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母女 奉姑县,度岭巷,庄家! 哗啦一声泼水,淡淡的脂粉味弥漫整个西厢,吱呀一声,东厢窗棂被人从里头往外推开,一个二八年纪的妇人斜插着金簪,手扒着窗花,指尖的丹红犹如奉姑山上的豆蔻,长眉细眼微眯,菱白内衣开了领,扯了一角露出里头深蓝色的肚兜,肩上搭一只指长掌宽的手,沿着斜挂轻捋的肩带滑了下去。 “晨起思春呢,洗腚水泼满院子都是,屋里的爷们都避讳圈家里得了…………”,身后被大力扯着倒了下去,一声似痛似欢的叫声细细传了出来,窗棂再一次关上,临了露出一张睡意惺惺的脸,唯独那双眸子,泛着狠意直射了西厢房门口端着丁香花印底脸盆的丫头一眼,咣珰,脸盆落了地。 “好生生一对子丁香花,摔了个破相,不吉利!” “小姐……” “去厨房帮杨二娘。” 自己捡了脸盆端着,朝对面东厢房看了一眼,羽扇一般的眼睫轻敛,厚重的刘海盖住白洁的额头,琼玉翘鼻,殷桃红唇,桃红色交领深衣之下系着一条松花色的裙子恰好遮住浅露一角的绣花鞋。 乔思,庄茂的幼女,年十五。 “是,今儿还要烙饼吗?” “听杨二娘的意思!”如果她不想路上饿死的话,可以潇潇洒洒推推磨,睡睡床,三天之后敲锣打鼓陪自己上轿远嫁! 紫苜低着头应是,庄峻山那一眼看到她心里去了,她刚到庄家第二天就被堵在门角,腰带都松了只剩最后一寸,舌也抵到牙根,一狠心一咬牙,大不了一条命去了,还庄家五两银子卖身钱,却猛地被人推开,接着一声呼痛,二小姐与他大吵一架,惊动了庄老爷,庄茂风一样冲过来一脚就踢在庄峻山的背上,跟着三指宽的竹板就呼呼的抽在他身上! 庄峻山闭着眼关了口,跪在青石板上挨了一顿打,自此之后紫苜除了西厢房与厨房,连上房也不敢再去。 乔思看她低着头去了厨房,自己打了个转身,掩了西厢房门,去了上房见顾氏。 顾氏,乔思的母亲,出身江源县顾氏,嫁与庄茂时郎才女貌家世门户样样当对,直到庄茂被庄老太爷踢出庄家大宅之后,长女身死,长子被他老子一顿棍棒打落了气流落异乡好几年未归家,二子十三岁起流连花丛,青楼楚馆押妓留宿成了奉姑城里有名的浪荡子,三子便成了她的命根,眼里心里除了庄峻宇之外再也看不见别人。 人也变得尖酸刻薄心眼如针尖,这不,庄茂在较武场输了二女儿的亲事,五百两聘金拿回来,顾氏拧着庄茂两人掐了一架之后,对方又送来五百两,一千两银子把女儿定给了不知底细的人家,只说十日后来迎亲,庄家只准备好嫁女就成! 消息传开之后,庄老太太上门来哭一场,顾氏斜着眼说酸话,闺女本就是别人家的,一千两聘金定下无更改,十里八乡出得起一千两聘金的也不是多数,老太太若是心不甘自是可以帮着庄茂把打赌的银钱还了,乔思也就不用嫁,几句话把庄老太太得罪个底儿,再也没有登门。 自然,乔思的嫁妆也就松捞捞应付了去,晨时紫苜摔了的丁香脸盆就是其中一样,破了相自然也就不能再带走,东西可以少几样,可银子……乔思抬起头打量了端坐塌上冷着脸听庄峻宇背书的顾氏一眼。 庄峻宇温温吐吐的背着书,他今年十六了,一本论语还背得记头不记尾零零碎碎,顾氏本就耐性磨干,庄峻宇还不住看了乔思好几眼,书也就念得更加断续,顾氏不会对儿子使性子发脾气,但是对乔思…… “做什么,杵在这里想作死吗?” 能对亲生女儿张口就来一嘴的赌咒,除了顾氏没有第二家,可今天就是被打,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后天她就会离家,日后再见已难说。 “娘,祖母赏了一对鹦哥绿的翡翠玉牌”,乔思抬头看了顾氏一眼,果然顾氏阴沉得滴了水的脸,那是庄老太太给乔思的陪嫁,若是换了别的当娘的,怎么地也得帮女儿遮掩着给女儿当个压箱底的物件,可顾氏不是旁人。 “正好你三哥缺个压得住的聘礼,你这当妹妹的就当尽心了”,手面一抬,朝乔思伸手! 乔思冷眸一扫那双曾经给予她母爱、亲情、温暖的手,现在只有在巴掌扇过来以及理所当然索取的时候才会伸向她,她知道为何,可是不原谅! “祖母让我带着出嫁,可我担心东西太过贵重这一路天遥地远若是被人觑于,失了东西事小,失了祖母的一片好心……” 顾氏打断她,“你啰啰嗦嗦到底想说什么?” 乔思眼里更冷了一分,“玉可以给您,银子您也得给我!” “啊哈哈,啊哈哈,真是好笑,我的女儿竟然会跟我讨银子。”顾氏抬手用帕子擦了眼角,不知这眼泪是伤的,还是笑的,“你不是最硬气?如今竟然也操心起没有银钱!” 七岁那年,乔思眼睁睁看着她的长姐,庄乔卉身中十三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顾氏哭晕过去却不敢出声喊冤,醒来时,身边的乔思一滴泪也无,失女之痛让她偏执若狂,她心中的恨波及身边每一个她自以为看透的人,从此以后,乔思再无母亲,再无父亲,再无家族! 所以,庄茂的草率她无感,庄峻山的色胆她无所畏惧,顾氏的冷心冷意她毫无芥蒂,庄老太太的示好比之她房里养的猫儿多一分,就如心思来了赏一碗羹,心情好了抱在膝上逗一逗,无两样,鹦哥绿的玉牌换了银子大家安生。 乔思点头赞同顾氏,“娘说得对,不过是一对玉牌,换您一百两,您不吃亏!” 从腰上摘下荷包放在顾氏手心,顾氏拿过去打开,果然是老年头的鹦哥绿,老太婆这回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变大方了,看乔思还站在那里,两指从百宝架上的夹盒里捻了一张银票出来,甩在乔思身上。 大大的红印:大通银堂! 薄薄一张银票从胸襟滑到衣襟落在手拐,乔思慢慢捏住,抬头看着顾氏,娘,日后,各自安好! 甩了袖,双手提了膝下长裙,左膝跪地右膝并行,双手高举头顶两掌相叠,弯腰伏地拜了三拜,顾氏被她惊得跳了起来,庄峻宇惊呼一声,“小妹”。 乔思跪完,起身,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第二章、奔嫁 三日后,顾氏并未现身,西厢房里冷冷清清坐着身着红嫁衣的乔思,紫苜提着两个大大的包袱,杨二娘身后搭了一条搭链,右手挎了一个与紫苜一样的包袱,一个才买了十日的丫头,一个庄家灶上的灶娘,一身红红的嫁衣,一箱乔思的随身衣饰玩件,就这样静静候着抬人的花轿上门。 庄家嫁女早就轰动了整个奉姑城,可正日子里竟无几位宾客,庄茂一气摔了上房一屋子的摆件,连乔思的拜别都未受,留了一位长随看着门上,自己骑马出去了,他受够了别人的轻视,受够了从庄家大少变成流落街巷的落魄客,这种感受比之用刀剜他的心还要痛苦,他宁愿当初就死了也不想受这份屈辱。 唢呐锣鼓喧嚣响彻了整个庄家,乔思自己站了起来,主仆三人前后就要出了西厢房门,门外走来两个高大的身影,乔思抿着唇,提着裙无视蹲在眼前的身影,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戚,更无兄长,漫步越了过去,庄峻山紧闭双唇,拽紧了拳头,眼看着乔思娇小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停在花轿前面,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小妹!”,此刻庄峻宇已经飞奔了过去,一把扯住乔思的手,“小妹,咱们不嫁了!” 晚了,这是一条她前生今世注定的路,避不了,逃不掉,用力将庄峻宇的手推开,一旁候着的喜娘连忙打起轿帘,乔思弯腰跨了进去,喜娘忙将轿帘放下,眼前,她看见庄峻山失魂落魄般靠在廊沿的立柱上,庄峻宇被接亲的人冲开,乔思闭了眼,身形摇晃一下之后在震天的喜乐声中离了庄家! 路过喧嚣的闹市,静僻的南牌楼,钟声缭绕的禅音寺,清唱鸣锣的三会堂……奉姑城门遥遥可见! 映入眼帘的大红,像泼了血一般,看在她眼里感觉不到半点喜庆,“长姐,你看到了吗,好红,到处都是红,那年你十五,今岁我也十五了,结果并没有改变,不是你就成了我!”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吓傻了不会哭,可只有她知道,她看到了,看到外祖父顾瞻,祖父庄誉宽……长姐跨进念安堂之前曾俯下身点自己的鼻尖,“跟屁虫,上哪儿都有你的份,让翠丫陪你去看花,长姐很快回来。” 她没有去看花,而是偷偷跟着乔卉身后,翠丫从小就野,跟在乔思身边更是胆大了三分,两人猫着身子藏在后窗下面,那里有新开的魔芋叶,郁郁葱葱的疯长,小娃儿即使是站着也看不见丁点。 回神间锣鼓声停了下来,这是要出城了,乔思抬手将头上的盖头扯下来,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长姐绣的盖头。 提了指尖到颈部,解开了珍珠扣,慢慢褪了大红金丝绣的外衣,对折两袖露出盘扣的立领放在盖头边上,这是长姐绣的嫁衣。 大红的深衣解下来放在外衣边上,这是长姐裁的深衣,儒裙解下来放置一旁,这是长姐裁的长裙,一样一样放置好,最后是头上的珠翠,双手虔诚的捧下放在盖头上面,底下垫好的灰白棉布被她对折打好结,另两头也捆结实,此时除了面上桃红,两耳双环之外再看不出任何新嫁娘的模样,这才从脚边一个红布包袱里面取出一套深蓝色焦布衣裙出来换上,若是忽略那张白玉般的娇颜,此刻轿内坐的就如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妇人,十分不起眼! 停靠了半盏茶的功夫,轿子如常走了起来,一柱香之后轿子搭上了车架子,无丝无缝的合成一辆马车,喧闹声之后马车飞奔起来,帘子之外罩了青布外罩,顿时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紫苜唤了她两声,乔思应了,问她,“什么事?” “小姐,咱们往永州去,大概三个时辰之后才能打尖歇息了!”意思是问乔思需不需要方便。 乔思回她一声,“知道了,走吧!” 紫苜应是,马车比之之前更是快速起来,犹如却风之势,乔思紧握住轿内的横木,颠得发髻都松散下来却无力整理。 其实紫苜说的三个时辰已是十分客气,她们吃喝都在马车上,乔思硬是忍着一口水未喝只嚼了一块肉饼,直到马车停下来,紫苜钻进来扶她才知道此时已是午夜,她们直走了近十个时辰。 这哪里是迎亲,分明是抢亲逃难般,紫苜又解了一个包袱,拿出一件大红色的斗篷把她罩了严实,乔思握住她系肩带的手,低头问道,“东西拿了没有,杨二娘人呢?” 紫苜点头,“杨二娘就在车外边,东西被我绑在马鞍上。” 乔思看她一眼,两人搀着出了轿门,一共六辆马车,她们这一辆排在倒数第二位,踩着马凳下了车,那位喜娘把乔思带进她们停靠的这家客栈的一间客房,说话很是客气,“娘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咱们歇一个时辰就走。” 说完候在门外守着,紫苜关了房门,乔思洗漱了一番,此时正慢慢开了后窗留了两指宽的缝隙,向外看,果然每隔十步就有人走动,紫苜走过去,“小姐,您要不要歇一歇?” 乔思摇头,“骨头疼!” 主仆两人就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夜晚的凉气吹进来,被憋闷了一天的脑门清明起来,乔思看着夜色出神。 一个时辰之后她们继续前行,此时马车没有那么匆忙,乔思竟然能歪着打了个盹儿,她是被一种异样的注视惊醒的,就如不知是梦里还是真实的梦境中无数次被这样的注视惊醒来一样,心悸不已! 黑漆漆的空间里面乔思不禁缩了肩头,随后又放松下来! 突然眼前一亮,乔思沉默的看着眼前贸然出现的人,紫玉冠,宽额浓眉,丹凤眼,眼角微眺,眼线细长,黝黑的眼睛看着乔思,透出浓浓的戾气,高鼻薄唇,此时轻启,“你是庄茂二女?” 声音犹如奉姑山上那通玲珑泉,她曾无数次站在边上,悄悄的听,细细的品! 乔思移开打量他的眼神,视线落在他手上那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上。 明知道的问题,她不会回答。 片刻静默之后,破空嘶鸣声由远而近传来,乔思浑身一震,砰一声,面前无数碎木布缕飘散开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刚才还端坐的人此刻肩上横插一支长箭,黑红色的血从他嘴角落下,那里,梦里,曾经留下过她的印记,她记得! “小姐!”紫苜守在马车外的车辕上,紧张得声音都是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思凝目直视,很快做了决定,她倾身向前,一把搂住他,用力朝左边的车壁上撞了去,本就不堪一击的车壁被他俩重重一撞顿时散了架,翻滚之后两人落在车辕下面。 乔思嘶一声,手上、背上、腿上顿时火辣辣的,却不得已赶紧站起来掂着脚去马车里摸了一会儿,之后拖出两个包袱往肩上一挎,弯腰去搀扶了他起来,紫苜此刻也慌慌张张的到了眼前,“小姐,怎么办?” 此刻到处是乒乒乓乓的械斗声,乔思问了一句,“杨二娘呢?” 紫苜回头去看,见杨二娘躲在前一辆马车下面,紫苜猫着腰过去把杨二娘拖了过来,乔思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若是我出了这地不见你跟来,可想想后果!” 说完用全力把正在咬牙看着肩上横插长箭的人挽了起来,“这是臧氏毒箭,你拔了死得更快!”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听着越来越近的兵刃声,喝了一句,“走!” 四人借着夜色往最后一辆马车跑去,因为突发状况,这最后一辆马车本来跟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已经迎到前面去了,此刻除了焦躁不安的马匹,没有发现任何人,紫苜暗自念了一声佛,却突然反应过来,谁会赶马车啊? 乔思与杨二娘将那人搀进马车里面,推一下杨二娘,主仆三人坐到了车辕上,紫苜唤她,“小姐……” 乔思没有应她,回身从其中一个包袱里面摸出一把匕首,拔了出来朝正在踢蹄打涕的马的尾部用力一扎,声音打着颤,“避一下!” 套着马车的壮马飞起了前蹄嘶鸣一声就冲了出去,杨二娘和紫苜这才明白她说的避一下是什么意思,四处不知哪里射出来的箭带着箭啸声齐聚她们这一处,带着笃笃声扎入身旁的每一处。 乔思目不转睛,心里暗念,如果神明能看见,保佑她这一次,平平安安的闯出去,心下祈祷一番,伸手扯了缰绳控了马,马车飞奔而过,原先还交上手的人不禁也慢了下来,她们犹如落入沸腾的热水中的一块冰,让整个场面诡异的平定了下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她!” 第三章、回转 乔思心里大恸又大悟,有些事她证明了,随即更提起右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往马身上扎了下去,紫苜和杨二娘惊呼声不迭而起,高高抛起的身体又重重的落在车辕上,身上像散架一样,不多会儿就将追随而来的人远远甩在后面,乔思像疯了般又朝马尾处扎了好几下,直到四周安然若寂,再无人声为止,她慢慢拖回自己的手,匕首落了下来,紫苜这才敢去抱住她,“小姐,我们走远了,走远了!” 马受了很重的伤,再也走不动,马尾处血迹斑斑若不是缰绳拖着,它应该倒地不起了,四周也不像有人烟的样子,紫苜跳下车辕,脚下没站稳,扑通趴了地,杨二娘也想下了马车,突觉右脚钻心的痛,伸手去摸,硬硬的长箭扎在她的脚肉里,伤口往下潮呼呼的都被血水浸了个透,她眼一晕,一头栽下了马车! 乔思转脸看她一眼,点了头,“这才对!” 紫苜跪地上好一会儿才找着劲儿,哆嗦着站起来,把杨二娘扶起来靠在一旁,抬眼看了四周,“小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逃啊,要在那些人之前先到达! 乔思朝马车里面努努嘴,“问他!” 紫苜畏惧的缩了一下脚,随即心想,小姐毕竟是出嫁之身,不便与外男多接触,大着胆子朝马车里面问道,“公子,您有什么打算?” 见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公子?” 紫苜看了乔思一眼,“小姐。” 乔思奇怪的回头,转身一把将车帘子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此时沸腾的马嘶人唤乱做一团,人群中独有一位头戴紫玉冠身着深蓝色长袍的少年持剑而立! 他面前一人搭了长弓直指他的眉心,这样的距离就是孩童也能把人射个准,却见他手上剑花一挽,人已扑了出去,有呼啸而至的寒气随他而行! 庄乔思!衣襟上还残留一缕馥香,他没想到她会扑过来把自己拖下马车,臧氏毒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也知道,可叹可悲,那是父亲亲手制的箭,如今竟然对着自己,而持箭之人曾经将他捧于手心,那爽朗的大笑,慈爱的音容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凝目直视,眼睛里透出似数九寒冬里飘落的雪花,耀目而决绝。 挽弓人眼神晦涩却坚定,心里暗自可惜,如果不是非杀不可,如果不是非死不可,他定然要继续做他的好叔叔,世上最凉薄不过人情,最自私不过心爱,为了他最爱的女人,为了他越欠越多的厚待,他宁愿这一箭而出,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剑锋与箭头两厢而着,不相上下,少年微挑了眉,嘴角抿笑,英俊非常,这亲事结得真好,他改变主意了,决定来日方长,秋后算账,随即变刺为砍,待对方避过,冷哼一声,身形似燕脚踏了身后一人肩头,几个纵身之后,消失在夜色下。 挽弓之人拦住欲要追去的人,似自豪又似惆怅,“你追不上他的!” 乔思只有用力掐着车桓才不至于忍不住想回去一脚踢死他,寒冷而无望的长夜,那样深入骨髓的感受她不想再尝试第二次,再见天日时她已恍然白了发,跟着就被一条白绫绞杀,因为他死了,先她而死,那个疯狂赤目的女人没有放过她,那是姓庄的女子欠了她的,报应在长姐和自己身上! 所以,他不能死! 乔思的心绪被紫苜的惊呼声打断,她急忙跳下车辕,远远的一个人影走了过来,那样熟悉的身影,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动作她都刻在心里,深入骨髓,顿时红了眼眶,心里不知道该是酸涩还是解脱! “走吧,天快亮了!”他看到乔思的异样,心下微动,那红红的眼眶仿佛他曾见过很多次,压下心里的诧异,抬手捂住肩头,箭梢被他齐生生削断,扎进肉里的那一截只有以后才能处理了,他莽撞了,不该独自一人过来,可他又庆幸,幸亏他来了。 乔思没有说话,紫苜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刚才不见了这位公子,小姐那样晦涩阴暗的表情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从来没有看到小姐这样过。 搀起杨二娘,跟着乔思身后,沿着途往永州方向行去! 第四章、交错 “小姐!”紫苜抬眼看了远远靠着不见动静的人,心里总觉得揣着一团棉花,乱得很,“咱们不去常州了?” 乔思拧了手里的帕子搭在额头上,惬意的叹口气,这一头灰头土脸的样子,自己都嫌弃了,“这不是去的路上吗?” 用走的可到不了,所以她决定从永州坐船。 紫苜接了她手里的帕子,“可不能贪凉,要生病的。” 又道,“您还是少些与那位公子接触,让姑爷知道了可不好,人救了算尽了仁义!” 乔思失笑,“姑爷?” 随即又摇头,住了话头,“杨二娘的伤不好办,普通的大夫治不了,咱们带着他一起走,永州是府城,总会有大夫可以瞧,昨夜若不是他回头抵挡,你以为咱们能走那么远?” 紫苜心里都明白,可…… 乔思起身打断她,“走吧!” 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进驿站,买一辆马车,今天天黑之前就能进永州府,这是目前最好的打算了。 见她站起来,原先静坐的人也起身迎面走了过来,紫苜才说过让她不要多接触,有意把乔思挡在身后。 他不过想说几句话而已,看紫苜警惕的站在她身前,不由心里有些好笑,嘴角不由微微翘起来,也就不勉强,转身背着她们主仆,“此去别过,你们再走两个时辰就能买到马车。” 乔思原也没有在意他会做什么,却留心他无意间的笑,不由心里五味杂陈,又随他说的话心却沉下来,不,他不能走! 远处传来马蹄声,乔思拧着眉,这个地方不说人烟稀少,可她们足足走了半天也没有遇见一个人,突然迎来马蹄声,还是朝她们的方向过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很快,三人四骑行了过来,离着她们大概三尺地方下马,竟然是来寻他的,四人很是热络的说了几句,其中一人递了一样东西给他,三人就远远走了,候在马匹边上等着。 “这是治箭伤的药,你家仆妇伤不在要害处,拔了箭,外敷内服各一颗,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他说得可真轻巧,那可是臧氏毒箭,若是随意一拔摸点药就能好,如何会被列为上禹三大兵器,为皇家特供! 紫苜看他递了药过来,心想总算要与她们分开,两厢便利,才想去接了,却不想他开了口,“让你主子来!” 若不是看在她一路衷心护主的份上,就冲敢朝自己伸手,这女人就得死! 紫苜一时被他吓得愣住,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他们相遇本就是在小姐出嫁的路上,就是个傻子也能知道自家小姐是有主的人,他竟然还想与小姐说话,真是,真是无耻。 乔思把气呼呼的紫苜拉到身后,自己站在他面前,却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神情,她与他之间就是这样的差距,“你要说什么?” 是问他你要说什么,而不是问药要怎么用,他不禁心里又泛起了趣味,朝她抬手,示意,“过来我跟你说。” 乔思掩了耳际的粉红,把视线转向别处,“有什么事你就说,话无不可对人言。” 似轻笑一声,“这话别人还真的听不得,如果你不想你家仆妇就这么残了,尽可不听也行!” 乔思心里微动,臧氏毒箭不是所向披靡,中箭之人没有余下完整的吗? 心里有事自然看人也有了几分思量,不由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也就离得很近了。 是了,就是这缕馥香,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这样熟悉,好像这香曾经深入骨髓藏入心里,夹带一种苦涩难捱又给他期待,想起时竟然会隐隐作痛。 抛开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用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箭孔间有一线铁骨,先拔出来。” 乔思猛地抬头看他,眼神暗黑幽冷,原来他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他既知道,却还是硬生生拔了,后果伤了心脉…… 心里千万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人也不由自主的扯了他的手,慢慢逼近了过去,直看到他眼里,心里,已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你不能走!” 他意外的看着眼下放大的娇颜,十五岁啊,她还那么小,未来…… 紫苜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乔思一把扯住人家手的时候,她差点吓得跳起来,赶紧上去几步握住乔思的手,想要拉开她,却没想乔思是用了死力的,她又不好去掰人家,着急道,“小姐,您先放手!” 乔思没有放,她怎么能放,一放开,再见不知会不会再如前世一般,“你不能走,要走也是与我一同到常州,我定解你所忧,再时你若安好,我们山高水长各自别离!” 我定解你所忧,山高水长……不,他不能。 抬起另一只手覆了上去,紫苜差点大喊无耻,他似有所觉只打量了紫苜一眼,满满的杀意带着浓浓的不耐烦让紫苜浑身颤了一下,这个男人,很可怕! 就好像母亲房里养的那只蓝眼白猫,撒娇的时候在他脚下敷好,柔柔的,轻轻的,此时小小的手指在手心里划过指腹,掌心,最后被他稍用力掌在手里拿了下来,他却并未立即放下,照样揣在手里,可她却毫无所知一般,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抵抗也没有制止,只眼神幽深的看着他,“你不能走。” 他不由多想,轻轻问她,“为什么?” 乔思脱口而出,“为了我。” 是了,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一场,春花秋月四季轮回,找一座城,山好水好,觅一个人,白头终老,生一群儿女,操心的都是柴米油盐,花粉胭脂。 他没想到这是她的回答,心里翻天覆地的有什么东西似要喷射而出,酸胀得让他眼眶辛辣,放开她的手,两手一伸把人揽了过去,兜在怀里,用力禁锢起来,很快又放开,把伤药塞在她手里,转身大步走了。 乔思被他突然的举动震得心思俱焚,不是这样的,她要的是另一样人生,与那些****幽怨无关,与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无关……想要跨步去追,四人四骑已经扬尘远去了,一念之差,错的就是南辕北辙。 紫苜在一旁呆若木鸡,心里唯一句话脱口而出,“登徒子!” “船家,这可是去常州的船?” 杨二娘的脚伤好了许多,她们在永州府住了两日,乔思一改原先的急躁,行事变得散漫起来,时常一个人坐着许久不动,想着心事,紫苜几次问她几时约船她都没有答复,今天一早不知怎么了又着急吩咐她赶紧寻了船她们要去常州,这不她拖着伤腿沿着河道一路问了下来,倒不是没有去的,只是都不合适。 “卯时正开船,过时不候!”一位带着竹斗笠,身披雨蓑的中年汉子粗着嗓子回她。 杨二娘仔细打量了这条商船模样的二层中型船只,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从她身边走过上去等候开船,再看较之之前几艘,这一家看似更妥当许多,当即交了船费,定了位置,转身回了客栈去请乔思! “小姐,您快过来看!” 乔思把手里的书放在枕头边上,坐起身来,紫苜原是开着窗往楼下瞧,杨二娘出去也好多会儿了,还不见回来,今天她们必须得走,她心里着急,正往码头方向一路看,却不想,街面突然乱了起来,许多来不及收拾的摊面被人呼啦冲过来,货物撒了满地。 乔思轻轻把窗户合了两分,远处几不见闻的传来素铿,她心里默念,数了起来,突然睁大眼,心跳猛地跳起来,四肢僵硬。 紫苜还在她耳边说话,“难道是祸乱?” 乔思用了全力才促使自己合上窗户,声音暗哑慌乱,“不是祸乱,是随葬!” 紫苜啪一声瘫软坐在窗下,杨二娘…… 第五章、如实 永州地处上禹边境,临近古越囯,历史追溯起来十分久远,经上禹帝王揽入版图之前,这里由永州王统治,永州王姓黎,国设七十二祭师,三大神坛,深信往生之道,素有随葬之礼,但随葬时机并不固定,多是由祭师几年卜算得出,行事残忍无比,上禹上千年的孔孟之道,对此行法多有干涉,却不能根除,故此,永州除朝廷设立永州牧、宗室王爵南成王之外,还保存原来的黎王,尊黎疆王。 