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秦王政时,其妃郑夫人为其生得一子,名为扶苏。 扶苏自小聪明睿智,深得嬴政喜爱,因此郑夫人亦颇受宠爱,嬴政挥军攻打燕国之时便将她带在身边。 秦王政二十一年,郑夫人又怀胎,怀胎十月间,她时常梦得一轮明月,又不似明月,只是红得似火,却又不灼灼伤人,因而她便隐说是明月。 同年,嬴政攻下燕都蓟l县他为之大喜,认为郑夫人必定会生下一个似明月般美好的人,更是福星高照之人。 腊月十六,丑时中。 郑夫人生得一女,竟也没有似生扶苏时那般疼痛,因此认为其自娘胎中便体恤母亲辛苦,必是至孝之人。 其女降生之时,月儿忽然显得极亮,似是一个太阳,白日时,这月儿竟久久不落去,与太阳齐行,越见火红。 郑夫人心中大震,这竟是她梦中所见场景,又细瞧女儿,她的右臂之上竟也有一轮火红的圆月! 她又联想到前两年腊月十六之时,亦如其景,但那日却是太阳挂于夜,似月许许亮白,与月同行。 当时民间一时传言不断—— “天降之物,必有腥风。 此为王相,非有遇见。 需有一人,似月遏之。 如此矣已,天下方静。” 嬴政听得此言,找人搜寻民间,未果。 郑夫人想得这茬,越想越害怕,慌忙偷偷找人问过话,但她不敢说自己梦中之事,亦不敢说自己女儿身上的红月,只是问了生辰如何。 有人与她说道:“丑时中生人,克父。丑时初生人便是父母双全,但那时皇上正在外头等候,而丑时末生人即克母,这小郡主是在丑时中生,丑时末啼哭,若是……若是为保这孩子周全,不如就改作‘丑时末’生罢。” 郑夫人心中害怕,不得不将这孩子改作“丑时末”生,但嬴政也因此不喜这小郡主,认为其克母,只是郑夫人坚决,嬴政也没有办法,只得依郑夫人留着。 十六晚的月亮更是圆圆满满,微有红火。 嬴政特又找人算过一卦,算卦之人与他道:“皇上,这小郡主……虽是女儿身,但她却有男子之情怀,好动好武。” 嬴政听得这话,甚是不喜。 郑夫人后又听得这话,遂将其女儿取名为:静姝。 静姝之名源于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愿其娴静美丽。 秦王政二十二年,正月初一,又有人报于嬴政:“东方有五凤鸣于宅,异香闻于庭,此乃王后之命。” 嬴政特又找人搜寻那如凤女子,想是说来与扶苏做夫人,却又未果。 同年,嬴政轻松而灭魏国。 因此嬴政再次认为静姝是秦国的大福将,与月相竞,心中大喜,于是将她封为“竞月公主”。 后嬴政相继灭余下国家,秦始皇二十六年,六国灭尽,嬴政统一天下,正式建立秦朝,称“始皇帝”。 静姝年岁渐长,越发似月儿般可人,但她只有美丽,却没有半分娴静,竟似男子一般,自小生性顽劣,好舞刀弄剑,果如那卦上所言。 因而惹得嬴政又有厌恶之心,后郑夫人隐其生辰之事也露出来,嬴政知静姝是“丑时中”生,“克父”之言便传到了嬴政耳中,嬴政自此之后对静姝尤为厌恶,便又将她降为“郡主”。 郑夫人自静姝出生便是自行照料,不敢与宫中侍女碰得半分,一心只为了静姝,渐不受宠。 更有嬴政统一天下后,常游历四方,但求长生不老。 为了寻求不死药,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财力物力,无人知晓他为何如此执着。 宫中并没有人敢过问此事,只是偶尔听些好事之人说起,说是寻什么世间奇物,叫做“玲珑刀”和“玲珑珠”的。 静姝小时胆大,也曾过问郑夫人——“可真有玲珑刀和玲珑珠么?” 郑夫人便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四下看了一阵,才松开了手,低声柔和地告诉她:“姝儿,那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你切莫再提了。” 静姝不明,那是她第一次见她的母亲如此惊慌失措,心中疑惑,但却不敢再多言半句。 这的确是一个传说,一个近百年的传说。 江湖中传闻拥有这两件宝物者则可以称霸天下、无人能敌、与世长存。 但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谁也不知这两样东西在谁身上,更没有知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只是秦始皇却对此深信不疑,差遣徐福、卢生、侯生、韩终等方士四处找寻,因而自己游历四方,为的正是寻找这两样东西,但始终寻找无果。 公子扶苏偶然提到,却惹得秦始皇更加不悦,再不敢过问。 秦始皇三十三年,郑夫人忽感风寒,久治不愈,不幸与世长辞。 她对扶苏并不担忧,只可怜她这无人疼惜的女儿,临死之前都不能安心,便嘱咐扶苏定要照顾好静姝,定不能让她吃了半分苦头,待她长大,为其寻得一门亲事,平平安安便是最好了。 郑夫人逝在秋天,那一年,静姝还是个未及金钗之年的小姑娘。 扶苏心哀,他本就极其喜欢这个妹妹,认为她与其他女性大相径庭,因而也十分疼爱她。 静姝在宫中本是惹得众姐妹嫌弃,也不常与她们玩耍,孤独却不愿低头,更有甚者,竟顾自在宫中偷练些武学。 郑夫人在世时,扶苏常去看望,静姝也时常跟着哥哥赏读诗书、研习兵法,兄妹二人常常互相勉励、感情深厚。 自母亲死后,扶苏便加倍疼爱静姝,将她接到自己府上去,好生照顾着。 只是他的夫人竟也不喜静姝的性格,时常与他说道,他心中烦闷,既不愿恼自己的夫人,也不愿弃自己的妹妹于不顾,于是避而不答,一拖就是许久。 第一章 因反焚书,远离咸阳 秦始皇三十四年,咸阳。 嬴政焚书坑儒,惹得许多儒生愤恨,各自潜逃,一时百姓怨声载道。 静姝年纪尚小,说话却胆大,一日遇扶苏,而道:“哥哥,如今天下初定,百姓未安,父皇如何使得这焚书之事?” 扶苏惊于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且与自己的想法竟又苟同,忙慌地捂住其嘴巴,好言道:“此事是父皇做得不妥,我自然会面禀父皇,疏陈其中的利害得失,但你一个小小的郡主,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也切莫理那朝政之事。” 静姝微有惊讶地道:“因我是女子么?” 扶苏叹息道:“若你是男子,必定要为国家出力的,但你是女子,便不要理会这些事了,知道了么?” 静姝也跟着叹息道:“只可惜我是个女子。” 扶苏安慰道:“好妹妹,你要晓得你可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只是以后这朝政之事切莫再有妄议了。” 静姝眨了眨眼睛,道:“我晓得啦,哥哥你莫要再担心我了,我便做个习武的女子罢!” 扶苏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那你便练去罢,昨日我教与你的,可是学会了?” 静姝抱着手中的木剑,跃到院中,舞将起来,扶苏笑面看着她,心中忧喜交加。 …… 朝堂之上,众臣子朝服微躬着身子立于大堂之下,不敢言语。 扶苏心有忐忑,惶惶不知如何说起。 嬴政见扶苏似有话说,便看着他,道:“你便是说说你的看法罢。” 扶苏得父皇问话,终鼓起勇气劝谏道:“父皇,儿臣认为天下是为初定,远方黔首还未集于一处,天下诸生皆是诵法孔子,更有……方士虽有魅惑之罪,但罪不致死,父皇如今皆重法绳之,儿臣恐怕天下会有不安,还望父皇……三思。” 嬴政怒拍桌子,骂道:“还望朕如何!” 众臣子一时惶恐,都随着扶苏慌忙跪倒在地,但扶苏却更加大胆起来,大声劝谏道:“还望父皇莫要再焚书,亦放了众多方士罢!更有如今父皇也只抓到韩终一人,处决他只会让更多方士心中对父皇生出怨叹罢了。” 嬴政盛怒道:“来人!将这逆子当众……杖责……杖责五十!” 扶苏被杖责之后,仍不悔改,次日又跪在朝堂之外的阶级之上,大声劝谏。 时值年底,殿堂之外冷风瑟瑟,扶苏带伤跪地,不免又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嬴政心中本有怜惜之意,如今又听得他在外头呼号,只得问众臣,道:“众爱卿道是如何处置这逆子?” 众臣更是不敢言语。 赵高辅佐其右,忽然在他耳边细说几句,嬴政眉头微展,渐渐出现一丝笑容来。 待赵高退去,嬴政又问众臣子,道:“这逆子一时不知被什么迷惑了,朕觉着需得让他去锻炼一番,就让他去上郡如何?一面协助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一面让他多长些见识,众爱卿觉得如何?” 李斯怯怯弯腰站出一步,道:“微臣臣觉得如此也可,殿下去至上郡有蒙将军相佐,微臣以为这是个锻炼殿下的机会。”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着蒙毅,道:“蒙爱卿,你觉得此事如何?” 蒙毅急忙弯腰站出一步,道:“微臣以为此事可行。” 嬴政忽地大笑,道:“如此甚好。众爱卿可有不同的意见?” 一众臣子急忙齐跪于地上,高呼:“吾皇英明,吾皇万岁。” …… 扶苏被嬴政责令年后启程去上郡,心上多有不悦,更因怜惜静姝平常多受众姐妹辱骂嘲笑,而他的夫人也不喜她,心中更加担忧不已,几经思虑决心去面见父皇。 几日后,扶苏又独自去面见嬴政。 嬴政见他朗唇泛白,身体又未好,背过身子去不愿瞧他,道:“年后你便要启程去上郡,不在你的寝宫中好好休息养伤,今日又来,是有何事?” 扶苏跪于地上,道:“父皇,我今日来确有一事……” 嬴政不待他说完,止道:“你若是想说焚书之事,自不必多言。” 扶苏道:“今日我为的是静姝之事。” 嬴政转头瞪他一眼,道:“静姝不是早已被你接去你寝宫了么?” 扶苏道:“是如此,这回我想请求父皇,让我将她带在身边。” 嬴政本就生厌,便不假思索地同意道:“你要将她带到何方,自不必与朕说道,你若是真心为她好,便让她少耍些刀剑才是。” 扶苏道:“谢过父皇。”又磕三个响头,道:“还望父皇龙体安康。” 话罢,扶苏起身去了,嬴政伸了伸手,嘴巴微张,欲言又止,只望着扶苏远去,心中一声沉沉地叹息。 …… 秦始皇三十五年,元月。 扶苏与其夫人和年幼的孩子于寝宫之中惜别。 其夫人叮嘱静姝,道:“你一女孩子家的,去了莫要与你哥哥添麻烦了。” 静姝点头,道:“我记住了。” 扶苏心中亦有等待,但父皇却迟迟未来相送,忽地拔腿急奔至父皇寝宫。 静姝心中一颤,亦跟着扶苏后头跑去。 嬴政见到扶苏,心中先是一惊,面上却不改颜色,道:“去便去了,无需话别。” 扶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已有泪水盈眶,喉咙中似有一块大石堵住,无法言语。 嬴政本欲去扶他起身,心下却又一横,斥责道:“我大秦的太子殿下为何这般软弱!” 他正说话间,静姝已站在十丈开外,忽地对上父皇的眼神,急忙低头缓缓走来,也跟着哥哥跪在父皇面前,心中异样,不敢抬眼。 嬴政背过身去,道:“走吧。”语气严辞,不容置疑,却似乎又有那么一丝忧哀。 扶苏和静姝二人磕了三个响头,却是一言未发,径自起了身离了去。 一行车队便行离宫中,渐行渐远。 车上气氛沉郁,行去甚远,静姝忽道:“哥哥,我是女儿之身,去至上郡,常住军中必是多有不便,若是哥哥同意,我便女扮男装如何?” 扶苏微笑道:“你一郡主之身,住在军中又有何不妥?” 静姝微噘起嘴巴,道:“如此,我便能好生与你、与蒙将军习得武功剑法了。” 扶苏听得静姝之言,心中忽地不那么难受,一时笑将出来,嗔道:“你这好不安生的一姑娘家,离了咸阳可是合了你的意了?” 静姝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倒是甚合我的意了。” 一路上兄妹二人打闹笑面,多有生趣,早已没有别离情绪。 …… 上郡。 路旁多生娑罗树、六道子等树木,树身高大,犹如身强体壮的将士立在此处守卫着这片疆土。 静姝扮男儿身,作扶苏身边兵丁,仅有蒙恬将军知晓她是当今的小郡主。 她在军中多受蒙恬指点,也常与士兵比试,颇有男子侠骨之风。 扶苏怕她孤独,潜一与她年纪相仿的兵丁与她作伴,名唤“筠廷”。 静姝与筠廷称兄道弟,筠廷问静姝名字,静姝思虑半番,道:“简如月色,福而祈安。我便唤作‘易祈安’。你便唤我作‘易公子’罢。” 她本意是为其哥哥祈求平安,心中甚是喜欢自己取的名字。 于是筠廷私下便唤静姝为“公子”,多有佩服之意。 二人练武比试,也时常自比江湖侠客,俨然自己就是浪荡江湖、远离朝堂的侠客了。 扶苏则协助蒙恬一起抗击匈奴、修筑长城,而对百姓又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上郡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地安定下来。 自打他们到了军中后,生活多苦闷,可静姝她却没有半点怨言,竟显得更加欢喜了。 扶苏越加佩服这个妹妹,连蒙恬都与他说起她的天赋奇佳,必是个练武的奇才。 但他们却只能感叹,感叹她是个女儿身,若非如此,也必定能够成为一代将相。 后因静姝年岁渐长,待在军中多有不便,扶苏身为一个兄长又不便多问。又因其母亲死前嘱咐,自己更是没能做到,也没能与他说一门好亲事,只是烦愁忧扰。 …… 秦始皇三十六年。 适值匈奴退却,扶苏和蒙恬便带着静姝至上郡郡治肤施县,脱离了军中,总算叫他心中舒坦了些。 但军中事务仍是繁多,他们一到肤施县,便有兵丁来报,说那阳周县中多有纷乱,扶苏本才稍稍放下的心忽然又被提了起来。 蒙恬劝谏:“小郡主一个女儿之身,在军中自然不能长久作待,如今,我们刚到这肤施县,便又要往阳周县去,为何还要让小郡主受这般苦难呢?” 扶苏因此问道:“那蒙将军看是如何是好?” 蒙恬叹气道:“殿下知晓肤施县这县令倒是个老实之人,脾气也甚好,不如就将小郡主拖与他们一家人,叫他们好生照顾着罢?” 扶苏微皱起眉头,道:“如今县令也不知何去了,待兵丁回来报了,我们找到他再问一问,那时再做决定。” 蒙恬道:“是。” 扶苏长呼一口气,道:“也不知这静姝又顽皮去了何处,我们去找她罢。” 说罢,扶苏起身走了出去,蒙恬随后而走。 第二章 兄长愁绪,别离送剑 肤施县中心地段,两座大府相对立于街道两旁,门面上各挂着一块匾额,南边的刻着“县衙”,北边的刻着“郡守府”。 乍一看,这两座府却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门口各有两座石狮左右摆放,但“郡守府”却没有似县衙那般左边摆着鼓和鼓把子,县衙听堂办案,县令及家人都住在郡守府。 郡守府本是蒙恬住的地方,但因蒙恬四方奔走,征战匈奴,修筑长城,这郡守府便让与县令和其弟县尉住去。 但现在,这县衙和郡守府里里外外竟无一人! 郡守府后院,西边凿一口井,北面一座长亭、一副桌椅,东边种着四五棵娑罗树,风儿一吹,偶尔也跟着飘下几片叶子来。 静姝作一身男子打扮,身着玄青色衣袍,她在中央舞着一把青钢剑,招式章法却奇怪,既不是中原剑法,也不像匈奴招式。 “郡主,你这练的是何剑法?” 忽走外面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近半百的蒙恬将军,一个是近而立之年的扶苏公子,说话的正是蒙恬。 静姝听见声音急忙收招停剑,挠了挠头,道:“这是我自己创的剑法,只不过还未完善,不敢使与师父和哥哥看,却才拿着哥哥的剑忍不住在院子里练了一练,却不想教你们给看见了。” “郡主这招式不错,古怪却又灵气,静忽而止转为动,动急出而入其心。”蒙恬赞赏地道,他微笑了一下,又道:“倒很是适合郡主练的。” 静姝正色道:“师父啊,我这都叫你看出来了,那也并未多好了。” 蒙恬微笑着看着静姝,心中颇有佩服之意,既自豪,又有些畏惧,心中感慨道:“这郡主若是从小习武,现在造诣早已在我之上,如今她年纪尚小,竟也能够自创一派,着实难得。” 扶苏却不夸她这处,她如今也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竟整日学着男子研究这剑法招式,便笑着嗔道:“女孩子家家的,你就晓得整日抱着剑了。” 静姝微嘟着嘴巴,眉眼儿一斜,道:“哥哥,你这剑唤做什么?” 扶苏道:“这剑并无名字,你便给它取个名字罢。” 静姝嗔道:“你的剑叫我取名儿,我才不取呢。” 扶苏早见静姝心中喜爱不已,道:“你若是与我比上一比,若是赢得我了,我便将这剑送与你,如何?如此你便能替它取个名儿了。” 静姝惊喜道:“当真?” 扶苏道:“当真。不过……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静姝猛点了几下头,道:“我不需要你让我也可赢你!” 扶苏转头向蒙恬讨了腰上的佩剑,脱去剑鞘,一步“踏地轻飞燕”直跃到静姝面前,道:“来罢。” 静姝眉眼带笑,出招乖戾。 扶苏与她对招二十,竟不能进其身,更不能赢她了,他忽地剑走偏锋,急攻而上。 静姝反不挡止,待扶苏的剑已极速逼近她,她忽然坐地大哭。 扶苏急急收剑,蹲下身去正想问个究竟,静姝忽然拿起剑直指他的咽喉,大笑道:“哥哥,你可认输了?” 扶苏长呼出一口气,哭笑不得,又有些忍俊不禁,终也笑道:“就你这般顽皮,哪个男人还敢娶你?” 静姝已收起了剑,起了身子拍拍屁股的尘土,道:“这我哪里管得。”她顿了一顿,接着微微横道:“我不管,反正你已输了,这剑便是我的了!” 扶苏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早知你喜欢这剑许多年了,便送与你罢。” 静姝瞪大眼睛,眼中满是喜悦,却要努着嘴巴道:“这岂非是你送我的?这分明是我赢来的!” 扶苏笑道:“瞧你这般高兴,你便好生练你的剑法罢,我与你师父可还有事要说。” 静姝故作恭敬地抱拳作揖,学着哥哥的口吻,道:“是,你与我师父便好生谈事去罢。” 扶苏笑着乃和蒙恬一起出去了,又留下静姝一个人欢呼着,抱着她的剑看个不停,使劲儿想着这剑叫个什么名才好。 扶苏回头望了静姝一眼,对蒙恬道:“蒙将军,依你之见,静姝可能够独自留在这肤施县中?” 蒙恬道:“殿下,郡主这番武学造就留在此处自是无大碍,不过殿下……您可放心得下?” 扶苏不再说话,微微叹气,二人走到府中大堂,顾自上座,又向蒙恬道:“坐罢。” 蒙恬谢过扶苏,坐在旁座,道:“只可惜我夫人……已不在了,不然也可叫她照顾着小郡主。” 扶苏叹道:“静姝前两年还小,虽说她的年底生人,而今她正处豆蔻之年,军中多苦闷,我本该与她说一门亲事,我这哥哥却当得不好,现如今,我又如何还将她锁在军中啊?” 蒙恬微微低着头,道:“说来也是,郡主已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是与她说一门亲事,只是军中并无什么造诣极好的年轻男子。” 他思考了一阵,又道:“不如找一户大人家,叫他们照看她如何?” 扶苏眉中微喜,眼神却又悲伤起来,道:“这好是好,但……但恐怕她也不答应。” 蒙恬道:“殿下还是放心不下郡主。” 扶苏思虑一阵,心中早有决定,只是他也的确如蒙恬所说,始终放心不下。 他哀伤地道:“明日便问问她吧。” 蒙恬再未接话,忽地外头奔近一个兵丁来,正要下跪,扶苏抬手免跪,兵丁又谢过,正色道:“殿下。” 扶苏点点头,兵丁又继续说:“县令与县尉的老父亲昨日长辞于世,县衙中的人都去奔丧了。” 扶苏思衬半会,道:“你下去备马,我们一会也便去罢。” 兵丁领了命令自去了。 蒙恬道:“郡主也去?” 扶苏摇摇头,道:“不,这种场合还是莫要让她去了。” 蒙恬道:“那郡主当如何安置?” 扶苏道:“叫她留在此处便是了,她饿了自会找东西吃的。” …… 次日,晚。 扶苏正在房中顾自烦忧,本想叫了静姝来与她说说让她留在肤施县的事,可他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但外头一路上蹦蹦跳跳而来的竟是静姝! 扶苏惊了一惊,静姝已蹦到自己跟前来。 静姝道:“哥哥找我何事?莫不是要向我要回你的剑了?” 扶苏又惊了一惊,问道:“蒙将军叫你来找我的罢?” 静姝顾自坐下,点点头,道:“是啊。”又拿着盘中的糕点吃了起来。 扶苏心中略有些异样,加之静姝就坐在他的眼前,顿了许久,待她又拿起第二块糕点时终硬了心肠道:“姝儿,这肤施县稍有太平,不如这次你便留在此处罢?” 静姝道:“那哥哥你要去何处?” 扶苏道:“阳周县中多有动荡,我和蒙将军便是要去那里了。” 静姝眨巴眨巴眼睛,道:“那你们何时出发?” 扶苏道:“七日后。” 静姝一口答应,道:“那我可有个要求!” 扶苏看着她,道:“你说。” 静姝道:“我不住在这郡守府。” 扶苏眉宇微皱,道:“那你想住在何处?” 静姝道:“我的住所需得离县中心远些,若是在林中僻静之处,便是最好的。” 扶苏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静姝眨了眨眼睛,道:“那我便能安心地练功了,若是你和蒙将军有空闲了,便去我那里坐上一坐,我也能跟我蒙师父好好切磋一番了。” 扶苏笑道:“你当真不是一个皇室郡主。” 静姝恳求道:“哥哥,你便答应我罢!” 扶苏伸手去摸摸她的头,道:“依你便是。那我明日便派人去瞧一瞧,替你造一处简单的屋子。” 静姝张大眼睛,道:“昨日我自行去东边看了,那里可有一间精致的房屋呢,我看了一看,也是许久不曾住人了,那处可是甚合我心意。” 扶苏道:“那我明日便与你去瞧上一瞧。” 静姝道:“你若是看了,必定是要住在那里了。” 扶苏嗔道:“好啊,我当是你为何答应得如此之快呢,原是找到了个好地方,莫非那里藏着如意郎君不成?” 静姝笑道:“那可是合了你的心意了,若是有个俊美的男子与我双双把剑使、双双把家还,这也是了了你和母亲的一桩心愿了。” “我瞧着军中筠廷倒是不错,和你也走得极近,不如将你许配给他罢?” “我细细一想,这一分别才忽然发现筠廷哥哥长得却也是好的,只是……” “只是怎地?” “只是他还不知道我是个郡主呢,这如何是好?”静姝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若是筠廷知晓了你这公子竟是假装的,那他都得躲得远远的了,再不肯理你了。” “哥哥,你这话说得也极是有理的。”静姝停下来,捧着自己的脸蛋儿,接着道:“哥哥,哥哥,你瞧我这模样儿,像不像是个女子了?” 扶苏连连道“像”,忽地大笑起来。 两个兄妹便如此闹了一阵,扶苏的心中总算少了许多苦闷。 …… 若是绝对要分别,时间总是过得极快的。 但这时间谁也抓不到,它没有影子,也没有半点预告。 只是这白天黑夜告诉你,时间,它走了。 它也许就跃过指尖,划过寒冷的剑尖,跳上娑罗树的枝头,花开得越来越盛。 等待着分别也是极难受一件事。 因为总要在乎着时间,掐指算着,心口念着,怕是一眨眼,忽地便飘走了。 蒙恬将军走,哥哥扶苏也走了。 这是一场没有眼泪的分别。 静姝果真就像个男子一般,不哭不闹。 她只是将剑递与她哥哥,道:“哥哥,这是你多年来的佩剑,你拿着它,一定能够杀更多的敌人的。” “你拿着罢。” 她的哥哥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六月。 道旁的娑罗树花开满树。 硕大的白色花序好似一盏盏在风中飘着的月灯。 蹄声踏踏,扬起丝丝的风尘。 “月白梭罗花锦簇,你自把剑待兄还。”扶苏喃喃道。 第三章 再见兄长,与师比剑 八月。 六道子与其他林木相间生长,树木之下丝冬、紫斑牡丹相伴而生,最美好的紫斑牡丹早已落败,只是叶面之中还透着生气。 静姝看过它花片上的斑驳紫色,看见了它的凋谢。 她不知道是谁把花种在这样一个地方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建造这样一座精致的屋子。 花开的时候,如诗如画。 但她仍然穿着男式的衣袍,她不愿离开这个美好的地方,只愿意在这里研习着自己的剑法。 她现在就在屋子的前面舞着剑,落叶随飘,尘土似追。 她口中念念有词——“落叶纷飞”、“尘土意追”、“静而未止”、“须臾意指”…… 继而她忽然停下来欢呼着,一跃便坐在了一旁的树上,眼神中皆是满足。 她终于完成了她的剑法! 她的“子归剑法”! 她的“子归剑”! “子归,子归,而却不归。”她口中喃喃道。 她的背后忽地响起几声轻轻的马嘶,但她却没有回头,只是有些出神了。 “子归,子归,你可是待谁而归?”她的背后忽地有人声响起。 静姝惊异,急转而视,飞跃直下,惊道:“哥哥!” 扶苏微笑着,道:“那县令说常见一俊美的男子去街上,我就知晓未给你准备衣裳,你便真要做了老爷们了?” 静姝笑着道:“我一个老爷们去买姑娘的衣裳总是不太适合的。”又问道:“你这马车里可全是姑娘的衣裳?” 蒙恬在一旁,掀起车帘子,道:“小郡主,这可是殿下却才差人备与你的衣裳。” 静姝道:“如此甚好,倒省了我亲自去了。” 她眼波一转,又道:“师父,我与你比试比试如何?” 蒙恬弯下腰,恭敬地问道:“郡主的剑法已完整了?” 静姝点点头,欣喜地道:“完整了。”又道:“师父,这回你可莫要再让着我了。” 蒙恬恭敬地道:“是。” 忽地两人跃进屋前的空地,蒙恬的剑早已脱鞘,与她对了十几招后,蒙恬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他已不敢再轻视这个小郡主。 静姝攸地凌空扮了个鬼脸,一招“风卷云舒”,又躲过了蒙恬的“凌雪刺心破”。 静姝连着几招“空穴来风”,谁也没想到她竟能够将一个招式用上几遍,待蒙恬以为她下一招又是“空穴来风”时,静姝却忽然变了招式,作困兽之鸟势来个“袭而犹静”。 蒙恬心中忽又震惊起来,只作一招“雪山作飞狐”,故意败下阵来。 静姝收了招式,努着嘴巴,微有不满地嗔道:“师父,你又让与我了!” 蒙恬恭敬地低头道:“郡主,你这剑法可是独一无二,我并未让与你。”说罢,他又在心中想道:“我若是不装作败下阵来,恐怕往后斗了亦是输在她的招式之下了。如今两月未见,这郡主的剑法莫非是有人教?” 静姝脸儿笑盈盈地,心中高兴不已,道:“谢师父过奖。” 扶苏向蒙恬道:“蒙将军过谦了,若不是将军让她,她这胡乱使的招式怎能赢得。” 静姝几步蹦到扶苏面前,道:“哥哥!”又道:“若是不信我的剑法厉害,你便与我也比试比试?” 扶苏故作不屑道:“你就晓得剑法剑法,我可不屑与你比试。” 他上下瞧了静姝一阵,又道:“如今你住在此处,也需得注意注意你的打扮了,你这终日穿这些男子衣裳、带着女子嗓音到处去走动,别人可曾笑话你了?” 静姝斜着眼珠子,不屑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叫我如何止得?再说,他们便是说他们的,我也不在乎!” 扶苏道:“你是不在乎了,我可愁着呢。” 静姝拉着扶苏往东面的木椅子坐下,笑道:“哥哥,你又是愁着我找不到郎君之事罢?” 蒙恬早已将马车拉入院中,见他们已坐下,便接过话,道:“莫非小郡主这剑法便是你那位如意郎君教与你的?” 静姝微作怒意道:“师父,你如今也要取笑我了!”说罢,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盈盈地一张脸儿,充满自豪和满足地道:“我这剑法便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哪来的如意郎君教我?” “那郡主这两月可是一个人住在此处?” “自然是了。我这剑法若是完成不了,那我才不愿出去呢!我顶多就去个集市罢。”静姝想一阵,“啊,西边那山上幽静,我也喜欢去。” “那你现在剑法已完成了,可是要去找你的如意郎君了?”扶苏接过话,笑道。 静姝微微眯瞪着眼睛,托着腮帮子,道:“这可说不准了,说不定我哪天一高兴,便去找了一个。” 蒙恬立在他们前头,接道:“那郡主可得抓紧了,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可见不到郡主出嫁了。” 静姝放下手,瞪着大眼珠子,道:“师父,你这身子骨我瞧着能活百岁呢,怎地现在就说这种话!” 蒙恬微笑道:“就郡主嘴甜,这两年殿下和郡主一来,总叫我在军中多出了许多趣味来。” 扶苏又让蒙恬一同坐下,三人欢声笑语,不禁日近西头,红霞遍天。 蒙恬长身而起,又微躬着身子,道:“殿下,郡主,我去集市买些食物来罢。” 扶苏点点头,道:“有劳蒙将军了。” 蒙恬骑马飞奔而去。 扶苏见蒙恬远去,便嘱咐道:“以后你莫要再与蒙将军比试剑法了。” 静姝惊讶道:“这是为何?” 扶苏道:“蒙将军乃是我大秦的猛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若是将大将军打败了,传出去可就是败了将军的颜面,蒙将军在军中若是失了威严,那我们的大军岂不是也不愿听他的号令了? 二者,那匈奴人也要因此打回来,我军若是败了,那如何使得?那我大秦又将如何号令天下?” 静姝听他说一句,便点一下头,听他说完,道:“哥哥,你说得甚对,我以后便不找将军比试了,便找哥哥比试罢!” 扶苏“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脑瓜子,道:“你活脱脱一个大老爷了。” 静姝轻捂着脑瓜子,撅着嘴巴,忽地正色道:“你们此次歇息几日?” 扶苏收敛了笑容,道:“我们晚上便要出发了。” 静姝皱着眉头,道:“为何如此急?” 扶苏道:“军中事务繁忙,需得及时处理才是。” 静姝不悦地怨道:“我若是个男子,那我便能替哥哥分担些事务了。” 扶苏又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道:“收起你的大男子心思,下次我再见你,若是你再穿着这男子衣袍,我可不愿再来瞧你了。” 静姝紧闭着嘴巴,瞧了半晌她的哥哥,才张口道:“我晓得了,下次我保证美得让哥哥都认不出我来!” 扶苏笑道:“那你可记住了!” 两人又闹了一阵,蒙恬便带着些食物回来了。 静姝不愿吃得太快,因为吃过了饭食,又是离别。 但,离别总是来得太快。 似乎不在吃过饭食之后,而是早就在他们的心中。 没有依依惜别的话语,只有一句—— “好生照顾好自己。” 扶苏本是充满了担忧,但今日一见,终是放心了许多。 静姝不然,她这个年纪,只不过是因为孤独。 离别在她看来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只不过能够陪着她练剑比试的哥哥和师父都走了,也没有人能够陪她说话了。 现在,连剑法都已完成了,她便没有了一丝目标。 天上月色如华,许许生媚。 她忽地有些惆怅。 但她的惆怅也没有停留许久,她总得找点事做。 她开始整理衣物,还有随带而来的钱财,又有些欢喜之色。 她还是个小姑娘,着实喜欢这些衣物,她已许久没有穿过女孩子的衣裙了。 她将衣服件件都拿出来比划一阵,在屋中转转悠悠,甚是欢喜。 少女初心,芳华年纪,本该如此。 第四章 珏鸣笑面,福而祈安 静姝终日穿着衣裙、思其剑法、挥舞其剑,宛如一多在风中开放的花骨朵儿,时而似那紫斑牡丹,时而又似那娑罗树团团的花序。 又过了二日,她觉得有些许无趣,决定明日去西边那座山林中走一遭,便早早睡去。 夜里似乎听到外头有人轻笑,以为是在梦中,翻了个身子,又继续睡去。 但外头却真的有人在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切,像是开红了的花儿不停地摇摆,招惹风儿,也招惹静姝的睡意。 她心中愤然,忽地翻身而起,直出屋门,对着空中喊道:“你是哪个混账小姑娘,倒是出来与我比试一番!” 她揉揉迷糊惺忪的睡眼,细细瞧去,屋外十几丈处隐隐约约地走来一个姑娘,笑意盎然,如沐徐徐春风。 那姑娘便停在面前,微有挑衅地道:“听说你这剑法极怪,我便是要来与你比试一番的!” “你是扰了我的清梦,我自然要与你比试!”静姝不悦道,又顿了一顿,微觉奇怪,接着问道:“你是听何人所说我剑法的?” 那姑娘收敛了微笑,心道是自己说漏了嘴了,嘴上却不知如何回答,一时无话。 静姝见她不理会,心中生疑,借着月色又仔细瞧了她一瞧,一身浅绿色衣裙,便是普通女子的装扮,但她看起来俨然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静姝微有警惕,正想问些什么,那姑娘忽然先开口道:“你这地方也忒难找了,叫我找了许久!” 那姑娘说着便将她背在其后的右手伸到前头来,静姝忽见她手中握有一把长剑,又听她一说话,心中油然生出喜悦,再不去想她是听何人所说此地,唇儿微张,道:“瞧你年纪与我相仿,我自小从未见过像我这般喜欢习武的姑娘,你与我倒是有些许投合,不如我们便比上一比,谁赢了便称作‘姐姐’如何?” 那姑娘忽地向前掩嘴而笑,道:“我瞧你是不入江湖,知之甚少,习武的女子哪只我二人?”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本是为了与你比试才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你说的也甚合我意,那我们便比上一比!” 静姝道一声“好”,又入了内,穿好了衣裳,拿了子归剑,再跃出屋外,借着华华如许的月色与之比试。 双剑似珏映舞太清夜,影影绰绰对峙屋院前。 那姑娘心中奇怪,瞧静姝这剑法确实古怪,但出其不意的招式又令她心中喜欢,越近其身她便越加佩服。 两人不相上下,静姝忽而立于原处,不作回应,那姑娘觉着时机已到,一招“踏雪不寻梅”逼近静姝的心间,待近之时,微乎其微,静姝作一招“须臾意指”,反快那姑娘一步,剑指其心。 那姑娘败下阵来,微有不满,但心中竟也佩服起静姝来,未待她说话,静姝已开口说道:“如今你可是败了?” “我便是让与你的。” “那你也是败了,按照此前约定,你便要喊我作‘姐姐’!” “你今年多少年岁了?” “过了年便算是及笄之年了。” “哦?如此说来,我还需管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作‘姐姐’?” 静姝“噗嗤”笑出来,道:“如此,我也是十分高兴。” 那姑娘也笑将出来,轻声道:“姐姐。” 静姝因此笑得更加大声了,继而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思虑一阵,道:“蒙珏鸣。” 静姝惊讶道:“若是我师父蒙将军在,必定是要收你作女儿了。” 蒙珏鸣道:“我便是借了蒙恬将军的光了,竟同他一个姓了。” 静姝又惊讶道:“你知道蒙将军?” 蒙珏鸣笑道:“蒙恬将军威名赫赫,天下谁人不知?” 静姝也跟着笑了出来,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道自己是练剑练得傻了,与蒙珏鸣几番言语,越觉投合,便跃步过去,挽了她的手腕,走向屋里去,点了油灯。 蒙珏鸣见静姝身上穿戴鲜丽,不禁心中艳羡。 静姝忽捧着脸蛋,问道:“你为何也不问我一问叫什么名字?” 蒙珏鸣道:“那你便说上一说你叫什么名字。” 静姝心中想道:“如今我在此处,便不可用郡主的身份与姐妹称道。”但她却又一笑,故意道:“我若是说我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你信是不信?” 蒙珏鸣忽然大声笑起来,道:“你若是始皇帝的女儿,那我便是蒙将军的女儿了!” 静姝跟着笑道:“我便是开玩笑的,我名叫易祈安。” 她的眼睛又滴溜溜一转,道:“珏鸣笑面,福而祈安。” 蒙珏鸣心中暗笑,道:“你这般小小年岁,便是学识有加,武学高就,确是要祈求平安了。” 静姝急忙摇头道:“你如此便是高看我了,我的学识不过是外头的一颗小草罢了,你细瞧着是长在那里,你放眼看去,便再也瞧不见了。” 蒙珏鸣被她的话语忽然逗得大笑,道:“你这说话也甚是有趣。” 静姝跟着一笑,见她身上的衣裳普通黯然,道:“如今,我们已是姐妹了,衣裳自然是要穿得相似才行,但你的衣裳却只你身上这一身,便不能叫我与你换作一样的了,不如,你换了我的衣裳罢?”说罢,她便拉起蒙珏鸣向里头走去。 蒙珏鸣心中又暗道她眼尖,竟也能顾及自己的心绪,不禁又佩服起来,便跟着她瞧她的衣裳去了。 两人一同瞧了一阵那些衣裳,终是选定了一身湖碧色的软烟罗衣裙。 两人互诉心声,月近三更,蒙珏鸣忽然急道:“我需得回去了,若是让我娘和哥哥知晓了,恐怕又要将我禁足了!” 二人又一番依依惜别,姐妹缘分就此落下。 后蒙珏鸣又几次偷跑来找静姝戏耍,二人倚月比剑,互相切磋,好不快乐。 静姝意将剑法教与她一同练就,但蒙珏鸣却始终学不会她的剑法,学了两三次之后,愤然丢下剑,气道:“你的剑法如此古怪,我才不学你这招式呢!” 静姝见她竟不领情,也跟着气道:“你自己便是无心学之,又怪起我的招式来了!我半年苦思这剑法,如今要将它教与你,你倒不肯学来!” 蒙珏鸣心中不舒爽,又不肯承认自己天赋却没她这般好,转身便走,又回头道:“你不就是创了一套剑法么?我也可以,你不必瞧我不起!” 静姝无奈,在心中感叹起来,自己本无瞧她不起之意,却要因此被误会,心中更是愤愤然,不肯向她解释半分,自己转身回了屋内,在心中暗自与骂,气了些许时刻,沉沉睡去。 天将破晓之时,她忽然口渴醒了过来,下床找水喝时,想道:“我前些时日还说要去西边那山上,而今早起,不如就今日去罢!” 想罢,她急忙穿了衣裙,带了子归剑,奔将西头山中去。 晨起清凉,月儿还浅挂在天边,路上还没有半个人,着实令人神清气爽,她心中的不满之意早已随着清风吹散了去。 她一跑一跳,觉得那月儿便是跟着她的,心中喜悦,不由得哼起小曲儿来。 第五章 深远林间,偶听江湖 这山中也是她常来之地,但从未走得深远,今日却是自她换回女儿装束后第一次来。 她顾自练了一上午的子归剑法,偶尔停下来赏这番清凉之色,觉得索然无味,忽地决定向那深远之处走去。 侠骨丹心,玩心十足。 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座精致的小院,清亮又带着女人香。 她忽然警觉起来,蹑手蹑脚接近那小院,又蹲着身子靠近那门窗,透过门缝一瞧,但见两个女人相对而坐,一个脸色阴沉似是女鬼化身,一个眉头微蹙似是仙女下凡。 但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郁。 仙女先是叹了口气,道:“还有两个时辰。” 女鬼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我知道。” 仙女道:“你到底还是下定决心了?” 女鬼冷笑道:“你还是一副柔软心肠。” 仙女无奈地摇摇头,道:“可他也是你的孩子。” 女鬼笑道:“那又如何?那也是他的孩子。” 仙女沉默了半晌,又道:“那江呈月?” 女鬼脸上忽然狰狞起来,恨恨道:“你知道她是如何对我的!”她顿了一顿,长呼出了一口气,叹道:“更何况,她也是冲你而来。” 仙女道:“你去的话恐怕会被认出来的。” “我如今这模样,恐怕连他都认不出来了。”女鬼低下头,声音悲凉。 仙女道:“不如让外头那人去罢?” 女鬼又抬起头来,道:“让她去死罢!”说罢,她手腕一挥,似有几点寒星自她袖中发出。 静姝听她话时,本是上身急急一闪,待她寒星射来,侥幸躲闪而过,只是耳旁吹起的发丝竟有几根飘落在地。 她心脏跳动不安起来,又充斥着惊讶,正要拔腿而跑,无奈她的腿脚发麻,忽然“扑通”一声,倒地而坐。 屋内二人心中不禁惊讶,女鬼再生杀心,抬手欲再出招,仙女笑着阻止道:“她这般境地却也能躲过你的‘碧血寒针’,那便是她命不该绝了,说不定,她该是为我们所用之人。”说罢,她便走向门边,开了门去。 静姝急忙起身,知晓自己现在还不会死,心神方定,但心中忽地气愤起来,对着女鬼大声骂道:“你这般无耻小人,偷袭我算是什么好汉?” 女鬼冷笑道:“这般小小年纪,见了长辈不问好,竟还振振有词了。” 静姝气愤道:“你算得哪般子长辈?哪有长辈无耻偷袭小辈的!” 女鬼不再理会她,仙女却笑着说道:“姑娘,你这话可是说得差了,我们就是江湖女子,哪里算得上什么好汉?” 静姝见她貌美如花,声音柔和,竟看不出年纪几何,又听她说的这几句话,心中泛喜,一双杏眼睁得滚圆,连连问道:“你们是江湖女子?是什么江湖女子?是何处的江湖女子?” 仙女冲她一笑,道:“你亦是带着一把剑,难道你不是江湖女子?” 静姝怔了一怔,双手交叉于腰间,心上骄傲,道:“我自然也是江湖女子!” 仙女走出屋外,仔细上下瞧了她一阵,笑道:“原来是你。” 静姝放下手,惊讶地看着她,道:“你知道我?” 仙女道:“你占了我的屋子,你说我如何不知道你?” “那是你的屋子?” “那里自然是我的屋子。” “我瞧那屋子已许久未住人了。” “那里的确许久未住人了。” “那你为何不住在那里?” “你将我屋子占去,我们只好来到这里。” “这里是谁的屋子?” “当然也是我的屋子。” “你的屋子可是真多。”静姝终于不再惊讶,只是赞叹。 “我的屋子不仅多,而且还很精致是不是?”仙女笑着问道。 静姝猛点几下头,道:“是极其精致!” 仙女道:“那你住了我的屋子,便要替我完成一件事。” 静姝挑眉问道:“何事?” 仙女道:“酉时之后,你便在乌石乡的集市候着,自然有人来接你了。” 静姝道:“接我去何处?” 仙女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静姝觉着奇怪,恐这是要让她赴死之事,她的眼睛又一瞟那女鬼般的女人,那眼神似乎是要两人杀死于目中,似乎在说着——“你若是不去,今日便要你死在此地!” 她不禁生起一丝凉意,急忙避开那女鬼的眼神,思虑半晌才道:“那若是接我的人问我,我该说些什么?” 仙女道:“你只需记住,到了要紧关头,你便说是红娘子要去骆行山庄。” 静姝喃喃道:“红娘子是何方人物?” 女鬼忽地也泛起一丝狰狞的微笑来,道:“这江湖竟还有不知晓你名声的人。” 静姝上下打量了一下仙女,道:“你是红娘子?你很厉害?” 红娘子笑道:“这并不是个要紧的事。” 静姝道:“你很厉害却不带兵器,难道你也是用那什么碧血寒针杀人么?” 红娘子笑而不答。 静姝忽然有些害怕,她也不晓得什么“碧血寒针”,她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兵器,便匆忙辞别了红娘子,顾自走了去。 红娘子还在后头喊了一声:“你可记住了。” 女鬼冷冷道:“瞧她这般滑头,你能保证她会去?” 红娘子微笑道:“她会去的。” 女鬼道:“为何如何肯定?” 红娘子道:“因为她太像年轻时候的我了,那时候的我也是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的。” 女鬼的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道:“你似乎有些喜欢这个小姑娘。” 红娘子大笑道:“只可惜,我不愿意收徒弟,不然我必定将她收作徒弟。” “这件事后,你倒是可以考虑收个徒弟。” “徒弟大概就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了,我不喜欢麻烦。” “但我一死,你一个人便要失去了许多乐趣了。” “可你如今也活得好好的。再说,这些年来,你也从未给我带来什么乐趣。” 女鬼叹息道:“你说的也不错,若是换成了那小姑娘,你这些年来必定有许多乐趣。” 红娘子笑道:“是啊,她既然能躲过你的‘碧血寒针’,这便是乐趣之一了,只可惜,我还是不愿收徒。”她顿了一顿,又道:“看来,你也挺喜欢她。” 女鬼道:“只可惜她是极不喜欢我这‘碧血寒针’的,不然若是她不死,我倒是很愿意将她收作徒弟。” 红娘子微微笑道:“看来你的心也未冷去。” 女鬼冷冷道:“我的心早已死了。” 红娘子摇摇头,叹道:“你要一直这么认为,我也争不过你。” 两人不再说话,又进去屋子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天色一点点沉浸下来。 女鬼低下头去,似是累了,但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为何还不去看看你的徒弟?” 红娘子看了她一眼,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我要去?” 女鬼道:“因为你还未老去,你说过你年轻的时候也似她那般充满好奇心的。” “所以你认为我会对一个像我年轻时候的姑娘感兴趣?” “我是这般认为的。” “我喜欢别人说我还不老。”红娘子笑了一下,又道:“也不枉你在芝罘山陪伴我多年。” 女鬼道:“芝罘山上有许多人陪着你。” 红娘子又笑了一下,道:“应该说是我们陪着他们。” 女鬼道:“这都已不重要了,你去罢。” 红娘子看了看天色,也不再理会她,便跃了出去,好似一朵美丽的花儿在空中极速地飞舞一般。 女鬼又低下头去,似乎想将自己埋没在尘埃里。 没有人知道她的悲哀。 也没人能体会。 她忽地又从袖中射出几点寒星,头也不抬,但那几点寒星却正中屋外五丈处飘忽而下的几片落叶。 只有那落叶,才将枯萎露与人看。 她不愿当那落叶。 风儿不诉哀凄,尘埃亦不解风情。 第六章 玩心顿起,故作来人 林木肃肃,风儿一吹,便簌簌落下许多叶子来,还有悠悠的泥土香。 静姝就坐在这一片林木之中,静静地望着远处。 她可不愿意听什么红娘子和女鬼的话,只不过就是随口答应了。 她本在这林中练了许久的剑法,但现在她已练得累了,她也需要休息。 她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娴静的女子了。 彩霞微微泛红,像是少男少女的心思,微微荡漾,抱着最后的时光不舍地分别,情意绵绵。 鸟叫的声音很深远,就像是诉说着彼此的思念情意。 可她孤独得像身边的这把子归剑。 叶落归土木兮,孤而唯把剑倚。 她没有一份可以思念的情意,那珍贵的友人也与她吵了一架。 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忽然觉得自己孤独。 她本不该有所怨唾,因为有了哥哥的庇护,她已算得上是活得极好的了。 她忽然想念起自己的母亲来,她的母亲因为有她这样一个女儿,早已不受宠爱,这许多年来,她和母亲都受尽了嘲笑和侮辱。 每每她的心中稍有烦闷,她的母亲便告诉她——“你想要做什么便去做罢。” 她的母亲更没有将她的脚缠起来,这又让她对母亲充满了感激。 幸是她在宫中之时,她的母亲总将她的衣裙做得长些,又因那时年纪尚小,脚本就不大,也不常与众姐妹玩耍,前两年又跟随自己哥哥到此地,她竟逃过了那缠脚的苦难。 小时她不懂那些嘲笑和侮辱,但现在她已长大了,她忽然觉得十分对不起自己的母亲。 但她的心里也因此更加坚定,神情不禁透出一股桀骜,母亲已逝、哥哥佑护,她更不能让他们失望! “小姑娘,需得下山了,这会儿的天可黑得极快的。” 静姝的背后攸忽响起一个声音,她回头望去,正是红娘子,她心中有些不满,又有些害怕,便敷衍着道:“是了。” 红娘子道:“却才你这剑法招式不错,是什么人教与你的?” 静姝有些不满地道:“我自己创的剑法,怎地总有人问我是谁教与我的?”说罢,她便又回过头看着天际。 红娘子略微有些惊讶,心中暗赏。 静姝又坐了一会儿,再回过头去看时,红娘子竟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像是受到了母亲极大的鼓舞。 黄昏将尽,她慢慢地走下山去。 …… 这是一个小小的集市,大家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一个穿着浅紫绸缎衣裙的姑娘,生得一双大脚,带着一把剑,站在这满是布衣的人群中,着实好生奇怪,叫人不解。 她在宫中已受尽了这种眼神,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悦。 大家面面相觑,只一会儿,这个小小的集市里便热闹起来。 讨论声四起,但又没有人敢靠近静姝,像是对着一个怪物。 大家认得她这柄佩剑,但她以前却是穿着男装的,如今瞧她竟是个女身,不禁三三两两笑谈。 她的内心在翻涌,她更像是对着一群怪物! 她想走出这个奇怪的圈子,但她发现这个怪圈越围越大。 她在内心中哀叹起来,换回女装之后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集市,不想自己的衣裙竟穿得过好了。 她冲出人群中,对着一旁的布坊叫道:“老板,替我准备几件衣裳罢。” 老板一时顿了半晌,接着有些高兴地道:“公子……姑娘要现成的,还是定做呢?” 静姝叫道:“便来几件现成的罢。” 老板眯着小眼回道:“姑娘要几件?” 静姝道:“先与我三四件罢。” 她说着话,已走到了布坊面前,往自己的怀中摸了几下,但她的神色忽然有些黯淡,她今日竟忘了带铜钱。 她的脸上略有些歉意,犹豫着道:“老板,待我明日再送钱与你可好?” 老板本是亲自在准备打包与她,一听她这话,忽然觉得这姑娘是在欺他,顿生不满,一把放下手中的衣裙,不悦地道:“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我当你是哪家的小姐呢,你竟这般欺我一个老叟,真是没有一点教养了,怕你这身上的衣裳也是哪里偷来的罢!” 人群中忽然哄堂大笑,接着又一阵议论纷纷,俨然把她当成一个小贼了。 静姝刚刚的歉意忽然都没了去,回道:“你这老头子好生奇怪,我今日忘了带铜钱出来,你便骂我是没有教养了,待我去告知我哥哥,处你个……” 她还未说完,忽然从人群中传出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来—— “姑娘。” 静姝转头顺声而望,只见一个穿着灰黑色长袍的少年,微有些麦色的皮肤里透着少年的天真,也不过十四五岁,在全是布衣的人群中显得十分耀眼。 她的心中已有些兴奋,少年说过话之后这些人竟也没有那么大的惊讶之色,似乎已把她当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 她看着还微有鄙夷的人们,再看看少年,心中更加喜悦,正色答道:“何事?” 少年穿过人群,向她礼貌地抱拳一揖,低声道:“姑娘乃是从西域而来?” 静姝暗自觉得好笑,也凑近他的耳边,学着他的语气,低声道:“是从西域而来。” 少年又低声道:“我们堂主特意安排我来此恭候,姑娘且随我来。” 近看,少年眉目青涩而宇华彬彬,目光炯然有神,笑意温和,总是令人感到舒适。 但这少年腰间竟有一把佩剑! “难道这便是江湖中的侠客了?”静姝在心中暗想道,越想越加欢喜,哪里还管什么人们堂而皇之的关注。 但她只顾着喜悦,却不去想这少年是何来头,扬眉阔步地便跟着这个少年走了去。 人群渐渐散开去,还有的只不过是盯着她的背影看罢了,人们又开始顾自做起自己的事来。 穿过热闹的小街,越近荒凉和偏僻,暮色也渐渐漫上来。 “你这佩剑可有名字?” “你又叫什么名字?” “瞧你年纪也不甚大,你多少年岁了?” “我该叫你‘少侠’,还是叫你‘公子’?” “不如你与我比试一番,若是你输了便叫我‘老大’如何?” “叫我‘姐姐’也尚可。” “师父总说瞧不见一个长得俊宇的,我瞧你便是长得极好的。” 一路上,静姝话语不断,想到什么便说一句什么,可少年却只是一脸严肃地向前走着,她说上一句话,少年便皱一下眉头。 他已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少年。 静姝忽觉得不对劲,自从她的父皇秦始皇派蒙恬将军攻打匈奴之后,匈奴受了打击,却一直暴动不安,而这两年她已见过许多。 这少年却才便是问她是否是西域人,“莫非他与匈奴有关?”她在心中想道。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便想找个机会逃了去,慢慢地走向少年的后面,但真到了后面时,少年却突然转身,腰间佩剑随之一动! 她一着急,使了一招“落雪为花”急急向后退去,又使一招“花旋木转”向少年踢去,眼看着踢到少年身上了,少年却一闪,变化之快,却不知他是如何躲过的。 而静姝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七八个青衣人,抱剑郝然直立。 她一愣,已经哑然,她竟一丝也察觉不到这一行人是何时出现的,又是怎么出现的! 她的心中渐渐害怕起来,有人跟了一路却没有发现半点动静,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少年紧锁的眉头突然散去,微笑着道:“都道是西域招式古怪,没想到今日得此一见,果然不是吹嘘。” 静姝只得苦笑着接道:“我道是奇怪之至,这七八个青衣人如此跟了一路却不现身,原是一拨人,如此冒昧,让公子见笑了。” 少年目中露出惊讶之色,解释道:“他们乃是堂主派来的八大高手,本是来接应姑娘的,我见只有姑娘一个,觉得不便惊扰,便让他们隐藏在暗处随行,不想姑娘竟这般好眼力。” 