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口不择言的梁母还以为她是卢飞羽,“你是被车撞死的,又不是被他们打死的,你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早点离开薇薇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都怪你自己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梁薇从果盘里拿起早已生锈的水果刀,狠狠地朝梁母刺了过去。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妈妈不但害死了卢飞羽,还在今天亲手杀死了,她心里那个温柔慈爱的妈妈…… —————— “啪”,梁成重重地甩了一巴掌在梁薇脸上。 无论梁成怎么问话,梁薇都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有回。 梁成根本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女儿,可不管她是不是,这具身体,还是属于梁家唯一的女儿的。 梁成气急,偏偏又束手无策,只能吩咐警卫先行带人回帝都。 他们清理掉现场的痕迹以后又驾车回了京城,由于梁成不放心周善跟杨洛淮,他们两个也是一起走的,在帝都时,杨洛淮的车跟周善的车分开了,周善跟着梁成几人来到梁家平时用来避暑的山区别墅里。 梁成对周善有所求,“大师,还请你把薇薇身上这鬼驱下去。” 周善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梁薇根本没有鬼上身,都是她自己的思想行为? 周善什么话都没说,淡定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梁成终于碰到一件舒心的事,勉勉强强扯出个微笑,“那大师需要什么?我现在就派人去找。” 周善也不含糊,直接列了满满一张单子,梁成很快就派底下人出去把东西置办齐了。 “驱鬼”的时候,周善才再一次看到了梁薇。 那时候,梁薇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梁家把她囚禁在别墅的阁楼里,四周挂上了黑色布幔,昏天暗地,仅剩下天窗照进一线天光。 周善吩咐过她做法事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所以警卫把她带到昏暗的阁楼里就退出去了,尽忠职守守在门外,准备听到一丝不对劲就破门而入。 而梁薇早就没有了电视上光彩夺目的大美人风采,她精神萎靡,抱膝坐在黑暗中,那缕天光离她很远很远。 梁薇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巴掌脸,她的眼神宁静如水,“我记得,你能见鬼。” 周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梁薇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了一样,“那我呢,能不能见鬼?” 周善摇头,“常人见鬼不是好事,鬼代表阴邪灾厄……” 她话未完,梁薇就已经低低笑了起来,“哪个鬼还能阴得过人,邪得过人。” 她身处黑暗,周善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眼神,只能从她的语气中判断出,此时的梁薇是无比伤心的,“我去认尸的时候,在太平间,他那时已经被拼凑缝起来了,但是我还是认不出,那就是他。” “你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时候有多么好看,有几多人中意他,他打球的时候,操场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都在看他。他上课的时候,很多人都扒门缝,想看一看他。” “大家都很中意他,我也是,我中意他中意得不得了,写字时想他,看书时想他,吃饭时也想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情愿我这辈子都没认识过他。” 梁薇幽幽抬头,她的眼睛充盈着水光,“我要是不认得他,我妈就不会让人去打他,他也不会死。他一直说要以后要做个科学家,我要是不认得他,他不至于,不至于成这样。” 梁薇的眼神极其空洞,“大师,你算错了,我的命格一点也不好,我应该是灾星,不然他怎么一跟我深交,就开始倒霉呢。” 梁薇的身边,有一缕幽魂若隐若现,依稀是个清秀的少年模样,他神情痛苦,伸出雪白朦胧的手,穿透了梁薇的黑发。 在看到这缕幽魂时,周善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一直看不到这第三只鬼。 他根本不是鬼,他只是个念灵,因执念而生,在人将死未死的那一刹那,脱离躯壳,成为念灵。 人有三魂七魄,鬼魅曾经为人,自然也一样,而灵,却仅有一魂一魄。 即使念灵的本体魂魄投胎了,湮灭了,他这缕念灵也会永远跟着牵挂的人,纵死不离。 念灵仅有一魂一魄,又不曾做过恶事,鬼气自然稀薄得紧,如若再找个好去处藏身,即使是她开了慧眼,轻易也不得见。 周善缓缓蹲下身子,蹲到与梁薇平齐的地方。 梁薇痛苦癫狂,已失生趣。 周善无声同那只念灵对视,“你想跟她说什么,都可借我的口。” 念灵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念灵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怔忡不已。 念灵的声音十分急切,“薇薇,杨洛淮要害你,你不能信他。” “他早就认识了杜欣欣,他是杜欣欣的师哥,他一直都是在算计你。杜欣欣怀过两个孩子,都是杨洛淮的,她把胎儿打了下来,练成小鬼就是想让自己红,但是后来小鬼反噬,她反而得了重病。杜欣欣就让杨洛淮把小鬼养到你床下,就是想要害你。” “不仅如此,他还给你吃的燕窝下了药,你平时吃了那些燕窝,就容易产生幻觉,做噩梦,吃药吃久了,你就会发疯。” “还有,那个平安符也是假的,只有他那个是真的,你佩戴的那个只会招来灾厄。” “我不是第一次上你的身了,第一次我上你的身,是想要把平安符调换过来,第二次上你的身,是把他买给你的燕窝扔掉。” “他后来也起疑了,开始守夜,跟你寸步不离,我第三次上你的身,就是上次。” “你没有请他介绍给你的大师,请了别人,他怀疑周大师会看出什么东西,就想要先下手为强。” “他害死了你的孩子,又想害死你,你每天的血手印,都是在睡着以后被他按着印下去的,目的就是想让别人以为你有梦游症。那天晚上你又被下药了,昏倒在浴缸里,在你给周大师打电话,我就上了你的身……我不能再让你待在那里了。” 卢飞羽曾经想过提醒梁薇,可他给梁薇的提示却被杨洛淮先行发现了,自那次以后,卢飞羽就再也不敢冒险了。 有时候,人心比鬼可怕,卢飞羽都想不通,梁薇到底哪里得罪过了杨洛淮,以至于杨洛淮要这样害她。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逼着她死,逼着她给别人让路。 梁薇听着从周善口里说出来的话,身躯一个激灵,她看着周善,“飞羽?” 周善摇了摇头,“不是我。” 梁薇原本亮起的眼神又灰暗下去,周善又开口了,“卢飞羽就在你左边,他说,他一直都在。” 那日暑热喧嚣,梁薇在警局认识,看着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躯体痛哭失声。 他死得干干净净,仅剩下手里那只晶晶亮的怀表,攥得死紧,掰都掰不开。 梁薇嚎啕着,不顾形象哭倒在卢飞羽灵前,卢飞羽一直紧握着舍不得放开的那只怀表在那个时候“啪嗒”一声落了下来,落在梁薇跟前。 从梁薇捡起那只怀表开始,念灵就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那不仅仅是一只表,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对与爱人的未来最美好的希望。 然而,一只怀表而已,是不可能让梁家松口的。 梁薇听到周善提起那只怀表,擦了擦眼泪,从最温热的颈项处掏出银质链带。 怀表也被卡车压过,早就不能走了,原先的表盘已经呗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大头照。 一张是梁薇,一张是卢飞羽,盖子一合,他们便再度成为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仿佛从未分开。 梁薇伸手抚摸怀表里青春飞扬的少年照片,身躯微微往左倾了倾。 “我以为他是你,后来我知道,谁都不是你。” 说来可笑,梁薇与杨洛淮的相识,就像是这世上再狗血不过的一个开头。 她留学归来想要摆脱梁家的掌控,义无反顾踏进了娱乐圈,凭借姣好的相貌跟不错的演技很快就火了起来。 那个时候,杨洛淮不过是片场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场记,而梁薇,却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杨洛淮的眉眼同逝去的爱人有五分相似,看到了他,就仿佛看到了他。 尽管如此,梁薇也清楚,杨洛淮不是卢飞羽。 直到她看到片场的人肆无忌惮地嘲讽这个小场记,她生气了,后来,那个小场记就成为她身边一个小助理。 小助理对她大肆追求,圈内的人都看得清楚,许多人都在嘲笑杨洛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梁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仍然在自己的世界里风驰电掣。 直到帝都那场疫病,她也成为症候人群被隔离,在生与死的界限,大明星跟普通人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圈内的朋友都离开了她,以为她必死无疑。 杨洛淮却在一个深夜敲开了她隔离室的窗,想要给她送一碗热汤,后果便是杨洛淮同她一起隔离。 从那一刻起,梁薇方才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重生的机会,一个忘掉卢飞羽的机会。 她都快要成功了。 