新黎王才过二十岁年纪,近来也没有传来暴毙噩耗,所以只能是上一任老黎王的祭祀,现在要离开确不太现实,估计码头上的船要离行也会被射杀或强制挪回,为今之际只有等了! 砰砰,砰砰,几声敲门声从门上传来,乔思站起身来,紫苜与她一道两人走了过去,“谁?” 紫苜觑着门缝,顿时深呼一口气,有些惊喜道,“杨二娘!” 说着就要开门,乔思一把握住她的手,紫苜不明所以抬头看她,“小姐,是杨二娘,我看得真真的。” 乔思眼神闪了闪,心思转回,随即放开紫苜的手,门被推开,杨二娘急急从外头扑了进来,回身又把门关上,背抵着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 乔思示意紫苜把她扶起来,自己转身去了窗台,随葬不可能入室抓人,这里毕竟还是属于上禹的州府,不是百年前的黎家封国,永州牧和南成王不会坐视不管,只看事情会进行到什么程度! 老黎王岁至期頣,现在的新黎王是他的玄孙,关于老黎王的传说永州府传得很是邪乎,有说他得道升仙,有说他藏有密药,更甚着说他平日吸食生血,偶有烹人肉之嫌,所以他熬死了长子、长孙、曾孙,黎王之位也就传给了现在的玄孙。 想到此,乔思摇头,黎疆王家族世代居于永州,家中自有延年益寿的法子,养生之道比之别家肯定胜于,只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谁知道老黎王临终前留了什么话,黎疆王府的人肯定是照办的,比之大动干戈与永州牧和南成王结怨,私底下达成协定更有可能,在这些上位者眼中,不过是一场祭祀,十人之数算平常,数十人之数敷衍也可上报,可若是血洗当街,百数或不止呢…… 乔思悄声把窗户拉开一线,街上已经安静了下来,有穿黑色斗篷系黄麻带的人挑捡着,他们身后拖着被捆绑结实且额头涂染大红印记的人牵连一串往素铿之声传来之地行去,粗略看来怎么也有百十号人! “这是赤祭。” 杨二娘牙龈还在打架,紫苜被她咯吱咯吱的声音闹得头皮发麻,可又不敢说她,谁当处刚才的情形都得吓出病来,更何况她带着伤腿,竟还能回来。 “刨心挖肝尚不及此一分!” 杨二娘眼睛一直盯着乔思,她本是庄家的灶娘,无门无出的,乔思出嫁竟然只要她,一路就是再艰难,也没有把她丢下,当然,她并没有感谢乔思,相反,常州,她一辈子也没想过再去。 乔思感觉到杨二娘的注视,可她没有回头,赤祭啊,百年难遇,自己是不是太过好运了! “你知道得还挺多”,既然她准备摊牌,自己也刚好有许多话想要问她。 杨二娘用力咬了牙关,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不过是些灶上婆娘的闲话,小姐尽可听了别当真就是。” 乔思视线并未离开窗外,接了杨二娘的话,“怎么听在我,怎么说,在你。” 紫苜诧异的看着乔思,小姐对杨二娘,好像很有些不一样,自己也是奴婢,且进庄家的时日不长,却也不见小姐如何对自己冷言冷语,就是责重的话都不曾说过,可对杨二娘,不说苛刻,竟有些防备,还有些厌恶? 乔思掩了窗扇,使了紫苜下楼去续房钱,本来她们今天离开,自然早早就结算了房钱,现在肯定是走不了,紫苜拿了银子,下楼去了。 “说吧!”乔思抿了一口茶,旧时的茶叶,还带着淡淡的霉味,在庄家时虽日子也不太好过,整日里这啊那的闹得鸡飞狗跳,好歹进口的东西是不差的,现在也只能将就! 杨二娘站在她面前,也捧了茶,猛灌了好几口,以前她怎么没觉出二小姐这样难缠? “奴婢是明阳夫人的旧人……” 乔思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摔在杨二娘的身上,淋了她一头一脸,起身来欺了过去,她虽年纪还小,可自小就串个子,杨二娘也只与她并肩而已,此刻她眼里燃着熊熊怒火,看一眼就能灼伤,“我在此提醒你,八年前我长姐的死,你不要忘了,八年来,我受的冷遇你也一日一日的看见,姨奶奶的名号,你最好不要再提,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可以,我不会勉强,可若有那一****可不要求我。” 杨二娘扑通坐在地方,乔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果然巧舌如簧,念头不过一转,提起右脚朝她小腿处用力踩碾了下去,顿时,原已经见好的箭伤殷红了一片,杨二娘疼得撅起了身子,忍不住抱了乔思的腿,“小姐,二小姐,饶命……” 乔思确实很想要她的命! 松开脚下,杨二娘忙放开她,却不想乔思一句话如惊了一场春雷般,砸得她目瞪口呆,“你心心念念的男人送你这只箭,滋味如何?” 乔思似笑非笑的看她,“不记得了?不应该啊,臧三爷啊,或许,他记得你呢!” 第六章、关联 如果不是记得,怎么会只有她中箭,不过,中的地方太过明显,这一切都太过明显! 可惜,自己曾一点未怀疑,就这样落魄无为的去了常州,还有更为巧合的事,大名未报,通关文牒未示,凭着这张脸,就被拉了郎配,进那昏天暗地永无天日的宅院,一个伤了心脉的男人,一个倾国之貌的女人……这些都只是肮脏龌龊的暗黑心思下个个戴了唬人的面具,却单单只唬住了她,可笑! 想到此,乔思幡然悔悟,即使是这一回,他的箭伤也只在手臂,为什么会伤了心脉,肯定还有别的事在发生,低头看着还处于震惊下的杨二娘,“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明天我们要离开永州!” “不,不,小姐,这是赤祭,十日之内若无祭师允诺,不可离开,否则坏了祭****被活剖的!”直到这一刻,她才对乔思出嫁时向顾夫人求了她的打算了然,这是要她引路啊。 乔思拉开她的手,“所以才要你想办法!”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八年蛰伏,也是难为她。 紫苜推开房门,有些瑟然,杨二娘还有些抽噎,却也自己撑着站起来,乔思此刻坐在床沿,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的背影,孤寂潦潦,透出一股豆蔻年华里不该有的沧桑,“把她带去隔壁,我们明日就走!” 紫苜把杨二娘搀去隔壁,简单处理了她的伤口,二人都未说话,杨二娘也没有解释伤口如何会复发,对于其他人,紫苜对她始终有些情分在,可乔思的态度在那里,她亦不敢多逾矩,热水晚饭摆上来,紫苜看她也没什么心思吃的样子,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饭总是要吃。” 杨二娘诧异的看她一眼,这姑娘始终有些脑缺的感觉,太过实诚了,也不回她,拿起筷子慢慢吃饭,紫苜这才离开房间,去乔思的屋里。 乔思有些机械的吃着饭,指着面前的凳子,“坐下吃吧,今晚早些休息。” 夜里紫苜照常睡在床边临时加的矮塌上,听着乔思均匀的呼吸声,也不敢翻身,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横梁,想起家里瞎了眼的娘,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还有那个突然富贵了的爹,以及外头带回来的兄弟,她也是有兄弟的人了,紫苜不知心里哪里冒出来的念头,转头看着睡得安详的乔思一眼,没想被乔思黑亮的眼神吓了一跳。 乔思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坐起来抓了床头上的衣裳套在身上,盘腿倾听起来。 不一会儿嘴角泛起笑意,她被阻在永州,别人也一样,可现在她能离开,是不是有了先机,转头看见紫苜小心翼翼的躺着,动也不敢动,不由有些好笑,“睡吧!” 合衣躺下不再言语,夜风呼呼吹在窗棂上,似有人静语,又似毫无动静,主仆两人没多会儿也就睡了过去。 二日,杨二娘手里多了三套黑色斗篷,与昨日她们所见的收捡人一模一样。 乔思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果然是意外之喜啊,遂不多言语,在紫苜的服侍之下换上,三人收拾妥当下楼去,此时时辰尚早,店里除了早起的伙计再无他们,紫苜留了客房钥匙在柜上,三人便离开了,待伙计听见动静抬头看时,只来得及看见一晃而过的一簇袍角,也未多想,拾了客房钥匙上楼去收拾不提。 沿着街面,朝祭台方向走去,慢慢四处涌出来的黑色袍子的人汇聚在一起,人人低着头不语,她们三人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 素铿之声想起,大祭师抬手击鼓,开始吟唱,台下所有人静默不语,突然一群人涌上祭台,没想到会有人胆敢打断祭祀,更没想到人群中一锋宝剑出鞘,直指还未做出反应的大祭师,持剑之人寒目星眸,看得乔思咬牙切齿! 而居于台下的祭师见此纷纷抬起手来,如约抖动四肢,乔思突觉耳鸣眼眩,而才剑锋寒气之人也徒然被阻挡在离大祭师一步之遥,即便是功力深厚的高手,也防不住不知名的邪术,才静候的大祭师此刻出手,佝偻如鹰爪的手臂徒然从袖口探出,直指面前之人心口。 乔思心有所悟,急忙推开面前之人,朝祭台冲去,所以,大祭师口出所言,听了清楚,“血女之子,尝债之人!” 而原先还奋力想要反击的人顿时如泄了真气般,合上眼心无所念。 第七章、不要 乔思咬牙,这个人,真是…… 及腰之上才是祭台的台阶,她就是飞,也不能阻止,未及多想,脱口而出,“不”。 她的阻止并未影响到任何人和事,可除了他,一语之下本已安然闭了的双眼被突然惊醒般,用尽全力将心口硬生生挪开,避过大祭祀的紧逼,他身后迎上另一剑,果然一寸长一寸强,原本满满的胜算此刻化为乌有,大祭祀只得与长剑硬碰硬,果断被削去三指,齐骨节而断,与此同时,乔思身边无数人立时越起,均扑向持剑人群,势如飞蛾扑火,不死不灭。 乔思双手被人拖住,不停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回头去看,那项紫玉冠遥遥可见,那张年轻、张扬、无畏的脸也隐隐可见,可她只看到眼前的血肉横飞,早忘了此刻正是逃离的最好时候。 而她身旁的杨二娘却心中暗喜,果然天也助她,既然庄家女儿已经出嫁,她与臧家之约自然已经完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遂悄然放开拉扯乔思胳膊的手,束了身上的斗篷,慢慢离了乔思主仆,撒开腿就往码头方向而去,此去天高海阔,再无人可以胁迫于她,包括他,也是! 发现杨二娘已经不在,是紫苜背抵一处矮墙,此时退无可退,而乔思显然心神还处于游离中,她不禁着急起来,遂想与杨二娘商议,四处去看时早不见了她影子,心里又震又惊,大着声音摇晃乔思,“小姐,杨二娘不见了,小姐!” 乔思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却转身扶着矮墙喘息起来,脸色异常难看,那个女人,囚她、杀她的女人,本就是来路不明身负孽缘,以子之身偿她之孽。 嘴里如嚼了黄连般,闭眼回神,她太着急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心里平静下来,自然也就知道杨二娘不在的事,而紫苜一脸的焦急,恐怕她还一意以为杨二娘遭了不测,想到此,眼睛再一次回望了祭台一眼,却扭头决然驱使自己的脚步往码头方向而去,只要他不是拖着伤重即死的身躯,她就有机会自己扳回一丝期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为赤祭的缘故,码头上停泊了无数船只,只是无一艘敢擅自离开,也无一人在船舱之外的地方走动,到处犹如死寂一般,乔思主仆沿着河岸廊沿一路看了下去,直到一艘两层中型船只停泊之处时,她拦住紫苜,自己径直走到纤绳处,站立不动,眼睛直盯着那处舱门,不过几步的距离,说话都不用费劲,“船家,去常州,三位!” 祭台那边动静已经传了过来,只不过慑于黎王府对永州府当地人世代的影响,即使被选中推上祭台,恐怕他们也不会反抗,反倒阖家庆贺得与老黎王共享往生之道,所以乔思的喊话船家虽然听见,可亦做不明了,并未回复她。 乔思也不急,她相信杨二娘选中这条船的理由,本质上她其实信的是自己,杨二娘若此次不被她逼迫得似条狗似的,自然也不会用她多年的暗线,可真是好得很呐,连黎王府的祭师她都能动,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一盏茶过去,两盏茶过去,紫苜有些紧张的擦了手心沁出的汗,看一眼纹丝不动的乔思,对现状十分莫名,不想吱呀一声,对面船上舱门被从里打开,迈出一位中年汉子,打量了她们一眼,取了跳板来搭上,粗着嗓子,“上来吧!” 乔思提了裙,迎着河面吹来的湿风,先于紫苜之前走了上去,稳稳的上了船。 中年汉子示意她去了二层第二间,紫苜跟着也上了船,诧异船家竟然未向她索要船费,看乔思施施然走了,也低着头跟上,身后船家把跳板收了,跳下一名船工解了纤绳,吆喝声之后,整齐的喊号声响了起来,船身慢慢开拔离了河岸。 紫苜打量了这间舱房,收拾得很干净,随走到几案上倒了茶给乔思,“小姐,您怎么肯定只有这船会走?” 乔思解了斗篷,随手放置于床头的木架子上,接了紫苜手里的茶,慢慢喝了一口,“因为只有这艘船夜不歇永州!” 因为不是本地的船,停在此处只是临时靠泊而已。 紫苜若有所思,随即又丢开,夸赞乔思道,“您知道得可真多。” 毕竟才经历了生死,与乔思感概,“这些人可真是不要命,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她此刻倒忘了,庄峻山欺辱她时,她也是想一死了之的,可见只要是人,被逼迫了无法,死也并不显得那样可怕。 乔思并未回她,再过十日,她们就能到常州,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呢,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 舱房门被推开,紫苜才受了惊吓自然十分敏感,瞬间跳起来挡在乔思面前,她未瞧见身后的乔思心里发软,心里念道,这个傻姑娘! 主仆两人眼看着门外走进来的人,远远朝着她们便跪趴了下来,“小姐,饶命!” 第八章、资本 紫苜惊喜的看着进来的杨二娘,却被此刻诡异的气氛弄得很是莫名,不由退开去看乔思,“小姐。” 乔思点头,走了过去,以指尖挑开斗篷之下的丝带,杨二娘惊愕之下抬头看她,回神间斗篷被乔思一把掀开,露出她一身新衣,乔思负着手围着她走了一转,“这是要重新做人?”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怎么看,也瞧不出她这些年在庄家所受的苦,臧三爷利用她,以此可见她资本很厚啊。 杨二娘复又低下头,“请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先走,把小姐扔下不管的。” 这她就不明白了,乔思停下来,看着门外平静的河面,卖身契恐怕制不住杨二娘,可她也没有必要对自己这般毕恭毕敬才对,反常即为妖啊,她到底在顾忌什么? “当然,你自然不是有意的,我也不会怪你,还要多谢你”,抬头示意她们所处的舱房,“这么好的地方,眼光不错啊!” 乔思坐回床边,示意紫苜,“你俩下去梳洗,我歇一歇。” 紫苜给她脱了鞋,理了帐子,搀了杨二娘一把,这才退出门外,将门合了起来。 乔思却如烫了脚一般跳起来,避开床一丈远,看脚上连鞋都未及穿,忙将玉指缩进裙角之下,压着声音喝道,“出来!” 藏青色的帐帘被撩开一角,随后落下一双着军靴的长腿,黑色的长袍,虎口咬合对腰扣将精壮的腰身束起来显得干净利落,唯一没有变的,是那项紫玉冠。 乔思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在一旁随意悬挂的黑色斗篷上,却无法无视眼前慢慢走过来的身形,逼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自然也就无法掩饰裙下的双脚,却又想到,自己为何理亏,他本是要寻了死路的人,况且私闯她卧房,本就是他的错,遂抬头问他,“动作挺快?” 这么快就清理得干干净净,几天前还急着谋划今日这般送死,现在又有了闲空。 突然身子被抱了起来,乔思吓了一跳,气恼的喝到,“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他打了个转身,将她放在床边,自己则沿她身后坐了下来,再将被子搭在她身上,掩了个严实,不想,他这一举动,逼出了乔思的泪,伸手将被子裹紧,扭身朝床里坐着,默默的红着眼,忍着不住抽噎。 许久之后两人都未言语,外边传来客人说话嬉笑的声音,不过一扇门的距离却像隔了两个世界,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先开了口,“去了之后把婚期改了,现在,不宜成亲!” 久不见她回答,他不由侧身低头去看她,却被她避开了,他只好拧着眉等着她说话,更显得有些无措,他没有哄女子的经验,更不知道怎么去交流。 但这个女子总能给他一种很陌生却又与旁之不一样的感觉,很无力! 乔思朝他伸了手,“聘书拿来。” 看到这洁白无瑕的手,他不由想到那日握着柔弱无骨的触感,强忍了很久,只从腰上摘了佩玉,放在她手心。 乔思心如刀绞般静候着,身心囚禁的日子里,只有这一方孱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给予她生的期望,大都时候两人都没有交流,却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就是自己活下去的支撑,所以事情才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她为他做最后的考虑,即使不爱,亦可感受到一丝温情,可他为她所想,若能留下一个孩子,她的生还有一丝指望,耳鬓厮磨,残思余存,可惜终是无用罢了。 手心落入的自然不是聘书,乔思拿到眼前一看,气恼的转身抬着烟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心口上如被人猛地捶了一记深捶,又痛又胀,她哭了…… “我,会娶你!”,他只想到为她保证,他真的会娶她,但不是现在。 乔思捏紧手里的暖玉,声音带着涩意,“我不会嫁你,我会想法子去府上退婚,这方玉,就当是你同意了。”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自她第一次扑在他身上那一瞬间,他就认定了她就是他的妻子,自小到大十几年间,他第一次觉得臧家总算给予他一次他想要的,可他此刻却有一种离她很远很远的感觉,他不允许,虽然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现实也不许他多一分顾念,可她除外,她就是他的。 想到此,他心里犹如一股火气在四处乱窜,不知道出口在哪里,也不知该怎么办,既然如此,直接一点不是很好? 嘴角莫名泛了笑,突然伸手把她捧进怀里,看着她惊慌的神色,心里竟然无比的舒畅起来,朝着她最勾人的地方压了下去。 乔思竟没有想到他竟这般作为,心慌无措又气恼,想挣开他的束缚,却无力反抗,大骂,“臧侓你这个混蛋……呜!” 第九章、宜人 嘶……乔思忍着泪,第三次停了筷,用了凉茶,紫苜心疼的骂道,“天收的讨债鬼,怎么专盯人要紧处,这船行常州也要好几天,几时才能拿药帮您敷一敷,也好减轻些疼痛。” 乔思脚下羞恼地揉搓了好几回,活该他被骂,可不是讨债鬼吗。 只有杨二娘若有所思的偷偷瞧她唇上一眼,脸色闪过诧异,她可不是紫苜这闺女,男女情事上的分毫差异最是不同,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可她也不敢多嘴,应和紫苜一句,“奴婢那儿有一瓶花露,虽不是对症的膏药,用了却能好受些。” 紫苜一听忙替乔思应下,“快去取来”,看乔思没心思吃饭,心里也着急,这坐船不同与坐车,晕船的缘由有许多种,其中就有身体虚弱,体力续不上晕船的,那可是要遭大罪,“小姐,好歹您也吃些,喝些汤也行。” 杨二娘离身前悄悄打量她的眼神她都看见了,果然做贼才会心虚,她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又不好朝紫苜撒气,啪,按下筷子,“不吃了,你撤下去回屋与她一起用了,早些来服侍。” 端了茶漱口,紫苜打热水来净面梳洗一番,杨二娘取了花露过来,收拾了桌面退下,屋里只剩她一人,扯了被子掩住脸,还是忍不住气恼,翻滚几番,睡意也无,心情也无,就想着他最后说的话,毛头小子学人偷香自然谈不上技巧,受苦的自然是她,唇上红肿又破皮,简直是在害她,临了还硬气得很,“日后别说甚的退婚不嫁,再有下次,还这样罚你。” 这说的什么鬼话,她是他什么人,上辈子受的欺辱还不够,这一世难道还是逃不掉他臧家的牢笼,这一路谋算逃离又算什么? 不行,臧家她铁定是不想再进去,可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说嘴,她可是敲锣打鼓从奉姑出嫁的。 在奉姑,她就是外嫁女,可在常州,在臧家,她可什么也不是,恐怕此刻常州府城门处早就有人候着,只要她一出现,臧家人就能把她抬进府,就不知道,这一次有无区别,毕竟臧侓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并未替她母亲受过,那么,自己还会如常嫁给他吗?自己又能得到那个女人怎样别出心裁的处置,或是囚禁一生,或是直接下令绞杀了事? 她不想死那么早,所以……是啊,进常州,不必要必须走城门啊。 不得不说杨二娘这个女人用起来实在顺手,直到乔思主仆三人从乌篷小船上下来,走在或蹲或站捶衣洗菜的妇人的注视之下,她才心生感概,坏人不一定就无用,能做坏人也是需要能力的。 紫苜进了一家米铺,“掌柜的,朝您打听个事?” 柜上的管事抬头见是一姑娘问话,停了指下的算盘,“姑娘你说。” 紫苜照着乔思教她的话说了一遍,原还漫不经心的管事不由慢慢直起腰,与紫苜确认道,“明阳夫人府?” 紫苜点头,“烦您指个路!” 说完递了一锭银子放在柜面上。 那管事却未收她的礼,照着推了回去,语气十分和煦,“姑娘客气了,前儿个,明阳夫人得太后亲封赐了品阶,如今该称明阳宜人了!” 第十章、入府 封县君,明阳宜人。 乔思心绪满怀,抬头看着这方天地,她回来了! 提了裙迈开步子随紫苜问询的方向走去。 常州府毗邻京畿之地,北上南下互通南北,是为除了京都之外第二大府城,达官贵人茂居,商铺林立,闹市繁华,人文风气自然比之奉姑、永州等地不一等同。 虽然带着帷帽,紫苜却也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是这样落落行走于街市,心里很是后悔,该是寻一抬轿来才好,她们小姐怎么也是官家女儿。 三人脚程也快,不过一柱香功夫,就伫立在一座大院门前,抬头匾额挂着朱笔红字,“县君府”,大门紧闭,虽显示一派高门之气,却也给人一种内敛沉淀之感。 杨二娘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女子能做到如明阳宜人般,也算生无所憾了,正候着乔思着人去叫门,却不想乔思脚步一转,往街面另一头走去,与紫苜对视一眼,两人不敢声张,随她其后离了县君府的地界! 最后三人落脚富贵门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休整一日之后,乔思写了拜帖着紫苜递去县君府,静候回复。 拜帖奉上不过半日,县君府的仆妇便进了富贵门,那位杨姓管事亲自引了人过乔思的客房来,虽他们对上门的客人都无丝毫怠慢,但乔思三人来时着实不像什么达官贵人的家眷,自然也就没有用上十二分的心思,却不想竟是县君府的人,杨管事暗自思量一番,确定这一日来既无过分怠慢也无过分差池,这才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带笑奉承着来人,“陆嬷嬷亲自来接,可辛苦了,可巧,本店十色点心刚刚出炉,烦您带上给表小姐路上尝个鲜。” 果然是常州府做得最好客店,这迎来送外看人脸色的功夫就不是一般,陆嬷嬷也卖他的好,诚心应承了下来,这也是给乔思小姐做脸的事,“那就多谢杨管事了!” 杨管事摆手客气,两人已到了乔思的客房门外,杨管事告辞下去,陆嬷嬷这才让人去敲门,“庄小姐,我们是县君府的人,特来接您过府续话!” 紫苜开了房门,果见门外一行竟有十几人,领头的妇人一身深灰色裙装,梳着圆髻,通身只见手上一对缠枝手镯,却腰间系白玉宫绺,容色稳重大方,眼神精明深邃,与庄家的仆妇很是不同,不,与她所见过的仆妇都不似相同,紫苜弯腰行了礼退开,将人迎了进去。 陆嬷嬷看了她一眼,年岁与乔思小姐相近,举止却像一般人家的女儿,不像是受过什么礼仪教训的,却也并未停留,抬步朝里间走去。 人到跟前,乔思站了起来,陆嬷嬷,她再一次看到了她,止住心里的情绪,她福了一礼,“嬷嬷好。” 陆嬷嬷微愣了神,她是明阳夫人自小跟随的老人,即便是在宫里的几十年,她与明阳夫人也没有分开过,直到两年前,太后娘娘施恩,放了明阳夫人出宫,明阳夫人替她求了太后,她们再一次离宫出外生活,见过、服侍过的人都是天家贵胄,贵妇、千金更是过眼不上万也有上千,可这位乔思小姐…… 也不过一瞬间,陆嬷嬷弯腰还她一礼,上前离之乔思一步距离,不显生疏却也不露过份热络,“乔思小姐远从奉姑而来定是劳途辛苦,今日奉宜人之命接小姐过府,不知可妥当?” 乔思脸色平静下来,“多谢嬷嬷走这一趟,我本就是来常州看望姨祖母,并不觉辛苦,祖母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说到明阳夫人,乔思是真情实意的念想,陆嬷嬷心里暗叹,果然是自家孩子,乔思,还是夫人取的名字,当年太后娘娘去奉姑为皇太子祈福,正逢庄家大太太生幼女。 夫人与她都是奉姑县人,太后娘娘特此让她们归家探亲,她哪里还有家,她虽出身小官家,可几十年前家里逢祸早就散了干净,与此便与明阳夫人一同回了如家。 如家三姐妹,明阳夫人排行老大,二小姐嫁于清源大族顾氏,三小姐嫁于奉姑县庄氏,都是当地的富贵人家。 明阳夫人入宫几十年,头一次出宫回家,自然家里兄弟姐妹俱都赶来相见,其中就有顾老太太这位外孙女,也就是庄老太太的孙女,她们姐妹儿女成了亲,做了亲家,才满月的庄家二小姐,还未取名,才出月子的奶娃娃,却白得粉雕玉玉琢般,十分讨人喜爱,明阳夫人已过四十年纪,十几岁入宫,这辈子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得知庄二小姐还未取名,顾老太太与庄老太太一力让她给取一个大名,明阳夫人问清庄家女儿带乔字,便点了一个思字,庄乔思,当年不过一个襁褓里面的娃娃,现在俏生生站在她面前,想到此,陆嬷嬷脸上比之刚才柔和许多,“夫人身体康健,就是独居寂寥,如今你来了,她可高兴呢!” 乔思记得,前世自己匆忙嫁到常州,也不过几日时间,明阳夫人就亲自上门去见她,一眼就看出她处境艰难,走了许多门路想要她离了臧家都无果,每次都是莫名挡了回来,不过三年时间,再一次见到明阳夫人时她已然熬白了头,眼里悔恨自愧之情让乔思心痛得无以复加,现在她见到的应该不是那样的明阳夫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姨祖母是真心疼惜她,爱护她。 乔思含泪点头,“我定多磕几个头,以报她老人家爱护之心!” 陆嬷嬷接了乔思,一行人自富贵门客栈一路回了县君府。 