他看了一下天际,又接着道:“天色将黑,我们快些走罢,马车就停在前面。” 静姝在心中稍稍呼了一口气,但她的心却还提在嗓子眼,她兴奋的心中更是充斥着害怕,而且越来越害怕! ——她恐是连这少年也对付不过,更别说那八大高手了! 但她丝毫没有办法,只得跟着走。 暮色中的少年显得可爱了些,她想是需得从这少年口中问出什么来,但正想着该问些什么的时候,前面果然就出现了一辆马车。 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车帘子,道:“姑娘请。” 静姝已不能拒绝,先行上去坐定,少年一踏地,嗖地一下也已坐定。 马车前立刻便有一个青衣人跳上来赶马车。 帘子已放下,马车缓缓而行,但越来越快! 静姝又不禁问道:“这一行青衣人是八大高手?” 少年礼貌地微笑道:“正是武林八大高手,我的武功亦是他们所教,但在姑娘面前却是献丑的。” 静姝暗自庆幸,心道:“若是我与他苦打,恐也赢不过他,加之这八大高手,我又如何对得?” 她思虑半晌,心中又叹声道:“原来哥哥与师父都是让着我的。”接着又转念一想:“莫非是将我当做那红娘子了?我需得小心才是,不然若是哥哥回来找我,必定是要心忧的。” 夜色越黑,少年的脸就越严肃。 静姝偷偷看一眼后面的青衣人,他们的脸竟然也是极其严肃的。 她不敢多问。 她甚至不敢有一点声响,旁有虫鸣,路有马蹄踏踏,但两个人却静得可怕。 马车疾疾行驶,时而颠簸,时而平稳,大概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定是到了。”静姝在心里想着。 少年已一闪身,先行下了车,再礼貌地拉起帘子,道:“姑娘,我们到了。” 她下了马车,身心却还有些恍惚,自己也不是他们所要等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心虚。 第七章 惊心渐消,玩心大起 天色早已黑下来,眼前是一道巨大的长方门,沿着门向外扩散,两排青灯沿着墙外有序地排着,看不到尽头。 门楣上挂着巨大的牌匾,雕着:福堂。 好似吸血的蝙蝠趴在上头,只叫人心中生寒。 两个凶悍的壮汉站在门口,见少年走来,也不问候,就像两座石雕,两只眼睛也不眨一下。 少年也没有问候他们,径直领了静姝进去。 每隔十米便有两个石雕般的壮汉站着,连神情都是一样的。 这哪是“福堂”? 这简直就是地狱! 静姝不禁在肚子里打了个寒颤。 她对江湖侠客充满着无数种的幻想,却没有一种是现在这般的。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他们才走到一个厅堂,很大,却是没有一个人的。 少年紧锁的眉间已然舒缓了,静姝甚至觉得自己一路上都看错了。 他对静姝道:“姑娘你先坐,我去请堂主出来。” 静姝点点头,少年便顾自走向内堂去,而她已在左旁的第二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这一切令人咋舌的事物,这一切让人害怕又让人激动的事物! 堂上两桌相对,中间用一张长桌子相隔开来,堂下共八张椅子,四座对称摆开,四张桌子又邻着两张椅子摆着。 两旁椅子后方又各立着灯台,上面摆着青灯。 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八大高手站在厅堂门口,略微弯着腰,也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少年所说的堂主出来得很快,约莫近不惑之年,一张圆胖的脸显得很和气,一点都不像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他奇怪地盯着静姝看了半晌,又慢悠悠地坐在大堂的右上座,久久没有一句话。 少年就立在他的身边,似乎也变成了石雕一般。 静姝心中不喜,她不愿沉浸在这沉默之中,但又害怕他开始说话,尽管那是张随和的脸,眼神却没有那么和蔼。 那是一种复杂的眼神,没人看得懂。 堂主突然问道:“就你一人?” 静姝顿了一顿,道:就我一人。” 堂主微低着头,喃喃低语:“就你一人。” 静姝不敢接话,这堂主现在的眼神就像恶狗。 他再抬头的时候,少年立刻颔首低眉,道:“弟子该死,请师父责罚。” 堂主看也不看少年,问道:“只她一人?” 静姝知晓他是在问少年,可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质问她一般,这无不让她觉得难受。 她着实不该到这个地方来,也不该有那么一份好奇的心思。 少年点头道:“是。”眼神中满是恭敬之意。 堂主又沉默。 突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黑色衣袍的男人,慌慌张张地。 堂主忽然笑得会心会色。 但这笑却比他不笑时更可怕! 黑袍男人垂手立在另一旁,轻声道:“堂主,她们已来了。” 堂主拊掌大笑,道:“我果然猜得不错。”又接着哈哈大笑。 “你猜得不错,我们已来了。”一个洪亮憨厚的声音突然间响彻整个厅堂。 堂主一下子变了脸色,死死地盯着八大高手,他突然发现八大高手也死死地盯着他。 八大高手并没有张嘴说话,可声音就像是他们齐齐发出的。 堂主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静姝。 静姝忽然在心中惊了一下,但她现在却不得不镇定下来。 “你是不是已等久了?”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 八大高手仍是一动不动,仍是死死地盯着堂主。 堂主道:“我已等得久了。” “那就让福堂主多等一会儿如何?”声音已不是那洪亮的、憨厚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的声音。 而这声音偏偏跟静姝的一模一样。 静姝从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这般娇滴,现在听来不仅叫她心惊害怕,更叫她有些许想笑之意,不由得说道:“原来我的声音是这般,那也是不错的。”话罢,她心中的害怕之意竟也渐渐消退。 福堂主和少年都看向静姝。 福堂主现在就是一条恶狗,似乎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人。 “这个小姑娘竟这般高深莫测。”少年不由得在心中想道。 “你的声音的确是不错。”那声音又响起。 静姝霍然长身而起,对着空中大声道:“你又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快给我现身来!” 没有人回答她。 福堂主不由得看着她,问道:“你来自何方?” 静姝有些不满地努了努嘴巴,眼珠子轱辘一转,微笑道:“你便说说红娘子来自何方?” 她又成了那个在她哥哥眼中的顽皮小妹。 福堂主忽然有些惊讶,道:“你是红娘子?” 静姝别过脸,不愿答他。 “福堂主。” 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响起,好似在每个人的耳边叫着。 福堂主正盯着静姝,但她并没有张嘴。 “福堂主。”那个声音变得极其娇媚。 话罢,从八大高手中走出两个胡渣男人来,但他们的眼神嘴角却在媚笑着,这看起来实在令人恶心。 这是福堂主的手下,他当然认得,他们能够活着回来已叫他觉得奇怪,但再看他们各自长了一双狐媚的眼睛,还有鼓鼓的胸膛,他已不再觉得奇怪。 这两个青衣人悠然地掩面挥袖,露出两张女人的脸来。 这是两个极美的女人,左边的女人着烟霞色衣裙,右边的女人是一身樱红色衣裙,布料却是一致的织锦罗裳,眼睛一波流转三折,更显狐媚。 她们大概有二十七八了,可她们笑得好似十五六的小姑娘,似乎她们就是十五六岁一般,她们笑得更甜了,笑得都将眉眼压弯了。 左边的女人媚然道:“福堂主,我们月姐姐可是要叫你等上一等了。” 福堂主犹然笑道:“有这么美的女子作陪,等上一等也无妨。” 他现在已淡定自若,再也不是刚刚那只惊乍不安的胖阿狗,他已算是一个男人。 两个女人瞧着静姝,眼神中充满了嫉妒和害怕,她们自己已经很美,只不过年纪却是怎么也换不回来的,这眼前的俊俏小娘子有她们已逝的岁月。 对女人来说,最要紧的不正是岁月吗? 而她们眼前这位小姑娘,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实在已能够引得一群蜜蜂蝴蝶争相停歇,但犹如蜜蜂蝴蝶的男人和少年们竟并不愿真正地停歇,只有盘旋,他们实在不愿意去破坏这么美好的花骨朵儿,他们宁愿远远地欣赏着。 福堂住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微微皱起了眉头,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何许人?” 静姝又觉得好笑,道:“福堂主,你总问我是何许人何许人,不烦么?” 左边的女人掩嘴笑道:“难道你真是天外的红娘子不成?” 右边的女人帮腔道:“就是,天外的红娘子何时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两个女人互相帮腔,又笑得嫣然,但她们的眼中却已有些信了,由茫然,到越来越笃定,到呆若木鸡,再慢慢缓过神来。 静姝见她们神情中的变化,暗道:“这红娘子好生厉害,若是下次见得,我必要向她讨教一番。” 福堂主问道:“红娘子来此地又有何目的?” 静姝心中暗自好笑,忽然不愿否认她的身份,只悠然道:“我且看你们都有什么目的。” 左边的女人又在媚笑,道:“我们来此地可是来和福堂主叙旧来了,难道你也是来和福堂主叙旧的?” 静姝笑道:“若你们是来叙旧的,那我便是来看你们叙旧的。” 右边的女人轻哼一声,道:“我们活了半辈子,也没听过还有人喜欢看别人叙旧的。” 静姝道:“你们若是不愿我看着你们叙旧,那我走便是了。”说着便真的起身要走了。 她当然不是真要走,她忽然觉着有些有趣了。 右边的女人道:“谁都知道红娘子想要干什么都是志在必得的,你今日若是走了,那明日岂不是也要再来的?” 静姝顺着道:“我今日若是走了,明日自然是要再来的。” 右边的女人已有些生气之色,正要说些什么,左边的女人便拦着说道:“只不过就是叙个旧,我们就让她看便是了,这多一个人岂不是更热闹?再说我们今天睹得红娘子颜面,也是一件极大的幸事了,往后兴许还要向红娘子讨教保养之方的。” 静姝又顺势慢慢悠悠地坐了回去,只是忍不住“咯咯”笑出几声来,又道:“那我不妨就留下多让你们看看罢。” 可她的笑又似是一道不经意的侮辱,两个女人早已在心中咬牙切齿,但她们却偏偏都不敢与她动手。 福堂主看她的年纪着实太小,冷冷地问道:“红小娘子,你这又是为何发笑?” 静姝只是得意,越发胆大起来,又瞧了瞧那一行死盯着福堂主的人,微笑着道:“你们几个倒是好叙旧了,外面这一行人却还要死盯着福堂主,叙个旧便也要死盯着么?” 福堂主自然知道这一行人是盯着自己的,但他却没有一点法子叫他们不再盯着他。 第八章 为得珍物,齐聚福堂 突然青光闪动,站在门外的一行人终于不再死死地盯着福堂主,他们已恢复正常。 只那脸蛋儿虽还是一样的脸,人却已不是一样的人了。 他们齐齐抱拳躬身对着左边的女人叫道:“玲姐姐。”又对着右边的女人叫道:“艺姐姐。” 左边的玲姐姐笑道:“福堂主,你看我们的六大护法跟你们的八大高手相比如何呀?” 福堂主却神情淡然,悠悠道:“既然都已现身了,为何不现出真面目?美人岂非更好看些?” 玲姐姐对着那一行人命令道:“福堂主喜欢看美人儿,你们还不赶紧都脱去这一身青臭的衣裳!” 一行人齐齐将衣服向上一甩,真真是几个俊俏的美人儿,或是如清澈的湖水碧透可人,或是如天上的白云清新甜美,或是如山间的狐狸魅惑妖娆。 只不过这些个女子和她们的玲姐姐、艺姐姐比起来却还是逊色几番。 她们两个的美是变幻无穷的,既可湖水般通透,又可白云红霞般甜美,还能狐狸般狡诈魅惑。 立在一边的黑衣人已然看得呆了,这些年来,这厅堂中也从未出现过这么多个美人。 少年只觉得着实奇怪,这分明都是教他武功的人,怎地一下子都变成了女儿身? 但,她们却忽然都齐齐倒了下去。 她们的背颈之后竟都插着一簇白色毛发。 福堂主见状,慌忙跪下,恭敬地道:“恭候笔娘娘大驾。” 静姝心中奇怪,想道:“笔娘娘,此名号不是师父已死去的夫人的么?” 黑袍男人和少年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跪下。 玲、艺二人心中惊乍,正要问个明白,只见一个着素锦衣裙的女人从天而降,仪态优雅大方,道:“福堂主,你既得了宝贝,为何不通知与我?” 福堂主急忙道:“此乃小人个人恩怨,自觉不必上报与您,让您徒增烦扰。” 笔娘娘看一眼静姝,心中微有奇怪之意,但她只是从容地走过去,坐在静姝身边,又对着福堂主,道:“你便起身罢,我本无什么大事,你处理你的事便可。” 福堂主谢过笔娘娘,起身又称“是”,又向着玲、艺二人,道:“你们的月姐姐也实在太沉得住气,既已来了,却要让我在这苦苦等着是何道理啊?” “我只不过要让你多想我些罢了。何况,男人总是要等女人的,不是吗?” 突然外面响起银铃般的声音,自远而近,调侃的、轻笑的,一阵阵地挠着福堂主的心。 她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月姐姐”! 话音刚落,厅堂门外已姗姗走来一个分外美丽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形容她的美丽,一身蜜合色的罗绸衣裙更是衬得她丰满妖娆。 她已近四十岁了,但她的脸上似乎没有岁月的影子,就算是初春里的野花都比不上她。 她缓缓地走进来,似乎没有看见地上的死人一般,因为她现在有比理会这些死人更重要的事,在她看来,死人便是死了,晚些处理也无大碍。 福堂主突然冲到门口,他又像一只惊乍不安的胖啊狗了。 他嗖地一下已站在月姐姐面前,想拉住她的手,她却一个闪身便优雅躲开,像是对着他跳了一支水月镜花的舞。 福堂主黯然道:“月儿,你还是不肯……”他顿了一下,已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月姐姐却笑道:“不肯如何?” 福堂主低下头,小声地道:“原谅我。” 尽管他只是在回答月姐姐的话,却好似多了一层乞求。 他已乞求般地抬头看着她。 月姐姐也看着他,似乎已答应他的乞求了,她慢悠悠地道:“只要……” “只要什么?”还不待月姐姐说下去,福堂主已急切地问道。 月姐姐嫣然一笑,接着道:“只要你将荧丹玉送给我便罢。” 福堂主突然冷哼两声,他站直了身子,冷冷地道:“没有!” 他已完全变成一条恶犬,眼神中也已完全没有乞求之意。 月姐姐也冷哼两声,恶狠狠地道:“那我就要了你的命!”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美人竟然也能够露出这么恶狠狠的眼神来,她的本门中人似乎也都没有想到,大家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 而福堂主已软倒下去,没人看见月姐姐对他做了什么。 少年急忙地奔过去,凄然叫着“师父、师父——”。 黑衣人也奔将过去,恨恨道:“你对我们堂主做了什么?” 但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无论谁都是不肯对美人下手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厉害的女人。 月姐姐根本就不愿看他一眼,而是用着极其温柔的眼神看着福堂主,悠悠道:“现在你快告诉我,荧丹玉在何处?” 福堂主突然坐了起来,两眼无神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你。” “那你根本就没有荧丹玉?” “根本没有。” “那你知道它在何人手中?” “红娘子的东西自然在红娘子那里。” 月姐姐脸上已是愤恨,她的确是要愤恨的,无论谁大老远地被骗到这里来都是要愤恨的,也无论是什么理由。 她的愤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一直想要的荧丹玉竟还在红娘子那里! “你这练的是何武功?竟如此厉害!不如也教我一教?”静姝忽然惊呀地问道,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似是夏夜里的流萤。 她歪着头又思虑了一阵,忽地摇摇头,接着道:“不好不好,你这武功也太邪乎了些,我不练你这邪乎的武功。” 月姐姐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惊呀地看着她,又看看四周,问道:“你是何人?” 她显然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便是福堂主刚刚口中的“红娘子”,她又看向笔娘娘,但看二人似乎是互相不认识的。 笔娘娘只是优雅地坐着,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福堂主已清醒了过来,但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少年想扶他起来,他却使尽所有的力气一把甩开少年的手。 他要证明他站得起来,因为他是个男人。 艺姐姐凑近月姐姐的耳边低声提醒道:“她就是红娘子。” 月姐姐的眼神突然放出光来,像是看见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但又突然黯淡下来。 她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福堂主,道:“福堂主,红娘子已在这里,为何你不拿东西。” 福堂主无力地愤然道:“哼,红娘子已在这里,东西你自己去拿便是。” 月姐姐心中惊讶,看着静姝,道:“莫非你就是红娘子?” 静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着实让她感到无趣。 月姐姐又道:“你为何不说话?” 静姝顿了一下,道:“我为何要说话?” 月姐姐道:“东西在你手上?” 静姝笑道:“你看我身上像是藏得了东西的?” 月姐姐冷笑道:“一个女人若是想藏东西岂不是很容易?” 她已然认为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就是红娘子,红娘子是不可能这么小的,至少在年纪上,所以她已当她是个女人。 静姝抬起两条胳膊,从右到左来回各看了一遍,道:“那你认为我会把荧丹玉藏在何处呀?” 月姐姐的心中虽有不悦,但她的脸上却在笑,道:“说不定就藏在你袖中,或者藏在你的怀中,也说不定你这半鼓的胸脯里就藏着东西呢。” 静姝也笑道:“那你为何不亲自过来搜一搜?” 月姐姐已笑不出了,她忽然觉得那就是一种轻蔑。 静姝本没有半丝恶意,但是长得漂亮又年轻的女子,对其他的女人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意。 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神色在他人之下。 月姐姐也没办法过去搜,因为她已在神色上输了一大截,这个红娘子看起来实在太年轻! 她又笑道:“我看你这小胸脯里也藏不了什么东西的。” 她说着便挺了挺胸,越发地显得丰满迷人,叫人忍不住遐想,似乎她那丰盈的胸膛中也藏着宝贝。 女人真是奇怪,最喜欢比的不是武功,却是脸蛋身材。 她什么都输给眼前的红娘子,唯一输不了的就是胸脯。 静姝沉默不言,不再搭理她。 月姐姐见她不说话,便认为自己赢过了她,笑得春意盎然,却也不忘正事,又道:“或许你早已将东西吃掉了?” 静姝惊讶地看着她,道:“我从未听说玉还能吃呢。”说着又抬抬下巴,看着月姐姐的腰间,道:“你这腰间不正有块玉,你倒是吃与我瞧一瞧。” 福堂主微笑着道:“不想红娘子如今竟这般风趣了。” 继而,他又瞥见笔娘娘的神情似乎微有不悦,便叫了黑袍男人,吩咐道:“单律,你叫些人将这些尸体挪走。” 单律道:“是。”随即出了又进,叫了些大汉迅速地挪走尸体。 月姐姐笑盈盈地看着这些举动,似乎很是满意,如此,这些尸体便不用她去处理了。 静姝道:“我若是说我并没有那荧丹玉,你们便要拿我如何?” 福堂主微笑道:“红娘子怎会没有荧丹玉?” “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并不是红娘子罢了。”笔娘娘忽然笑笑道,像是看完了戏终于做了一次品评。 静姝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娘啊,救命啊,娘啊……” 第九章 暗中之发,暗中止之 笔娘娘忽然风一般地飘忽出去,静姝也紧随其后,余下之人带着奇怪,也都跟了出去。 大院之中,几个石雕般的大汉围作一处,那呼救声便是从那圈中传出来的。 福堂主对着那些大汉点了点头,大汉们便石雕般地退开去,站回了自己的岗位。 圈中便站起来一个女子,正是蒙珏鸣。 她与静姝相视一望,心中都有惊讶之意,奇怪对方怎会在此处。 但蒙珏鸣也只是看了静姝一眼,又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笔娘娘,叫道:“娘。” 笔娘娘微怒道:“叫你好生在家中待着,你偏要到此处来!还不快过来!” 蒙珏鸣脸上微喜,道:“是了,娘。”说罢,便乐着跑向笔娘娘,也不看一眼静姝。 静姝知晓她前些时日便是偷跑出来的,更何况,她们昨夜才吵了一番的,见她也不理自己,也不觉着奇怪。 “将她抓起来!”笔娘娘忽然道。 福堂主眼神做个暗示,不待静姝明白过来,那些个大汉便将她团团围住。 蒙珏鸣正欲出声,却逼着自己止了步,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只把头微微低着。 静姝大声道:“都与你们说了,我不是红娘子,你们为何还要围我?” 月姐姐问道:“你不是红娘子,你为何会在此处?” 静姝不满地回道:“你也不是红娘子,你为何也会在此处?那笔娘娘也不是红娘子,她为何也会在此处?” 月姐姐一时无话,半晌又问道:“那你是何人?” 静姝握着剑,注意着身边的大汉,道:“我是何人又与你何干?” 月姐姐又道:“是谁派你来此处的?” 静姝不答她,又看着笔娘娘,道:“你既知晓我不是红娘子,为何也要抓我?” 笔娘娘冷冷道:“不管你是不是红娘子,都得抓。” 静姝眼看着大汉们越围越近,忽地使一招“不意而起”,用剑柄击中其正右边大汉的腹部,大汉一阵痉挛,捂着腹部,向下弯去。 蒙珏鸣暗自微喜,笔娘娘暗觉不妙,但她们谁也没有出手。 这一出招总算叫大汉们提起警惕,再不敢小觑这小姑娘。 静姝又一招“落叶纷飞”迷惑大汉,让他们以为她是要向着正右的大汉突破而出,正待右后方的大汉和正右的大汉急急交换之时,她已一跃而起,向右后方翻空三转,凌跃而出。 不料静姝忽然跌地而坐,再一看她的左臂已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她臂间的衣服上头正沾着几根白色毛发,她的身边还飘着这白色毛发。 静姝本感有人暗算,急急变招,却不能全全躲过,因而落地而坐,大汉们顺势围过她,有两个亦极为迅速地将静姝左右提在手中。 静姝本就被动地被拉将起来,手中剑已落地,一时难逃,来不及多做挣扎,但她却又一下子“扑通”一声,坐将在地。 她一时没有防备,痛得“啊哟”叫出声来,待缓过阵来,又开口骂道:“你们这些个粗鄙的大汉,将我提着便好生提着罢,为何又要扔我在地!” 她又左右看看大汉,他们的手臂竟各自插着一把飞镖! 福堂主向着空中道:“若是红娘子来了,便出来罢。” 月姐姐也道:“从未听说红娘子竟还会在暗中伤人了。” 空中没有一点回应。 静姝觉得有机可乘,握了剑,也不管手臂流血疼痛,正欲起身,忽又被两个大汉左右提起。 她心中攸而哀悲,正不打算再做挣扎之时,又被扔在地上,屁股生疼,手臂伤口也被震得更加疼痛起来。 两个大汉的手臂上又各自钉着一把飞镖! 余下几个大汉也无人敢再上前去提静姝,她似乎变成了一朵带刺的花,谁碰她一下,那人也要受伤。 静姝没好气地道:“你们莫要再提我,我坐在此处便是了!” 笔娘娘忽转身背对静姝,一提袖中,向空中使出一撮白色的毛发,似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继而,从厅堂上头传出一个笑声来,但这绝不会是红娘子的笑声,因为这是个少年的声音! 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过身去,继而,厅堂瓦片之上真真出现个少年来。 少年找个瓦楞之处坐下,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羽白色的衣袍在月光之下倒也显得清亮,映衬着他的棱角分明的轮廓又有些不恭。 蒙珏鸣不禁眼波流转,微微心佩,这世上已极少人能躲得过她母亲的“毛羽罗刹”,而这少年便是她见的第一个人。 月姐姐稍稍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微笑道:“九公子如何也来了?” 那九公子并不搭理她,只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静姝,道:“如今你便能逃了去,为何你还要坐在地上?” 静姝抬头瞧了他一阵,道:“如此说来,还是你救了我了?” 九公子缓缓地点了两下头,道:“这儿就我一人,自然是我救了你了。” 静姝有些不满地噘了噘嘴巴,道:“你这救得也忒不及时。” 九公子惊讶地道:“如何说得?” 静姝道:“你若是早一步,那我便是免了被提起的罪了,若是晚一步,那我也已站稳了,也便免了被扔在地的罪了。” 九公子轻笑两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竟未想到这个,那我下次注意着些。” 静姝瞪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不遭那笔娘娘暗算,我又如何会坐在此处?你这人好生不会说话,竟期许着我还有下次?” 九公子又轻笑两声,微有歉意地道:“那是我口快,一时冒昧了。我瞧着你是遭她暗算了,但你为何也不问问她为何要暗算于你?” 福堂主听得烦躁起来,插嘴道:“你又是何人?与这丫头又何关系?” 静姝也不愿理会他,只是大气长叹,又向着九公子,道:“若是她肯告诉我,又怎会让我等这么久呢?” 九公子同意地点了几下头,道:“你说得也不错。”又接着道:“你刚刚那几招是什么剑法,怎地如此奇怪?” 静姝“咯咯”笑了两声,道:“那你先说说我这剑法如何?” 九公子认真地道:“你这剑法看似奇怪,但又好生厉害。” 静姝越加满意地笑了几声,道:“你也觉着厉害?” “是啊,只那几招,我便觉得厉害了。”九公子顿了一顿,又道:“你这坐在地上仰着脖子不累么?” “累,但我又不愿上去。” “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便下去罢。” 九公子说罢,径直往地下跃去,与静姝相对八九丈而坐,可惜地道:“唉,只是可惜了我这衣裳。” 细看这九公子,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凌人的骄傲,清亮的眼,高挺的鼻梁,丹唇外郎,菱角分明,更显他的不恭之意。 静姝见他也坐在地上,又可惜着自己的衣裳,与他平目而视,不禁暗自好笑,道:“站着若是不练武,也是累人的,你便坐着罢,待明日我带你去再买几身便是。” 笔娘娘悠悠道:“既然公子要与那姑娘聊天,那公子为何不坐得过去些?” 九公子先是回答了静姝的,道:“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你便带我去罢,只不过我也有钱,不用你出。” 说罢,他又回答了笔娘娘的,道:“你这笔娘娘怎地如此恶毒?你叫我坐得近些,若是你同时向我们使那‘毛羽罗刹’,那我必定只能躲得过使向我的,我又如何救得了这位姑娘?” 蒙珏鸣心中又惊了一惊,他这般年纪竟也能知晓她母亲“毛羽罗刹”。 九公子又看着静姝,道:“却才说到何处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哦,我说你剑法奇特,莫非是红娘子教与你的?” 静姝笑了一笑,道:“红娘子只不过叫我来这里传个话罢,如何能传我剑法?” 在场的人听他们这一唱一和,心中本就有许多不满,但听到此处,又竖起耳朵来,等着静姝再说上个什么话来。 九公子又问道:“那这剑法又是何人教你的?我瞧了一阵,我大抵是学不会了。” “这剑法自然是我自己所创了。”静姝满脸堆笑道,脸上心上都甚是满意自己的“子归剑法”。 九公子心中惊讶,道:“那姑娘真是好生厉害,改日我们一定要好好比试一番了。” 静姝眼中忽然放了光亮,连连点头,道:“使得使得,我们改日便好好比试一番罢!” 九公子本是盘腿而坐,现在又用右手半撑着脑袋,道:“你却才说红娘子派你来传个话,是什么话?你便说与他们听罢,我瞧他们是等着听这答案的。” 静姝微微道:“红娘子只不过是说她要去什么骆行山庄。” 月姐姐迫不及待地问道:“何时?” 静姝抬眼瞧她一下,道:“她又没有将‘何时’告诉我,我如何晓得?” “皎皎月色相对坐, 旁若无人谈天阔。 侠骨丹心未有矣, 相安勿躁两方平。 白驹过隙挂夜行, 日头红颜是霜蟾。 若是子归于花舞, 便是尘起暗昏时。” 忽听得空中一男音吟道,大家不禁心惊。 “子归,子归,子何所归? 花舞,花舞,花为谁舞?” 静姝和九公子本不以为意,如今各自心中也都充满诧异。 静姝暗想道:“子归是指我的剑,还是指我的剑法?莫非指的是哥哥?花舞又是何意?” 九公子暗想道:“子归其谁?莫不是说面前这姑娘罢?” 第十章 方士之求,亦为珍物 静姝忽地站起身来,又有两名大汉想过去提住她,但只踏了一步,便又退了回去,因为九公子也已一拍屁股而起。 静姝对着空中喊道:“你是哪个在这里故弄玄虚的?快现身来!” 话罢,五十丈之外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素色衣袍的男人,但他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哈哈”笑着。 笔娘娘冷笑道:“既已来了,为何不进来?” 素色男人正色喊道:“进得人家门,需得主人意。” 福堂主一时听得“主人”二字,心中大为满意,似是在他的月儿面前有了男人的威严,道:“进来罢。” 素色男人又喊道:“既得主人意,还需主人愿。” 福堂主有些不悦地道:“我既已让你进来了,还有什么意啊愿的?” 一直立在福堂身旁的少年小声提醒道:“师父,他那是要您亲自去接的意思。” 福堂主不悦地嘟囔几句,甩着微胖的身影顾自走到门口去,将那素色男人接了进来。 笔娘娘见素色男人微笑着眯瞪着眼睛,冷哼道:“不想你这燕人方士竟逃过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如今还能这般自得其乐。” 素色男人微笑着道:“若是不这般,又当如何呢?” 静姝瞧了一阵素色男人,看年纪也约莫半百,心中惊讶,暗道:“燕人方士,莫非是卢生么?” 素色男人看了看九公子,又看了看静姝,不禁收敛了笑容,心道:“王相之人,后之伴侣,竟是这般相逢,恐也是命运多舛。”说罢,又在心中哀叹道:“只可惜我方术未佳,竟不知他们都是何许人也……” 九公子忽道:“燕人方士,莫非是卢生么?” 静姝心中乍惊,也不知他是在知晓了自己的想法,还是他也知道这个人。 素色男人微笑着道:“我这半老头子,竟也有人知晓。” 静姝屏息于心,一时不敢言语。 卢生看着九公子,道:“这位公子,敢问你是何许人也?” 九公子谦恭着道:“在下不过是一个江湖子弟。” “你今年多少年岁了?” “在下已有十六。” “你的名字是?” “在下九冬焱。”九冬焱忽然笑将出来,接着道:“您问我这些,莫非您是想要为我看看气运如何?那你便说道说道,我这气运如何?” 卢生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冬有徐徐之火,暖矣暖矣。” 笔娘娘忽问道:“你却才说的那诗词可有所意指?” 卢生微笑道:“那诗词只不过我信口一说罢了,后面那两句可不是我言之。” 笔娘娘道:“那是何人所言?” 卢生道:“自然是徐福那老怪所言。” 笔娘娘道:“哦?徐福也在外头?” 卢生摇摇头,叹息道:“他如何肯出来,说不定如今还待在哪座岛上呢,只不过前段时间忽差人与我一封信,信上便是如此写着——” 他停顿一下,轻咳一声,接着道—— “子归,子归,子何所归? 花舞,花舞,花为谁舞?” 笔娘娘道:“哦?那你此次来必不是为了说这些的罢?” 卢生微笑道:“我来此处的确另有其事。” 笔娘娘道:“莫非你也是为了荧丹玉而来?” 卢生爽朗地大笑两声,道:“自然是如此了。” 笔娘娘忽冷笑道:“你此次可是替皇帝而来?” 卢生脸上忽然冷了下来,道:“笔娘娘这便是笑话我了。” 笔娘娘不再说话。 卢生忽然看了一圈,瞧见一直立在一旁的福堂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谦恭地一揖,道:“在下怀孝。” 卢生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君非臣也,君也非尘也。”他顿了一顿,心道:“余下不可说,不可说之。” 怀孝又谦恭地一揖,不再说话。 卢生又看着蒙珏鸣,但他却只有摇摇头,并不说话。 蒙珏鸣心中微有异样,急道:“你这方士好生奇怪,怎地瞧见我便只顾着摇头了。” 卢生笑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蒙珏鸣有些不满,道:“我瞧你是不会算了罢。” 卢生又笑笑道:“那你便将我当作是不会算的。” 蒙珏鸣别过脸,不再理会他。 月姐姐忽然饶有兴趣地道:“既然你是个方士,你不妨算算那荧丹玉在不在此处?” 卢生微笑道:“既然红娘子不在此处,那荧丹玉自然也不在此处。” 月姐姐媚然道:“既然荧丹玉不在此处,你为何还要来此处?” 卢生轻笑两声,道:“我若是不来此处瞧瞧,我怎知荧丹玉在不在此处?” 月姐姐冷冷地轻笑两声,道:“我当你有多神呢,原来是个骗人的江湖术士。” 笔娘娘见众人都未有警惕,又向福堂主使一眼神,福堂主立马做了个手势,又有大汉围向静姝。 静姝忽然“啊哟”一声,坐倒在地,九冬焱急奔过去,大声道:“你们这算是什么江湖好汉,又要欺负一个女子了!” 那些个大汉一瞧见九冬焱奔将过来,一时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九冬焱向静姝微声道:“姑娘,我瞧这些人就是为你而来,你快些走罢。” 静姝似是没听见,并不理会他,又顾自坐在地上“啊哟啊哟”地叫唤起着,道:“你们将我一女子左臂划出个大口子,不让我处理伤口便罢了,如今竟又要欺负我了。” 大汉们微皱着眉头,看着福堂主,福堂主一转微圆的身子,竟从腰间甩出一条长鞭,急向九冬焱和静姝使去一招“滚滚江河”。 静姝和九冬焱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急忙躲开。 正待九冬焱要说些什么,静姝忽然拔出利剑,连着使得“花旋木转”、“须臾意指”,向福堂急旋而去,九冬焱霎那间也反应过来,也向福堂主使出飞镖“寻雪飞花”,福堂主急急躲过九冬焱的飞镖,但却躲不及静姝的剑法。 而静姝却不是向着福堂主而去,竟是向着福堂主的长鞭而去,刹那间,福堂主的长编被斩成几截。 就在福堂主料想不及之时,静姝又一招“须臾意指”直指他的心间,福堂主便要败下阵去,笔娘娘忽地轻飘而上,袖中一撮白毛攸忽发出,静姝只得弃攻反为守,一招“静而未止”将那白毛斩于空中。 那白毛在空中散开来,似是下起了一场微妙的雪。 四人对战许久不下,卢生一边痴痴看着,面中带笑,而月姐姐却早已叫玲姐姐去堂中搬出凳子来,她自顾坐在一旁媚笑嫣然,拊掌称赞道:“许久未看得如此精彩的对战了。” 怀孝心中惊讶不已,暗自心道:“竟不知此姑娘到底是何人,竟如此厉害。” 蒙珏鸣心中着急,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自己的亲娘,一时急得直小跺着脚。 她忽地闭眼往局中一冲,笔娘娘看到自己的女儿莽撞进来,只得停手。 福堂主亦不敢伤她,赤手空拳也将他累得微喘,也跟着停下手来。 静姝和九冬焱也作罢。 笔娘娘急冲过去,拉起还用双手护着脸的女儿,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蒙珏鸣抬起脸来,跺一大脚,理直气壮道:“她是我的好友,我不许娘伤她!” 一时之间,她和静姝的嫌隙早已去之甚远,静姝心中忽地升起一阵感动来。 笔娘娘忽然扇她一巴掌,在场的人都不禁在心中一愣。 蒙珏鸣手捂左脸,泪珠已要迸溅出来,难过地看着她的母亲。 笔娘娘心中似有针扎,但她仍然斥问道:“你说谁是你的好友?” 蒙珏鸣不加理会,静姝已近前去拉住她的手,平视笔娘娘,道:“我便是她的好友又如何?” 笔娘娘瞪她一眼,静姝直对上她的眼神,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这眼神着实叫人害怕。 蒙珏鸣泪花已如雨下,继而轻泣不止,笔娘娘心中愈加生疼,叹了口气,便拉过她女儿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为何不早说她是你的朋友呢?她若是你的朋友,娘便不杀她了。” 蒙珏鸣带着哭面,喜道:“当真么?” 笔娘娘为她拭去眼泪,道:“当真当真,只要她说出红娘子在何处便可。” 蒙珏鸣转身对静姝,道:“祈安,你若是真认识那什么红娘子的,快说与我娘听罢。” 静姝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不早已说过了么?那红娘子只让我来此处说一声罢了,说是去骆行山庄。” 月姐姐仍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她在看着一出好戏了,继而笑道:“那我们明日便去那骆行山庄候着便是。” “五日后,便在骆行山庄候着罢。”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静姝听得正是那红娘子的声音,因而不悦道:“你便是早已来了,为何不自己出来与他们说,竟让我在此处无辜受伤!” 大家亦是等着红娘子再做回应,但空中却再没有一丝回音。 卢生微笑着摇摇头,道:“她说这话时,必定早已走了。” 月姐姐叹道:“如此说得也是,她必是走了,才用这‘千里传音’的罢。” 笔娘娘一时之间,心中大有不悦,顾自领了蒙珏鸣离去。 蒙珏鸣随着母亲离去,走出几丈,又回头看看静姝,静姝朝她点了点头,道:“你回家罢,不必担心我。” 而月姐姐却是喜出望外,只待着五日后去至骆行山庄,但她的心中仍有些奇特的感觉,因而竟不觉间微微皱了皱眉头。 卢生又摇着头走了出去,口中顾自喃喃道:“来也去也,我既来之,我便去之。” 第十一章 妄议朝政,如获知已 静姝庆幸自己左臂伤口并不深,撕下一块裙边,请九冬焱为她粗略包扎一番,便是好了。 他们自不与福堂主辞别,二人顾自笑着并肩走出门去。 玉桂映枝头,翙翙声雀起。 双影行梢尾,谈笑有风生。 眉眼盈盈楚楚,似那钩镰弯弯。 静姝忽地正色道:“你如此陪了我许久,不知你要去何处?” “我家离此处也甚远,便随姑娘去那乌石乡罢。” “如此我们便行至一路了。”静姝眉眼又弯起来。 “瞧你说话口音却有些不似这上郡人,姑娘是咸阳来的?” 静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本是咸阳人,去年来的上郡,但你又如何知得?莫非你也是从咸阳来?” 九冬焱笑道:“并非如此,不过是我常四处走动,因而也略辨得咸阳的口音罢了。” “那你又是哪里人?” “我是泗水人。” “泗水多出英才,你果真不一样。” “姑娘过奖了,我不过就是浪迹江湖的罢了,哪里算得上英才。” 静姝不禁莞尔,一听得他那“浪迹江湖”的话,心中又暗暗艳羡,神色向往,道:“那你可是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趣事?那你也与我说道说道罢。” 九冬焱笑道:“我确是走马观花去了许多个地方,趣事倒也有几件,不知姑娘想听哪样的?” “你便挑个近来最有趣的事来。”静姝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姑娘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有何问题,你便说罢,却才也不见你如此磨叽,怎地这番说话尽是‘姑娘、姑娘’地叫个不停了!”静姝微有埋怨地道。 九冬焱微微一笑,缓缓解释道:“方才在福堂只觉得姑娘是红娘子的徒弟,因而说话也不甚有礼。出了福堂,细瞧姑娘的打扮便觉得姑娘与那些江湖女子大相径庭,因而说话自然也要礼貌些。” 静姝上下瞧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确是一个大家闺秀不假,不由得噘起小嘴,又向九冬焱瞪去一眼,低声咕哝道:“红娘子那般诓骗我,我才不屑做她的徒儿!再说,哪家的闺秀还拿着剑随地而坐的!况且,江湖不是不守那繁文缛节的么?却才也不见你一本正经,如今怎地如此了!” 她这一阵咕哝,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声音虽小,九冬焱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偷笑几声,道:“那你还听不听趣事了?” 静姝见他改了口,又听得他要说那趣事,一时喜从中来、眉开眼笑,直点头道:“听、听。” “那你且先回答我,你当真不是红娘子的徒弟?”九冬焱认真问道,后半句话又拔高音调。 静姝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我若是红娘子的徒弟,她怎地还不管我死活了?” “答案已有了,你便回去交差罢!”九冬焱忽地转头向后头喊了一声,又转过头继续走着。 静姝惊讶地问道:“有人?” 九冬焱点点头。 空中登时传来两声轻笑的男音,静姝立即转过身去,九冬焱才缓缓跟着转过身子。 继而从林木之中走出来一个少年,道:“九公子好耳力。”声音谦逊,微有佩服之意。 他们认得这个人,正是福堂的怀孝公子。 静姝问道:“你便是要听我这答案?” 怀孝摇摇头,道:“并非如此。” “那是为何?” “我不过是也想听一听九公子的所见趣闻罢了。” “哦?怀公子竟也想听这个?”九冬焱瞧他竟是为了这个来,诧异道。 “不瞒你们说,我自小读书,看那书中所陈,便极想要出去闯荡一番,无奈空间有限,所见所闻便是甚少。 却才听得九公子要说那有趣的见闻,一时心中激动,脚下未有注意,踩碎了叶子,竟不想却叫九公子察觉了,惭愧、惭愧。” 怀孝一番话罢,又是极尽谦逊,既是隐了福堂主对他的遣嘱,又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哦?我瞧福堂主却不是个读书人,他的弟子竟出了个读书的了。“九冬焱略带嘲笑地道。 怀孝微低了一下头,又抬头道:“我师父虽不识得几个字,但看我自小喜那诗书兵法,便也送我去读些书罢了。” 静姝在心中呢喃道:“母亲和哥哥非要逼我学那诗书,这里却出了个好读书的公子,若是我们身份换上一换,他们岂不是要喜欢得紧了?” 九冬焱微有佩服之意,道:“公子这般既读得诗书,又练得武功的,着实也是少见。” 静姝听他一番话,不禁惊呀道:“你这轻功如此了得,我方才竟都未有察觉。” 怀孝正要说些什么,静姝又转头对着九冬焱,道:“你还不说些趣闻来?瞧我们二人都等得紧呢。” 于是三人作行,怀孝身后一行人远远望着,默不作声而返,九冬焱心中长呼出一口气,暗道怀孝妙处,唯独静姝未有一丝察觉,眼波期许。 “那我便说说近来最大的一件趣事。”九冬焱微笑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七月去至东郡,正巧遇上一颗陨星坠落,落地后便成了石块,于是乎……你们猜怎么着了?” 静姝笑道:“一块石头而已,能有什么趣事?” 九冬焱微笑着接道:“非也非也,那块石头乃是荧惑,这是不是一件趣事了?” 怀孝惊道:“荧惑落地,那是祸事将近了。”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道:“怀公子倒是对荧惑有所研究了。但我所要说的,却不是这事。我要说的,却是有人在那块石头上刻着‘始皇帝死而土地分’的事。” 静姝不禁心下一阵颤动,急问道:“后又如何了?” “后今上听说了,便派人前去挨家查问,却无人认罪,于是把居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抓起来杀了,毁了那块石头。”九冬焱却也不笑了,似有叹息。 “全部杀了?”静姝忽皱起眉头问道。 “是啊。”九冬焱叹道。 “你如何知得这些事?”静姝一问出口,便觉得自己愚蠢之至,却已不能将话收回来。 九冬焱又叹气一声,摇头道:“因我当时便是在那里的,亲眼见着那些平民百姓被杀了。” 静姝又蹙眉问道:“那你又如何逃得?” “我爹便带着我逃至此处了。” 静姝心中忽生凄凉,嘴上怪罪道:“本让你说些趣闻,你这说的算是哪门子趣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怀孝心中也泛哀悲,忽然感叹道:“江湖子弟本不过问朝堂政事,却看今上做的许多都不如人意,着实惹得百姓心寒。” “是啊。”静姝不禁悲凄地应道。 九冬焱心中惊讶弗许,道:“不想你二人的想法竟与我的相近。”他顿了一顿,攸而愤愤道:“今上吞并六国,如今却只知游历天下、寻什么不死药,修那什么直道、阿房宫,还不都是为了自己方便!” 静姝心中又一颤,当下红了脸颊,颔首低垂,一时无语凝噎。 怀孝登时也义愤填膺起来,顺着九冬焱的话,继续道:“九公子说得不错。都说那荧惑落地,必是战争灾难,我瞧这天下早晚也要掀起一场风波!” 两个少年又一番愤愤不平的言语,似乎未有察觉到静姝的难堪之色,只是她一路本是话多,如今却一言不发。 许久过去,九冬焱忽然觉得奇怪起来,转头向低低看着影子的静姝吓唬了一声。 静姝一时没有防备,被他这一唬吓得全身一愣,向后退了一步,才发觉是九冬焱吓唬了自己,蹙眉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九冬焱瞧她这态度变化得太快,也未有多想,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以为是自己将她惹恼了,急急歉身道:“我瞧你都不说话,转头瞧你出了神,便忍不住吓你一吓,真是对不住了。” 静姝柳眉略略舒展开来,隐了心中所想,笑道:“你们两个说那朝堂政事,我一介小女子如何参得进话?” 她瞪了一眼九冬焱,又道:“再说,你这趁我出神之时吓我一跳,我如何能不生气!” 九冬焱见她笑颜,便是无事,跟着笑道:“你后面那一句,我是十分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再说,你这前面一句,实有不妥,方才你才说江湖中人不守那繁文缛节,如今我们便是做个江湖子弟妄议几句朝政,哪里分什么男女?” 怀孝亦搭声道:“九公子说得不错。我瞧姑娘在福堂已然不似一个平常女子,怎地这番倒分起男女了?” 静姝从小接受这番思想,本就不苟同,而今瞧见竟有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同她一般,方才心中所思所想忽地如烟飘散。 她不禁眉眼莞尔,半解释道:“我自是咸阳人,战国之时,我本就生在秦国,却才听你们言语激愤,一时不敢接话。” 怀孝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 按说今上当年征战于此,自是惹得民不聊生,但我那时却小,又在福堂,更不晓得国家如何,而今上大统之后更是派了蒙将军坐镇上郡,如此才免去了百姓的许多苦难。 我自小生活在这市井之中,粗体民生,可今上除了做这些,更多地却是做着失民心的事,叫那些普通百姓如何服得? 姑娘既生来便是秦国人,若是与今上想法一致,那姑娘大抵要与我们厮杀了,但姑娘却有这番见识,叫我们佩服,如何不敢接话?” 静姝细细听他一番言语,心中更加有愧,但自己生在帝王家,又是个女儿身,更因自己不受父皇喜爱,便是有些看法,也不敢说出来。虽说她的哥哥多受父皇器重,若是有何想法,自己也是与他说去,但她哥哥却也时常与她说莫要妄议朝政之话,她的想法也只能说出一丝。 如今,她遇到他们二人,似乎是遇见了知己,完完全全将自己的郡主身份抛开了去,当下便与他们议论一番朝廷政事,只是毕竟说的是她的父皇,其心中变化之微妙,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三人各有见地,但大观念却不谋而合,不禁已走到了乌石乡的街口,三人相视而笑,都安静了下来。 三人不忍离去,九冬焱提议道:“我们找个酒肆如牛畅饮、促膝长谈如何?” 怀孝心下一动,决心一下,笑出声来,道:“那我们便做一次牛饮罢!” 静姝微微一愣,也跟着道:“牛饮就牛饮,谁怕谁!” 一时之间,三人却都把重心放在了“牛饮”,直至静姝话罢,三人相视大笑起来,接着昂首阔步地朝街道中心的小酒肆走去。 第十二章 魏歌忽起,竹逐翛也 这只是一家小酒肆,名为:竹翛酒肆。 九冬焱、怀孝与静姝三人正站在门外。 酒肆虽小,这时候的客人却多,酒碗碰撞声、喝彩声,各种喧闹声不绝于耳。 只是这一小酒肆,却不知为何喝彩,再一细听,竟有一段青翠欲滴的女音在唱着原魏国的歌。 怀孝惊了一惊,有意阻止,但此时他对秦始皇的朝政不甚满意,转瞬间便不再想着阻止的事。 只是这魏国的歌曲又如何会在此处响起?三人都不得而知。 正待三人各有所思之时,店里的伙计瞧见怀孝,急忙往外招呼道:“怀公子,今儿可是想喝点小酒么?” 怀孝礼貌应道:“正是。” 小厮急忙把他们请进店里去,店里头正堂并没有人,只是那后堂挤满了人。 三人在前堂随意找一处坐下,伙计又招呼着点酒菜。 静姝往后堂瞧去一眼,灯光却并不多亮,甚至连个戏台子都没有搭上,只是听得有人在那抚琴悠唱,但她也不过去细看,只是问店里的伙计:“这是何人弹唱?” 店里的伙计登时眉开眼笑,充满自豪地道:“姑娘可也是认为这歌曲甚是动听?” 静姝还未搭话,怀孝却先道:“这歌曲果真别有一番韵味,不仅惹人思念起乡土,还叫人想起父母亲人来。” 伙计连连点头道:“便是如怀公子所说,这曲子总让我想起我那死于战争的爹,他在时便时常与我娘唱这曲子来……”说着他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神情亦跟着哀伤起来。 静姝止道:“那这是何人在弹唱?” 伙计回过神来,慌忙隐去那哀伤之情,道:“这我们便不晓得了。” 九冬焱笑道:“你这店里唱的,自己却不晓得那是何人弹唱,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伙计瞧他们既是怀孝带来的人,穿着打扮又是极好,点的酒菜也是最好,便不加隐瞒,低声道:“这可不是这般说的,前几日,店里头来了她们三个女子,说是要与我们做一桩交易,只要我们管几日饱饭,再腾出个位置与她们弹琴唱曲儿,她们便能替我们挣许多钱财来。 她们这一来也是神了,许多有钱的公子、江湖的侠客便纷纷到得我们小店来,一到晚上,都催着我们喊出那三位女子来唱曲儿。” 他话罢,又顾自呢喃道:“我们若是得这三个如花的女子终日在小店里唱曲,怕是生意早已红火起来了。” 九冬焱摆摆手,道:“那你还是快去与我们置办酒菜罢,也好叫你们多挣几个钱。” 伙计忽地往自己脑瓜子拍去,似乎才想起这番正事来,急忙应和道:“是、是,小的一时间给说忘了,这就去与三位置办来。” 待得酒菜上齐全,店里头又换了一首曲子,只还是前魏国的曲。 