此时她方才明白,杨洛淮的深情重意,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之上,他为梁薇搭建的有关于爱情的华美楼阁,地基不过是一盘散沙。 不过,无所谓了。 梁薇眼含乞求,“大师,我好想看看他。” 看看他老了没有,瘦了没有,是从前那番模样,还是已经长成另一番模样。她只想再看他一眼,活生生的,会动的会笑的,而不是冰冷的照片。 周善一时有些迟疑。 如果卢飞羽是鬼,她绝不想让阴阳乱序,鬼就是鬼,无论是恶鬼好鬼,只要流连人世纠缠某人,就会对那个人造成伤害。 但卢飞羽不是鬼,他是灵,是念灵。 许久,周善方才下定决心,沉沉点头,“好。” 她转身离开,跟门口守着的警卫耳语几句,警卫十分迷惑,周善却故作深沉,“听我的没错。” 一个警卫迷迷糊糊地领命而去了,“脐带血?要这玩意做啥?” 脐带血,也叫阴阳血。 人之一生,唯有生时与死辰是阴阳交浑,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而婴儿初生那一刹那的脐带血,更是自带阴阳之力。 凡人没有阴阳眼的话,一般情况下见不到鬼与灵,当然,罪恶滔天的恶鬼另当别论。 凡人想要见鬼,就只能把阴阳血抹在眼睑上,阴间的大门方才会向你打开。 梁家跟医院有点关系,脐带血在产科不算难得,很快,周善就要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把两滴阴阳血轻轻地涂在梁薇的左右眼上,很快,梁薇再度睁开眼,在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周善不胜唏嘘,悄悄后退出去,掩紧了房门。 在人世不过十余年,她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在天庭的万年还要多。 周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很快,她就站在梁成的面前,如此这般,添油加醋地把杨洛淮对梁薇做的事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梁成怒不可遏,杨洛淮应该很快就有好果子吃了。 至于梁薇身上那只“鬼”,周善的答案自然是已经料理干净,不但如此,她还把那只鬼魅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梁成去查看了番,已经跟周善有了默契的梁薇让他很满意,满意之余,梁成就给周善的银行账户里打了两百万过去。 六月,骄阳似火,娱乐圈有一重大新闻传出,当红演员梁薇决定终身退出娱乐圈,从此寄情于慈善事业。 梁薇的粉丝有很多,这个消息一传出,网上瞬间就爆炸了,一时之间,就连周善学校里的学生都开始讨论起了大明星梁薇要永退娱乐圈的新闻,周善班里那几个梁薇的铁杆粉丝还伤心得哭了。 与此同时,有着“小梁薇”之称的杜欣欣频频被爆出黑料,先是被包养,然后是未婚怀孕两次,然后是养小鬼,每个黑料都足够彻底毁掉她的星途。 在那个年代,娱乐圈的水还不是特别深,艺人在外经营的基本上都是洁身自好的清纯形象,杜欣欣的黑料一流出,媒体都快要疯了。 媒体开始追着这个黑料缠身的过气明星做采访,急求从她身上八出更多有关于娱乐圈的黑幕,终于有一天,在狗仔们又一次疯狂的围追堵截以后,杜欣欣跟她新任男友杨洛淮的车撞上了围栏,一车两命。 七月,帝都京区一伙低级军官被爆出贪污受贿,情节十分严重,被热心的帝都群众举报到高层,不但帽子薅了,还进了铁窗。 周善在电话里告诉梁薇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梁薇也只是淡淡地噢了声,说了句“该!” 她再也没有主动踏入过梁家家宅一步,专心致志地忙着自己的慈善事业。 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穷人,还有无数个过得苦的人,她的心很小,装下了这些,从前的记忆就要逐渐从她脑子里挤出去了。 九月,帝都繁花福利院,周善与梁薇同坐一车,面容平和地看着福利院里孩子们的纵情奔跑。 周善伸手遥遥一指那从苍翠的花架,“在那呢。” 花架下面,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他正专心致志地在画板上画什么东西。 梁薇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推开车门走下去,她径直走到那个男孩面前,声音有点颤抖,“你在画什么?” 男孩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淡定地低下头颅,“蔷薇花。” 梁薇的眼睛瞬间通红,“孩子,你几岁了?” “九岁。” “叫什么?” “十四。” 他一出生就被人仍在福利院门口,没有名,也没有姓,后来跟了院长姓,名字就依着排行叫,叫十四。 梁薇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恰好落在十四头顶上,轻轻抚了下。 十四对此的反应也仅是微微瞥了她一眼,旋即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到眼前的这幅画上。 福利院院长已经看呆了,急忙快步跑上来,“梁小姐不好意思啊,十四有些呆。” 她看起来又惊又喜,“十四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话呢,今天居然开口了,梁小姐你一定是我们院里的福星!” 周善也下了车,她偏头看向躲在车里遮阳的念灵,“你不去看看?” 念灵面色有些迟疑,“那个是我吗?” 周善微笑,“那是你剩下的二魂六魄。” 念灵仅有一魂一魄,快要凑不成人形,十四早已投胎转世,却因为缺了一魂一魄的缘故,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智力较之常人也要憨傻不少。 念灵毕竟没有肉身,在人世间消磨,魂魄的能量会越来越少,如果迟迟不跟本体融合,终有一日他会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其中的利害关系周善早就同这只念灵解释清楚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只念灵此时还耍起了小脾气。 “我如果跟他融合,是不是会忘记薇薇?” 周善愣了下,“当然,卢飞羽毕竟已经是你的前世了,十四才是你的现世,你只能总有十四的记忆。” 念灵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不要,我不要做什么十四,我只做卢飞羽。” 周善快要气飙了,“你不跟本体融合,那十四就永远比常人要呆点,而你迟早也会消失掉,傻不傻?会不会算账,现在薇薇领养了十四,你跟她不是可以重新培养感情吗?魂都快没了,还妄想什么前世。” 念灵的声音里满满的俱是乞求,“那我可不可以等等,等薇薇老了,我再去跟十四融合。” “十四是十四,卢飞羽是卢飞羽,魂一样,记忆却不同。如果没有卢飞羽,倘若她哭了,十四连她为什么流泪都不知道。” 周善的眼神也飘忽了下,她看着不远处相处愉快的一大一小人影,不由苦笑,“真是冤孽,罢了罢了,随你,大不了我再炼几张固魂符给你,让你在这世上多待点日子。” “多谢大师。” “行了,少矫情。” 领养十四的手续很快办妥下来,梁薇的脸上恢复了神采,她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看看左边的十四,再看看右边的念灵,满足几乎快要从她的眉眼里溢出来。 周善颇为羡慕地看了后座上欢欢喜喜跟小孩子做游戏的梁薇一眼。 人人都有前世,每一世的人生每一世的记忆都不同,都甘如醴泉不舍得抛弃。 那么,她的前世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呢? 周善从前从未想过,如今心却空荡荡,像缺了一块。 她想要找回自己上次投胎为人的记忆了,想要自己遗失在彼岸黄泉的记忆回归,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 周善,山辞,还有一个别的什么名字。 她好奇了。 94.094 有时候念头一起, 便无法掐灭。 周善又裁出个纸人,一口气轻轻吐过去,纸人的四肢便灵活活动起来。 她从黄泉道上请来的阴兵毕恭毕敬地给她施了个礼,“神君。” 周善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剪刀无意识地在黄纸上咔擦咔擦剪着,那纸很脆, 落了一地的黄雪。 阴兵很激动,三千世界多少幽魂,死后全都要到幽冥,而黄泉道上的阴兵又是有数的,他们这些与地府缔结了契约的阴兵几乎永无休息之日, 日日只得引导前往黄泉的阴魂。 带着记忆的天女下凡, 已经是好几百年没有过的事了, 譬如说上回天穹上某位位比三清的帝君带着个天女在另外一个小世界渡劫, 他们便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与凡人无异,自然不能召唤阴兵。 这位姑奶奶就牛逼大发了, 带着记忆下凡,有事没事就召唤阴兵做事,而且做的事情还都简单,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阴兵甲是时隔千年以后第二次被召唤到人间来的,来前他的同僚就已告诉过他了, 这位姑奶奶十分爽快, 你办事不利也不会怪罪于你, 而且领了她那份差,完全不必着急去做,大可以在阳间多消磨点时光。 简直就是阴生美差! 这就不得不提起阴兵甲头一回被召唤到一个小世界阳间时,他当时还是个弱鸡得一批的小兵,那位大能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他一不小心把整个小世界给灭了,让他禀报阎王抽出人手来引渡阴魂…… 阴兵甲带着九十九个同僚兢兢业业地引渡了五百年,方才把那个小世界里的游魂全部引渡干净,地府的鬼口也空前膨胀。 据说人世本有一万界,就因为那些随心所欲的大佬,一万界里七千个小世界坍塌,仅剩三千界,而那七千界的阴魂被迫全部塞到三千界来,是以不仅地府鬼满为患,就连阳间现在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了。 阴兵甲喜滋滋地等着周善颁布任务,他已想好了,先不着急做,先去土地庙里吃点供奉,然后慢慢溜达,在阳间享受享受烟火,就当作是出来公费旅游了。