此时的县君府大门敞开,门上候着仆从,门外站着一位与陆嬷嬷一样年纪的老妇人,身着靛蓝通袖袍,系同色及地长裙,由一位年纪很轻的媳妇搀扶着,远远看见车马过来,不由上前走了几步。 陆嬷嬷先下了马车,随后跟着个小姑娘,和她心里想象的一般模样,俏丽、明艳、可爱、干净,她虽出现在陆嬷嬷身后,却下了马车回身搀了陆嬷嬷一把,这才回身看向这边,脚步很快就到了面前,脸上濡慕之情满满溢出,十五年了! “姨祖母!”乔思提裙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额头抵地磕了三个头,明阳夫人看她额头都红了,心疼无比,亲自弯腰把她拉起来,若不是为了让别人没话说,她如何肯这般让她磕在这硬地砖上。 试了眼角的泪,乔思却笑盈盈的再唤她好几声,“祖母,祖母,祖母!” “哎,哎!”明阳夫人泣中带笑,扶着乔思的肩头,两人竟一般高,因她俩额头很明显的美人尖,桃形脸颊,除了一个面色苍老,一个面容娇艳之外,让人一看竟像是亲生的祖孙俩,陆嬷嬷不禁走上前来宽慰道,“夫人可不要再伤心了,如今有了乔思小姐,可大不同以往了。” 明阳夫人不住点头,“你说得对,快,进家去。” 乔思也笑,“祖母可准备了好吃的,日日赶路,我可馋得很,恨不能吃下一头牛,馒头咸菜可再不要了!” 明阳夫人顿时更心疼她,指了身边服侍的年轻媳妇,“快去,厨下备好的饭食点心都端来。”想一想,“再添一坛果酒,咱们今天给小姐接风,好生热闹一场。” 她说的是小姐,不是乔思小姐,更不是庄小姐,那样的亲族,在她看来,不要也罢。 乔思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由哭笑不得,外头还有仆妇不住的往桌面添减,陆嬷嬷更是一改在客店时的客气,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都是些家常的小菜,思儿好好尝一尝,改日我亲自下厨,咱们照宫里的旧例来,专上干菜一桌,汤菜一桌,蒸菜一桌,糕点一桌”,突然想起,“再做一桌素斋。” 乔思求救的看向明阳夫人,却不料明阳夫人只点头应和,“你的手艺我最是放心,就这么办!” 乔思只好认命的继续与碗里的菜食做斗争,这样的后果就是她撑着肚子闷头一碗消食汤下去,差点就吐了。 晚饭自然也没有谁提及要吃了,三人沿着林荫小道散步消食,这样的日子原先乔思是想都不敢想的,有尊敬的长辈,平静的生活,眼前即能看到的景色。 最后明阳夫人停在一处院门处,里面亭榭楼栏,水语花香,十分漂亮,“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了,我看过了,可以请些闺中好友过来游园,应该足够宽敞……” 乔思语噎,“祖母!” 陆嬷嬷抬手顺她的秀发,“安心住下吧,万事有祖母和嬷嬷呢!” 明阳夫人立一旁看着她和蔼的笑,“玩闹也要,你的规矩和礼仪也该学一学了。” 乔思再也忍不住,眼泪汪汪竟不知道谢了,明阳夫人含笑的摇头,“果然是要好好教一教,祖母的竹板子可不会饶人的。” 乔思含泪点头,脸上却都是笑,“您尽管打就是,我不怕的。” 明阳夫人与陆嬷嬷不禁被她的傻气逗笑起来。 “夫人,武义将军府递了拜帖!”还是明阳夫人身边那位贴身年轻媳妇。 乔思心想,这么快? 第十一章、准备 明阳夫人并没有特别给予关注,抬手让那媳妇子下去,领着乔思继续逛院子。 常州府是以漕运、盐商的兴旺发展起来,每年朝廷会从盐商手里收取很厚一笔盐税,即便如此,对于日益频繁的盐贸易并没有多少影响,相反每年都会有更多的商人想从中牟利,做盐生意的人多如繁星,自然,做生意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家产万贯,妻妾成群,可若是赌输了,倾家荡产之余,恐怕性命也会赔上,这一处宅子就是从一位落败的盐商手中购得。 乔思三人一直逛到落日西下,却还觉余韵未尽,定下改天再好生逛逛,顺便商议一下哪些地方需要休整,登记好了请工匠进门。 那位媳妇子领着人抬了轿过来,送了明阳夫人回院子,陆嬷嬷与乔思一道进了才看过说是拨给乔思的新院子,“好生歇一歇,晚些再去与你祖母续话。” 乔思送她到院门,这才回到卧房,陆嬷嬷安排一应仆妇侍女共十三人,加上紫苜和杨二娘,十五人就安置在院子里,人来人往间不闻一声咳嗽或是高声的,这样的内宅规矩看得紫苜咂舌,行事就越发小心,却也显得越发小家子气,不过几个时辰,她已经在乔思身边插不上手,只得干站着待乔思想起她,却不想乔思想起她时,就给她派了去厨房与杨二娘做伴,暗地里抹了好几趟泪珠子,乔思只当不知,她要做的事太过冒险,身边容不下紫苜这样的人,却需要杨二娘这样的手段! 亥初,乔思着人去问明阳夫人可方便,回来的人身后跟了那位白日见了好几次的媳妇子,见着乔思恭敬的行了大礼,这才介绍起自己,“奴婢夫家姓韦,小姐叫奴婢韦娘子就C县君府除了明阳夫人与陆嬷嬷,也是是这位韦娘子当着权,得了乔思的赏,诚心的谢了,“夫人与嬷嬷正候着小姐续话,奴婢服侍小姐过去。” 乔思哪里会用她服侍,早就着装妥当了候着,韦娘子却另帮她配了一对金镶玉的丁香,“夫人喜欢看见鲜艳的小姑娘”,所以她刚到常州并未立刻上门,而是把自己收拾妥当,让明阳夫人看到最好的自己。 乔思点头没有拒绝。 明阳夫人与陆嬷嬷住所相邻,两人正说着话,见乔思进来忙招手让她与自己并坐软塌上,陆嬷嬷则另坐了一头。 先也是叙些闲话,直到明阳夫人问起顾老太太的身后事,乔思眼角泛红,如果外祖母还在,她定不会受这许多波折,起码还有一人会愿意为她争取,维护她一番,可惜顾老太太在大哥离家那年就故去,她一时就失去两个唯一的倚仗。 乔思倚着明阳夫人膝下,跪在她跟前,抬头带着恳求,也带着自己的决心,语气坚定,“请祖母救我!” 明阳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双能看到人灵魂的眼睛,透过这世道的花团锦簇与肮脏不堪把人瞧得一清二楚,语气苍凉却又让人感觉到万千阻碍化作一丝轻帛,“你心里可做好了准备?” 乔思回答,“是,孙女做好了准备。” 在她突然梦醒的清晨,在她扑向臧侓那一瞬间,在她站在县君府大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痛苦和非凡压力的准备。 明阳夫人与陆嬷嬷对视一眼,应下她,“好,我们一起。” 第十二章、不懂 明阳夫人微露思量,“一个武义将军府,臧家又是百年世家,颇得圣心,可里面却古怪得很,你的婚事看似匆忙无厘头,可也不是无据可依。” 陆嬷嬷却微微摇头,接她的话,“夫人的想法偏高,以我之见,咱们多年未回奉姑,思儿又身处其中,思儿父亲这小子虽行事冲动,可也不见过分小气,庄家并不是只出两位小姐,为何去年不是,明年不是,偏生在今年思儿及笄的时候。” 庄茂她是见过的,她与明阳夫人姐妹相称,如家的亲戚后辈自然看她等同于明阳夫人,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一个人再坏也不会从根上坏了,除非自己看错了,她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会。 明阳夫人却也赞同她,“臧家的儿子倒是没一个孬样,这几年出的功绩也不算轻。” 可对于奉姑的人来说,武义将军府,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怎么会突然落在他一个被踢出门的庄家不孝子的赌局上,这就很令人寻味了。 乔思能想到的事并不很多,但她的身事变幻于长姐死的那一年,“父亲对我们兄妹虽关注不多,但大事上从来不会坐视不理。” 例如庄峻山欺辱紫苜那一回,庄峻山可以弄个风评极差又丧夫的寡妇进府做他的小妾,庄茂却不容许他对自己妹妹的丫头动非分之想,特别是乔思与他争执起来的时候,硬生生使了一顿竹板子,要知道,庄峻山今年已经十九了。 还有出走的大哥庄峻诚,原因更看似简单。 顾夫人分一盒点心,除了乔思,其他两个儿子每人均分。庄峻诚与庄茂从练武场回来,看见乔思一个人坐在廊沿上,寒冬里,一个人都不曾跟着,孤零零的好似孤女一般,庄峻诚就扯了妹妹一起进屋,却看到屋里其乐融融的景象,顿时就踢翻了两个兄弟,顾夫人大惊之下去拦着,庄峻诚说话语气自然不会好,谁知庄茂进来就给了庄峻诚一顿好打,往浅了说不过是顾夫人偏心,可深究起来,顾夫人不待见这个唯一的女儿的缘由实在是没有道理,可庄茂心里只觉得儿子对妻子的不敬,这就是他大面上对儿女还算得上是慈父的原因,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规矩和底线,长子愤而离家,也是对他的处事手段的反抗,却始终也未动摇他的任何决定。 乔思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抛开,为今之际,就是退掉臧家的亲事。连姨祖母这样只看到她孤身出现在常州,身上却带着这样的婚事的境况都知晓这绝非正常,现在如若进了臧家,定不会有好结果,她的父母亲族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一句不应该。 思及此,乔思把从出了奉姑之后一路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却省去船上偷香一事。 陆嬷嬷看了明阳夫人一眼,明阳夫人念头一转,“臧家的小子确实不错。” 乔思不知怎地,耳后有些热,“祖母,管他臧家如何,孙女是来陪您的。” 明阳夫人不由笑,怕是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吧。 “婚不用退,但我们要光明正大的进臧家,别的事我来安排,明儿,就先会一会你未来婆婆!” “祖母……”乔思捏紧手指,即便不嫁,她也能过好一个人的生活,大不了待明阳夫人百年后,自己找个寺庙寡居,至少活得干净自由。 明阳夫人一辈子没有嫁人,她不由说了乔思一句,“孩子,许多事,你不懂。” 第十三章、膈应 老死宫中的女人太多太多,她都记不清了,就如上林苑的花一般,谢了一茬又开一茬,永远没有失去颜色的宫苑,却也留不住一朵自己的颜色,那是一处染缸,不管进去之前是什么样的,进去之后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以死谋生存,死也不要再在那宫墙内,死后再聚宫人斜。 明阳夫人深深的看着乔思,这就是一朵娇花,需要好的日晒,好的雨露,好的土壤,然后才会成就一株举世闻名的名姝,她的一生直到终老也总算不留憾事。 “回去歇吧,年纪轻就是要多睡眠,才能长好的身体,明儿起来我们一同用早膳。” 乔思起身来告辞,恐怕姨祖母和陆嬷嬷还有旁的事要说,“孙女先回去了,祖母您早些安歇。” 明阳夫人笑着点头,让韦娘子送她回去。 回到院子,门上的婆子点着灯笼上前来接,稍后就关了院门,却不想紫苜一人站在廊前,她身边候着陆嬷嬷拨给乔思贴身服侍的两个丫头,南青和南白,除了她们两个,随乔思一同的还有一位南云,乔思看她机敏沉默,也就带在身边先看看。 此时南青和南白安静的候在紫苜身边,并没有阻止或是干预她见乔思,这毕竟是乔思一路跟随的人,要怎么处置安排那是乔思的事。 乔思并没有多关注她,只是在进门之前,“紫苜进来。” 吩咐南白,“把杨二娘也传来。” 南云忙问她可要备水洗漱,或是再用些流食的宵夜,乔思摇头,“备水就行!” 很快,屋里只剩下乔思和紫苜两人,乔思轻叹一口气,“你今年也有十六了,明儿我请了祖母的安,就提一提你的亲事,县君府里定会有你的位置,日后你便安心相夫教子,我也算心安了。” 紫苜顿时红了眼眶,慢慢跪在乔思面前,她知道她不过是个粗婢,比不上这院子里的丫头,哪怕是厨房里一个厨娘,与自己稍一交谈,自己已经寻不着话,这样高低立现的比较,她心里早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好。 想到此她不禁抬手握了乔思的裙角,手下摸到镶着金线的触感让她如烫了手般,忙撒开,心里更慌,她不能离开小姐的,她是小姐的丫头,更是小姐从儿少爷手下袒护才生还,她早已把小姐当成依靠,离开小姐,她还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乔思看着紫苜瑟瑟然的样子,眉头蹙了起来,思绪也飘了很远,紫苜,上一世跟了自己进臧家,没多久就被辰夫人命人拖走,再见时她已为人妇,丈夫是马房一名马夫,见着自己之后却只记得流泪,什么也没有对自己明言,她使了好几趟银子,告了好几个人这才打听出紫苜离了自己之后就被灌了红花,一台焦布小轿抬进了那个马夫家中,要知道,那位马夫家里可有三个兄弟,有智力不全的,有伤了面的,都是娶不上婆娘被人嫌弃的,家中只靠他一人养活,突然家里进了个年轻的媳妇,可想…… 乔思闭了眼,她之所以这样恨辰夫人,那个从来艳冠群芳,享独宠于丈夫,又时而得皇家眷顾的好命女人,并不是因为她囚禁她、困住她,让她尝尽苦楚,而是因为她对自己身边人的处置,紫苜虽生犹死,明阳夫人告求她却事事碰壁,最终迅速衰老,熬干心神,悔恨余生,直到自己被绞杀,她恐怕也熬不过了。这两个人,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一个跟了自己,一个心挂执念于自己的后辈,不肯自己在她眼底下受委屈,所以,她们做错了什么,如果说自己生而欠缺她,或是欠了臧家的,那用自己来弥补就行,何必要这样对待她的亲近人,剜她的心…… 乔思低着头,与紫苜直视,“紫苜,我的话你要听,你只需记住,这一生,我终不会弃你、忘你就是了。” “小姐”,紫苜捂脸哭泣起来,她从未这样无力,明明小姐此刻就坐在她面前,却有一种,日后相隔天地的感觉出来。 乔思抽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弯腰把她拉起来,“若是真的想我念我了,或有了难处,随时来找我,咱们一路从奉姑过来的日子,我很感激你。” 原想着让她归家去,后又想起,她哪里还有家?五两银子就能卖闺女的人家,本该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却不想,紫苜的前不久才出现的父亲竟小有家资,这是逼得结发妻与女儿寻死无活路的做法,让她归家,等于再逼她上绝路了。 紫苜只得收了眼泪,给乔思磕了头,退下去了,杨二娘此时才走进来,屋里的动静恐怕她早就瞧了清楚,乔思示意她坐下坐下说话,杨二娘寻了离乔思几步远的绣登挨着边坐下来。 乔思打量她一眼,“你的腿好些吗?” 杨二娘没想她竟说的是这个,“小姐挂心了,现在走路如常,并未有变坏的迹象。” 乔思点头,“那好,明儿辰夫人到县君府,你与我一同去见一见。” 辰夫人明天就来县君府?是她太自信,还是乔思太自信? 杨二娘再也坐不下去,差点跳起来,“小姐,奴婢,奴婢的脚伤还未好全,怕到时候难耐,有什么不妥,碍了夫人们的眼。” 乔思不由笑一下,她是很碍辰夫人的眼,虽不给予,但已被视为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觑于,怎么心里也有疙瘩吧,不过,膈应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现在没精力去做,她让杨二娘出现在辰夫人面前,有旁的事。 十四章、夜出 “可是奴婢……”,杨二娘还是不甘心,她从辰夫人手里避出来十几年,一方面是为了他,另一面,辰夫人只要还记得庄家有姑娘在,自己就一日不能冒头,“奴婢怕辰夫人饶不了,暂且避一避比较好。” 乔思不由有些不耐烦,“你以为你躲在县君府里,辰夫人就无从得知了?” 冷哼一声,“你可太高看那位臧三爷了,莫非你还指望他八抬大轿的抬你回去做臧三夫人?” 杨二娘之所以一路赶来常州亦不敢离开乔思,就是因为不知乔思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底细,当然,那只是臧家那一部分,旁的她还无法确定,所以,她还想搏一回,“小姐无法感知亦知为奴为婢的苦处,望小姐饶过一回。” “你在试探我的耐性,还是想看看我有多少底牌?”及此,乔思倒品出些味道来,轻声开口,“蓝姬高看蓝山月,湖底现出姚妍来,不知东XC宝物……” 杨二娘脸色大变,不顾一切扑到乔思跟前,不住点头应下乔思,阻止道,“小姐,二小姐,奴婢明日定与您一道见辰夫人!” 乔思拂开她手,站起身来,“乏了,闲话少说。” 杨二娘忙站起来急忙退了出去,她还是太小看庄乔思了。 不多会儿南白端了热水进来,身后跟着南青手里捧着洗浴的东西,两人服侍乔思换洗之后,南云提了碳烧得通红的热炉子进来烘头发。 梅上枝头的软塌上铺了银朱色的薄毯子,乔思斜靠在上面借矮几上的灯光翻看她从奉姑带来的书,本来还有满箱子的东西,都是她自小用惯的,可惜那回给弄丢了。 南白正拖着她的长发细丝满捋的用干棉布擦干,再用桃木的梳子梳开托举手里在离热炉子一臂之长的地方烘烤,满屋子的花露味道散开了来。 四人都未说话,只静静的忙着手里的事,半个时辰之后青白用丝带把乔思的头发在尾端扎了一个结,看乔思正看书得入迷,也就未打扰,起身来把炉子提出屋里递给候在门外的婆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乔思轻轻呼了一口哈欠,换了姿势继续翻手里的书,南云帮她搭了一条被子,守在一旁剪篮子里的花样子。 近亥时末,门外候着的小丫头往屋里探了头,小声唤了青云,“云姐姐。” 南云看了乔思一眼,乔思点头,这才起身走到门外,几句话之后回到乔思身边,“小姐,杨娘子从后门出府了。” 乔思接过南白递给她的竹签夹在书页里面,坐起身来接了茶盅漱口,“找个人跟着她。” 南云应是下去吩咐叫人来,不多会儿,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一位四十年纪的妇人,普通打扮,兰花布裹着头,身上素净,挎了一提篮子,乔思往她周身打了一个转,点头,南云把人请出去,看她出了院门,这才回屋,乔思已经在静卧睡下了,屋里只留了一盏夜灯,南白在脚踏上铺了被子,今夜她值夜,其他人也各自回了厢房歇息。 夜猫子立站树杈,不时咕咕的叫唤,杨二娘缩了身上的帷帽,脚下步子更快了些,不过是个才两年的县君府,还困不住她,很快她停在一处青砖红瓦的大宅院墙边上,伫立一处角门,扣了三长三短六下,没多会儿,门从里头开了,一位梳着总角的小子跨步站在她面前,月色之下,可见他眼里的轻视,“爷候着呢,赶紧的。” 他以为是平日进府服侍他们爷的人,男女不禁,自是平常,却不想趁他还未站稳,腹部就硬生生挨了一脚,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疼得站都站不起来,正要开口大骂,却被来人堵了个语竭,“狗东西,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姑奶奶是谁。” 他还小,虽不懂,可也听比他年长的仆从说起过,十几年前,爷身边有一位妇人,非妻非妾的跟着,爷屋里事事经她的手,手段极其厉害,后来无故又消失了,听说消失之前,大房那位夫人把人唤了去,爷后来也去了,之后再没见过她,莫非眼前就是那位妇人,她,回来了? 小子顿时翻坐了起来,不住磕头,“奶奶饶命,小子有眼不识您老人家,望您饶命!” 杨二娘发了一通虎威,总算把这些日子在乔思面前受的窝囊气消散了些,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寒声吩咐道,“领我去见爷。” “是,是,您跟小子来”,转身在前头领路,在这极大的院落里穿行。 杨二娘被带到一处的院门,院门上挂着“望汝斋”,她心里不禁冷哼一声,果然还是这样贱骨头。 那小子上门去敲了几声,院门打开,一位白面年轻男仆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久,人呢?” 小子心想,又一个不识抬举的,侧身避开,把身后的杨二娘让了出来,“王三哥,人带来了。” 杨二娘迈步走了进去,眼角都未露给开门的人,直直就朝亮着灯火的卧房走去。 身后关门的男仆朝地上狠吐了唾沫,“不过是爷的尿壶,回头还记得你。” 先那小子揉了揉腹部,弯着腰朝自己的睡房走去,心想估计爷这回得记得吧,嘶一声,疼死了。 杨二娘推了房门,原站在一旁候着的人回头看见她,俱震了一震,心头都是一跳,她怎么回来了。 此时博古架边上有一位身姿伟岸的中年男子负着手正在看眼前的一鼎青铜香炉,许久之后才回头,看见杨二娘眼眸微敛,随后又睁开,些许笑意泛了开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漫步走到杨二娘面前,暗哑的声音与她多年来心里记着的一样,只是更多了几分深沉让人闻之心中一动,“回来了?” 杨二娘俯身唤了一声,“爷。” 立时,人已经被抵在塌沿上,“爷,可有旁的话要与奴家说……” “你的脚伤可好了?” 语气里有一丝戏嘘,就是没有介怀和关心,“苦肉计用得可顺利。” 杨二娘认命的闭了眼,“爷想可知道。” 男子嗤笑一声,后唤她,“蓝娘,让爷瞧一瞧,可变了模样。”抬手间,千丝万缕遮掩无限春光。 十五章、不配 皓腕隐藏水袖中,玉指轻撩开蔓纱帐子,青白上前接了她的手,把帐子挂在玉钩,“小姐早。” 抬眼看了沙漏,寅时初,不算早了,“你昨儿守夜,下去歇着吧,屋里还有南青与南云。” 南白告退回了厢房去休息,南云两个服侍乔思梳洗妥当,自去明阳夫人的婵娟院用早膳,席间陆嬷嬷倒是打量了乔思几眼,见她脸色如常,也并无二话。 也不过早膳后半个时辰,有仆妇进来通报,说武义将军府的辰夫人到了,乔思静候明阳夫人的吩咐,今儿这人,她是见还是不见,不是由她说了算。 明阳夫人点头,“请进来。” 并未有让乔思避开的意思,很快,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很轻,但是乔思感觉后脑勺起了一阵寒意,她不禁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脖子。 门帘子被人从外打起,逆着光亮走进来一位贵妇,上禹,对妇人衣着是有限制的,辰夫人身上有诰命,是为郡君,将军府世袭从三品武义将军衔,掌涧河所,兼军器监。 所谓妻凭夫贵,辰夫人位阶比明阳夫人高,可架不住明阳夫人在宫中服侍近五十年,且二十多年为延福宫尚仪女官,当今太后进宫为皇后初时,明阳夫人已经是掌事,近四十年随侍左右,所以辰夫人即便身份再高,见着明阳夫人也是要平礼,起码不可受明阳夫人的全礼。 此刻辰夫人走进来,乔思捏紧了拳头,起身离了座,两位夫人寒暄时她只顾行自己的礼,明阳夫人只当未看见,乔思只是小辈,若是连见着长辈或贵妇,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周全,还不如直接送她回奉姑,免得毁了县君府的名声。 落座之后双双奉了茶,乔思始终微抬了头,脸上带着适宜的笑,只视线一直未着重落在辰夫人的身上,她的谦恭之下,是心里惊涛骇浪的情绪。 当然,即使她再隐藏,今日的主角也是她。 “奉姑果然山水琉秀,养出庄二小姐这样的佳人来,我那混小子恐似配不上了。” 又夸赞明阳夫人,“听说您与庄家是至亲,早些就该来拜访的,两家亲事出得急,也亏得您大人大量,还许我进门来,既然如此,借着这大好日子,迎了庄小姐进将军府,也是一桩美事,您说呢?” 陆嬷嬷心里咂舌,谁说的武义将军夫人是个空瓤的玉雕美人? 这不,几句话的功夫,好处她占全了,看似什么也没说,就是上门来看乔思,顺便把她身上的婚事了结了,实际上就差没有直接责问县君府凭什么扣人,不让乔思进臧家了。 明阳夫人轻叩了茶盅,惯常的语调回她,“夫人也是为人母,自然可理解我们做长辈的心,我是焦虑的”,说完看了乔思一眼,“我这侄外孙女年纪还小,奉姑的晚辈都不放心,这不,送她到我府里,就是为了让她安安稳稳的出嫁。” 乔思此刻如真的十五岁的小姑娘被长辈说起亲事时的羞意般把头低得更低,明阳夫人笑一下,“可我也有疑惑,今儿可要夫人您一句准话。” 辰夫人听着明阳夫人睁眼说瞎话,若是奉姑城里,庄、顾两家得意将姑娘嫁进将军府,她定要他们两家天翻地覆,不过是送进府里丫头,为妻为妾,为何人妻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就是打发了为奴为婢也不是不可以。 她亦不动声色,巧笑着应明阳夫人的话,“您只管问就是。” 明阳夫人似无心却又寒着眼眸,“我外孙女婿是将军府的长子长孙,日后是袭他父亲的职位还是你们为父母的另有其他安排?” 又似有些不快道,“可是眼界高了看不起我们妻族,竟也未上门来见见我这个姨祖母。” 暗自感怀一番,“恐怕他岳丈家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晓吧?” 话说到此,辰夫人已经气得手指发抖,她缓缓站起来,不待明阳夫人再开口,“我看今日是商议不下,改日再打扰您。” 他庄氏女也想肖想自己的儿子,除非她儿子伤了、残了,配好了死后做夫妻。 第十六章、难怪 明阳夫人连假意挽留都未说,只示意韦娘子送她出去,这一次会面自然是什么也没谈成。 待辰夫人走后,明阳夫人与陆嬷嬷说话,“武德十七年,我记得她第一次进宫,太后娘娘还特召她去觐见,亦不是这般模样的。” 陆嬷嬷点头,似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是因为陛下,三出三进文德殿,皇后娘娘提起几句,也是陛下年富力强,不然,延福宫内也不会顾忌几分。” 乔思专心听两位长辈说话,对于皇家,普通人渴望不可及,而处于皇城内的人,言谈中,多少都比外头的人随意许多。 “到底是为了什么召她进宫?” 明阳夫人今年五十八了,虽保养有方,看上去不过五十妇人,但心智及身体的康健状况骗不了人,让她回想多年的事,到底吃力些。 陆嬷嬷当年位阶比明阳夫人不如,虽也是延福宫当过差,到底不如明阳夫人知晓的事多,但,凡事都有意外,“我记起来了,镇国将军麾下游记将军臧怀祁奔赴永州府捉拿逆贼。” “尔后,当时的辰夫人就在回朝之列,名妤女,姓氏游。” 陆嬷嬷的娓娓道来掀开乔思心里一处记忆,黎疆王府大祭师黑色挂幡上就是一个游字,她慢慢站起来,“祖母,我有话要问杨娘子。” 明阳夫人点头,外头有人去传杨二娘,昨夜一出好似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一样,杨二娘一早就已经回了县君府,她现在还不敢呆在武义将军府,乔思这里没有处理好,辰夫人不会放过她,自然,他也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不是她想要的,十几年的搓磨,没有一丝回报,岂不是笑话死人,所以她随乔思过来的时候自然也见到辰夫人,回廊之下,辰夫人的眼神看得她低至尘埃之中,许久都未回神,直到有人唤她,“杨娘子,夫人传唤”,她才急忙整理了衣着,随传话之人进屋。 乔思看她进来,招她到前面,侧脸低声与她说话,“你在游女中排第几?” 杨二娘有些反应不过来,失神的看着乔思,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心里一个念头,庄乔思就是个美人蛇,从她捎带上自己走上往常州的路开始,就已经吐着蛇信,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自己,只待有一日自己熬不过,她就一击必中,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明阳夫人与陆嬷嬷面露诧异的看着她俩,杨二娘也是游女?