静姝心头奇怪,但她也没有前去阻止,但也因为如此,她的心中更加奇怪起来。 她在军中时也只偷偷与筠廷尝过一次酒水之味,可现在的她似乎是个酒罐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九冬焱和怀孝却只当她是女中豪杰、酒量甚好,哪里知晓她不过是心中烦闷罢了。 虽说她得两个似知己般的弟兄,但批驳议论的不是她的父皇、她的国家么?而这原魏国歌曲又让她心中愈加难过,不得只有把酒相饮么? 三人也不再继续议论那朝堂政事,转而探讨那兵家之道。 静姝的心中总算不那么奇怪,酒水辣得她胃里一震一震的,脸儿扑扑地泛红。 歌声中总传来一句“竹逐翛也”,似是在告诉大家高洁秉直的人儿也要追逐自由,似是在告诉大家魏国便是这样的一个国家。 不知有几人听得懂,但曲儿调儿都是前魏国的,这便是了,总让大家又听得那故国的调儿。 店老板和伙计总是笑逐颜开,也不知是因这店里的生意兴隆,还是因那曲里有他们的店名。 三人劝酒喝声,好不得意—— 酒不断兮话未止,歌未止兮共此时。 朗声笑语似知己,不见只是初相识。 三人这般牛饮,就算九冬焱是常喝酒,酒量也好些,但怀孝与静姝二人早已喝得迷糊,他们的声音都已盖过那低低唱着的喝声。 店伙计提醒无用,店老板也来说道,但醉酒的人哪里管什么提醒劝告呢? 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后又更甚,九冬焱径直往那后堂走去,人群中亦有些江湖人士怒而阻挡,他反一出手,一枚飞镖便似闪电般钉入一旁的柱中。 人群中顿然安静下来,琴声歌声也夏然而止。 但只这一瞬,人群中忽又吵嚷起来。 “你是哪个臭小子?我今日就要替你爹爹教训你一番!” “快去叫官兵来抓了他!” “叫官兵做什么?那可是灭了我们大魏国的人!” “说得对,不叫那狗屁官兵!” “……” 老板劝怀孝无用,本是派伙计去县衙报官,却听得人群中这吵嚷声又急忙冲出店外将伙计叫住。 那说了要教训九冬焱的男人已冲出了人群,站在九冬焱面前,身体虚胖,酒味极大,想必也是吃了许多酒的,但他却抱剑而立,怒目凛然,想来也是个江湖客,但他却也不敢轻易动手。 九冬焱嘴严挑眉瞧他一阵,手里一拈,又是一支飞镖钉入柱中,但这枚飞镖钉入的位置却正好是上一枚飞镖的位置,上一枚飞镖却“叮当”一响,掉落在地。 大家却都未看清楚,当是他打得不中,一片哄堂大笑,那男人先是跟着大笑不止,忽地止住了笑,似乎那枚飞镖便是插在他的喉咙上一般。 唯独那三个抱琴的女子静静瞧着这一切,有一人忽而低头浅笑,继而又抬头轻拊纤掌,赞许道:“这位公子果然好生厉害。” 大家一时不明所以,都看向了那个女子,中间也不由得让出一条道来。 “这位姐姐,我本想让你们给我们弹唱一曲罢了,你瞧他们这些人,问也不问便要动粗。”九冬焱一开口又似酒鬼说胡话般地,叫人听了也不甚清楚。 “就是这般,我们本是商量好了,叫他请姑娘近些来弹,你们却不问缘由,这般可是莽夫之举了!”怀孝忽地也站在九冬焱身边应和道。 静姝也凑过来,细细瞧那浅笑的女子一番,那女子着一身罗碧色的锦缎裙儿,纤纤柔夷轻抚琴儿,清扬如湖水的眼波儿,直直一个标志的美人儿。 静姝醉眼惺忪,向着九冬焱和怀孝说道:“你们好是好了,现今儿叫我睹得姐姐花颜,叫我如何与姐姐相媲美?” 那女子却不理她,只是看着九冬焱,道:“公子若是想听得我一曲儿,便做一声吩咐,如何使得这飞镖,叫大家好生心惊。”声音婉转如黄莺儿,直叫人心中灿烂。 九冬焱酒劲儿一上来,忽有些颠倒,却又要作一脸正色,道:“这位姐姐,你瞧他们也不听一言,若我不使个飞镖,他们怎……” 他还未说完,那罗碧色女子左边的姑娘忽地笑将起来,只见那姑娘作一身丫鬟装扮,完全没了姑娘形象,只是“咯咯、咯咯”地捧腹大笑不止。 罗碧色女子右边的丫鬟瞧见这般模样,也忍不住低头偷偷笑着。 但罗碧色女子却只是略微蹙一蹙春眉,也不阻止。 静姝略颠倒着身子,却要正色斥道:“你这小丫鬟,为何发笑!” 那丫鬟正要止住了笑,瞧他们三个东倒西歪地站不稳当,却又要都装出一副正色来,她不禁又弯腰大笑起来。 罗碧色女子轻咳一声,那右边的丫鬟急忙走到左边的丫鬟身旁,在其耳边道:“那姑娘身上有荧丹玉。” 这一句似是耳语,但声音却大得恰巧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那大笑的丫鬟也忽地止住了笑。 在场的人儿只当是一块珍贵的玉石,只有江湖的人忽然醒酒了般地警惕起来,奇怪地看着静姝。 静姝似是没听见那句耳语一般,又使劲儿眯瞪一下眼睛,看着那笑完了的丫鬟,又斥问道:“你却才为何发笑!” “你瞧你们这般摇摆不定的,却还要一副正色的样子,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大笑的丫鬟道。 静姝晃了晃脑袋,似乎没听见话一般,不答半句话。 忽然“扑通”一声,只见怀孝趟倒在地,似是醉酒。 静姝眯着眼睛往九冬焱面前一站,忽地也似乎是喝醉了般地躺倒在地上。 九冬焱听得两声闷响,一下子酒意全无,心中也忽然明白过来,他们躺倒在地必然不是因为喝醉了,若不是因为酒中有毒,那便是看出他飞镖钉入的是同一个地方的罗碧色女子做的。 他见罗碧色女子袖中暗动,心中已然明了,果然如他所料,便急急闪身躲过暗发而来的银针。 罗碧色女子再次暗动其手,站在一旁的虚胖男人早已听说那荧丹玉,他忽地拔出剑来,往九冬焱身上砍去,却不料剑未近其身,他已被罗碧色女子那来不及收住的银针刺中了背心,躺倒下去。 人群中几个似是他的同伴的男人急忙上前查看,一人惊道:“银针!” 人群焉地一哄而散,谁也不愿再待在此处看这可怕的热闹。 店老板和伙计也吓得腿脚发软,这些年来,他们多是见提着刀剑的江湖客,但这什么银针的,他们如何见得?不禁害怕得慌忙半爬着躲进柜台底下。 只那几个也同样提着刀剑的男人正怒对九冬焱,还未开口发问,一时间也躺倒在地。 第十三章 一手一足,祸中有福 一晃之间,只剩九冬焱一人与她们三人共处后堂。 罗碧色女子轻笑道:“你的运气着实太好。” 九冬焱自然不明她们为何要对付他,道:“哦?你莫非不是为荧丹玉而来?难道是为我而来?” “笑话!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有什么值得我对付的?”罗碧色女子轻蔑地道。 “那你为何只留得我一个?” “这便说你的运气太好了。” “哦?” “第一次,这小姑娘便替你挡着了,第二次,这胖子又替你挡着了。你说,你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罗碧色女子说着又看了一眼静姝和那微胖的男人。 九冬焱眉宇忽皱,问道:“有毒?” “你试试不就知晓了?”罗碧色女子话一出口,又提手连连射出几支银针。 九冬焱左闪右躲,匆忙避过。 罗碧色女子欲再出毒手,九冬焱急忙喊道:“慢着!” 罗碧色女子方停下手来,问道:“还有何事?” 九冬焱捋了捋气息,又叹了一声,道:“你若是想找那荧丹玉可是找错人了,那东西本不在这姑娘身上。” “笑话!我们的消息从来不会有错,你这小子莫不是想使花招罢?” “你说你们的消息不会有错,那这位姑娘是何人,这你们总该知晓罢?” “她便是红娘子的徒弟,我说的可有错?” “你说的已是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却才那大笑的丫鬟不待九冬焱说完,抢问道。 “首先,红娘子不收徒弟在江湖上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又怎会收这么个徒弟?再者,她若是红娘子的徒弟,那红娘子能够叫你们随意欺她么?” 罗碧色女子笑道:“你说得也不错,但我们仍然要看看她是不是有荧丹玉!” 九冬焱忽也笑道:“她现在已这般躺倒在地,你们便顾自搜一搜便是。” 罗碧色女子使了个颜色,却才那右边的丫鬟便急忙向前搜静姝的身。 “莫要挠我……”静姝努努嘴巴,喃喃道。 那丫鬟搜寻一番无果,往罗碧色女子摇摇头。 罗碧色女子脸上微有不悦,朝着那丫鬟道:“颖儿,不必再搜了。” 颖儿微微颔首道一声“是”,便站起身来,走到罗碧色女子的右边。 九冬焱瞧着静姝和怀孝并不像是中毒,又听着地上的几个男人有的竟大声打起呼噜来,心中料想她们没事,放下心来。 罗碧色女子笑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他们?” 九冬焱淡然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他们的性命如何能入得我眼?不过……”罗碧色女子微微低头瞧着静姝,忽然猛地一抬头,那柔如静水的眼神转瞬间都没了去,似恶虎一般地看着九冬焱,接着道:“你却是该死的!” 她的话音未落,颖儿已从袖中抽着一把短刀朝九冬焱挥来,十几招起落,九冬焱连连躲过。 另一个丫鬟见状,却轻斥道:“颖儿,住手!” 颖儿方停下手来,罗碧色女子挑眉轻蹙,瞧见本能够趁势挟住颖儿的九冬焱却罢了手,她的眉梢才渐渐舒展开来,却没有一丝斥责那不懂事的丫鬟之意,反而恭敬地提醒道:“小谷主。” 那小谷主稍稍瞪她一眼,道:“都说在外就莫要这般叫我了。” 九冬焱轻笑两声,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主子。” 那小谷主浅浅一笑,趾高气扬道:“那又如何?方才是我救了你,你怎地也不道一声谢?” 九冬焱微笑道:“那在下便谢过小谷主的救命之恩了。” 那小谷主又“咯咯”笑了几声,道:“也不知为何,她们管我叫‘小谷主’,我也没这般高兴,怎地你这一声叫却我好生欢喜。” “哦?许是我声音比较好听罢。” 那小谷主忽大声朗笑起来,唇红齿白,好一个豪爽的江湖女子。 九冬焱又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小谷主止住了笑声,但心中的笑意却一直挂于眉眼之间,道:“你说。” 九冬焱看了看罗碧色女子,故作眉宇轻蹙,道:“我着实不知这位姐姐为何要我性命。” 小谷主眼睫微微向下,似是委屈,道:“那你这可得问我们盈姐姐了,她要杀谁可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 盈姐姐轻笑了下,很是满意。 九冬焱看着盈姐姐,问道:“这位姐姐,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啊?” 盈姐姐冷哼一声,道:“就冲你一句一声叫我‘姐姐’,我也要杀了你!” 九冬焱忽然笑起来。 盈姐姐冷眼看着他,斥道:“你笑什么?” 九冬焱笑了半晌方止,道:“原来姐姐是不愿承认自己老去了。” 盈姐姐瞪他一眼,袖中银针又齐齐发出,九冬焱急急躲过之时也发出飞镖,盈姐姐抱琴旋于空中,韵香阵阵,攸忽如蜻蜓点水,稳落于地上。 盈姐姐又抱琴而弹,但这琴却已不是在奏乐,而是发出冷如冰霜的银针! 九冬焱已是喝了酒的,却才又几番旋转急躲对方的银针,如今头又晕乎起来,他暗道不好,又只得硬着头皮而上,但他却忽然倒在地上。 “哒哒哒。” 外头响起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又听不见声响,似是走远了,又似是停在了门口。 盈姐姐早已止住了手,却不管那马蹄声,只看着那小谷主,不明所以,因为那银针并不是她发出的! 小谷主笑道:“盈姐姐,你不是要杀了他么?莫不是瞧了他的模样舍不得了罢?” 盈姐姐惊讶道:“小谷主,这是你使的?” 小谷主瞪大眼睛,道:“盈姐姐,你自己使银花针,怎地嫁祸到我头上来?” 盈姐姐看向门外,这时候的门早已关了。 只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推门而入,缓缓走来,但他却不似一般老人般佝偻着身子,他直挺挺的脊背无不透出十分威严来,似鹰一般的眼神直令人心中生寒。 盈姐姐见到老头子,急忙放下琴,恭敬地弯着腰,颖儿也跟着躬身迎接他。 那小谷主却笑靥如蜜,奔过去,双手勾着那老头子的胳膊,甜甜叫道:“爷爷,你怎地到此处来了?” 那老头子伸手摸摸她的脑瓜子,道:“爷爷我是来瞧瞧你这小鬼头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我哪里做了什么坏事了?爷爷,你就晓得说胡话。” 老头子指了指九冬焱背后脖颈处的银针,嗔道:“这银花针便是你使的,你如何不肯承认?” 小谷主笑道:“爷爷,你果真是厉害了,这么大老远地刚停下马来就知晓了我这茬了。” 老头子忽地冷冷对盈姐姐,道:“此人当杀。” 盈姐姐恭敬地道:“是。” 小谷主却一下子收回环在她爷爷臂上的双手,瞪眸微怒,道:“爷爷!” 老头子瞧她这副模样,笑问道:“你这小鬼头又想做些什么了?” 小谷主瞠目而视,明珠不解,道:“爷爷,我们找的东西和这人并无关系,为何还要置人于死地!” 老头子正色厉声道:“喝了这许多酒却还能躲得过银花针的人就该死!” 小谷主欲再言语,柜台后头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乃是那老板听得他这言语害怕得不小心踢了柜台。 老头子闪电般地便把那老板给揪了出来,眼根微笑,道:“你出来得甚好。” 店老板方目缩色,身上颤抖不已,心中已悔青,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老头子忽然大笑起来,将他扔在地上,又从怀中摸出一袋铜钱扔在他身上,老脸大喜,又凑近店老板边低语了一番,店老板吓得连连点头称是。 那老头子点点头,饱经风霜的脸似乎生出一丝悲凉,但只一瞬,转眼又是一副古怪面孔,对着盈姐姐她们,道:“这里并没有荧丹玉,走罢。” 盈姐姐看了看地上的九冬焱,道:“那他?” 老头子摇摇头,又露出一丝狡黠,道:“莫要管他了。” 那小谷主见自己的爷爷放过无辜的人,一副天真稚气,喜笑颜开,道:“如此便对了,这才是我的好爷爷。”说着话,又蹦跳过去挽住老头子的手臂,向着门口走去。 九冬焱趴在地上似已酣然入梦,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夜已近四更,店内只留得老板和伙计瘫倒在地,俱是骨寒毛竖,老板又抖声吩咐伙计关了门去,待听得马蹄声已远,老板便将九冬焱背后脖颈之处的银花针拔了去。 但老板也只拔了九冬焱一人的银花针,其余的并不做处理。 他又合力将九冬焱抬至二楼房间,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生怕九冬焱醒将过来,也生怕扰了其他客人。 老板忽然叹息起来,店内哪还有什么客人啊,客人们瞧见却才那一番斗闹,早已都收拾包袱离了去。 老板接着好生吩咐伙计一番,二人心有余悸,惴惴不安,却又迫不得已,只得谨遵那老头子的吩咐做事。 第十四章 池鱼堂燕,前倨后恭 天方破晓,九冬焱在一张暖和的床中醒过来,尽管这床让他倍感舒适,但他却觉得蹊跷怪异,连忙起身推门而出。 外头站在一个人,倦意十足,正是竹翛酒肆的伙计,他见九冬焱已醒来,心中捏一把汗,急急躬身招呼道:“公子,您醒了。” 九冬焱如释重负,稍稍呼了一口气,问道:“他们在何处?” 伙计仍躬身相对,道:“他们还未醒来,公子……公子再休息片刻罢。” 九冬焱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道:“我且先问你个问题。” “公子请问。” “那三个女子呢?” “她们早已离开了。” 九冬焱点点头,并不惊讶,又吩咐道:“那我便再休息些许时刻,待他们二人醒了,你再叫我。” 伙计连连点几下头,待得他道一声“是”,九冬焱已走回房里去,倒床继续酣睡。 伙计急忙下楼,报于老板。 老板急张拘诸,许久才作一番吩咐。 伙计领了命令,自到后院马厩中牵一匹马,不知去往何处。 九冬焱再醒来之时,已是日上竿头,听得楼下一片嘈杂声,心中半有不悦,起身下楼探看,未至门口,门却先开了。 只见五六名兵丁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团团围住,带头的着一身县尉服饰,一双三角眼蔑视地看他一眼,命令道:“带走!” 九冬焱大惑不解,问道:“带我做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你欲加害人,现在为何不敢承认?” 九冬焱欲再辩说,已有两名兵丁上前将他左右挟持,他本要武斗防御,却发现自己身上竟没有半点力气,只得任由他们左右架着下楼。 待到了楼下之时,看见又有一行兵丁站着,又见静姝和怀孝等人依然躺在地上,讶异不已,看着那伙计,道:“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吞吐半晌也答不上来一句话,只得“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九冬焱朗眉微皱,正要在问什么,县尉斥道:“嚷嚷什么,将他们都给我抓回去审问!” 一名兵丁躬身问道:“那他们?” 县尉命令道:“他们身上的银针拔了罢?” “拔了,都在这里。”那名兵丁拿出一布块,翻开与那县尉瞧了瞧。 县尉吩咐他收好,又命令道:“将他们都给我喊起来!” 一群兵丁便踢着地上的人,踢得静姝吃痛微叫,一下子坐直身子,倦眼半睁,骂道:“哪个混小子胆敢踢我!” 县尉睥睨斜视,笑中带蔑,道:“瞧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不待在家中,如今一身褴褛,还满是酒味。”说罢,又拔高音调,道:“来人啊,将她绑喽!” 静姝听见这话,使劲揉揉眼睛,瞧见一行穿着兵服的人,蛾眉倒蹙,杏眼圆睁,心中暗道不好,正欲逃跑,身却乏力,只得任由兵丁捆绑。 怀孝醒来之时,见自己已被绑着,看见县尉,不解问道:“县尉大人,何故如此?” 县尉细瞧他面,暗自好笑,却又不敢得罪,急忙叫兵丁与他松了绑,道:“哟,怀公子,不想你个读书的人也会在此处,那便劳烦您委屈一番了,待到县衙,问过话了,再放您回去。” 一旁被绑着的三名大汉,一时不服,恨恨道:“为何能将他松绑,却将我们要这般绑着?” 县尉并不答他们,只是斥道:“再嚷嚷看我不堵住你们的臭嘴!” 几个人撇嘴不悦,身上也是乏力,无法争斗,便都住了嘴。 县尉又命令兵丁将有关人员一并押上囚车,一路上,九冬焱、怀孝等人各有所思,静姝因是个姑娘,便颇受注视,她却不瞧他人的注视,只是想着该要如何逃脱,但身上乏力却还未缓和过来,而那把子归剑也在兵丁的手上。 约莫两个时辰,日近傍晚,他们已来至县衙。 县令和县丞缓缓走来,坐至公堂之上。 虽说县令和县尉是兄弟,但两人却不相像,县令胡鬓半留,小目有神,他忽地瞧见兵丁手中的子归剑,心下一惊,面上不露颜色,只平静吩咐道:“将那把剑呈上来。” 兵丁自把剑呈了上去,县令细看一番,果然是他心中所想,急忙问道:“这是何人佩剑?” 静姝把头低了又低,心下着急,不敢承认,又听得县令复问一遍,她只得缓缓抬起头来,小声道:“是我的。” 县令注意看她一看,攸忽起身,口中欲要喊出“郡主”,又见静姝一番挤眉弄眼,急忙亲自将她松了绑,将她请入后堂,县丞亦是跟随其后。 堂下人疑惑不解,唯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入后堂。 县尉亦是不解,只得吩咐兵丁将他们都看好,自己也跟着步入后堂,待他到后堂之时,瞧见自己兄长正请静姝上坐,心中不由得一阵担忧。 县令急急下跪,道:“郡主,舍弟不知您是郡主,罪该万死。” 县丞瞧见,也跟着跪于地上。 县尉本是见兄长如此,自己亦跟着下跪伏地,如今又听得兄长叫静姝作“郡主”,心中更加惶惶不安,只得求饶道:“郡主,小的不知是郡主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静姝颇感奇怪,先是请了县令和县丞起身,又问道:“县令如何知得我是郡主?” 县令和县丞谢过郡主,缓缓起身,县令接着道:“太子殿下六月那时便将郡主的身份告知于我,叫微臣也多作留意,若是您在外头住不惯了,来府上时,必要好生照顾郡主。” 静姝又看着县尉,正色道:“县尉还叫手下人踢我,这又如何是好呢?” 县尉惶恐不已,又欲作一番求饶,静姝急止,又大笑一阵,道:“不知者不罪,你也起身罢。” 三人无不惊讶,县尉叩谢后起身低头立于一旁。 县令又见静姝臂间似有伤,问道:“郡主臂间可是受伤了?微臣便去唤贱内来与郡主清理伤口罢。” 静姝微笑道:“这点小伤自不碍事,晚些再去处理也无妨,我且还有一事相问。” 县令恭敬道:“郡主请说。” 静姝又询问案件,待得县尉道清原委,她自有所思,继而吩咐道:“莫要与他人说我这郡主身份了,县令,我出去站着,你正常问案罢。” 县令急忙道:“郡主,您这是折煞微臣啊,若郡主非要听堂,微臣与郡主安排一张座椅如何?” 静姝摆摆手,道:“无妨。”又问道:“怀公子是何许人,为何他有这般待遇?” 县令道:“不瞒郡主说,怀公子的师父是江湖人士,我们亦不敢轻惹于他。” 静姝当然知晓他所说的师父是谁,便道:“这也许久了,我们出去罢。” 县令、县丞与县尉三位又齐齐道一声“是”,便一同出去前堂,静姝自不走在前头,只随后出去站在堂下。 众人并没有听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听到静姝那一阵大笑,更因前面县令将静姝请入后堂一事,着实惹得在场的人暗自猜测、满腹狐疑。 静姝神情异样地看了看九冬焱,也不问些什么。 九冬焱和怀孝亦是一头雾水。 怀孝只当她是与自己一样,疑她是哪个大帮派的子弟。 九冬焱先是把她当做王公贵族,后又想是江湖帮派,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第十五章 傅致其罪,各行其是 待三位县官又坐定,生得一副浓眉大眼、下巴稍长的县丞正色道:“堂下都是何人,一一报来。”音色浓厚,威严而不可忽视。 堂下之人一一报过,只静姝将自己唤作“易祈安”。 县令又向酒肆老板袁二财问道:“你说的可否属实?” 一众人等茫然不解,只听得袁二财道:“小民说的句句属实。” 九冬焱思衬一番,仍是不明就里,便问道:“为何将我们抓来?” “莫非你昨夜酒喝得多了,忘了罢?” “在下不知所犯何事,还劳烦大人与在下说道说道。” “在下兄弟三人,昨夜本是在那小店中歇脚,亦不知我等所犯何事。”那微胖的男人柳幺道。 县令干笑两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与你们说道说道。” 县丞忽轻咳两声,道:“经袁老板报案,昨夜于乌石乡的竹翛酒肆中,九公子因醉后说是原魏国信陵君并未逝世,更有复国之心,因而怀公子与……” 他一个“郡”字方要脱口,急忙改口道:“怀公子与易姑娘为阻其胡言乱语,不想九公子却因此暗算他们,向他们使出‘银针’这种暗器,而柳侠士与其两位弟兄见状亦前去阻止,同样遭到了暗算。 不仅如此,他还为了得一块叫‘荧丹玉’的东西,事先故意将易姑娘灌醉,最终唤三名手下人搜寻无果。 另外,他还威胁袁老板与其伙计,说若是将此事说出去,必要杀了他们。” 话罢,县丞看着袁二财,道:“我说的可否对了?” “是、是,大人说得没错,小的一介草民,不敢妄言啊。”袁二财怯懦答道。 九冬焱越听越觉得奇怪,看了看袁二财,又向着县令,道:“大人,这单凭老板一番话便要治我的罪了?” 县令道:“你起床时一人在床上,其他人都在地上,你如何解释这些?” 九冬焱微笑着解释道:“天破晓之时,在下本醒过来一次,也向那伙计问过怀公子与易姑娘如何了,那伙计却说他们二人还未起身,我并未知晓他们竟都还躺在地上。” 县令向着伙计厉声问道:“他说的可属实?” 伙计腿下一软,跪倒在地,惶惶道:“是,他说的确是实话。” 县令还未说话,九冬焱眉眼微笑先道:“县令大人,这回我是否洗清罪名了?” 县令并不搭理他,转眼向一名手中捧着布块的兵丁,道:“将证物呈上来。” 那兵丁便呈上手中的布块,县令摊开来一看,几支银针俱露出来,他看向店老板,问道:“这些可都是从他们身上拔下来的罢?” 袁二财连连点头,道:“是、是,县尉大人专命兵大哥拔了的。” 县令略带鄙夷地看着九冬焱,问道:“九公子,你说你没有犯罪,那这些银针你如何解释?” 九冬焱昨夜觉得自己背后脖颈处有寒气传来,继而躺倒于地,料想自己必定也是中了那银针,现听得县令用银针指证自己犯了罪过,颇感无奈地问道:“若是如县令所说,那在下岂不是也要往自己身上施入银针?” 县令略感奇怪,问道:“哦?这么说九公子的身上也有银针?但这里却只有五支。” 九冬焱略微惊讶地看了看店老板,问道:“老板,我身上的银针可是你拔了去的?” 县令问袁二财,道:“袁老板,他身上可有银针?从实说来。” 袁二财心下惊慌,身体略有颤抖,颤声道:“小民不敢妄言,九公子身上确实没有银针。” 九冬焱暗自叹息,心道:“我若是让县令亲自看一看自己被施与银针的小口子,那必能知晓了。只可惜那银针细小,若是早被老板拔了去,现今也必定瞧不出来了罢。” 袁二财话罢,把头低了又低,不敢抬眼,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小民只是听得他说信陵君回来之话,惶恐不安,更有他武功高强,小民也想不再多管。 但小民又一想,若是往后出了什么差错,怕是自己也是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于是小民先是吩咐了伙计守在他房前,待得天亮他酒劲一过醒将来了,先是说谎诓骗他,后来看他又沉睡过去,再叫伙计赶忙来报案的,小民的伙计亦可以作证啊。 小民虽说是骗了九公子,但这却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没办法之举啊!” 那伙计听得袁二财一番言语,和声道:“大人,我们老板说的句句属实啊。” 九冬焱又向袁二财问道:“老板觉得那三个女子是我的手下?” 店老板颤了颤身子,仍然把头低着,战战兢兢地道:“若不是公子的手下,为何只留你一人在后堂,其余都施了银针,将他们都迷倒过去?又为何会听公子的话,弹唱那原魏国的歌曲儿?” 怀孝闻言,心中自是疑惑,不禁为九冬焱辩解道:“老板,这地方可是错了,那些女子难道不是在您的小店里弹唱几日了么?” 老板忽磕了几个头,道:“大人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前几日便是来了那三位女子要弹唱歌曲,小民本是不同意,但那些人硬要弹唱,更威胁于我,说是若是报了官,必要将我碎尸万段。后来,那些人时时监视着小民,若不是昨夜她们离去,小民……小民亦不敢报案。” 县令摆摆手,微笑道:“你们勇于报案,起身说话罢。” 老板和伙计谢过县令,缓缓起身来,微微躬身站着。 九冬焱忽然笑了笑,全全明白过来,也不再多做辩解,竟缓缓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反正这身衣裳也是脏了,不妨就坐着,也叫我舒坦些。”又看了一看惊讶的县令,道:“哦,县令大人,你便好生断案罢,在下就坐在地上听着。” 静姝听得老板娓娓道来地一番话,本想再问问九冬焱,但如此一问便要扯上自己去福堂之事,因而一直缄口不言。 如今,她瞧见九冬焱这番言行,不禁“噗嗤”一声失了笑,又听到县令轻咳了两声,赶忙止住了笑。 县令看着柳幺一行人道:“是谁向你们使的银针?” 柳幺躬身道:“在下本是看他言行不当,要教训他一番,但还未出招,自己便倒下了,也不知是谁使的。” 他左边的武平道:“在下瞧见自己大哥倒下了,前去查看,还未问过这位公子,我也身上乏力,躺到在地。” 柳幺右边的洪杉也和声道:“在下亦是如柳大哥、武二哥一个状况。” 县令小目圆瞠,怒视九冬焱,斥道:“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九冬焱笑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县令一拍案板,又斥道:“如今,你还狡辩。” 九冬焱看了看柳幺几人摇摇头,又看着县令,道:“县令大人,既然他们已都问完话了,你便让他们走罢。” 堂中的人无不惊了一惊,县令想来也是这般,便道:“你们走罢,以后切莫再作私斗。” 柳幺弟兄三人齐齐谢过县令,又恭敬道一声“是”,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九冬焱,昂首阔步转头走了出去。 九冬焱又道:“这位怀公子并没有半分罪过,县令你亦放了他罢。” 县令摆了摆手,县丞便道:“怀公子,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罢。” 怀孝怀疑地看了看九冬焱,正色问道:“九公子,此事当真是你做的?” 九冬焱头也不抬,道:“酒后之事,我瞧着也是我做的,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我若再做狡辩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男儿,公子便回去罢,恐怕福堂主已等得久了。” 怀孝作揖道:“九公子如此敢作敢为之人,在下佩服,昨夜我与公子亦相谈甚欢,可惜坏境所迫,我和公子怕是做不成朋友了,在下先行一步,还望公子好自为之。” 说罢,他又向静姝作揖,道:“姑娘可要去乌石乡么?不如我们结伴而行罢。” 在一旁的县尉正欲斥骂,静姝急急使了个眼色,继而也向怀孝作了一揖,道:“怀公子自先去罢,我且暂后。” 怀孝微笑道:“那在下先行告退了。”说罢,也顾自转身离去。 县令又看着九冬焱,问道:“你如今是认罪了?“ 九冬焱道:“我既是认罪了,老板和伙计为何还在此处?县令大人,你便叫他们也都好生回去罢。” 县令又摆摆手,县丞又道:“你们回去罢。” 店老板和伙计不禁心中奇怪,但他们也完成了事,便也谢过县令,一同离去。 堂下便只剩下静姝和九冬焱二人,九冬焱又问道:“我既是认了罪了,为何这位姑娘还在此处?” 静姝不待县令发话,便讨了剑,也离去,县尉也跟了出去,自是领了她到郡守府去处理手臂上的小伤。 九冬焱心下又不由得奇怪起来,心中思衬道:“莫非她真是什么大门派的子弟,或是王公贵族?若是前者,与我讨论那朝堂政事也不足为奇,若是后者,那我这罪却也是坐实了,但我这罪亦不是妄议朝政,这姑娘怕是前者罢。” 他忽地站起身来,不再细想,县令已叫人架住他的两只手臂,他忽地使出一招“双雪忽下”,两支飞镖打中旁边两名兵丁的腿,他们吃痛叫起来,九冬焱早已脱离他们的手。 县令大喝一声:“将他抓起来!” 九冬焱深知自己遭陷,这县令定要治自己的罪,从老板言语来看,莫不是受了那三名女子的威胁,进而胡言乱语。 他本是恢复了气力,又叫县令一一遣散他人,自然也是让自己更好逃脱,如今他脱离兵丁的手,又急急使出家中的独门轻功“影芙蓉”向堂外飘忽而去。 一行兵丁追出,拔剑向他而来,九冬焱又迅速使出飞镖,打伤他们的腿,但仍有些人躲过,九冬焱一心想逃脱离去,凌空又踏上兵丁背上,向门口奔去,武功之高强,这些个兵丁却都没有一丝办法。 他行至门外,又回头大笑几声,道:“你们倒是来抓我一抓,看能不能抓得住我。”声音桀骜,大笑离去。 县衙一众人等,无不气郁在表,又无法抓他,县令只得吩咐了人去将大夫请来与受伤的人医治,又叫余下之人继续追他。 静姝听得声音,急急披上衣服向郡守府门口跑出来,待她到门口之时,见九冬焱已离去几十丈,心中微有讶异,又明了他遣散众人的伎俩,不由得稍有佩服之心,但口中却大叫道:“你这小崽子,莫要逃走,莫要逃走!” 不过,她也只是叫上一叫,又暗自好笑,脚下却没有追去之意,一来因是昨夜他救了自己,二来也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九冬焱听得声音,转身望去,果真是静姝,又见她在郡守府门口大声叫唤,心中更加疑惑起来,但见又有兵丁,只得匆匆离去。 而静姝又跟县令一番吩咐,后讨一匹好马,向乌石乡奔去,心中不免叹息—— “傅致其罪如何辩?只得武力作生逃。” 第十六章 谣言四起,扶苏立断 肤施县外十几里处立着一家酒肆,立在秋风中。 这酒肆也算不得是酒肆,它很旧,没有招牌,没有匾额,只有草棚。 草棚子很大,足足方圆三里,底下很多根柱子支撑着,又随意摆放着许多副桌椅。 老板似乎不怕会没有客人,因为这里是肤施县外唯一的酒肆,无人与之争抢。 他已老了,连动也不肯动一下,只是随意地在左边的石块上躺着或者坐在,独自饮酒。 他看起来实在不似个老板,但这里的人都知晓他就是老板,他在这里二十多年了。 无人知晓他的过去,无人问他从何处来,也不知晓她为何孑然一身待在此处二十余载。 更是无人知晓他住在何处,仿佛他生来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独饮,饮那风霜,饮那雨雪。 他着实是个奇怪的老板,总是随心收酒水钱,高时一杯酒竟达一镒,低时对方能够免费喝得好几坛子好酒。 但他这里却不绝客人,因为他无所不知,大家若是有事,也总来问他,可来了就一定要喝酒,也一定要提问,至于答案,问的人并非都听得懂。 尽管如此,却无人报案,无人告他欺诈,便是那县官,也偶尔来此处喝酒。 在此处的人在意的并不是钱财,亦不是问题,大家只不过是为了歇个脚,看看这里的美人。 这里的确有美人,六个伙计便是美人,宛若秋水,宛若清扬。 玉手细细倒酒来,低笑浅浅出尘外。 午时,酒肆中来了两个骑着马的人。 前头的是一个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着一身藏青色衣袍,头戴斗笠,眉头半锁,不由得透出几分忧虑来。 后面的是一个约莫志学之年的少年,着一身深灰色的布衣袍衫,眉眼却清秀,只是跟着中年男人,似乎也有那么一丝担忧,又似乎有一丝期许之意。 酒肆中坐满了人,美人婉转轻笑。 “信陵君化作鬼神回来了?”人群中忽然一声似醉话语。 男人和少年下了马来,少年自将马匹牵至一旁,缰绳绑着树,再进去坐定。 男人本不愿来此,只是忽然听得那一句话方停下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俱是关于原魏国信陵君的。 “可不是么,必是他的冤魂回来了。” “都这二十余年了,但愿他安息才是。” “是该安息,我倒是希望是信陵君的子孙回来了,我瞧着昨日那少年便是他的子孙。” “没错、没错,都说是要灭秦复魏来了。”那“灭秦复魏”四字说得极小声,似是蚊虫嗡叫一般,在坐的人却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好像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唉,信陵君生前势力众多,不想结局却是哀悲。” “生在帝王之家也有苦恼啊。” “你们说他是怎么死的?” “你们还记得魏安釐王三十年么?那时今上派蒙骜将军攻打魏国,信陵君本是在赵地,回来后,大败蒙骜。” “这我晓得。后来今上又使反间计离间信陵君和其兄长,安釐王因为谗言又将他废止不用。” “若不是安釐王听那些谗言,恐怕我们旧国也不会被灭了。” “继续听我说来!后来,信陵君遣散众门客,不知怎地,过了四年就死了,也就是安釐王三四十年。” 那年逾花甲的老板不知何时也走进人群中,看了看戴斗笠的男人,问道:“我可否坐在此处?” “可以。”那男人口中淡淡应道,心下却只想听周边人的讨论。 老板提起酒壶,灌进一口酒水,道:“你想知晓信陵君的事?” 男人心中微微诧异,淡淡道:“信陵君之谁人不知。” “哦?那你便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莫不是因为安釐王不信他,令他倍感痛苦,沉迷女色,终日饮酒作乐,最后郁郁而终罢。” 老板笑笑道:“你说得也不错,但并不全对。” “我瞧着便是安釐王赐与他鸠酒,将他毒死。”风中又传来旁人的议论。 “就是啊,听说他家中一众人等均死于毒,安釐王真是狠心啊。” “难道是如他们所说?”男人问道。 “渺渺世间,无人知乎?”老板摇摇头,起身离了去。 有一个女人跟上去,低声问道:“若是此人再提问,我是否还需回答?” “不必,我已答了他的话。”老板眉眼半有笑意,又走去那大石块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男人不解他的话语,又继续听众人的议论—— “你们可知后来安釐王怎么死的?” “不是病死的么?” “诶,怎么是病死的!听说是信陵君化作冤魂回来将他杀了!” 众人忽然一片唏嘘。 “你们听说了么?前些日子那乌石乡中还有人弹唱故国歌曲呢。” “这如何不知?我还去听了两次呢,可是极好。” “是啊,我也去了,真是叫人思念。” “真不晓得那小子是不是信陵君的子孙。” “嘿,我瞧着八成是。” “若是如此,信陵君在地下也能安息了。” “那群县官还说什么要缉拿那位公子!告示贴得街边道路都是,他贴一张,我撕一张!” “正是如此!我也将那狗屁告示给撕了!” “哈哈哈,县衙那群人贴了一夜的告示,今儿可都不敢再贴了。” 男人听到他们言语越来越是激愤,不由得眉又皱起。 少年心中亦是愤愤,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人忽道:“走罢。” 少年付过了账,紧随男人其后,踏马离去。 …… 郡守府外站着两个人,正是肤施县外的那男人和少年。 门卫人瞧见这中年男人却急忙躬身,欲要问好,那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径自带着少年走近门里去。 门外的小厮只将他们的马牵到西院的马厩去。 县令、县丞和县尉等人瞧见中年男人,急急躬身叫道:“太子殿下。” 扶苏摘了斗笠,点点头。 县令又问道:“太子殿下,怎地这时候来了?” 扶苏道:“进去说罢。” 话罢,几人又跟着扶苏进大堂中坐定,扶苏又示意他们坐下,布衣少年自是立在一旁。 扶苏道:“此次来,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来想看看我那妹妹罢了,原也不必到这里来,只不过却才我在市井之中多听得那复魏国的谣言,因而过来过问一问发生了何事。” 三个县官忽地都跪下,伈伈睍睍,齐声道:“殿下,是我等办事不力。” 扶苏微微努目,又叫他们起来,道:“且细细道来。” 县令便将昨日之案细细说了一遍,自是依了静姝之意,不敢提她那一茬。 扶苏闭目前后思虑一番,心中已有定夺,缓缓睁开眼睛,道:“如今那缉拿九冬焱的告示切莫再贴了,若是贴得越多,百姓便愈加愤恨。 另外,再贴出一个告示,说是前阶段疑有原魏国的人欲借信陵君再起东山,九冬焱本是我朝派去的细作,如今功成回来,叫百姓们自当安心。” 县令连连点头,眉宇开怀,赞叹道:“殿下果然好办法,那九冬焱……是抓也不抓?” 扶苏又思衬一番,吩咐道:“信陵君及其家眷已不在人间,他一个少年自不是信陵君的什么人,不过也细查一下他的底细,说不定是假借着信陵君的名声欲灭我大秦之人。。 还有,再派人去分头查探一下是否真有冒充信陵君的人罢,也许那少年只是被当做他们声东击西的傀儡罢。” 他顿了一顿,又道:“记住了,这些事都要暗中进行。” 县令领了命令,向其弟道:“你吩咐下去,暗中查探此事,莫要惊扰了百姓便是。” 县尉点头道:“是,大哥,我这就去办。”说罢,又向扶苏禀退,方离开了去。 扶苏又道:“此次,我便不住在这郡守府了,我且就去与妹妹同住罢,若是有事我便会来找你们,你们也不需多跑。” 县令和县丞自从得知静姝是郡主后,知晓他们感情甚好,自是齐齐道一声“是”,不做挽留。 扶苏又戴起斗笠,兵丁已牵来骏马,可他们却不坐到马背上去,只是牵着马缓缓地走在路上。 扶苏向少年问道:“我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少年恭敬道:“记住了。” “你可做好准备了?” “做好准备了。” 只此几句,扶苏便不再问,过了长长地小街,便都跃上马身,飞奔而去。 第十七章 社燕秋鸿,依依不舍 静姝正是百无聊赖,双手拖着脑袋,顾自坐在小屋门口,忽地听得远处有马蹄声,便警觉起来,转身回屋拿了子归剑出来,再一看时,自己的哥哥和筠廷已近前来,心中惊喜却又不相信,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一个劲儿地揉眼睛。 扶苏远远喊道:“如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姝喜出望外,急奔至扶苏面前,还未说话,筠廷细看静姝女儿装束,果真是与他玩耍相伴的易祈安,急忙下马跪地,恭敬道:“郡主。” 静姝星眸微转,冁然而笑,道:“筠廷,你便起来罢,你既是我朋友,如何行得这般大礼?瞧见你可是真好哩,前两次我叫哥哥将你带来,他都不肯。”说罢,又半努嘴嗔怪刚跳下马来的扶苏。 筠廷起身,与她相视而笑,道:“岂非是殿下不肯呢,着实是因为殿下有事交由我去做罢。” “何事啊?”静姝语笑喧阗,活泼可人。 扶苏瞧她这般,微笑嗔道:“女孩子家家的整日问那军中之事,叫我如何放下心来。” 静姝努了努嘴吧,不再过问,微瞪他一眼,道:“哥哥,你如今倒是来得紧了。” 扶苏笑道:“怎么?你是不肯我来瞧你了?” 静姝头如拨浪鼓一般摇着,道:“如何说得这话?我恨不得哥哥天天在我身边哩。” 扶苏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尽说这些甜言来诓我,我如何不知你心思啊,你是想着我早些离开才好,这样便能出去胡作非为了罢?” 静姝心下半有奇怪之意,想是县令不遵守她的嘱咐,将她的事都说与了她哥哥听了,便试探道:“哥哥,我可没胡作非为啊,你们不来,我都忘却了去集市的路怎么走了呢。” 扶苏眉眼带笑,正词道:“行了,赶紧进屋去罢。” 静姝兴高采烈与扶苏进屋去。 筠廷将马儿都牵至一旁的树下绑好缰绳,再回到院中时却只立在外头,见静姝虽是作为女儿身,更贵为郡主,与他却并不生分,心中自有些许感激之意,又因他兄妹二人都厚待于他,暗自下定决心,必要生死护主。 静姝因见筠廷立于外头,便问扶苏,道:“哥哥,怎地也不叫筠廷进来?” 扶苏并不答她这句,忽地正色道:“哥哥今日是路过此地,对你放心不下,来探望你,如今,你好生记住我说的话。” 静姝见他严眉肃眼,不禁心中一跳,紧蹙蛾眉,道:“哥哥,你是要往何处去?为何这回师父却不来?” 扶苏微微皱眉,道:“父皇诏我回一趟咸阳,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与你同住于此,万不可对他人说道,晓得了么?” 静姝眸底清扬,甚是不解,道:“这是为何?” 扶苏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道:“因是密诏,你切莫不可与人说道,只能你一人知晓。” “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这我也不知晓,你只需谨记我说的话,晓得了么?” 静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又问道:“何时走?” 扶苏不舍地望着她,道:“吃完了再走。” 静姝安静了一阵,忽然笑将起来,道:“那可是还有两个时辰呢,哥哥,你许久不曾陪我练剑了,今日陪我练练剑可好?” 筠廷闻言便将扶苏的剑递上,瞧着他们在院中舞剑,心中又不禁有些难过。 约莫半个时辰,扶苏停下来笑道:“如今你怎地不赢我了?” 静姝也停下来,道:“练剑便是练剑,可不是比试,再说,若是比试,哥哥必定也要输于我哩。” “是了、是了,静姝最是厉害了。”扶苏看看日头,虽是不舍,但又一想,该早些离开为好,又道:“这也练得许久了,我去集市买些饭食来罢,你和筠廷也许久未见了,就在此地稍作休息,叙叙旧罢。” 静姝忽止道:“哥哥不需去了,今日便让我做与你们吃如何?” “不去便不去罢,不过也不需你做饭,今日让哥哥来做一顿与你们吃罢。” 静姝“咯咯“讪笑道:“哥哥,你何时还会做饭了?你若是要做,我也不拦你,我倒是要尝尝哥哥的手艺哩。” “做饭这等小事如何都让你知得?总之啊,你们便是瞧好了。”扶苏说罢,顾自往东院的灶台走去。 静姝自是拉了筠廷进去北屋坐定,又细瞧他仍然恭敬的眼神,微笑道:“筠廷,你莫要这般瞧我了,我一直认为朋友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前我便想告知你了,只是我深知我说了,你便要这般眼神瞧我。”她停顿了一下,又低声道:“那我就没有朋友了。”话语中却是泛起了一丝凄凉。 筠廷浅浅一笑,看她明眸如秋水盈盈,声音如出谷黄莺,心中暗骂自己眼拙,相处了一年多竟不知晓她是个女儿身,又想是她虽贵为郡主,却还把他当做朋友对待,心中忽地一动,低下头来,充满感激,他也是全心全意将她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可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又泛起悲凉来,为他这个久违的朋友。 他在抬头时,脸上仍是浅浅的笑意,但其心中之变化只有他一人知道。他看着她,道:“我也是一直将你当做朋友,只不过……” 他还未再说下去,静姝便道:“只不过哪般?” 筠廷“噗嗤”一声,低低笑出声来,道:“只不过郡主确是女儿身份,如何让我再叫你‘易公子’?” 静姝也跟着笑将出来,兀自嘟哝道:“我既是女儿之身,若是让你叫我作'姐姐',你必定是不愿的了。“她忽然想出什么来,莹眼大睁,道:“那你便唤我作‘安儿’罢。” 筠廷眉眼弯弯,轻声唤道:“安儿。你叫我唤做什么我便唤做什么。” 他又问道:“前几个月,你在想着的那剑法,却才我瞧着,可是完成了罢?” 静姝道:“自然是完成了,这剑法也有你一半功劳哩,莫不要我们现在比试比试?” 筠廷微有推脱之意,但听得扶苏道:“瞧她个女子不似女子的,筠廷,你便与她比试比试罢,莫要将她当做郡主了。” 筠廷本是因为殿下在场,因而不敢与静姝大声笑闹,如今听得殿下所言,终放下心来,道:“那我便与你比试比试。” 静姝与筠廷二人又出院中,比剑而舞,好不欢喜。 扶苏看着二人笑意盎然,心中不禁感叹年少,又暗想道:“静姝总算有个年纪相仿的玩伴,若是两人情投意合也是甚好,我便能了却了母亲的心愿,将静姝许配给他。” 他看着天际,又想道:“可是,母亲啊,父皇何时真能将我和静姝诏回咸阳呢?在这样一个地方,我这般做哥哥的竟无力照顾她,我该如何是好啊?” 他低下头继续做饭,又在心中叹息一声:“母亲,我不愿将她扯进是非中,可是又不知这样做真的好么?若是母亲在天之灵,便保佑她永远这般开心罢。” 静姝自是与筠廷练得好一身香汗,筠廷故作礼让,二人方久久对峙不下。 静姝喊道:“筠廷,你如今剑法可是退了么?莫要让我,拿出真功夫与我比试来。” 筠廷微笑一下,方使出真正功夫来。 扶苏看着他们笑面对练,沉重的心情倒是稍稍放下几许。 但怨秋叶不待人,由它纷飞尘寰间。 待得扶苏做好饭,日头已近西山,静姝和筠廷早已停下来。扶苏并不知道他们谁胜谁负,他看不透,大概是平手罢,或者,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比试。 北屋的桌上已然摆着几道菜,并不算太丰盛,都是寻常菜罢了,只那黑黍是寻常人家吃不到的,因为它来自南海,是扶苏前些时日带来的。 静姝依然笑面如花,扶苏自然也瞧不出来她的不舍并不亚于他。 每每饭食罢,又是一场分别。 静姝这次并没有吃得很慢,她倒是一反常态地吃得快及了,吃完将碗筷一放,笑道:“你们怎地吃得这般子慢了?月儿都快爬上来了呢。” 扶苏笑了。 “照顾好自己。”很多时候如父亲一般的兄长都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除此之外,他别无牵挂。 月色如钩。 他们就消失在这一片月色中。 风在呼啸,刮过林木的耳颊,又似乎是在轻抚,告诉它,莫要哀伤。 莫要哀伤。 第十八章 陌路相逢,鞭长驾远 八月十三。 林寒洞肃,日头悲凉,冰冷无光。 风中传来冷冽,吹得行人直勒紧了衣裳。 静水哀凉地走在乌石乡中,百姓自是对她品头论足,自他们被抓之后,这里的人都认得她这张脸,况且她衣裳的料子实在与大家不一样。 她今日着一身紫绡翠纹裙,外披素色软毛织锦披风,但这只不过是因她感受得到寒冷罢了。 她现在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只想去讨一杯酒喝。 但她只是拖着脚步走着,像是一个失了神的人。 无人能知晓她为何这样彳亍在路上,他们自然体会不了她糟糕的心情。她独自一人,无事可做。 她依然带着子归剑。 从东边穿到西边,穿过小街。 她走了许久,似乎没有尽头。 “啊嗷——” 空中传来一声惨呼,静姝震惊起来。 “砰——” 她的眼前的地上忽然歪坐着一个少年,面色微青,左手抱着右臂,一支箭已穿过他的右臂,血一滴滴地流出来。 箭矢朝她。 她蹙眉惊呼起来—— “啊!” 然而她并不是惊于箭射穿少年的手臂,死于箭下的人她在军中见过很多,只是少年忽然落下来叫她措不及防。 她忽然看到一双眼睛,就躲在远处的树后,冰冷诡异得砭人肌骨。 这使她不由得联想到前几日在山林中看到的那个鬼一般的女人。 但她闪一下眼睫,那双眼睛便不见了。 她在回过目光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尽管那是一张颇为俊美的脸,但微青得着实叫她升起一股寒意来。再一细看时,那少年竟与怀孝有几分相像。 少年眉间微有尴尬之意,想笑却疼得笑不出来,只挤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来,简直比哭更难看。 也不知他是屁股被摔得生疼,还是因为臂间的箭。 静姝仍蹙着眉头,呆了半晌才道:“你的脸……” 少年眉头紧紧拧着,道:“怎么?” “你的脸是青色的。” “不好!有毒!”少年大惊失色,又艰难地半求道:“我瞧姑娘也是个练武的,姑娘帮我把箭拔出来罢。” 静姝心中震惊,呆了弗许,急忙蹲下身去,先是折断了箭羽一头,咬了咬嘴唇,道:“你忍着。” 少年点了点头,眉宇紧皱,道:“有毒,姑娘小心些。”嘱咐一句便不再说话,紧紧呡着嘴唇,闭上眼睛。 静姝莹眼一闭,忽地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心头的沉重感忽然落了下来。 少年还是忍不住低声痛号,感受到自己的血正汩汩地流出来,一下子晕了过去。 静姝见他晕厥过去,微愣了一下,不知到底如何处理这有毒的伤口,半有思虑地急忙扯下衣裙一角,先是紧紧绑在他的臂膀处,又扯下一块来包扎他的伤口处,接着缓缓地将他挪到一旁,让他倚靠着树。 但她的心又揪起来,不知自己这般处理伤口是否是对的,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找大夫来。 乌石乡的大夫在东头。 她向后看了一看,发觉自己也离那乌石乡甚远,心下不禁灰冷。 马儿很适时地嘶叫一声。 “这儿竟然有马!”她心道,放眼细瞧,终于瞧见一匹棕色的马,又暗想:“是他的罢?” 这让她感到欣喜。 可无论那匹马到底是不是少年的,她都要去将马牵来,这样至少能让她带着他去找大夫。 待她牵了马来时,又费力将他弄到马背上去。 天已微暗。 她便带着他向东头的大夫的家里奔去。 人们又是一番议论,但她并不在乎,她只想着快一点赶到大夫家中。 尽管救了一个人能让她的心里颇感自豪,可如今却不是这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却是若有一个人死在她的救治之下,她便要承受许多痛苦,尽管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晓。 她不愿承受那份痛苦,所以她一定要救活他。 但当她赶到大夫家中时,大夫却只看了看伤口,告诉她:“他这是中毒,我救治不了,赶紧送回家中去准备后事罢。” 她的心中一阵凉意袭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撕下一块裙角,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着。 少年醒了,在这一路的颠簸之下,他醒了。 “这是在何处?”