到时候还可以跟阴间那几个老相好吹吹牛皮。 阴兵甲看着周善的眼神极为可亲,简直是在看一尊活菩萨。 周善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阴兵露骨的目光看得背后一凉。 她开始反思了,莫非是因为自己召唤他们召唤太勤的缘故?报酬又给得不丰厚?以至于这个阴兵眼里满满的全是“控诉”。 她清咳一声,“是这样的,我这里有桩事情想要拜托你去做。” 阴兵甲心里疯狂地开启了弹幕:果然很好说话!居然还用了拜托!神君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大神仙,比咱们的大boss阎王还要高级的人物?说吧说吧,在下义不容辞。 阴兵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周善眼里多了两分欣喜。 “是这样的,魂魄过奈何桥前,从前记忆不是会一笔勾销化作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吗?” 阴兵点了点头。 “我从前也来过一回人间界,却忘了是哪个小世界,那次做凡人的记忆被我弄丢了。” 阴兵再度点了点头。 周善补充道:“我打听到,即使是仙人的记忆,被丢弃以后也会化为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 阴兵没有点头了,他心里蓦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周善温和地笑笑,“我寻思着,你能不能从黄泉为我驼回彼岸花来,供我找找。” …… 阴兵忽然觉得晴天霹雳轰然劈到他脸上。 他娘的,狗日的同僚,没爱了! 阴兵的眼神看她时不再像是在看大善人,反而透露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神君,譬如说你所待的小世界有六十几亿幽魂。” 周善示意自己知道。 “黄泉一共掌管三千小世界,其余小世界的幽魂比这里只多不少。” “从古至今,每个阴魂投胎次数不下二十次,每次可化一朵彼岸花。” “忘川无边无际,从来无人知晓忘川的源头与尽处在哪,神君,我从何找起?” 阴兵的声音越来越悲愤。 类似的言辞周善已经听过一次了,她长叹一声,“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这阴间也太不会与时俱进了,阳间的什么定位追踪都出来了,他们居然还拿曼殊沙华束手无策。 阴兵凄凄惨惨戚戚,“阎王手下不过阴兵百万,抽不出空来啊。”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说这位主所托的事必定极简单的,坑鬼呢! 这次周善却没放弃,“那你同阎王说说,问他有什么法子。” 阴兵的眼神有些闪躲,“殿君不在地府,西王母的蟠桃盛会开了,他们都去昆仑山了。” 周善再度听到蟠桃盛会这个词时,恍如隔世。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又开上了啊。” 上界事不多,芝麻大点的事也早就传遍三界了。 阴兵自然懂她因何感慨,“禀神君,菁华仙子已把西王母受损的蟠桃树尽数修复,她本想用此事向玉帝求情换你归位,玉帝却迟迟没有答应。” 周善的眼中重新恢复了神采,“菁华?你说她回来了?” 阴兵甲突然无比感谢自己爱打听爱八卦这个性子,“是,帝君亲自去魔界找回的残魂,又养了许久,已经恢复如初了,据说菁华仙子如今常常去无邪山踏青。” 这位神君确实简单,只要捡她爱听的话说说,她便乐不可支。 果不其然,周善一脸得意,“当然要去,无邪山可是她娘家。” 等等,好像岔远了。 周善勉勉强强把自己从兴奋的情绪中抽离,“彼岸花那事——” 阴兵浑身打了个寒战,想起自己那五百年不见天日在坍塌的小世界中扒拉散架的游魂的日子,忙忙干干一笑,“神君,我突然想起地府有事待办,我先走了,马上回来。” 周善只来得及“欸”一声,就看见那个小纸人灵活地顺着门缝溜出去了。 阴兵甲摸对了,她做好事做久了,确实有番慈母心肠,是以阴兵的为难都现在她眼中,她决定先不去找这个小阴兵了。 至于人家是回地府还是在阳间溜达,那也不关她的事。 周善坐在那慢慢寻思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老君那倒是有枚前尘镜可用,但一来她联系不上人家,二来,她当初既然干脆利落地甩干净那世的首尾,她就不信自己傻到没有抹去在前尘镜里的痕迹。 她这个人,其实怕痛得很,看起来飞扬跋扈威风凛凛,实际上最经不起刺激,能让她麻溜地扔掉的记忆,应该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可她……还是好奇啊。 她自信已经抽离了那世,又经历了许多稀奇古怪悲欢离合,大约没什么事能够虐到她了(应该)。 再有一点,她到底欠傅其琛什么了! 阴兵顺着门缝十分利落地滑了出去,听到里间的人并未出来追他,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 多少年了啊,眼里唯有黄泉的夕阳红霞与枯骨,他如今终于得以再度喟叹五光十色的人间。 阴兵甲激动得快要流泪,念及这不过是纸人裁的身躯方才打消念头。 他哼着歌,正准备出去土地庙先行饕餮一番,刚兴奋地溜到电梯处时,阴兵忽然手脚一僵,呆住了。 那电梯恰好停在这楼层,电梯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个芝兰玉树的人来。 他肩背一个斜挎包,白衬衫,双手插兜,打扮极为清爽,迈着一双大长腿踩过来。 真……真是冤家路窄! 阴兵一动也不敢动,拼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纸人,最好同这墙上的小广告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那人似乎毫无所觉地跨过去。 阴兵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头顶那男子轻声哼笑,阴兵在听到那轻笑声时头皮都快要炸裂了。 阴兵来不及做出回应,只觉天旋地转,那脆弱的四肢被人一把拎起,那个男人极为恶劣地拎着他的右臂,然后伸手一拨,阴兵就跟陀螺一样滴溜溜旋转起来。 “她召你来的?” “所为何事?” “嗯?” 阴兵的所有勇气在听到那声不咸不淡的“嗯”时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出去,就跟漏气的大气囊一样,一下子就没了。 黄纸上猩红的嘴唇干巴巴地往上咧了咧,“嗨呀,是你啊,许久不见。” 他脑子里的弦完全断了,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一时之间连敬语都忘了用。 傅其琛似乎有些无奈,“不必叙旧,你只需告知我,她找你何事?” 阴兵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即使他脸上在笑,阴兵也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尽是彻骨的寒意。 他至今记得,他头一回看见那个男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手里握了根笛子,站在一架瀑布般的紫藤花下,仿若谪仙,风一吹,就要超脱凡尘。 他的语气简直是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总算来人了啊。” “这里人死绝了,烦请地府前来点点数。” 那时风静花正好,那片天地里安静得听不见一起鸟叫虫鸣,这个男子也美如芝兰玉树。 本该是如画的景,却因为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变成了阴兵没有见过的修罗场。 95.095 周善正在房内思衬该怎么办, 突然听见房门外簌簌一阵响,顿时惊觉,“是谁?” 自门外悄无声息地滑过一张黄纸进来。 周善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回来了?” 阴兵甲脸上黑红一片,是黛笔勾出的眉眼,朱笔绘出的红唇, 只听见他瓮声瓮气道:“神君吩咐我找到的彼岸花,有眉目了。” 周善当即惊得站起,椅子被她剧烈的动作带动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哪?” 阴兵缓缓张嘴,从他那张细得不到指甲宽的嘴中吐出张薄薄的红纸来。周善仔细去看才发现原来那并非红纸, 而是朵干花, 干花不过两指宽, 花蕊细长又娇俏, 分明是朵曼殊沙华。 周善拈起那朵风干得不行的干花, 略微有些迟疑,“是这朵?” 阴兵道:“是。” 实在是太过普通了啊, 还成了花干干,没有半点身为神君前世记忆的自觉与气魄。 她仍然有些疑惑,“你不是说无从找起的吗?” 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寻到了,根本不像是难找的样子。 阴兵不由垂下头去, 笑得极为干涩, “运气, 是运气。” 他总不能说早就有人把她散落在黄泉的记忆从无数朵曼殊沙华中拾取,即使风干,也舍不得遗忘,仍然细心妥帖地保存着。 干花从她的掌中汲取到熟悉的气息,瞬间又充盈了水分,悠然地舒展开了两条细长的花瓣,曼殊沙华悬浮于周善手上缓缓地打着转,花越绽越大越绽越大,终至形成饱满鲜妍的模样,蕊上还挂了几滴清透的朝露,仿佛从未从忘川河畔摘下。 倏而,周善嗅到一股烧焦了的烟味,她皱了皱鼻子,看向气味的来源。 那阴兵还傻乎乎站着,纸裁的脑袋却烧着了火,冒出一缕细细的青烟,那烟很怪,长长直直一条,直接延伸到天花板上去了。周善看得咋舌,不一时,那烟又开始弯曲缠绕,居然形成了个人影,“神君。” 周善眨了眨眼,“阎君,你不是去吃蟠桃了吗?” 阎罗的表情十分严肃,“西王母跟玉帝在席上大吵了一架,业都已离席,我担心地府业务繁忙,就下界了。” 五百年一逢的蟠桃盛会因为男女仙头的闹掰草草收尾,那些参加蟠桃会的神仙也没什么心思了,各揣了几个蟠桃直接走人,把摊子丢给瑶池的仙女收拾。 周善听到这个消息时,莫名有些窃喜。这种窃喜又不能叫阎罗看出来,她只能故作深沉地清清嗓子,“真是遗憾。” 