这也太过于巧合了吧,乔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思背着脸,座上之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杨二娘可看得一清二楚,教之刚才辰夫人对她的蔑视和轻怠,乔思此刻对她,除了胁迫之外,还有杀意。 她不禁脱口而出,“游女十二宗庚位蓝姬。”多少年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号了,她已经快不记得了。 乔思眯着眼,始终没有打算放过她,“辰夫人呢?” 杨二娘俱身一震,此刻屋里之人再无不明白之人了,明阳夫人与陆嬷嬷的打量压垮她最后心里一道防线,嗫着唇,“游女十二宗一位甲位妤女。” 乔思脚退一步后站定,指尖掐进手心肉里,心想,难怪,臧侓会自愿伤了心脉自毁性命。 第十七章、不许 臧侓在黎王府祭祀时的表现乔思已经在转述中说过,这就是臧侓为什么宁愿挨了大祭师戒惩的原因,至于当时能险险避开,她倒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影响力,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游女,可贵可怜,但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外人怎么也不了解真相,辰夫人身上的谜团可是越来越深了。 “这样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 当年辰夫人一举进京,尔后三出三进文德殿,是所有朝臣、后宫都知道的事,最诡异的是陛下会赐婚游女与一个身上带有世袭官职的武将,当世武将的地位远不比前朝,倒是许多世家文人风流朝中数十年,比之武官人家可有地位权势得多,按说以当时辰夫人的心气,不该与武义将军府结缘才对。 乔思沉默起来,前世她犹如鬼魂般进入臧家,看见的,遇到的都是她不理解的,就连日日相对的臧侓她也从来没有看清过,真是糊里糊涂到世间走一遭,但臧怀祁,也就是武义将军可比一般身为丈夫的男人痴情可贵得多,难道,当年辰夫人与臧怀祁在永州发生过什么事是别人所不知道的,他们相互爱慕,竟得武德帝成全? 陆嬷嬷与明阳夫人是什么人?那是在宫里厮杀了一辈子的人,前世却并未在辰夫人手里讨得好处,就如今日,明阳夫人狠刺了她,她也不过拂袖而去。 此刻她开始担忧起来,她们与辰夫人对上,此刻与撕破脸相比没什么两样,可若不这样,难道自己再不明不白的嫁进臧家,再莫名其妙的受死一次? 明阳夫人说麻烦的是辰夫人的身份,按说,辰夫人就是神经错乱,牵扯万千也不会与庄家有什么恩怨才对,她既肯承认乔思身上的婚约,又亲自上门来催促,足可见她心里是很在意让乔思进臧家的,长子的婚事,她操心可理解,不可理解的是,如此草率荒谬的迎娶,臧家可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要办喜事的迹象出来,更别说期间新郎官还去永州捅了个大篓子,此刻她不禁看向乔思的眼神充满了怜惜,简直是无妄之灾。 县君府里的人千丝万缕看不清,武义将军里同样是暗流涌动。 辰夫人回到将军府时臧怀祁与臧侓父子两个正从书房出来,看见她仆妇成群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两人不禁站住脚对视一眼,心里莫名,哪晓得辰夫人一来就对臧侓发难。 “你去永州做什么?”辰夫人挥手让身边人退下,蹙着眉盯着眼前的儿子,眼里满是不悦和不耐烦。 臧怀祁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定是出门受了什么人的气,习惯性的走上去,心想哄一哄就好,侓儿今年已经十六了,不该事事还要过问他,便笑着打趣她,“瞧你,孩子刚回来,连口热饭都未来得及吃,你这又是怎么了。” 辰夫人眼角都不瞟他,看着臧侓语气更无一丝和蔼,带出火气来,“我问你去永州做什么?” 臧侓皱眉,心里纠结了一下,缓缓回答,“母亲不是给儿子寻了一桩婚事吗?就去看看,怎么也是娶一房媳妇,连人美丑都不曾见过怎么行?” 辰夫人一听,顿时感觉有些眼晕,“见着人了?” 臧侓想想,点头,“母亲这又是骗婚,又是刺杀的,闹动静这么大,也不怕旁人看笑话。” 辰夫人十指已到他眼前,呼啦划过他脸颊和脖子,顿时红红的划痕带着血丝渗出来,臧怀祁哎呀一声,“你干什么。”一把把辰夫人拖到怀里。 臧侓捂着伤处,沉着脸看着仿若癫狂的亲娘,“母亲若是还不信,可待会儿问问三叔,我那好三叔,还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提到臧三爷,夫妻两个心里顿时炸开了锅,臧怀祁低喝臧侓,“侓儿,你胡说什么?” 辰夫人也看着他,“谁与你说那是给你娶媳妇,不过是一千两银子买来的下贱货,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是问你为何去永州!”辰夫人语里话外对乔思的厌恶和不屑把臧侓的火气也激了出来,“不是说与我,难道是说给臧复恩吗?” “复恩是你弟弟,你这什么态度?”臧怀祁无奈的摁了眉心,自小侓儿就与她母亲如前世大仇般,两人针尖对麦芒就极少有相互和气的时候。 辰夫人深吸一口气,她这哪里是养儿子,简直是养了一个仇家,“你攀扯上复恩做什么?” “哪里来的亲事,你可瞧见府里有办婚事的样子吗?你今年才多大,娶什么媳妇?”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辰夫人时有的莫名和做事的尺度下限是臧侓所不能容忍的,“既然母亲也说了,儿子年纪还轻,庄家女儿也还小,我与她的亲事就暂时推辞几年,到时候再劳烦母亲操持。” 辰夫人本是质问他去永州一行,却被他的话带歪了十万八千里,“庄家女儿如何配得上你,这样的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臧侓失望的看着她,“母亲难道不知道在奉姑城里,庄家二女远嫁常州已是轰动全城的事了吗?你让她日后如何处事见人,毁人名声作贱人的事,母亲难道还想多做几回?” 臧怀祁也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把庄家女接进府是他点头同意的,他以为她已经放下了,庄家女儿若是好,好生娶进来给侓儿也不是不可以,如何事情竟在她手里变成了买卖、哄骗了,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辰夫人被臧侓气得眼前发黑,“我作贱人,我毁人名声,可真是笑话,你懂什么,娶庄家女的事,日后不要再提了,庄家二女已经到了常州,且给她寻了个靠山”,又嗤笑,“不过是个县君,还以为多大能耐了。” 她的不屑让面前的父子俩看在眼里觉得刻薄无比,臧侓看了臧怀祁一眼,“父亲还是劝劝母亲的好,如今可不比当年,庄家二女我是一定要娶的,烦父母亲选个吉日去下聘,再定下婚期。”说完行了礼就大步走了。 辰夫人想伸手抓住儿子拖回来,却被臧怀祁扯住,她用力挣不脱,只好拿丈夫撒气,“让庄家女儿做儿媳妇,除非我死了。” 第十八章、厚礼 臧怀祁无奈的看着她,这些年年纪也上去了,不知她是早年的经历影响或是本性如此,性情越发不好了,时有时无的做事说话让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更何况这一次的事,本就是她办得不厚道,“你也该想开些,如果侓儿见过了,心里也满意,过几年讨回来就是,不过是个儿媳妇,你若不满意,日后复恩娶妻给他瞧好的就行。” 辰夫人一把推开丈夫的手,眼眶猩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离开臧怀祁两步,眼神却未离开他,“庄家……” 又重复一遍,不过这一次底气厚了很多,且布满阴狠,“这是他们欠我的,本就是,即便那庄氏女进了家门,我亦让她生不如死。” 扭身从臧怀祁面前走了,与刚才从外头回来时一样,臧怀祁无奈的站了一会儿,心头猛地想起臧侓说起臧怀卓也去了永州,脸色顿时冷峻起来,再看辰夫人离去的地方时亦没有了才将的神色,不过眨眼间,又恢复如常。 彼秋院,自臧侓五岁起就独自住在这里,院内素静得很,连株草都看不到,只院中天井中央栽了一株银杏,小孩抱臂粗,平日也孤寂得很,只秋日独这处金黄很是入眼,兴致来了也能在树荫下头站一会儿,或是搬了茶几来休闲几刻,今日他已经在这株银杏树下站了半个多时辰,从永州一行回来,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仿佛有一根弦被人撩拨了一下,平静如水的心境再难保持。 “来人”,想了很久之后唤了章川来,“去备礼”,让章川附耳过去仔细嘱咐了几句,章川点头领了命就出去了。 明阳夫人气走了辰夫人之后,又得知她身份异常,指望她能好生好气的来商量乔思的婚事好似不太可能,正在思量对策,门上来传,说武义将军府送礼来,请明阳夫人去偏厅看看。 陆嬷嬷心里亦是诧异一番,这不太像辰夫人的行事做派,故而更是打起十二分的戒心,与明阳夫人一道去偏厅。 稍做查看,不过才开了一半的匣子,就已经让她们两人心里惊异,经久年成的药材就装了六个满匣子,锦缎蔓纱十二匹,这还有永州府这个时节寻都寻不到的团圆香瓜,用框子装了一双来,足有白来斤,除此之外有三个檀香木匣子特别惹眼,各有不同,一个雕百年不老松,一个刻着福寿双全白头翁,剩下一个是一幅浮雕的雨荷观螓,那展翅欲飞的螓虫身上染了浅绿,连那比之针孔大小的雨珠都能瞧见个清楚,看得明阳夫人与陆嬷嬷两人咂舌称奇,这可比之内造的也不差了,更多了一分野趣。 明阳夫人一看就心底了然,示意韦娘子,“去请小姐过来。” 韦娘子领话出了偏厅,就站在廊上指了一位丫头,“去请小姐,夫人静候她观礼。” 丫头行了礼去了,韦娘子站了一会儿,这才去门上候着乔思,才武义将军府的辰夫人才脸色不佳的离府,后脚就送了这样的厚礼来,怎么想也是不合常理的,想不到这乔思小姐还未嫁进臧家就已经引来这不寻常事,日后可定消停不了,想到此,她长长吁了口气,本就在两位老宫人手下服侍已是十万分的小心,若是再加一个是非不断的孙小姐,虽然乔思不是那不知规矩,不懂礼数的人,但从她进府不过几日,手段已见不一般,且宜人疼她得很,韦娘子一时想远,直至乔思巧语慢声的打断她的思绪,“韦娘子怎么在这站着出神?” “您请进去吧,夫人与嬷嬷正候着。” 不愧是明阳夫人手底下用惯的人,哪怕一时不察,也不会使自己出错,乔思掩了眼底的异样,对她笑一下,这才迈步进去了。 韦娘子这才去厨下盯着几样精致点心,她随身的小丫头有些好奇的问她,“娘子,才想什么这样出神,小姐都到了门上半刻了不见您迎她。” “什么?”韦娘子暗自心悔,“小姐来了半刻了?” “是啊,奴婢想要提醒您,小姐不让,还逗了檐上拔舌的八哥,喂了几粒点心。” 小丫头絮叨了好几句,韦娘子却只听到了乔思到了半刻却并未先进门的事,不由背心沁出细汗,衣料一磨搓直觉凉了后背,心里虚了起来,明阳夫人若是知道自己怠慢乔思小姐,恐会直接赶出府或挨十板子惩戒。 越想她越觉得懊恼,好生当差就是,何必去多想那些有的无的,一时走路无察,面前迎来一位与她年纪相近的娘子,在她面前行礼,“韦娘子这是去厨下忙?奴婢只这得一手汤水是拿得出手的,可得您允许,帮您跑腿打下手?” 第十九章、打乱 那个乔思小姐带来的杨二娘?韦娘子只淡淡的笑一下,“不劳烦你了,不过几样点心。” 说完侧身避过就走了,杨二娘倒也不以为梗,还与韦娘子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回头看她时打量了一个笑脸,倒羞了那丫头急忙回脸去规矩跟着韦娘子去了厨下。 乔思进了偏厅,明阳夫人与陆嬷嬷已经坐下来喝茶说话,见她进来,示意她坐到身边来,随即递了礼单给她瞧,乔思过目一看,不由诧异的抬头看了明阳夫人一眼,“祖母,臧家竟送了这样的礼来?” 明阳夫人摇头,“不是臧家送来,是臧家小子送来”,说完嘴角泯了笑,与陆嬷嬷对视一眼,“我与嬷嬷是搭伴捡了便宜的。” 乔思低着头,“祖母说什么呢!” 陆嬷嬷似轻叹一口气,“若不是有那样一个娘,倒是极好的一门亲。” 乔思心里却想,若不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娘,自己怎么也不会与他臧家有纠葛吧,或许自己能有个另样的人生。 “他自己的主张可做不得什么数,且看吧,看他臧家做出什么姿态来再做打算”。 明阳夫人倒不是为了这许多礼犯愁,想给县君府送礼的人多了去,别人许是孝敬,许是试探,许是巴结,倒还没有人是为了娶她孙女的,这感觉很是奇妙,她以为这辈子她也不会体会这种为后辈操持人生大事的时候,想不到还是有这么一回。 陆嬷嬷着人点了礼,让人搬了许多去乔思院子的库房,只说从她踏进县君府那一刻起,她与明阳夫人才开始给她攒嫁妆,已经是很晚了,若再不着急些,日后出嫁哪里能看,乔思只好罢休不再推辞。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十来日,县君府竟慢慢开始有人递拜帖来,多是借着乔思的名义家里有未出阁小姐的,明阳夫人收了几家的帖子,回了帖,邀这几家的小姐夫人过府赏菊。 乔思以为这样的事对于县君府来说应属平常,却被南云的一番话打乱心绪。 明阳夫人与陆嬷嬷年迈出宫养老,从离宫那刻起身边就没有缺了邀请,试想想,一个被封夫人后又被封宜人的老宫人,想请到家做教习嬷嬷指点自家女儿礼仪规矩等的人家都挤破了脑袋了,更有甚者,故居常州的尚书左丞梁府出黄金百两,另附小圣《中秋帖》模本为赠,但都一一被明阳夫人拒绝,理由很是简单,她已年事过高,无心应付对各位小姐的教辅,而今却家中宴会相邀,其心乔思暗思则明白,都是为了她。 她失父母亲族之爱,却得明阳夫人全力爱护,想及此,更觉前世今生欠明阳夫人良多。 宴会定在三天之后,明阳夫人与陆嬷嬷忙前忙后的使人裁衣,妆点配饰,乔思倒有些紧张了,她没有和同龄小姑娘接触的经验,连南白都瞧出她神色不对,只当她心头有旁的事烦恼。 明阳夫人把此次宴会当成乔思在常州的首次露面,自然十分看中,可她却并未对乔思叮嘱过什么,在她心里,自家孩子总是最好的,倒是宴会的菜肴、茶点,还请了女先生来说书,这些都是她亲自定下的,府里欢天喜地的备宴,却不想,一封从奉姑来的信打破了这美好的气氛。 乔思冷眼看着堂前被明阳夫人威逼的眼光压得抬不起头的人,祖父的亲随,做了庄家四十几年大总管的周仓。 她抬眼始终打量了头上的横梁,心里冰凉一片。 第二十章、不怕 明阳夫人眼神黑沉的看着眼前的周仓,手里捏着他递上的信,脸色气得发青,好嘛,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己总归只是乔思丫头的姨祖母,管不得她的事,护不得她周全了,她越想越气,在她人生中曾发生过无数次的意外、惊险、困难,甚至于生死攸关,犹如一场又一场难捱的噩梦,却被她一一克服下来,老了老了想享一场天伦,却阻了别人的路,她心中一横,挥手,“让庄仁锦来与我说。” 可周仓是被庄老太爷下了死命的,若是事办不成,即便他回了奉姑,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他在庄家风光了几十年,现如今事到眼前,他宁愿把脸丢在外头,“请姨老太太恕罪,老太爷他身体不适,恐来不得常州,只交代老奴把事办好,不让姨老太太烦心。” 明阳夫人气极反笑,她冷哼一声,“狗胆挺大,是在奉姑窝太久了,坐井观天以为这世道都是你庄家的了。” 她一掌拍在案几上,站起身来,“我就不让他如愿,若是他有那尸臭的老脸来见我,我倒高看他几分,现在……” “来人”,食指一指面前弯着腰的周仓,“绑了,敲断他的腿,不敢回奉姑,我送他一程。” 门外进来两个彪形大汉,进了门直接按了周仓,硬木一挥,就在明阳夫人眼前咔嚓两声,伴随周仓告饶惨叫声中,两条腿的膝盖骨被敲碎,人直接被痛晕了过去,明阳夫人点头,“送他回奉姑,若是庄家有人要来,等他便是。” 两位凶神恶煞的护院抱拳领命下去了,临行前拖着周仓如死狗一般。 若人进了臧家她无力回天受他人制肘,也就罢了,如今乔思好生生的坐在她面前,哪里还能如旁人的恶意。 “思丫头过来。”明阳夫人朝乔思伸手,两双手紧握在一起,一双布满岁月的褶皱,一双水灵如玉脂一般,“怕不怕?” 乔思扬着头,“祖母,我不怕。” 进臧家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那就是死路一条,可明阳夫人一个局外人凭她之力尚不知道有几线希望,却毫不犹豫就站在她身边,她为何要怕? 明阳夫人拍拍她的手,“可惜,他们却不及你明白。” 晚夕与陆嬷嬷闲话,只留韦娘子一旁伺候。 两人都保持了还在宫里时的习惯,加上年纪大了夜里越发显得漫长,点了炉子架上盛了泉水的紫砂壶,此时两人各坐一方,壶口冒出来袅袅水雾,陆嬷嬷眯着眼就着烛火看一本茶经,一边看一边示意韦娘子照她指示煮茶。 明阳夫人捻了一点放在手心,凌州府出的白毫,府里存着这些虽比不上宫里,但也属上乘,极少人知道,此白毫非彼白毫,此茶本名白毛茶,属清茶,明目、提神,茶香持久不散,上年纪的人多饮醇厚茶品为佳,但明阳夫人与陆嬷嬷爱好有别与旁人,这就是宫人与外头的人保养的区别,清茶利胃解脂,有修身功效,待韦娘子分茶入杯,三口品后,明阳夫人点头,又摇头,“好茶,孬水,可惜。” 陆嬷嬷笑着与她说话,“过了秋分再去凌州府备些山泉水来,如今暂且讲究吧。” 说着就提到白日奉姑来信的事,明阳夫人倒不瞒她,把庄老太爷来信告说她让乔思入臧府的事说与她听,果然陆嬷嬷也气得不清,“庄老太爷是不是老糊涂了,那辰夫人是什么人,若是不明不白的进府,岂不被她作贱死。” 明阳夫人点头,“可不是”,念头转过,有些愁思浮上眉梢,“所以说这桩婚事实在不合理,我原以为庄茂出了本家之后,再无家人对他一家子伸手,可现在看来,恐怕事实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思丫头已经被自己留下,按理,若庄家对她可还存一分怜惜爱护就不该再提与臧家的事,即便要提也是在自己觉得条件成熟需要她本家人出面时,可不该在这个时候,他们还使用强制手段,这与逼迫有什么区别? “庄大老爷既然已经离了本家,庄老太爷就不该再管一个孙女的事,任由儿子做出这样荒唐的赌局卖女之事还不够,且还有督促此事落成,这可真是非一般歹毒心肠,哪里还有一丝长辈的样子。” 陆嬷嬷越说越生气,“可怜思丫头,若不是她聪慧,先来了咱们身边,此刻已不知怎番模样。” “庄茂卖女属无心还罢了,若是遭人算计……以此看他们尚不及思儿半分,可想过唇亡齿寒的道理,若庄家先可牺牲女儿,何不可牺牲儿子,再未不能牺牲家族。” 明阳夫人一想之下寒气遍布全身,陆嬷嬷惊觉一身战栗,“您是说……” 恍然坐直身子,暗自呐呐,“不会吧!” 明阳夫人似安抚她,亦像是安慰自己,“希望我们想差了。” 两人对视一眼,“改天找个机会与思丫头好好说一说才行。” 韦娘子分茶的手抖了一下,明阳夫人幽幽的似问似询,“茶敬七分,你不懂?” 韦娘子扑通跪在她跟前,“夫人恕罪!” 第二十一章、伤人 “恕罪?” “你何罪之有?”食指摩挲杯盏沿上,她这么一问,屋子里整个气氛顿时冷峻下来,陆嬷嬷轻叹一口气,摇头不再看,目光落回手上的茶经上。 明阳夫人看似在注视韦娘子,实则不知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我知你不平,也知你心不甘,不过我有话要交代你。” 来去无非一个利字,当初韦娘子进府伺候时,县君府干净得很,几个仆从,两个已是老太婆的主子,她尽心尽力服侍,从未露过一星半点的不愿出来。 想到此,明阳夫人嘴角倒嚼上了笑,“想不到,被人惦记的感觉是这样的!” 韦娘子却被她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忙明示,“夫人,不是的,奴婢对您绝无二心。” 明阳夫人点头,“我自然信你,量你也不敢,只不过,你的心思放得太宽了,不该你想的乱想,这便是痴心妄想了。” 若是没有乔思,她与陆嬷嬷一死了后,整个县君府不就落在她这个总管娘子手里了吗?可惜她算盘落空,自己倒没想到她心思这样活泛。 韦娘子已经瘫软在地,不可否认,她是动过县君府的主意,且不是一丁点半点,明阳夫人出宫之后并未回故里,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常州府安家,这几年府里来往的人中并未有她本家的亲族,一看就是要绝了来往的意思,自己尽心竭力的侍奉,就盼着哪一天继了这家宅,事实也果真如她所料,县君府一日强过一日,可是,有一天,一位自称是明阳夫人侄孙女的人递了帖子上门,她从未看到两位老人这样高兴,这样欣慰过,果然,那个叫乔思的女子一进府,自己再不是得心应手的管事娘子,而是与这府里所有的奴婢一样,端茶倒水伺候茶饭,与这些人都一样…… 明阳夫人不知几时手里多了几页黄纸,“卖身契还于你,还有一百两的安家费,好生过日子去吧。” 韦娘子突闻此言不由猛然抬起头,看着明阳夫人如古井般坚定的眼神,脸上逐渐落入灰败,“夫人,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日后再也不会有别般心思,请您再饶一次机会吧。” 说完砰砰的磕头,她不能离开,当初若不是明阳夫人买了她,破家之际,勾栏窑子自己恐怕已走了十好几回了,出府哪里可以是这般轻松的,飘零流离,身无安居,她此刻已是要后悔死了去。 哪知明阳夫人并未给她机会,手一挥,“走吧,明日就出府去吧。” 韦娘子百般告求无望,最后失魂落魄的退离了出去,满腹愁苦的回了房,掩了房门心感无力回天,心焦难耐,“不,不能就这样被赶出去。” 她想到了那日父亲兄弟被押去菜市口,正午时分刀落人头挂,家里其他人不分主子或奴仆一统锁了,西市上人来人往的行脚商人各个用打量货品的眼光评估着自己,母亲被拖走,姐姐被拉走,妹妹被抱走……直到只剩下自己。 零落的街市越发暗淡下来,衙役挥手马鞭,“回了,明日再卖。” 那一日就如噩梦一般,缠着自己半年时间无法好生入睡,她日日悔恨,父亲被枷锁之时看向自己那痛恨的眼神,犹如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她每时每刻都无法忘记,此刻要被抛弃的感受攻破了她好容易用安宁富贵的日子筑起的防线,她十指尖尖揪着头皮,划过脸颊,失望绝决的失喊,“不!”。 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看那夕阳下那个好看的儿郎,凭什么是自己的姐夫,如果自己比姐姐更好,更优秀,是不是该是自己,所以她饶了十万两,让银楼制一套头面,送入宫中,明喜公主与皇后娘娘求旨,给她与他赐婚。 不想,不过半日功夫,父亲气势汹汹的回了家,见着自己就迎面一巴掌,气恨得恨不能吃了她,咆哮道,“你以为黎王府是什么人家,你想要他家的人,他就能要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一念起,贪念回,父亲却得了个渎职贪污的罪名,试想一出手就是十万两的头面,岂不是比皇家还要贵重? 故而,家破人亡,支离破碎。 这厢,陆嬷嬷拍拍明阳夫人的手,安慰道,“多少年了您也无法改了这火爆脾气,气大伤身。” “许是今日被奉姑的事乱了心神,早先看她虽做过错事,却是个聪明的,一念之差收在身边,不曾想,她求的竟是你我的身后事。” 陆嬷嬷对韦娘子倒无怜惜,一个人能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可想离第三次栽跟头也不远了。 “如今之际是为思丫头的事做打算要紧,旁的糟心事暂不去念它,不过一个买来的仆妇,打发出去就是,明日再换一个合你心意的。” 论起她与明阳夫人谁的性情更刚毅,她却更胜一筹。 门外匆匆进来一位管事娘子,姓区,因走得急,还粗喘着气,“夫人,嬷嬷,那韦娘子持凶器割破了门上婆子的喉咙,出府去了。” 第二十二章、庇护 陆嬷嬷忙放下手里的茶经,区娘子上前搀她站起来,另两位服侍的媳妇子也进来服侍明阳夫人。 “可还能活?” 问的是门上的那个婆子。 若是此时县君府出了人命,对赏花宴可影响不小,那是持凶杀人,且是府里的主事娘子,现已逃出府去,传出去县君府不单是名誉上的损失,恐还要受官府问责。 区娘子微微摇头,陆嬷嬷叹一口气。 “祖母!”乔思此时快步走了进来,“可要报官?” 陆嬷嬷眼睛一亮,若是先一步把事情捅到官府,便可用捉拿逃奴的名义将韦娘子拿回,即便人回不来,县君府只担一个治家不严,相较于纵奴行凶可轻了许多,且哪家没个刁蛮奴才,这样一来与外人说起也能圆话过去。 明阳夫人把乔思的手握住,“就按你说的办。” “取我的名帖来,让柳总管去一趟府衙,就说罪臣枢密都承旨江佪之女于县君府行凶伤人,现已出逃府中,望姚大人派人缉拿,还我等妇孺安宁。” 枢密都承旨,江家,江中蕙? 乔思心神倶震,情急之下,反握住明阳夫人的手,“祖母,定要将她追回。” “好,她心思紊乱,定是慌不择路,柳总管快行去府衙,定能将她追回。” 明阳夫人原以为理解她心中所想,恐她是害怕县君府被拖累,继而宽慰她,“她乃是罪臣之女,被卖身于西市时我受人所托将她买下,却不想她劣根未改,心思动到你、我与嬷嬷三人头上,我本已将她逐出府,不想她竟下狠心要损我县君府的名声,致当年属身之情不顾,今夜我定要将她制住,若是逃离,日后恐是大患。” 乔思猛地点头,明阳夫人简直是圣人,将韦娘子日后算了个准,她终于明白前世为何明阳夫人想尽所有办法都无法让自己逃离那种生活,哪怕挪动一分,江中惠啊,自己还无数次回想过,可与她有仇。 原来这就是因果。 明阳夫人因自己而舍身相救。 辰夫人因自己而极力阻拦明阳夫人。 江中惠因自己恐失明阳夫人的恩惠而与辰夫人相近,两人将她与明阳夫人之间所有生机掐断,辰夫人终得害自己性命。 恐怕明阳夫人得知自己殒命,也再无力无心,韦娘子得偿所愿再无人阻碍她独占县君府。 辰夫人多年行走宫墙之内,不可能不知道江中惠的身世来历,但她却是用了,可见她对自己的手段和行为是如何的恣意,她的自信来源于何处? 是封武义将军的丈夫?还是未来尚主的二子?或是……本就是她自己? 心头如一团乱麻一般,又似理清又似全无头绪,手上温暖的紧握让她无以安抚的心暂时得已保存。 明阳夫人安慰她,“她坏不了咱们的家!” “今次我亦要让明喜公主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庇护,譬如江家这样的豺狼。” 陆嬷嬷立在门前,恍然看见一队人马火光闪闪朝县君府方向过来,院门被推开,柳总管狂奔而来,不待他到跟前,一位戎装少年领随亲兵走到阶下,对陆嬷嬷抱拳,“嬷嬷!” 乔思扶着明阳夫人走出来,一眼就看清面前的人,忙避身在明阳夫人之后,臧侓,他怎么来了? 第二十三章、手段 臧侓又向明阳夫人行礼,“宜人!” “你这是……”明阳夫人有些奇怪的问他,这是准备登堂入室? “姚大人令某替县君府捉拿逃奴,某特此前来,叨扰您了!” 武义将军的世子要替县君府捉拿逃奴,师出无名! “人捉到了?” 臧侓摇头,“某想去看一看她离开时的地方。” 明阳夫人稍做思考就点头许他去了韦娘子之前的卧房,臧侓临行前似无意的打量了廊上的门前一眼,一件月牙色披风被明阳夫人掩了一大半,只余一截衣角迎风翻飞不停。 