少年微有不安地问道,但声音竟然清朗了些,脸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静姝知晓他将要死去,神情不禁哀悲起来,道:“这里是大夫家。” 少年看看自己臂间的布块,又瞧着静姝哀伤的神情,继而瞥见她的裙角已撕得不像样,不禁充满感激地道:“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静姝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他将要死去的事告诉他,忽然心下一横,道:“大夫说你活不成了。” 少年轻笑一声,道:“我爹定能救我的,我们走罢。” 静姝略微惊奇地道:“你家住何方?” “骆行山庄。” “骆、行、山、庄。”静姝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心里忽然欢喜起来,道:“我送你回去罢。” 少年不禁惊讶起来,道:“姑娘,我一个男子,如何使得姑娘来相送?” 静姝微微展出笑脸来,道:“你现在伤势极重,若是在途中又晕厥过去,这般叫我良心如何过得去?” 少年试着想站起身来,却觉得无力而使,只得叹道:“那在下便谢过姑娘了。” 静姝见他这般,自是伸手去将他扶至门口,又扶上马去。 天已将黑。 路上农作回来的人们无不看着静姝,但大多数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笑看着她。 少年看是只有一匹马,自己却也没有力气拉住马缰,忽然略微尴尬地问道:“姑娘……姑娘与我同骑么?” 静姝点点头,道:“只有一匹马,自是与你同骑。”话罢,轻点踏地,跃上马背,坐在少年的后头,又顾自拉过缰绳奔驰而去。 少年心下一愣,便不再多说些什么,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不懂男女有别,还是她体会得到自己的难处。 铁蹄踏踏女儿陪,任由冷风拂袖中。 风在嘶吼,在疾驰的骏马耳边,在他们的耳边。 “还未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静姝在风中喊道。 “骆垣。” “什么?” “骆垣。” “骆公子啊。” “敢问姑娘芳名?” “什么?” “姑娘芳名。” “易祈安,祈福的‘祈’,平安的‘安’。” “多谢易姑娘相救。” “什么?” “谢姑娘相救。” “不谢不谢。” “……” 骆垣时而大喊应声,早已体力不支,再次晕厥,趴到在马头上。 他的话在风中被吞噬。 静姝略微惊慌,想是自己话太多了,一时又半有责怪自己之意。 天空忽然簌簌下起雪来,如鹅毛般纷飞。 今年的第一场雪,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雪前的风雨。 静姝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雪花在马蹄下扬起,互相追逐。 照着骆垣说的路上奔去,得翻过两个山头,再行至第三个山头,骆行山庄便在那里。 约莫一百二十余里。 这马儿已算得是一匹好马。 可它驮的是两个人,行的是夜路。 也许要行两个时辰。 但它刚翻过第一个山头就停了下来,就停在稍平的坡上。 它在喷着气,似乎在宣泄它的不满。 第十九章 鹅雪夜行,冬山不睡 林木乌压压的,直向静姝倒来。 林中时不时传来虎啸狼嚎,“嗷嗷呜呜”的,直叫人害怕。 人们说这山上有恶虎豺狼,静姝穿着男装的时候总是笑话他们,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并没有错。 她开始着急慌张,脚轻踢了一下马肚。 “咴儿咴儿——” 马儿仅仅低低痛叫了两声,不为所动。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知是人是鬼。 微弱的火光在小小的雪中交相辉映着,随着那阵咳嗽声越靠越近。 静姝屏息凝神,忧心如焚,不敢再有半丝声响,但她却不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那火光忽然闪动了一下,似是受了惊吓。 静姝如洪炉点雪立马反应过来,料想那必是个什么人,也稍稍定下心神来。 “何人?”沉闷的声音变成一句话。 静姝没有回答。 “何人?”那沉闷的男音再次响起。 说罢,那人便带着火光向她靠近,她突然答道:“是个死人。” 那人似乎又有些害怕,停住脚步,闷声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你过来看看。”静姝扯粗了嗓子道,心下又想:“骆公子,你莫要怪罪于我了,我并非故意要咒你死的,只不过是为了救你。 “你给我等着!”空中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似乎语中还微微颤抖。 他走了,带着那微弱的火光走了。 没人愿意一个人冒这种险,那纵然不是个死人,那也必定是一个可怕的人。 静姝想赶着马儿快走,但她费力了许久,连哄带骂,方法用尽,这马似乎钉在地上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动弹一下。 又过了两刻钟,刚刚那人竟回来了! 来得并不算快,但这回的人似乎很多,脚步极快。 静姝急忙躲入两丈开外的大树后头,心道:“对不住了,骆公子,你先委屈一下,待我看清他们的面孔再救你。” 不待片刻,已有六七个人站在马面前。 一个瘦长的中年人向着一个魁梧大汉,道:“二寨主,这便是那个说话的人。” 正是刚刚那个沉闷的声音,不想看起来却是个瘦长的人。 那二寨主留得好一把胡须也不做打理看,只瞥他一眼,道:“你亲眼所见?” 声如洪钟,目如虎狮。 瘦长男子低声吞吐道:“没、没有。” “去看看。” 瘦长男子应一声“是”,便举着一根火把,走到马旁,惊道:“这是我们的马。” 火光映在骆垣的脸上,更显他的青凛。 二寨主定睛细看,登时虎目圆睁,道:“你看这男子像谁?” 瘦长男子瞧骆垣一眼,道:“像谁?” 二寨主的眼神始终不离骆垣,道:“不像骆行山庄的少庄主么?” 瘦长男子再一细看那张泛青的脸,惊道:“的确像。” 二寨主眉头忽皱,道:“把马拉回去。” 瘦长男子又应一声“是”,已命令手下去牵马。 静姝已起急了,跳出来道:“这人我要了!” 一行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瘦长男子和二寨主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瘦长男子在二寨主耳边低声道:“这便是却才那个声音。” 二寨主冷冷道:“一个死人,姑娘也要?” 静姝听得他的声音,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他没死。” “哦?” “我不过是答应了要送他去骆行山庄。” “是姑娘你伤了他?” “并不是。” “那是何人伤他?” “我并不知晓。” 二寨主若有所思地道:“那姑娘是何人?为何要将他送回去?莫非姑娘是他的朋友?但我却不曾听说他还有姑娘这样一个朋友。” “我不过是在路上遇见他受了伤罢了,因而我要将他送回去。”静姝淡淡道,语气诚恳。 二寨主挑眉问道:“哦?世上还有这样好的人?” 静姝忽又思衬起他那句“但我却不曾听说他还有姑娘这样一个朋友”,红红的脸蛋儿泛起一丝微笑来,道:“莫非你是他的朋友?” 二寨主淡淡道:“这与姑娘何干?” 静姝急道:“若你是他的朋友,快救救他罢!莫要在这耍这般嘴皮子了,他中毒了!” 二寨主愣了一愣,急忙吩咐道:“将他放下来!” 其后二人迅速冲到马前,将他缓缓抬至地上。 二寨主跨去三步而至马前,静姝也随后蹲在骆垣身边。 二寨主解下绑着布块,看了蹙眉等待的静姝,心下微微惊讶,又见骆垣的伤口已经溃烂,把其脉搏,粗眉顿皱,道:“姑娘可知下毒的是何人?” 静姝快速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二寨主已点了骆垣几处穴道,可眉头却愈加皱得紧了。 骆垣的脸色看着倒是微有好转。 二寨主又向瘦长男子吩咐道:“快去备两辆马车来,一辆你便多垫两条棉被。” 瘦长男子领了命令急忙带了两个手下离了去。 静姝问道:“他如何了?” “他这毒我无法解得,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罢了。” “那制备马车可是要将他送至骆行山庄?” 二寨主点点头,继而转头看了看静姝,又注意到她的佩剑,心中不禁一惊,问道:“姑娘,你这佩剑是?” “哦,这乃是我哥哥送与我的。”静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姑娘的哥哥是?”二寨主的心中已有怀疑。 “只不过一介平民罢,你必是不认识的。”静姝微笑道。 二寨主轻笑了两声,道:“但我瞧姑娘的打扮却不似一个平民。” “这衣裳啊,只不过是一个朋友送与我的罢了。”静姝胡掐道。 二寨主似有所思,不再发问。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那瘦长男子便赶了马车来。 马车倒是普通简洁,但有一辆马车的另一旁竟隔起了木板,下面垫着棉被,又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骆垣抬至马车上。继而二寨主又吩咐四人随行,余下之人各自回去了。 两辆马车各有一人赶马车、一人举着火把。 静姝暗想这二寨主想的着实周全,待得他们坐定,忍不住问道:“他们都唤你作‘二寨主’,为何不见大寨主?” 二寨主道:“大寨主并不在此处。” “那在何处?” “不知。” 静姝自是觉得这二寨主好生无趣,便不再言语。 一路上颠颠簸簸,行至骆行山庄时已是五更天。 雪还在徐徐飘着。 这是一座石头雕筑的府邸,在这黑暗中都能看出其门面极大。 二寨主道:“江湖人称骆行山庄可比得上一座皇宫,果然不是吹嘘。” 静姝惊讶地问道:“你从未来过此地?” 二寨主道:“我与骆公子虽是朋友,我却从未到过此地。” 他们在说着话,二寨主的手下已过去让站在门口的人进去通报,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二寨主走过去大声喊道:“快去叫你们庄主出来!” 他的声音又宛如狮子一样有力,无不生出一种可怕的穿透力,穿透在这一片暗黑的夜中,穿透空中鹅毛雪。 外面站岗的小厮吓得只得又跑进去通传,小厮急急的背影大概是已经感受到了二寨主的威慑力。 第二十章 父忧之心,救命之恩 一刻钟已过,但骆庄主还未出来,这让静姝不禁有些心焦。 “何人嚷叫?”忽然从里头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仅仅这几个字也尽显不满。 忽地七八个拿着火把的人走了出来,分两边站开,中央站在这一个灰黑色衣袍的中年人,衣裳整洁,眼神却极为不满。 这自然不难理解,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受到打扰。 静姝瞧着他,自是不敢多说话。 “到了骆行山庄后莫要乱说话,若是姑娘被当做施毒的人便是要被骆庄主杀了,那我可救不了。”——这是二寨主在路上对她唯一的吩咐。 骆庄主挑眉沙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二寨主道:“鸺鹠寨雷蜀。” 骆庄主忽地笑出声来,道:“一个寨子却要用鸺鹠鸟作名,嗬,倒真是要为民除害了,却不知雷老二都为百姓做了些何等好事了?真不晓得我那逆子怎地和你这种人交上了朋友。” 继而他瞟一眼静姝,又道:“这大半夜竟雷老二还带了这般俊俏的小娘子,这小娘子是你什么人?若是讨来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做夫人也不错。” 雷蜀轻笑一声,道:“我自是不敢说自己做什么好事了,却也比你这等四处敛财的人好得许多。” 骆庄主摇摇头,不屑地道:“那你这等人这般时辰来找我可是有事?莫不是来与我儿子说媒的?怎么?我儿子前两日莫不是去找你?” “你儿子中毒了。”雷蜀淡淡道。 骆庄主嘴边的胡子忽地抽搐一动,似是有些惊讶,又怒目盯了雷蜀半晌,瞧他不像是开玩笑,正要问些什么,雷蜀已先道:“马车里的正是你儿子。” 骆庄主一跃而过,速度极快,经过雷蜀的身旁,一阵风刮起他的衣服及发丝。 他已扯下车帘子,看见里面躺着一个棉被盖着的人,看见那青色的脸正是自己的儿子。 骆垣眉头紧锁,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已封住了他的穴道。”雷蜀转过身补充道。 骆庄主撕扯着嗓子大声吩咐道:“快把马车拉进去!” 门内忽然迅速跃出来两个手下将马车拉进去,骆庄主自是迅速地跟进去,无暇再去理会他们。 雷蜀便也跟了进去,站在门外的小厮本是伸了手去拦他,却又因他一双虎目,又将手垂了下去。 静姝亦是紧紧跟在后头。 骆行山庄的门极多,道也极多,正大门一般有四人看守,外头两个人,里头也要两个人,但从外头看,却是看不到里头的人,这也正是骆庄主的高明之处。 门外的空地已是极大,门内的院子却比门外的空地大了许多,只有一颗娑罗树立在东边。 “骆庄主这般设置便是要叫人来了也无处可躲罢,真是怕他人偷了他家的钱财。”雷蜀笑笑道。 他们一直跟着走过大院,过了才是正里门,里门过后,竟还有一道,这一道进去便只有小小的院子。 走过小小的院子,才是大厅,大厅却是没有门的,似乎欢迎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座位也是不少,而旁边的极宽敞的院道便是通往各个院落。 “快去叫赵大夫做好准备!”骆庄主又喊了一声,兀自背起骆垣向东边的院子奔去。 东院有一个极大的花园,摘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围绕着亭台阁谢,错落有致。 但这时候他们却无闲情细看这些东西。 待他们跟到房间之时,那赵大夫已开始为骆垣清理伤口。 骆庄主焦急地等待着,忧心忡忡。 静姝不禁心中一震,忽然想起她的父皇,她那似乎不曾有过一丝忧虑、永远果断决绝的父皇,现在怎么样了?听了“始皇帝死而土地分”和“阿房,阿房,亡始皇”这样的话会不会有一丝忧虑? 骆庄主走出门外,问道:“是谁下的毒?” 声音就像是风中的沙石,只有冷冽。 雷蜀淡淡道:“不知道。” “他去了你那里,你竟不知他中了谁的毒手?” “我的确不知。” “是你罢?” 雷蜀不答。 “不是他。”静姝忽然小声地道,心里早已没有了害怕。 是啊,这般担忧儿子的父亲又如何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呢? 骆庄主再次看向她,不禁皱起眉头,道:“那是你?” 静姝摇摇头,又将事情粗略说一遍。 但骆庄主似乎并不相信,只是狐疑地盯着她,想要从她眼神中辨出真假。 雷蜀道:“事情是怎样的,便等到他醒来再说罢。” 突然,骆庄主朝空中大喊一声:“何人!” 空中一阵冷笑,似妖似媚,似真似假。 也只一阵,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有人能够辩驳真假,更没人能够辨清方向。 静姝不禁生起一身鸡皮疙瘩。 骆庄主四周望了一阵,又走进屋里去,焦急地等待着。 待得赵大夫做了全全的处理,骆庄主问道:“他中的是何毒?” 赵大夫忽地战战兢兢地跪下道:“是湘毒。” “再说一遍!”骆庄主大惊失色。 “湘……湘毒。” “她已死了!如何还会有此毒!”骆庄主大声斥骂道。 赵大夫一个劲儿地摇着头,眼中惶惶不安。 骆庄主忽地想起却才那一震笑声,一屁股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闭上眼睛,迅速定住自己的心神,又睁眼道:“你起来罢。那他的伤如何了?”声音虽还是沙哑,但已温和了许多。 “当年夫人……夫人交给我最后一味解药,已给少庄主服下了。”赵大夫吞吐话罢才缓缓起身,又看了看骆垣,忽道:“庄主,少庄主醒了!” 骆庄主奔至床边。雷蜀和静姝听得声音,也走进去。 骆垣缓缓地睁开眼睛,瞧见他的父亲,虚弱地叫道:“爹,我……” 骆庄主打断他的话,道:“好好休息罢,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骆垣又看了雷蜀和静姝一眼,眼中充满感激,却叫骆庄主不知自己的儿子到底是感激哪一个。 骆庄主只得安排他们都住下。 …… 静姝醒来时,已是未时。 她推开门,只见两个丫鬟端了热水和一身整洁的粗布衣裳在外头候着,这不禁叫她心中一愣。 丫鬟长得却是机巧,一见她似有疑惑,立即解释道:“姑娘,我们少庄主已醒转了,他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命我为姑娘准备干净的衣裳先换上。但我们庄上也只有这样的丫鬟衣裳,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静姝心下又是高兴,又是自豪,想着自己救下的人总算是好了过来,再看看自己身上破了的衣裙,便不做推辞,感激地接受着一切,待得她洗漱好,又换好衣裳,便让丫鬟领了她去骆垣处。 骆垣已好了许多,脸色已恢复常色。 他见是自己救命恩人到来,细瞧一番,只那素色软毛织锦披风还完好无损地披在她的身上,里头已换上了丫鬟服饰,但穿在她的身上却别有一番风姿。 柳眉杏眼,樱桃小口,水灵动人,天生尤物,犹如天女下凡来,又落落大方。 这不禁叫他心中赞赏,又多有佩服,再三谢过静姝救命之恩。 静姝忽道:“骆公子,你可知要害你的是何人?” 骆垣摇摇头,无奈地道:“不知道。我虽是好管闲事,却也不曾结下过什么大仇家,着实也想不出来是何人竟要我性命。” “或许是冲着你父亲而来?” 骆垣心中一惊,自己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只是不想她也想到这处,道:“近年来,我们山庄虽是四处做着酒水生意,却也不曾得罪什么人,我亦是想不出要我性命之人会是何人,更何况使的是毒。” 静姝想是他人家事,便不再过问,展颜微笑,忽又问道:“骆公子,那鸺鹠寨的二寨主可是你的朋友?” 骆垣微笑地点了点头,道:“是了,虽说他年纪稍大,却也是我的朋友。雷大哥却才也来看过我了,他倒是把遇见姑娘之事告知于我了,只不过他已回去了,姑娘为何问起他来了?” 静姝微有惊讶道:“他已回去了?” 骆垣点点头,道:“是啊。” 静姝见他眼中还有疑惑,解释道:“我不过是好奇哩,别人都管他叫‘二寨主’,就是不知那大寨主是何人。” 骆垣微笑道:“那大寨主可是个神秘的人,听说是当朝的一个大官,连我都不曾见过。我只知道那大寨主是瞧着雷大哥十分仗义,因而和他结交,两人俱是投合,大寨主虽不在寨中,但雷大哥却对他极为恭敬,并且要寨中人将那神秘人唤做‘大寨主’,将自己唤做‘二寨主’。” 静姝心下奇怪,自是想不出来那“当朝大官”的神秘人是何许人,但也不再过问。 骆垣又问道:“姑娘这般出来家里不担心么?” 静姝苦笑道:“只有我一人在家。” 骆垣思衬半刻,道:“如今姑娘若要回去的话怕是要天黑才能到家,姑娘既是我救命恩人,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况且姑娘一人在家,恐那对付我之人也会对姑娘不利,不如姑娘就留下来过中秋罢?” 静姝来这骆行山庄便是自有打算,假意推辞弗许,又谢过骆垣收留的好意,留在了山庄。 夜里,那可怕的女音又响彻山庄,只是笑着,也不说一句话。 似是讥笑自嘲,又似是哀号啼哭。 第二十一章 仲秋之日,交心如故 八月十五仲秋日。 雪早已不再下。 许多大户人家都在准备着仲秋祭礼,骆行山庄也一样。 骆行山庄的丫鬟奴仆们在一片忙碌中议论着夜里那可怕的笑声,但一遇到静姝又都是闭口藏舌。 这着实叫她心中奇怪不已,却又不敢多问,四处走动一番,亦是听了些许闲言碎语,多是关于骆庄主夫人回魂的,但也只是听得只言片语,颇感无聊之下便移步向骆垣处走去,可骆垣竟已不在房中。 她拉过一个过往的丫鬟,问道:“你们少庄主呢?” 丫鬟低头解释道:“姑娘,我们少庄主已回北院的房间去了。” “他的房间怎么走?” “姑娘,您有所不知,我们山庄的北院是庄主和少庄主住的地方,只有庄主身边的几人能够进出北院呢,庄内明言禁止我们这些婢女奴仆进去的。” 静姝又问道:“那如何找你们少庄主?” 丫鬟抬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是猜测,道:“姑娘,您也不必着急,待我去找来管家。”说罢,她便要跑去。 静姝粲然一笑,道:“我跟着你去罢。” 待找到管家,他自是去禀了他们的少庄主。 骆垣出来得倒是极快的,他的毒已都消了,行事走动也没有半分痛苦之色,右臂伤口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似是没有受伤一般。 一旁往来的丫鬟们见她们的少庄主满脸喜色又是一阵猜测,被跟在骆垣后头的管家斥着跑开去,管家也自行走了。 静姝莞尔道:“公子真是难找呀。” “让姑娘久等了。” 二人边走边一阵寒暄,走至东院花园的一座石建凉亭中,唤做“月升亭”。 “月是仲秋圆,升作闺中怨。”静姝忽道,语中似乎微有叹惋之意。 骆垣心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继而升起一股疑惑,纠结半刻,待他们进去相对坐定,终道:“姑娘,你这般小小年纪怎会发出这样的哀叹来?” 静姝顿了一下,道:“我因是瞧见了许多深闺中的女子,再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却都紧锁深闺中,瞧见这月升亭不禁替她们惋惜罢了。” 骆垣微笑地道:“若不是姑娘这般总是替他人考虑的心地,如今,怕是我的尸体在何处都不晓得呢。”语中又是赞叹,又是感激。 静姝微微低首,又抬头看他,笑道:“我哪有这般心思,我替自己考虑还来不及哩,你这人便是好好地坐在我面前了,怎地不断地说着死呢。” 骆垣灿然大笑,道:“姑娘这般言语,着实叫我不知如何接才好。” 他们正是笑语阵阵,已有几个丫鬟排作一排,端来几盘子糕点。 静姝心下暗道他待客周到,一时纠结不定,不知自己该不该与他说那红娘子要来骆行山庄之事。 算一算日子,那红娘子今日也该来了。 骆垣言笑晏晏,静姝几次欲要开口,终是找不到好的时机,后又转念想到自己今日来找他虽说有自身无聊的缘故,另外便是要问一问那半夜笑声是怎么回事,于是半装作疲惫地眯了几下眼睛。 骆垣细致,自然察觉她似有困倦之意,问道:“姑娘可是昨夜休息得不好?” 静姝微笑着半眯着眼睛,道:“是啊,昨夜那怪声音着实惹得我睡不好觉。” 骆垣眉头微皱,思虑半晌,道:“姑娘既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实言相告罢。若说那笑声,我亦是惆怅,从前也不曾有过,只是不知为何,近几日来却连连有这笑声。”说着,他叹了一声气,“我骆行山庄本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原也不举行什么祭月之事,但这几日山庄多是人心惶惶,因而便依了管家的建议在今日举行祭月之事罢了。”说罢,他又顾自叹息一声。 静姝蛾眉轻挑,道:“连你们都不知晓那是何人所为么?” 骆垣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也许是伤你之人作怪呢?” “我爹也这般说过,但他派了家丁出去在方圆几里找寻都不见有半个人,不仅如此,我爹更是四处查探伤我之人,却也没有发现分毫,那人好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若她本不在此处呢?” “这便更是找不到了。” 静姝假意半有愤然地道:“这人着实太可恶,自己作怪便罢了,还要扯上庄上的夫人!” 骆垣凄然地摇了摇头,方才刚走出西院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兀自低下了头,喃喃低语:“娘啊,我竟想不起今日亦是您的忌日了。” 静姝微有诧异,亦想起她在天上的母亲,心中同样感伤,急忙郑重地道歉:“骆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 骆垣抬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易姑娘,这岂非是你的错啊,是我一时想起母亲来,心中忽生凄凉,姑娘不必致歉。”说着,那丝笑容又没了去,继而怪罪起自己来,“我实在不是个好儿子,回来的这两日,庄上本是多有关于我母亲的闲言碎语,不想这般我竟也能忘记我娘的忌日。”说完,他又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静姝安慰道:“你如今记得便好了,莫要再有伤悲,若是你母亲在天之灵,她又怎愿你是这副模样呢?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自己的身体,莫要让她担心罢了。” 骆垣微有颤声地道:“姑娘又如何懂得我这做儿子的心思呢?” 静姝忽地低下头,道:“我如何不懂呢?我母妃……我母亲非是如你母亲这般不再人世了,那我也自然不能体会你的心情了。” 骆垣心下一惊,自知却才失了言,急忙歉然道:“易姑娘,我……我……”他一时无语凝噎,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他终是缓缓道:“我在幼年之时,我娘便去世了……那时她除了我之外还身怀六甲,已是快要生了,因我山庄并不信鬼神,中秋也不祭月,而我母亲便在那日去了一趟县外的庙中,说是替我们祈福,但不知哪来的一场大火将她……”他不再说下去,别过脸去,顿了许久,又接着道:“连肚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唉,最终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那时我才五岁,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了,过了十五年了。” 静姝叹了一声,二人又是因母亲之事,哀伤之情如出一辙,互诉心中恨恨处,交心如故。 “小时家中总有些吵闹,而我住的院子的叫做‘湘和苑’,便是我的母亲希望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我母亲姓何,我父亲姓骆,因而他们做了一块玉佩与我,你看,这上面便是刻着‘何骆’。” “……” 待得庄上祭月大典完成,已是夜幕降临。 静姝与骆垣竟这月升亭在这里坐了半日了,而她最终竟也没有说出红娘子要来之事,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想是红娘子怕也不会回来了,便也缄口不提。 巳时中,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 今夜的笑声竟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但那声音似乎与之前的又有所不同,这笑声充满了妖媚。 无尽的妖媚。 今夜还有一个不同之处——骆行山庄外面来了一个女子!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无尽的红色。 鲜血一般的。 第二十二章 飘摇风雨,旧怨新仇(一) 所有人都是奔向门外,像一群蚂蚁炸开了锅一样。 先是上百号的手下,穿着黑漆漆地粗布衣裳,映着火光在骆行山庄的门外那一大片空地上围成一个圈。 这看起来不免有些可笑,不知是在围着那位红衣女子,还是举着火把为她喝彩。 再是骆庄主和管家,最后是骆垣和静姝。 静姝自然认得这个红衣女子,这分明就是那个女鬼! 骆庄主问道:“来者何人?” 红衣女子凄然地笑道:“红娘子。” 静姝忽然惊了一下,正欲开口,但骆庄主两声沙笑后,先道:“哦?红娘子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中,如今怎么出现在我这了?更何况……”他仔细看了看她狰狞的脸,“红娘子貌比天仙,你这般鬼样子如何是她?江湖传闻,红娘子每次准备杀人之时必要换上红色衣裳,难道你是要效仿她不成?” 红衣女子欲要再开口说话,但传出的却是“呜呜”的一阵哽咽,继而急忙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没人能懂得她的凄凉,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神却变了。 凌厉冷漠。 似乎真的变成了骆庄主口中的“鬼样子”。 静姝心中忽憱然升起一阵哀悲,登时怪罪自己不该将她想作“女鬼”。 “哒哒哒……” 山坡下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 “因为我的徒儿跑你这儿来了。”红衣女子忽然大声道。 “你的徒儿?”骆庄主奇怪地盯着她,又立马反应过来,转头盯着身旁站在骆垣身边的静姝。 骆垣也跟着奇怪地瞧了静姝一眼,心中不住地猜测她的身份。 静姝显然没有想到这一茬,不禁一愣,急忙辩解道:“我不是她的徒弟!” “你用不着辩解,为师吩咐你做的事倒是做得甚好。”红衣女子冷冷道。 “什么事?”静姝脱口问道,只瞧着那红衣女子狰狞地一笑,她忽然反应过来,又补充道:“我不是你的徒弟!” “自然是查探骆行山庄少庄主伤势之事了。” 骆垣奇怪地看着静姝,不解她为何要这样做。 “你为何要查探我儿子的伤势!”骆庄主沙声斥问。 “爹,虽说她来历不明,但仍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望爹莫要怪罪于她了。”骆垣急止道。 骆垣气愤地一甩袖袍,不再理会静姝。 他们正说话间,那马蹄声已近了,几名手下想要去阻止那匹马,但马上的人却忽然飞跃而起,直直闯到这个大圈里头,落在那红衣女子的身边。 来的竟也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着一身烟罗色的衣裙,似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落落大方,着实没有人间女子的小家子气。 静姝自然也认得那个女子——红娘子! 但她现在已不知道她们谁才是真的红娘子了。 烟罗色女子微有无奈地笑道:“你的衣服着实不怎么样。” 红衣女子瞟她一眼,道:“你的衣服我也穿不惯。”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没想到你竟会穿我的衣裳。” “你将我的衣裳全烧了,我若是要出来,就必定要穿你的衣服。” “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下葬的衣服。” “你又何必呢?“”烟罗色女子叹息了一声。 “你既是准备了结此生,又何必到我这骆行山庄来染我一地的血!”骆庄主忽地打断她们的对话,不满地道。 “你看,他连我是谁也认不得了。”红衣女子冷笑道。 烟罗色女子看了骆庄主一眼,又对红衣女子叹道:“看来我已阻止不了你了。” 骆庄主听得那红衣女子这番话,心中忽生出一阵悚然来,看着红衣女子惊道:“你是……” 红衣女子忽然狠狠瞪着骆庄主,一字一顿地道:“我、是、何、湘、儿。” 骆庄主不禁震惊地往后退一步,但只一瞬,已然恢复了常态,忽然冷笑道:“原来这几日是你在作怪。” “没错。”何湘儿冷冷道。 骆垣在后头攸忽向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何湘儿的跟前,凄然望着眼前这张被烧伤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的女人,道:“娘,真的是你么?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本来还只是呜咽,最后变成了嚎哭。 思母之心,谁尤可知? 何湘儿望着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娘对不起你。” 话罢,她又恶狠狠地盯着骆庄主,似是一头发了疯的母狼! 半晌,她忽然摇摇头,冷冷道:“没想到,你还未告诉你儿子。” 骆庄主道:“那你呢?你为何不告诉他是你要他死的?” 骆垣泣不成声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自己还未死去的娘,又低声叫了一声“娘”。 “我?”何湘儿微有惊讶地道。 “嗬,你如何不肯承认呢?那箭上不正是你练的‘湘毒’么?”骆庄主沙着嗓子冷笑道。 “不是我。”何湘儿冷冷地为自己辩解道,“但你为何还不将当年的事告诉你的儿子呢?” “娘,到底怎么了!”骆垣忍不住抽泣着问道。 “既然你爹不愿告诉你,那就让我来告诉你罢。”何湘儿冷面瑟瑟,缓缓开口道,“十六年前,你爹杀了他孪生同胞的哥哥,自己当上了这骆行山庄的庄主。” 话罢,又蔑看着骆庄主,道:“嗬,骆宾,你为何要将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去?为何要改了你哥哥骆行的名字?还不是因为他颇负盛名么?” “他配当我的哥哥么?你们一个不守妇道,一个不守兄长道义,如今,竟还这般说我!”骆宾忽然撕扯着嗓子沙哑喊道。 “我与骆行在二十年前本就相知相爱,若不是你喝醉酒强行霸占了我的身体,我能嫁给你么?你知道你哥哥心里多么痛苦么?”何湘儿自嘲般地道。 “那你既嫁给我了,为何还不守妇道,做那般丑恶的事!” “我自从嫁给你便是恪守妇道,就算大家都生活在这骆行山庄中,我自是与骆行断绝了来往,若不是你因一块刻着‘何骆’的玉佩怀疑我,我会做出那般子事么?” 骆垣听得他们这般言语,又听得“何骆”玉佩,心下止不住悲凉。 静姝将他们这些旧年恩怨听得七八分,并不甚了解,只是可怜那无辜的骆垣,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而骆垣也不知是呆了还是怎地,只是随她拉扯着走到了一旁。 骆宾、何湘儿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在这圆月冷霜的日子里继续互相扒着彼此的伤口—— “你口口声声说与他断绝了来往,为何还要留着那块玉佩!” “我难道连一块玉佩也都留不得?” “你若是一点也没有做对不起我之事,你为何要趁着仲秋之日逃走?” “若是你没有要害我腹中孩儿之心,我为何要逃走?” “那不是我的孩子。” “你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那你何尝不是呢?你如今都不敢承认箭上那‘湘毒’是你下的!” 空中又传来一阵妖媚的笑声—— “哈哈哈……” “何人?”骆宾往空中沙哑地喊道。 “难道你的老情人来了,你也不认得了么?”何湘儿冷面狰狞笑道。 “没想到小小的‘湘毒’就将你们骗过了。”那银铃般的声音道。 话音未落,空中忽飘下来一个女人,像是一朵游走的花有了生命。 第二十三章 飘摇风雨,旧怨新仇(二) 静姝同样认得这个女人,她正是月姐姐! 月姐姐笑道:“骆庄主,别来无恙呀。” 骆宾只有苦笑,道:“月儿……你来这里做什么?”但他忽然又睁大眼睛,惊道:“是你!是你要杀我的儿子!” “那又如何?”月姐姐满不在乎地道,“骆庄主,你还不晓得罢?我和你这位夫人呐,原就是同门中人,不过是个‘湘毒’,练它有何难?” “你为何要杀我的儿子?” “你怎么不问问我当年为何要离开你?” “女人都没一个好的!” “当年,你这鬼一般的夫人要杀我,那时我正怀有身孕你不知晓?那可是你的骨血!”月姐姐冷笑道。 何湘儿蔑然道:“那你呢?江呈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江呈月莹目大怒,道:“我就是想好好替骆宾生下那个孩子有错么!” 她忽又悠悠道:“况且,你知道又如何?你虽背叛了师门爱上骆行,但你亦不能将我们的秘密说出去,不然,你倒是说说你接触骆行山庄是何意啊?” “我已是准备要死之人,如何还需守着那个破秘密!当年师门派我接触骆行山庄不就是为了荧丹玉么?但实际上呢!根本没有荧丹玉这种东西! 倒是你!你趁着我去庙中祈福时便做足了准备罢?想将我烧死在庙中?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好不容易逃了出去,你竟还剖开我的肚子,取走我腹中的胎儿!” “那胎儿已被我杀了。哦!是位公子。不想你那般模样还能活下来,早知当初,我该一刀杀了你才是!”江呈月不以为然地笑了一阵,“只不过……你这有一处却是冤枉了我的。” “我冤枉你?”何湘儿仍是冷如厉鬼地道。 江呈月讪笑道:“那放火烧了庙的,可是你这杀了自己哥哥的丈夫!” “不守妇道,自然该杀!”骆庄主蔑然道。 何湘儿心中忽然一震,不想他竟做得这般决绝,越加笃定自己要做的事。 山坡下又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似是有许多人来。 只见福堂主带着一行人飞奔而来,怀孝自是也跟在其后。 江呈月扭着腰肢,转头媚然叫道:“福堂主,你来得倒正是时候。” “怎么?红娘子已来了?”福堂主远远喊道,瞧见个红色的人儿立着,语中不禁透出欢喜来。 但当他们一行人都到了骆行山庄之时,瞧见何湘儿那鬼魅一般的脸,福堂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一时愣住未有问话。 怀孝瞧见静姝,一时也微有诧异,也只是朝她拱个拱手,并未近前。 江呈月瞧着福堂主身后八人,笑道:“哟,原来这才是福堂所谓的武林八大高手啊,我以为你那八大高手都已被我的人打死了呢!” 福堂主笑笑道:“月儿,你来得倒是极快的。” “我原想是在那山林中多待一会儿,实在有些冷,待不下去了才出来的。”江呈月娇笑道。 福堂主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湘儿,道:“难道这位就是红娘子?” “这位啊,这鬼魅一般的女人怎么会是红娘子呢,她啊,便是这骆行山庄庄主的夫人,叫何湘儿。”江呈月嘲笑地说完,又不住地“咯咯”笑出声来。 福堂主自是听闻当年的何湘儿貌美如花,她死在庙中之事人尽皆知,现如今见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一时心中惊吓,不敢再有言语。 骆庄主看着福堂主,嘲笑道:“莫非福堂主来我这山庄亦是为了什么莫须有的荧丹玉?” “莫须有?” “自然是莫须有了,不然你可以亲自问问红娘子。” “哪个是红娘子?” “我就是。”一直站在何湘儿一旁的烟罗色女子忽然笑道,“这荧丹玉本是为了要让你们看一出好戏而设的陷,若不是只为了你们设的陷,那来此地的人恐怕也会不少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江呈月忽然眼睫微垂,喃喃自语。 但红娘子却听在耳边,“噗嗤”一声笑道:“你以为他对你们说的是真话?” “他不会骗我的,他不会骗我的……”江呈月又失神地低语几句,忽地变了脸来,又是一副笑意盎然的脸。 红娘子朝她冷哼一声,便不再搭理她。 “既是要看戏,我也有一出戏要让你们瞧上一瞧,不过……”江呈月忽又笑道,“这看戏要分先后,我们就先瞧着你们要演出什么戏来罢。” 何湘儿对着骆宾冷冷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她还未说完,红娘子忽然低声急止道:“现在若是收手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何湘儿低声回应,又接着大声道:“骆垣不是你的儿子!” “那是谁的!”骆宾如五雷轰顶,怒目嘶声道。 “不是你的,自然是骆行的。”何湘儿略有哀凄地看着骆垣。 骆宾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笃定。 骆垣亦如五雷轰顶,诧异不已,一把瘫坐在地,不想他竟是自己大伯的骨肉,而他二十年以来相依为命的“爹”竟成了杀父仇人! 骆宾忽地冲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拔出静姝的子归剑朝骆垣心脏刺去! 除了何湘儿之外,谁也没有想到骆宾竟会这般决绝,竟能真的向自己相处多年的儿子下手! 若不是他亲生的,是绝不会留着的! 何湘儿脸上的疤拧在一起,凄然地笑着。 在一旁围着的百名手下齐齐一阵惊呼,却又不敢上前。 骆垣感受着他的血汩汩从胸口迸出,满眼的诧异和怨恨。 他的脑中闪现出他的大伯,那个总是温暖待他的亲爹—— “垣儿,大伯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垣儿,你看大伯今日与你带了什么?” “垣儿,你长大一定要好生保护你娘,知道么?” “我们垣儿又长大一岁喽!” “垣儿,大伯出门去了,等大伯回来带你去骑马。” “……” 那些只言片语忽然都在他的脑海中出现,最后变成一句—— “垣儿,垣儿,垣儿……” 他听见他的亲爹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 骆宾一把抽出子归剑,一时也瘫坐在地。 双目血泪。 “当当——” 剑已落地。 静姝大惊失色,不由得扔开剑鞘,蹲下身去,急忙替骆垣捂住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的热血一阵又一阵地流出,她不禁惊慌失措,眸中波光乍乍。 骆垣忽然抓住她的手,向她投来一许感激的目光,继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叫了一声“爹”和“娘”。 手已滑落。 人已倒下。 眼眸却还未闭上。 诧异,怨恨,还有不甘。 骆庄主眉头拧成一团。 何湘儿大笑着飞一般地冲过去抱起自己的儿子、拉住他的手,忽然失声痛哭,重复地说着“娘对不起你”。 静姝被她一甩出去,呆坐在旁边,半晌,尽是不可置信,又充满了自责。 是她没有将红娘子要来之事告知于他。 那个今日还与她说起母亲的少年,才是弱冠之年的人,忽然就死了。 他还未娶上一个美丽的妻子,或许那个如诗的姑娘还在他的梦中。 不知道是否有一位与他相知的姑娘,她此时是否乍惊地跳下了床,望着窗前的明月,做一次虔诚的祈福。 他的眼睛还睁着啊! 闭上罢。 何湘儿将他死鱼般的眼睛合上。 红娘子在一旁不忍地哀叹着。 骆宾忽然暴跳起来,又捡了地上的剑,向江呈月奔将过去,嘶吼着道:“若不是你,我的儿子还有一丝反抗之力!你为何要射伤我的儿子!” 江呈月为之一吓,竟忘却了自己的武功,急急指着怀孝,闭着眼睛大叫道:“他!他是你的儿子!” 第二十四章 飘摇风雨,旧怨新仇(三) 骆宾登时愣在原地,久久才转头去看一脸疑惑的怀孝。 这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疑惑和哀凄,又充斥着血腥味,不由得传来一阵悲凉。 在地上的何湘儿忽然疯了般地大笑起来。 她站了起来,扭曲的脸又开始冷却,恶狠狠地对着江呈月,道:“你这个小贱人竟还留下个小杂种!” 江呈月早已回过了神,轻笑道:“嗬,很惊讶罢?你也活生生地来到这里后我也很惊讶,现在我的孩子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你的确要惊讶一番的。” “月儿!你快告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怀孝是我的儿子!我才是怀孝的爹!”福堂主现在的神情竟比何湘儿更令人可怕。 他肥胖的脖颈竟暴起青筋来! 怀孝已然愣住,神情呆滞地看着陌生的骆庄主、熟悉的师父和轻笑的江呈月。 福堂主握着配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 “他是骆庄主的儿子!”江呈月投与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过,还是得谢谢你了,毕竟你也替他养了十五年的儿子。” “所以你当年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替你养儿子?”福堂主已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是又如何?” “你还告诉我那是我和你的儿子?” “是又如何?” “你说那是我的儿子,但他不能被知晓,不然会死?” “是又如何?” “你不让我与他相认,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这样对你,岂不是更好一些?” 福堂主的手瞬间不再颤抖,他握紧剑柄,一跃而起,剑鞘在空中“哐当”一声落地,他的剑朝着怀孝使去! 怀孝大惊失色,急急往后退去几步。 江呈月的手中已出现一把弯刀,电光石火之间,她已奔至福堂主面前。 福堂主几招急攻之下又都被她全全躲过。 她又在空中旋转,像刚落下来时那朵游走的花一般。 福堂主刹那间愣住,似乎又看到十六年前她对着他盈盈而笑的眸子,然后跪地,口吐鲜血。 一把剑从他的背心穿过。 子归剑。 骆宾握着静姝的子归剑。 福堂主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手中的刀已经掉落。 八大高手将骆宾团团围住,骆宾抽出插在福堂主身上的剑,又与他们打将起来,周边一众人等也都进来混战。 怀孝转身大叫道:“师父!”声音在颤抖,眼中攸忽落下两滴泪,再一滴接着一滴滑落到嘴角。 泪水是苦涩的,他现在的泪水是苦涩的。 福堂主竟然还笑着道:“嗬,我竟……替你……养了十……十五年的儿子。” 怀孝已经惊慌失措,他的师父又对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那半张的嘴巴似乎在说“对不起”。 怀孝急忙逝去眼泪——“男儿是没有眼泪的。”——这是他师父对他的教诲。 江呈月停下手来不住地媚笑着。 何湘儿忽地急挥舞着手,向江呈月使出那“碧血寒针”。 “住手!” 空中忽凌空踏月而来一个女人——笔娘娘! 八大高手忽然收了手,退至笔娘娘身旁。 笔娘娘道:“走罢,回去。” “是。”那八大高手齐齐应声道。 山坡下忽一阵踏马声传来。 两匹马,一个人。 笔娘娘自是跃上马身,一个约莫弱冠之年的少年喊一声“娘”,也调转马头,八大高手同样随之骑马而去。 那少年转头望了怀孝一眼,微叹息了一声,疾驰而去。 笔娘娘那一句“住手”并没有让江呈月和何湘儿停下来,她们依然在打斗。 骆宾忽又握紧手中的剑向何湘儿刺去,他们正打斗间,江呈月却忽地一眨眼消失在夜空中。 何湘儿忽然大喊道:“垣儿才是你真正的儿子啊!” 骆宾忽地愣在原地,久久才抬眼问她:“当真?” “我不过是想让你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所以你不惜拿你儿子的命来……”他的心中已经悔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何湘儿已不似却才那般冰冷,眼中不由得蒙上一层悲哀。 她最终还是将她的儿子杀了。 “去死罢!” 空中传来江呈月咬牙切齿的恨恨声,话音刚起,骆宾也随着凌空跃起来,又缓缓地从何湘儿面前落下,跪倒在地上。 他的后脖颈处立着一把弯刀,正是江呈月的。 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何湘儿。 何湘儿跪倒在地扶着他,道:“你既想要我的命,又为何替我挡这一刀?” “我……我不过……是想让……你这一……生都……都承受着……痛苦……” “我大哥……也许……也许没死,因为……因为……” 骆宾断断续续地了这两句还未完整的话,再说不出话来,眼角溢出一滴血泪。 谁人知晓呢? 没人知晓这滴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泣。 是为了骆垣么?是为了眼前这个鬼一般的何湘儿么?是为他自己么? 也许罢。 他想起许多事,许多幸福的回忆—— 他的儿子骆垣喊出第一句话是“爹”,最后的时刻也叫了他一声“爹”啊。 何湘儿第一天到骆行山庄的时候,他是在远处偷偷地望着那个美丽的人儿啊。 年幼之时,他和自己哥哥比试的时候,哥哥总是让着他的。 这般的情景在地下都还会出现么? 他的眼角瞥了一下那个正当少年的怀孝,这个刚刚相认的儿子就这般孤身一人了。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让他悔恨的事,他不愿活在这个世界上受罪。 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 一生了了。 何湘儿轻笑道:“我并没有打算让你死,我多想让你背负着所有的痛苦。” “我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分担这些痛苦了。” “你又何必替我挡这一刀呢,我本就是不想活着的。” “就算你挡了又用何用呢?” 她忽然急剧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老血来,也倒了下去。 红娘子吃惊地过去扶住她,低声道:“原来你的病一直都没好。” 何湘儿微笑道:“我这副身子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你这都是何必呢?” “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何要救我。” “我只不过是和你一样的可怜女人罢了。” “我总算替你找个了乐趣。”何湘儿看了看坐在骆垣身边还愣着神的静姝,“想必你日后的生活也会有趣得多。” “兴许是个麻烦。” “但你总算有个乐趣。”何湘儿笑着,又无奈地道:“但我却永远都还不了你的恩情了。” “是啊,不仅如此,你还给我找了个麻烦。”红娘子苦笑道。 何湘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怀孝使出她的“碧血寒针”,却因力气不足,极其容易地叫怀孝给躲了过去,然后她的手瞬间垂了下去。 每个人都坐了许久。 面对着这黑夜。 还有那浓烈的血腥味。 第二十五章 又为虚物,无可奈何 骆行山庄的管家也不知何时命其余的人将死去的弟兄们的尸首抬走了,这会他犹豫着走向怀孝,似有忐忑不安,终道:“公子,你……你既是老庄主的……”他又向死去的骆宾看去一眼,叹息了一声,“那你便来主持这山庄的大小事宜罢。” 怀孝只是一直瞧着他的师父,却也不答话。 “公子、公子、公子……”管家又连续喊了几声,见他仍不回答,在心中长长长叹一声,只是站在一旁。 静姝已缓过神来,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骆宾的身边,欲要捡起她的剑时,又愣了弗许,闭着眼睛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将子归剑捡了起来。 管家注意到她的举动,以为她便是要离去了,过去问道:“易姑娘是要离开了么?” “待将骆垣好生安葬后我再离开罢。”静姝礼貌答道。 “那我在此便替死去的少主谢过姑娘了。”管家拱手谢过,正欲再开口吩咐奴仆将骆垣的尸体先抬近庄里去,眉头却忽然紧了起来,他向几十丈外山坡上望去,那里俨然出现一个不紧不慢地人影。 但他毕竟在这个山庄做了几十年的仆人,主人吩咐的事他总是做得很周到的,如今见了人来,他不过是凝了一下,又正色吩咐手下们将骆垣的尸体抬近庄里去。 “虚妄不此生, 了了弹指间。 夜色何渺渺? 都是私己人。” 那人缓缓大声道。 “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还要出来?”红娘子目不转睛地问道。 “怎会只有我一人呢?”那人应声而答。 “难道你也与他们这般愚昧么?”红娘子冷笑道。 那人缓缓走近前来,自是那方士卢生,他看着地上的一摊摊血迹,道:“愚昧也罢,聪明也罢,总算还是活着的。” 红娘子不屑地看他一眼,向着空中喊道:“各位兄弟们既已观看多时了,为何不现身来?莫不是等我也死了罢?” 她这一声出去,果真引了各路人马纷纷踏风落地,将红娘子团团围住。 一个抬着一把阔斧的大汉冷哼一声,道:“都说红娘子是仗义豪爽之人,如今叫我看来,你连狗屁都不是!一个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的人哪里谈得上什么仗义!” 周边一片附和声。 红娘子却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道:“我自然算不上一个好的朋友。” 那大汉道:“你这种人要荧丹玉又何用?倒不如交出来给我们兄弟几个。” “那如今看来,你的耳朵却是不太好使的。我却才已说过了没有这种东西,你怎地是听不见了?” 那大汉气得怒火直冒,正要还口,卢生先接口道:“原来真是没有,唉,看来我该离开了。” 说罢,卢生又慢悠悠转身而去,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人拦他,若是少了一个人与他们相争自然也是极好的。 那大汉又道:“你休要骗我们!” 红娘子笑眼一瞪,道:“若是不信,那你便来拿罢。” “江湖中人人都怕你,我才不怕你!” “江湖中人人都说你‘石二斧’石二天不怕地不怕,说得倒是不错。” 红娘子话音未落,那石二已急急挥着他那石二斧向她挥来,但他又在空中大笑一声,道:“不想红娘子你竟还知晓我,倒也是让你死得其所了!” 红娘子与他几招起落,未有伤他一分。 各帮派本是心有害怕之意,只各自执兵器在一旁看着,如今见得红娘子竟伤不了石二半分,亦纷纷前去相助。 但在最后头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并未近前相斗,只是注意盯着红娘子看了一阵,顾自离去。 红娘子未有注意到,静姝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因为那少年的眼里似乎透着一股寒意来,神情亦是如死灰一般。 而此时石二正执石二斧作斩腰之势,从右边狠狠向红娘子砍去,红娘子一跃而上,顺势踩过斧柄,脚下登时用力一踩,那斧子忽地一下子向石二反打回去,石二来不及变招,斧头钝处直直打到他的小腿中部。 石二“嗷”地一声嚎叫,只见他的小腿前半部已向前弯曲,骨头攸忽断裂,再是晃荡几下断小腿,登时肿胀,不堪入目。 他的手已抓不稳石二斧,那大斧丢下之时,斧柄却不小心打中他的断处,顿然他又一阵痛嚎,左脚重心早已不稳,倒地而坐,又一阵痛嘶。 其余小帮小派的见状都是一愣,急急向后退出几步去,皱眉相看。 红娘子冷冷道:“今日我不想杀人,你们都走罢。” 各小帮派三五人一群、十几人一堆都不满地哼了几声,都离了去。 而石二已被他的几个弟兄扶起来,道:“我石二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为何不杀了我!” 红娘子看了看他的斧子,道:“都说了我今日不想杀人。” 石二心中愤愤,向他的兄弟们大喝一声:“我们走!”说罢,他由两个弟兄扶着也顾自离去。 骆行山庄又静下来。 管家又过去向着怀孝,道:“公子,那老奴便吩咐他们将庄主和夫人的尸首抬近庄里去了。” 怀孝瞧了他一眼,冷冷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公子,你这是?”管家不禁疑惑地问出口,但他又急忙恭敬以待,“是,老奴这就吩咐人去准备。”说罢,自是吩咐了奴仆去准备马车。 这骆行山庄的下人做事自然是迅速的,他们也极迅速地将马车准备好,牵至怀孝面前。 怀孝将福堂主抱到车里头,自己坐在前头。 管家见他此状,又微皱眉头,道:“公子,公子……” 怀孝冷冷地看他一眼,管家只得道:“那公子早去早回。” 待怀孝离去,管家又正色吩咐奴仆将骆宾的尸首搬到庄内,最后见了何湘儿的尸首时迟疑地看了一眼红娘子,似是征求她的同意。 红娘子缓缓道:“将她与你们原庄主葬在一起罢。” “我们原庄主……”管家迟疑地道。 “怎么?难道真的如骆宾所言,骆行还没死?” “这,我们是不知晓的,只是当年原庄主的尸首的确没有找到,他的墓也是空的。”管家如实相告。 “那便将她埋在你们原庄主身边罢。” “她既是我们庄主的夫人,若是将她与我们原庄主埋在一起,恐怕不太好罢?” “今日之事,天下人已皆知,你们又何必要守着这些破规矩?她生前不能与爱的人过至一处,到死了就了却她的愿罢!”红娘子不容置疑地道。 管家听她这番强硬的言语,只得诺诺道:“是。” “那便将她的尸首好生抬进去罢。” 管家又应了一声“是”,自是去叫了几名婢女来将何湘儿抬近庄内。 红娘子看着静姝,命令道:“你,跟我走!” 静姝瞪去一眼,道:“我为何要跟你走!” 红娘子无奈地笑道:“因为你是我的徒弟。” 静姝撇了撇脚,道:“我不愿当你的徒弟!” “不愿当也得当!”红娘子说着便去拉她的手腕。 “我不走!我不走!我还未等得骆垣下葬。”静姝很是不情愿地被她拖着走,恨恨道。 红娘子忽然一把放开她的手腕,道:“他们这至少也需半月才下葬,你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家待在此处算什么?莫非你是与那骆垣许了终身了?” 静姝被她忽然放开手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脚跟,又听她一番言语,自知失当,不好意思地向管家道:“真是对不住了,却才是我失当,下葬之日是何时?那时候我再来罢。” 管家看她有心,便微笑道:“那易姑娘便留个地点,若是确定了下葬之日,待我再派人去告知姑娘罢。” 红娘子先道:“不必了,我们自然能够知晓下葬之日的。” 管家见红娘子发言,只得应道:“是。” 静姝自是辞了管家,红娘子又上前钳住她的手腕向山下走去。 一个向前扯着,一个向后拖着。 静姝被她扯着很是不舒服,因道:“你不用抓着我了,我自己走!” 红娘子便松开手,道:“反正你回去也需走这条路。” 静姝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收我为徒?” 红娘子笑道:“这岂非全是我的意愿?” “那是骆夫人的意愿?” “是也不是。” 静姝在后面跟着,瞧她背影凄凉,似有无尽的哀伤,心中不禁诧异,犹豫半晌,终问道:“我看你既是真心将她待作朋友,为何她要死了,你却不救她?” “这是她的愿望,她不希望我第二次救她。” 静姝惊讶地问道:“所以你宁愿看她死,也不救她?” 红娘子悲凄地道:“我若是救她,她便更加痛苦一分,朋友更是如此,那我为何要救她?再说,就算我想救,我也救不了她。” “这是为何?” “她十五年前本是被江呈月剖开了肚子,仅存一口气就是为了活下去,但她也因此患下了疾病,休养了两年她又开始练功,如今她出来,自然是以抱死之心来的了。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你能体会一个母亲的感受么?”红娘子叹息了一声,又笑了一笑,“嗬,我竟会和你这般小姑娘说这么多废话。” 静姝自然不能理解何湘儿的做法,但她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脑中尽是自己的母亲对她无尽的维护,心中苦楚不已。 她也因此对红娘子稍稍改了观,想是她收徒便是依了朋友最后的愿,愈加不明了,停顿了许久,又忍不住问道:“为何那骆夫人本要我死,最后却要我做你的徒弟呢?” “她也只不过是为了我罢了。” “为了你?” “是啊,为了我日后不那么无聊。”红娘子笑着叹道,“那你决定要当我的徒弟了么?“ “还没。”静姝摇了摇头,老实答道。 “若是你什么时候决定好了,便去那间小屋子找我罢。”红娘子虽不再强求,但语中却是极其肯定的。 静姝不再言语,只是随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顾自思考着。 第二十六章 珏舞清院,虚妄之法(一) 红娘子倒是过得几日清闲,但这又让她颇感无奈。 她坐在院前。 她已许久都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了。 时隔十几年来的第一件事竟是面对死亡。 她叹了一声气,喃喃自语道:“可我往后也要面对更多的死亡罢。” 院前叶落飘飘如雪,风儿轻轻拨弄枝头,都像是在回应她独自的叹息。 远处走来一个少年,冷面瑟瑟的少年。 红娘子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何人?” 枝头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落了下来,旋而又旋。 少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递给她一块麻布。 红娘子顿了一下还是接过它,道:“我见过你。” 少年立而不答。 “前几日,你在骆行山庄,你就站在那群人的后面,盯了我许久。”红娘子缓缓道。 少年仍然立而不答。 红娘子便缓缓打开那块麻布,上面写着:易姑娘在芙蓉山庄等你。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芙蓉山庄的人?” 少年恭敬一揖道:“既然您已看过了,那晚辈便走了。”说罢,忽地转身而去。 红娘子却也不拦他,瞳孔不禁泛起一丝害怕来,她迅速地动身,前往东边的小屋。 她在集市上买了一匹马,迅速地往静姝的小屋子赶去。 但小屋中的确没有人,似有一番争斗,显得有些许凌乱。 她又叹了一声,顾自喃喃道:“还真是个麻烦。” …… 八月二十。 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了! 静姝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地数了一数,她在这个地方的日子已是第三天了。 这是一座清亮的小院,她看过这个小院的名字,唤做“珏舞苑”。 “双玉合璧,胶胶如漆,而为舞之。” 她倒很是喜欢这座小院,青灰的砖瓦,古红色的墙,青灰的木门和座椅。 “想必这也曾住过一对佳人罢。” 院落中有很多的花草,只是这个时候都变成了冬天的颜色,却不知这都是些什么花。 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极清亮,简单的陈设却不失优雅,没有骆行山庄那般耀眼,却有着它独自的味道,这种感觉令人让人由衷地感到舒服,似乎她生来就是住在这里的。 从半掩着的门看进去却能看见粉紫的床被,而别在两旁的床帘却是红得令人止不住地盯着看,像是一股莫名的冲动就要从内心迸发出来。 静姝现在也有这种感觉,一看到那床被和帘子,她的心似乎都要炸开了,上下跳动着,让她不能思考。 从十八日还未破晓之时,她醒过来便就在这里了,这个地方就像一道魔障,让人跨越不了。 只是她一要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便从一旁蹦出许多人来,红白色的脸让她感到奇怪,但她却走不出去。 今日却有些不同,因为外头来了一个人,一个极胖的女人,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女人,只看到她身上所有的肉都分层般地躺在她的身上,可她竟还能灵活地走路。 那个胖女人被赶了进来,很是不愿,恶狠狠地盯着那些人,可那些人根本不愿看她一眼。 胖女人抱怨着道:“叫我来此处,可给了我住的地方了?” 其中一个红白色的人冷冷道:“东边那有间小房间。” 胖女人又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身上的肥肉随着她走进这小院里一颤一颤地动着。 她一进院便看到了坐在一旁木凳上的静姝,突然跑过来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道:“姑娘,你想出去么?”声音忽然变得风韵婉转。 静姝点点头,道:“嗯。” 胖女人轻声道:“那你为何不出去呢?” “是啊,我为何不出去呢?”静姝惊讶地抬起头,“你的声音……” 胖女人做了个“嘘”的手势,道:“我们先进屋去罢。”话罢,胖女人便婉着静姝的手进了里屋去。 胖女人忽然低声笑将起来,这一笑忽然叫她脸上的肉似乎都扭曲了来,随即她正了脸色,竟将自己整个头颅提起来! 静姝正惊讶之时,那人竟露出来一张灵动的姑娘脸儿。 静姝惊讶低声叫道:“珏鸣!” 蒙珏鸣急忙捂住她的嘴巴,秋眉大蹙,道:“你莫要这般大惊小怪了,若是喊出声来,那我们可都完了。” 静姝星眸大睁,再一看她,竟是一副好好的姑娘之身,哪里还有胖子的身型,那提起来的头颅也不见了! 蒙珏鸣松开了手,瞧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你坐下罢,待我慢慢与你说。” 静姝与她坐在屋子的椅子上,还是止不住惊讶地道:“我……我却才见你是一个大胖女人……还……” “还看见我把脑袋拎了起来是罢?” 静姝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你再看一看周边。” 静姝随着她的声音,又看了一看周边,那粉紫的床被、火红的床帘,所有一切动人的东西都不复存在,有的只不过是青灰色的床和被子,床帘也是灰黑色的。 她的心中愈加奇怪起来,忽然什么都想起来,最后有记忆的地方是她的小屋,那里有她的抵抗,但她最终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她却也想不出一丝一毫来。 蒙珏鸣抬起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道:“你现在可都看得清楚了?” 静姝点点头,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会到这里来?为何你现在也会在这里?为何你进来时他们都没有拦着你?为何……” 蒙珏鸣低低“哎呀”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待我与你细细道来便是了。” 静姝又点点头,道:“你说。” 蒙珏鸣缓缓道:“有人用‘虚妄心法’将你掳到此处来,又用这心法将你囚禁在这里,我却才用的也是‘虚妄心法’。” “那外头的人也中了‘虚妄心法’?” “嗯,不然我便进不来了。这‘虚妄心法’便是控制人的心智,造一副幻象与对方,所以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使此心法的人造出来的。” “那这人是谁?” 蒙珏鸣忽眨了眨眼睛,似有些不安,继而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晓了。” “那你为何会到这地方来?” “唉,我才这里除了救你还能做什么?” “你也会这心法?” 蒙珏鸣有些犹豫地解释道:“这心法我小时学过一段时间,但学的只不过都是皮毛罢了,未学得精湛的。”她说着又叹息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好好学了。” 静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蒙珏鸣又犹豫了一下,道:“我娘无意得知你被抓之事,便将此事告诉我的。” “这座小院唤作什么?” “珏舞苑,怎么了?” “哦,原来这院子的名儿倒是真的。” “是啊,你且再听我说来,”蒙珏鸣又正了正神色,认真严肃地接着道:“这‘虚妄心法’用时会耗费内力,我因却才用了这心法,现在便不能再用了,我们要做的便是好好待在屋里,等得夜深,我再使此法,带你逃出去!” 静姝惊讶地道:“那这个人的内功造诣可是极深了,不过他为何要将我掳来此处呢?若是要杀我自是早将我杀了,但他又不愿杀我,还耗费诸多内力来替我制造一副幻象,这又是为何?” 蒙珏鸣拍一下她的脑袋,嗔道:“莫要再想了,若是要想,待我们离开了此处你再慢慢想罢。”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又问道:“对了,你拜红娘子为师了?” 静姝被她拍得轻轻一笑,道:“可不是我要拜她为师,是她硬要将我收作徒弟。” 蒙珏鸣笑靥不解,问道:“那你为何不拜她为师?” 静姝半有不在乎地道:“我为何要拜她为师?她比将我掳来之人厉害得多?” “这我不晓得,但江湖中传言她的天赋极高,听说她始龀时已经学会了‘千里传音’了,十岁时的轻功已不在人下了,豆蔻之年就开始惩奸除恶了,这般人物武功自然是差不到哪去了。” “惩奸除恶?”静姝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她简直是江湖中口中的一个传说,又是美若天仙,因此江湖人也将她称为‘天外来人’呢,你该不是连她都不知晓罢?”蒙珏鸣一脸羡慕地说着,“你倒是说说她长的什么模样儿?” 静姝细想红娘子的脸来,只觉得着实美丽不可亵渎,只是要叫她说,却是找不到语言来说的,只得实道:“她的模样儿自然是极好,我形容不来。” “便是如此了,江湖中人也只能说她是美若天仙罢了,也都形容不来,但偏偏正是这般令人形容不来的女子才能成为传说哩。” “你却才只道她是天赋极高,那她练的是什么武功?” “这我不晓得,人人都只知道她天赋好、武功高,却没有一人真正知晓她练的是什么武功。” “哦?那看来她的内力必然要比掳我之人好得多了?”静姝心中渐渐浮起丝丝兴趣来。 “大概罢。” 静姝满脸笑意,坚决地道:“那我若是出去便去拜她为师!” “嘘!” 第二十七章 珏舞清院,虚妄之法(二) 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继而就听见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 静姝缓缓开了门来,见是送晚饭的人来,便照着这几日的样子,缓缓地接过盘子,道一声“谢谢”。 那红白的人探头向房里看了一看,见没什么异常,便退了出去。 静姝将门关上,蒙珏鸣从门后走出来,松了一口气。 静姝不解问道:“却才那些人瞧你已是进了屋里的,但送饭的人来瞧见我屋里只有一人,他怎地毫不怀疑?” 蒙珏鸣轻叹了一声,低低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必是先送了餐食来,现在他出去就会过问看守的人,但他必然不敢擅动,需得去问了幕后的那人,如此一来,不过两刻钟,我们可是逃不了了。”她睁大眼睛,略略惊声,“我们得赶快行动才是!” 静姝点了一下头,也低声道:“照我这几日吃的时间,拖上一刻钟是没什么问题的,我去外头瞧着他们,你在里头平平内息罢。” 蒙珏鸣同意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左侧靠门的位置,静姝便端了食物开门走了出去,借着昏沉的日光缓慢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约莫一刻钟过去,静姝将筷子放下,那送饭的人便进来收走了。 静姝见他神色略有些怪异,想是定如蒙珏鸣所料,他必是知晓了有个胖女人进来此地,却也不见她,但那人也只不过是看了她几眼,并未责问,这不禁让她多了几分疑惑之感——“为何珏鸣对此处的人这般了解?”她在心中喃喃道。 她眼看着人刚走出了门,只听得外头一男音扯着清润的嗓子喊道:“你们可曾见得小姐?” 那送饭的人随即答道:“禀少主,不曾见得。” 静姝伸了伸脖子远远一瞧,一身灰黑色衣袍微微扬在风中,她顿时觉得他略有些眼熟,待要细看细想之时,那被称之为“少主”的少年已远去了,而那送饭之人亦是跟在后头,那少年偶尔侧头,不知他们是否在说些什么。 静姝面上不慌不忙地进了里屋,实则却着急,她对抓她的人一无所知,必须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 待她关了门窗,瞧见蒙珏鸣正愣在一处,她急忙唤其回过神来,只是蒙珏鸣似有些心神不定,好一会儿才吞吐了一句:“我们……我们快开始罢。” 话罢,只见蒙珏鸣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袋子和一个普通的小盒子,却不想那盒子里装的是几只黑乎乎的蜘蛛,而那香袋里头装着的是黑色粉末状的东西。 接着,她递与静姝两个小小的长圆状团子,示意她将鼻子堵上,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但很快,她们迅速地正起脸色来。 蒙珏鸣将黑粉末缓缓放入屋内的熏香小炉,在盒子中的黑蜘蛛似受了什么命令一般快速地爬出来,静姝惊奇地看着这一切,看到黑蜘蛛爬了出来,不禁往后退了退,心下半有害怕之意。 “去罢,去罢,去找你们的同伴罢。”蒙珏鸣开始喃喃低语,又似是对着那蜘蛛说话一般,眼神黯淡,甚至浮出几许灰暗来,静姝忍不住蹙起了蛾眉。 那几只蜘蛛开始爬下桌子,往床底下爬去,不一会儿,那床下竟出现几十只一模一样的黑蜘蛛。 静姝害怕地往蒙珏鸣身后躲去,心中惊呼。 蒙珏鸣转了个身子,静姝搭着她的双肩也往右转了一转。 “来,跟着我来。”蒙珏鸣拿起一面走,一面轻声唤道,静姝只得搭着她的肩紧紧跟在她的后头,而那群黑蜘蛛竟排作两排有序地跟在她们两旁。 蒙珏鸣缓缓开了门去,她们缓缓地走到院门口,两旁“咻”地一声风起,便堂堂冒出四张红白的脸来,静姝被吓了一跳,一口气嗝卡在喉咙中一时不敢多问些什么,心脏不住“砰砰”地直跳,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来,不料那几人竟齐齐地躬身道:“少主,小姐,你们怎么到此处来了?” “你们怎地这般不注意?却才我和哥哥进这里头时你们去哪里了!”蒙珏鸣略微斥责道。 “是小的们未有注意。”那几人齐齐道。 “以后需得多注意些,若是里头的人不见了可得找你们问责!” “是。” “好了,你们下去罢。”蒙珏鸣摆了摆手,说罢,那几人又一转眼不见踪影,静姝特地注意了一番,才晓得他们是躲到墙后跟去了。 往前望去,半里尽是长灯矗立,似是专为这珏舞苑守着的侍卫。 她们二人加快脚步迅速地走到了边缘,接着见的是百余青石阶级,两旁林木笔直而立,唯独没有照明的长灯。 月色已临了,清清浅浅,淡然于天宫。 她们更加迅速地走了三十余阶级,蒙珏鸣忽然停了下来,软倒在地,额上亦是出了许多细汗。 静姝急忙扶起她,再一瞧两旁,那些蜘蛛开始四处乱爬,完全没了却才的有序感。 蒙珏鸣也不管那些蜘蛛,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笑着的眼睛露出一丝瞳光来,一时也轻笑出声,道:“我竟坚持到了这里。“ 静姝扶着她一级一级地走着,心中尽是感激,嘴上笑骂道:“快别说这些了,我们赶紧离开才是。” 行至山下,蒙珏鸣也缓了过来,但她却忽然告辞,静姝一脸疑惑,问道:“你要去何处?” “我需得回家去呢,若不然,我娘又该到处找我了。”蒙珏鸣笑了一笑,接着与她指明了乌石乡的方向。 静姝感激的同时却也有许多疑惑,本想着这一路相去她再细问,不想蒙珏鸣就要辞归,只得不舍地拉了她的手,诚挚道谢,但见她衣裳单薄,遂将自己裘绒外裳脱与她。 蒙珏鸣却不接她这一道,半是推脱、半是抱怨地道:“我爹娘不许我们穿这么好的衣裳。” 静姝又惊讶问道:“这是为何?” “他们说要让我们从小体验平凡百姓的生活,这样才能知晓民间多疾苦。”蒙珏鸣似有些不满地努了努嘴巴,又摇了摇头。 静姝一时神情微有些恍惚,想不到笔娘娘也是个体恤百姓的人,心中不由得略略佩服起来,又大有怪责自己之意,心中叹道:“不想我一个当今的郡主,竟不思百姓危安。” 蒙珏鸣摇着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认真作别道:“我可真要走了。” 两人又一番不舍作别,自是相向离了去。 蒙珏鸣走了一段,回过头去,神情哀伤,低喃道:“对不起。”话罢,忽然“扑通”一声,晕厥在路边。 而静姝这边,一个人走夜路,又没有马匹,觉得清冷,只得将那裘衣披上,心中仍是疑惑不断,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红娘子学武功,也好叫她找出这是何人要将她掳来此处。 她一面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拜红娘子为师,一面猜测思衬着那抓她的人。 忽然风中传来踏踏的马蹄声,她急忙地往一旁林木中躲去。 只见前来的是一个蒙面黑布的男子,正正停在静姝躲着的树前,着一身黑裳粗布衫,生生在这暗夜里透出些许威严和阴深来。 男子粗着嗓子道:“出来罢。” 第二十八章 逃遁夜里,方知微事 静姝呆了一呆,随即跳到那男子面前,斥问道:“你是何人!” 那蒙面男子只道:“你可是要去乌石乡?” 静姝点点头,略微愣了一愣,问道:“你如何晓得?” “这条路便是通往那里的。”蒙面男子眼神似有闪烁,不待她说话,接着道:“上来罢。” 静姝仔细地瞧着他的身型和眼睛,犹豫了一阵,心想道:“他难道是筠廷?筠廷不是随哥哥去咸阳了么?” 蒙面男子被她盯得略微感到不自在,急道:“不走么?”他这一急,声音便不是却才那个粗着嗓子的了,俨然一个正值年少的男音。 静姝大眼惊烁,脱口问道:“你是筠廷?” 蒙面男子眼神闪了一闪,静姝却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故意笑了一阵,趁着他不注意忽然一跃上前,掀掉了他脸上的蒙面布,果真就是筠廷,两人各自心中俱是一惊,惊眼相对,不待静姝问出口,筠廷不再故意粗着嗓子,只道:“郡主,你先上来罢,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向你解释。” 静姝先是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跃上马背,待这马儿跑出一段后,筠廷才道:“郡主……安儿。”他忽然想起来时扶苏就吩咐自己千万不要将静姝叫成“郡主”,不然静姝可是要以为他不把她当做朋友的,于是迅速改口,继续道:“安儿,蒙珏鸣可是你好友?” 静姝听见他不再喊自己“郡主”,觉得他是真心将自己待作朋友,心中微喜,在后面一番点头,听得筠廷又重新问了一遍,她在心中嗔骂了自己几声,回答道:“是了,我……”她顿了一顿,心中暗想:“若是我将我被抓之事告知与筠廷,那他必然要向哥哥说道的,哥哥必是要担心的,我还是莫要让他们知晓了。” 筠廷见她欲言又止,知晓她是不肯将自己被抓的事说与他听,便道:“从珏舞苑将安儿救出来的便是蒙珏鸣罢?” 静姝心中登时多了几分惊讶,低着头问道:“哥哥也知晓我被抓之事了?” 筠廷实言道:“殿下是知晓了,殿下本是派我来救你出来的,倒是不想蒙珏鸣却耗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救你。” “你们不是去咸阳了么?”静姝心中叹息几声,又惊讶地道。 “安儿,安儿。”筠廷轻声唤了两声“安儿”,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近来的事是否当讲。 静姝听得他连连唤了两声“安儿”,语中似有不能开口之话,不禁蹙起眉头,嗔怪道:“筠廷,有话你便是直说了,怎地如今这般扭捏?” 筠廷长呼了一口气,久久语重心长地道:“安儿,接下来你仔细听我说话。” 静姝往前靠了靠,下巴依着他的肩膀,筠廷稍稍咯噔一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还是男儿装扮的时候,心中多有慰藉,缓缓道:“殿下原是怀疑笔娘娘乃蒙将军的夫人,便借口来看你,实则是查笔娘娘的身份,你如今和蒙珏鸣交好,还需得多注意才是。” “我听说笔娘娘也是一个体己百姓的人,若是她真是还活着,岂不是更好?”静姝扑闪两下眼睛,天真地道。 “安儿,你想过没有,若是笔娘娘真是蒙将军的夫人,那蒙将军为何要说他的夫人死了呢?笔娘娘的一双儿女——蒙应启和蒙珏鸣是不是蒙将军的孩子呢?若是他的孩子,为何蒙将军从未说过自己还有一双儿女?” 静姝一时愣住,过了半刻才问道:“所以你和哥哥并没有到咸阳去?” “嗯,当时殿下不愿让你担忧,更不想扯进这些政事来,便与你说了要到咸阳去。” “那现在查得如何?” 筠廷叹了声气,接着道:“查了这些时日,竟是半分也查不到,倒是你被抓之事也许就是笔娘娘做的。” “若是如此,那珏鸣为何还要救我出来?更何况,难道笔娘娘知晓我的身份?” “许是蒙珏鸣真心将你当作朋友罢。”他顿了一顿,“若是笔娘娘就是蒙将军的夫人,那笔娘娘自然能够知道你的身份。” 静姝目中僵了一僵,不愿再去做所谓的猜测,转而问道:“那我哥哥如今在何处?” “殿下派我来时叫我蒙了面,更是吩咐我千万莫要让你扯进这些事来,安儿,你就莫要问这许多了,若是我将殿下在何处也与你说了,那依你的性格必定是要去找殿下的,这岂不是平白让殿下多了些担心么?”筠廷毫不婉转地实言相告,自己心中又是一阵叹息,转而又道:“对了,你可是拜了红娘子为师?” 静姝离了筠廷的肩,一听自己还需哥哥来相救,不觉眼眶微有热泪,重重叹了一声气,道:“筠廷,你说的是对的,我原以为自己武功已是不差,如今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回去便别说我晓得这些事了,另外,我的确是要去拜红娘子为师,我不愿再让你们多担心了。” “如此也可,红娘子的确是一个传说,大家都说她从不愿收徒弟的,如今安儿你能够拜她为师,叫殿下和我也放心得多。” “……” 一路上,对红娘子又多了些讨论,多是说她的厉害传奇之处,静姝心中越渐佩服红娘子,心中也自然多了几分期许。 约莫两个时辰,他们已到了乌石乡路口,筠廷看了看路上已没有半个人走动,道:“我看你那小屋是不能多待了,不如这样罢,我随你回去收拾东西,再送你去郡首府住着如何?” “哥哥既是以与我同住才不在郡首府住的,若是回去住郡首府,那县令问起,我们便是不好回答的了。” “那该如何是好?”筠廷眉宇顿皱,担忧地问道。 “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去找红娘子!不,去找我师父!” “你晓得她的住处?” “嗯,我晓得的,就这样罢,我们快些走,我想那抓我的人肯定早就知道我不在了。” 静姝话罢,筠廷简单应了一声,急忙赶起马来,虽是乘着夜色,幸是那地方也不多远,不多时也便到了。 静姝下马进屋,看到一片狼藉,正要细细收拾,筠廷赶进来,道:“这些就不要收拾了,让他们来了,也不知道你回来过。” 静姝一时反应过来,也就不收拾地上的狼藉,只带了几套衣裳,却怎么也找不见子归剑,不禁蛾眉倒竖,只听得却才已退出屋去的筠廷在外头喊道:“你的子归剑在我这呢,却才光顾着说话,可都忘了这事。”静姝拿起包袱一下子跑了出去,见到子归剑的确还在,才喜开眉笑。 筠廷道:“也不知是何人将你的剑交给殿下的,我们才知晓你出事了。” 静姝正欲说话,忽然听见林木攒动,筠廷亦有所察觉,拉了静姝的手就要将她送上马去,静姝却一拍马儿,让它朝远处奔去,只低声道:“跟我来。”话罢,将筠廷拉近了屋内。 第二十九章 逃出生天,旧事重温 院子外出现了几个人,带头的是一个少年,约莫二十岁,狰目寒栗,吩咐道:“进去仔细搜!” 手下几名弟兄得了命令,都进去小屋中粗略搜寻一番,却不见半个人。 他自己在外头点起了火把,细细看地上的痕迹,粗眉惊蹙,心道:“两个人?”不待他细想,只听得里头有人喊道:“少主,这里好像有个密室。” 那少年嘴间不觉勾起一丝笑意,飞快地站直了身子,朝屋里大步走去,正是进去之后果真看到一扇虚掩的门,像是匆忙离开来不及关一般。 他正要进去,外头忽然呼啸而来一阵风声,屋内登时出现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随即后头跟进来几个人在她后面站着。 少年的身子却略微躬了一躬,道:“娘,他们必是从这里逃走了。” “嗬,不想郡主这般聪明,竟与我玩起了声东击西的把戏。”那蒙面女人轻笑一声,随即命两人在前面举着火把在前头走着,一群人便略微躬着身子往里头走了进去,却发现里头不仅仅是一间密室,更有一条隐秘的通道。 他们迅速地向前走着,信心满满地,似乎极其肯定静姝是逃不远的。 而这边的静姝和筠廷其实并没有往通道上逃去,他们不过是进了屋子打开密门,人却是跳出了窗子,躲在屋后。 这会他们正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再次开了窗,跃近窗子,把那道密道的门用力一关,从外头锁住。 筠廷暗暗佩服她的机智聪明,见静姝似乎舒了一口气,提醒道:“安儿,我们还是要快些离开此处,我想他们些许片刻后便要有所察觉的,这一扇小木门反锁了恐怕也挡不住他们。” 静姝浅浅一笑,道:“我们走罢。”说罢,两人并肩走出了屋子。 两人在暗夜之中行走,脚步自然放慢了许多,静姝察觉到筠廷的脚步微急,解释道:“那里头是一条密道,若是走到尽头也要大半个时辰,尽处是一处河道。我前几日才发现那处,里头布了灰尘,他们看到我还留着的脚印必定是要往尽处走去的,等他们发现再折回来也要好半日了,我们慢些走不打紧的。” 筠廷听得她的话,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脚步也稍稍放慢了些许。 静姝思衬着那些人的声音,略微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却才那似乎是笔娘娘的声音。” 筠廷才舒展的眉头忽然又皱将起来,眉间就不经意憱然一挑,道:“那这么说来,那说话的少年便是她的儿子蒙应启了。” 静姝霎时反应过来,翠目乍乍,道:“那人我见过。” “哦?那你对他可有所了解?” “这我倒是不了解。“静姝颓然地摇了摇头,叹了声气,接着道:“也不知珏鸣是否知晓了我的身份。” 筠廷安慰道:“不管她是知不知道,她也真心将你当做朋友,若不然就不会救你了,安儿你就莫要再苦恼了。” “是如此,但一方面是娘亲,一方面是朋友,我想是她也很是为难的罢。” “既然这般,安儿更不要轻易叫他们抓住了,若是下次,说不定她也无能为力了。” “筠廷,你放心罢,我们现在就去找红娘子,我必定要拜她为师,学得一身好本领回来,再不会如从前那般狂妄自大了。”静姝坚定地道。 筠廷侧头微笑地看着她,柔声道:“安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的!” 静姝悆然于心,伸手拍了他一肩膀,摆着大兄弟的架子道:“这才是我易公子的好兄弟!” 两人一路闹笑然然,倒真是没有半分郡主与臣下之分了,原来只两刻钟就能到达集市,加之这夜色,硬是叫他们多走了一刻钟。 只是这路上早已半个路人都没有,更别提客栈了,他们本想去买上两匹好马,可惜客栈也都是家家关门闭户。 两人对视默然,忽地心照不宣地相望一笑,心中都有主意升起,并无言语也知得彼此的想法如何。 于是两人翻墙跃进一家客栈,又相视点了点头,了然于心。 一个便直往马厩蹑去,一个向着侧门掠去。 不过半刻,筠廷便牵来两匹壮硕的马儿,而静姝早已开了侧门等着他。 筠廷郝眉笑皱,问道:“我们真的不给钱么?” 静姝嗔他:“如何不给钱?他又没有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咱们牵了人家的马自然是要给的。” “可是……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筠廷低下头,为难地道。 静姝哂笑道:“你没有,我可有哩。”说着从包袱中掏出二十镒来,接着掏出一块绢布来包着打好了结,朝一处窗子砸了过去,拍一拍手,道:“我瞧着是够了。” 那窗子被砸出一个窟窿来,里头的人听得一声巨响,大骂道:“是哪个混小子胆敢砸坏我的窗户!” 筠廷惊讶地道:“你怎么知得那是老板的房间?” 静姝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解释,那老板已站在窗边,大喊道:“有贼啊!抓贼啊!” 两人赶紧一跃上马,急急奔去,静姝笑道:“我瞧着这测院该是手下人住的地方,我如何晓得老板为何住在那里?” 筠廷听了也是一笑,道:“那你为何偏偏砸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最靠边,可不就最近么?”静姝朝他瞪去一眼,嗔道。 “那安儿可是又误打误撞了。”筠廷笑着,又道:“安儿,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偷盗的时候?那时候你也常常如今日这般误打误撞总惹得人家府中一片混乱。”他说罢,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静姝听他提起,也想起以前的事来,跟着大笑道:“那哪里算得是偷盗?他们一个个欺诈百姓,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哩!” 街旁的人听到了声响,时不时传出来几句恶骂。 静姝和筠廷知道是自己吵了人家的清梦,直得住了嘴,驾着马儿迎着夜风奔跑去,因为有个朋友的陪伴,心下却是微热,也不觉着风儿有多冷冽了。 有了马匹,他们的行程虽是快了许多,只是仍是于暗夜之中前行,到了红娘子的小屋前时已是过了两刻钟。 静姝兴奋地朝着屋内大喊了一声:“师父——” 但屋内却没有人应声,静姝又连续叫了几声,仍是没有人应答,她不禁有些心急起来,转头问筠廷:“莫非师父是得知了我被抓之事,也去救我了?” 筠廷亦是杵着眉头,道:“不如你先进去看看罢。” 静姝点头应了一声,急忙推门进去点了油灯,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在外头的筠廷忽然大喊:“安儿,快走!快走!” 静姝如何肯他的话,她急忙奔出门外,只见暗中有东西向她飞来,她眼疾飞身躲过,与筠廷靠作一处,警惕地看着周边。 第三十章 师从红娘,欲辞上郡 从几丈外的树梢上缓缓飘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筠廷大声斥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人飘落在他们的面前,静姝忽然惊讶地道:“师父!” 红娘子脸色微白,朝她轻笑一下,道:“你如今倒是想主动拜我为师了?” 静姝努了努嘴巴,半有不悦地道:“你既要收我为徒,难道现在是反悔了么?” 红娘子眼里微笑,缓缓道:“我倒是想反悔,可这回确实想反悔不了的了。”她虽是笑着,但语中却布着诸多无奈,她又笑了一下,接着道:“你这半夜三更带个男子来我此处,莫非这是你的小情郎?”她边说又边看着筠廷,“既是你的小情郎,为师我不帮你试他一试,如何能够确定他的心意?” 筠廷听出她言语中的调侃之意,不禁害臊得连脖子根都滚烫起来,而静姝不仅面不改色地望着她,还甚是骄傲地伸手一把搭住比她高出四五寸的筠廷的肩膀,豪声道:“这可是我的大兄弟,如师父这般说来,我想他是比我情郎更好的了。” 筠廷一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将出来,原以为作为女儿家的她会羞得捂着脸儿跑进屋里去,不想她还是似在军中那般大大咧咧,不由得手掌一动,翻掰下她的手来,自己的手肘杵着她的小肩膀,笑道:“你说得也甚对,那我们便相依为命罢,你这般大男儿作态的女子我想也是没人喜欢的了,等我老时,我还省了拄那硬邦邦的木拐子。” 静姝转身嗔他一眼,向前走了两步,筠廷未有防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静姝一脸笑意,欲要开口说话笑他,不想她前面的红娘子忽然一个蹙眉,竟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急忙上前相扶。 筠廷见状,登时站着了身子,正色问道:“前辈这是怎么了?” 红娘子脸色煞白地跟他们说道:“你们随我来罢。”说罢,她平稳了一下气息,由静姝扶着向屋里头走去。 筠廷听得此话,猜得这必然是出了什么事,他在后头便将两匹马儿赶走了。 进去之后,红娘子轻轻往床柱上一推,那床竟慢慢开始动了,待那床停下来时,她吩咐两人都跟着她走到最中间,接着她有节奏地往地上踏了几下,他们竟然开始缓缓降落。 只一会儿,他们好似做了一场梦一般看着眼前的屋子——这简直与上头的屋子一模一样! 静姝和筠廷看着这一摸一样的物件装饰,心中都充满了惊讶之意。 三人踏出那块带他们下来的木板,那块木板好似得了命令似地自动浮了上去,又听见他们的头上一阵木床移动的声音。 红娘子先是让静姝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随后让他们也都坐下,眉头微蹙,问道:“你前两日去了何处?” 静姝便将她莫名被抓之事细细说与红娘子听,筠廷又补上他们地猜测—— “如今看来,想必抓安儿的就是笔娘娘了。” 红娘子在一旁听得奇怪,心中暗暗思衬,却是半分也想不出芙蓉山庄和笔娘娘有什么关系,叹声道:“前几日,有人告知我你被抓了,因此我也去探看了一番,虽是侥幸逃脱,却不想受了伤。” 筠廷惊讶地道:“是什么人竟能够将前辈伤得这么重?” 红娘子摇摇头道:“他们蒙着面,我也不甚清楚,原以为是一拨人,与他们交手后才只得他们集结了南帮北派各路人马,招式却怪了许多,我敌他们不过,只得负伤而逃,我想他们必然也想不到我还会在回来此处了罢,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住到这地下室来。” “这江湖中各个帮派多是左右相欺,为的就是扩大自己的势力,这帮派集结于一处的倒是着实不常见,至少近百年来是不曾出现过了。”筠廷正色道。 “是啊,所以甚是蹊跷,我想他们必定是得知我有个徒弟,因此便利用她来置我于死地。”红娘子轻笑道,但眼中却没有丝毫害怕之色,甚至还有些许玩味之意,像是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刺激的江湖让她涌起了对生活的热忱。 “他们为何要将师父置于死地?”静姝倒是一口一个“师父”叫得顺口,似乎她们已是做了多年师徒一般。 但这叫红娘子听来着实有些奇怪,好似在提醒她,她并不年轻了,她也当起了师父了,但这种感觉竟不是全部,静姝像个孩子般地的唤作她“师父”,倒也平白叫她的心中添了许多生趣。 “莫不是因为前阶段我放话出去,说我身上有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荧丹玉’?前些日子我虽是在骆行山庄告诉大家并无‘荧丹玉’这种东西,但人们常常认为无风不起浪,他们必是不相信我的话了。”红娘子略带讥笑地道。 静姝接过话,道:“我瞧着是没有的,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东西。” “是了,安儿说得不错,我也不信有长生不老的东西!”筠廷同意地道。 “你们是相信没有这东西,但别人可不信。”红娘子笑笑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静姝蹙眉问道。 “如今我也只能先在这里养好了伤,而后我们便离开这里。”红娘子若有所思地道。 “离开这里?”静姝和筠廷异口同声地问道。 红娘子看着他们的默契,眼中又浮起一丝温暖,道:“是啊,离开这里。” 静姝看了看筠廷,又看看红娘子,问道:“去何处?” “去泗水郡。” 第三十一章 三人相对,微议骆庄 红娘子说出“泗水郡”三字,心不由得“突突”地感到一阵不安,一下子似有一口大石压在心头上一般。 筠廷登时皱起眉头来,静姝踌躇地看着筠廷,心中的忧虑也只有彼此知晓。 红娘子看着他们的样子,略微感到好笑,心中的沉重感不禁减少了许多,一时笑道:“莫非这位公子也想跟着去?” “不是,不是,这倒不是,只是……”筠廷连连解释,说到此处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只是如何?”红娘子看了一眼筠廷,又看一眼静姝,调侃道。 “只是……只是……”筠廷又是一阵吞吐难言。 静姝正色微哀,接过话:“只是我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师父可容我这几日去处理一下?” 红娘子微笑着道:“小姑娘家的事是该好好处理的,不过你可得小心些才是。” 静姝并不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道:“师父,我们何时出发?” 红娘子稍作思考,道:“三日后。” 静姝秋眉略蹙,道:“三日后?这么急?那师父的伤不要紧么?” 红娘子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心我的伤,而是自己舍不得罢?” “师父,我自然是担心你的伤了,师父怎地这般误解我!”静姝跟着笑道,眼睛却不住往筠廷脸上瞟,忽地又想起一事,问道:“那骆行山庄的丧葬不去了么?” 红娘子柳眉微挑,略带遗憾地道:“早已下葬了。” 静姝愁眉蹙额,几思不解地问道:“为何这么快?” “是啊,也不知是为何,他们竟这么快。”红娘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语中尽是无奈。 “唉,是我食了言了。” 红娘子摇摇头,道:“倒不是你食言,而是他们一个宾客也没请,就算有人去了,也是不让进去的。” “这是为何?”静姝更加疑惑起来。 红娘子只是摇了摇头,并无答话。 静姝蛾眉忽敛,大眼眨闪而不解,顾自思虑半晌,又问道:“那怀孝公子呢?” 红娘子轻声一笑,道:“你怎地惦念这么多男子?” “他们这恩怨之中,最无辜地便是怀孝公子与骆垣公子了,但骆垣公子已经逝去,而怀孝公子仍活在这世上,他生身父亲杀了养育他多年的师父,他娘又将他的生身父亲杀了……不管过去到底谁对谁错,但如今却要他一人背负起整个恩怨,难道不可怜么?我瞧着他也与我差不多大年纪,唉……“静姝哗哗地如流水般说了一通,着实对无辜的怀孝的遭遇感到同情。 红娘子却横秋冷对,对此嗤之以鼻,道:“父债子还,他既然想活着,这就该由他来背负。” 筠廷自是一旁听着,修眉展展,鲜目澄澄,听到此处也听得个大概,不禁问道:“安儿,你们说的可是昔日福堂堂主的徒弟怀孝公子?” “是啊,你也晓得?” 筠廷极快地得到答案,不由得修眉乍皱,眸中深处忽地飘起一丝阴冷来,道:“岂非'晓得'二字来形容,他原是我儿时好友。” “儿时好友?难道现在不是?”静姝杏眼大睁问道,却不细思他话里的怪异。 “自然不是了。”筠廷垂眼淡淡答道。 “为何?”静姝脱口而出。 筠廷别过了头,不说半句话。 静姝登时反应过来恐是自己挑起他的什么伤心事,不觉耳根微红,眼儿又半斜,倒是窥探起筠廷的心思来,再没有半句话。 筠廷瞧她这般,倒是极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道:“听你们这么说,莫非近来江湖中人传着的骆行山庄少庄主骆懿就是他了?” “什么?他做了骆行山庄的新庄主?骆懿?”静姝莹目惊乍,讶然连连。 红娘子看了看静姝,正色道:“是这样没错,我去找你时经过骆行山庄,他们里里外外可是多了许多个名看守的家丁,我原是想进去问问下葬的时日,不想却被堵在门口,家丁进去通报,出来的便是那怀孝公子,家丁手下们都齐齐喊他‘少庄主’。” 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按说骆宾死了,这山庄上下的人该唤他‘庄主’才是,也不知为何他们只将他唤作‘少庄主’,莫不是这骆行山庄是有什么隐匿之事罢。” 静姝睁大眼睛,道:“那我们去查看一番不就知晓了?” 红娘子嗔她一眼,道:“我一个作为何湘儿多年的好友而去的尚且进不去,你只不过是在那骆垣公子生前救了人家一命,若是他活着倒好,那你倒是有可能进得去,可他早死了,与他交情甚好的鸺鹠寨雷老二都被拦在山庄门口,人家凭什么放你一个黄毛野丫头进去?” 静姝努了努嘴巴,知是自己并未做半分思考,一时口快。 筠廷看着她道:“安儿,如今骆垣公子已下葬了,他那骆行山庄既这般做,你又何必非要知晓人家庄里发生什么事?” “筠廷说得也是,既是他们不请,便也说不得我不守信了。”静姝勉强一笑,又叹了一声,“只可惜了他到最后竟把自己的亲爹当成杀父仇人。” 筠廷也随她叹了一声,转而说道:“既然你要跟前辈去泗水郡,那你就好好想想这三日里的事罢。” 静姝得他一个提醒,心中又泛起忧虑来,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红娘子忽然轻咳了一声,道:“都这时辰了,你们出去罢。” 静姝和筠廷都向红娘子行了一礼,正要开门走去,红娘子又道:“这房间布局与上头全然一样,东西还有两间房间。” “是。”静姝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筠廷谢过红娘子半夜收留,顺带轻声向外关了门,退了出去。 静姝朝他使了眼色,两人都到东边的房间去,筠廷在后头轻轻带上了门,两人相对而坐,凝眸相望。 筠廷先低声开口道:“安儿,可决定要随你师父去泗水郡?” 静姝仔细思衬几许,缓缓道:“如今我待在上郡也不安生,更容易叫哥哥分心,我若是跟着师父去泗水郡多加历练也是极好的一件事,哥哥那边,筠廷你好好与他说说,我想他也是会同意的,只不过不知道哥哥会不会见我一面。” “安儿,你说得也不错,但是……”筠廷眉宇不松,顿了半晌,“但是殿下怕是不能与你正面相见了,倘若再让他人知晓了你的身份,恐怕你到哪里都不能安生。” 静姝眼眸半斜,瞧着自己右手中的子归剑,思衬了半刻,不觉握着子归剑的手越紧了些,方道:“那我写一封信,你先替我收着,待哥哥回到军中时,你再给他。” “好。”筠廷温和地应声,“如此一来,殿下倒是也不晓得你已知道他还在上郡的事了。” 第三十二章 弯月凄哀,旧事尽诉 静姝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微微笑着,看着灯托上点着的油灯,不禁略微失了神色,橘黄色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左右晃着,莹目映画,面如桃花,恍惚事外。 筠廷不由得惊了一惊,修眸又闪过一丝沉郁,缓缓开口问道:“安儿,你如何认得那怀孝公子?” 静姝回过神来,重睫闪了一闪,将认识怀孝的过程粗略说上一遍。 筠廷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到了桌子上,头也略微往下低了半分,俊朗的轮廓在灯光的辉映下越加明显,薄唇朗朗,眼眸皓皓,又向着自己的剑上望了望,心底凉风波澜阵阵。 静姝见他不答,忽然注意到他握着剑的手,许是冻得久了,他的手背都冻得青紫,指节消瘦发白,虎口处有一处深深的指甲印,似乎是嵌入骨子里的弯月,静姝心中忽然一惊,低低轻柔唤了一声—— “筠廷。” 筠廷看着静姝又是一张微笑着的脸,道:“怎么了?” “你的……你的剑为何要叫倾予剑?”静姝自是想问他的弯月是如何来的,但一想到自己曾经问过他多次却都没有答案,遂转而问起他的剑来。 筠廷笑了一下,道:“我的剑啊?”他将自己的剑缓缓地拿到眼前来,看了半刻,才接着道:“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这剑称作‘倾予剑’。这剑原有两把,我爹娘亦因此在江湖中被称作‘倾予双绝’,但现在……再也没有‘倾予双绝’了。”他话罢,心底里又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另外一把剑呢?”