阎君首次同她联系,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叙旧,“据凤甲所言,神君想要找回千年前投胎的记忆。” 周善也意识到自己还有件正事要办,急忙把身后绽放到极致的大花露出来,“正是如此。” 阎王蓦然长叹,“曼殊沙华归我黄泉所属,即使要查看记忆也须有地府中人施咒。” 那缕青烟离殷红的曼殊沙华更近了些,阎王轻轻念出一句咒,“金房玉室,五芝宝生。玄云紫盖,来映我身。兹有常思,既晦既明。念我长生,万炁其形。” 阎君话咒一完,已经全然打开的曼殊沙华散出星星点点的光,璀璨又朦胧,在房中交织出一片光幕。 周善打了个诀,内室光明退去重归黑暗,只剩下那电影荧幕般的光幕,有光点成形。 她当日受人供奉,弹一石子下界,致使妇人腹中胎儿天生痴傻。那家人姓林,她去偿还因果,便是投胎成为那个憨女,家人给她取了正经的名,叫做林岁寒。 林岁寒生有异象,她母亲千辛万苦方才求来一胎,视之如珍宝,却在小花园中不小心在石子上滑了一跤,导致林岁寒提前出世。 她生时不闻哭声,只听见笑,恰好有个游方道士自林府路过,看见林府上面笼罩的一层朦胧瑞气,不由捻须感叹,“天选之女,大气运,大功德。” 道士的自言自语被林府的人听到,当即请上府内奉为上宾,就连林岁寒这个名字,也是道士起的。 她三岁时方才开口说话,即是指着林府的一个旁支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马。” 大人原先还以为她是哑巴,见她开口说话了惊喜不已。岂料当天下午就收到那堂亲的死讯,纵马时自马背上摔下,摔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林家想起林岁寒上午清晰地吐出那个“马”字,不由后背发寒。 尽管如此,林家人也只当那不过是次偶然,强行把此事抛诸脑后。 月余,林岁寒再度开口说话了,这次却是指着她母亲的一个丫鬟,吐字清晰地说了个“水”字。 第二天,那个丫鬟就被因为贪玩溺毙在荷塘内。 第三次开口,林岁寒指着自己的奶娘说了句,“蛇。” 林岁寒的奶娘备受惊吓,当即告劳回家,枯坐在家中,把门窗锁紧,避开一切草木,力求无蛇可入。岂料当夜奶娘家里走水,她匆匆忙忙卷起包袱要逃,却被椅子绊倒,重重摔在她那张梳妆台上。 而她那张梳妆台上,正正摆着一根尖到吓人的银簪,那银簪戳进她的喉咙,恰恰好是蛇形。 经过这三件事以后,林家人终于意识到了林岁寒身上的奇异之处,他们是不怕,却怕外人把林岁寒当成妖女,于是耳提面命林岁寒不许在外人面前说话。甚至专门为她缝制了个布条,封了她那张嘴。 林岁寒五岁那年,林家旧友萧家举家迁来京城,萧家长子彼时七岁,正活泼好动,对这个不能说话的妹妹起了莫大的兴趣。 他开始整日整日往林府跑,他原以为林岁寒是个哑巴,尽管是哑巴,他们玩得也很好,就像是熟悉了很久的故人般。 林岁寒十四岁那年,两人在花朝节时偷偷出门游玩,路上游人女郎美艳得不可方物,却都不如萧长阁身边的林岁寒颜色动人。 她摘下了面上的布罩,嫣然一笑,指着打苞的桃花,说出了个“花”字。那声音如潺潺水流,极为悦耳。 神奇的是,那一树桃花,在她的一个“花”字下,绽开了芳菲。 她又指了指萧长阁,说了个“你”,又指了指自己,说了个“我”。树上的花开了,心里的花也开了。 十五岁那年,两家人替林岁寒跟萧长阁完婚。 十六岁那年,萧长阁十八岁,要前往玉虚山千行宗拜师学艺。他依依不舍辞别妻子,踏上了前往千行宗的路。 是年,京城有妖,善剖人心,吸人头髓,三日即在京城犯案百余,人人自危,包括达官贵人。 妖孽越来越猖狂,死的人越来越多,一月过去,竟然达到了千人之数,原先繁华的京城变得萧条,即使是在白天大街,百姓也是早早就闩好门窗,担心有妖来袭。 随着妖孽的猖狂,京城百姓也逐渐发现了一桩事,在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丧生人口的时候,萧家与林府,别说是主人了,就连仆人也都是完好无损干干净净,从来没有经受过妖孽的荼毒。 流言开始在京城兴起,先有传言,萧门林氏媳岁寒是妖,她曾于幼年说出三字,便犯下三桩命案,这不是妖又是什么? 愤怒的京城百姓举着火把闯进萧家,把懵懂的林岁寒拽了出来,严加看守,保证她时刻不离眼线。 即使如此,京城大街上被剖心吸髓的尸体依然出现。林氏不是妖,她根本就没有犯案的时间。 这个认知让那些百姓十分懊恼,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放林岁寒归家,而是继续囚禁,即使林府萧家两家人一起上门来求,也不为所动。 毕竟法不责众,如今又是乱世,京畿令也拿他们毫无办法,更何况其中还有贪生怕死的达官显贵的授意。 在京城人口快要被妖孽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转机来了。 那个游方道士再度出现在京城,他看着被严加看管的林岁寒哈哈大笑,告诉百姓,那妖孽之所以不攻击林萧两家,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小女子。 她是天选之女,有大气运大功德,那只吃人的妖孽为天道所束缚,不敢袭击她。与此同时,林氏的气运还庇护了娘家与婆家,所以,林萧两家才能至今保存完整。 因为那只妖孽,京城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遭遇了丧亲之痛,他们不敢去恨那些吃人的妖孽,转头去嫉恨上了全须全尾的林萧两家。 在这种乱世,这种全须全尾太刺眼,太扎心了。 道士说,林氏的气运与功德,本该庇佑全城百姓,但是因为林氏的自私,气运为她一人所有,只能庇佑两家。 京城百姓开始愤怒了。 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怒斥着林岁寒,要她把身上的气运交出来,拯救全城百姓。 而林岁寒只能茫然无辜地看着他们,压根不能领会他们的意思。 道士说,还有个法子,能够让林氏的气运庇佑更加多的人。 于是在菜市口,百姓围观,把林氏架上了火堆。火把很快就把柴堆点燃,正当火舌要舔到林岁寒身上时,天上却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轰然一声劈在捆绑林氏的柱子上,百姓被吓得纷纷逃窜,对林氏有大气运更加深信不疑。 这种气运,这种能够让妖孽不敢动手的气运,让无数人眼红。 第二日,天刚刚放晴,他们便又把人架上了菜市口。 由道士操刀,当着千人的面,活剖了林氏的心。 被活剖取心以后,林岁寒还有意识,她怒睁双眼,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看遍全场的百姓,最后扯出个有些疯狂的笑,说了一个字,“亡。” 百姓们愤怒了,这个妖女居然敢诅咒大家。 他们把林岁寒举起,扔进了烧着熊熊大火的汤锅里,把林岁寒熬成了一锅雪白的羹汤。 在场的每位百姓,都分了一碗羹汤喝下肚,老人与小孩,一个都没落下。 几日过后,百姓们惊喜地发现,妖孽仍在袭人,却没有对那些食过羹汤的人动手。 但是林岁寒熬成的汤也终究有数,在所有人面前,喝下羹汤的人属于少数。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没喝到羹汤。 就在这个时候,道士又有了新的法子。 林萧两门常年受到林岁寒的庇佑,直接沾染了气运,虽然不比林岁寒,却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上许多,他们的血肉,也是有用的。 百姓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堵了林萧两家的所有出口,蜂拥到两家,拥挤的人口几乎足以将围墙挤垮。 百姓赤红着眼睛,垂涎地看着被围在中央的林家人与萧家人。 随着道士的一声令下,百姓们甚至连羹汤都来不及做,同野兽般直接扑了上去…… 那一日,血流成河。 那一日,林家人与萧家人全都尸骨无存,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 …… 周善看得发愣,连喉咙都紧了,“那个林岁寒,是我?” 阎王轻轻地点了点头,“萧长阁离家四月,林氏的孩子……正好四月有余。” 96.096 妖擅长蛊惑人心, 所以有妖言惑众之说。 有些妖会披着人皮,站在人群里,与人别无二致,充作人以后,他们会去骗人,把人也同化成了妖。 譬如说……那个道士。 道士本欲捉妖, 跟随妖的踪迹来到京城,却被妖引诱到陷阱里,生吞活剥,吃得只剩下那一层血淋淋的人皮。于是,妖披上了人皮, 摇身一变成为道士, 笑眯眯一捻山羊须, 矛头直指林岁寒。 它很早就看中了林岁寒那颗心了, 林岁寒是天选之女, 天道都在庇佑她,她有大气运大功德, 她的气运与功德像一层暖融融的金光,覆盖在林府与萧家,妖即使想要下手都不能。 吃了那么多的人,都不如直接吃掉林岁寒那颗心,倘若吃掉了林岁寒的心, 它就可以直接飞升, 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妖仙”! 它不能动, 便把主意打到那些百姓身上,索性它贪求的不过是天选之女的那颗心以及威胁它的功德,只要吃掉了林岁寒那颗心,其余凡人不吃也罢。 京城百姓都沉浸在妖的蛊惑中,他们都怕死,怕被妖啃得尸骨无存,只要能够保证自己不死,吃点人肉也无所谓。 妖轻轻施以手段,头几个百姓被它迷惑,当即红着眼冲上前去在林萧两家人身上重重咬了一口,剩下的百姓也被那几个人的情绪所感染,泯灭了人性,纷纷冲了上前。 那日,满城百姓都变作了妖。 等那个道士哼笑一声,消失在众人视野里时,被迷惑的百姓才逐渐清醒,地上只剩下了薄薄一层碎肉残渣。 他们害怕了,各自逃窜回家,祈求上天庇佑,收了那妖,不要再让他们遭受妖孽侵扰。 但是天选之女在此地惨死,他们早就失去了天道的庇佑。 京都,整整一月大雨,连绵不绝,大雨在夜里冲垮了河岸上的堤坝,浑浊的江水一拥而入,滔滔浊水掩去了一切痕迹。 原先繁华富庶的京城,彻底变成一个死城。 京城变成了偌大的一个湖,湖边,有一女鬼。 她身上裹着一件鲜红的衣裳,像血一样浓烈,黑发白肤,在子时从湖水中出来,整夜整夜地在湖边徘徊,像是在等人。惨白的面容,依稀还有几分林氏女萧家媳娇俏的模样。 彼时,战火四起,妖邪作乱,这世上的人,还没有鬼多,还没有妖多。 那个红衣女鬼怨气十分重,有她的,有她未出世的孩儿的,冲天的血煞导致其余妖鬼不敢招惹她,纷纷对这个大湖退避三舍。 她足足等了两年,才等来自己要等的人。 萧长阁在玉虚山整整修习了三年,初有所成,千行宗便放他归家。在玉虚山上的三年里,萧长阁不曾收到一封家里来的报平安的书信。