此时县君府已经被臧侓带来的人做了岗哨,已近凌晨,这边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不少人窥视,还有胆大的上前与县君府的门人套近乎,得知是府里出了逃奴,还卷走贵重之物,如得了信般,纷纷回去私语,门人不屑的瞟一眼,呔,看戏不怕台高,就盼着着县君府出点事看笑话。 待臧侓从东侧院出来时人已经安置清净,区娘子候在外头送他出去,不过臧侓没有立即离开,他请求区娘子要见明阳夫人,还有事与明阳夫人回禀。 明阳夫人请他去外院的花厅静候,稍做收拾之后,与陆嬷嬷一道去往外院,县君府没有男主人,自然凡事。只能由两位老人出面,臧侓并未有何非词,领着人去往等候。 虽平日也觉觉轻醒,但毕竟也是折腾了这大半夜,两位老人家也有些熬不住了,纷纷由服侍的人按头通络,沏上浓茶。 臧侓也不愿多耽搁,他将自己来助县君府的缘由说了出来。 在明阳夫人宴请的消息传开之后,被邀请的几家都是家族底蕴醇厚,名声在外的世家,常州府是大府城,世家林立,新贵及老牌大家势力不均,明阳夫人不过一个出宫养老的老宫人,本不会掀起任何风浪来,可意外的是,她相中的人家都有年轻女儿,这代表着什么,这是要开私学的意思了。 如果之前县君府有这样的举动,旁人亦不会意外,可事情是发生在县君府多了一位孙小姐之后,明摆着就是给这位孙小姐结交闺中密友,将来相持相帮,要知道,贵妇圈中的交情有时候比之在外男人们的相交更为隐秘且能堪大用,枕头风寓意如意风,比喻事事如意。 臧侓自小就知道自己与辰夫人之间母子情分浅薄,他亦没有要奢望能得到多少,只是臧家迟早是要交到他手里,臧老将军生前一直亲手抚养这个孙儿,直到去年离世,他突觉许多事变得很不一样。 臧怀祁掌着武义将军府,名义上是三品大将军府上,其实手里并未有多少兵权,常州牧辖治州府政事,因地处关键,另设东营大都护,管治地方治安,且有皇叔福湘王坐镇,看似威风风光的武义将军府处境有些尴尬,家中出入的也多是武义将军府多年的老部下,多是武人,可今夜亥时初,他竟听到下人回报,说辰夫人招了女信使。 臧侓与臧怀祁父子俩当场只以为辰夫人疯了。 臧侓今年已经十六了,之前一直由臧老将军教导,心智与心胸更是早化于其他同龄男子,所以辰夫人的来历在他与臧怀祁之间并不是秘密,虽臧怀祁也瞒他许多,但女信使的出处父子俩都知道,他们对臧家的未来是有强大期许的,如果现在辰夫人动用女信使,无疑是为臧家埋下祸根,臧怀祁多年对妻子的爱护之情也无法忍受她对自己家族门户的摧毁,气得拔剑就要杀去主院,他宁愿与她共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臧家被她祸乱而子孙难堪。 臧侓一面拦住父亲,一面派人盯着女信使的去处,却不想,竟是往县君府,此时他心头已是十分清楚,辰夫人这是冲庄氏女而去的,未想她竟对一个女子这样赶尽杀绝,越发心生凉意。 他与父亲一番计较之后赶去府衙,他须得寻求正当理由才好进入县君府,却正好遇上县君府的柳管事称府中出了逃奴,请姚大人帮忙缉拿。 若说常州牧姚大人为何会令他领人去往县君府,那就是另一个缘由了。 “宜人可知那位出逃奴婢杀人之前可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他必须确定县君府的人知道多少,才能确定自己说多少。 明阳夫人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他一眼,尔后继续闭上,鬼东西,竟然在她面前耍花枪,“我撵她出府,哪知她竟然送我此番大礼。” 臧侓俊眉微蹙,心惊辰夫人的速度,还是说她一直对县君府藏有居心,有心利用? “她屋中余有燃浊,恐似受人驱使。”臧侓把在韦娘子屋里的发现告知明阳夫人,却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燃浊,乃浊龙虫啖液制成,出永州府,缘安南。 臧侓感受到身上被投射的两注目光,厉色森然,他不禁更挺直了腰背,坦视之。 “你倒不像你母亲,手段这样拙劣低下。” 第二十四章、剔骨 试想一个人当着你的面骂你娘,你该怎么做? 反正臧侓实感无奈,他起身来朝明阳夫人抱拳,“还请宜人对府里的防护多增些好手,某定及时捉拿逃奴给您一个交代。” 明阳夫人点头,该说的已经说清楚,旁的,她不会提也不该提,只臧侓临行前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堂后,让她有些感触。 臧侓退出后,区娘子照旧将他送到门外,柳管事上前提着气死风灯给他引路,外院往左穿过游廊,再沿石阶直走就是县君府的马房和轿厅,原跟着臧侓进来的人现都被请去了待客厅喝茶,院中走动的只是县君府的仆从。 “臧世子请等一下。” 臧侓闻声之后停了脚步,负手看着游廊另一头走过来的人。 乔思低着头走到他面前,扭头看了柳管事一眼,见他远远候着也不离开,自觉点头,“世子离开之后可是直接回府?” 臧侓俯首看着眼前的女子,“我没有逛花楼的习惯。” 谁问他去哪儿,宿烟花柳巷与自己何干? 乔思忍一时之气,“我是想提醒世子,若是在令堂跟前发现江中惠,可是要即刻缉拿?” 臧侓直起身来,俯视之下,她只及自己肩头,头顶的发髻被风吹起细细的毛发,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随后回了一声,“自然。” 乔思已抬头,四目相撞,各自映辉,“相信世子会对自己说过的话算数。” 臧侓挑眉,“自然。” 要被他气死,那是他娘,前世以死相报的娘,如果果真这样好抉择,何苦两厢要死不罢休,乔思甩袖转身就走,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挠他一脸。 臧侓看她变脸,心里一个念头,好像生气了,再看她转身,手不由心的直接把她拖了回来,对那头柳管事嗯哼好几声好似不曾听到,急得柳管事朝他干瞪眼。 “你能不能讲点规矩,说话上点心?”乔思一挣脱无用,那日在船舱被他占便宜的事又回到心头,烦躁的想要推开他,却发现眼前的少年恣意着,眉上张扬的微笑着,挺拔的身躯有力而健壮,她心头微震,这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不是。 臧侓见她打量自己身上,竟坏笑着把胸膛挺得更直,嘴角不由扬得更高,乔思一气恼,“你怎么这般没脸没皮。”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县君府,他早把她抱起来揉搓一番了,想想才见过的两位老宫人的脸,硬生生按捺下来,食指一划,指过她鼻尖,“放心,我说可以就可以,我说会,就一定会。” 乔思趁他抬手,赶紧离他三步远,紧跟着就抬步要走了,“赶紧走吧,祖母可不会对你好脸色。” 臧侓作势要迈腿在她后头,她一惊之下吓一跳扶着廊沿就快步走了,连头都不敢回,身后传来让她咬牙切齿的笑声。 柳管事目瞪口呆的看完这一出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幽会”,臧侓在他面前叫他,“柳管事,烦您照下灯”,说完大步就已经朝府门走去,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自己离他起码一丈远,灯光根本就照不到他,他却走得大步流星,行走自如,熟得跟自己家一样。 臧侓才回到武义将军府,门上候着他的小厮章川,“世子爷,夫人请您去内院。” 臧侓点头,“父亲在哪里?” 章川一面接过他手里的缰绳递给马夫,一面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将军也在内院,还有二老爷和三老爷。” 臧侓略微滞了脚步,又很快迈开,他正想找他,眼睛里隐下暗光,一路朝将军府的主院而去。 有仆妇来报,“将军、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屋里静坐的人才像活过来一般,臧怀祁打量辰夫人身边一脸呆滞的妇人一眼,手指关节捏的嘎吱响,若不是儿子早先的交代,他真想一剑砍了了事。 臧侓提着马鞭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辰夫人身边坐着的人,脑中回响,“相信世子会对自己说过的话算数。” 他立即朝门外喝了一声,“来人。” “是”,门外奔进来的不是将军府的护卫或是随从,而是身着皂衣的衙役,纷纷站在他身后随他一声令下,此刻却从上座飞来一盏茶盏,随后是滚烫的茶壶,臧侓回身避过,依旧冷着脸看着那位妇人,嘴唇轻启,“拿下罪妇江氏。” “臧侓。” “侓儿。” “逆子。” 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最先发动的就是辰夫人,她几步走到儿子跟前,臧侓却未等她发动,提膝跪了下去,“如果母亲要儿子的命,那么在大祭师面前,儿子已经替母亲死过一回。” 辰夫人惊惧之下,手捂着心口差点喘不上气来,脸色煞白。 臧侓低着头继续说道,“若母亲不让儿子有脸,肆意要置儿子于不堪境地,儿子凭着还姓臧,就不能让母亲如愿了。” 说完寒目掠过一旁已经站在辰夫人身后的臧怀卓,后者依旧我行我素,“大嫂,您可还好,要不要叫府医?” 此刻臧怀祁与臧侓同时沉默下来,耻辱如一把削骨刀,剃在父的心上,刮在儿的脸上,刀刀见血却难言难说。 第二十五章、如繁 臧侓呼出一口气,“拿下罪妇江氏。” “逆子,她是明喜公主知交,黎疆王未婚妻。” 辰夫人青白着脸,恨不能当初生他下来就该掐死,如今已经忤逆到自己跟前了。 “死人怎么会是贵人知交,黎疆王府恐怕连看她一眼都不会。” 既然旁人不敢动手,那么自己来,他抽出佩剑削向座上不知所从的人,心头冷笑,手腕被强而有力的掰住,双双用力,势均力敌。 “三叔,以老欺少,可不合规矩!” 俊目虽还稚嫩,却杀意盈盈。 “都给我停手!” 臧怀祁气血上头,多年前心口的旧伤隐隐作痛,夫妻,兄弟,叔侄,如今这个家都乱成什么样了。 他大手一挥,门外候着的衙役纷纷进来拿人,打量欲要阻止的辰夫人一眼,“破家娘们。” 甩手出门去了,临走时按下还在对侍的两人,把儿子推开,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了,留下臧二老爷一脸惊吓,大哥……竟然骂了大嫂? 辰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娘,您好些了吗?” 臧复恩,辰夫人的幼子,今年九岁,比起与大儿子的生疏,幼子是她心坎上的宝贝,果然如今只有他守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回来了?” 七岁起臧复恩就已经跟着太傅读书,臧家几代武将,要进也是武学,只有他,辰夫人只让读书,不让拿剑,使得臧怀祁对这个儿子始终是挂在心上的时候少,比之对臧侓只有疼爱,没有教严。 臧复恩微抬了下巴,“太傅旧友相邀,正好来常州,我是一同回来的,歇几天再去。” 说完靠近辰夫人身边一些,“娘,爹不是不又受福湘老王爷的气了?” 辰夫人一想起臧怀祁,满肚子都是怨气,与儿子说话自然也不那么精心,“还不是你那厉害大哥,老王爷哪有多闲空整日寻他不痛快。” 臧复恩一听,怎会不知道自己家中几个人的性情,父亲就是再气也不会与大哥生气,定是父母间置气。 在他印象中,父亲对母亲的和气那是多少人决口称赞,他从未怀疑过两人的关系,只当母亲又使小性子,“若不是老王爷的事,那父亲怎么往钟灵道去了?” 臧怀祁每日日常就是两头,逢月初五进京察军器监,常日晨出东营校场,暮时归家,这其中的例外就是福湘王时有寻他。 辰夫人眼前寒光一现,脑门突然清明起来,心想自己怎么犯起蠢,本末倒置起来,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你先去寻俍哥玩,娘有些事要处理。” 臧复恩起身来让进来的人服侍辰夫人起身,看了一会儿无趣,自出门去二房寻臧俍。 收拾妥当,辰夫人一边去往花厅,一边嘱咐,“研磨”,专伺候她书信来往的司儿忙去取了笔墨纸砚来,将信筏铺陈玉案之上,辰夫人提笔写了一纸书信交给司儿,“快马送去奉姑。” 司儿接过信筏,用红漆封了口,“可要用總?” 辰夫人将手指放进堆满花瓣的铜盆里,点头,“嗯”。 县君府经过一场大宴之后刚刚沉寂下来,带着些许疲倦,府里都松泛许多。 乔思左手托腮,右手在宣纸上勾勒。 对面坐着陆嬷嬷拿着茶经,明阳夫人每月初一、十五要礼佛一日,今日八月初一,乔思捡了几样花样来,倒是陆嬷嬷,有这画花的功夫倒不如多沏几壶好茶吃,两人各管各的,屋里安静得很。 门外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区娘子自韦娘子出事之后,一直管着府里的内务,虽未提做管事娘子,但已是领了差事的正经主管娘子。 明阳夫人今日不让人打扰,府里有事自然来寻陆嬷嬷。 “嬷嬷。” 乔思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勾勒,耳朵里却灌进区娘子带来的话, “说是姓如,十七、八岁的年纪,从奉姑来而,还带来如老爷的亲笔书信。” 陆嬷嬷面上毫无变化,“叫什么?” “如繁!” 笔尖滴落一滴朱砂,乔思皱眉,坏了一幅好画。 第二十六章、峻诚 陆嬷嬷嗔怪她,“心思走马观花去了?” 乔思脸颊粉红,有些不好意思,“嬷嬷!” 区娘子未得到回复,自然也就继续候着不敢动,她虽进府日子不短,可也知道明阳夫人与旧家并不亲热,这突然上门的如公子不知道来意如何,再想到才出事的韦娘子,现今凄惨的丈夫和婆母,遂不敢多想揣测,静候陆嬷嬷示下。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安置下,夫人的侄孙,自然也是我的后辈,你先去安排,晚些就在松竹院见他。” 既然姓如,那就是明阳夫人的家事,理应由明阳夫人自己决断,陆嬷嬷挥手让区娘子出去, “既然是夫人的侄孙,算起来也是你表哥,晚些你也一同见一见。” 乔思乖巧的应下,继续手中笔下的描绘。 待明阳夫人令人来传她去松竹院,已是暮色时分,还在门上就听见一管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出来,乔思跨步走进去,屋里的人都看向她,“思儿来了,过来祖母这里。” 乔思目不斜视稍低着头走到明阳夫人身边落座,问道,“祖母,您可用了斋饭?” 明阳夫人笑着点头,“用了。” 示意乔思,“见过你表哥。” 倒是如繁,见她很得明阳夫人和陆嬷嬷的喜爱,先起身来,“乔思表妹。” 如家男嗣艰难,明阳夫人就只有一个兄弟,如繁是如老爷唯二的男孙,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却有四个姐妹。 乔思俯身还他的礼,“如表哥。” 明阳夫人让他俩都坐下,“繁哥只身从奉姑来,既然已经到了姑祖母这里,自然是要好生住一段时日,今夜就不用久叙,来日方长。” 如繁是外男,自然知道这是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他倒也不言语,好生告退了去,乔思抬头打量他背影一眼,眼神悠转回到自己的指尖上。 她不好去问,万一自己猜错了,如家可是明阳夫人的本家,如今来了个亲属的人,不该是件万幸的事吗? 却闻明阳夫人一声叹气。 陆嬷嬷宽慰她,“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个人的万转心思,我瞧着倒是个心性好的。” “越是好孩子,就越显出这不正常,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如家的实况。” 实况就是如家宝贝男嗣如呵护传世宝物,丁点不会马虎,如今却送了一个来说是给她养老。 乔思接过明阳夫人递给她的信,是如老爷的亲笔,明阳夫人感概,“你舅公说得一派赤诚。” 乔思并未看信,却道,“一切凭祖母心愿,只要您高兴,表哥来侍奉您,就是他的福分。” 明阳夫人眼底泛起笑,“丫头,你可真能心疼祖母。” “不过,若真是如他所说,我倒小看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可惜时机不对,什么都不对了。” 现在时机当然不对,明阳夫人前脚拆了臧家的台,后脚奉姑就递了梯子,意思很明显,你不过是个老而将死的老妇,不就是想要个侍奉的儿孙?现在给你,还是个男孙,且是如家最宝贵的男孙。 乔思原不该去深想,却被明阳夫人一切挑明,她按压下心底的汹涌,嫌恶的闭了一下眼,果然手段都出自同一人,一样的专门恶心人,却直踩到人心底痛处,明阳夫人这一生最遗憾的恐怕就是没有自己的子嗣。 想到此,乔思倒好奇了,旁人不知底细自然看他姓如,该应受到如家百般维护爱宠,怎么也不该让他出家门来伺候一个孤身的姑祖母才对吧。 第二日一早,乔思用过早膳之后行去即将用作县君府女学的听雨轩,日后这里就改做益书院,此时仆妇正在加紧时候清扫归置。 南云随她其后,细数将要来进学的几位小姐,“云家虽不贵,却富可敌半个上禹。” 乔思摇头,不贵如何能富,又如何存富,现今天下可少有一介白衣平步青云的,遂也不解释,继续听南云细说。 待她们走上石阶,远远可见忙碌的益书院,却也瞧见那个束手站在一旁静观的如繁。 乔思立时住脚就要回避,却被如繁看了清楚,他悠悠走过来,乔思避不及只好上前行礼,“如表哥。” 如繁好生打量她一番,显得十分无礼,一旁站立的南云暗自蹙眉。 “峻诚表哥可回过家中?” 乔思猛地抬头,眼眸急剧缩紧,仿佛要将他看透,她压下心底急促的心跳,“我大哥在哪儿?” 第二十七章、挨打 如繁紧抿唇角,“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可是看见乔思,他又忍不住想要勾起她的心绪,这个引得此刻家里乱了套的女子,连自己也被牵连。 乔思微愣一下随即很自然的扭身走至一旁, “如表哥现今难以想象,日后恐怕要感谢我。” 如繁抬手将袖口折回,紧盯着那处绉边不放,心头不似脸上那般平静,“不是所有人都似你一般。” 此时两人相互背离,乔思却能感受到他的不甘,却又不像对人的不甘,而像是对自己,不由泛起些许苦涩,“我无情、无义,且惜命,如表哥知道就好。” 不过几息,“但若是日后再于我大哥玩笑或是对他轻率为之,”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却周身的气息都变了,“我既搅得了庄家,也搅得了顾家,更何况一个如家。” 如繁惊诧她的直白,有些恼恨,“姑祖母那么疼你。” 乔思打断他的话,“是,祖母疼我如亲生,却不是她不顾及,而是没想到那么多人爱惜自己的羽毛,竟没替她老人家着想过一分。” 她回身过来寒目冷星,与平日判若两人,“就如你此刻站在这里,嘴里念着我的胡作非为,心里想的都是别人应该的理所当然,却不知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繁也变了脸色,口不由心与她争执起来,“看来庄家姑祖父果然没有说错,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奉姑那么多你的亲族,你只顾自己所愿,藏在县君府姑祖母羽翼下甘愿眼睁睁看着,你如何心安理得……” “繁哥,住口!” 一声喝令传来,明阳夫人已到眼前,气得手指发抖,护犊般站在乔思面前,失望的道,“我果然没有想差,原来他教养儿孙就是这般口无遮拦,看人对事愚昧无知。” 如繁低着头,“祖母,孙儿难道说错了?” 他继续争辩,“峻诚表哥离开家时曾与我见过一面,若不是为了她,表哥怎会被庄表叔一场棍棒,那身上都无一块好肉,幸而是个强壮的,若是身体差些,岂不是要丢了命?” 明阳夫人不再听他胡言,“他做哥哥的护着自家妹子,如你所说却是不应该,那你还来县君府做什么,以身劝诫,把思儿扔进那臧家虎穴?” 如繁此时已泄了气,却忍不住把心中所想一气说完,“臧家如何是龙潭虎穴。” “峻诚表哥离家时说起当初乔卉表姐,说他未得以护表姐周全,如今再看乔思表妹在家中处境,不想忤逆亦不想难堪,宁愿在外头生死由命。” 明阳夫人愣在一旁,她被如繁口中所述难住。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如繁亦不管什么旁的顾忌了,“当年臧家就已经向庄家祖父提过,旁人诚心实意想结两姓之好,乔卉表姐意外身亡,现今乔思替上,有甚的不好?” 明阳夫人脚下发虚,她是被如繁迂腐无知的想法气的,她猛地抬手起来就往如繁身上狠拍去,心中恼恨异常。 乔思此刻却已泪流满面,大哥,他是知道的,原来那天不是只有自己看到,身为庄家长孙,眼看祖父的与外祖父……再看被一脚踢出庄家大门的父亲,如果不出意外,再一次轮回会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而他却只能作为旁观者,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他才在看了母亲的偏心偏意,父亲还对此懵懂无知之后一走了之。 一旁,明阳夫人劈头盖脸在如繁身上一顿招呼,“你祖父、父亲没有教好你,看在你与诚哥的善意上我才愿意看你、打你。” 乔思一摸脸上的泪痕,急忙去拦住明阳夫人,“祖母,别打了。” 明阳夫人打得累了,靠着乔思身上,喘着粗气,失望的看着面前狼狈的如繁,“你可知道臧家几口男丁,年纪如何?” 如繁捂着右脸颊茫然的抬头,明阳夫人一看更是摇头,“武义将军兄弟三个,膝下最年长的就是臧侓,年十六。” “你乔卉表姐若是还在,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如何做亲?” 明阳夫人脸上微露嘲讽。 如繁此时就是再不懂,也能明白其中的蹊跷了,他怔怔的看了明阳夫人一眼,再看一旁眼眶赤红的乔思,呐呐出声,“祖母,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十八章、静候 “怎么了?” 明阳夫人似问自己又似问别人,反正没有人给予她回答,所有人都处在这云里雾里,只待不知哪里来的风向各自吹一吹,然后又倒向不知哪里。 她将视线聚焦在如繁的脸上,此刻心底倒没了刚才的恼火,只觉得心灰得很。 当年她如何会早早入宫,除开旁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如家子嗣单薄,家族势力浅弱,父亲还曾动过将女婿入赘从而帮扶的念头,可都一一否决了,最后决定让她入宫。 她是长姐,为下有表率弟妹的职责,为上有享慈爱而尽孝悌之肩负,所以,凭外祖父从三品官职枢密直学士牵引进宫为女官。 从执事做起,直至尚宫,身边有许多为进速而献于帝,她反之,坚与本心,秉初衷,才换得如今的得偿所愿,如家确也因她之故在奉姑乃至凉州府内都事事有名,却不想。 此一番,如繁一举一行,时刻反折射出长一辈对后世如何的愚教和蒙蔽,幸而,得一如繁,心诚还善。 明阳夫人突而想起太后娘娘赐名,明阳,说她秉性之中坚,心性之乃大,可为世间女子之表,现而想起,虽无为于天下,却受封皇家,兄弟后辈却为人处事这般难看,明阳二字,她受之有愧。 如繁暗里打量明阳夫人几眼,见她脸色时明时暗,着实让人忐忑,故此看向一旁同样深思的乔思。 此刻乔思心里正在挣扎不休,说与不说? 说了,不亚于在明阳夫人心头撒盐,不说,未来是不是还会有第二个如繁,或是第三个,给明阳夫人带来的就会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只要自己还存于世。 她深吸一口气再沉沉呼出,仿佛这样才能将心底的纠结暂缓一分,可世间之事就是你强我弱,东方压西风,如繁才闹出这一出,门上又有人来传,说是有急信自奉姑来,让明阳夫人先去看一看。 如繁浑身一怔,他才到奉姑一日而已,有什么事耐不住自己只身之力,而要另辟蹊径,此刻他在明阳夫人与乔思眼中,更是自觉无地自容,随明阳夫人在前,他也一同去探情形。 此次不单有庄家的来信,更有如家和顾家的,乔思终于忍不住皱眉,她以为,只有她不入臧家,就还有一线,起码还有时日让她暂缓,有些事,拖不得,可她需要的就是拖。 如今看来,还怎么拖? 信,俱都很简短,就是统一言,让乔思及早嫁入臧家,既然已经迎了亲,她已出嫁,不进夫家是什么道理,她不能置之旁人颜面如无物。 明阳夫人抚额头缓缓落入座中,面前捧上一盏茶,抬头就把乔思嫩得如水葱般的脸颊印入眼中,她心思稍和,安慰乔思道,“让你受委屈了。” 乔思摇头,“祖母,俗话说不入虎穴……” 明阳夫人已经果决的抬手打断她,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坚定,“不。” “这世间之事无非一个利字,心坚者靠利而得心,否则则失心失德,人处漩涡中,长久以往哪能不违矩,你若要去,何必来进我府中这一遭。” 平日慈目微避,缓缓说了一句,“静候!” 第二十九章、不许 这是庄家主院,历经十几代先祖几百年的经历,如今再看,在庄茂眼中,还是如记忆中一般让人肃然,只可惜心境已然不一样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初你不心疼,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庄老太爷端坐在上桌,如训孙子似的,对庄茂一点和气也无,右手边与他并齐的是庄茂的岳父,顾老爷子,这已经是第三次两人一同向他施压,去常州府。 庄茂闷着头,言语很少,来去就两字,“不去”,被逼急了,就多说一个字,“没脸去。” 如同当初长女死的时候,他从校场被人喊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妻子哭得差点断气,一旁似傻子一般的小女儿,觉得这样不可思议,明明是在家中,如何会被乱刀砍杀,惨状不堪入目,他简直不敢相信,逮着人就追问,犹如狂怒的恶狼,可从被询问的人眼中,除了对他的恐惧就是茫然,不管是他的两个兄弟还是兄弟媳妇,或是家中的管事仆从,没有一人为他解答,没有一个人为他解惑,最后,父亲一脚把他踢出家门,让他滚出去自立门户,骂他枉为人父,不配姓庄。 他莫名,他无辜,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通其中的缘故,就如现在,他狂抓自己的头发,揉了脸颊无数次,视线稍看到上座的两位长者,无一例外,都是漠然和失望,他去了能做什么? “老太爷,岳父,我去校场了!”说完就起身来抱拳要出去了。 庄老太爷一气拍了桌案站起来,“站住,你虽被我出了家门,可还是姓庄,有那样一个女儿,你不羞耻?我庄家就要丢脸丢尽了。” 庄茂被他一喝,站住了脚,缓慢的回头,他的羞耻早就丢在了这奉姑城的角角落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可他的女儿错在哪里,“思儿究竟是骑墙还是入空门?” “老太爷也好让我知晓一点,容我有脸去见她。” 顾老太爷抬手揉了眉梢,老实人也有气性,庄茂这个武夫,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他身上还挂着仁勇校尉一职,一拳下去能出一个坑,说话也算一个唾沫一颗钉,不能这样乱拳乱打下去了,得从长计议一番。 