静姝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筠廷叹息了一声,摸着剑身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伸过左手来将自己的手上的指甲印抚了一抚,“安儿,你不是常问我手上这弯月如何来的么?” 他不待她回答,又继续道:“我家本是在福堂十里外,自我记事起,我爹娘就和福堂主蒙福交好,因而怀孝也成了我小时的玩伴,他没有娘,便管我娘叫沈娘,我娘更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相待,我有什么,他必然也都有,上下学堂时,我们更是一起去的,可是……” 他顿了一顿,眼神中略显出落寞来,接着道:“可是,四年前,福堂主带着他的八大高手将我家杀害了。 那天,我爹宴请他,我娘因得了风寒并非出席,我自是与怀孝一同在后院练剑。 席间,他们自是欢声笑语,喝得高兴,但不知为何,过了些许时刻,两人竟然打起来,我只听见我爹喊了一句‘快带予笙走’,我娘闻言便匆匆将我带着从后门逃跑,而怀孝向前堂跑去。 我娘在路上狠狠掐着我的虎口处,掐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来,她将她的剑递与了我,叫我去找一处叫‘幽虚谷’的地方,让我找那谷主,而她……她回去找我爹了…… 我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着,可没想到怀孝却带了几人追来,我当时以为他是来救我,向他问过我的爹娘如何,没想到他却刺了我一剑,最后只告诉我,说我爹娘已死了。 后来我遵照我娘的话去找幽虚谷,可惜找了一年也并未找到,倒是辗转遇到了蒙将军,我又思虑自己武功不佳,也不能与蒙福敌对,便随蒙将军从军了。 此前,殿下说要让我到这里来查探笔娘娘之事,我是知晓笔娘娘与福堂有关联,亦是有私心在里头。 安儿,你莫不会怪我罢?” 筠廷话罢低下了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倾予剑,眼神已然蒙上了一层悲哀,似乎又听见了他爹的那一声“快带予笙走”,似乎又听见了他娘的嘱咐,似乎又看见怀孝向自己刺来,一切都那么突如其来,所有的事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静姝伸出冰凉的手去握住筠廷的手,筠廷被他冰雪般的手一碰忽然略有惊乍,又听见她轻声道:“有何怪罪之意,筠廷,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 筠廷心下生出一股暖意,神情也慢慢变得温和了些,道:“我知道安儿你是真心待我好,谢谢你,能够将这几年的事说出来,我的心中也是舒坦多了,虽然你是郡主,但我却是做了许多有违君臣之道的事,我……” “筠廷,你知晓我不喜欢你将我当做郡主的。”静姝打断他的话,略微生气地抽回了手。 筠廷又握住她的手,脸上渐渐露出些许笑意来,嗔怪道:“安儿,你怎么还是这般不待我把话说完。” 静姝不满地撅起嘴巴,道:“那你说罢。” “虽然你是郡主,但我却只想把你当做朋友相待了,还望郡主你莫要在意小民的身份。”筠廷正色说道,眼中却微有笑意。 静姝听着他的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笑了弗许,正眼问道:“却才你说你带着你的娘的剑走了,那你爹的剑也许还在家里罢?” 筠廷眉头微皱,心下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家里我后来也回去找过,可是只看见我爹娘的墓碑。” “那是被福堂主拿走了?”静姝又问道。 “蒙福死的几日后,我趁机去福堂找了一番,也并未找到。”筠廷又摇了摇头,语中有些沮丧。 静姝犹豫了一下,道:“莫不然便是怀孝公子带走了。” 筠廷兀自笑了一声,道:“呵,他如何会带着我爹的剑?” 静姝知他对怀孝必是有恨,不再言此,过了一阵,转而说道:“我的手倒是被你捂得热乎了。” 筠廷连忙放开她的手,半有尴尬之意,道:“安儿,对不起。” 静姝在他面前哪里管什么女儿身份,更不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训诫,只嗔眼望他,道:“我在你面前便不是郡主身份了,你莫要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筠廷笑她是真不把自己当做个女儿家,两个人倒是逗趣起来,各自的心中都轻松了许多,静姝睡意渐浓,竟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筠廷收拾了一番床铺,想叫她去床上休息,无奈她眠深不醒,只能将她抱到床上去,继而吹了油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向西屋走去。 待他们醒来之时,午时已过,静姝提笔写帛书一封交与筠廷,二人问过了红娘子的伤势,便来到地面上,无奈并无马匹,静姝又要与他钱财,筠廷却是不接,嗔眼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如何要得姑娘家的钱财?”话罢,一施轻功,向前跃出丈许,回头笑道:“我的轻功可比马儿快多了,安儿你就莫要担心了。” 静姝站在原地笑了一声,见他已经远去,转身进屋,下到密室,过了一个时辰,便向她师父辞去,说是处理自己的事去了。 “你不跟他一道出去,却又来向我辞行,莫不是要去什么他也不知晓的地方罢?”红娘子看她一眼,笑道。 静姝正欲答话,红娘子又道:“去罢,小心些才是。” 静姝拱了一礼,向红娘子辞去。 第三十三章 霜雪夜寒,青笠之遇 将晚空夜寒,映若霜雪飞。 狐裘踏马去,青笠未堆层。 今日的肤施县忽然下起大雪来,纷纷飞飞,漫天银白。 骆行山庄东门的院墙上趴着一个人,好似一只静静等待着猎击食物的虎,没有人看到他,但他同样不敢向庄内跃进一步。 而正门来了一个人,背对着骆行山庄,身披狐裘,带着斗笠,单看那狐裘便是极精湛雅致的,想来也不是个普通人。 可骆行山庄没人接待这个贵客,门口的小厮也只是奇怪地往这个人身上的狐裘看了一眼,然后意识到自己穿得并不暖和,便不断地搓着自己的手。 门口北面的树下还拴着一匹马,也是他的,马儿偶尔低低地“嘶嘶”叫唤两声,似乎也不愿意站在这样冷的天气中。 他移步走向小厮,斗笠却低着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脸,大气粗声道:“我要见你们少庄主,快去通传!” 他的语气俨然是一道命令,但小厮却道:“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庄内最近不接待客人。” “那我便在此地等他!“斗笠男子毅然道。 小厮并没有答话,也没有进去通传,只是礼貌地躬了一身。 斗笠男子闷了一声,顾自站远了丈许,站了半刻后,他开始不耐烦地踱步,踱到马儿身边,又踱到东边,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终是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他的斗笠接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有些愠意地轻咳两声,想要引起门口小厮的重视,但小厮只是冷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他忽然注意到东边的院墙并没有人看守,便装模作样地去牵了马匹,装作要离开,少许时刻,他来到东边的院墙外,把马匹拴好后,他忽然发现有一道影子从他身旁闪过,极快地用剑抵住他的脊背。 他一愣,正欲问话,那人倒先问道:“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他一开口,那人忽地蔑然笑了一下,放开了他,低声道:“原来是个女人。” 斗笠姑娘拿下斗笠,正是静姝,转身无奈笑道:“那又如何?” 那男子冷冷着一张脸,道:“我不杀女人,你走罢。” 静姝本是恐笔娘娘等人在找她,因而换了男儿装扮,小心行事,不愿再被他人抓去。 其实她已没什么事要做的了,原本也不过是想在这几日里见自己的哥哥一面,但筠廷的话已让她知晓其中的利弊,若是让他人知晓了自己的郡主身份于扶苏自是不利,如今,她便是忍住自己的思念,不愿去与扶苏添一分麻烦。 而她到骆行山庄来也不过是想要替筠廷探看另一把倾予剑的下落罢了,虽说若是在怀孝身上自是最好,倒也省去许多事了,只是自己对他也不甚熟悉,基于前些时日福堂主更是要那所谓的荧丹玉,谁晓得那怀孝是否也想要荧丹玉呢? 如此一来,自己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只可惜她等了半个时辰竟没人进去通传,更别说有人出来接待了,只是心中越加奇怪,不得不越加谨慎起来,这骆行山庄便是如师父所说那般,必是有奇怪之处,她更不能暴露自己的女儿身份。 无奈她却遇上这个不知名的冷面男子,倒是感谢起自己的女儿身份来,若自己真是个男儿身,恐怕已是他的剑下亡人。 她在心中思衬一番,微乐道:“我瞧你来这骆行山庄也不是光明正大的,现在你若是赶我走,我可是要喊了这骆行山庄的人来了。” “姑娘若是这般做了,于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罢?”冷面男子反问道。 静姝低声笑笑道:“我瞧着倒是好处甚多。” “哦?” “我若是叫了人来,他们便只顾着抓你,我倒是能够跃近这院墙内了,公子你说是不是好处甚多?” 冷面男子听得这话,那脸上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继而迅速地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块长布条来,转眼掠过静姝的身边,将她的两只手反绑在背后,道:“多谢姑娘的主意。”随即又向空中喊道:“来人啊,这里有贼!” 静姝正欲叫喊,嘴巴也被堵上,心中抑郁,拔腿就跑,无奈骆行山庄的管家已带了一拨人前来捉拿,事已至此,她也只得认了这茬。 小厮拿着火把在她面前一晃荡,管家见是此前救了骆垣之人,惊讶道:“易姑娘?” 静姝尴尬地点了点头,管家急忙替她取了嘴上的布块,又解开她手上的布条,又看她一身男子打扮,惊问道:“易姑娘怎会在此?” 静姝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倒是先见原来门口的小厮在管家身边耳语几句,只见管家斥骂道:“易姑娘于旧少主有恩,你怎地这般糊涂,竟不知通报!” 那小厮连忙向静姝躬身致歉道:“小的不知是易姑娘到此,多有得罪,望易姑娘莫要怪罪。” 静姝摆摆手,微笑道:“这不怪你,只是……” 她还未说完,管家却打断她的话,道:“易姑娘,我们山庄近来不让外人进去,姑娘还是请回罢。” 静姝原是要提醒他有人闯进山庄,不料却被他当是她要闯山庄的,便不愿与他说这事,只解释道:“我也不是非要进去的,只不过是想要见你们少庄主一面,叫你们少庄主出来罢。” 管家老脸沉着,心中却是惊讶,问道:“姑娘与我们少庄主相识?“” “自然是了。”静姝正色道。 管家又细瞧她一番,并不相信,又问道:“那姑娘为何要扮做男儿身?” 静姝心下思衬一转,道:“只因为如今总有人将我当做红娘子的徒弟,且要四处抓我,我不愿意莫名被抓走,便觉得扮作男儿身才是最好的。” “那姑娘既到了我们山庄,为何不向看守的手下说明身份?” 静姝自然不能与他说了全部,不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正暗自思衬中,忽听得一声喊叫—— “江呈月被劫走了!” 静姝闻言,急急思虑一番,心道:“原来骆行山庄是抓了江呈月,如此说来,却才那小子便是要劫江呈月的了,但江呈月不是怀公子的娘么?为何要抓她?” 管家忽地想起却才那个喊叫的男音来,暗想道:“江呈月在骆行山庄之事并不为外人所知晓,为何易姑娘一来,江呈月便被劫走了?虽说她此前救了旧少主,而今看来,她许是与那男子合起来使调虎离山之计的,莫不然,她为何不将有人趁机进入山庄的事告知于我呢?她定是与那男子商量好了的!定是如此!”他心中这般想着,眼中已露出丝丝怀疑,继而大喊一声:“将她抓起来!” 静姝杏眼大睁,不明所以,来不及细想为何怀孝要抓了自己的生身母亲,众人已扑将上来,又不知从何而逃,只得点地轻跃,立上墙头,惑然道:“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却笃信自己的判断,并不愿解释半分,只命令手下,道:“将她抓住!”话罢,自己先行跃追上去,静姝见状只得踏墙而逃,一行人随追管家身后。 骆行山庄登时一片火光盈盈,雪花扬扬,似乎混乱,实则有序。 他们的少庄主骆懿正瞧见管家在追静姝,自是以为她便是那个劫了江呈月的人,也跟着追了上去,少许之时,便追至管家身旁,管家自是简短与他报了所追何人,骆懿心中陡然惊讶,继而吩咐道:“你们去追那个男子,她便教与我一人罢,莫要真中了他们的伎俩!” 管家应了一声“是”,便带了一行人向男子所逃方向追去。 而这边静姝见是只有骆懿一人追来,轻笑了一声,跃出墙外,又朝东面奔去,向自己的马奔去,迅速解了缰绳,坐马离去。 骆懿凌空一跃,径直跃上马背,剑柄抵住她的背后,可静姝非但不担心,反而轻笑一声,朝山坡下奔去。 第三十四章 知而倾予,凄怨骆庄 骆懿从未离一个女子这么近过,如今正贴着静姝的背,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随即听得静姝一声轻笑,登时反应过来,道:“易姑娘来此地何意?”虽是斥问,声音却柔和。 静姝稍稍惊讶几分,问道:“你当真成了骆行山庄的少庄主?” “那又如何?”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能拿你如何?”静姝愠声道。 骆懿正欲开口,静姝又道:“你如今叫骆易?可是我这个‘易’字?” “懿旨的‘懿’。” “哦?这岂不是美好的女子之名?” “父母之愿,唯有接之。” “父母……那江呈月不正是你娘么?”静姝倒是极想这么问,只是话到了嘴边就剩下一阵低低的咕哝,毕竟这并不是她来找他的目的。 马儿行至山坡下,静姝便勒了缰绳,只让马儿慢慢地走着,她转而问道:“予笙,你还认得么?” 骆懿心中不禁愕然,片刻后,连连问道:“予笙?你认识予笙?你知晓他在何处?” 静姝听他语中还有心忧,倒是稍稍放下了心,心道:“或许他并非就是筠廷说的那般,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罢。” 她正在思衬中,又听到骆懿重复问着关于予笙的话语,急忙应了一声“嗯”,问道:“他爹的倾予剑可在你这里?” 骆懿心中一声沉闷,道:“你既知晓他在何处,就叫他来找我拿罢,我已许久未见他了。” 静姝停下马来,转头诚然道:“他也许对你有些误解。” 骆懿忽地近看她秀眸似星、鼻如玉葱、唇若丹霞,心中突兀地砰跳了一下,攸忽瞥开了眼,跳下马去。 静姝已转过头去,轻拍马背,狐裘微转,也跳落在地,扫了扫地上的雪,随意坐地,道:“与我说说你们的事罢。” 她的语中虽是带着恳求,但叫骆懿看来倒像是一道不可违背的命令,前些时日与她一道喝酒夜谈,如今倒也不显得那么生疏,只是不想她还是如在福堂那般随地而坐,将将给他一种熟悉感,虽是提及予笙这沉郁的话题,她的行事也不免让他心中略微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先问道:“易姑娘来此只是为了予笙的事么?” 静姝抬眼眨巴了一眼,随即将她与管家之事简略说了一番,又道:“你们的管家倒是怪起我不将有人闯入之事告诉他了。”她低头轻笑了一声,“我来此自是为了予笙的事,莫不是如此,我为何要费这般心思?” “我骆懿在此先替刘管家给易姑娘赔不是了。”骆懿作了一揖,顿了一顿,在静姝的右侧隔一步坐下,“易姑娘,我可否问一句,姑娘和予笙是何关系?现今,各帮派明着暗着都要抓姑娘,姑娘为何还要费这般心思来替予笙讨问倾予剑的下落?” “我与他自然是好友了,难道作为朋友还不够为他做这番事么?”静姝微怨他的曲解,不待他再做解释,接着道:“你便说说罢。” “四年前,我并不知晓他爹与我师父……”骆懿的眼中略微显出怪意来,稍作停顿,“与福堂主之间发生了何事,只是福堂主命我去杀他,我只能刺了一剑,再将随行的几人杀了。”他的一个“并不知晓”便隐去了许多事,毕竟他不知静姝确切来历,其中缘由自是不能与她细说,若是予笙在此,如今的他倒是能够与他说了全部。 静姝听得他的语中似有许多无奈,也不愿再做过多细问,只心想:“便是将他换成了我,我又如何在朋友和师命之间作出最好的抉择呢?便是那杀人之事,无论杀谁,心里总会有愧罢?也不知他与福堂主又有何怨葛?”她想到这里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又暗思:“这如今的骆公子也是不易。” 骆懿听她轻叹,问道:“易姑娘为何发叹?” 静姝仍是一声叹息,道—— “友去四载不怨唾,自是筑墓愧还恩。 而今奈何多旧葛,只愿倾予勿为解。” 骆懿不禁一惊,原是以为经此多事,便无人能够知晓他的心思,如今眼前的这个不过三面之缘的易姑娘竟能够理解自己的无奈,心下半是感激,半是感动,只是一事他却不明,道:“易姑娘如何知晓那坟墓是我建的?” 静姝自是此前与他一遇,看他倒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因而断定他必不会将自己死去的沈娘弃尸于不顾,道:“我不过是想着骆公子必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罢了。”她原想直接称作“你”,但总听骆懿如此礼貌温文,便也礼貌以“公子”称呼他。 骆懿半垂下了头,好半晌才道:“多谢易姑娘如此信任。” 静姝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知晓他在何处,不能替骆公子将这件事告知他了。” 骆懿转头看看静姝,不经意微微笑了一下,道:“无碍,易姑娘既是有这份心思,也是予笙的福分,若是易姑娘知晓他在何处,还望定要告知于我。” 静姝只点了点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发现自己并不能够替筠廷做些什么,下颚微低,静静看着地面堆起一层薄雪,微风轻吹,飘忽低旋,静谧而美好。 这般宁静的夜色倒是骆懿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许多天以来,他实在经历了太多,似乎一下子从那个半大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谁也不知晓他还是那个少年。 他就躲在这夜色之下,尽管这让他颇感安逸,但这少许的时光对现在的他仿佛是一场奢侈的梦,他还是得回到骆行山庄去,只是他还未开口,静姝却先站起来与他辞行。 骆懿急忙起身,而静姝已跃上马背,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这银白的夜色中,所有的感激只化作一声低低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易姑娘,后会有期。” 话罢,他长呼了一口气,转身轻跃而回。 …… 骆行山庄并没有一片乱,大堂中央站着一个蒙着面具的男人,身型和骆宾相似,但他却不是骆宾,他是骆宾的哥哥——骆行! 他才是这个山庄真正的主人! 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他的两只眼睛,只是那两只眼睛阴冷得好似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鬼怪。 除了江湖中所传闻的那些,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年来还经历了些什么。 骆懿缓缓地走进去,低头抱拳行礼道:“父亲。” “懿儿,可否找到了?”骆行的声音同样沙哑,只是沙哑的声音却稍稍露出一丝温淳来。 如今的他也只有对自己的儿子这般温和,他多想听自己的儿子喊一声“爹”,只可惜骆懿只是恭敬地喊他“父亲”。 没有人知晓他和怀孝为何会成为父子,也没有人知晓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心酸,如今的江湖人都只知道曾经福堂堂主蒙福的徒弟怀孝是骆行山庄的少庄主,改名为:骆懿。 谁也不知晓骆行还活着,并且现在就在骆行山庄中。 骆懿缓缓抬起头,继而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再去找一找。” “不必找了,莫要管了。”骆行冰冷的眼神中忽地显出许许愧疚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罢。” 骆懿简单地回答一声“是”,却没有挪步,犹豫了一阵,又道:“我今日遇到红娘子的徒弟,父亲还找红娘子么?” 骆行心中一声沉沉地闷响,思衬片刻方道:“找自然是要找的,不过也不急,后面再说罢,往后你要更加勤练武功才是。” 骆懿早就想问他若是想找红娘子,为何此前她找上门来却不让她近来,只是犹豫一下,仍是没有将他的疑惑问出口,终道:“是,那父亲也早些休息。”话罢,他又行了一礼,看到骆行点了点头后才缓缓退出厅堂去。 只剩下骆行一人在厅堂中叹息着,他缓缓往右上座坐下去,掏出那刻着“何骆”的玉佩,仿佛又想起自己和何湘儿那段只有笑声的时光,想起风雪夜月中的追逐,想起花间的比翼双飞,他的冷眸中不禁露出一丝温柔来,但转瞬间他又恢复凄凄冷眸,更甚风霜。 那个女人,那个曼妙如花的女人,她还未等到自己出来便死了,竟是为他报仇而死的。 他又开始怪罪起自己来,若是自己当初坚持要娶她,也不会是这般样子了。 但他总算还有一个儿子,这总能给他带来一点安慰。 怀孝是他和何湘儿的儿子。 江呈月便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五章 湘和牡丹,青停芙蓉 骆懿住的地方是湘和苑,原是骆垣的住所,只不过他的父亲——骆行让他住在此处,他也未有推托。 骆懿就站在院中。 院子里已堆起一层薄薄的雪,雪花还是一如温婉地飘着,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欢乐地舞着,在望着地面上哪一个地方是充满着花香的。 但院中种着的几排紫斑牡丹早已落败,静附在上面的雪像是轻抚它的悲哀。 骆懿看了看这素白的院子,踏着步子快速地回到了房间,往绣花云垫上一坐,吩咐下人温了一壶酒来,小饮了几杯,这连日里来的疲惫感忽地都涌上了心头。 他有了一个父亲,可他为什么还是同样悲哀呢?就如同那落败了的紫斑牡丹一般。 是蒙福和江呈月将他和自己的生母生生地分开的,他那时候还只是个还未出世的婴儿啊! 可他竟还没来得及怪罪那个如父亲般的师父,那人便死了,而他甚至都没有细看自己的生母,她也死了。 “当年你娘极想要一个女儿,说若是生了个女儿便将她取名为‘懿儿’,你便改名叫‘骆懿’罢。”——骆行便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对着挂在墙上的倾予剑苦笑了一下,心下自嘲般地一阵叹息:“予笙,嗬,你的仇人也成了我的仇人,可我们都还未来得及报仇,他便死了。” 酒过三巡,刘管家恭敬地立在房门外,敲了敲半掩着的门,继而轻推房门而进,道:“少庄主,庄主说您该休息了。” 骆懿问过了时辰,点了点头,道:“叫人来收下去罢。” 刘管家躬身应了声“是”,朝外头招了招手,外头便有两个级别高的丫鬟连忙低头进来将碗筷酒壶收了去。 待三人躬身退出了房间,骆懿长呼了一口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床榻走去,只觉得躺下去的瞬间,眼前似乎又出现易姑娘的明眸善睐,不由得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倒是不那么压抑了,沉沉地睡意已向他袭来。 …… 肤施县外两百里左右的深山中松柏参天,清晨的山中银装素裹,倒是好一番美景。 青停山就立在这一片山中的最中央,传闻进了青停山的人从来没有出得来的,路倒是极宽敞,只是平民百姓是绝不肯到这样的地方来的,而现在,却有一辆马车往山内奔去,像是一个无畏的战士。 马车外坐着的人正是从骆行山庄劫走江呈月的少年,马车内躺着的自然是江呈月,只是她似乎已没什么力气。 天空渐渐变得清亮,马车停在一座山庄前。 大门的牌匾上只雕着一朵芙蓉花,栩栩如生,红得仿佛是腊冬里的火光,江湖中人都知道这是芙蓉山庄的标志。 门外站着两个女人,正是玲姐姐和艺姐姐,江呈月被她们左右扶着进了庄内,玲姐姐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庄主都已知晓了。” 江呈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略微地点了点头,她的嘴唇已发紫,也不知她是难受还是害怕,眉头登时拧作一团。 芙蓉山庄的厅堂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她们所称的庄主——九芙蓉。 那是一张俊冷却又带着点沧桑的脸,眸中的深邃似乎都逼迫着一旁的事物失了颜色,但他的脸是笑着的,可这种笑却让江呈月由衷地感受到一股冷冽。 江呈月弱声道:“庄主。” 九芙蓉看了看她那已没有半分优雅的发紫的脸,微笑道:“扶她坐下罢。” 艺姐姐和玲姐姐朝他恭敬地点了点头,扶着江呈月坐在一旁的木垫上,二人随那个少年立在一旁。 江呈月心下奇怪,她从未见过九芙蓉这般模样,应该说九芙蓉在她面前从未这样过,可那脸上的笑意分明更让她感到害怕,而她却也只能踧踖不安地谢道:“谢庄主。” 九芙蓉盯着她的脸看了少顷,道:“你中的是湘毒罢?” 江呈月颤弱地点头,虚声道了句“是”,弱弱柔音中还带着几分歉意。 她的确要这般歉意然然,因为她实在不该被骆行山庄的人抓起来,更不该要九芙蓉派出人去将她救回来,九芙蓉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的,更何况,于他而言,自己仅仅是他的手下。 “给她解药罢。”九芙蓉示眼于少年,边看着少年将解药递与江呈月,边接着道:“我只救你这一次。” 尽管江呈月充满疑惑,但她总算保住了性命,总算还有一丝希望,接过解药的她柳眉展了一展,力虚地将解药吞了下去,道:“谢庄主。” 待她休息了一阵,九芙蓉又道:“说说罢。”神似寒风,凛凛如冰。 江呈月抬眼凝望几许,但九芙蓉已不再瞧她一眼,她头微微低了一低,缓缓道:“当年何湘儿叛变,与骆行相爱,你便派我去……去与骆宾吹那枕边风,可……可是骆宾却说他没有荧丹玉,前些日子,红娘子也说没有此物。庄主,这天下当真有荧丹玉么?” 九芙蓉忽地一个箭步过去勒住她的脖子,冷眸如针,刺冷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么?” 江呈月瞠目惊乍,她当然知晓了,九芙蓉是不喜欢别人发问的,只是本还抱着一丝幻想的她以为如今的自己在他心中已算得是一个女人了,但她却错了,她依旧只是她的手下,艰难地嘶哑着发出两个字:“骆懿……” 九芙蓉松开了手,俯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呈月咬了咬嘴唇,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抬头与他对视,尖声道:“骆懿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九芙蓉惊然道,他的眼神似是一道雷电直击落在江呈月盈泪的眸中。 “骆懿是我和你的儿子!”江呈月泪眼闪烁,话语却越加坚决。 九芙蓉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一丝,目光从她的泪眸中移到她的脖颈上,那脖颈上还有他方才勒过的手痕,但他却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那你为何说他是骆行的儿子?” 江呈月在心中长呼了一口气,眼角滚出几滴热泪,似有哽咽地道:“那是我在情急之下被逼无奈才那么说的。” “情急之下被逼无奈?”九芙蓉冷哼了一声,眼神又移回她那略有闪烁的莹目中。 江呈月的目中倒映着他那张毫不在乎的俊霜脸,映衬着他言语中无尽的不屑和怀疑。 江呈月急低下头,弱弱道了一声“是”。 她也的确是迫不得已,只不过那并不是她的目的。 “到底是谁的儿子!”九芙蓉忽地又勒住她的脖子,冷声道。 “骆……骆行的。”江呈月狰狞地看着他,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待九芙蓉放开手时,她又微声补了一句:“何湘儿与骆行的。” 九芙蓉忽然微笑着看她,眼中却止不住地泛起恶心。 他讨厌对他说谎的女人! 江呈月害怕他的眼神,只得低着头颅,宛如一只怯弱的小猫,她的伎俩没能获取他的另眼相看,更没能获得他的一点点心意,她登时簌簌落下泪来,呆了好半晌,再抬头时九芙蓉已坐了回去,她黯然道:“骆懿是我当年从何湘儿腹中取出的胎儿。” 九芙蓉坐着往墙壁靠了靠,闭眼微笑道:“往后你记住,骆懿是你和骆行的儿子。” “他恐怕不会相信,他从未将我……”江呈月不经意间又咬了咬嘴唇,凄然之心全全显露在那盈盈的泪光中。 九芙蓉睁眼凝望不远处的房梁,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凄楚的神情,冷然道:“骆懿相信就行了。” 江呈月恭敬看他一眼,并道一声“是”,仿佛又被那深眸吸引住,直直看了半刻。 门外忽地出现一个少年,艺、玲二人连忙道:“少庄主。” 江呈月心下似有一块大石压着一般,但她终究也跟着细声问候。 然而,他不看她们一眼的行事作风却与九芙蓉极其相似,但见他清眸微怒,道:“爹!” 九芙蓉从凝望中回过神来,虽是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却没有一丝笑容,只道:“冬焱,你知晓了也无妨。” 九冬焱半是不满,半是蔑然,道:“原来爹来上郡是为了荧丹玉。” 第三十六章 玉计荧丹,借手芙蓉 其实九冬焱早该知道如此,他本躲在外头并不理会,只是忽地知晓自己的爹为的竟也是一个莫须有的东西,他不由得站出来细问。 他瞥了三个女人一眼,道:“下去罢。” 三人同时看了一眼九芙蓉,九芙蓉只向着一旁站着的少年使个眼神,少年便点了一下头,朝三个女人道:“下去罢。”话罢,少年也要跟着出去,九芙蓉吩咐道:“你留下罢。” 少年朝他点了点头,又立在一旁。 九冬焱往前站了一步,欲要开口,忽地遇上他爹那冷漠的眼神,一时又犹豫不定,九芙蓉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 九冬焱轻呼了一口气,道:“爹,你替今上寻找玲珑刀与玲珑珠不成,便要寻这莫须有的荧丹玉么?再者,玲珑刀与玲珑珠只不过是个传说,我看也未必是真的存在。” 九芙蓉半眯着眼睛,半是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扬了扬,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在那陨石上写‘始皇帝死而土地分’的罢?” 九冬焱眉头忽皱,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少年,但少年脸色如往常一般未有波动,眼神也没有一丁点的闪烁之意,像是一种不屑的承认,九冬焱问道:“当时跟踪我的人是你?” 九芙蓉忽地冷笑道:“若不是绍然救你,恐怕你早已死了。”他顿了一顿,转瞬严声道:“这般莽撞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九冬焱略带感激地看了看绍然,又正色对着九芙蓉,自知那事是自己做得欠妥,低头思衬了半许,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惨烈,只是不想原来在背后跟踪他,点他穴道的人竟是绍然,心中虽是感激,却又有抑郁,若是让他在做一次选择,他同样要去救那些百姓们的。 但他却不知父亲口中的“莽撞”却不是指他在石头上刻字,而是他见官兵欲要杀百姓时还要顶头承认,若不是绍然跟踪他,正是从他背后将其点穴阻止,恐怕九芙蓉要耗费许多力气才能将他救出。 绍然却不迎他那一道感激的目光,他不过是遵了九芙蓉的吩咐,这在九芙蓉看来便是死了也不足惜,他清楚得很,所以他受不起那位少庄主的感激。 九冬焱深呼了一口气,才抬头正声道:“今上这般做法,必是不得人心,爹又何必替今上寻荧丹玉呢?更何况,我们必是找不来这东西,爹觉得今上会放过芙蓉山庄么?今上早就派人到处搜寻芙蓉山庄,难道爹给今上一个假的驻点,今上就会罢休么?” 九芙蓉听他这一连串的不平言语,倒是泛起一丝真正的笑容,悠悠道:“荧丹玉本就是假的。” 九冬焱愣了一下,不解问道:“爹既然知晓荧丹玉是假的,为何还要派人四处搜寻呢?” “荧丹玉的谣言便是庄主放出去的。”一旁的绍然插嘴道,灰冷的眼神似乎很不也愿意听九冬焱问这些他早已知晓的问题,这叫他看来总是有些傻的,他不喜欢太傻的人,而今的九冬焱在他看来的确不够聪明。 九冬焱略有些惊讶,不想绍然竟知道这么多事,只是不知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随即又想到这竟是他爹设下的圈套,一下子倒是明白过来,暗道:“爹这般做法便是让其他帮派都去寻荧丹玉了,而自己倒是能够不与人争地找寻玲珑刀和玲珑珠两物。” 他虽是这么想着,但是仍然不明白他为何要瞒着自己人,如此对找玲珑刀和玲珑珠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好的进展,而最不明白的便是他爹这样的人为何还会继续替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今上找寻这两样东西。 九芙蓉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出奇耐心地缓缓道:“冬焱,若是想要打败高高在上的天子,首先你得学会顺从。” 九冬焱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爹,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映射出一种哀戚来,那眸子又看向绍然,问道:“皇上可有何动向?” 绍然恭敬道:“皇上十月欲要往南寻,果真在庄主的料想之内。” 九冬焱想是自己的爹原是要对付始皇帝,心下又一阵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 九芙蓉摆了摆手,绍然躬身退出,九冬焱亦随之出去,跟在绍然后头,问道:“我爹还做了些什么?” 绍然转头冷眼看着九冬焱,道:“我只说一事。” “你说。” “当今皇上建筑阿房宫之事便是庄主提的建议。” 九冬焱不由得吃了一惊,眉头皱得愈加紧了,脚下不禁走得慢了些,心中暗思:“原来爹是想要借百姓之手推翻今上的统治了,只是可怜的还是百姓。” 他想着便要向身旁的绍然再问些什么,只是转眼间,绍然已走得许远了,他只得顾自思衬着—— “爹到底为何不与江呈月几人说实话呢?莫非江呈月并非本派中人?如今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只是她到底是何人所派,竟在我爹身边待着这么多年!”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一阵不满,忽地想起江呈月似与福堂主有关系,立即叫了个人备了马来,决心要去一探究竟,想是查探一番江呈月的来历,况且自他被通缉以来,他已多日未出去了。 第三十七章 一赴泗川,三叠阳关 这几日雪不住地下着,只是今日已小了许多了,像是悠扬婉转的轻蝶。 这点小雪并不能阻止红娘子的决心,她还是要离开,所以静姝也要离开。 这座精致的小屋披了一层银装,倒显得这座院子越加别致优雅,宛如安静卧坐的少女。 静姝站在院子外头等了许久,等来了筠廷,却没有等来自己的哥哥。其实她早该料到的,只是心中不免有些不甘,但扶苏到底是没有来,或许他都不知晓她要离开。 筠廷一言不发地惜她几眼,知晓她的期许,心中只是感叹。 红娘子在里头坐了许久,蒙上了面纱,带上了青笠,那普通的斗笠戴在她的头上竟显出几分清韵来。 她看着筠廷已到,韵目半笑,朝着屋外问道:“可以走了罢?” 静姝虽点了点头,可那双星眸却又四下游望了一番,红娘子见状,笑道:“你可是还有要等的人?” 静姝立即笑出声来,莹目作嗔道:“筠廷都已在这了,哪还有什么要等的人呢?”话罢,兀自跃上马身去,行出了几丈,回头道:“你们怎么还在原地?” 筠廷知她心中难受,迅速跃上马背,随之跟上去,而红娘子轻笑了一声,缓缓起身,点足如轻燕,平跃上马。 她休养了几日,倒是好了许多。 她本不该这般容易受伤的,因为这世上已没有几人能敌她,那伤对她而言,并没有那般严重,虽说还未痊愈,但她走得热切,也无所谓好与不好了。 …… 肤施县外那家没有牌匾的酒肆,那些灵俏的女人还是穿得薄透,似乎这不是冬天,这也不是下雪,仿佛这就是飘着鹅毛的盎然春日。 老板倒是穿得极暖和,里头虽是一身普通的黑棕色衣袍,外头披的一件羊毛大袄可是绝品了,这让他原本略微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壮实了许多。 红娘子下了马,道:“在这里休息一下罢。” 静姝看了一眼红娘子,知晓了她的意思,也停下马来,待得他们三人一道坐下,道:“筠廷,稍等你就回去罢,莫要再送了。” 筠廷低了低头,端起碗来呡了一口水,惜然道:“我再送你一阵罢,往后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了。” 静姝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又游目四方,看了一阵周边的人,心中依旧感叹,也不知这里坐着多少要分别的人,她心下叹了一声,低下了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易姑娘。” 她攸忽转头,正见是九冬焱,心下微有吃惊,不想此时竟还能见到他,本有些抑郁的眼神随即转为一张勉强微笑的脸,道:“九公子,你怎地会在此处?” 九冬焱几个大步跨来,站定,作了一揖,恭然道:“多谢易姑娘帮在下解围。” 他出来时本是怕那官府要捉拿他,因而时时小心行事,不过是为了查探一番福堂主与江呈月的关系,无奈福堂主已死,福堂只剩得一个管家在住着。 这两日知晓官府早已不再捉拿他,细想一番,便认为是静姝动用了家中江湖势力救他,不巧竟在此处遇上她,因而上前谢过,但见静姝却然然蹙眉,似乎不知所以,暗思道:“易姑娘当日的作风便是不想让他人知晓她的身份,莫非今日也是?” 静姝着实不知何意,不由得蹙眉不解而问道:“那是九公子救我性命,如今何来我帮九公子解围之说?” 红娘子心下略有惊烁,登时把他与芙蓉山庄联系起来,再细细观察他的作风模样,却与九芙蓉迥然不同,欲有话要问出口,终是忍了心中奇怪,并不言语。 九冬焱只当静姝是不愿与他人知晓自己的帮派身份,因而也打了个哈哈,就算过去了。 静姝虽是奇怪,但她现在无心细问,再瞧着站立的九冬焱,礼貌邀请道:“九公子坐罢。” 九冬焱着实不甚客气,道了声谢,便在其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旁边二人,似是其母亲与兄弟,不再思衬静姝身份,反而略有羡慕,问道:“易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静姝顿了一顿,却不答他这问,反问道:“公子要去何处?” 九冬焱看出她是不愿意回答,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正要回答,却看到暗中有一道目光直直地盯着静姝,倒不是恶意,更像是一种不舍,因道:“易姑娘,林中似乎有人在看着你。” 静姝急急回头游目而望,自是搜寻到那一道不舍的目光,但她随即转头笑道:“九公子,几日不见,你可是眼花了罢?” 筠廷微有讶异,见静姝向他投来一个笑目,心中早已了然,先是随她向心中一望,再陪声道:“怕是九公子看错了,安儿,你就莫要担忧了。” 筠廷其实并没有遵守静姝的嘱咐,一回去便将静姝要离开上郡之事都报与扶苏,更将静姝心中所想说与他。 扶苏的确不便正面见她,看她帛书中写的全然是祝福之言,因而下定决心要远远送她。 静姝知晓是自己的哥哥来相送,虽说不是正面相见,但总算叫她放下了心,登时嘴角挂笑,笑眸微嗔道:“你瞧我这般,可有什么好担忧的?倒是你,你就莫要再送我了。” 筠廷口中然然答道:“好、好、好。”只他心中却早已思量好了,便是如他所说,也不知此次分别何时再能相见,打定主意要相送几许时刻。 九冬焱想是静姝果真不知晓有人盯着她,也只提醒道:“易姑娘也得小心些才是。” 静姝点点头,心中颇为感激,便谢过他的提醒。 红娘子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自是瞧得出三人的应付之意,只是瞧着九冬焱不禁有些讶异,但那种奇怪,仿佛是遇见了许久未见之人。 而一旁那如花般的曼妙女子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向坐在草棚角落的老叟走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老叟抬了抬似乎惺忪的眼,往他们身上注视少顷,微微笑了一下,又合上眼睛,连动都不愿动一下。 休息不过少许时刻,老叟见他们要走,倒是起了身子,拉了拉身上的羊毛大袄,叫住了他们,开口便向他们要了高价。 九冬焱方要说他欺人,筠廷就先止住了他,急忙与了老板钱财,恭敬得令余下三人不禁惊目而视。 老板颠了颠手中的钱,微笑道:“我既收了你们的钱,你们问个问题罢。” 九芙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声道:“什么你都知晓?” 老板干手捻须,点了点头,眼睛微微眯着,着实显得慈祥和蔼,道:“你问罢。” 九冬焱半信半疑,欲要问出口,红娘子暗暗细察老板,抢先微笑问道:“敢问老板年岁几何?” “哦?”老板略微一惊,但他已经历了许多霜雪,如今仍是半眯着眼睛,但心下 早已迅速思衬了一番,依旧是一个慈祥的老叟,缓缓地接着道:“老叟我已过花甲,又六。” “那我们便告辞了。”红娘子弯眸微笑,一面作揖,一面道。 她一作揖,静姝和筠廷也跟着齐齐作揖,九芙蓉登时反应过来,恐是这老头又什么奇怪之处,也跟着礼貌作揖辞别。 四人一起出了大棚,解了绑着马的缰绳,九冬焱犹豫作别,终忍不住向红娘子问道:“前辈,我听说这老板知道得极多,为何不问个有用的问题?” 静姝与筠廷自是在一旁等着听红娘子的回答。 红娘子见九冬焱礼貌有加,又看了一眼静姝与筠廷,解释道:“这老板既然知晓得极多,背后必然有大势力,你们看他是在回答他人的问题,其实也是在收集信息。 再看那六个女子,这日子穿得这般单薄,可却才她们走过我们的身边,身上却泛着温热,在这么冷的天穿得这般少,她们必然也是练武之人,若我猜得不错,她们练的应该是‘火凤蜓’。” 九冬焱欲要说话,静姝不由得插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不该顺着老板而问么?问这般问题恐是反遭他怀疑。” 红娘子不禁讶然,暗道是自己想得不周全,心下不由得越加喜欢这个徒弟,笑道:“我这多年不经江湖,竟还不如一个小女孩了。” 而一旁的九冬焱也略微惊讶,但他现在的关注点却在“火凤蜓”上,因而不可置信地问道:“火凤蜓?那不是原魏国清川派练的么?” 红娘子点了点头,道:“不错。魏国灭后,那清川派也跟着消失了。” “可清川派都是男子,‘火凤蜓’也只男子才能练得,怎地如今有女子练这门武功?”九冬焱朗眉微皱,不明所以。 “话虽如此,可是她们练的若非‘火凤蜓’,那我便想不出其他的了。”红娘子眼眸微转,无奈地摇摇头道。 九冬焱亦是不明了,微微笑了一下,谢过红娘子解答,自此辞去。 静姝简单与之话别,眼看着他远去,这江湖门派之事与她而言本就有诸多未知,却才听他们所言,也没有再要问些什么的,只是对筠廷不舍道:“筠廷,我知晓你担忧,不过我有师父在身边,你便回去……回去罢。”她本欲说出“你便回去助我哥哥”的话,只是话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吞了下去。 筠廷知她想些什么,只微笑回答道:“我晓得了,你们尽早出发罢,不然恐遭那老头子生疑查探。” 静姝点了点头,跃上马去,与红娘子踏马而行。 筠廷看她们远去,忽地也跃上马背,直追而去。 静姝听得背后急急马蹄声,知是筠廷,回眸相望,不觉蕴泪,喊道:“回去罢。” 筠廷却不听她这话,更是加快了速度,到了她身旁才道:“我再送送你。” 静姝亦是不舍,默然与他并行。 不觉时光如飞,竟过了一个时辰。 静姝再次话别,筠廷长呼了一口气,下了马来,欲要拉住她的手,忽地犹豫了一下,静姝倒是一把握住他的手,歪斜着身子,轻抱筠廷,半靠其肩,软声道:“莫要再送了,再送的话,我就走不了了。”话罢,又坐正了身子,含泪看他。 筠廷稍稍一愣,点了点头,不待他反应过来,静姝已跃出一大截去,只在后面叹息了一声,低声道—— “安儿,早些回来。” “我和殿下等你。” 第三十八章 新年伊始,比而论武 秦始皇三十七年,元月初一。 泗川郡的沛县倒是过了个好年,白雪茫茫,飘飘扬扬。 只是静姝第一次没有和哥哥一起过,总觉得有些失落,好在还有师父陪着她。 红娘子住的院子都不算大,与肤施县的那两座小院倒是极像,仿佛是从那里搬来的一般,倒让静姝有了些许亲切感。 四周围着一圈篱笆,外头的一片雪松看起来安懒悠闲得很,雪儿压着它的枝丫,它倒像是在给雪花轻摇。 院子内稀疏的几株栀子花光落落的,还不如外头的雪松来得可人,只是不知为何,红娘子却不许静姝拔了它们,说等回暖了花开。 熹微的晨光正照在静姝的脸上,还有她的剑上,她忽然有些走神,近来的一个月,只要有下雪,她便砍雪。 红娘子教与了她一套刀法,送了她一把刀,却不告诉她那刀法叫什么,只告诉她那把刀唤作“花舞刀”,可她师父却让她用剑学刀法,这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在她学起来也不算费力,虽说几个月以来,她使得还不算精准,但总算有极大的进步,这于她而言,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她百无聊赖的时候总喜欢砍雪。 这只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一个乐子,砍雪的乐子在于随着雪花轻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轻舞的雪花。 忽地她一招“停鸣初霜蟾”将眼前的雪花刺破,那一片雪花化做两滴水,“啪嗒”落地,清脆然然,她闭上眼睛,聆听那一刻的悦耳,知晓自己又进了一步,嘴角上扬如弯月。 但她攸忽睁眼,目光凌厉,向前跃出丈许,转身听见一声脆响—— “叮铃!” 只见红娘子执一柄软剑,手腕一用力,向静姝刺去,宛如乍乍波涛。 “月落雪声晚!” 静姝喊了一声便向红娘子手中的剑挑去,踏雪悠悠,凌空如月。 可红娘子一道“并行白月光”,攸忽飘于静姝左边,静姝蛾眉展笑,作势“清扬霜留挽”,直挨近红娘子。 红娘子与她过招二十,倒是满意,忽地轻笑一声,一道红黑相间的光闪过,直击静姝腰部,静姝星眸愕然,急急横剑挡于腰前,但那力气却太大些,直直将她击得往后倒去。 “当!” 一支系着红绳的一寸半铁筷子落在雪中。 这铁筷子唤作“青芒”,不过是一种暗器,只是静姝认为自己做事当是光明正大,硬是不学这个。 随着青芒与子归剑的碰撞而落地,静姝也“扑通”一声翻倒在雪地中。 她眉头蹙起,大呼疼痛,转而努起嘴巴,不满道:“师父!” 红娘子“哈哈”笑出声来,故作不知晓,问道:“怎么?” 静姝不满地站起身来,嘟嘴道:“师父,你耍赖!” “这是你不肯学,怎能说我耍赖?”红娘子边说着,边往房间里头去。 静姝捡起铁筷子,跟在后头埋怨道:“师父怎么能暗中使这青芒害我呢?我方才差点死了!” 红娘子坐在木墩上,四方桌上的一壶酒刚刚蕴热,她倒了酒来,轻轻摇了两下,啜了一口,抬眼看她,道:“那却才若不是我,你岂非早就死了?” 静姝无言以对,也跟着坐下,喊了这里唯一的奴婢乔陵来。 乔陵生得也算俊俏,是她们路上捡来的,只可惜不会武功,又是个哑巴,只会做一手好菜。 在这个地方倒是没人管她们何时吃饭、何时起身,这几月来,她们倒是因乔陵在此,时时吃得好饭好菜。 红娘子见乔陵摆好了饭菜和碗筷,道:“坐下来吃罢。” 乔陵弯着眼睛笑了一笑,算是谢过了,继而也坐下来低着头吃着。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这般,不敢细看他人,常常低着头,静姝总告诉她不要害怕,但她总点了点头,第二天还是这副模样了。 红娘子说她大概是中了一种叫“思零散”的毒,据说这种毒能让人记不住前一天的事,她只记得自己唤作“乔陵”。 只可惜红娘子也不知道如何解这毒,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答应让乔陵留下来。 红娘子忽道:“何为武?” 静姝愣了一下,转而微笑思衬了一会,正色答道:“《左氏春秋》中楚庄王曰,夫文止戈为武。又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财者也。” 话罢,她星眸流转,见自己的师父久思不答,急忙问道:“师父,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红娘子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说得倒是极好,不过你要记住,保自己与家人平安,此为小武,定国家、保百姓,此为大武。 而这天下之大,并没有多少人会如你这般想,你要如何去做?” 静姝似懂非懂,一时愣住,不能言语半句,在一旁的乔陵忽地抖了抖身子。 红娘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心思,也是难为你了。” 静姝重睫忽闪几下,叹道:“可我却不知如何去做。” 红娘子慰然道:“武者为大,即是止戈。若是要止他人之戈、国家之戎,必先修已身。” 静姝微声念叨着“武者为大,即是止戈”,虽不甚理解,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和赞叹,道:“便是如此了。可……可若是师父的亲人挑起战争,又当如何做呢?” “这便是为难我了,我自是不能告诉你‘应当大义灭亲’这番话语,因为恐怕连我自己也做不到。”红娘子笑了笑,但她忽然不笑了,因为院子外的雪地中似乎有人群攒动的声音! 静姝蛾眉忽蹙,小声道:“师父。” “你先带乔陵走!”红娘子低声吩咐道,不容置疑。 “那师父?” “莫不是不相信你师父了?”红娘子看着她微笑着,仿佛世界都在她的眼底。 “那……那师父小心。”静姝稍稍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师父这般了得,必然不会有事的,因而只说了一句,便将乔陵带离,向内屋中走去。 红娘子待得她们进了密道,悠然问道:“是何人?” 屋外的人轻笑了几声,回答道:“是我!”