他心急如焚,打马扬鞭,原本五日的路程被他昼夜不停缩减成了三日,跑死了几匹马。 他怀里揣着根短笛,那是妻子心爱之物,于他临行前赠与了他,他包里藏着根玉簪,是他在山洞里闭关感悟法门的时候,一日一日研磨出来的,这根玉簪簪在林岁寒如云的鬓发上,不知又是何等的美态。 那种喜悦,在看到原本的京城地界只剩下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时,彻底熄灭。 林家没了,萧家没了,全城的百姓,繁华的京都,全都没了。堤坝垮塌的那一天,所有人同时陷入沉睡,包括更夫,竟然无一生还。 萧长阁在湖边山上树了几十座衣冠冢,每座坟茔都刻上了姓名。树完衣冠冢以后,他浑浑噩噩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饮不食,把自己变成一个狼狈的叫花子。 直到在茶水摊上逃难的人口中听到湖里女鬼的传说。 他跌跌撞撞跑回那个大湖,一直熬到子时,终于等到林岁寒的鬼魂从湖里慢慢走出。 …… 知道了亲人全都枉死,仇人也都覆灭的消息以后,萧长阁的眼睛也逐渐沉寂下去,冷得像一片冰雪。 千行宗选中他时,他本不欲去,是父母说服了他。当时战火连天,包括他们所在的那片国土,萧家人要他上山学艺,学成归来以后充军,伐外夷,护国土。 可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如今这个世道,妖鬼比人还要多,萧长阁也彻底对人冷了心。他把林岁寒的鬼魂藏在短笛之中,带上了玉虚山。 在这乱世中,唯一得以独善其身的就是这些修道的方外之人。 由于妖邪作乱,瘴气越来越多,可供这些方外之人修炼的灵气逐渐稀少,他们的修为都卡在瓶颈中,迟迟不得寸进。 这种情形直到千行宗的宗主得到一方古籍方才改变。 古籍有云,将生前有大气运死后有无边怨气的厉鬼投入炼丹炉中,以炉鼎真火每日熬煎,在厉鬼即将魂飞魄散的前一刻罢手,厉鬼的戾气,就能够化作精纯的灵气,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千行宗开始派人下山驱妖邪,只为找到那只厉鬼。 千行宗宗主偶然才知,他们要找的那只厉鬼就在玉虚山上,藏在千行宗宗门一弟子手中的短笛中。 千行宗先是好言相劝,萧长阁却迟迟不肯交出那根短笛。萧长阁修习才几年,纵有天人之姿在宗门眼里也不够看。萧长阁的冥顽不灵终于使得宗门失去了耐心。 他们以恶鬼屠戮满城百姓为由,逼迫萧长阁交出那个女鬼。 萧长阁则是冷漠地望着那些宗门子弟,似讥似嘲。偏偏这小子花样挺多,那女鬼只有听他召唤才会出来,否则绝不会现身于人前。 当时,宗主的寿数将尽,如果他迟迟不能突破修为的话,很快就会到大限之日。他迫切地需要古籍中提到的那些精纯灵气。 宗主等不了了,千行宗十大高手倾巢而出,围攻萧长阁。 他们捉住了萧长阁。 挑断了他的手脚筋,他不肯交出女鬼。 剜了他那对千行宗看中的天眼,他依然不肯交出女鬼。 废了他的满身修为,他还是不肯交出女鬼。 正当宗主怒火攻心要除之后快的时候,那个女鬼却突破了萧长阁设下的桎梏,跑出来了。 她浑身都是冲天的血煞,连眼珠子都是红的,流出鲜红的血液。 林岁寒的眼里是滔天的恨意,似乎要将在场所有人刻入眼里,“放了他。” 因为昏死过去的萧长阁,那只恶鬼没有丝毫反抗之心,任由千行宗的人用墨斗线捆鬼索把她牢牢捆住,推进那冒着熊熊烈火的巨大炼丹炉中,当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 而奄奄一息的萧长阁,则被千行宗的弟子若无其事地丢到山下,他已经成了废人,千行宗也不怕他报复。 尽管如此,那两个弟子在回去的时候还是割了他的舌头。 千行宗后来再去山下那个小镇探听消息的时候,听到瞎了眼的萧长阁跌下死人谷谷底,便满意地回去复命了。 死人谷有死无生,那也是萧长阁自己找死,与千行宗无关,他们不算违约。 很快,千行宗依靠从炼丹炉里透出的精纯灵气成为举世无双的巨擘,他们也不再理会当初许下的不准入世的誓言,开始大摇大摆地在人间出行。 因为宗门有女鬼支撑,千行宗弟子个个修为高深,他们肆无忌惮地行走人间,遇妖除妖,逢鬼杀鬼,世间的妖邪被他们除得差不多了,他们成了世人追捧的仙人。 千行宗成为世上第一大门派,广收门徒,大大小小数十国家,全都成为千行宗的信者。 千行宗风光了几十年,直到红衣魔人上山,屠了整个宗门。 萧长阁没有死,他本该修习仙道,如今却堕入了魔道。 在萧长阁即将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宗门被屠尽的宗主目眦欲裂,启动大阵,把那只恶鬼在炼丹炉内绞得魂飞魄散。 林岁寒这次是真的死了,神魂俱亡。 萧长阁面无表情地揭开炼丹炉时,只看见炉中惨淡的灰烬。 他被千行宗在山上废去修为昏死过去的那一刻,依稀感受到林岁寒薄弱得不可思议的身躯有一瞬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了句,“你等我。” 他如今来了,那个说好等他的鬼却不在了。 …… 看到这里时,周善终于忍不住一个伸手,把那朵彼岸花攥过来,捏在手里捏出了满满一手心鲜红的花汁。 她恨得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她好歹也是堂堂的山辞神君,居然在投胎的时候被照着脸踩,活着死了一回,死了又死一回,又足足遭受了几十年的烈火烧灼之苦。 难怪,难怪她一归位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一世的记忆舍弃,她如今都后悔了将那世的记忆重新拾起。 阎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漫不经心地丢出一个又一个重锤。 “那天你吃了山神庙里的供奉,玉帝让你下界还因果,其实不止是这桩,还有另外一件事。老君算到你与一神魂有缘,本欲让你下界收服他归位仙道。可偏偏因为你,他堕入了魔道,也是冤孽。” 阎王又啧了声,“你说了句你等他,萧长阁可是在奈何桥边苦苦守了你三百年,地府无人敢把实情告奉。他以为你去投胎了,便自行要求投胎,前往不同小世界找你。地府可不敢得罪他,小世界时间流速不同,天界仅过数百年,底下的人间界不知过了多久,这冤家,一个不顺心,便要灭世。” “一万人间界,拢共被他灭了一千多,加上时局崩溃,其他神魔下界时也都随心所欲,一万界消减得只剩下三千界。后来天道束缚,不许仙人跟个筛子样纷纷下界,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便只剩下了一个未知因素,我被他扰得焦头烂额,一纸诉状告上天庭,玉帝派天兵天将来讨伐他,全都被打回去了。” “直到玉帝请清源帝君前来,才勉勉强强弹压住了他,他却与玉帝做了个交易。” “他知道了所有因果,甘心剃去所有记忆与修为,只要你还你欠他的那段情债。” 难怪,当初玉帝随随便便找了个理由,就罚她下界。 周善面如土色,这些事一件一件在腹中反复咀嚼。 阎王却在此时再度扔出一个惊天炸、弹,“神君,你可知那个与你有缘的神魂是谁?” 周善痴痴呆呆地望着他。 阎王也算是老人了,此时此刻他居然丝毫不畏惧泄露天机会带来什么影响,“陆压。” 周善闻言顿时眼前一黑,几欲吐血。 陆压,那个传说中“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真君还在前”的陆压,北海鱼鲮岛散仙,三界之中,却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声。 可他不是早已兵解了吗? 还是被山辞那杆紫刹枪彻彻底底搅得神魂俱灭。 97.097 陆压真君与山辞这些从地仙修炼起来的神灵不同, 乃是跟女娲盘古一辈的人物。传说中的那句“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真君还在前”自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但是陆压在神界的地位却也能够借此彰显几分。 周善只见过他几面,最后一面就拿着紫刹枪毁了他的金身灵窍。 那还是神魔大战的时候,彼时山辞不过初初化形,还是个小山神, 躲在无邪山的地界里数着小石子玩。 她趴在地上数石子数得非常开心,天地却突然异动,一团红色流火从天际滑落,迅速地……砸到了西边。 往东西南北各八百里,都是她无邪山的地界! 山辞灵窍懵懂, 却也知道无邪山是她的地盘, 别人是万万不能动的。她以为又是前些日子跑来想占地盘的小妖, 于是气势汹汹地扛着自己那根紫刹枪准备找上去讨说法。 她那根枪在那时还不能算是枪, 只是她从无邪山地心里取出的寒晶, 活生生拗成根棍子似的物件。 不过打妖的话还是挺顺手的。 她是无邪山山神,地界的所有山石她都能感应到,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妖”藏的地方,是她曾经栖过身的山洞。 山辞把棍子往山洞里一戳,“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妖,给我滚出去!” 说着说着,她那句话就卡壳了。 她看了看对方, 又低头瞅了瞅自己, 不由由衷感叹, “你真白。”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当时对她来说十分遥远的远古真神,陆压真君。陆压一身玄衣,肤白得不可思议,他正倚着山壁闭目养神,眉心揪出细细的波纹,唇色单薄到了极点,如果现在的山辞去看,必定能够看出他身受重伤。 他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山辞一对上那双眼睛就彻底晕了。 化形以来,她只见过歪瓜裂枣的岩浆小妖和想要抢她地盘的其余妖魔,一个塞一个丑,以至于山辞对美还没有一个确切含义。 而陆压漠然睁开的那双眼,彻底奠定了她的审美观。须得是小白脸与桃花眼,最好那眼睛睁开的时候,仔细盯着能够看到最早最新妍的春。 被开发出颜控属性的山辞瞬间就把赶走闯入她领地的小妖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了。留着也挺好的,养养眼。 那男子只不过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眉头锁得更紧,“噗”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他身上伤势极重,连驾云的力气都没了。 山辞看着这幅场景时愣了下,随即撒着脚丫子狂奔跑出了那个山洞。 