想到此他抬头看了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庄老太爷一眼,庄老太爷这才挥手示意庄茂出去,自己坐回太师椅上,端着茶灌了一大口,有些烫,气不顺,甩手就砸了,穿廊上候着的丫头、小厮吓了一跳,急忙把头压得更低,府里自从大房的乔思小姐出嫁之后,没过几日就再没安生过。 顾老爷子端起茶,平静的吹了吹,眯着眼吸了几口,若不是他赢了一分,庄仁锦此刻的撕狂,就是自己,所以这一切,他可以预料,从一开始庄家输了的时候。 “气性大有什么用?一样改不了结果,不要忘了,当初承诺过什么。” 庄老太爷本就如燥烈的火石一般,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双目瞪得大如簸箕圆满,“你这会儿说这话,你这会儿说这话……” 他仿佛魔怔似的,重复说了好几遍,拳头捏得死紧,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跳起来,双手一挥,桌案上一切摆设被他挥泼掉在地上,身上,顾老爷子肩头上,永远紧蹙的眉梢上…… “你疯了?”顾老爷子哼叱着急忙站起来,一边抖搂身上的茶水,一边怒吼,“来人!” 三会堂,这里也叫鸣锣巷,设于奉姑的校场也在这里,令人讽刺的是,一旁是喧闹的戏台日日上演公子戏闺秀、堂唱蝶恋花。 另一旁却寂静空旷,曾经由军靴、马蹄踩踏如同石碾滚过的平滑地面,如今长满了杂草,堆放器械的架子一旁竟然开挖了一洼菜地。 庄茂狠将手里的长枪挥过头顶,长腿一迈越过面前的草垛,长枪稳稳插入稻草人的心脏,他面上被汗水浸得如同雨淋过,即使这般,也缓解不了心中的苦闷,空有一身本事却报效无门,整日被家事弄得心力憔悴。 此时军哨吹响,着灰褐色短打便服的士兵三三两两的从较武场往军帐里去,不过一个营卫而已,不足百人的营区此时更是毫无威武可言,庄茂将视线落回那杆长枪上,认命的闭眼。 西厢房门外,顾氏已在此处站了很久,她一生生养五个儿女,如今只有一个儿子伴她左右,大宅无一日消停的将丈夫叫去,每次回来,庄茂就更是沉默几分,脸色也一日灰败胜过一日,连这些年来惯常与她的争执都没有了,眼中的光彩越发黯淡。 庄茂回到家中,路过西厢房,远远就看见西厢房门外站着的人,他连目光都未多停留,脚下更是连续不停的路过,他们夫妻如今的关系,恐怕连大街上遇见的陌生人还不如了。 顾氏站得累了,就沿着门前的回廊走了几步,恰好看到丈夫进门,她急行几步上前,有些话,她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说出来,“表哥!” 庄茂闻声之后,似被施了法,再也挪不动脚步,故而站定等她说话。 顾氏走到他面前,“我,我想去一趟常州府。” 庄茂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这些日子压抑的情感顿时喷射出来,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不许去。” 说完推开顾氏挡在面前的身体,踢着重靴哒哒的走了。 顾氏啊一声,跪坐在台阶上,哭起来。 第三十章、去否 庄峻山肩上搭着一件汗衫,宿醉之后,此时他还有些头疼,晕晕沉沉的走进家门,随手丢给门人一个荷包,门人接过一看,顿时脸上一红,呐呐的看着斜靠在一旁的庄峻山,一时不知该收着的好,还是递回去的好。 庄峻山一看,噗一声大笑起来,手一挥,“赏你的,回去与你家婆娘一同欣赏。” 说完揉一把脸,脚步轻飘飘的走回东厢房,却看见顾氏一人在西厢房门外,脸色十分难看。 “娘,怎么一人在外头?” 再探一眼上房门外候着的庄茂的常随,总算正经些许,稍站得直些,嘀咕一句,“我爹在啊?” 顾氏看到儿子,心头一动,“峻山。” 庄峻山还在探头看着上房,估计着庄茂什么时候叫他,得去东厢房收拾一下,这副模样,纯属找打,听见顾氏叫她,恍然应了一声,“娘。” “帮娘去一趟常州。” 庄峻山似听懂了,又似没听懂,反问顾氏一句,“去哪儿?” 顾氏并未回答。 就算他十天半月不归家,对家里也无什么影响,顾氏一把扯了庄峻山,“跟娘来。” 两人去了平日留作庄峻宇用来念书的暖阁,庄峻山一头雾水的跟着进来,却被顾氏晾在一旁,四周看了一下,倚在一旁的矮塌上,在书案上捡了一本拿在眼前一瞧,眼前一晕,只要是书,没图,他就眼晕,随意搭在脸上,看一眼顾氏还在博古架上翻找,眼一闭,睡意来了。 她记得之前大囡的一些东西是收在这间屋里的,维存的一点东西,翻找了许久,在右下边角,拨开一层落了厚重灰尘的蓝布,露出下面的铁皮箱子,她费力挪出来,再伸手去原位摸了好久,叮当一声,有金属落地的声音,她朝后喊了庄峻山,“峻山,拿盏灯来!” 手上却正好碰到一点冰凉,手指勾起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把生满红锈的钥匙,她愣了一会儿,抬手要去开了锁,正要碰上时却顿住,手抖得厉害,钥匙落了下来,她踉跄的站起来,回身时却看见一旁儿子睡得香甜。 臧侓端坐着,手里一把古朴的匕首,眼睛盯着正前方,手上颠来颠去,喝道,“站直!” 他面前急忙挺直身板的章川,大着胆子小声问了句,“世子爷……” 臧侓梭他一眼,“话都说不明白!” 章川一口气脱口而出,“庄小姐的表兄给您递了帖子。” 臧侓把匕首按在茶几上,“如繁?” “您知道的?”章川心底佩服,世子爷怎么不说姓顾的。 “我要是你,早就蠢死了。” 起身来正好站在窗台前面,“约在哪里?” 章川这才松了口气,“平安书局。” 臧侓嗯一声,心想,他该是有个武人的舅兄才对,打架的事他在行,最受不了慢条斯理的为人,不管了,且去会会。 “世子爷!” 臧侓抬头,是臧怀祁的常随,叫应宽的,此时他进门很是匆忙,急步之下不住试擦额头上的汗,也不敢离臧侓太近,远远回了话,“福湘老王爷急召,将军先行去了,让世子爷也去一趟。” 福湘老王爷不知道今日又着什么魔,臧怀祁一听他召见就忍不住烦躁,对付老王爷这事他不如儿子机灵。 臧侓随意的应了一声,“知道了,稍后就去。” 应宽虽然心急,却不敢催促,静候一刻不见臧侓有动静,自告退去追臧怀祁去了。 章川去取了臧侓的马鞭和披风,两人这才出门往钟灵道街去,路过一处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门脸,臧侓翻身下马来,章川赶紧也跟着下马,抬头就看见牌匾,“平安书局”。 臧家虽是武将,比不过家中有人在朝的文官世家,但常州府的老家儿对武义将军府很是尊敬,这与武义将军府于整个常州府的历代渊源有关,继而臧侓一进门,那位端着一副和气圆脸的书局管事就迎上来,“臧世子,您来买书还是论文?” 臧侓看他一眼,“朋友相约,来见客的。” 书局管事忙问是哪位,一听是如公子,立马将他领去了二楼独间,这里专开给贵人独享,清静得很。 门推开后,如繁独坐品茗的身影就落入眼里,臧侓长脚一迈,一点也没客气,他后头章川把书局管事送至门外,自己也出去了,回身合上门。 如繁起身来,“臧世子?” 行的是书生礼。 不知是他习惯使然还是他本就心中有鬼,看着臧侓,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摄人的光辉,让他有些不自在。 臧侓挑眉,这个舅兄有点纸老虎的味道,他双手抱拳,“如公子。” 如繁听他的声音这才找到一点自信,庄、顾两家都是世代的武人,他们如家因为姻亲的缘故,倒也习惯,还颇有优越感,就好比身边人都会说,哦,读书人啊,好! 臧侓可不了解他心头所想,往茶桌上一看,很随意的坐下,也不斟茶,他不好这口,主要是没这心情,“如公子找我有事?” 如繁看到这样的臧侓,再想到次次被乔思逼得言语尽失的感受,心思微妙起来,这两人都一样,让人喜欢不起来。 “乔思表妹的事……” 啪,臧侓双手按在案上,俯身靠近如繁,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有力,“如果是婚事的事,烦请明阳宜人让人去将军府唤我,我听询。” 自上而下打量如繁一眼,“如果如公子想私底下对她有什么议论,你出了这门,就绝了这口,我不希望别人非议她。” 说完他直起身来,“如公子与她应该也不熟吧,不要费心了,我与她定会终得善果,旁人无须置啄。” 见一面即可,他已经没有和他闲说的兴致,浪费口舌,转身去了门边,手落在门上,突然回过身来,“听说我有三个舅兄?” 如繁被他一问,不由点头,臧侓满意的打开门,走了。 福湘王府位于钟灵道首位,让人一眼就能看见,远远的候在府门外的人看见臧侓,一条脚,急奔过去牵了他的马,“臧世子,您快些进去吧,我们王爷又着急起来了。” 臧侓摇头,老不死的总想找死,活了七十几年腻歪了不成,总折腾人,矫健的翻身下马,几步就进了福湘王府的大门,路上的仆从见着他已经司空见惯,更何况正院书房里不时传来的吼叫声让人停了心惊胆战,就怕王府办丧事。 臧侓还未进门,里头一声苍老的厉喝,“放屁,臧老头子死了都要被你气活。” 他推门进去,里头两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不同的是,一个是求救,一个是得意。 臧侓先去福湘老王爷面前行礼,“王爷!” 福湘老王爷鼻子喷出一口热气,哼,挑刺道,“看不见你爹?” 臧侓再向臧怀祁行礼,“父亲。” “近日你可去了东营?” 臧侓眼角余光看了臧怀祁一眼,见他微不可见的摇头,随口答了福湘老王爷一句,“去了。” 臧怀祁气得脸色发黑,而福湘老王爷却来了兴致。 第三十一章、久违 臧怀祁看了臧侓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腿一伸就想往他屁股上去,臧侓哪里会让他得逞,动鞭子也比这好看,灵便的避过一旁,手一伸一个越起人已经落在马背上,“爹,人看着呢!” “你还要脸?我以为你连命都不要了。” 臧怀祁心头无奈,他也不过壮年,不知为何总时有沧桑之感,若不是因为儿子,他何以去应付福湘王府,如今倒好,他避之不及,臧侓却迎头扑上去。 “爹!”,臧侓催马与臧怀祁并行,他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鬃毛上,内心热得有些难忍,“把与庄家的婚期改了吧。” 臧怀祁闻声拽紧了手中缰绳,半响呼出一口气,“你娘不会答应。” 臧侓身形僵了一下,很快又放开,语气坚定不移,“这事由得了她?” “大祭师受了屈辱,赤祭也被毁,我们该做的也已经做了一半,再论,她……又做错了什么?” 这个她,说的是乔思。 臧怀祁紧锁着眉头,眼前浮现的是血红色模糊的映像,红色的灯火,红色的血迹,红色的披身衣裳,还有赤红色的眼睛…… 他猛地催马前行,儿子说得很对,但,并无用处,“她无错,只是生错了人家。” 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所以,这就是一个死局,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臧侓在原地住停了许久之后骑着马往城外而去,他身后章川随着,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堤漫无目的的走,此时已是暮色降临,快到禁宵时刻,早起进城谋生存的人挑着担子脚步匆匆的往城外去,有牵小儿女的,有夫妻相携的,显得沸腾而生机,没多会儿臧侓停在近邻南口码头的一栋三层小楼前,章川先他之前要去叫门,臧侓示意他不用,这里,不是可以随意叫开的,他还没想好。 哪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门被吱呀从里打开,走出来一位黑面汉子,身量极高,着黑色短褐,脚蹬一双牛皮长靴,静静的看着臧侓,许久之后,叫骂一声,“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还不快滚开?” 臧侓原先心头点滴犹豫被他一激,戾气满目,冷哼一声,丰盛楼那些个腌渣门道,他门儿清,手上寒光一闪,匕现之际他已经扑了上前,章川浑身一震,也抽了佩剑随臧侓身后,铿一声,那人以一抵二,将他两人隔在身前。 “原来是臧世子,久违了。” 三人一触即散,黑脸汉子天生一双竖目,瞳孔张大,此刻透出绿光,犹如漆黑之夜里野兽般的窥视,“丰盛楼的规矩,距三尺而忌,近三尺而敬。” 说完一抱拳,“世子请。” 县君府里,乔思一把丢开手里的笔,两步行至人前,因为情绪激动之下双拳紧握,“那人呢?” 来传话的丫头被她吓了一跳,有些瑟瑟然,“已经走了,大概一刻钟之前……” 乔思心中一凝,脚下已经飞奔了出去,南白与南青一看,顿时也跟着出了门,心头思量,小姐这是怎么了,不过瞧过一个铁皮箱子罢了,为何如此激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乔思的身影落在往县君府大门的廊沿、石径上,她心慌得厉害,那是长姐的东西,是谁送了来,为何现在送来,居心何意,不知道此时已晚吗? 门上候着的人被她揪住,“才将送东西进府的人呢?” 那人心中回想一下,往街面向右看了一眼,眼前一亮,“小姐,那不是。” 乔思放开他,提着裙迈下门槛,定睛一看,灰扑扑的青色镶蓝边长袍,头上系着头巾,此时正与身边跟着的人说话,却像是在发脾气,乔思脱口而出,“二哥?” 第三十二章、云家 果然是庄峻山,听见乔思的声音他回身过来,脸上有些尴尬,兄妹两个走进些,也不过两月不见而已,倒十分生疏了。 “小妹。” 庄峻山看她比之在家时神采丰满许多,脸色也没有那么苍白,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他自己没用,可他也希望妹妹好过。 “你怎么不进府,过姨祖母家门了也不去拜见?” 她心头经这许多年的事,对这个二哥始终恨不起来。 庄峻山低头打量自己一眼,心里想着该收拾好了再上门才对,恐怕他暗自里并没有对此行有多愿意吧,但此刻见着乔思,又有些后悔,“改日吧,我约了朋友!” 这里是常州府,不是奉姑,说这话明显就是胡乱找的借口,乔思无语,看着他不说话,庄峻山被她看得想跳脚,他在妹妹面前始终有些心虚,随即语气有些败坏,“我真的约了朋友,就在富贵楼,你若不信派个人跟着。” 说完觑着眼睛看了乔思一眼,乔思却点头应下,“好。” 回身进了县君府,对门人吩咐道,“去找柳管事派个人来,表少爷要去富贵楼,跟着去伺候。” 门人点头应下,使个小子去给柳管事回话。 而一旁的庄峻山脸都青了,懊恼的道,“随你!”扭头自己走了,乔思就在门后看着,不多会儿才进去的小子身后跟着一个十分白净的少年,上来给乔思行礼,“小姐,小子这去伺候表少爷。” 乔思点头,示意身后的南白递给他一个荷包,叮嘱道,“去吧,晚些回来回话。”那少年行礼之后出门往富贵楼方向去了,乔思这才往回走,脚下还是匆匆,却没想陆嬷嬷正候着她,“思儿,过来。” 乔思低头一看,不由怯然,她光想着心头的事了,竟忘了自己的礼仪,上前给陆嬷嬷行礼,“嬷嬷。” 陆嬷嬷挑剔的看她一眼,“平日学得也不错,怎就是心急起来又忘了?” 乔思忙保证,“再不会了。” “明日几位小姐就会上门,你可不能松懈,得做出样子来。”陆嬷嬷细细交代她,又道,“派个人跟去也是应该,就怕碰上个没眼色的。” 说的竟是庄峻山的事,乔思心头感动,“嬷嬷,谢谢您。” 陆嬷嬷摇头,“年纪轻就是凡事不顾,回头再计较。” 两人相携去了益书院。 晚间时,庄峻山还是未进县君府的大门,倒是先跟去的那个少年回来了,此时与乔思回话,“小的一直陪着表少爷,先是在富贵楼见了表少爷的朋友,然后一起说话到午时,午后表少爷自去房间歇息,小的看表少爷的朋友又有约,且还是在富贵楼也就先回来回禀。” 意思是说庄峻山真的是去见朋友了,乔思不由有些好奇,“表少爷的朋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柳管事派出去的人定不会差了,都是常在当地走动的人,自然对常州府的各家底细大体了解,恐怕离得近的京中也有过教训,这是各家府中的手段,那少年点头,“表少爷的朋友姓俞,年纪在二十上下,待人很是客气,倒不是咱们常州府人,与表少爷是在自永州来行船时认识的,说是赶往京中家中,与表少爷一见如故,特多停留几日,也顺道见见常州的几位旧人。” 姓俞,乔思暗自揣测,与庄峻山一见如故的人能是什么人,有眼力些的一看庄峻山就知道他酒色皆收,年纪轻轻的些许稳重都无,不由问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那少年此时倒有些扭捏了,犹豫半响,“说的……倒也没什么,就是花楼酒妓,唇色……”后面乔思就听不清了,不过也足够她心里透亮,她早该知道的,压抑着情绪,“你先回去,不用再去跟着了。” 少年交了差事,松了好大一口气,急忙退出去,再回柳管事处回话不提。 乔思猛地站起来,回身背着门口,手里捏紧了拳头再放开,肩头稍稍颤抖,许久之后才渐渐放松,吩咐南白,“把今儿那个铁皮箱子取来。” 她走到暖阁间,示意把箱子放在窗前的案上,站了许久,取了钥匙把箱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显了出来,她看得眼涩,一样一样取出来,直到最后,露出一封信来,信封什么也没注明,她打开之后,里头薄薄的一张信筏,看着那字迹,“生前生后七载,难情难却命注定,为娘始终难抉择,取舍各自望汝舍,保全性命问何处,不要怪我!” 豆大的眼珠子落在手中牵开的信筏上,晕开了字迹,有些糊了,已经看得不是很清,乔思把信筏反复折叠好装回信封里,与捡出来的物件一一放回,扣上锁扣,咔嚓,锁上了。 卯时正,县君府门外停留了满满的马车,热闹非凡,莺莺燕燕的女子身边跟着各自的仆从,鱼贯如入,引得街上许多人注目。 乔思身着柳黄色的上衣,身下系着绫白的裙子,梳着轻巧的发髻,额头的刘海也挽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细致精巧让人一看就难忘。 先到的是云府的小姐,高挑的身材,身上通身都是名贵的,乔思倒没注意许多,只想起那日南云说的话,“云家之富可敌半个国库,铁为重,盐为轻……” 想到此,乔思眉头高高挑起。 第三十三章、舍人 富,自然要贵,云家如此花大价钱培养云小姐,可想而知定不是为了让她嫁个普通的丈夫,乔思心思涌动,云小姐已经走到她面前,“乔思妹妹,许久不见!” “云姐姐!”,相对其他人,云可凡更显活泼些,说话行事也更大方,乔思与她闲说几句,云可凡先她去了益书院,后边进门的是尚书府的蒙小姐,蒙媛! 蒙家大房伺候蒙尚书在任上,定居京都,不过,蒙老太太却喜居常州故里,以致蒙大老爷只好把掌上珠送至老母亲身边尽孝,其他蒙家几位老爷都在常州府旧居,但是,得蒙老太太恩宠的也只蒙媛而已。 之后是中书令庞大人的侄孙女,庞紫玉,她父亲凭庞大人的恩荫,现任了常州府文吏推官,品阶不大,但却是要职,且是肥差。 常州牧姚大人孙女,姚晓,旁人需多诉,只她不用,姚大人膝下就一子,现也只得姚晓与另两个孙子,家中境况很是简单,听说族亲也不甚严密,但诸多因素也挡不住姚大人的官运,一路升到了从二品。 唯一一个武将家的小姐,东营大都统范都统府上的大小姐,范可儿。 五位小姐并乔思,正好六位,此时正端坐在益书院的书房,今日是县君府第一天教授,整个府里就是气氛也很是大不同样,六位小姐都在十四五、六的年纪,大都这个年纪要么已经定亲,要么就是家中正在议亲,受明阳夫人教诲,也是为了即将要出嫁而做准备,所以,在教授上,明阳夫人多偏向礼仪、贵妇教程、女子身养之类,每三日休一日,遇节日休两日,除过年休半月之外。 书房隔壁是琴房,琴房之后是暖房,里头种养许多名贵花草,都是明阳夫人的珍藏,亦是用来上课所用,单辟一间茶房,是陆嬷嬷授课的地方,此一来,世间女子该学该知晓的就齐备完整了。 乔思选了六个位置正中靠后的位置坐下,她个子高挑不好坐人前,最后大家一一落座,姚晓坐在她前面,庞紫玉坐她右手边,云可凡于她左手边,范可儿与她对角在右边,蒙媛在左边,此时明阳夫人还未至,所以大家静静等候,时而交谈几句,这样的情形好似书孰里先生授课一般,很是新鲜,大家心里都激动得很,日后这六人就是同窗了,想一想竟觉得惺惺然。 趁着明阳夫人还没来,大家之前也在县君府宴会上见过,年纪又相当,且这样相聚的日子也不多,最多一年半载,所以各自压抑着语调说起话来。 庞紫玉年纪最小,她头一次见乔思就觉得新奇,常州府早就有各自的圈子,只是明阳夫人一来,大家为了自家女儿的身价,俱都捧着要在她门下博个好名声,且都明白乔思在县君府的地位,若不是她,明阳夫人定不会收人授课。 “庄姐姐,你可听说了,昨日慕王府的王府舍人来常州,且大宴宾客,就在富贵楼。” 庞紫玉名如其人,虽年纪不大,但长得明艳过人,特别是那双眼睛,光彩异常。 乔思摇头,她对各大世家勋贵,王侯爵公直到现在也只是记了个囫囵,庞紫玉眼睛一亮,瞬间八卦之心昭然,她暗自伏案,小声与乔思告诉,“慕王府舍人王涂,乃是慕王心腹,外间传闻,慕王有割席之好……” “紫玉!” 乔思抬头一看,蒙媛正眼神炯炯的看着她俩,乔思不免有些尴尬,庞紫玉倒没什么变化,嘟囔一句,“本来就是,若不然,那王涂何以宴请四方,专司年轻男子,风月无边风评这般不好。” 蒙媛无奈的看她一眼,“即便这样,也不能由咱们之口。” 她看着乔思解释道,“慕王府权势骇人,却无正妃嫡子,外人过多揣测也属正常。” 乔思点头,“蒙姐姐说的是,是我好奇心盛了。” 哪知蒙媛捂着嘴笑起来,“吓着你们了吧,我有更多谈资,要不要听。” 庞紫玉哎呀一声,笑着掐蒙媛一下,“蒙姐姐,你可真坏,吓人家一跳。” 乔思也忍不住笑起来,蒙媛已经说起昨日在富贵楼的宴请,听着听着,乔思脸色变了, 庄峻山昨日不就是在富贵楼与朋友相邀吗? 第三十四章、泼天 乔思不动声色的继续听着蒙媛说关于慕王府的事,其实也没听出什么特别惊咤的,蒙媛是闺中女子,知道的大都是坊间早就传遍了的传闻。 慕王府现在的慕王是老慕王的孙子,前慕王世子死在儿子出生后不久,之后慕王继承人由老慕王妃一手带大。 什么都属平常,只有一样,慕王府里除了老王妃身边的人有女子仆从,其他王府中人都是男子,且一个比一个年少风情,皇庭内院的事外头都是最感兴趣,所以,他虽身属皇家,竟也没有人与他指婚,这几年下来十分得皇帝宠幸,慕王与皇帝两人竟处得似十分亲密的祖孙一样,皇帝竟亲自指了两个王府舍人,其中一个就是近日出现在常州府的王涂,难怪要引起这样大的轰动,还大宴宾客。 若非慕王身兼数个朝堂要职,行事除此一点之外,旁的倒没人敢指摘半句,以至于闲言碎语虽多,却丝毫不影响王府一丝一毫。 这般下来,慕王府就更让人忍不住探寻思量了。 庄峻山旁的没有,风月之事手到擒来,心也够大没脑,路上遇见的他也能当知己,说的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经了什么事,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只有他似乎彻底长歪,乔思一时觉得不该把他想那么坏,一时又觉得庄峻山可恨异常,直到明阳夫人捧袖而来,底下私语这才结束。 明阳夫人立于众人前面的案几之后,并未坐下,而是对着供奉上的画像鞠身行起礼来,大礼之后回身过来面对众人, “史书为鉴,凭己之长,不可冒韪。” 明阳夫人此时才真正显露出一朝女官的风范来,落在眼里无端让人生畏,纷纷坐得笔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此时富贵楼的庄峻山却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考验。 他昨日与王涂言至深夜,声色欢颜之中醉得一塌糊涂,醒了就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之处,白衣素裹,四肢禁锢,且发不得声,心头一慌,嘴里喊着他的小厮,却一句都发不出来,抬眼四处打量,发现此处还在富贵楼,外头也声响也无甚别的异样,只是他此刻是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仿佛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活鱼,只是,死与活无区别。 这样绝望的过了很久,天色近黑,才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似乎有好几人,之后推门而入,庄峻山听着他们谈话,顿时鸡皮疙瘩都冒起来,进来的有王涂,其余一人语气异常尖利阴柔,别具一格,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知很是不妙。 使了很大力气才发出一点声音,进来的人纷纷走到他面前,一下探过来四张脸,因为屋里光线暗淡的缘故,他只认出了王涂,他奋力朝他打眼色,想要求救,却不得其所。 王涂似乎笑了一下,开口道,“你也算求仁得仁,抗过今日,往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友。” 说完退过一旁,两指一过,打了响指,屋里进来更多的人,庄峻山顿时呼吸都疼痛起来,眼皮重得厉害,临睡去,眼帘之上最后留给他的是一摸颈间松绿色的串珠。 第三十五章、富贵 午后,学堂里的人都告辞归家,乔思送走了最后离开的云可凡,心里放心不下, “南云,去门上问问,表少爷可有来过?” 不多会儿南云回来禀报,“小姐,直到刚才,也没有人见过表少爷。” 乔思不由暗自踱步,她对庄峻山,实在是没把握,贸然上门来,要紧的事没有办,她明知道是顾氏有事交代他,可也不见他言语,十成八九在富贵楼与他相约的就是慕王府的那位王涂,庄峻山办事不靠谱到这个地步,足可见顾氏此时已经是毫无办法,庄家此刻定然乱了阵脚,父亲…… 乔思眼睫一眨,心头有了主意来,她决定,去一趟富贵楼。 不过是看望兄长,明阳夫人并没有发对,反倒是觉得庄峻山这个小辈实在是不堪用,连基本的礼数都不会了,再一想,他们兄弟姐妹五个都没个好结局,也着实心寒些,心里又惋惜心疼起来。 乔思只带了南云和南白两人,并着车夫,轻车简马从县君府出去,直往富贵楼,才到门前,因为不是饭点,也不是什么大日子,富贵楼门前倒也清净,马车停住,南云跳下去按了马凳,乔思与南白后面下来,前来招呼的伙计一看是县君府的人,热情的请她们进去,这就要去开了雅间,没想南云拒绝他,“小哥,我们不是来吃饭,今日来,是寻人。” 说完往那伙计手头塞了碎银,伙计一掂,足有七八分,立马换了个脸色,弯着腰询问,“姑娘请说。” 谁知他一听是从奉姑来的客人,姓庄,立马脸色又变了,乔思头上遮着帷帽,看得不似不清楚,心里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伙计的变脸功夫。 伙计把她们引到富贵楼的后箱,这里僻静且安全,给她们奉上茶点,这才回起事。 乔思静静的坐下,身边两个丫头相邻她两边,“不过是询个人,小哥这是怎么了?” 那伙计擦一头额上的汗,“这位姐姐可来晚了,那位客官今儿午时已经走了。” 南云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赖你茶钱,不过是找个人,人都走了,难道你们富贵楼的规矩,进门不吃饭,也要单开一间做门面?” 那伙计一时也急了,“姑娘怎么这样说,我话还未说完,再说,若不是为了你们好,我们掌柜的特意嘱咐,会给您留出这样一间雅间?” 乔思本来微敛的眼睛顿时睁开,“他怎么了?” 如果不是那天县君府的人陪伴那位客官进店,之后事态变成那样,杨掌柜也不好让人直接去告诉县君府,这才悄悄嘱咐自己,若是来人找寻,只管把人引进来好生告诉,他才不会挑这档子事, “您才是明白人,”伙计夸了乔思一句,“那位客官是离开了,但是躺着出了咱们富贵楼,实况,我们也不知晓,只知道是与那位王舍人一道的。” 