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为解儿心 红娘子听到那沙哑的声音,陡然笑出声来,道:“听这声音,莫非是骆宾没死不成?” 她话音刚落,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无奈的笑声,接着缓缓走来两个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子,露出凌厉的目光来。 那带头扯着嘶哑的笑声,无奈道:“可惜啊,我到底是晚了一步,骆宾竟死了。” “你竟然真的没死,枉费何湘儿多年来的怨恨了。”红娘子已猜出他是骆行,看了他一眼,“不知你这大老远来所为何事?” 那手下立于门外,而骆行走进屋里来,苦笑道:“你不必这般防我,我知晓荧丹玉不是真的,我找你这许久,不过是想来与你拜个年罢了。” 红娘子莹目露笑,朱唇轻启,嘴角微扬,讥讽道:“哦?那骆庄主倒真是有心了。” 骆行走了几步,在红娘子对面坐下,道:“红娘子为何不将坐在这位置的人叫出来呢?” 红娘子笑了笑道:“那骆庄主为何不直接说明来意呢?” 骆行忽地一阵急剧的咳嗽,目中刹那间布满血丝,红娘子略有些诧异,问道:“骆庄主看起来似乎身子不大好?” 骆行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眼中又露出无奈之色,那红血丝着实让他略显恐怖。 红娘子忽地正对他的眼眸,不禁掠起一丝凉意。 而骆行已捋顺了气息,缓缓道:“是啊,老了,身子自然就不好了。” 红娘子正不知说什么时,骆行又道:“其实我是想来问问当年你救湘儿时的情形。” 红娘子柳眉登然蹙起,却不回答他这处,只问道:“前几月封闭骆行山庄的可是你?” “自然是我。” “那为何不让我进去?” 骆行挑眼似是心哀,继而缓缓拿下面具,露出满是疤痕的脸,像是无数条虫子在他脸上爬一般,她冷笑一声,道:“我这般模样如何见天下人?更何况,让大家知晓我没死又能怎样?湘儿还是死了。 更何况,我想是红娘子必然要在上郡住上一段时间,不想你竟跑到这般深远的地方来,可着实叫我花费了一番力气。” 他边说着边戴上了面具,红娘子只看了他一眼,道:“谁曾想你这般模样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害的呢。”她叹了一声,“所以你一回来便把江呈月抓了?” “是啊,我本也没想到她那般大胆闯我山庄,倒省去了我许多力气。”骆行冷笑道,只是眸中却油然生出几许悔恨来。 红娘子道:“只可惜,你还是让她跑了。” 骆行恨声道:“是啊。” 红娘子蹙然生悲,回忆道:“那日我在那庙外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腹部已经被剖开了,我当时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一条脐带露了出来,想这必定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便将她救了。”话罢,她又叹了声气。 骆行闻言,赞道:“都说红娘子心美如貌,果真如此。”他低下头又咳了几声,“幸得湘儿遇上的是你,不然恐怕连尸身都无从安葬。” 红娘子无奈地微笑着,道:“可我却阻止不了她。” 骆行感恩地说道:“你救了她已是极好了,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他顿了一顿,悔恨道:“是我来得太晚,若不然,她也不会死的。” 红娘子勉强笑了一下,欲有问话,却不言语。 骆行忽地敛眉锁目,正色问道:“你是要问我懿儿为何是少庄主罢?”他不待她回答,继续道:“他是我的儿子。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所以骆宾才要杀害我。” “哦?”红娘子不可置信。 “我来便是要请求红娘子随我回一趟骆行山庄。”骆行郑重恳求道。 红娘子疑惑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江呈月被我抓来时候之后,我给她下了湘毒,只可惜有人将她救走了,后来她又出现在我骆行山庄,说骆懿是我和她的儿子,我从未与她行过房,自然是不信,可懿儿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甚至管她叫娘。”骆行说着话,沙声中带着几分苦涩,又带着一丝泣厉,“我不愿让他认贼人做娘!” “那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红娘子愈加不解。 骆行叹声慢慢回忆道:“当年湘儿来我骆行山庄时也是为了荧丹玉而来,可我与她偏偏又有了感情,她便放下一切与我一起,只是她说她们帮规森严,便是将她当做死人了,也莫要大张旗鼓地娶她,因而为保得她安全,我便没有娶她为妻。后来的事,我想你也知晓了……” 红娘子与何湘儿相处多年,自是知晓她这一段感情,也知晓她当年的事,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回忆这些做什么,只听他接着道—— “后来江呈月到我骆行山庄时已有身孕,为了那不存在的荧丹玉勾引我不成,便去勾引骆宾。想来定是湘儿知晓她的目的而去警告她,她怀恨在心,便在骆宾面前说我与湘儿还有私情,说骆垣也是我的儿子,湘儿气郁……”骆行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自是不说他与何湘儿因气郁而有的风花雪月,继续道:“我不知道江呈月幕后到底是谁,也不知他们的目的到底何在,此前既是湘儿说了她们帮规森严,我也从未过问。” 骆行停下来又是一阵咳嗽,红娘子说道:“当年是何湘儿帮中传出的有‘荧丹玉’这种东西,几月前,她也是利用了此事,将江呈月引出来,何湘儿说自己要亲手了结了这段往事,可惜到最后她没能杀了江呈月。” 骆行无奈摇头道:“也正因如此,我骆行山庄当年便是遭到了官府的搜寻,幸是当年没有搜寻到什么,不然我骆家百年气运势必不存于此了。”他顿住暗怪自己说离了事,转而道:“我不过是想懿儿莫要认那贼人作母亲了,想是来找红娘子了解一下当年的事,看是有什么线索,如今看来是找不到了。”他说罢,低下了头,悲然全全显露。 红娘子忽地想起一事来,急忙道:“却才听骆庄主所言,江呈月当年是有孕在身?” “是啊,当年在来时正是恶心作呕,正巧被我碰见了。”骆行顿了少顷,“湘儿有次说自己有所悔恨,只是问她悔恨些什么,她却是不说的,但自此之后,江呈月便消失了。” 红娘子恍然大悟道:“那我知晓了,她说过自己没了孩子是报应,说自己此前用湘毒害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说若是自己知晓那个女人怀有身孕,必定不会去用湘毒了。” “定是如此了,中了毒的人即便是生下孩子也是个死胎。”骆行已明了所有的事,心中又有感叹,又恳求道:“在下恳请红娘子随我走一趟,此前得知红娘子已来到泗川郡,我们便跟来了,只可惜最近才知晓这住所。” 红娘子不解道:“既是如此,那骆庄主为何不将少庄主带过来?” 骆行呼出一口浊气,叹道:“他这几日不知何去,我便是派人四处好找,也不见他人。” 他们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扑通”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啊!”的女音。 他们登时惊然,蹙眉相望,齐齐向外头跃去,只见躺在地上的竟是江呈月! 第四十章 事往呈月,波澜乍起 江呈月面目朝地,尴尬之色尽显,登时玉面绯红,几人正震惊之时,她又戚戚不安,随即哭声渐起,眸中恨恨。 骆行的那名手下人见自己的庄主出来,便随站至他背后。 但见一旁林中攸忽出来一群白衣人,乍一看,仿佛就是雪中士人,许是乔装作雪中之色,不易被发现,如此看来,红娘子却才听见的窸窸窣窣的攒动声便是他们了。 红娘子心中呈明,倒是见到对方首领,她不禁冷笑出声,道:“九老儿这般好雅兴,便是一个赏雪还非要到我这破落小院来。” 九芙蓉便是九老儿,江湖人因着他儿子的好色送童谣—— “九九老儿生儿子,儿子花花爱娘子。” 九芙蓉虽是半百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正值不惑之年,只是因着九冬焱,他倒得了个“九老儿”的称呼。 当年他身边女人众多,可惜不知为何,他一直不得半子,年近而立之时,他从青停山中捡来一男婴,收作义子,原取名为“九绍然”,但后来他过了而立又四终得一子,那子便是九冬焱,于是将义子“九绍然”之名改为“于绍然”,且不让于绍然喊他作“义父”,只喊作“庄主”。 至于九冬焱生母何人,便不得而知了,这于九芙蓉来说倒是无所谓,只自己的儿子小时常常问起,他厌为麻烦,便一口说其母已死。 这芙蓉山庄于江湖人而言虽是个神秘之地,可其父子的好色却不是个秘密了。 但有一事却是江湖人所不知的,那便是九冬焱生时,白驹挂夜,似月柔白,同月并行。 九芙蓉也并非是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因是后来看到九冬焱生母留下的那生辰八字,一时便与那传言联系在一起,心中自是大喜。 传言称—— “天降之物,必有腥风。 此为王相,非有遇见。 需有一人,似月遏之。 如此矣已,天下方静。” 两年后同日,便是血月挂天,九芙蓉看那日也不同凡响,再回过头来细想这传言,虽喜犹忧,如其中所言,自己的孩子将是一代王侯,但出现一个如月女子阻挡可就不好了,因而四下寻找那如月的女子,诛杀之心已种了数年,只可惜一直寻找未果。 这就犹如始皇帝始终未寻得这王相之人一般。 但方才的九芙蓉却从红娘子和骆行口中听到当年江呈月有孕在身,且中了湘毒并未存活于世,问过江呈月才知那是自己的孩子,一时气愤,将将拎起江呈月直往外扔出。 而今,他看着红娘子声色笑意,眸中愠色更胜,嘴角抽搐了两下,转眼冷面如冰霜,看着江呈月狠声道:“那当真是我的孩子?” 江呈月伏地冷笑,凄然道:“是又如何?” 九芙蓉目中稍显柔和,温声道:“你为何不早说?” 江呈月听他虽是温声和言,但心中知晓他真正爱惜的并不是自己,目中戚戚,并不作答。 九芙蓉见她不答,忽地笑出声来,道:“你倒是极其了解我了。” 江呈月站起身来,连连往后退出几丈,愤愤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无怨无悔地跟着你,岂非不了解你?你一直怀疑我是当今皇上派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当年告诉你又如何?你当真会让我好生生下那孩子来?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放过,你跟骆行山庄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当年听得有人言于九芙蓉——“此公子若是有兄弟,必坏大事。” 虽说那时她不知此言具体何意,但因此九芙蓉便不再让于绍然喊他作“义父”,这事却让她心中暗晓他定不会让自己生下这腹中的孩子来,因而也主动请求到骆行山庄去寻那什么“荧丹玉”,至此她已更加明了,别人看九芙蓉是愤恨将她扔在雪地中,而她却知晓令他真正气愤的是她与他行房之时竟不喝那避子汤。 她连连恨然声起,着实将九芙蓉怪罪了一通,却不欲停止,又接着道:“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么?为何我跟随你多年,你却从未爱过我?”她冷哼一声,音已凄悲,“如今,我已不想再替你做什么了!” 她最后一句话冲出口时,泪眼已转向骆行,道:“骆庄主,你以为我装作骆懿的母亲高兴么?那是你与何湘儿的儿子!你们都是我的仇人!我一定会杀了你儿子的!” 她话罢,冷哼几声,转身离去,并不给九芙蓉说话的机会,只留下一道凄然的背影,口中悲歌碎碎起—— “怜我多年随君去, 只道青天不开眼。 奈何计较春秋始, 江湖女子怎言悲?” “怎言悲?” “……” 九芙蓉心中微微有异样,站在雪地中一时愣住。 红娘子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在心中为江呈月叹惋,只见九芙蓉又似没事人一般笑道:“红娘子,你可知我来此为何?” 红娘子秋目乍笑,向前移去一步,故道:“我怎知你来此为何?” 九芙蓉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骆行一眼,道:“这骆庄主也在此,不如就和红娘子一起将玲珑珠和玲珑刀拿出来与我看上一看如何?” 红娘子和骆行登然面面相觑,红娘子忽地蹙眉,问道:“不知你与刘季是和关系?” 骆行更加不知晓他怎会知得这些事,自己家族有玲珑珠一事向来只传与长子所知,骆宾晚他半刻出生都不知晓此物,以致当年骆宾要害他时,他也未将此事告诉骆宾一家,更何况九芙蓉是一个外人,断然是不能知晓的。 如今,骆行听得红娘子道出“刘季”一人,心中又有暗自思略:“这刘季在江湖人眼中向来就是个好酒好色之徒,若说他与九芙蓉这等人结交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知刘季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他正思衬间,只听九芙蓉悠悠道:“这刘季倒是个好兄弟,你和他的那段往事可只有我一人知晓。” 红娘子听闻此言,心中早已了然,只是冷哼几声,并不答话。 骆行见红娘子这般反应,料定九芙蓉说的并不是假话,自是猜出红娘子必定和刘季有过纠葛,再一推理,心道:“想必是红娘子先是与刘季说出她和骆行山庄有玲珑两物,而刘季又与九芙蓉交好,因此将这消息透露给他,如此说来,那红娘子便是梁丘家族的后人了!” 九芙蓉又欲言语,忽地见一支羽箭直射到他身边,他们几人甚至都没有见到这羽箭从何方向飞来,便是这么一恍惚之间。 九芙蓉后头的于绍然倒是将这羽箭来的方向看得一清二楚,忽地一踏地向屋顶跃去,查探一番,喊道:“庄主。” 九芙蓉急急掠至屋顶,红娘子紧随其后,原来只是屋顶绑了一把弓箭,却不见任何人,他们顾自在心中叹了一声,只听到骆行在下面一阵咳嗽之后沙声道:“看来,我们三人应当合力了。” 他们闻言,又掠下屋顶,骆行皱着眉头递给他们一块帛布。 九芙蓉抢先拿过,看过后同样皱起眉头,盯着于绍然吼道:“却才冬焱不是还在后头跟着么?” 于绍然急急躬身低头,道:“是,庄主原说不让他来,但他的确在后头偷偷跟着的,只是好一段时间不跟了,我以为他是懒了又回去了。” 红娘子见状,知晓不是什么好事,也从九芙蓉手中拿过那块帛布,之间上头写着—— “此之三人,骆懿、九冬焱、易祈安都在我扶摇庄中,若不想他们死,便带了玲珑刀与玲珑珠前来。” 第四十一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一) 近些年来,江湖中兴起的帮派中,环象谷、扶摇庄、荆楚帮、季越派,此四个帮派最为出名,有方士送排名歌为—— “环象谷生有神明, 扶摇直上仙人下, 荆楚人众越千池, 季越黄金堆重山。” 虽说荆楚帮和季越派的头领行事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在江湖中也还算活跃,而扶摇庄与环象谷却极其神秘,只是有个名号在,可从不现身江湖,它们的神秘程度已然超越了芙蓉山庄,更不亚于二十年前的芙蓉教。 江湖中人总以为芙蓉山庄与芙蓉教有关系,甚至在九芙蓉年少时有童谣言—— “少年最爱芙蓉花, 改了名字铸了剑, 芙蓉名字芙蓉剑, 芙蓉只为芙蓉教。” 当然,谁也不知晓九芙蓉和芙蓉教到底是否有关系,只是自芙蓉教消失后,芙蓉山庄也安静了下来。 现如今,扶摇庄竟也为了玲珑刀和玲珑珠出了江湖,这着实令他们感到诧异。 骆行原想问问红娘子是否是梁丘家族的后人,只是因着九芙蓉在场不便相问,更何况而今知晓骆懿竟是落入扶摇庄中,他一时之间也无心思考这些事。 九芙蓉疑惑不已,若说抓了易祈安和骆懿是为了玲珑刀和玲珑珠,那抓九冬焱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不得而知。 红娘子倒是来不及思考这些事,只见她忽然跃进屋中,转入后堂,立即打开自己设的密门,往下走去,地下密室之中竟没有易祈安的身影,仔细一看,竟只剩下一滩不小的血迹,登时明白过来,那乔陵定是扶摇庄的人! 九芙蓉和骆行随即跟了进来,瞧见那血迹,已然知晓那帛布上所言非虚。 九芙蓉先道:“不如你们将那玲珑两物交于我,我替你们拿去救人如何?” 红娘子狠狠瞪去一眼,顾自走出密室来,冷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想的是什么,他们既然能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屋上装个弓箭,必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若你不想你的儿子死于非命,我劝你还是莫要打这两物的主意!” 九芙蓉心中自然以儿子的性命为大,听她此言,细思之下,孰轻孰重也见分晓,自己心中亦有所打算,只冷声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便顾自去救他们罢,我就不与你们为伍了。” 话罢,摇摆着白装走出屋外去,轻道了一声“走罢”,那些个手下便随之而去。 骆行不想他竟这般走了,心下倒是舒了口气,正色问道:“莫非红娘子就是梁丘家族的后人?” 红娘子似有心哀,喃喃道:“这么久了,我都快忘了。” 屋中安静,骆行将她这喃喃低语听了个清清楚楚,陡然一惊,道:“红娘子果真就是梁丘家族的后人!” 红娘子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巴,道:“是啊,梁丘家族。” 骆行无奈道:“百年前骆行山庄和梁丘家族立下盟约,一家守着玲珑刀,一家守着玲珑珠,自此不再相见。 这百年来,我骆行山庄只知梁丘家族,却从未谋面,不料我们两家竟在这番情形下相见,这江湖恐也是不安生了。” 红娘子莲步轻移,在椅子上坐下,长睫轻垂,纤纤玉手抚摸着自己的软剑,叹然道:“若不是我年少时不懂江湖,恐怕再过百年,我们两家都难相见罢。” “虽说我不知晓你当年与刘季有过什么往事,但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先救出你徒弟和我儿子!”骆行冷静思衬着,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虽说他对红娘子说出了玲珑两物的事有所不满,但她毕竟是救了何湘儿之人,便是她犯下了天大的罪,在他这里也是不该怪罪于她,而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不借助红娘子,恐怕自己儿子的安危也无法保障。 红娘子看出了他的担忧,又着实怪罪自己年轻时的不懂事,诚然道:“我徒儿既是与你儿子相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当通力合作救出他们。” …… 静姝的腹中中了一剑,伤口倒是不深,也不知是谁替她做了简单包扎,可她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坐在马车上,颠颠簸簸行了一路,早已昏死过去。 她忽地听见有人轻唤:“醒醒、醒醒……” 可她的脑袋实在太沉,只是似梦中呓语般地呻吟了几声便再没有回答。 待到她在醒过来之时,已分辨不得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除了腹中的疼痛感,还有饥饿。 她尝试着坐立起来,马车却忽然一颠,她一个没坐稳,脑袋直直向前头撞上去,她“啊”地一声吃痛叫起来,不想随之传来一声“嗷”的男音。 她正疑惑之时,那男音又响起—— “你撞我头上了!” 静姝只觉得这声音听着熟悉,先是道了歉,再问道:“你是何人?” “我说了何人你便能知晓么?”这马车内坐着的另一人便是九冬焱,他有些不满地问道,“我闻着这车里有血腥味,莫非你受伤了?” “你快别说这话了,靠过来,先替我解了这手上的麻绳!”静姝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冬焱听她声音也有熟悉感,想是如今也只有这姑娘能够相帮了,并不管她那命令的语气,道:“行,那你别动了。” 他正思衬从什么地方开始解时,听见静姝问道:“你为何还不开始?” “你转过身去。”九冬焱撇了撇嘴角,沉声道。 待静姝转过身子,道了一声“好了”之后,九冬焱才缓缓移步,但他却不先解开她手上的麻绳,而是用嘴咬开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静姝暗暗佩服此人,闭着眼睛摇晃了两下头时却不巧撞到九冬焱的脸,只听他又是一阵“嗷呜”的吃痛声,音中已愤愤然。 静姝赶忙睁眼,转头正要致歉,惊呼出声:“九公子!” 第四十二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二) 九冬焱先是一愣,未待他问话,只听得对方一阵“嘶”地揪痛声,他赶忙问道:“姑娘,你可要紧?” 虽说静姝自小喜欢武学,但是因被保护得太好,也不曾受过半点伤,这次被刺了一剑,却才晕乎过去倒是还好,可如今倒是醒转过来了,一遭这车身颠簸,哪里忍得了这般疼痛。 她寻着位置坐将下来,蛾眉蹙如波涛,听他一句温言,强忍着腹剑之痛,弱声答道:“不打紧。” 九冬焱闻声想她是一时疼痛难忍,也不知她到底受多大伤,急忙道:“你忍着些,先替我解了这蒙眼布,待我们都解开了,我再与你些伤药。” 静姝闭着眼睛深呼出一口气,再看九冬焱时,他已自觉地转过身去,她向前移去两步,同样咬开了九冬焱的蒙眼布,想退回后头的座位时却一个颠簸叫她生生摔在马车板上—— “咚!” “啊!”静姝一下坐倒在车板上,吃痛不已。 九冬焱眨巴几下眼睛,听得她一声痛叫,转身先是坐定,再瞧静姝,登时也认出她来,张了张口,须臾才道:“易姑娘!” 静姝只是点了点头,九冬焱立即注意到她的腹间鲜血呈呈,再看她唇已泛白,立即说道:“你先转过身去,我替你解了手上的麻绳。” 静姝看他一眼当是回了他的话,慢慢转过身去,脚也抬上座位去。 九冬焱手附于背,看了一会麻绳如何解,便弯着身子坐到静姝身后,与她背面相对,与她解了麻绳。 静姝触碰到他的手,温暖如斯,不由得脸颊生红,略有尴尬,只是背对着九冬焱,他倒是未有察觉,静姝揉了揉那已被麻绳勒得微红的手腕,赶忙解了脚踝间的捆绑,也稍为迅速地替九冬焱解开麻绳。 九冬焱转了几下手腕,发出几声“咯吱咯吱”的脆响,随即利索地解开了脚上的麻绳,待他欲要展功之时,只觉得身体里气力中饱却无法施展。 他坐将起来之时,发现静姝已半捂着腹部坐好。 原来他无法细察周遭环境,现在粗略一看,这马车倒是不小,足足有两丈长宽,方形车身,两边拱形小窗下便是他们所坐的长形木椅,窗外细纱柔布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晃一晃的。 车内可就不是那么亮堂了,四周都由木头围着,便是想要与赶车的车夫拼命也无从下手,想必是从外头才能够开了这车门的了。 他转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递与静姝,道:“这是我家极好的金疮药,你拿去敷在伤口上罢。” 静姝接过,只是道了声谢,并不动弹。 九冬焱想是她尴尬,转过头去,对着小窗,顾自思衬着。 静姝脸儿一红,仍是没有解衣敷药。 过了好半晌,九冬焱想她该敷好了,问道:“好了么?” 静姝见他似欲要转头,急声道:“没、还没。” 九冬焱欲有问话,但闻她迟迟不肯上药,半有不满,忽地转过头道:“江湖儿女何拘小节!” 一句话将静姝说得脸儿霎时飞红,若是对方是筠廷也就罢了,她解衣也便解了,可对方竟是个自己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公子,这般叫她如何不尴尬,现在听他此言,自己便是愤愤不平,呛声道:“我何拘小节!我却才不过是在想些事罢了,你快转过身去,莫要偷看便是!” 九冬焱被她抢白一番也不生气,又转过身去。 静姝心有不甘,在后头向他瞪去一眼,这才转过身去,解开衣裳,敷了药粉,口中又不时发出“嘶嘶”的疼痛声。 九冬焱眉宇间不禁跟着她的声音一惊一乍地皱了又展、展了又皱,心下却暗自好笑,那笑意传到了嗓子尖,不由得笑出声音来,道:“我瞧你这般便是从未受过伤的了,怎地这点伤口疼成这样?” 静姝着实疼痛难忍,无心与他还骂,到了那药粉敷得全了时,总算是舒服了许多,也不感之前那般疼痛了,还口道:“我们都这般了,你还能笑出声来!” 九冬焱猜她是好了,转过身来,扭了扭脖子,道:“不笑又能如何?你瞧着四周,只给我们留个小窗子,难道你还能飞出去不成?” 静姝细眼察看了一番,蹙眉碎碎道:“都怪我轻信了那丫头片子,若让我再遇到她,非杀了她不可!” 九冬焱登时笑出声来,道:“那也得我们先从此处出去才是。” 静姝瘪了瘪樱嘴,轻嗔道:“怎地先前见你是左一个‘易姑娘’、右一个‘易姑娘’地称呼我,如今才是第三次见面,便这般直称‘你’了?” 九冬焱“哈哈”两声大笑,正思起来也是如此,只是自己不知为何,先前称她为“易姑娘”时便觉得奇怪,不过是那时瞧着她身边有人在,便不能那般无礼,如今隔了几月再见她,竟没有一丝陌生感,打趣道:“这我便不知晓了,想来是因你我一路待得久了,便不觉你陌生罢。” 静姝轻轻笑了一下,再不去想这些,正色问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九冬焱明眸讶异,正言分析道:“若我猜得不错,他们便是为了玲珑刀和玲珑珠而来。” 静姝小时便听过这两物,不想这东西当真存于世间,因问道:“你有这两物?” 九冬焱略奇怪地看她两眼,暗思:“她竟不知这两物在谁身上。”他正思索间,静姝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正色答道:“我如何会有这两物?这两物之一的玲珑刀不是在你师父身上么?” 静姝诧异不已,诚然道:“我倒是从未听说玲珑刀在我师父身上。” 他们正说话间,忽然马车顶棚开了个头一般大小的口子,他们齐齐向上望去,只见一个笑靥然然的姑娘脸蛋儿正对着他们,顿时把他们吓得心头一跳。 那姑娘见他们这副模样,嫣然笑出声来,“咯咯咯”地乐个不停,道:“你们倒是聊得甚开心了,这一路也甚是无聊,不如也陪我说上一说?” “你是何人?”静姝瞪去一眼,不满道,“看来是你抓了我们!” “诶,我原来瞧你说话也甚是有趣,怎地如今见了我便这副嘴脸了?我不喜欢你。”那姑娘看了看静姝,又转头向九冬焱,道:“九公子,这几月不见,你便认不得我了?” 九冬焱本是看她一眼就低下头来,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倒是饶有兴趣地抬起头去,左右看了一会,道:“我见的姑娘从这排到咸阳也排不完,更何况……” 那姑娘不待他说完,笑脸问道:“更何况如何?是不是见了本姑娘便再也忘不了了?”话罢,又把那莹眼儿一抛,真真是个千娇百媚的欲滴闺女儿。 九冬焱爽朗地笑将起来,身子往后靠了靠,笑着激道:“更何况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这般相貌的叫我如何记得住?” 那姑娘刹那间犹如换了一张面皮,笑意已退,只见她目中恨意渐起,骂道:“原先瞧你倒是个蜜一般的嘴皮子,如今怎地这般不会说话!” 静姝霎时忍不住痴笑了一声,九冬焱也不由得跟着“噗嗤”笑了出来。 他们俩这一笑,全被那姑娘瞧在眼中、听在耳中,她忽然一下关了那小小的天窗,伴随着“砰”地一声响,一句叨骂也传到了他们耳中—— “叫你不识好歹,若是不能杀,不然我早就杀了你那易姑娘,看你还得不得意!” 九冬焱忍住了笑,道:“诶,你别走啊!” 第四十三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三) 看窗外已是昏黄,路越行越深远时,空气便越加阴冷。 九冬焱和静姝二人一路下来,互相问过了对方是如何被抓。 静姝倒是如实所述,正是她带了乔陵在密道之时,没防备便被她刺了一剑,不过那一摊子血迹倒不全是她的,乔陵也同样被她的花舞刀刺伤。 九冬焱却是打了个哈哈,一带而过,他可不愿细说自己是见了美丽的姑娘,一时看得痴迷了,才被对方下了迷药捆绑了来。这等事说出去也算是风流,只不过在一个姑娘面前说这些话,自是不好。 行至于此,外头林风一吹,静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倒吸一口冷气。 九冬焱仰着头,半眯着眼睛,微张着嘴巴,忽然转过头去向小窗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回过头来正对上静姝的视线,与之相视一笑,抱怨道:“怎地这地方这般寒冷?倒像是遁入了冰川一般。” 不下一会子,小天窗又开了,方才那姑娘抓着锦被的一角晃了晃,又是一副春风柔面,调笑道:“九公子,你便说上几句好话,我若听得舒服了,便把这被褥与你如何?” 她莹目里笑着,玉手儿拿着被角把玩着,见九冬焱似也不搭她,接着补充道:“不然我们这还要行将一夜,夜里风儿可是凉哩,你一个大男人冻坏了倒是不打紧,可若是叫你这易姑娘也冻坏了那就不好看了。” 九冬焱与静姝二人知晓自己被抓来也无甚好事,瞧这姑娘脾气古怪得很,说话也是圆滑得紧,一时也不愿与她多废话。 那姑娘见他们这爱答不理的模样反倒不生气,竟然笑盈盈地道:“啊呀,我可是懂了,莫不是九公子想搂着你的易姑娘过上一夜不成?” 这话一出,九冬焱朗声笑了起来,可静姝就不得了,面儿如霞,向上瞪去一眼,贬道:“瞧你年纪也与我一般大小,怎地就能随意将这些话说出口!” 九冬焱笑过一阵来,也朝她笑靥上看了看,微笑道:“姑娘这般面若桃花,手如凝脂,腰似柳絮。姑娘,你是心地善良,不如就将我们放了罢?”他说到此处,叹了一声,“想来将我们放了是不可能了,不如就好心将被褥与我们罢!” 那姑娘眸中微怒,登时扳起脸来,愠声道:“我却才叫你说好话,你便不说了,如今为了这将死的傻丫头,你倒是好声好气了!” 九冬焱笑而不答,那姑娘转而问道:“你当真认不得我?” 九冬焱摇摇头,的确不知她是何人。 那姑娘“砰”地一声又将天窗关了,不下半会,正向的木板忽然动了,那木板往外开了,她一把钻了进来,与九冬焱并靠着坐下,吩咐外头的人将车门关了。 细看那姑娘面貌,其实也是一个极标志的人物,桃面儿不施粉黛,绛唇儿薄薄动人,娇鼻儿挺拔傲气,灵目儿如泽涛涛,嫩肤清透,葱手玉段。 她里头着一身清浅的裙儿,外头豹裘加之,更显得她灵野娇霸。 只见她施笑起来,“咯咯”如莺,两边的梨涡一道显现出来,宛如春风拂月、夏萤飘闪。 待她笑完一阵,九冬焱才觉自己动弹不得了,问道:“你做什么!” 那姑娘轻佻将他一把移过身来,正对着她,静姝见状,也不知何来的怒火中烧,可惜自己腹中伤在,也无可奈何,又不便多看,只得把头低了。 那姑娘把手轻抚着九冬焱脸颊,近近对着,鼻息扑着他的脸,柔声道:“我自然是要让你细细瞧我一番,叫你认得起我来。” 九冬焱被她这一阵骚得不好受,只得答应了来,连连道:“好、好、好,你离我远些,我才能细看。” 那姑娘轻笑往后退了半许,盈盈着脸对着他,道:“我若是说那竹翛酒肆,你可记得了?” 九冬焱一时想起来,惊疑了少顷,静姝也抬起眼来,只见九冬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那姑娘什么名头来,最终只道:“姑娘你从未告诉在下芳名,我如何能知晓那小谷主便是姑娘。” 那小谷主笑将了一回,道:“我呀,我叫甄妞儿。如今我可告诉你名字了,下次可莫要忘了我。”眸中自是不容置疑之色。 九冬焱急忙好言道:“甄姑娘这般美貌,便是叫在下死了,在下也不敢忘却。甄姑娘,赶紧与我解开了这穴道罢!” 甄妞儿一边信手解开他的穴道,一边满意道:“好!若是你敢忘却了,我便叫你死!” 九冬焱呼了口浊气,动了动身子,不禁撇了撇嘴角,只听她又心欢道:“你却才说的话倒是实话,我这副美貌便是想让人忘,人也忘不了。” 接着,她沉了沉声,道:“可惜,你却说错了一处,心地善良之人?人善被人欺,我可不愿做什么心地善良之人。” 随即,她吩咐手下将锦被递了进来,又把九冬焱和静姝看了一阵,蔑然笑了几声,对着九冬焱,道:“反正你的易姑娘也快死了,趁着现在赶紧多说上几句话。” 话罢,她吩咐外头的人开了车门让她出去,她正是出去了,却还要回头警道:“莫要想着做什么苟且之事了!不然我一不小心,提前将她杀了可不好。” 这话叫九冬焱听来已是奇怪毛肃,叫静姝听来更是讶异非常,心中不满,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瘪瘪嘴,只因身心乏力,也叫她这般玩赖的脾性硬是忍了这口气来,并不言语。 可偏偏甄妞儿眼尖瞧见了这一细节,静姝的脾性与她相较起来便是十里差了九里,甄妞儿自小几千人守着护着敬着,已然不亚于一个皇宫,现如今如何吃得静姝这一丁点蔑视。 她登时狠过眼儿来,玉手微转之时,静姝忽地缓缓躺倒下去。 九冬焱杵着眉头,急道:“甄姑娘这是何意?” 甄妞儿莹波儿一笑,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做了什么,如今同样做着。” 九冬焱得她一个提醒,登时想起来是银针,倒也一下子放心了些许,眼见着甄妞儿把门关上了,他便仔细看看那银针施在何处,正是一瞧就见到银针在她那放在腹间的细手的手背上,他暗思道:“原来这甄妞儿还不敢真的将她杀了。” 他这般想着,咧了咧嘴巴微微笑上一阵,替静姝把脚儿抬了,再拿了那锦被来与静姝盖了,盖至胸前看着静姝的模样儿,不禁一下子看得痴醉了。 但见她蛾眉轻锁似有忧忧,重睫半翘犹如清风吹起柳絮柔枝,琼鼻一挺好似冬日银装素裹的半坡,只那盈盈朗唇微微泛白,叫人油然生了怜惜之意。 九冬焱痴了好半晌,伸出长手碰了一下那琼鼻尖儿。 虽说他见过貌美的女子不少,可如今瞧见静姝,却不由得心中波澜泛泛。 第四十四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四) 翌日清晨,风中萧索之意难尽,静姝已经醒来,昨日莫名遭了那甄妞儿的银针,今日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可眼下,她却不能任由自己胡来。 但见九冬焱这番照顾她,不满之意也只持续了一会儿便消去了,只有无尽的感激,先声道:“你与我并无什么深交之情却这番照顾我,我日后定当加倍还你。” 九冬焱歪着身子,笑笑道:“你说你伤成这样,我若是不照顾你,导致你怎么样了,那你师父岂不是要杀了我?” 他话罢听见静姝“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接着道:“不过你这要还恩之事,我先记下了,日后你若是不还我,我也是要找你讨的。” 他们又一阵玩笑话,静姝虽是笑着,可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暗暗心道:“竹翛酒肆,那这般想来是原魏国的人抓了我们了。”她在心中边叹气,边接着思衬:“师父待我如母妃,都怪我轻信他人,也不知师父她如今怎样了……” 她正游思着,窗外忽地一阵馥郁香飘过,九冬焱觉得这阵香味似在哪里闻过,略感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只是忽然警醒过来,撩起那帘子往外头看了看,竟见外头立着一座大院。 静姝也趴过来瞧着,只是马车匆匆过了,他们也只看到几个大字:环象谷。 静姝这几月倒也是从师父口中了解了不少江湖事,如今见得这环象谷,心中自然惊疑起来,暗暗料想是被抓到环象谷了,只是马车竟不在此处停留,她一时又不知为何了,无从猜测。 九冬焱同样在心中猜测一番,亦是无从知晓,静姝又坐了回去之时,他忽地看到远处似乎立着一块大石壁,心中陡然感到惊奇,自己生来又胆大非常,这些事物叫他看了来,心中倒是浮起一丝兴趣来。 待他们又行了十几里后,马车慢慢停下来,车门也开了,似乎也不怕他们逃跑。 九冬焱先行下了马来,顺口问道:“甄姑娘既然不怕我们跑掉,为何此前还要将我们捆绑起来?” 甄妞儿盈盈两步轻移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道:“我高兴!” 九冬焱无言相对,一面转过身去,一面瘪了瘪嘴,见静姝半有难受,关心道:“你……可需要我扶着?” 静姝欲要伸手,甄妞儿急忙命人将她扶着下来了。 正见眼前两丈许的大门的牌匾上雕着:扶摇庄。 扶摇庄的匾额右上方突兀地刻着一个“魏”字,静姝盯着那个“魏”字,眉头登然蹙起,心中暗暗思道:“果然是原魏国。” 九冬焱察觉到她的神情,当是她难受得紧,问道:“你可要紧?” 静姝其实早已不难受了,只是自己随着车颠簸得久了,刚下来时的确有些头晕,现在又听见九冬焱的关心,转头朝他莞尔一笑,轻声道:“不打紧的。” 便是这般莞尔对笑,又是这般轻音相答,甄妞儿眼见着又是一阵嗤之以鼻地蔑笑。 扶摇庄并没有看守,只是甄妞儿命人进去报了,继而见一人带了几个大汉出来,那些大汉个个都生猛得很,凶神恶煞犹如豺狼野豹。 但与此不相称的便是那个带头的人,约莫四十五年纪左右,着一身青衣,脸上微微笑着,俨然不似个头领,可他却是这个扶摇庄的庄主——常甫江! 甄妞儿吩咐道:“常伯,你将他们带下去罢。” 常甫江恭敬地答了一声“是”,又问道:“小少主不留在这里么?” 甄妞儿道:“不了,我还得回去找我爷爷呢。” 常甫江又恭敬地道:“是。”随即吩咐几名大汉将九冬焱和静姝二人压带下去,又吩咐随甄妞儿出行的人将马车拉了下去。 九冬焱回眼看了一下,正是这时,他才注意到马车是两辆,他笑了一下,也并不吃惊,这般人物自然不会亲自押送他们的,此前倒是他想岔了。 常甫江站在门口目送着甄妞儿远去,也转了身子进了庄内。 甄妞儿却没有骑马,她的轻功已然比马儿还迅速,左蹦右跳地,轻巧得有如一阵风。 只是两刻钟,她便来到却才九冬焱注意到的大岩壁下。 壁前环着四五排大树,枝干粗壮,错开而立,就算是有人站在大树后头也是无人能看见的,乍一看前头似有路,再看时大树后头竟都是悬崖峭壁,高不可测,无路可去。 甄妞儿现在便在那一片大树间,辗转走到一颗大树后头,但这颗大树和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继而她往那颗树上小小地踹了一脚,并不大力,但她却“啊呀”一声,陡然心疼起自己的脚来。 接着她竟哼起小曲儿来—— “悠悠里来风里去呀,虚谷妞儿盼江湖呀,轻松自在无人敌啊……” 她仰着脑袋,半眯着莹目儿,跳着小步子前头而去。 不一会儿,她便站在壁岩之前,睁开眼睛,撅着小嘴儿左右瞧了一阵,“咦”的一声,撅起屁股对着壁岩一跳。 忽地她小捂着嘴巴,娇笑一声,对着壁岩嗔怪道:“哎呀!你这大石头怎地如此不知羞,竟吃了我的豆腐儿,摸了我的屁股儿!” 只见那壁面郝然出现一扇石门,往两边自动开去。 往里头望去,是一条并不太大的通道,看着也不太长,一眼就可以望见前头的洞口。 甄妞儿笑着走进去,手中轻轻拍一下石壁,她身后的石门便关上了,只留着前头的洞口。 她的左手又抓住自己的右手,故作害羞地嗔叫道:“哎呀!你又摸人家的小手了!” 不多时,她便出了洞口。 前头同样种了四五排的大树,与却才的并无异样。 她又蹦蹦跳跳地往一颗大树枝干上轻踹了一角,她后头的石门便慢慢地关上,紧接着跑跳着往三里外蹦去。 几间茅草屋坐落在眼前,炊烟袅袅,一条小河已被冻成了一条银白的带子。 茅草屋前坐着一个老头子,正悠闲地望着前头的银带子,眼见了甄妞儿来,眉间眯笑了起来。 甄妞儿大声喊道:“爷爷!”声如莺儿叫着,着实动听可人。 第四十五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五) 老头子名叫“甄子非”,在外面的江湖人口中已是个退隐多年的人,无人知晓他的底细,也没有人知晓他才是扶摇庄真正的主人,更不知晓他和原魏国到底有什么关系。 甄子非是幽虚谷的谷主!——大家对他的认知仅止于此。 天大之大,势力众多,若说幽虚谷为第二,便没有帮派敢称第一。 如今,他们在的地方正是幽虚谷,谁又能知晓幽虚谷竟没有一个手下呢? 甄子非已除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女之外,谁也不相信了。 他看着甄妞儿跑来,应和了一声,眯着眼睛不住地乐呵着。 茅草房的东院走出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便是甄妞儿的爹——甄一。 他笑呵呵地与甄子非并肩站着,问道:“妞儿,事情可都办妥了罢?” 甄妞儿嗔道:“爹爹!妞儿一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老头子锊了锊胡须,正色道:“甄一,你过午了去一趟扶摇庄罢。” 甄一点了点头,恭敬道:“是,爹。”接着,他微笑看着甄妞儿,疼惜道:“妞儿,你饿了罢?我替你准备饭食去,你和爷爷说会儿话。” 甄妞儿“咯咯”几声脆笑,谢过了甄一,在甄子非身边坐了下来,犹豫了半晌,问道:“爷爷,我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 “我们为何要找那玲珑刀和玲珑珠?” 甄子非沉了半晌,转头去摸摸她的脑袋,闷声道:“你爹爹身体不好,我们找玲珑珠便是为了替他治病。” 甄妞儿点了点头,又不解问道:“那九冬焱又没有玲珑两物,我们为何要抓他?” “你能确定这玲珑两物不在他身上么?” 甄妞儿摇了摇头,道:“那爷爷会杀了他么?” “若是得到了玲珑两物,留着他又有何用?” “一定要杀他么?” “怎么?妞儿这是舍不得他了?” 甄妞儿把头一低,脸儿不住泛起晕红来,口中却道:“爷爷!我与他才见了两次面,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只不过觉得也没有杀他的必要。” “妞儿,你要知晓你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千万莫要为了儿女情长毁了大事,知道么?”甄子非语重心长地说道,心下却油然泛起一丝担忧。 “爷爷,你放心罢,妞儿哪会不懂事?”甄妞儿把头一歪,笑眯眯地道。 甄子非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而问道:“妞儿,你盈姐姐教你的,你可都会了?” 甄妞儿一声轻笑,道:“爷爷!便是不需要盈姐姐教我,我都会!” “那你也给爷爷跳上一段。”甄子非带着考察的眼神道。 甄妞儿站起神来,蹦出丈许,身子随风幽婉,飘飘好似彩霞儿绕青山,莹目儿一笑,潺潺一汪玉波儿,又是千娇百媚,都诉与幽幽虚谷中,只道是好一个碧玉年华,便是那冬风儿见了都柔肠万许、痴醉如斯。 …… 静姝和九冬焱被带到一座小院里,带他们来此处的人早已走了,门也被锁住。 院子里北边两间房,东边一间,西边一间小小的茅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陈设,只是显得整齐规矩得多了。 院中角落种着一颗桃树,正细细地抽着枝丫,倒是灵秀得很。 北屋的门是开着的,似有人住,却不见人。 他们在中央的石墩上杵着了半晌,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先是有人送了饭食来,再是个少年低着头悻悻地走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蔑然的冷哼和一句嘲弄的话语—— “每天逃一次,也不见得逃得掉。” 紧接着一句警告—— “骆公子好生待着罢,莫要再想逃跑了!” 静姝原是面对着北屋杵着,听见“骆公子”三字,忽地转过身去,九冬焱已先道:“骆公子啊。” 静姝见骆懿抬起头来,听得门又“哐当”一声关上,她和骆懿二人不禁同时相互吃惊道—— “骆公子!” “易姑娘!” 九冬焱正是拿起筷子夹着饭菜往嘴里送,吃得“吧唧吧唧”响地,见他们这般,“噗嗤”一声,笑道:“你们两人倒是这般有默契了。” 骆懿脸上微有羞怯,礼貌地朝九冬焱作了一揖,讶然道:“九公子,你为何也被抓来了?” 九冬焱拿着筷子,朝骆懿摆了摆手,道:“诶,江湖儿女莫要拘泥于这些虚礼。”他挑起盘中的菜叶子吃着,“你问我为何被抓来,我也不晓得,你们说我既没有玲珑刀,又没有玲珑珠,他们抓我做什么?莫非是瞧我长得甚好?” 话罢,他又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满意地笑了一笑,继而看了看他们,道:“站着做什么?我都饿了一路了,要逃也得先吃点东西才是。” 骆懿看了一眼正在点头的静姝,腼腆地笑了一笑,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九冬焱朝着空中大喊了一声:“可有酒啊?给我拿三坛子来!” 骆懿不由得惊道:“九公子,我们都这般了,还喝酒么?” 九冬焱哈哈大笑道:“我们都这般了,不喝酒能做什么?再说,上次与你们一起喝酒,第二天被抓了,说不定,此次与你们喝酒,明日便逃走了呢。” 他正笑着间,还当真有人送了酒水来,蕴香阵阵,闻着也不是什么糟糠劣酒。 “不想此次与你们相聚竟会是这番情景,倒也是缘分。”静姝眸中带笑,语中却有些无奈。 九冬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了,轻松道:“这有什么要紧的?莫不是你们养尊处优怕了不成?” 第四十六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六) 静姝一听得这话,哪里肯服他,只见她拿了桌边的酒碗往桌子上“哐”地一声作摆,拎起酒坛子往酒碗里倒,直着脖子,“咕噜咕噜”一罐而下,咳了几声,豪言道:“我怕什么!我才不怕!”她说着又看了看旁边的骆懿,“骆公子,你怕不怕?” 骆懿见她唇色半白,星眸中却天真忽闪,正巧瞧见九冬焱端起酒碗来,也迅速倒了一碗,与九冬焱碰了个碗,道:“易姑娘这般豪爽,我身为一个男子汉,更不能怕事了!” 静姝见他们这般,早已又倒了一碗,与他们二人碰了个满满当当,道:“我们既是有缘在此相聚,如今你们便是我静……”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我便敬你们一碗,往后你们便是我易祈安的兄弟了!” 三人喝了一阵子酒,九冬焱正色问道:“骆公子,却才听他们说你是逃去了,如何又被抓了回来?” 骆懿略微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我已被抓来好几日了,平常这里虽说无人守着,若是走出去也是极其自由的,说来也惭愧,我这几日往四处都走了一阵,不过半日又被抓了回来。” 九冬焱稍感惊讶,道:“哦?这扶摇庄倒也是奇怪了。” “是啊,九公子可想到什么对策?” “你可知这扶摇庄为何抓你?” “他们道是为了玲珑珠,我便是说了没有,他们也不信我。” “你不知晓你爹有玲珑珠?” “我爹?九公子说笑了。” “诶,我可没有说笑。”九冬焱摆了摆手,“容我贸然问一句,你是如何被抓来的?” “我……”骆懿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低下头去,道:“我想去找我娘。” “江呈月?”九冬焱略微皱眉道。 “九公子如何知晓?”骆懿抬起头,惊讶地道。 “骆公子,”九冬焱礼貌称呼道,顿了一顿,“江湖人可都知晓了此事,只不过……” 骆懿登然皱起眉,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既然作为朋友,我想与你说一句实话。” “九公子有什么事便说就是,不打紧的。”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江呈月并不是你娘。”他言尽于此,便再也不能够多嘴了。 骆懿囧囧双目登时大睁,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悲哀,可是近几月以来,总是听了诸多谎言,所有人似乎都将他当做工具一般地使着,他找江呈月也不过是想问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儿子罢了,如今听得这番话,他又如何敢确定是真是假? 他忽地有些不悦,道:“九公子莫不是也要骗我罢?” 静姝喝了这一阵子酒,加上九冬焱与她的金疮药,倒不觉得身上伤口有多疼痛了,只是昏昏沉沉地听得他们说了半刻,一时听得骆懿话中的怪味,不禁清醒了许多,急忙道:“骆公子,我们都这般了,他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饱嗝,言语醉懒,杏眼微迷,却不自觉地为九冬焱做辩解,九冬焱看她这般,不禁好笑,道:“你可是醉了?” 骆懿心中本就不悦,如今见得这番,又不禁地皱起眉头,道:“易姑娘,你如何知晓江湖人的嘴脸?” 静姝听他这般小家子气的话,登然睁大眼睛望着他,又打了个嗝,正色道:“你却先听我说完,我被抓时原是在密室躲着,听得外头来的人是骆庄主,说是有求于我师父,我那时便要出去,只是不料被人刺了一剑,又被堵住嘴巴,随后迷晕过去,只是后来听骆庄主说了些话,如今想想,那些话也正是说江呈月不是你娘的。” 骆懿并没有因此将皱着的眉头展开,反而锁得越紧,只因他半低着头,静姝又有些醉意,也并未瞥见这斯。 她又若无其事地将自己迷糊听得的话说了一遍,可身子似乎越来越没有力气。 骆懿听说她语中的虚弱,只当她是喝醉了,礼貌回道:“易姑娘,我知晓了,多谢易姑娘相告。” 九冬焱在心中叹了一声,对着静姝,正欲叫她去休息,只听得骆懿先声关心道:易姑娘,你可是病了?” 九冬焱道:“她受伤了。” 骆懿登时想起她那句“只是不料被人刺了一剑”,只因为静姝是女儿之身,赶忙道:“易姑娘,既是受伤了,赶紧去休息罢。” 静姝先是虚声谢过了他的关心,可是也不知是因为喝得醉了,还是累的,将将一下子软趴下去,脑袋便是差上半分就要磕上桌沿,骆懿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但他这么一扶,自己竟是觉得没了力气,也要倒去,踉跄了两步,登时意识到自己拉着静姝的两条葱玉胳膊,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惊跳起来,先是将她缓缓放在桌上,不让她被磕着,自己也坐了回去。 九冬焱也不细瞧他们这一阵,只是因自己忽然也感到些虚迷之意,没了气力,登时皱起眉头来,问道:“骆公子,你可否会觉得没有力气?” 骆懿略微震惊,点点头,反问道:“九公子也有这般感觉?” 九冬焱正欲回答,心中却警醒地看着门口,骆懿也跟着转过头去,只听得外头有响声传来,九冬焱小声道:“趴下,尽量莫要沉睡过去。” 骆懿同意地看他一眼,两人作醉懒姿势趴倒下去。 院门被缓缓推开,来的正是甄一和乔陵。 乔陵虽也受了伤,可如今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地走到静姝后面,将静姝抓起来。 只见她微微泛红一张脸儿真真似一湖夕阳霞光映照的清水,羊脂般的肌肤宛如蜻蜓轻点的微波儿。 甄一将她细细瞧上一番,又看了看乔陵,自言自语道:“这倒是有难度了。” 乔陵轻声道:“连您也觉得有难度了么?” 甄一长长吸了一口气,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吩咐道:“你先去替她治好了伤,再细察几日再说罢。” 乔陵道了一声“是”,正欲背起她去治伤,又听得甄一道:“她的一言一行,你可都清楚了?” 乔陵怯怯地点了点头,恭然道:“是。” 