陆压也无所谓,他本欲回自己洞府,但是在途中实在没有法力了,斩仙飞刀一头撞下,他才不得不落到此处。却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小散仙。 思及此处,陆压的脸色又难看了些。因为那场大战,神魔纷纷陨落,就连不周山都被共工撞断了。他一怒之下直赴魔界,拼尽全力把那个蛊惑作乱的魔搅得神魂俱灭,却也遭受了魔头临死前的反噬。 如今盘古身殒,伏羲消失,鸿钧沉睡,女娲尚且忙着为人间补天,没人顾得上他。 陆压正思考的时候,方才那个见鬼了一样急速逃走的女散仙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里拿着个巨大的荷叶盖,荷叶里滚着几滴晶晶亮的水珠,邀功似的把荷叶捧到陆压面前,“你喝这个,我以前受伤喝这个马上就好了。” 琼滴甘露,确实是疗伤圣药,然而无用。 陆压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要她奔袭几千里取回的琼滴甘露,又重新阖了眼。 她也不着恼,反而日日来,就像是看到新鲜玩具般,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陆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有无数圣药,他有高深修为,然而怎么都不管用,魔头的濒死一击已经伤了他的真灵。 又过了几日,山辞跑到无邪山外捉了只孔雀准备串在她那根棍棍上烤着吃。 那个半死不活的真神却打了个响指,被她绑得死紧的孔雀扑腾了下翅膀,往外飞了出去。 山辞大怒,提脚就想发作。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又不能吃!!! 山辞却又怕打坏了他,只得闷闷不乐地抽出棍子来往石头上劈了几下。 发泄完以后,那个男人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它快要化形了。” 他说的是那只孔雀,山辞心里门清。可是无邪山太过荒芜,即使她跑出去物产也不见丰饶,足足蹲了大半天方才蹲到一只快化形的孔雀,自然舍不得。 陆压又不再说话了。 他看着山辞手上那根寒晶棍子若有所思,最终捏了上去。 寒晶能够炼器,即使在神界里也非常贵重,譬如说陆压所用的诛仙飞刀上面就嵌了块火红的寒晶。 而这个散仙拥有的却是一整块紫色寒晶,她却根本没有身怀异宝这个认知。 山辞当然没有这个认知,她是无邪山的地心顽石,这一大块紫色寒晶不过是天地诞生时她的伴生物罢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寒晶能够用来……诛神。 号称天上地下坚硬不过的寒晶如水般在陆压手上缠绕,逐渐从粗糙的棍子模样变成一杆威风凛凛的双头梨花紫刹枪,十分飒爽。 陆压把紫色寒晶炼化成法器以后脸色又白了些,他把紫刹枪若无其事地递还给了她,漫不经心地指着自己眉心,“试试,戳这里。” 山辞还只是个小山神,她受过伤方才知道伤,可她又没死过,自然不知道“兵解”这个词。而陆压真君说话时又用了真灵,叫人不知不觉就想依言行事。 紫刹枪很漂亮,她正好也想找个活物试试。 于是,傻乎乎的山辞依言抬着她那杆紫刹枪,戳中了陆压的真灵。 不过因为没敢用力,陆压的真灵只是龟裂了些。 陆压继续道:“用力些。” 于是山辞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里戳了戳。 紧接着,这个天资卓越地位高贵的真神就一寸一寸在她面前碎成劫灰,周善傻了。 陆压的声音尚在无邪山回荡,“对你不起。” 谁也想不到,与女娲盘古齐名的陆压真君,就这样神奇地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手里。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欠下了陆压真君的一条命。 原来那时魔界瘴气盘剥,陆压又受了魔头的拼死一击。等他受了重伤从魔界全身而退的时候,陆压才知道他沾了魔气,产生了心魔。 魔气是天人的死敌,即使是远古真神也不例外,只要心魔腐蚀掉了金身,无论他给金身加多少筹码,都没有用,迟早堕入魔道。所以,陆压才会专捡着没人的地方走,而无邪山周围连绵数千里,不见人烟。 他本就是要天人五衰的,遇上了小仙山辞不过加速了这个进程,是命也是债。 ———— 周善的声音有点艰涩,“不可能,陆压真君早已陨落了。” 阎王却打断了她,“真神受天道庇佑,也能投胎。何况真君不过是元神破灭,残魂遁入小世界,却不像女娲真神般兵解消散于天地之间。” 周善的脸色非常精彩。 山辞在当时刺杀了一个真神,天道无情,雷劫来临,是谓“天罚”。 陆压真君在神魔大战里有功,又庇佑过人类,功德只比以身补天的女娲少些。她杀了这样一位大能,自然要遭受天罚。 如果不是陆压主动哄她杀他,恐怕她在动手的那一刹那就会被震怒的天道打回原形。 还好陆压知道其中利害,留了几样法宝给了她,让她不至于被雷劫劈散。而且陆压死前传授给她的呼吸心法,也让她的修为进步,在远古真仙纷纷陨落的时候,她成了一个后起之秀,并且大放异彩。 陆压于她仅有数面之缘,却可以算得上是山辞的半个师父。 周善神色十分复杂,她还想挣扎,“那陆压跟傅其琛有什么关系?” 阎君沉痛地看着她,“神君猜不出来?” 呵,她当然猜得出来,萧长阁想必是陆压的一缕残魂,而傅其琛则是萧长阁的转世。 周善无奈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让我冷静冷静。” 阎君好说话得很,纸人头顶的青烟渐渐灭了,而原先还四肢挺立的纸人也软绵绵飘落在地,阴兵应该已经回黄泉道去了。 周善有些急躁,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偏偏就是陆压。 傅其琛清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饭好了,吃饭吧。” 周善咬了咬牙,冲过去打开门,看到傅其琛时牙齿更是忍不住磨了磨,“你先前骗我说我是你女朋友?” 傅其琛脸上的表情龟裂了。 周善取回忘川水以后,看见无尽的曼殊沙华以后记忆混乱,全然忘记了傅其琛。傅其琛却在那时趁火打劫,骗她他是她男朋友。曼殊沙华是彼岸花,记忆之花,周善捏碎了属于她那朵曼殊沙华以后,所有的记忆便回来了。 她刻意不去想前世,她如今是周善,不是林岁寒,也不是山辞。 傅其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对。” …… 他居然承认了?还真是干脆! 忍住,他是陆压,是陆压。要是一不小心打死了,她又得上哪还债去? 周善杀他的那段因果已在雷劫中偿清,但是她还拿了人家的法宝,人家最后那点灵力也是在为她打造紫刹枪那柄法器。所以,周善又欠了他因果。 正因为她欠的因果不曾偿清,所以玉帝让她投胎成为林岁寒,一来偿还林母的因果,二来偿还陆压残魂的因果。 结果非但没有偿清,还倒欠上了一段情债,她只能投胎成为周善来还。 今天若是打死了傅其琛,她可不是又欠上了因果,如此一来二去,简直生生世世都要跟这冤家纠缠到一起! 想到这里,周善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捏了捏拳头,最后狰狞着扯出个灿烂的笑容,“小事,小事,我们去吃饭。” 傅其琛眼波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笑。 想通了所有关窍的周善简直神清气爽,做功德并非关键,她只要偿还干净欠给萧长阁的因果,应该就能直接飞升归位了。 那么,问题来了,情债要用什么来还呢? 吃完饭后,周善一脸严肃地把他叫回自己的房间。 匕首、麒麟镇纸、蛇鞭、翻天印……周善这几年收罗来的异宝就这样大喇喇堆在房间里,简直能够闪瞎人眼。 周善大手一挥,十分阔气,“看上了什么你就拿什么,不要跟我客气。” 傅其琛却是望也不望那些随便拿出一样就能在风水界里引起轰动的法器一眼,而是慢慢咀嚼着,“看上了什么,就能拿什么?” 周善先是点头,她当然不会小气。 下一刻,她心里就隐隐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你看上什么了?” 98.098 傅其琛并不说话, 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却死死地盯着她看。 周善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撇开头去,“不要看我,挑东西啊。” 她刻意咬重了“东西”这个词的发音,就是为了避免傅其琛又钻什么稀奇古怪的空子。 “你记起来了。”傅其琛的语气没有疑问,异常笃定。 她此刻站在傅其琛面前, 竟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其实也确实是个罪人,林岁寒被炼丹炉炼化之际,她的神魂也开始归位,做人时候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不断翻滚。 她记得那个承诺,她亲口许给萧长阁的承诺, 也正是因为那个承诺, 她在炼丹炉内苦苦捱了数十年, 怨气越来越深。可等她重新飞升成为上神的时候, 那个承诺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做人加上做鬼的时间也不过百余年, 做神仙的日子却有数万年,林岁寒灰飞烟灭时仍舍不得忘记的人与事, 对于山辞来说,不过是大海里的沙砾,稍稍放手,便不见了踪影。 不留有那一世的记忆,并非怕苦, 并非怕痛。而是压根没有去下世找萧长阁的欲望, 索性把那个承诺从记忆里彻底摘除。 她告诉自己是山辞, 不是林岁寒。 可是她想不到,萧长阁会在奈何桥边等了她三百年,后来又一个小世界一个小世界辛辛苦苦找过去。 值得吗?她很想问。 她非人,只是顽石,有欲无情。所以她不懂。 周善眨了眨眼,继续装聋作哑,“记起什么了?” 傅其琛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失望,“林岁寒。” 不是周善,不是善善,不是你,是林岁寒。 周善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她惊愕地看着傅其琛,“你!” 