杨管事若不是看在明阳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去无端寻慕王府人的晦气,他们富贵楼在常州府赫赫有名,自然有自己的规矩,不得罪人,也不怵人就是了,他们是做生意,不是开天地号,不负责主持公道。 乔思慢慢站起来,神色难测,“我们回去。” 马车才进富贵楼,没多会儿又走了,杨管事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静静出神,他身边才那位伙计问他,“您说,这样就行了吗?” 杨管事摇头,“那要看县君府什么态度了。” 人是在他们富贵楼出的事,两方他都不能沾惹,现在就看谁是胳膊谁是腿,他也算尽力了。 乔思回时已经冷静下来,她不能凡事都要明阳夫人出头,避进县君府已经是她最大也是唯一一次违背本心让明阳夫人心里负担,现在庄峻山的事,她万不能再去麻烦她了。 可是她要怎么做才能打探出庄峻山的消息呢,如果是慕王府出手,她完全没有底气,她不知该替庄峻山庆幸能得慕王府的人看上,还是该说他倒霉。 “小姐,前面有人拦车。” 顿了一下,车夫又说,“是臧世子爷”。 拜他那晚对县君府的作为所赐,现在县君府小到一个车夫都识得他。 第三十六章、帮你 乔思蹙起眉,才要拒绝,她本就是为了避开武义将军府,几次臧侓的作为已经挑战了她的底线,缘在前世的纠葛,她亦有一分不忍,但不代表她就甘心与臧家的牵扯,没想眼前的车帘被人撩起来,臧侓露了半个上身,什么言语都没有,却已经让车夫调了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行去,乔思侧颜避过没有与他对视,随他去,总是有理由就是了。 马车最后停了下来,南白与南云在马车旁搀了乔思,迎面风深阳住,正是畔河边上,臧侓背着手立于堤上,听见这边的动静,转身过来,朝乔思伸手,“过来。” 南白与南云相视一眼,因为庄峻山的事,她们亦知道乔思此刻的烦闷,如果县君府再插手,势必要引起大事端,乔思一看就是不想明阳夫人为难的,可若是臧世子有法子,可不是不可以吧…… 乔思却站着未动,她仔细看起四周的景色来,不知哪里传来的暮钟,给这片河堤上的润上颜色,又庄重,又静默,正合她此刻的心境。 “得知富贵楼的事了?” 乔思的目光落在身边臧侓的身上,暗暗叹息,“是。”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去跟她解释这件事,是福是祸现在还未可得知,“你,要不要去京都一趟?” 乔思目光微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对慕王府都这样有把握,心思可见多深了,“我二哥恐怕此刻早就熬不住了。” 她的意思是去了恐怕就是收尸。 臧侓脸色和缓,“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以我的立场也不好解释,你若是愿意去,我来安排。” 乔思不由有些心动,如果能见上庄峻山一面,亦好好好问一问他,她对臧侓,不单是今生的几次面缘,在她心里还有前世的纷纷扰扰,她明明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但面对臧侓的每每提议,还是忍不住想去试一试。 虽然现在已经绕开许多前世的不由己,但事情的终端还是在京都,她若是去了,能找出一二线端倪来,也许会更主动一些,再说,她想去寻一寻大哥庄峻诚。 如繁不会是无的放矢,既然大哥临行前去找过他,他肯定有大哥的消息,只有自己去了,明阳夫人定不放心,家里也只有如繁方便与自己同行,只要离了常州府,自己有的是法子让他说出来。 主意一定,她点头颔首,“多谢你,几时起程?” 第三十七章、急走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与庄茂夫妻一场,到底还算有几分了解,但此时她已经临界崩溃的边缘,家里里里外外被庄茂着人收拾一通,像是才被洗劫过,就差论斤过秤把这一砖一瓦卖了干净。 庄峻山被她支去常州,哪知一去不复返,家里如今只剩他们两口子并庄峻宇三个,当然东厢房那个妖冶贱妾不算,这哪里还似个家,她疯了似的缠着庄茂,却不是他的对手,几个时辰之后,门外停靠了三辆马车装得满满荡荡,看着家中四壁光滑,她失喊起来,又要与庄茂撕打,庄茂却也反常,由她在脸上、身上捶打,“峻宇,去,把你娘的东西都搬上车,我们即刻就走。” 庄峻宇想问去哪儿,却不敢问,只好转身去上院,身后传来顾氏的哭声,他忍了忍,快步跑起来,差点被一个蓬头乱衫的人撞个满怀,好容易稳住身子,这才发现是庄峻山的小妾,一看是他,顿时捏着声,“三少爷,带奴家一起走吧!” 庄峻宇闭了闭眼,他鸡皮疙瘩都起了,却不知怎么回答,这毕竟是二哥的妾室,父亲又没说不带上她,“你先去马车那边,我……我还有事。” 扭身跑进上院的,招呼自己的小厮把已经收拢好的箱子抬去院门处,途中回头看见那女人正拢头发系衣带,不由脸上一红,很快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庄茂你这个懦夫,孬种!” 庄茂本不想理会她,却被她此刻上纲上线的要逼疯,一巴掌拍在顾氏的脸上,寒着脸,似立刻就要把她掐死,“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旁人也不敢说二话?”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顾氏就是再无理取闹,也知道此刻不能再惹恼了他,“峻山还未回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庄茂本还算平静,一听她提起庄峻山,差点拔刀真结果了她,就在顾氏头上大声吼道,“你还有脸提峻山,此刻恐怕他都尸骨无存了。” 顾氏周身一冷,诺诺半天,仿似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泼她周身都是,“你说什么,峻山怎么了?” 庄茂忍气不语,把她一把扔进马车,嘱咐顾氏身边的仆妇,“看好夫人,若是再让她……一个个的全都发买了。” 众人急忙保证会照看好顾氏,鱼贯而入上了马车,顾氏此刻又大叫起来,“贱人,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庄茂眉头一皱,抬手把车帘子撩开,见顾氏正剑拔弩张的看着里头坐着的女人,心烦得很,“送她走就是,你这样像什么话?” 指着里头庄峻山的妾,示意仆从,“拉她出来,留十两银钱,任她去留。” 说完再不看,把庄峻宇也带上,父子俩个走到前头,骑了马,后天顾氏连拖带拽的把那女人扔下马车,“让她跟着走,路过胡婆子家发买了去。” 原还挣扎不想走的女人此刻一听顾氏的话,吓得着魔了般,她是良家子,有父有母,进庄家也不是卖身,顾氏竟然要卖她,顿时也不依不饶起来,“顾老婆子你活腻了,我是良家子,你竟要发买我……” 此刻在庄茂的带领下,马车已经动起来,顾氏狠狠的看她一眼,嘴唇一动,一口唾沫落在她脸上,“不要脸的下贱货,良家子?哼!” 示意身边人把她绑起来,扔进后头的马车,快速的跟上庄茂父子,一行急匆匆的赶出奉姑城。 “爹咱们去哪儿?” 庄峻宇被风吹得面上生痛,忍不住问庄茂。 去哪儿?庄茂脑子里面都是从常州府来的消息。 第三十八章、父子 庄茂一生迭起不复,年近不惑之年却无任何建树,此时更是被迫背井离乡,回想,这也许对自己对峻宇都好,“我们去广南!” 庄峻宇张着嘴想要提醒庄茂,庄峻山还未回来,目光触到他脸颊,心里一愣,家中这几年并不平静,父亲,苍老了这么多,他拽紧拳头,只恨自己没用,撑不起这个家,大哥、二哥接连不在,姐姐与妹妹一个接着一个死的死嫁的嫁,只有自己幸运的活着,他缓缓开口,“爹,二哥还没回来。” 庄茂看他一眼,“他暂时不会回来,日后……我给思儿去信,让他去广南找我们。” 父子两个都有意识的避之庄家老宅的人不谈不问,庄老太爷对庄茂这一房的无视和冷淡,不单是伤了庄茂这个做儿子的心,也伤了庄家长房第三代晚辈的心。 “思儿,她怎么样?”,庄峻宇听到庄茂提起乔思,顿时激动起来,“爹,小妹她现在如何,夫家如何,好不好?爹,咱们一起去接她回来吧。” 庄茂顿时心里酸涩得厉害,手里捏紧的缰绳在他手心勒起深深的印痕,却没感觉到痛,他怎么这么混,那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就这样被家族抛出去做了牺牲品,成了弃子,可遗憾的事,没有用,如果他不去广南,不离开奉姑,下一个,就不知道谁陷入深渊,心头一动,恐怕,不久之后,整个庄家就要遭殃,他猛地一夹马腹,催马赶紧前行,身后马车里顾氏听到丈夫和儿子提到乔思的名字,一把掀开车帘,“提那个不孝女做什么,死在外头最好。” 她百般想辄,还把峻山支去明白告诉她,怕不够明白,还留了书信,心里越想越气,不过是让她进武义将军府,又不是要她的命,现在倒好,奉姑待不下去了,流落他乡即刻得滚。 她一开口,才还在说话的父子俩顿时没了心情,顾氏越来越似个蛮横无理的泼妇了,庄峻宇还好,她是母亲,平日供着就是,庄茂早就受不了她了,就这样,两人生生无视,骑着马远远赶前面去了。 顾氏顿时有气发不出,脸色胀紫,青筋都冒出来了。 “你去京都做什么?” 如繁暗自打量了乔思好几回,自那天吃了乔思的教训,被明阳夫人训斥一通,好几日都不给他好脸,后又吃了臧侓的排头,他与乔思许久都不曾好好说过话了,今日一早明阳夫人寻他说话,给他分派了一个任务,陪乔思去一趟京都,庄家表兄生了事,要去京都见一见,这才陪着乔思出来。 “祖母没有与你说吗?去找我二哥。” 乔思与他还有事需要掰扯,所以它问,她答,不想过早闹开,行程上有变故只会影响更大,况且这次是臧侓一力担下,未免不必要的节外生枝,大家还是心平气和的好。 如繁被她堵得噎气,却笑出来,“死都死了,还能找得到?” 一语双关,乔思横目一扫,如繁手一挥,走前面去了。 第三十九章、去留 南云看乔思脸色不是很好,宽慰道,“小姐,表少爷恐是无心。” 乔思摇头,如果活着能被他说死,事情岂不是容易很多,她不在意,“无妨。” 他们一行两辆马车,前头一辆是县君府的马车,乔思带着三个丫头坐里头,后一辆是臧侓备下的,明阳夫人虽对他还有微词,不过庄峻山的事是大事,在她心里,臧侓与乔思是铁板钉钉的一对,她的不满是对他背后的臧家罢了,辰夫人就是再过分,无礼数,乔思与臧侓的事它变不了,也跑不掉。 南云与南青两个闻言也不敢多说,虽乔思时有很是随和,极少端主子的架子,就是明阳夫人与陆嬷嬷也是当她小姑娘看待,但她们三个是日夜与她一处,事事都看在眼里,再不敢造次。 出城之后就上了往京都的官道,行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方有频繁的马蹄声传来,臧侓这才与她们一道行走。 如繁吃过臧侓的亏,不太愿意与他说话,从常州府到京都半日路程不算长却也不短,就这么一路尴尬的走着,一时无语。 臧侓看一眼垂着蓝布帘子的马车,对于如繁的别扭如同看一个孩子一般,无视之,转头与身边的男子说话,就这样气氛反常又和谐的往京都而去。 午时正,远远可见京都城门的巍峨,靠着车壁,透过被马车摇晃之后露出的车帘子,不时有车队或是行人从身边经过,很快,马车停了下来,这是要进城了。 南青随手把车帘子压得更严丝合缝,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京都有京都的规矩,外头是骑马的臧侓和如繁,都是年轻男子,若是她们被人瞧了去,定不是件多有脸的事。 虽外头的景致瞧不见,但声音还是能听得很清楚,守城的军士上拦住她们的马车,说话的是臧侓,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只听那军士轻铠磕碰的声音,“见过世子。” 乔思眉头稍动,当今不喜武,与先祖皇帝皇位得来的因由有很大的关系,世道安稳之下,武将更是得不显位,臧侓自小长在尚武的武义将军府,耳濡目染已十分清楚自身处境,他年纪不大,却总是处处逢源,这让乔思很难把眼前的人与前世孤寂潦倒的人联系在一起,不过,这样的臧侓更好,乔思心头所想,嘴角已带上一丝笑意,自己都未觉察。 在城门处耽搁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之后一路通畅,直到一处僻静之处这才停了下来,乔思从马车上下来时,如繁一人站在面前的院子门前,正在打量门头上挂着的牌匾,古朴的臧字,带着岁月的沉淀,让人一看肃然起敬,而一旁的负手而立的臧侓,则显得比之平日更加沉默,乔思敛了神色,上去行礼,“世子!” 臧侓轻声回她,“这几日你们先住在这里,我去安排,若无意外,你们还可见上一面。” 乔思点头,“多谢,不过,这里是将军府的宅邸,我与表兄不便住下,麻烦世子把我们送到方便的客栈即可。” 如繁一听,回身来,诧异道,“嘿,这里挺好。” 乔思打量她一眼,“那你就留下。” 再看臧侓,“辛苦世子。” 第四十章、见面 眼里都是她的坚持和倔强,臧侓突然笑起来,使得本就很年轻的脸充满英武般的朝气,食指隐在箭袖里面,忍不住动了动,最后还是挥了手臂,落在身后,背着手俯下身来,与乔思莹白的面颊相对,“你想住哪儿?” 乔思退了一步,眼神飘开,“世子爷还是早些帮忙安置吧。” 他俩还在纠结,一旁候着的如繁已经着人搬自己的行李进了臧宅,看得乔思暗自咬牙,倒是臧侓,心里第一次觉得乔思这位表兄还算有点用。 乔思可从来不是顺从的人,转身招来南云,她是京都人士,之前就是明阳夫人在京都买下的,她就不信了,堂堂天子脚下,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拾掇不了。 “咱们走,现在就走,人家大少爷金贵,咱们无须计较那么多。” 她就见不得如繁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就得把他踩脚底下,让他混成泥腿子, 回头再收拾他。 南云忙着交代车夫,指了路线方向,再回来与乔思答复,“小姐,咱们去金玉阁。” 乔思点头,回头与臧侓说话,“世子,如果您有吩咐就到金玉阁。” 待臧侓点头之后,她们一辆马车带着县君府家丁护卫,往金玉阁去了,后头从宅子里出来的如繁已经串了人家宅子大半个地方了,远远见着乔思一行队伍的尾巴,“思儿怎么走了?” 他以为人人都是似他一样,看似个仙儿,其实就是个被宠坏了公子哥,心轻着呢。 臧侓抬身深吸一口气,“去金玉阁了,你若是愿意留这就住这,去金玉阁陪她也行。” 如繁怔了怔,他和臧侓……却见臧侓已经转身上马,他追着一步,“你去哪儿?” 臧侓扬手里的马鞭,“去兵部有点事,你自己随意,家里也没什么人。” 说完打马走了,如繁此时是真迷茫了,臧家的下人来请他,“如少爷,您进屋吧。” 如繁心一沉,自己住就自己住,反正把乔思安全送到了,再回头回常州就行,正好趁着几日去书局逛逛。 “小姐,您可要歇会儿?” 三个丫头忙前忙后的在金玉阁安置下,她们一行护卫加家丁,一共十二人,这还是乔思拒了又拒之后,在明阳夫人强压带了这许多人。 乔思点头,她也是有些累了,这才刚躺下,门上就有敲门声,“回禀小姐,臧世子派人来接,说这就要去见一见。” 见什么,自然是见庄峻山,此刻乔思哪里还有睡意,快速起身来收拾好,带着人跟着来报信的就去往臧侓说的地方。 途中乔思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南云坐在她右侧,车帘子被风吹开时朝外看了一眼,眼里闪过诧异,转过头来报与乔思,“小姐,这是去往报恩寺的路啊!” 第四十一章、背离 报恩寺乃先皇御封的护国禅寺,一般人家想要进香都没资格,得是有官有职,当地望族世家才行,所以往来这条路才显得比平常不一样,南云在京都长到十几岁,自然是早就知道的。 马车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今日十分不巧,乃是一年一次报恩寺的论经大会,皇家早有告示,无为者靠近则射杀不论,她们就这样前往,极有可能被当成故意扰乱者,结局很是难说。 乔思不相信臧侓连这点都没有考虑好,示意三个丫头沉下心来,静观其变。 果然,车行往报恩寺方向不足一里的地方就改了路线,车身变得摇晃起来,显示路途并不平坦,三个丫头护着乔思,四个人挤做一团,持续大概半柱香之久,这才平稳下来,这时外头响起了臧侓的声音,“快下来。” 匆忙收拾一番身上的衣裳发饰,主仆四人下得马车来,臧侓远远走过来,上前就牵了乔思的手,三个丫头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臧侓身边的人拦住她们,虽语气稍微和善,但很是强硬,“好生等着,别给我们爷添乱。” 乔思回头看一眼南云几个并未受到为难,这才放下心来随臧侓其后跟着,这里是报恩寺的后面,绕过一段之后才远远可见报恩寺周围烟雾缭绕,禅音不断,使得两人生出不真实之感。 臧侓一直拉着她直到一处矇阴之下,放开她的手,他背着乔思把眼前的枝丫剥开一分,示意乔思过去,晃眼一看,如有千级石阶通向塔身,此刻一群僧衣出家人自上而下往他们这边走来,搭目闭眼,嘴里念着佛经,头顶点了戒疤,一眼过去,没什么异样出来,乔思回头看了臧侓一眼,只见他轻轻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乔思只好再回头去看,一行僧衣慢慢由远及近,起先倒也正常,之后就看出不同来,这……她脚不由己跨了出去,二哥? 臧侓眼一眯,手伸出去把乔思一把拽回来,摁住她的肩头,“别急。” 随后拉着她回身退去,乔思一边踉跄的跟在他后面,一边扭头去看,浮动的人脸不住的变幻,终于在一处发生变化,不过几日不见而已,她的二哥怎么变了个模样,看见乔思第一眼,庄峻山仿佛做梦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远远的自然听不到乔思说什么,但是她的神情告诉他,她在叫二哥,突然,庄峻山觉得五脏六腑里似六月天喝了冰饮一般,无比的舒畅,他扯着嘴角,朝越来越远的乔思笑一下,嘴唇无声的冲她说道,“小妹,待哥哥回来,给你红衣加身,安稳出嫁。” 乔思一愣,顿时泪水糊了眼眶,她不住的摇头,反应过来又不住点头示意他,“二哥,我等你。” 直到再也看不见,乔思无力的瘫软靠在树干上,她虽心中恨未除,却割不断对手足亲情的牵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臧侓面色凝重,他亦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但有些事,一时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我们回去吧。” 乔思甩开他的手,“你知道的,为什么不说。” 她在质问他,臧侓定睛直视,两人都是性子强硬,倔强非常的人,他忍了忍,“现在不能说。” 乔思怒道,“你,你……”! “很好!” 她说完抹着泪扭头就走了。 臧侓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朝眼前雾弥漫漫的不远处看了许久,抬步离开,没人看到他才将站着的地方,那双深深的脚印,透出他多少忍耐。 第四十二章、逼问 回金玉阁之后,乔思并未歇息,她稍做收拾,立马转去了臧侓原先带去的臧府,这里应该是当年臧老将军还在时居住的府邸,世事无常之下,臧家现在把家族重心转到常州,这里便空下来,时有臧怀祁或是其他人来京都就会住在这里,此时只有臧侓在,自然全权听他安排。 乔思并未进去,而是让臧府门上的人去把如繁唤了出来,她此时心中有一团火,如繁是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时被叫起来的,一看是乔思来找他,心里一高兴,“怎么样,你见着峻山表兄了吗?” 乔思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跟我回金玉阁,有事问你。” 如繁跳脚道,“你什么态度,我是你表兄。” 如果他不是如家人,她还需跟他这般客气? “所以,你要快一点,别让我着人拖你走。” 她应该直接让人请他回去的,未免让臧家的人看笑话,她才亲自来,她很忙的,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来京都时,云可凡帮她使了大力气,如果错过,那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繁气得脸都黑了,再看乔思不像是玩笑的样子,稍微怏了下来,让他的常随去告辞,收拾他的东西出来,乔思下颚微抬,示意他上马车,如繁耸动肩膀又要理论,被乔思暗沉的眼神吓到,急忙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他很怀疑了,到底来京都是为什么,怎么越看越不像是来护着庄乔思,却像是受她胁迫管制? 想到此,他赶紧甩开这样的念头,不可能,坚决不可能,得想个法子制住她才行。 乔思随后撩了马车帘子进来,与如繁坐了对面,手里捡了刚才没看完的书,一本老旧得发黄的册子,一边继续看,一边问如繁,“如意坊和宽窄巷哪一处的铁匠铺子能做倒勾?” 如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里权衡一番,眼一闭,张口就来,“如意坊。” 又好奇的看着乔思,“你打听这个干嘛?” 乔思嗤笑一声,“所以,我大哥是在宽窄巷?” 又道,“你说我问你干嘛?” 语气已经布满阴寒,从脚心开始蔓延至头顶,冷得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庄峻诚使长枪,枪头内嵌倒勾,但不经磨损,乃是庄茂自己悟出来的绝技,儿子却比他更有心得,现在已经是庄峻诚独家秘技了。 如繁不自觉的把脚缩放回到身下,坐直起来,背往后挪了几分,靠在马车壁上,这才寻得几分安全感,声音打颤,嘴硬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乔思一把推开先前如繁进来时堆放了他的些许物品,“你可以不说,不过我会马上把你捆回常州府,使人告知祖母,就说你才来京都竟去逛如意坊,你看祖母是不是把你踢回奉姑,让如舅公赏你一耳光,给你清醒清醒。” 如繁顾不得此刻在马车里,狂躁起来,朝乔思吼道,“你逼我,你怎么能逼我!” 乔思只冷冷的看着他,眼里带着些许可怜。 如繁忍不住扒拉头发,不过半刻,他已双眼赤红,牙齿忍不住咯咯咯的打架,乔思决定再给他添一把火,“没人逼你,是你自找的,你也不过是如家放出来的丧家之犬罢了……” “庄乔思!”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他指不定现在已经扑上去把乔思掐死了。 罢了,就是说了又能怎样,有本事她就去找啊,如此一想,如繁冷哼一声,“庄峻诚就是在宽窄巷,正莽夫似的给个寡妇挑水做饭呢!” 又暗笑,“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苟合……” 啪,一声响,如繁不可置信的瞪着乔思,她竟然敢动手打他,他一定要杀了她。 乔思揉着发痛的手掌,冷声斥责道,“闭上你的臭嘴,这样的话你敢说出去试试,她就算是,天下人也不敢置啄,你不要命亦不要连累身边人。” 又忍不住骂道,“莽夫。” 如繁欲要诡辩,一想到那人的身份,再没勇气说出口,气恨的瞪了乔思好几眼,只盼眼刀子能砍她几刀。 乔思无意他的幼稚,心里盘算,如果是在宽窄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一把掀开车帘子,示意如繁,“出去骑马!” 如繁气恨的踢了乔思面前的书好几下,这才弯腰出了马车,却正好与对面骑着马快步过来的臧侓对上了眼,他现在第一不想见乔思,第二就是不想见这个与乔思一丘之貉的臧侓,生硬的把头扭过一旁,跳下马车,从常随手里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打马往前去了。 第四十三章、云谭 乔思落下手上的车帘子,恰好与对面过来的臧侓对了眼,她不想再过多解释,手上没歇着,车帘子隔断了两人。 再不去想旁的,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做,以目前来看,臧侓不管怎样都能好生活着,这样对于她来说已经够了,这是她对前世的臧家,唯一一点挂念。 车行了许久,隔着马车壁,朝外吩咐道,“可知道如何去云谭街?” 车夫立马回复,“小姐,小人知道路径。” “先回去金玉阁,然后再去云谭街”,还需取了东西,自然要回一趟金玉阁。 车夫应是,把车赶回了金玉阁,乔思亲自回了客房,取了云可凡亲手交给她的东西,凭此礼,可见云家掌事,也就是云可凡的祖母,云国夫人,虽过花甲之年却威信骇人,云家富可敌国,权可通天,与这位国夫人有很大的关联,当年之事后人早不可寻,但这并不妨碍乔思要达成之事,就是云可凡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都知道她所说之言的价值,更何况那位老辣精权谋的国夫人,当然,她是生意之家主,乔思也只与她谈生意。 尔后楼下候着的马车调了头,去往云谭街。 皇城之下,盛隆街之贵,云谭街之富,赫赫有名,所以一进云谭街街口,来往的都是极为内敛却只在静处独显财气的马车,与才几尺之外之街景对比十分鲜明,乔思所乘车辆也就被凸显出来,寒酸、简陋、低微,赶车的车夫头一次见这般阵仗,心头十分难为情,只好把鞭子挥得飞快,想及早到达目的地。 乔思早有预料,更甚者,她还预料了在云家会遭受怎样的冷遇,却没想到,云国夫人极快的召见了她,压下心头的些许激动,她敛了气神,把平日明阳夫人精心教导她所有能用上的都在脑中回顾了一遍,此刻由来传话的人请上了肩撵,往内院而且。 走了大概半柱香,肩撵缓缓放了下来,乔思被人扶下轿子,那位领着的婆子换成了一位中年媳妇,就她自上而下的着装和气度,恐是在外头就是平常人家的太太、夫人也不为过,此刻那媳妇子脸上挂着七分笑意与乔思说话,“庄小姐原道而来,国夫人与您在客院相见,这便领您过去。” 乔思忙道谢,请她先行,其后自己跟上,三个丫头是顾嬷嬷亲手调教的,自是懂得规矩,自如行走跟着乔思身后,那媳妇子眼角扫过她们一行四人,眼中有精光闪过,随即而逝去。 眼前恍过园景浮华非同一般,乔思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未多打量停留,直到一处院子门前,这才定睛看了几眼,“巧云兮”。 不是待客院吗,取这么个名字,难道只做招待女客之所? 领乔思前来的媳妇先进了房门,乔思有意踱起步来,才走到廊下,那媳妇已经出来了,笑意满满的对乔思说道,“庄小姐快请,我们国夫人正在里边要见您。” 乔思点头致谢,跨步进了门,屋里光线与外头一般无二,她并未多看,只看见眼前主位上一位鹤发富贵老人正眯着眼打量她,乔思上前几步,俯身行礼,“请云国夫人安。” 云国夫人脸上并未露出过多表情,打量着乔思,“你是明阳的外孙女?” 乔思心头无奈,还是绕不过祖母的人情。 第四十四章、承诺 既然云国夫人已经挑开了话头,就已经表明她与明阳夫人是旧识,不管是因为云可凡的信,或是看在明阳夫人的脸面上,对于乔思而言,结果总是好的。 云国夫人问话出口,很快,不待乔思回答又自己接了话头,“你是她二妹的孙女。” “三妹的外孙女。” 语气已经很肯定了,“姓庄。” 乔思回答,“是。” 云国夫人看着乔思,但又像是透过乔思看着别处、别人,“你来,她可知道?” 乔思点头,“祖母她老人家是知道的,还让我给您带好。” 云国夫人嘴角似带上笑,很有些舒心在里头,“她还好吧?” “祖母身体康健,盼着您去常州,还能见上一见。”明阳夫人旧人太多,自然也不会个个向乔思说清,单这位云国夫人而言,只让她尊而敬,万不可逞强多言,实在无法沟通,再另寻它法,切不可得罪。 云国夫人点头,似突然想起,问道,“我那凡丫头可乖些了,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提起云可凡,两人说话随意了些,乔思依着云国夫人使人端上来的绣凳,坐下回话,“凡姐姐人很好,很好学,祖母平日夸赞最多的就是她了。” 云国夫人笑得更开阔了些,手一挥,“你不要给她脸上贴金,才新鲜几日,过些时候还好,再夸她。” 由此可见,她们祖孙俩感情很好,乔思笑着点头不语。 “你专程来见我,可有要紧事?”云国夫人稍稍直起腰来,端着茶喝了一口。 终于说到要紧上了,乔思低头计较一番,缓缓开口,“晚辈冒昧向您打听,洺州近年来可还出陨铁?” 空气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慢慢凝聚之后团成一团,笼统的堆向方才还在闲情逸致的云国夫人,让她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缓慢的把手上还端着的茶托木呐的放在右手边的塌几上,上身自然地落靠在雕了花鸟印刻的檀香木靠背上,乔思一眼不错的看着她,所以并没有错过云国夫人虽保持了镇静,却还是被她颤着的手指泄露的激动与紧张。 这才是一个正常人,不,一个强大的生意人该有的反应,乔思心里松了一口气,万里征途源于脚下第一步,只要往正确的方向跨出去就不怕它走不到想去的地方。 许久之后,云国夫人才找到自己的呼吸,刚才一瞬间失去的力气又回到身上来,她沉了沉气,眼力如神的看着乔思,“如何证明?” 既然她选择相信,那自己的胜算又进了几分,乔思起身来,拜托云国夫人,“烦您取纸笔来。” 云国夫人立即朝外喊了一声,嗓音暗哑沉重,却带着保不住的兴奋,“来人,备纸笔。” 不过两三个呼吸,才接了乔思进来的媳妇双手捧了托盘进来,把纸、笔、砚摆置安放好,这才立身起来站在书案之后。 乔思看她一眼,再转眼去看云国夫人,云国夫人从善如流挥手让那媳妇出去,她自己撑着塌几起身走了过来,嘱咐道,“没有我的传唤,不得靠近。” 那媳妇愣了一下,很快应是,躬身退了出去,站在了门外一丈之外,此刻从里往外看,一片开阔,不闻人声鸟语,乔思这才走进书案,提起笔来。 “慢。”云国夫人却立马制止了她,随即看着乔思,“你可想好了,条件是什么。” 她老神在在,心情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与乔思讨价还价道,“在商言商,价高可以,但不能坐地起价,我们云家能买这世间所有东西,但不包括贪心。” 果然老辣奸滑,乔思笑起来,“夫人您放心,我要的您一定办得到。” 云国夫人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抬了抬下巴,示意乔思,“说说看。” 乔思只好将手上的笔放下,站直了身体,“我要云家一个承诺。”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要什么承诺,多半是明阳教与她的,再言,明阳这个人,云国夫人自问还是很相信她的品行,过分、出格的事绝不会提,这样一想,云国夫人才将提得高高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朝乔思点头,“愿以此物做凭证,我们云家一言既出,绝无更改。” 说完解下她腰间一块黑底红头的玉牌递给乔思,解释道,“此玉名为绯红,出自南阳,日后凭它可换我今日所言。” 如今,上品的独山玉已经极为稀有了,更何况这般品相的,云国夫人既然将它赠与,可见此物在云家人心中的份量。 乔思双手恭敬的接了过来,有了它,日后不怕云家不兑现诺言,“多谢您成全。” 云国夫人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了,自己走至书案对面,在太师椅上落了座,松了一口气,她实在年事已高,经不起几番折腾了。 乔思看她落座,这才重新提笔起来,细细的把脑子里面记忆犹新的东西先画后标注一一落著于书案上铺陈的上好澄心纸面上,时间过得很慢,只闻乔思落笔之时墨溶于纸上极为细微的声音,倒让云国夫人静心凝神的好生打量起乔思来。 直到乔思将手中的笔了下来,朝云国夫人汇报,“您看看,可还需补充的?” 云国夫人这才收回神思,站起来走到乔思的位置把已经撒上细沙吸干了墨的澄心纸捧起来慢慢看,从她初步平稳最后微颤的纸背之后,乔思明白,可堪用了。 第四十五章、那夜 “好,好,好……”云国夫人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她实在没想到,在她有生之年还能为云家承下这份“礼物”。 云国夫人的表现使得乔思很知情知趣,就着浴手盆的水洗了手,这就要告辞了,云国夫人本意要留她用饭,她很喜欢乔思这份沉稳得体,“留下来用午饭,我已经让厨房备下了席面,咱们云家,就几样私房菜拿得出手。” 她留下这份手书,只要云国夫人交出来,云家肯定会天翻地覆,趁着现在心平气和的与云国夫人用一回膳,也替明阳夫人尽一下心,当然,两人故意忽略了一个视而不见的问题,乔思怎么会有这样的手书,世间恐怕只一份,乔思未提,云国夫人未说,就这样悄没声息的略过了。 云家的私房菜哪里只是拿得出手,就是进御膳,也是使得的,果真只是云国夫人与她一同两人共一桌,老人家食量少,乔思平日都是少食多餐,很快,在云国夫人之后,乔思接了漱口的茶漱了口,再端了一杯在手里品了一口,与云国夫人续了关于常州府的一些趣闻,这才由早先引她进来的那位媳妇送上肩撵,护着出了云家,此间一个云家的人都未见到,乔思心想,若是日后也能这般顺利就好了。 “娘,这真是那位庄家小姐亲手描的手书?”云大老爷止不住的惊叹,一边在脑子里面过滤洺州的相关方位,要说云大老爷凭什么成为云家族里最大的话语者三之其一,与他几十年里对云家铁矿的奉献巨大有直接的关系,洺州,他不止一次翻山越岭,多少年勘阅下来,并未有任何新的发现,更何况上面标注的是这样精确的方位和……他不敢相信的摇头,自语连续不断,“不,不,这不可能”,小心翼翼的问云国夫人,“您说这是不是明阳的算计?” 他是在场的人中最有资格产生此怀疑的人,这不是一处小坑,也不是一个穴眼,这是一副完整的开采图标,照此所书,只要带上人手,就可以直接开挖了,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是没有,只是这一块太大,太诡异了,由不得没有人敢出言肯定。 云国夫人已经过了那个刺激的时段,她捻着手里的佛珠,平和的交给在场的云家主事们,“此举,不是明阳所为,我敢担下,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现在就着人去”,稍做沉吟,“奇哥,你替你父亲走一趟,今晚就走,做事麻利干净,决不能留尾巴,这是咱们云家又一次腾飞的机会,是龙是虫,很快见分晓。” 说完闭着嘴不再说话,她既然已经做下这决定,就会负责到底。 心思不停,想起乔思今日所绘,不单只是一份图标而已,那一份才是要了人命的东西,不到自己死之前,就不能让人看到,黄白之物诱人心,事反制使家破人亡,却比不上那样一段话有所物的解说,那只能算是一段猜测,却已经足够震撼这世间了。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只是乔思在云家一个来回,门上态度恭敬翻了十几番,就是车夫挥起马鞭来也是有力很多,马车里乔思安静的坐着,心里轻了很多,就像压在心头那座大山被移开,终于能喘口气了,她记忆力空前的好,在前世被辰夫人绞杀之前,恐怕是死期快到,她那几天心如死灰般的内心突然泛起无比强大的求生欲,有时候是午夜,有时候是凌晨,她会不自知的在臧家那座大宅里如游魂一般四处游荡,被巡夜的人撞过许多次后,辰夫人发话,“不过一个死人,有什么可防的,由她去。” 就这样,越僻静的地方她越喜欢,越幽暗的地方她越是有意的去,直到那个夜里。 第四十六章、快走 臧府与别家府邸大致一样,因为是武将之家,所以多了一个演练场,还有一个拳房,那天夜里月亮特别亮,特别圆,是十几来着?乔思低着头仔细的想,好像是十五,七月份,夜里已经很凉了,她只穿了两件衣裳,套了一双睡鞋,披散着头发,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位于西南角的拳房,四周都安静得很,只余留她的脚步声,她混混沌沌地推开了房门,里头映入眼前的是两侧两排兵器架,排得满满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寒铁森森的银枪上,大刀上,流星锤上……都是挂着人命的物件,所以寒气逼人。 乔思跨步走了进去,从左边走到右边,一样一样的看,一件一件的比较,哪一件用起来顺手,哪一样最是锋利见血,挑来挑去,最后落在了影壁上那把手臂长短的兵器上,却看不出是什么,只是那刃上的寒光吸引了她,不自主的走过去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她死,也要死在与臧侓的房里,转身要往回走,她忘不了臧侓死前眼里的不甘,他脖子上曲起的青筋就像时时刻刻在她心里蜿蜒,怎么也停不下来,所以,她也该死了,那天辰夫人在臧侓的身前暴怒,歇斯底里的喊叫,把她心里唯一一点亮光掐灭了,她知道,她不会放过她,从她进了臧家大门开始,结局就在那里,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又像是活过来一样,麻木的身体也有了反应,眼睛也开始聚焦,所以,在突然跌撞着跑过来的人扑进门时,她很快的避进了一旁竖着的铠甲身后,藏在了阴影里。 她没有想到,想了十几年,想了她的一辈子,也没有想到,那个扑进来的人,直径往她而来,在她极大恐惧之下,看清了眼前的人,那时候她不知道,直到今生,在永州,那场祭祀上,她才知道,那是黎王府的祭师,大祭师。 “快走,快走,我送你走,送你回去。”说完给了她一本册子,老旧的册子,眼神炯炯骇人,“把这些都记下了,记下来,背下来,烂在心里。” 乔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到眼前的人化成一堆污水,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还没醒,又做梦了,捏着手里的册子,就着月光,看到册子正中,是一朵莲花,上面坐了一位童子,眼中带笑,乔思眼神晃了一下,差点以为那童子是活的,急忙转开再不敢看,尔后又听到脚步声,辰夫人喘着粗气,恶着话语,“拖走,把她给我拖走!” “是。” 是臧三爷的声音! 第四十七章、回去 叔嫂有情这世上恐怕也不是臧家这一对,只是处得这样心安理得,倒是世上头一对了。 乔思慌忙看着左右,目光落在那处墙角,黑乎乎的,应该是平日留出来做旁的用途,她没有犹豫,很快趴下身体,头就往里钻,也算她幸运,大小刚好容下,一寸一寸的挪了进去,直到头上又有了月光,身后传来乒乒乓乓翻找的声音,最后屋里的人也发现了那个墙角的洞,臧三爷呸了一声,“狗洞也钻,我看离疯也不远了,何必再与她计较,明日就结果了她,省得你还记挂!” “我是怕她吗,我怕什么你不知道?” 辰夫人原地转了几转,她明明看见黎王府有异动,来的人不是大祭师就是冥灵,府里现在一连死了她的长子,随后就会把庄家女儿陪葬,一想到长子的死,她恨不能嗜血食肉,凭什么,他要自作主张为自己送死,她怕过他们吗?没有,从黎王府逃出来那一刻起,自己就没有怕过,她不怕,她有至尊庇护,手握秘药,她不怕黎王府,不怕,都是臧侓的自作主张,这一切都是他。 辰夫人越想越气,碾转不停的走起来,脚上被勾拌了一下,仔细一看,神情俱惊,来的人是大祭师,既然他宁愿赴死,以这样的死法,就是为了防她发现,逝己而得生! 她一把抓住臧三爷的衣襟,“这里外头通向哪里?” 臧三爷被她吓一跳,“侓哥儿的院子。” 辰夫人一甩袖子,“走。” 乔思爬出狗洞,起身就往她的院子跑去,心跳如雷一般,令她快要窒息而亡,怀里揣着的那本册子滚烫一般快让捂不住了,她跌跌撞撞的回了房,没有来得及歇息,就着屋里的烛火,掏出那本册子,一页一页的翻过,他说了,可以送她走,送她回去,只要她急着,就能送她回去,回哪里?不管回哪里,只要可以让她离了臧家,回哪里都行,她急促的不停翻阅,用了十足的精力,屏住呼吸,一气边看边记,连一个边角符号都没有放过,全部记在心里,牢牢记住。 那样的生死关头,她直到现在都无法忘却,果然,她回来了,回到了还未进臧家之前,现在,把筹码递到了云家,尽人事听天命,希望可以闯过一关。 乔思示意南云,“我们去宽窄巷!” 第四十八章、别管 “大哥!” 面前是一座十分不起眼的两进小院,门上守着一位吊眼看人的老翁,敞开着的院门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空旷的天井,一旁堆砌一处矮墙,围成椭圆形,里头不知道种了什么植物,绿油油的看上去很喜人,矮墙边上,一个身穿短打布衣的年轻男子正比着磨刀石前后拉锯手中的长刀,嚯嚯声响被乔思的声音打断,男子扭头过来,看着乔思以及身后一众仆从,哐铛,手里的长刀落了地,那位门房这时挤进门来,朝男子喊道,“诚爷,有人找。” 乔思连跨好几步,走到男子面前,“大哥。” “小妹?” 乔思不住点头,忍着眼眶的灼热,“大哥,是我!” 庄峻诚,还如乔思心里惦记的模样,疏朗俊逸,只是多年离家,显得些许老成,他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感觉自己快找不到声源,哑着嗓子,“小妹,你……” “来的是谁?” 离两人不远处的回廊边上,一位花信妇人,站着问,她,很年轻,很靓丽,靓丽里面还带着端庄,端庄里面又有几分沉郁,就这样看着乔思兄妹两个。 庄峻诚沉了几口气,把初见乔思的激动压下来,回身行礼,“回夫人,是在下小妹。” 转头温和的示意乔思,“这是哥哥的主翁。” 乔思没有犹豫,于情于理于法,她都该恭敬,向前一步,移到与庄峻诚并行,俯身拜见,“民女庄乔思,见过懿夫人!” 其实该称她懿公主! 妇人露出些许惊讶,却很快隐去脸上的变化,打量了乔思几眼,见她鼻高脸端方,衣着虽不见多华贵,却大方得体,一看就是家教甚严,点头说话,“不必多礼,既然是诚校尉的妹妹,请后堂说话。” 庄峻诚是以校尉的身份住在这宅子里,当然,如果不是御封,恐怕就是护国将军都无法出入,还不如平头老百姓,例如她,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竟不见,阻拦,可见,朝廷并不是真的把懿夫人遗忘了,相反,恐怕还设了专司,日后有得扯皮,只是,大哥该怎么办? “多谢懿夫人,叨扰了!” 庄峻诚告辞去换洗,乔思先随懿夫人之后进了后堂,翻过回廊,这才发现这处院子并不是如门前看到的那样,在怎么落魄不是,懿夫人终究身份不同,自小的环境以及习惯早就她不可能真像外头传说那般处境不堪。 “你在像什么?” 懿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乔思,她知道庄峻诚家中长辈父母兄妹俱在,却从在这府里当差开始,就没见他提起,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人人都有秘密,她更甚,所以她并未特意留心,想不到,还能见着他的妹妹,想他平日冷心冷意的样子,见着这位妹妹的心绪想来,两人关系应该不错,一看乔思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 乔思收回心里的胡思乱想,恭敬的答道,“回夫人话,民女只是惊奇这院子的巧妙,您对它很用心。” 懿夫人笑一下,“左不过一个住处,住得舒服些当然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花厅,乔思坐在下首,伺候的人上茶之后就退下了,懿夫人虽然对外头的事不甚感兴趣,实际条件上也不允许她观望外头的人事,但身边人,她还是知道些,特别是庄峻诚与明阳夫人的关系,当初挑中他,也是有这一层缘由,“你来,是京城有事?” 乔思忙回答,“是,去了云家,云家大小姐现在是家中祖母的弟子,我来为祖母跑腿办些家事。” 懿夫人点头,目光落在门外候着的庄峻诚身上,“进来吧。” 乔思站起来看着庄峻诚,兄妹俩坐在对面,懿夫人起身来,“我先回了,乔思小姐待会留下来与我说说话。” 兄妹两个送走了懿夫人,这才相对无言,还是乔思先开了口,“大哥,二哥出家了,爹爹前些日子给我写信,他们要去广南,奉姑城,再不是咱们的家了。” 庄峻诚语凝好久,“别怕,还有大哥。” 乔思一边点头,一边摇头,“大哥,庄家要覆灭了,你,不要管,也,不能管。” 庄峻诚心头震惊,“你说什么?” 第四十九章、亲历 乔思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点头与他确认,“最多不过这个月末,奉姑就会传来消息。” 庄峻诚无神一般落座下来,靠着椅背叹一口气,声音有些孱弱无力,“到底是为什么?” 目光落在乔思身上,“我以为再见你,犹如当年长姐一般,所以,不敢回头,不敢回家。” 乔思看着门外空无一人的小院,这样的话,她无法回答,但现在她只有这一个哥哥了,最亲的哥哥,“或许我说得不全对,但也或许都猜对了。” 她神态庄重无比,压着声音说道,“大哥,您肯定不知道,常州府的臧家主母辰夫人,与咱们庄、顾、臧以及永州府的黎疆王府有过旧事。” 这里是懿夫人的待客花厅,此刻临时留出来给他们兄妹说话,时间很是仓促,安不安全暂且不说,但提起自家辛秘多有不适,庄峻诚示意乔思不急提起,自己静下心来立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他自小就耳目灵敏,所以习武学文教之其他兄弟都高出一层次,几息之后,呼出一口气,心里对懿夫人的品性又增添了几分,“你继续说。” 乔思轻轻点头,“是。” 她理了理脑子里面关于那些零碎又有真有假的片段,临行前她与明阳夫人合盘托出,两人说话间却毫无头绪,这也属正常,明阳夫人毕竟是多年身处不同,宫墙内她敢称百事通,但宫墙外的世界,恐怕相较起来还是想不周全,她能商量的也就只有庄峻诚了。 “当年长姐死的那日,其实我都看到了,也听清了。” 说起这些事,乔思心头犹如刀绞一般,忍不住打起寒战,牙龈发抖起来,许多年来,无数次想起,终究知道什么叫齿寒。 她哑着嗓子,吐出无数口气,眼角余光看到庄峻山僵直的身体,泛青色的脸颊,终究吐了口,“是外祖父动的手。” 啪嗒,庄峻诚坚持不下,跪坐在自己脚下,这些年他一直在回避,懊恼,恐惧中渡过,没想到,小妹…… 他疼惜的看着乔思,“小妹……”,当年他一走了之,而小妹这个亲历者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被淹没。 第五十章、查出 其实,最难过,过得最辛苦的,是庄峻诚这个知情却无能为力的旁观者,都是至亲,却相杀至此。 乔思很快也跪在兄长面前,“大哥,这个世上的事终究敌不过两个字,因果。” 有怎样的因,就会造就怎样的果,既然她们已经看到目前的结果,想要寻摸原因,该是有更大的希望,“究竟四家是为何纠葛,偏偏受难的是咱们庄家,这些,我想恳求哥哥,去寻一寻,查一查,有些事,就是祖母,也不好出面。” 原是听她不让自己伸手奉姑家里的事,庄峻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此刻听她让自己出面,心里五味杂陈,小妹说得对,不管怎样,有因有果,总有根据去寻,“你想让我查什么?” 乔思用力咬了唇,心上一狠,如果自己倒下,就再也没有机会让长姐的死翻身,就是一桩无头悬案,“按说十几年前的事早已模糊,但上次我经永州至常州府,曾见过那位黎疆王府的众位祭师,亲眼看到他们的赤祭,武义将军府的臧世子,为母受曾经之过,却是要生生受那嗜心之刑,看来,那臧世子亦是清楚几分,我想,哥哥就从武义将军府那位辰夫人身世查起,要事无巨细的查。” 庄峻诚凝目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辰夫人是黎疆王府的逃奴?” 乔思摇头,“不是逃奴,是老黎疆王的骨血”,沉了口气,换一种心绪与庄峻诚说话,“用来做血女的骨血!”。 庄峻诚心头俱震,历来关于黎疆王府的事,都是玄上加玄,很是让外头忌惮,传说更是离谱,这也更让庄家与黎疆王府的牵扯显得荒诞无稽,不可思议。 “这个得从黎疆王府的根源说起,以血养气,以血养精,是邪术中的上层,更何况亲生血脉,那位辰夫人逃出来,也算应当,只是要查出当年她出逃之时发生的事,全凭哥哥了。” 庄峻诚点头,“我知道!” 第五十一章、蹊跷 乔思又细细把脑中所有细节想了一遍,补上几点明阳夫人提醒她的,“祖母的意思,那辰夫人肯定有着强大的助力。 武义将军府里,可没人能强压她一头,就是当年老将军还在时,也不能下她的脸面,更何况,流言说起”,乔思犹豫一分,“咱们只当参考,或许有些帮助,那,辰夫人,与臧家三爷,有些不清楚……” 庄峻诚已经站起身来,随手把乔思也搀起来,正要坐回座上,听乔思一语,差点落了空,有些狼狈的搭在扶手上,这事,怎么好拿来与妹妹讨论,他亦不好意思说,以拳掩唇咳了一声,“市井流言怎可相信!” 乔思心里苦笑,大哥还是太过刚直,遇着好的主子倒还好,尽忠就行,若是遇着个打歪了的上头,他这身脾气就得吃多少苦头来。 “那臧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高门大户,别人议论也不算欺压,再说,无风不起浪,大哥在查处过程中,理一理这关系也无妨,咱们是奔着咱们自己去的,不是专为查探隐私!” 那辰夫人哪里是什么好人?当然,乔思也不信她真能做出这样违背人伦的事,但是,一个把着小叔子不避讳,一个权当还有些许指望,一心念念不忘,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的,现在的武义将军也算个能人,那可是亲兄弟和亲媳妇。 乔思摇头,关她什么事,人家现在少年有为,也不在乎,藏得可深沉得很。 庄峻诚一做深想,果然如此,也罢了,只可惜臧家那位世子,确有奇才,指望不要被家事拖累的好,“就按小妹说的,哥哥这就去办,咱们兄妹既然已经团聚,祖母那里只能辛苦你替哥哥多尽孝,待时日空了,歇了差事,我再去给祖母问安。” 说完,从袖管里掏出一副不过掌宽的匣子来,站起来走到乔思跟前递给她,“哥哥这些年身上虽然领着差事,却存不了多少,这里是上次去大名府出了外差,赚得些许,妹妹拿去傍身,如果日后有大用,再给哥哥来信,我来想办法。” 乔思愣了一下,舒心一笑,把匣子推了回去,“哥哥说哪里话,我用不着,您还有大事要办,可缺不得这个!” 庄峻诚脸拉下来,“看你才将是懂事了些,怎么现在又糊涂了,你寄居在祖母身边,本来就给她添了麻烦,若手头再不宽裕,祖母她老人家自己身后能理得了多少事,还能顾你多少?” 说来说去就是怕她自己一人在县君府会吃亏受委屈,这是这怎么会呢,祖母再心疼她不过,点点滴滴都精细得很,不过她也不会就这样伤大哥的爱护之心,“要不,我替哥哥收着,日后哥哥娶大嫂的时候,也好有个底。” 庄峻诚这才放下心,反正银子放在她手里,他心里好过一些,“先顾着你自己,我的事不急。” 乔思笑起来,“真的,我帮大哥存着吧,我手头足够花用,祖母日常待我很好,再说,当年,外祖母离世时,把她自己的东西留了一份给我。” 庄峻诚看她一眼,见她说真的,也就放心了,“那就好。” 外祖母心疼乔思,家里人都清楚得很。 “大哥,我想,二哥他出家这事很是蹊跷!”乔思放心不下庄峻山。 第五十二章、添点盐 庄峻诚闻言并未露出一丝异样,就如听闻一个陌生人。 他是知道的吧,乔思心想,守着这处宅院,说是看护,其实犹如囚禁,似外头的风吹雨打都不曾惊扰,内里实然不同,何况动静的是慕王府。 “他无事!”庄峻诚挥洒衣袖,站起身来,低头与乔思对视,“该是他自己的路,若是走不出来,旁人也无法。” “那我先回去了,耽搁大哥当差。”乔思忙站起身来告辞,“大哥再给我去信。” 庄峻诚点头,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出去,摇可见亭对廊前,懿夫人与身边侍从静静的看着他们兄妹,乔思对她行了礼,在庄峻诚相送之下离开了院子。 送走了乔思,庄峻诚依旧孤身在院子那处忙碌,手掌紧抿兜住手心以此挖水泼上已成凝状的磨刀石,刀刃与之相合,馄炖中,锋芒毕露,有寒光闪出…… “给它添点盐!” 宽如蒲扇的劲手顿住一动不动,庄峻诚忍住手下一颤,声如平常,朗声回应,“不用!” 娇痴嗐气般的声音并未停止,这还不够,十指纤纤点上他的虎口处,“添点盐!” “不用!”好似习以为常,又好似忍气抑性,“殿下还是回屋歇着吧!” “不歇”,语气坚决又憨痴,不放弃的指点他的刀刃处,“添一点!” 庄峻诚单衣之下蜷缩的肌肉、暴起的血管表示他很不高兴了,只待下一刻…… “阿诚,兵之勇在繁多,将之悍在利器,有吹毛透风之利刃,持重器宝出,可也,所以……”,此刻的懿夫人仿似回到那处集污糟溃烂于一地,却也集天下宝器列出之所在之处,满心满腹的风雨飘摇,出口成语却还是娇嗔唸心,“添点盐!” 另一只手肤色润白紧握成拳,摊开呈现在他面前,一把黄灰,黄中透白,鼻尖传来酸涩之意,娇声如常传来,“你不吃,它吃!” 庄峻诚脸色变幻莫测,添点盐,添一把金丝矾,磨砺可出雪花路纹,锻造名动天下的宝剑。 不待他多言,纤指缝隙挥洒之下,眼前多了一垒土堆,人却起身直立,依旧笑语嫣然,“你妹妹很好,不过,看看我,看看你,她又不好了。” 庄峻诚心神倶震,旁人无可知,他却十分了解,懿夫人所说的好,自然是真的好,可她说的不好,又是什么? 跪扑在地,虔诚复加,“请夫人教训!” 懿夫人咯咯一笑,回声道,“你想多了,就是给你的剑喂点盐。” 攸念间,笑散去,语出惊人,“可想到我的前半生,还是要指点你一二,第二不能碰的你已经碰了,他是你兄弟,与你一般,第一不能碰的,你即将要去碰触,那是让人万劫不复的境地。” 庄峻诚以额抵地,“请夫人教我。” 懿夫人轻叹,“今见你们兄妹,我已长久没有此番感念,那是永州王,不是我上晋皇室。” 皇权可杀人,可灭门,可毁坏,永州王却要灭人神魂,断人往生,这是比刀下立斩厉害百倍千倍的劫数,避之还不及,岂容人一头撞下去。 庄峻诚想到小妹提及的武义将军府中那位辰夫人的生世,他们是否犹如懿夫人所言,正往那万劫不复的境地奔去? 见他似明了,却不似回头,懿夫人笑出声,“可见人有劫数,命中有定,今我与你添一把盐,来日就有人能与你助一剑施命,难定,难改,好了,言于此,即可!” 懿夫人身形轻快而去,长久伏地之后,庄峻诚一念起,几年前,那一家被灭门的官员,永州王?现今的黎疆王,果然吗?圣旨也不管用,还是破了家,那可是黎疆新王的未婚妻,果然不经癞,死得快,小妹真是一针见血,他们一面就撞上这座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