傅其琛很高,她身高不到165,傅其琛却早早就到了183,比她将近高出一个头,但是现在,周善却觉得他更像是个巨人,而自己则是做了亏心事的小人。 他居然知道,他居然知道…… 周善的脑子一片空白。 傅其琛见状苦笑,“那次犼毒之后,你为我疗伤,注入许多法力。我身上本有玉帝所下的禁制,你的法力却把那个禁制给打开了,从前的记忆,慢慢地我就全部想起来了。” “那朵曼殊沙华,是我给那个阴兵的。”他恢复了淡漠,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在黄泉地府的日子太过枯燥了,我一朵一朵翻遍曼殊沙华海,居然找到了你的那朵,便摘下来风干起来。” …… 周善仍傻愣愣地听着。 傅其琛原本激动的心情也安宁下来,“阎王的话,我也听到了。你为还债而来,这些年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还救过我两回,债早就还清了,你不欠我了。” 周善感应到,傅其琛刚刚说完“你不欠我了”这句话,她额心里的那本《道德经》瞬间变得暖洋洋起来,充盈的灵力填满了书,逐渐溢到她的四肢百骸中。 《道德经》的功德,居然在此刻圆满了。 周善从前一直想《道德经》早点功德圆满,她好回到无邪山继续睡她的大觉,醒来时就去各家洞府串串门,讨点酒喝。 如今功德圆满,她反倒没有从前想象的那般激动,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大块。 道德金光充盈室内,傅其琛有阴阳眼,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却又转瞬恢复了平静,“恭喜上神,得偿所愿。” 周善从来不瞒他,以前他问过她为什么这么要做那么多好事,她也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早早攒满功德,好去天上做个逍遥神仙。” 其实也没那么伤心,他连陆压是谁都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前世是萧长阁,今生是傅其琛。 萧长阁喜欢林岁寒,所以他等了三百年,找了八百多年,加起来拢共千余年时间,原先是为了那个承诺,可找了那么久还找不到的时候,便成了担忧。 如今他知道了,林岁寒不但平安,还是个通天晓地修为高深的上神,他也就没有遗憾了。 傅其琛喜欢周善,喜欢一个人,只求她开心。她想做神仙,就去做吧。 他现在反倒感谢起了这辈子没有跟周善成为情侣,省得又欠下了劳什子情债。 周善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瞬间就没了反映。 傅其琛的脸色变了又变,冲上前去捞住一把捞住她软倒的身躯,他试了试周善的鼻息,又把了下她的脉搏,呼吸还在,脉搏尚存,可眼前这具躯体,一动不动,似乎已然失去了生机。 果然……还是走了。 傅其琛终于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他低头把周善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 山辞此时眼里所见唯有一片雪白的雾气,雾气里若隐若现出个人影。 她瞬息之间来到那个人身旁,看到来人的打扮时,心里很是失望。 来人剃了个板寸,身上穿着个T恤和短裤,正拿着一块板砖样亮晶晶的东西在那大呼小叫。 “安琪拉,你的二技能往哪放呢!” “杨戬你丫是个智障吗?” 山辞知道这玩意,叫做智能机,是天庭从别的小世界里得来的灵感,由老君牵头做出的产物。老君送过她一个,她当时就拿来当砖头砸核桃,然后砸碎了。当时这手机可没这些功能,只有个群方便联系。 山辞面无表情地戳了戳那小少年的肩膀,“三太子。” 哪吒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干嘛呢,没见玩着嘛。” 他继续操纵面板上的哪吒锁准敌方英雄,开启大招飞掠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一抖,智能机啪嗒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敌方英雄被敌方大乔二技能送回泉水,他一头撞进敌方泉水,手机里无情地响起“You have been slained”。 哪吒干干地转过头来,“神君,好久不见。” 山辞仍旧没有表情,“怎么是你,原来的接引仙使呢?” 哪吒十分理直气壮,“我上班玩游戏被老大逮到了,老大把我发配到这来引渡飞升神仙,结果来了这么久只渡了只老乌龟。” 接引仙使所待的地方乃是屏仙障内,负责连通天人两界,倘若有神飞升,屏仙障开启,接引仙使负责讲明仙界的基本规则,然后将神接入仙界。十分清闲,也很是枯燥乏味。 “人家是老鼋,不是老乌龟。” 哪吒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地笑了下,“神君你总算回来啦,我跟你说这些日子老大快要被菁华烦死了,每天上班都被堵在办公室里,不能脱身。如今你回来了就好。” 周善站在那里,神色晦暗难明。 哪吒也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了,“我送你回仙界吧,这屏仙障只开一个时辰,需尽早点。现在天庭热闹多了,上神归位正好给那几个爱凑热闹的老家伙办宴会的由头,必定要大搞几天几夜给你接风洗尘。” 山辞的声音如云雾般缥缈,“三太子,你说天庭好吗?” 哪吒疑惑地看着她,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天庭有琼浆玉液,四季鲜花,可腾云驾雾,转瞬千里,灵气充盈,岁月安宁。有好东西吃,有酒喝,有游戏打,这世上还有比仙界更好的去处吗?” 山辞道:“确实很好,好得不得了。” 哪吒确实有点难以看懂这位上神了,也是,她从前一直深居简出,醒着时偶尔出来一趟串串门,上次见到她时还是在昆仑山,他爹李天王被罚到那里数鸟。天庭上万神仙,就数山辞神君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过这些都不在他的本职范围之内,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接引神仙和打游戏、打游戏、打游戏…… 哪吒收起了手机,把她往屏仙障通往天庭的出口引,一边引一边碎碎念,“神君的无邪山真是奇怪,菁华找了花神、水神跟后稷到无邪山,想在无邪山上栽满灵植花果,可不管种什么,都枯死了。” 因为无邪山是蛮荒之地,寸草不生,无一片土,无一滴水,只有漫山遍野的峭壁与岩石。 哪吒引着引着后知后觉地望着她,“神君,你怎么不走了?” 周善怔怔地望着前面那个触手可及的出口,只要再往前踏上一步,只要一步,她就仍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山辞神君,她大可以继续在她的无邪山逍遥自在,偶尔去狐狸的洞府讨点毛皮,去酒仙的地宫喝点酒,去西海紫竹林那边捉几条锦鲤烤来吃。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步,她却迟迟踏不出去。 哪吒见她怔怔不语,也不催促了,等了一会就抄起手机继续玩游戏,这次他戴上了耳机。反正这些上神个顶个闲得蛋疼,她要站在这里思考仙生就站呗,大不了一个时辰过去,他直接把人踹……算了,山辞神君打人疼得紧,他还是推回天庭吧。 哪吒干脆地坐了下来,打完一盘,被人踩在脚底下虐,他不甘心,又加了人家好友继续开始打。 打了十几盘,被健康系统强制下线以后,这片空间仍是白茫茫的雾气,哪吒方才醒过神来。 一抬头,那个站着的身影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 这期间,岂止过去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快有了! 他再一看,出口早就关了! 与此同时,山辞想通了什么东西,“我不回天庭了。” 哪吒大惊失色,“什么?” 她要继续待在人间。 她舍不得潘美凤,舍不得周家平,舍不得沈冰,甚至是陈天宗,最舍不得,还是那个人。 山辞活了十几万年,时间于她不过是个数字,沧海桑田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可是不管是陆压真君,还是萧长阁,抑或者是傅其琛,每个人都在她漫长的神仙生涯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山辞徐徐吐出一口气,嫣然一笑。 哪吒百思不得其解,“你笑什么?” “桃花开了。” “哪呢?” 周善摊开手,手心里一朵红艳艳的桃花灼灼绽放,“看。” 哪吒懵了,手心桃花,是神仙动情的外放,他看见菁华手上开过,雷公电母手上开过,甚至是那个传说中没有情根的清源帝君,在菁华仙子回归的时候,也从手心里悠悠绽放出来一朵娇俏的桃花。 现在山辞神君的桃花也开了,是因为春天到了吗? 哪吒的脸色异彩纷呈,“神君,我还小,我还不到三千岁,我只是个孩子,你不能向我下手。” …… 山辞:“啥?” 哪吒弱弱地指着她那朵手心桃花,“这朵花是看见我才开的,神君岂不是看上我了?” 山辞:…… 她咬牙切齿,“你放心,我对小屁孩不感兴趣。” 哪吒觉得自己又被按到地板上摩擦了,“神君,其实我也不小了,马上就能成年了,成年就可以谈恋爱了。” 山辞:“滚!” 她气势汹汹往回走,哪吒快步跟上,“你要去哪?” 山辞:“回家。” 哪吒:“不行,现在通道关了,你哪都不能去,除非有人飞升,这个空间才能再次打开。” 他奶奶的…… 山辞陪伴哪吒在那个空间里等了足足七八年,方才等到另外一个小世界里的骆驼精靠在沙漠里救人攒足功德,飞升成仙。 那个时候,《王者荣耀》已经倒闭了,他们先后玩了三四个手游,等屏仙障境内通道再度开启的时候,周善觉得自己快要枯萎了。 她愣愣地张开手掌心,那朵桃花感应到她的存在,非常欢喜地从手心里钻出来。花还在,情还在。 她毫不留念地往来路走去。 哪吒送走了那只骆驼精,看着她潇洒离开的背影念念不舍,“神君,记得常来玩啊。” 山辞顿了下,“三太子,我觉得你适合去做生意。” 哪吒问:“什么生意?” 山辞微微一笑,“怡红院。” 再度拥有肉身的感觉,仿佛从飘忽的天回到了踏实的地,周善慢慢睁开眼睛,还有点难以适应透到眼睛里来的光。 正在给植物人扎营养针的小护士突然感觉底下植物人身形一动,针,扎偏了。 小护士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茂如春华的脸,容颜昳丽,十分娇美,小护士一时看呆了,痴痴地望着那个“植物人”站起、拔针、走人…… 等人走了她才从那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想到什么,快疯了,“护士长,那个睡了八年的植物人被我扎醒了!” 周善穿着病号服,跟个傻子一样在帝都的大街上走着,八年过去,帝都日新月异,变化叫她都认不出来。 这还是曾经那个帝都吗?现在也太繁荣了吧。 周善望着眼前车如流水马如龙,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巨大的LED屏轮番播放广告。 她眼力好,看到几百米远的一幅巨大广告时楞了。 广告上写的是“风水相术大赛冠军——傅其琛”。 她晕晕乎乎地走到那副广告牌下,广告牌附近是个公交站台,有一大波女孩子正在等车,其中有个清秀的女孩子看着广告牌捧着脸花痴,“我老公,帅吧。” 周善眼神一凌厉,飞掠过去,声音里带了点急躁,“傅其琛结婚了?” 那个女孩子傻了,“没有……吧。” 周善笑不出来,“那就是订婚了。” 其他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叫起来了,“胡说八道。” “我老公又帅又有钱,还会看风水,有哪个女孩子配得上他?” “他要是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这么努力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谈恋爱呢?” “就是就是,不可能结婚。” 周善get不到如此前沿的词语,有点难以说出口,“你们……老公?” 女孩子们理直气壮,“对啊,我们老公。” 她发现,她可能也许大概约摸真的是落伍了吧。 ———— 傅其琛得到医院的消息时,正在玄学协会大楼里坐班,他挂断电话以后,站在大厦的高层往下看,浮想联翩。 看着看着,他一把扯掉椅子上的西装,大阔步往外走。 根据罗盘的指引找到那个人时,她正被几个女孩子围在公交站台那,煞有介事地帮人……看手相。 傅其琛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也不按喇叭,也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八年的时光,陈天宗死了,周家父母老了,那八年的时光却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当年他明明清楚周善走了,回到天上继续做她那个逍遥自在的神仙了,他的心里却还怀有一丝妄念,把她送进了医院。 一年、两年、三年……直到如今,整整八年,周家父母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他们在京都呆不惯,流泪回到了平远市。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这个地方等着。 玄学协会大厦已经搬迁,他成了新任会长,因为那丝妄念,他买了一栋大楼,就在医院附近,他把协会地址迁到了那里。方便他每天来医院说话。 他昨天才来过,这人还是一如当初,在床上躺着,他给她念咒、说话,仍然一动不动。 一日不见,这个人就活了。 人生真是奇妙。 周善笑眯眯地看完一个女孩子的手相,“你的姻缘在二十五岁那年来临,夫妻和谐,相伴终老。” 她感应到了什么,偏头往右边看过去,那一眼,对周善来说是八年,对林岁寒来说是千年,对山辞来说……是万年。 几个女孩子顺着她的眼神去看,顿时陷入了癫狂,“傅其琛!” 真人就在眼前,反而叫不出“老公”这个词了。 斜风细细,花叶簌簌,清透的阳光顺着林荫洒在道上,形成一个个圆亮的光斑。 周善站在公交站台,傅其琛打开车门,相隔不到百米,终于莞尔一笑。 99.番外 凡人都有寿数, 傅其琛的寿数止于八十岁那年。 傅其琛年轻时是个帅哥,八十岁时是个精神矍铄的帅老头,即使躺在病床上,气势也是非常足的。 他一生驱鬼渡人,又收了不少弟子,临终时, 那些被他救过的人跟弟子便在病房里哭,哭得惨惨戚戚十分伤心。 他们的哭声让周善十分不耐烦,干脆把所有人轰出病房,“闹不闹心,到外面哭去。” 傅其琛躺在病床上时, 不见老态, 从外貌上来看倒像是六十几岁的, 只是毕竟也老了, 他叹了一口气, “你一点都没变。” 五十余年的光阴过去,周善的容颜一如当初。 她坐了下来, 握上傅其琛垂下的手,“我是神仙啊,当然不会老。” 她的肉体在她的神魂脱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先是靠傅其琛的法力养着,后来等她回来了, 便靠她自身的法力温养, 也正是因此, 时光在她身上雕琢不出一丝痕迹。 为了避免旁人口舌,傅其琛四十五岁那年,周善送走了过世的周父周母,便开始深居简出。 也不算深居简出,毕竟还有些朋友。那些朋友都亲近,知道她的异象,却不会嚼舌。现在这病房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是名震华国的傅其琛的妻子,都以为她只是傅其琛人到老年时收的得意弟子。 周善将生死看得极淡,知道有这么一刻来临也不伤心,只是话语间有些颓唐,“只是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实在遗憾。” 她的肉身死了,灵魂是神,傅其琛即使能力再大归根到底也是凡人,凡人与死人结合,当然不可能生出孩子。 傅其琛倒无所谓,“就咱们两个人,正好。” 周善抚平他乱糟糟的鬓发,她一眼就看出,傅其琛是真的到了生死大限的时候了。 如今灵气凋敝,凡人几乎无可能飞升成仙,现在天庭的那些小仙,基本上都是动植物修成的精怪飞升而来。要是灵气足够,她倒大可以让傅其琛也修仙。 心知眼前这个男人快要离开了,周善的眼睛里终于忍不住攒出点点水光,她胡乱地说了句,“你等我,我来找你。” 傅其琛想起了上辈子那个承诺,笑了,但是他的神情仍然是柔和的,“好,我等你。” 周善俯身在他唇上落下轻如羽毛般的一吻,“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带一株花过来,把你的魂养在花里带回天庭,等上千年万年,天庭灵气足够,你总会成仙的。” 傅其琛的腮帮子动了下,欲言又止。 周善不觉又握紧他的双手,“你想说什么?” “别带花,树也好,草也好,动物也行。” …… ———— 傅其琛的魂魄一离体,周善也倒了下来,她的神魂脱离肉身,飘在上空淡淡地望着下面的一切。 只是她似乎慢了一时半刻,傅其琛的魂魄已经不在病房了。 山辞想了想,神魂飞入黄泉道。 阎王听到她的传唤,领着几个阴兵连同判官在阴曹地府那里等着。 山辞开门见山,“他的魂魄在哪?我要带他走。” 阎王同判官面面相觑,“真君的残魂不在这里。” 山辞愣了,“那在哪?已去投胎?未免太快,地府不是要盘点功过喝下孟婆汤以后方能前往投胎吗?” 阎君苦笑,“不,神君,小臣的意思是真君的魂魄根本没有来过地府。” 山辞静静地看着他,“来前我已算过了,那个世界里他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阎王忍不住摸了摸脸上的冷汗,“或许,或许是去了哪个小世界了。” 虽然是残魂,但那也是陆压真君的,他们地府不过是天庭的一个小部门罢了,自然管不到这位远古真神。生死簿上也没有这位冤家的名,也正是因此,他大闹万千小世界,灭了不少次世,地府也都束手无策。 周善站在奈何桥边想了会,看着过往的魂魄不由发怔,“无妨,我找他去便是。” 三千小世界,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找到的。 她去了很多小世界,看遍了花草鱼虫,踏遍了万里河山,一路走来,想了很多。 她甚至去过了清源与菁华曾经渡劫的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由于时间流速的不一样,清源与菁华还没有渡完劫。于是她化装成了男子,仍然姓周,看到了恰好快要散去桃花灵墟供养下任桃花仙的菁华。 于是,她给了菁华一块玉,保住了菁华濒临崩溃的魂魄。她甚至讨了菁华一个吻,成功看到清源黑沉的脸。 风云变幻,她手心里那朵代表情的桃花依然烈烈盛放,从不枯萎。 只是三千小世界找过以后,仍然不见那个人。 希望、盼望、念想……终至绝望。 她左思右想,想起了清源曾经布下的九宫八卦阵,她记得,清源从那个阵里走出不久,便问到了菁华残魂的去处。 傅其琛的情形同菁华倒有些相像,死马当成活马医,山辞独自一人开启了九宫八卦阵。 然而九宫八卦阵有进无出,山辞在那不知蹲守多久,结果看到了满身狼狈滚过来的清源。 原来,在那个阵里,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 在那里,清源救了菁华,可是山辞却没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陆压真君的修为已经接近天道,他们现在身处天道内,自然接触不到他。 终于等清源顿悟,山辞方才狼狈地从阵中滚出。 她进阵时是在某个小世界,出阵时却回了仙界。 山辞携带着疲倦的风尘,驾云准备回无邪山,睡醒了再去找。 无邪山仍是那个荒芜的模样,只是,那半径八百里的无邪山地界,不知何时居然树起了一座琼楼玉宇。 山辞看着那座宫殿愣了下,召出自己的那柄紫刹枪,往上撸了撸袖子,飞到空中,直奔宫殿而下。 山辞神君气势汹汹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庭,“哪个不长眼的,敢占你姑奶奶的地方,不知道这山写了你姑奶奶的名字吗!” 那声音突然像被谁卡住了喉咙一样,戛然而止。 山辞吞咽了下口水,殿中的神正在看书,察觉到她的存在后便懒洋洋抬头看了她一眼。 山辞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紧,“你是谁?” 神放下了手中的书,玄衣文肃,他自坐在那里,气势却有万钧,身后更是有瑞气腾腾,即使在玉帝那里,她都不曾见过如斯瑞气。 “陆压。” 山辞的心往上提了提。 “萧长阁。” 山辞的呼吸急促了些许。 “傅其琛。” 山辞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不知是喜,还是惊。 “总归是你欠的人。” 山辞:…… “也是欠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