第四十七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七) 次日清晨,山谷中薄雾清凉,骆懿在他的房中醒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是扶摇庄的人将他们拖进屋里睡了,只他一时担忧静姝,急忙起了身,开了门出去,登时要推门进了旁间,但手将要碰了房门,又想道:“若是易姑娘在里头,那我一个男子进去可是损了她的名誉。” 他这般想着,脸颊又攸地红起来,果真缩回了手,转而喊道:“九公子、九公子……” 九冬焱闻声起了身出来,正是东边那间房间,骆懿一时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没有进了旁间。 九冬焱迷眼惺忪地出来,打了个哈欠,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问道:“怎么了?” 骆懿因道:“我昨儿听来人说要与易姑娘疗伤,现如今醒了便想看看易姑娘何在,我便是想推了这房门进去,可男女授受不亲,我……” 九冬焱不等他说话,顾自转身推了门进去。 “九公子……”骆懿撇了撇嘴,眼角向房里望去一眼,似乎有个人躺在床上,急忙低了下头,“九公子,易姑娘没事罢?” 九冬焱瞧静姝清唇转红便似那樱桃春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听见骆懿问话,回道:“没事、没事。” 静姝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中听得许多话语,半是呼唤,半是劝声—— “男女有别,既然易姑娘无碍,九公子,你便出来罢。” “嘿,醒醒、醒醒……” “易姑娘还未醒来么?” “醒醒、醒醒……” 骆懿见九冬焱并不理会,便是想进去也止了脚步,只得再次劝道:“既然易姑娘无碍,九公子,你便出来罢,让她多休息,我们且在房外等她,如今她一个姑娘家与我们落了这般田地,我们当是要护她周全,你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如何逃出这扶摇庄。” …… 静姝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不由得有些惊讶,从怀里摸出那一小瓶金疮药细细看着,再瞧了瞧周围,自己竟是在房间里,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个人影儿来,玉面儿登时泛起晕红。 她跳下床去,活动了一下,虽说还未能够施展武功,但这着实令她舒心不少。 她开了门出去,见天空露出点微光来,倒显得澄明可爱。 九冬焱和骆懿正坐在院子外,骆懿见静姝出来,因道:“易姑娘,你醒了。” 静姝出了房门来,微笑着道:“你们倒起得比我还早,可有对策了?” 骆懿道:“对策,九公子已想得周全了,只是不便在院里细说,可否到易姑娘的房中一叙?” 静姝笑道:“这有什么的,你们进来罢。”话罢,她测了身子,与他们让开了道。 房中倒是清幽,似是专为她设置一般。 右边一张檀香大木床,一套粉嫩的云锦被褥好似外头初起的桃芽儿,左边一张四方矮桌,周边摆着四个桃绣坐垫,矮桌上头摆着一个桃花熏香,阵阵扑鼻,仿佛就是桃花儿开了。 静姝轻声关了门,道:“坐罢。” 得她一句提醒,骆懿和九冬焱两人便笑着坐下了。 静姝正色问道:“有何对策?” 九冬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来,递与静姝,认真道:“自我们被抓了就一直没有气力,想必我们是中了他们的软筋散,这是解药,你拿去吃了罢。” 静姝一边略感奇怪地接过,一边问道:“你怎地什么药都有?” 九冬焱摆了摆手,笑道:“诶,我又不是神仙,哪儿什么药都有?那金疮药和这软筋散的解药乃是我常备之药,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 静姝痴笑了一回,将解药吃了,又问过他们是否也解了毒了,都道是,继而听九冬焱将他与骆懿商量出来的对策详细说了,她同意地点点头道:“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 夜渐晚了,凛凛寒风似要削人皮骨。 扶摇庄已熄了灯火,寂静满庄。 骆懿说夜晚和清晨逃跑便是最佳的时候,果真如此。 他们三人已逃出了扶摇庄。 说起来也不能算是逃跑,他们只不过是趁着夜色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罢了,这扶摇庄看起来的确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往三十里外的环象谷掠去,这是骆懿唯一没有来过的地方。 不过些许时刻,他们已站在环象谷门外,门外并没有看守的人。 门外立着两个火盆子,将大门照得明晃晃的,两旁的大柱上刻着:环象谷生神仙往矣,仙人往矣不肯出也。 江湖中的男人都知道这句话,传言说这是男人的天堂。 这里也的确是男人的天堂。 这里是所有男人都幻想的天堂。 但这里却不是什么男人都能够来的。 静姝秀眉忽皱,可她并不是因为江湖中的传言,而是因为她看到长匾的右上角同样刻着一个“魏”字! 她忽然低声道:“我们走罢。” 里头不断传来男男女女的挑逗和低吟,像是一阵凛凛的柔意轻咬着他们的耳边。 骆懿也不禁皱起眉宇来,道:“不如我们走罢。” 九冬焱看了看身边的静姝,修眉郎朗,正欲说话,门里头忽然走出一个女人来,衣裳单薄,发髻松松,落下几许青丝来,扭着细腰朝柱子轻倚着,媚然道:“既然都来了,就进来罢。” 九冬焱一时眨了眨眼睛,道:“姐姐,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哦?你这嘴儿说话好生甜的哩。”她忽攸转过身去,轻轻笑着,“青陵儿,唤几个人好生招待这几位罢。”话罢,她一回眸,竟是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继而莲步微跃,蜻蜓般地飘忽进去了。 九冬焱忽地想起来那女人正是与甄妞儿一道的“盈姐姐”,才知不好,大声喊道:“快走!” 话罢,他们三人急急向后跃去,可周边忽地灯火澄明,围上许多人来,竟是一帮如狼的大汉。 九冬焱和骆懿顿然暗暗佩服静姝,只是不晓得她原来也不晓得这般子事。 骆懿赞赏地问道:“你早已察觉出来了?” 静姝对着圈外上百的大汉,听得骆懿发问,把头微微摇了一摇,道:“这般多得人,你们都未有察觉,我更是知晓了,莫非此前你就是这般被抓的?” 骆懿尴尬地回答道:“便是如此了,不想此处也有这么多人。” 他们正说话间,环象谷里头又出来一个人,想必就是却才盈姐姐口中的青陵儿了。 她身着桃粉轻丝纱,纤手半抚着直挺挺的胸膛,细细笑了一阵,声音娇滴滴的,紧接着吩咐道:“将他们都与我抓起来!” 静姝欲要动武,九冬焱急忙低声止道:“千万莫要让他们知晓我们已恢复了力气!” 静姝一时反应过来,放下了拳头,也低声告知骆懿。 三人只得无奈束手就擒。 第四十八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八) 甄子非出谷了,想来是要去扶摇庄。 他的身边一直有一个人跟着。 一个穿着黑色似纱衣裙女子,她正是昨夜的青陵儿,一张桃面儿晕红阵阵,婉婉柔情。 但他们却绕过了扶摇庄,去了扶摇庄三十里外的环象谷。 远远一看环象谷,便觉得是座宫殿,果如神仙住的一般。 秀山丽水,依傍而生。 环象谷分东、西、南、北四大庄,东来极乐、西去归土、南住佳人、北往议事。 东、西、南、北四大庄分别叫做:逐花苑、往生乡、环佳庄、北如庄。 逐花苑莺歌燕舞,日夜纵情。 但甄子非去的并不是逐花苑,他和青陵儿去的是往生乡。 往生乡离其他三个地方都是远许多,也是最奇怪的一个地方。 没有门,只是挂着一块大牌匾,刻着:往生乡。 他们跃进墙里去。 里头只有一间大屋子,许多棺材堆在里头,时刻为死做好了准备。 院子里种着许多花草树木,站着一个女子,也穿着黑色衣裙,正是处在舞象之年,约莫十七八年岁,脸儿微微泛红,眼波儿闪着光亮。 她的旁边有一个坑,坑里摆着一口棺材,棺材盖还未盖上,边上摆着一株春兰,还未种下。 青陵儿竟当众脱起衣服来,没有羞涩,也不怕寒冷,眼神中还有微微的向往。 胸膛点露微漾红,未有羞心在一旁,不惹谷主春心,但愿往生而为。 甄子非看着她,老脸微微笑了一笑,眼中充满祥和,道:“青陵儿今年二十了罢?” 青陵儿轻启丹唇,答道:“是,老谷主。”声音清脆娇滴,掩藏不住心中的欢喜。 甄子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明年这个时候我必会在此处放一坛梅子酒的。” 青陵儿柳身轻轻施了个礼,脑袋低了一低,道:“谢老谷主。” 甄子非把眼瞧了一道那株春兰,问道:“你喜欢春兰?” “是。” “那过不了几时也要开了。” “是。” 甄子非似是满意她的回答,老脸又是微微一笑,眉眼弯了一弯,转而问道:“你可曾后悔?” 青陵儿坚定道:“不曾后悔,我的贱命便是老谷主救的,现在又要去寻求我的下一世了。” 甄子非同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必定是个非常美好的人生。” “谢谷主。” 甄子非嘴里念念有词,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青陵儿又满是欢喜地点了点头,身子不由得因太过激动而颤了一颤,道:“是,谢老谷主。” 甄子非道:“你不必谢我,这只是你自己的造化。” 青陵儿痴痴答了一声“是”,甄子非朝她笑了一笑,走向前去,给她一颗药丸子。 她笑着吃了下去,轻轻跃进棺材里,赤l裸躺着,而她的那一身黑色的衣裙早已被一把火烧了去。 她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尽的风情,道不明的暖心。 另外那一名女子的眼神中竟也有些痴迷了,呆呆地看了半刻钟才施展武功将棺材盖子盖上。 那株春兰就种在棺材上头。 只有甄子非知道这都是骗人的话语,除了他的儿子、他的孙女,谁知道了进去幽虚谷谷内的通道都必须死!而这个可怜的双十女孩子正是此次去通知他的人。 她们就像圣使一样,互相传承,她们带着一块绘制着去谷中机关的布块,需要的时候会在前一晚拿出来,记住了路线便将这块布条拿给下一个要去通传的姑娘。 她们会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中选好自己死后要种的花或者树,愿她们往生的路上不孤独。 甄子非看了看那名女子,问道:“你是红陵儿罢?” 红陵儿微微讶异老谷主竟跟她说了句话,连忙低头答道:“是。” 甄子非知晓地点了点头,道:“忙去罢。” 红陵儿又是恭敬地道了一声“是”,便顾自离去,而甄子非也自去北如庄。 北如庄是四个地方中最小的,也就一个厅堂,数块木墩,堂后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 甄子非堂上而坐。 外头进来一个女人,花枝招展,也不过三十左右,正是盈姐姐,她将门儿一关,容貌荡漾,衣裙微解。 她先是扭着细腰走了几步,道:“那三个如何处理?” “他们既然知晓了这环象谷和扶摇庄是一派,自然不能留。”甄子非微笑着,转而又问道:“环盈儿,还有多少人?” 环盈儿已解去了外衣,上身膺附于胸前,扭着腰儿走到甄子非身边,往上一坐,媚然道:“是包括我呢,还是不包括我呀?” 甄子非轻轻揽过她的腰间,道:“当然不包括你。” 环盈儿媚然答道:“还有一百零六个。” 甄子非正色道:“是时候再去找些姑娘来了,接下去的事情恐怕会更多。” 环盈儿扭着身子,在他身上不断地磨蹭,嗔道:“是了,是了,我明日动身便是了。” 甄子非认真道:“你知道其中的规矩罢?” 环盈儿坐正了身子,也认真地应道:“小女金钗之年,大女不至及笄,落寞街头桃面,教之风月之法,道之往生极乐。” 甄子非满意地点点头,那双粗鄙的老手慢慢地抚上环盈儿的腰间,解去她的膺衣。 …… 环佳庄最左边的柴房里,九冬焱正呼喊着:“喂!姐姐,你既已老了,你为何还不服老呢?” 骆懿眉宇时时皱着,见他已喊了多时,劝道:“九公子,你已喊了一夜了,歇着罢。” 九冬焱叹了一声,心里稍稍觉得对不住他们,因道:“可怨我出了这馊主意了。” 骆懿正欲回止他,只听九冬焱又问道:“你逃了多次可都将你送回扶摇庄去了?” “是啊,也不知为何这次却要将我们锁在此处。”骆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静姝随地坐在一旁认真思考着这扶摇庄与环象谷的关系,不由得入了神,忽地她听外头一阵开门的声音传来,竖然起身来,警惕看着门外进来的人。 进来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只听她“嘘”一声,道:“跟我走!” 第四十九章 扶摇直上,虚迷万里(九) 那蒙面女子进来不由分说地拉起九冬焱的手就往外走去,静姝与骆懿一时面面相觑,也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出去,正遭刚享受过一番云雨的甄子非前来,满足的老脸在见着他们时,登然肃起,目光冷笑。 蒙面女子忽地放开九冬焱的手,一把跪将下去,道:“老谷主!我……” 她话还未说完,却忽然倒了下去,喉咙里“咯咯”作响,只一会,白眼珠子半翻着,脸面着地,那蒙面的细纱布也垂落下来,身子半躬着僵在地上。 甄妞儿从远处一边跑跳着过来,一边甜甜叫唤着:“爷爷,爷爷。” 她近了前来,忽地瞪了地上的女子一眼,上前一步,站在九冬焱身边,一把将那死去的女子踹去一脚,将那女子踹翻过来,自己倒是“啊呀”一声,骂道:“这般胆大,我便叫你死了也不足惜。” 话罢,她又甜甜地笑着,对甄子非道:“爷爷,你便回去歇息罢,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便是了。” 虽说她无缘无故杀了人了,但甄子非却哈哈大笑了几声,捋着胡子,道:“我的妞儿倒是长大了,可学会替爷爷分担了。”他说完话,就笑着往回走去。 甄妞儿目送他走远,吩咐了人将地上的尸体处理了,继而转身若无其事地笑道:“走,在你们临死之前,教你们好生看看我环象谷的姑娘们,也让你们死得瞑目。” 九冬焱一行三人正是惊目乍乍,想不到这样一个眉目煦煦的姑娘竟这般心狠手辣。 静姝已然呆了,心下不悦,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见得九冬焱朝她笑了一下,又调侃地放了个电眼,她心中半笑半痴,自是晓得了他的意思,便忍了甄妞儿这道。 骆懿向来直正实诚,便如静姝那般欲要开口,静姝见状,急忙伸手去碰碰他的手,他攸忽一愣,心中异样,再无言语之心。 “走罢,九公子!”甄妞儿走出几步,回头莞尔一笑,身姿袅袅婷婷,声音痴痴窃窃,秋波盈盈岚岚。 九冬焱边慢慢走着,边笑着回道:“甄姑娘,我们这般没有半分力气的可是走不快,你且等等我们三人。” 静姝和骆懿见了他向前,心中虽有郁闷,但又不能与甄妞儿厮杀,只得在后头紧紧跟着。 他们走过一道道长廊,到的果然是环象谷灯油不尽的地方——逐花苑。 逐花苑如其名,正是有如在万花丛中相互追逐一般,雅阁无数,几里大堂,木柱通天,大堂里有男人的吵闹、女人的娇嗔,一片醉生梦死,就算见了甄妞儿来,也忘情得未有招呼。 有酒醉佳人,忘乎笑梦里,想来便是如此了。 他们几人在这一片嘈杂声穿过,九冬焱感叹道:“甄姑娘,万花丛中过,倒也是死得无憾了。” 甄妞儿只是笑着,并不理会,又走了一阵,她忽地故意等得九冬焱走至她身边去,低声道:“今日我不杀你,他日你定莫要……” 九冬焱听她有停顿之处,问道:“如何?” “莫要负我。”甄妞儿低低地说着,音儿极小,也极柔。 九冬焱只当她要放了他们,又不相信,小声问道:“甄姑娘要放了我们?” 甄妞儿转头瞪去一眼,又低着音愠道:“不走么!” 九冬焱低低笑了一阵,道:“自然是要走的。” 甄妞儿仍是低着声音,缓缓开口与他说了一阵。 她说完,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声道:“如今冬寒,你照顾好自己罢。” 九冬焱一时惊讶,又细思她话中之意,都只道一个“你”字,登时惊觉,恐是要致静姝和骆懿于死地,但却无他法,心中半是疑惑,问道:“甄姑娘当真要放我走?” 甄妞儿仍是向他瞪去一眼,眼神越加发狠,九冬焱忙道:“在下谢过甄姑娘,定会记得姑娘这份恩情。”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一个冰窟上头,这冰窟倒是不小,离这上头也足足两丈许。 甄妞儿欲要去点了静姝和骆懿的穴道,九冬焱和慌忙上前,神情不舍,轻声道:“甄姑娘,如今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见,还望姑娘保重,我九冬焱定会记得甄姑娘。” 甄妞儿眼波笑着,露出些许情意来,顺势环住九冬焱的脖颈,九冬焱随即环住她的腰,抱起她来,转了两圈,她“咯咯”笑了一阵,在他脸上狠亲去一口。 他们这一转,直直将静姝和骆懿赶到边上去,静姝忽地皱起眉头,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伴随着一声“易姑娘,小心!”,骆懿忙慌伸手拉住她,幸是有惊无险。 九冬焱见他们已在边上,大叫一声:“往下跳!” 甄妞儿登时反应过来,手中忽地出现一把短刀,将将是要刺向九冬焱的脖颈,只是心下微有一愣,静姝攸地上前来,先是使一招“并行白月光”,直击她的右手腕。 骆懿见他们这般,一时不敢轻易动手,怕是伤了静姝,不知要往哪里出击。 甄妞儿目中恨意乍起,欲要离了九冬焱的怀抱,九冬焱却怀抱住她,又是绕了一圈。 骆懿正看了个仔细,不料九冬焱却一脚飞来,将他踹了出去,他一时不防九冬焱,正中了那冰窟中央,“咚”地一声巨响,狠狠砸出一个洞来,沉将下去。 静姝愣作一处,惊讶地看着九冬焱,他却一个反手,将甄妞儿扔摔出去,甄妞儿登时拉住他的衣角,凌空跃飞起来,九冬焱只将衣赏用力一甩,衣角“撕拉”扯去一块。 但也正是这块布块,让甄妞儿有反应的时间,她一手撑地,再次凌空跃起,嘴里大喊着:“来人!” 她这一叫喊,从大堂中登时有人朝这边跃来。 九冬焱欲要去拉了静姝而逃,可甄妞儿却在此时凌空向他飞去一脚,九冬焱顾此不顾彼,登时被她踹落,他只得大声喊叫一声:“易祈安,相信我!” 静姝哪里听得他这般话语,只是习惯性地要去救他,一时也跃出去,只是甄妞儿忽地向她背后飞来,将将给她背后刺了一刀! 可静姝已跃了出去,“啊”地一声尖叫,也落入了冰窟中。 甄妞儿急急退回,恨恨道:“九冬焱,你只管走罢!但你要记住你今日欠我的!” 待环象谷中人来,他们已都消失在冰窟中,但他们什么也不知晓,只得问道:“小少主,没事罢?” 甄妞儿闭着眼睛,长长呼出几口狠气,看着自己左手还攥着的衣角,恨恨道:“没事,他们已死了。” 第五十章 三人相伴,共苦同甘 冰窟下头原是一条通道,与上头的冰块还离了丈许。 骆懿正疼痛地“啊哟、啊哟”嚎着,登时明白过来九冬焱为何要踹自己,才往旁边挪了一挪,忽地便见九冬焱“咚”地一声,砸在自己却才的地方,只听他“嗷呜”一阵哀嚎,并未挪步。 他心中想着甄妞儿的话—— “从这里向前走出一里,再向右走去丈许,便有一个大冰窟,冰窟中央有一处看着稍薄的,你从上头跳下去之后顺势破开那上面的冰层,那里的水是虚的,你下去之后便往下沉去,沉到了底便能见到一条通道,你便往地道走去,走到尽头,你们便能够出去了。” “那水虽是虚水,但那冰可是真的。” “如今冬寒,你照顾好自己罢。” 这些话果然都不假,那水果真是虚水,想必是布了阵法,只是他顿然觉得有几许对不住甄妞儿,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便缓缓弯起身子来,忽然他又躺倒下去。 他闭眼“啊哟”痛叫一声,再睁眼看时,静姝正压在他的身上。 九冬焱心里忽地砰跳一下,轻轻唤了一声“易祈安”,可他只听见她在自己耳边弱弱地呼吸着,并不见她起身。 “易姑娘!”在一旁的骆懿皱了一下眉头,登时小声惊呼,“易姑娘她受伤了!” 静姝的腹部伤口刚好,背后又要中了一刀,这一摔更是将她的伤口震得愈加痛楚,一时之间疼痛难忍,也未有言语,如今又发现自己竟是压在九冬焱身上,脸上不由得辣辣地如火烧起来,她哪里还不明白他那句“易祈安,相信我”的话语,心儿不禁“扑通扑通”地跳叫起来,欲要言语,口中却只“哼哼唧唧”几声痛吟。 九冬焱一听骆懿之言,立即将静姝翻抱过来,借着虚水上头的微光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问道:“那金疮药可还在你那里?” 静姝微微蹙着眉头,只把头点了一点,虚声道:“嗯,在我怀里。” 话罢,她伸了手去将药瓶子拿了出来递与九冬焱,他二话不说便将扶正起来,一下子把静姝背后的短刀拔了出来,她不料如此,疼得轻“啊”了一声,骆懿乍然皱眉,轻赤道:“九公子!” 九冬焱却都不理会他,接着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裘衣脱了下来,骆懿急转过脸不看,心下愤愤不平,静姝脸颊飞红不止,支支吾吾、半开半合地一张樱嘴儿愣是未有说出半句话怒来。 而九冬焱又将她里头的衣裳顺着刀划来的地方撕开了来,只听得一声“撕拉”,骆懿口中便道:“九公子,你要做什么!”可他只是说着,眼睛却一闭,身体好似束手束脚地并未去阻止。 九冬焱仍是借着微光,忽然瞧见静姝伤口周边的肌肤宛如白月,心下一愣,转瞬间急忙用自己衣裳捂住她的伤口,听见她疼得“嘶嘶”痛叫,安慰道:“你忍一会儿。” 静姝立即咬紧了牙关,听他这几字柔言,心中登时温暖倍增,只是背后痛感并不减少一丝。 约莫过了少许时刻,九冬焱见已止住了血,忙慌地将那一瓶药粉子胡乱倒了大半,好在甄妞儿刺的是右边,也无什么大碍。 可静姝却因前两日失去一道血,如今又失了一道血,只觉身子疲乏,眼儿半闭。 九冬焱将她外裳拉了上去,唤了骆懿,道:“你将她扶到我背上来。” 骆懿猛吐出一口浊气,只得遵了他的吩咐。 九冬焱背着静姝,骆懿一边在前头探路,一边定了定心神,问道:“九公子为何知晓这地方有出路?” 九冬焱便将甄妞儿所说与他听得原话都说了一遍,只是这时再想起来甄妞儿的话,心中已没有了愧疚,只是他们都还未知晓这环象谷和扶摇庄都是些什么人,一时竟觉得竟觉得可惜起来。 骆懿长吁短叹了一阵,好在这一趟来有惊无险,只是同样和九冬焱一般疑惑,因道:“九公子可知这环象谷和扶摇庄是何关系?” 九冬焱道:“不知道。” 骆懿跟着叹了一声,继续向前探着。 静姝只觉得身子越加乏了,只是脸红心跳地,倒让她多支撑了一阵路,如今困觉渐渐袭来,慢慢地趴在九冬焱背上晕睡过去,脑袋倒向他的脖颈。 九冬焱感受到她呼吸间传来温热的气息,脚下一个不稳当,险些摔倒,好在瞬间反应过来,心中松了口气。 骆懿郝然回头,见是无事,也放下心来,可细细看着,静姝的脑袋竟搭在九冬焱的脖颈处,忽然明白了些事,又不好直接问,先是问道:“易姑娘,无碍罢?” 九冬焱苦笑道:“她应该是昏了过去。” 骆懿转过了头,接着前行,许久才问道:“九公子,你和易姑娘是何关系?” 九冬焱听出他话中奇怪之意,因笑道:“我和你的易姑娘才是第三次见面,能是什么关系?” 骆懿听他言语调侃,心下却笑了,道:“易姑娘和我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如何就变成我的了?” 九冬焱笑了一下,正色道:“我们快些走罢,需早些走出去才是,虽说甄姑娘是放过了我们,但我想那老谷主定然会发觉,易祈安身上还有伤,我这金疮药也顶不了多少时辰,我们还是得尽早去找大夫。” 骆懿应和了一声,二人继续向前行着,可九冬焱还背着静姝,又因此处黑暗难料,通道也不大,功夫无从施展,所幸的是这条通道并没有什么机关,想来便是这老谷主专设来家人脱逃之用了。 约莫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前头有丝丝光亮,虽说九冬焱走了一路来已有些气喘,但脚下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到尽头了,骆懿朗眉忽皱,回头看着九冬焱,九冬焱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骆懿无奈地道:“是条死路。” 第五十一章 懿比芙蓉,大道探晚 九冬焱低低笑了一声,道:“甄姑娘说出口是有机关的,却才是我忘了说了,她说机关在左旁,你到处敲一下罢。” 骆懿听他这言,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左边的壁面上胡乱拍敲一番,果真一扇门慢慢往两边慢慢开去。 待他们走出去后,那门又自动慢慢合上,若不细看,当真不知晓这里还有一处这般隐蔽的地方,只是他们再一看,这地方竟是一个大洞,往前走去,再通过一条细细长长的窄道,方见得一片桃林。 桃林无人,青石子道路细长而蜿蜒,九冬焱道:“甄姑娘吩咐若是想要走出桃林就必须照着这条小路走,可如今易祈安有伤在身,若是走这条长道恐是误了时辰,还劳烦骆公子在桃林中探探路。” 骆懿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可正当他在前头探路之时,桃树中竟有暗器射来,他急急闪身,几番凌空,倒是并未受伤,反而顺手拿了支暗器来,退回来一看,竟是一寸半的铁筷子。 他惊道:“这铁筷子莫不是‘青芒’么?” 九冬焱看了一阵,同时皱眉惊道:“幽虚谷的暗器?” 他们越加不明白,再想起甄妞儿也姓“甄”,想来是与甄子非有什么关系了。 九冬焱不再多加思虑,骆懿已兀自向前再去探路,果真是走到了那青石路上便无大碍,九冬焱也赶忙跟了上去。 骆懿见他却才已有些许气喘,不禁回头朝静姝望了两眼,欲要开口,又不敢说些什么,最终只道:“九公子可需要歇息?” 九冬焱心下着急,并未注意他话中之言,只道:“我们可没有歇息的功夫。”顿了一顿,又道:“骆公子,不如我们比比谁快罢?” 话罢,他不待骆懿回答,顾自施展起轻功来,向前掠去,一招“水上芙蓉开”直直将骆懿甩去老远,骆懿忽地一愣,也施展开来,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相互追赶,骆懿心中暗暗佩服这九冬焱来,心道:“这九公子背了易姑娘竟还能将轻功施展得这般好、这般块,着实好生厉害。” 十几里的桃林他们不过一刻钟便走了出去,只见路面广阔,两旁林木深远,他们停下来瞧着,一时竟不知这是何处。 骆懿先道:“我先去查探一番。”话罢,他便走了出去,细细看着路上的车纹,看着右边道:“我们走这边。” …… 日头渐晚,山间虎啸猿啼,晚风刺寒。 他们也不知是走到何处,一天未有吃食,体力大耗,不得不慢慢走着,忽地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他们又急急躲入山林之中,细细盯着那马车上所坐何人,只见前头只有一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年岁。 九冬焱忽道:“骆公子,你去劫了那辆马车!” 骆懿陡然皱眉,道:“我们怎能够做出这等事?” 九冬焱不再与他说道,只叫他前来将静姝看好。 骆懿早见他体力耗费过多,虽料得他必要做什么有为道义之事,但也无奈,只得一边伸手扶了静姝来,一边劝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的可是个‘义’字,九公子可莫要做出什么不义之事来。” 九冬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悦道:“与不认识的人讲什么道义!”他又看了看静姝,道:“照顾好她!” 话罢,他顺了顺气息,顾自出了去,挡在路中央,大喊道:“嘿,前面的马车给本公子停下来!” 坐在那马车前头的姑娘陡然一惊,向里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马车停将下来。 九冬焱心下笑了一阵,想那车中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大喊道:“来者可是个姑娘?” 他话音刚落,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约莫二十一二的八尺半的男儿来,但见他一身正气,威风凛凛,面如冠玉,目光中正,回道:“你是何人!”声如洪钟,威正四方。 九冬焱不由得一愣,急忙摆低了姿势,道:“大哥,在下的妹妹受伤急需找大夫,求大哥载我们一程。” 只见那男子不知回头跟里头说了些什么,随即又向九冬焱问道:“你妹妹何在!” 九冬焱便向林中走去,将易祈安背了出来,道:“她便是在下的妹妹。” 骆懿自是也跟着了出来,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 那男子看了看骆懿,问道:“他又是何人?” 骆懿正欲答话,九冬焱抢先回答道:“他是在下的弟弟,我们兄弟三人不幸被仇家追杀,逃命于此,我妹妹不幸被仇家刺伤,还望大哥仗义相救。” 那男子大笑几声,倒是极其欢喜他说自己仗义,道:“你们上来罢。” 九冬焱连忙道了几声谢,将静姝背了过去,骆懿也慌忙跟过去,心中半是佩服,半是抑郁,不知九冬焱为何要将自己说成他弟弟! 骆懿将要去掀起帘子,那男子先是问了伤势如何,又阻道:“我夫人在里头,你们二人便莫要入内了。” 话罢,他又命令在外头的姑娘将静姝扶进马车,自己倒是要进去了,里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柔声道:“我瞧着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也莫要进来了,让泓儿在里头陪着我便是了,你与他们二人在外头赶马车罢。” 骆懿想来是有所不便,正要提出自己走路的想法,九冬焱一把坐上了马车,道:“如此也甚好,在下先行谢过了。” 那男子倒见了他豪爽,脸上一笑,又有自己夫人的吩咐,便也邀了骆懿上车。 马车走了几许路程,拐进了一条岔道,马车里头声音细细,既是吩咐拿了水来,又是吩咐将静姝翻过身去,好不忙活。 九冬焱在外头自是与那男子攀谈起来,先是问了对方要去往何处,那男子见九冬焱为人有情有义,更是豪爽之人,有意结交,因道:“沭阳县,我与妻子结发半月,她说要回家乡去与她母亲上坟,我便陪了她来。” 话罢,那男子转而礼貌问道:“敢问公子大名?如何会遭得追杀?” 九冬焱见他这般好心,心中断定他是豪情仗义之人,只是如今他也不便将自己的姓名告知于他,因此胡乱编了一通,说自己名唤“易冬焱”,骆懿唤作“易骆”。 那男子安慰了一道,自报道:“在下项籍,字羽,有幸结识公子。” 九冬焱顿然惊道:“相籍,莫不是原楚国名将项燕之孙?” 项羽笑了两声,道:“不想小兄弟竟知晓这般陈年旧事,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面上笑着,心中对九冬焱又多了一分佩服之意。 骆懿亦是惊然,但一路都是九冬焱在攀谈,而今他也不好插嘴,并未开口说话,心下又暗暗将这几日的事理了一番,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第五十二章 少年初心,夜伴相谈 晓夜孤车不长眠,大道直使明灯去。 少年策马复攀谈,但见山雪凛风晚。 午夜十分,九冬焱见了荒野郊外中立着一家不小的酒家,正是瑟瑟风中明灯乍现,只不过能在这样的地方开着酒家的,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但这并不能影响九冬焱想要留居的心,一来是为了静姝,二来是为了他自己,这赶了大半天的马车,他也是累了。 九冬焱因道:“项大哥,前头有一家酒肆,我去看看罢。” 项羽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妹妹有伤在身,在马车上颠簸着也不好,我夫人也需要休息,你去罢。” 骆懿不过是眯着眼睛,并未睡去,闻言睁了眼来,止道:“我去罢。”话罢,他顾自下了马车迅速去了。 项羽因见他轻功了得,夸赞道:“你这弟弟看着沉默寡言,不想还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九冬焱不由得笑出声来,只道:“项大哥说笑了。” 骆懿前去问了,又迅速归来,道:“前面还有房间。” 九冬焱与项羽相视一笑,骆懿上了马车,他们又加快速度向前去了。 进了酒家,九冬焱又背了静姝至二楼房中,小小翼翼、关怀备至处实如亲兄妹,而他又下了楼来与项羽畅饮。 项羽问至骆懿为何没有下来时,九冬焱便解释道:“我这弟弟平常很是疼妹妹,如今小妹受了伤,他可没这番心思喝酒呢。” 两人喝了一番,也都累了,顾自回了房去。 九冬焱先是来静姝房中探看,问道:“可醒了?” 骆懿知他赶了大半日的车,今儿又背了静姝半日,便道:“九公子,你便去睡罢,我在房外守着,若是易姑娘醒了,我再去叫你。” 九冬焱喝了一番酒来,便是更加昏昏欲睡,听他这言,直点头道:“好好好,那我去睡了。”临了,他走出房门去,又回头道:“天寒,你也不必在门外守着了,就在屋中看着罢,不然,若是她醒了要水喝,你可听不见呢。对了,我方才管伙计要了盆炭火来,你好生看着,若是不暖了,便叫他添来。” 骆懿点头应了,待九冬焱关了房门离去,心里暗道:“九公子这般时候,都还记得易姑娘温寒之事,看似粗心,实则粗中有细,易姑娘若是醒来知晓了,也很是高兴的罢?” 他话至此,不禁呆呆望着躺在床上昏睡的静姝,又一想这房中竟只有他们二人了,不由得脸红起来。 只见静姝锦被儿盖着生俏,玉面儿如花,蛾眉儿半展,长睫儿似弯月,琼鼻儿娇小,泛白唇儿生楚,俏丽的模样儿尽显。 骆懿心间便似那乍乍的雷声,“扑通、扑通”响个不停,忽地外头有人叫门来,道:“炭火来了。” 他心下登地一惊,急急呼了几口气,道:“进来罢。” 那伙计进来了,自觉将炭火往床边一放,眉间微微一笑,道:“公子真是有心了,这娘子有你这么位丈夫着实幸福。” 骆懿还未来得及辩解,那伙计早退了出去,骆懿心下笑了开来,又盯着静姝,不由得道:“易姑娘,几月不见,我们还未来得及好好叙旧,你却受伤了。” “予笙,”他顿了一顿,“他一直没来找我呢。” 他正说着,忽地看见静姝嘴巴动了一动,他攸地脸颊更红了。 静姝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着,迷迷糊糊听见他两句话语,眼皮子挣扎了好一会儿,醒了来,只见骆懿在床前陪护着,脸儿霎时绯红起来,自己想要挣扎着起来却无奈背后疼痛得很,努了努嘴巴,心下不满甄妞儿将她刺伤。 骆懿急忙上前去将静姝扶了起来,又碰到她那冰玉般的手,将将是羞红了脸,身子一愣,将她好生扶坐起来,急忙抽回了手。 静姝原也只是感激,对他的这般陪护更是歉意然然,如今见得他这般面目,方想起自己是女儿身,脸上的羞怯直直多了一丝女儿心思,不由得把头低了一低,轻声谢了一番,又问道:“我们可是逃出来了?” 骆懿腼腆地笑了一笑,道:“我们是逃出来了,是甄姑娘放了我们的。” “她如何这般好心,她不过是只想放了九冬焱一人罢了,只不过让我们也侥幸逃脱了。”静姝抬起来头微声说着,不待骆懿说话,又把头低了一低,道:“骆公子,你……你可否替我去要些食物来?” “易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是饿了,你便稍等着,我去去就来。” 话罢,他起身出了去,唤了伙计来,吩咐了一番,将要从怀中拿了铜钱时,郝然发现自己的钱两已被扶摇庄的都拿了去,只得道:“可不可以先欠下,他日我再与你?” 伙计笑出声来,道:“不必了,公子,却才有人都付过了。” 骆懿谢了,转身回了房内,见静姝微微笑着,问道:“易姑娘笑什么呢?” 静姝微笑着道:“却才听你说无钱财在身,我原想是拿与你的,便是在身上搜了一番,发现自己也无甚钱财在身,想来好笑。” 骆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是啊,若是没有项大哥,我们可是连住店的钱都没有呢。” 静姝疑惑地问道:“项大哥是何人?” 骆懿坐回了床前,解释道:“项大哥啊,我还未与你说呢,这项大哥是原楚国大将项燕之后——项籍,是载我们一路的人,也算是我们的恩人了。” 静姝学师几月,常常听说些江湖之事,如今听到“相籍”,一时竟忘了自己是秦之郡主,不禁惊讶道:“救了我们的竟是项籍?常听说他对兵家之事甚是精通,明日倒是要好好向他讨教一番了。” 骆懿闻得她言,一时笑将出来,道:“前二日见了易姑娘还觉得有些生疏,如今听到这话,倒让我想起了在竹翛酒肆之时了,这江湖姑娘也是众多,但好兵家之事的,我至今也只见得姑娘一人。” “……” 静姝与他相谈半夜,问过了九冬焱如何,吃过了食物,骆懿见夜早已深了,自己待在姑娘房中也甚是不好,便扶她歇息了,自己方辞去,回了屋中。 第五十三章 妙弋静遇,不舍作别 骆懿睡得轻浅,清晨时分,他听见了外面有动静,便醒了来,到静姝房前轻声喊道:“易姑娘,该起了。” 静姝闻言轻轻应着,骆懿见着项羽从另一旁过来了,先是去叫醒了九冬焱。 九冬焱虽然向来懒惯了,可如今却不是作懒的时候,也一把醒将过来,迅速穿好了衣裳,出了房来,但见与项羽并肩而来的正是他的夫人。 只见她盈盈举步轻身来,浅浅音容头微低,当是黄昏明霞清澄里,不笑却似桃花初开。 项羽夫人对着九冬焱和骆懿,道:“令妹可醒了?” 骆懿礼貌作了一揖道:“她昨夜醒了一回。” 项羽夫人回了一礼,细声道:“你们先随我夫君去下头喝些酒水罢,我再与令妹上一道药。” 九冬焱和骆懿双双谢过,便与项羽下了楼去。 待他们下了楼去,项羽夫人吩咐道:“泓儿,去打盆热水来。” 话罢,项羽夫人推了门来,见静姝自己已起了身来,在床头坐着。 静姝一见到她,不由得脱口道:“九公子……” 项羽夫人柔声笑道:“原来不是兄妹。” 这九冬焱将他们三人说作兄妹之事,骆懿昨夜已向静姝提过,她登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把嘴巴咬得紧紧地,待项羽夫人走近了前来,才道:“夫人,我……” 她还未说出口,刚坐到床沿的项羽夫人忙止道:“想来你们是有什么难处,我不说出去便是了,你不必担心。” 静姝见她举止优雅,谈吐大方,不禁拉过她的右手,微笑道:“夫人,我瞧你年纪也与我一般大,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你那位大哥说得也不错,你果然是个主动的人儿。”项羽夫人举起左手轻轻笑着,“我叫虞妙弋,你叫什么?” 静姝笑了一下,道:“不想他竟未给我编个名字了。”她顿了一顿,“我叫易祈安。” 虞妙弋见她有停顿处,问道:“你当真叫易祈安么?” 静姝乐呵呵地,又不敢大笑,只得轻轻笑着,道:“你多大年纪了?” “我如今是及笄之年。” “那我可是比你大哩,我秦王政二十一年时腊月生人,按照算法,我可是二八年华了呢。” 虞妙弋一听得这般子事,想起江湖传言,不由得问道:“易姑娘腊月几生人?” “十六。”静姝脱口而出,自知又说漏了嘴,眉头蹙起,又紧咬着樱唇。 虞妙弋心中虽有猜疑,却不由得笑出声来,道:“那我也只晚了你十四天呢!”她话一出口,心下也是一愣,柳眉蹙蹙,暗道自己也是说漏了嘴。 “莫非你是秦王政二十二年正月初一生人?”静姝小时听说那年初一生人有帝后之相,而秦皇要将那人找来许与他哥之事更是众所周知,因而她不由得惊道。 虞妙弋见她这般直接问出口,抽回右手急急比了低声的手势,柔声道:“我的生辰是个秘密,你小声些。” 静姝“噗嗤”笑出声来,登时背后感到一阵疼痛,又“啊哟、啊哟”地叫起来,停了半晌,才小声道:“我的生辰也是个秘密,却才我想是自己说漏了嘴了,不想你也说漏了。” 虞妙弋见她这般,也觉得好笑,正欲问话,静姝又道:“你当真是那个‘五凤鸣于庭’之人?” 虞妙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问道:“莫非你是当朝天子的小郡主?” 静姝杏眼圆睁,摇摇头道:“诶,我若是当朝的郡主怎会受个伤还要躲躲藏藏的?”她心下微有歉意,但这般子事却不可四处说道,因而只得说谎而过。 “我们便是说得尽兴了,竟忘了你这伤口,好在你这伤也并不太深。”虞妙弋柳眉乍蹙,担心道,“唉,这泓儿今日办事怎么这般慢了。” “这有什么要紧的?让她慢慢去罢,我们还能多聊一会儿呢。”静姝不住地高兴着,“我们年纪这般相仿,我可不愿意再叫你什么‘夫人’了,但我又不愿做姐姐,不如我叫你‘妙弋’罢?” “如此,那我便唤你‘祈安’了?” “这般甚好,甚好。”静姝思衬了一下,又道:“也不知哪家的公子竟能娶得妙弋这般美人儿呢!” 虞妙弋羞怯一笑,道:“你这虚岁二八,实岁也是及笄之年了,我瞧你也赶紧嫁了才是。” 静姝嗔她一眼,道:“我这粗糙一江湖女子,谁看得上我?” “我瞧着那一路背着你的公子便是甚好。” “一路背着我的是哪个?” “便是那位……” 静姝听她故意顿了一顿,直盯着她,急道:“快说!” “便是那位……假大哥!”虞妙弋说了来,轻轻笑了一阵,下头也随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静姝想笑又忍不住,一面嗔眼看着虞妙弋,一面蹙着眉头不住吃痛叫着。 “夫人,您是好巧遇上个同龄的人儿了,这般笑得开心来。”泓儿端了盆水,直冲进来,脸儿盈盈道。 虞妙弋拿眼嗔她,道:“瞧把你急地,急出什么来?” 泓儿一边端着水走向床边,一边讨巧道:“夫人,这水可是才烧的,我这紧赶着来,不是怕凉了么?” 虞妙弋又笑了一阵,道:“却才他们在下面笑个什么?” “他们这不是听见你们聊得甚好么,因此替你们高兴哩。”话罢,泓儿把水盆放下了,一面抽出方帕来往水里浸湿了,递与虞妙弋。 虞妙弋这边与静姝清理着伤口,而九冬焱那边正与项羽道了分别。 项羽因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九冬焱道:“我们便是回去了,来日若是再见,我们定当还了这份恩情。” “恩情自不必说些什么,我生来好结交朋友,若我回来之时路过这泗川郡,二位能请我喝一顿酒再好不过了。” “喝酒这般小事,好说好说,但愿能遇见才是。” 他们正说着话,瞧着静姝被虞妙弋和泓儿左右扶着下了楼来,骆懿急忙冲过去,又不敢伸手去接她,只得道:“你小心点儿。” 虞妙弋见状,与静姝相视一笑,静姝努起嘴巴,道:“二哥,快扶我下去罢。” 骆懿一愣,只得将她扶过去,心下又砰砰作响。 静姝见项羽仪表堂堂,道:“久闻大名,听说项大哥武功了得,对兵法见解甚妙,可我们却要走了,我若有来时,定当与项大哥切磋一番武艺、讨教一番兵法。” 项羽郎朗大笑,转头对九冬焱道:“不想你这小妹竟对武功兵法这般感兴趣,倒也是少见。”话罢,又向静姝道:“定要如此了!” 几人一番辞别言语,项羽向店家讨了一辆马车来与他们,静姝这边三人几番道谢,虞妙弋不舍静姝,便与静姝同车送去几里路,二人在车上又是笑声轻轻,多是言那兵家之事,各有见地。 第五十四章 妙弋惜心,项羽如是 一曲歌别,莞尔如故。 虞妙弋与静姝相别而来,项羽与其坐了马车里,因问道:“虞姬和易姑娘聊得可是甚好?” 虞妙弋莹目带笑,道:“羽哥,你晓得我自小便是被养在那深闺里,我母亲怕惹事,因而也从未交上什么朋友,如今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可她却是独闯江湖,叫我怎能不生出艳羡来?” “若非他们要走,定要叫那易姑娘好生陪伴你了。”项羽伸过手去,抚摸着她的发丝,轻轻地将她搂在怀中,顿了少顷,“你却才说易姑娘是独闯江湖?” “是啊。” “莫非你也看出他们并不是亲兄妹?” 虞妙弋靠在他的怀中轻轻笑着,并不作答,顿了半晌,道:“她一个女儿家,却对武功兵法有这般见识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莫不要说这位易姑娘了,席间我便是试了一试她那位‘大哥’的武功,恐怕当真了与我相比起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项羽感叹道。 虞妙弋不禁惊了一惊,抬头看了看他,道:“当真如此?羽哥这般的武学早就竟还比不上他?” “当真,看来我还需多加勤练了。”项羽看着她盈盈的秋波儿,正色道,“再说易姑娘那位‘二哥’,虽说我未瞧得他真正的功夫如何,但他向易姑娘急急冲过去时的步子却似脚底生风,想来武功亦是不差,更可怕的是,他心思缜密,也不知是相处时日短了还是如何,我也未瞧出他真正的心思来。” “那羽哥可是打算将他们收在麾下?” “若能将他们收在帮派中为我们所用也是甚好,你又可以有个说话的伴儿,若是不能,那此三人,将来定是我们的一大阻力。” “可羽哥却才那般说,这三人当中最难收服的岂不是那‘二哥’?” 项羽大手点了一下虞妙弋的鼻尖,微笑道:“难也不难。” 虞妙弋轻声笑着,细细思虑一番,道:“莫非这二人的软肋是女色?” “诶,自古英雄都躲不过美色,我莫不是也躲不过你么?”项羽虽说的是正事,言语中却还要嗔她一番,虞妙弋一把垂下头来,躲入他的怀中,羞羞怯怯,嘤嘤娇娇。 虞妙弋羞怯一阵,认真抬起脸儿来,问道:“若是他们不愿为羽哥所用,那当如何?” “若不能为我所用,那……”项羽叹息一声,“那只有一死了!” 虞妙弋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那祈安又当如何?我看他们三人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想必也是共同经历了生死才有这般深厚的感情。” “虞姬,你认为当如何?” “我……” 虞妙弋还未说完,项羽登时打住她的话,惊声道:“你却才是易姑娘名唤‘祈安’?” “是啊,有何问题?” “易祈安,那可是江湖中口中天外飞仙的红娘子的徒弟,人称‘红小娘子’!”项羽略微有些激动地道。 虞妙弋陡然惊声道:“啊!羽哥,你如今若是未说,我都忘了有这茬了。那时与她聊得高兴,竟忘了‘红小娘子’的名字便是唤作‘易祈安’了!” 第五十五章 血八虫声,季越派出 冬日午时的沛县显得热闹了许多,静姝来到这里几个月竟还未认真看过这个地方。 静姝一行三人在客栈雅间点了些酒菜,那钱两自然是项羽与他们的,而这一路以来并没有遇到甄子非的人马,虽说奇怪,但也叫他们轻松许多。 这雅间靠着窗户,正巧能够看到对面酒家的二楼,马路上中央走来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那眸光往两旁掠过一阵,正对上九冬焱的视线,两人都互相惊了一惊。 但随即,他飞快地走进对面那酒家,也上了二楼,也坐在窗边。 他好似在等人。 约莫一刻钟过后,那店外果然来了个人,着一身灰黑色衣袍,但那人的脸已不是人的脸了,他的脸布满了伤疤,那伤疤变成了赤红色的,向一条条喝饱了血的虫子。 可他似乎不在乎自己这样的面貌。 百姓们开始交头接耳,低声地议论着,而他只看了一眼窗口,点足而上,直坐在蒙面男子面前。 静姝呆了一呆,忽然注意到酒家门楣上刻着的“季”字,惊道:“那酒家莫不是季越派的么?” “易姑娘在此处这般久了竟不知道么?”骆懿问道。 静姝摇了摇头,诚然道:“我师父不让下山来。” 九冬焱提醒道:“你再看看那个灰黑色衣袍的人是何人。” 静姝微微蹙眉,小声惊呼道:“那莫不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血八虫’么?” “不想几月不见你,你对江湖的了解倒是越来越多了。”九冬焱调侃道。 静姝轻笑道:“你已夸过我多回了。” 骆懿疑声道:“可是血八虫来此处做什么?我只听说他从来不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原以为这‘血八虫’只是个传说罢了。” 他们正说着话,那血八虫忽地拿起酒碗子一口喝尽,将那碗反手一掷,那酒碗直飞过来,将将把静姝面前的桌子砸了了粉碎。 九冬焱急忙一把将静姝拉了开来,而那血八虫头也不回得冷声道:“三位好雅兴。” 九冬焱拱手作揖,回言道:“前辈也好雅兴。” 血八虫一阵大笑,近乎疯狂,待他停下来时,沉声道:“三位既是这般感兴趣,那就过来罢!” 他们三人疑惑地左右看了一看,九冬焱轻笑了一声,欲要过去,骆懿低声提醒道:“不可。” 九冬焱又轻笑了几声,并不理会,登时掠过窗户,直转入对面酒家。 骆懿向前走去一步,只听得却才听见响声而上了楼来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伙计喊道:“公子,酒菜钱还未付呢。” 骆懿歉然付过酒菜钱和坏了桌子的钱,与静姝一并下了楼来,几步走到对面酒家的楼上去。 血八虫道:“看三位的武功也不弱,我今日不过是想三位保我一条性命!” 他们三人一时六眼相瞪,早已愕然。 那蒙面男子忽地一拍桌子,怒道:“废话少说!” 血八虫急忙立身拱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小的钱袋子,道:“季帮主!我拿了您的钱却未完成任务,现将这钱送还,希望您能饶恕我。” 那季帮主大眼瞠怒,道:“什么!” “我……我杀不了秦皇!”血八虫艰难地道。 “杀秦皇?”季帮主登时立起身子道,而这本是一句问话,到了他口中俨然成了一声怒吼。 街上的人听见这一声怒嘶登时抖了抖身子,一哄而散。 谁也不敢再听半句,也都恨不得却才那些话都未听见。 静姝身子怔了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暗暗捏了拳头。 骆懿微声道:“易姑娘……” 静姝止道:“我没事。” 血八虫又一躬身道:“求季帮主放过我!” 季帮主复坐了回去,冷冷道:“你还做了什么?” 血八虫道:“你给予我的那‘涣神散’,我已经下了。” 静姝不由得又攥紧了手。 季帮主冷笑了一声,道:“下在秦皇身上?” 血八虫略带抖声地道:“是。” 话罢,他登时向窗户越出去,而季帮主将要追出去之时,忽然听得九冬焱几声轻笑,便是转头看了一眼九冬焱,待再要追去的时候,血八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季帮主回头恶狠狠地等着九冬焱,道:“你笑什么!” “我认为……”九冬焱脖子向前一探,右手在半拱在唇边,“秦皇当杀!” 季帮主忽然风一般地靠近他,拎起他胸前的衣裳,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诶,我可没说什么。”九冬焱笑着辩解道。 “冬焱!”街上有人颤抖地大喊道。 静姝在一旁已然呆了,却才呆的是九冬焱说的“秦皇当死”,如今呆的是街上那一声“冬焱”,那声音分明……分明就是她师父的! 骆懿向窗外探去一眼,果真就是红娘子,而她转眼间已掠了上来。 红娘子眼眶微红,上来一把向季帮主右侧踢去,季帮主看见红娘子忽然一愣,直被她踹出几丈外,而他竟未还手。 红娘子扔下两柄剑,一柄是她自己的长剑,而另一柄正是静姝的子归剑。 “哐哐!” 红娘子已顾不上地上的剑,她直向九冬焱扑去,颤声道:“冬焱,我的好儿子,你没事罢?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 话音到了最后已不是颤抖,俨然成了嚎啕大哭。 九冬焱一时被她抓得紧了,竟无法挣脱开来,心中无奈,只得随她哭嚎。 静姝从未见过她师父这般模样,心下一紧,惊惊蹙眉,将地上的剑都捡了起来,微声道:“师父。” 红娘子像是没有听见静姝的话,又是一阵嚎哭。 “懿儿。”在街下由管家搀扶着随后而来的骆行沙声喊道。 第五十六章 多事玲珑,物人难全(一) 紧接着街上两道无痕的人影直掠上了来,正是九芙蓉和于绍然。 九芙蓉迷瞪着眼睛,往桌子上一坐,笑道:“红娘子,既然我的儿子是你的儿子,那你的玲珑刀也是我的了。” 但他忽然不小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他站了起来,直冲过去将季帮主扶起来,恭敬道:“季大哥。” 季帮主站了起来,“呵呵”笑将起来,道:“诶,我当你是兄弟,爱不爱的却都另说,再者,你也知晓我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外面的风尘,我早已是绝了的。” “谢过大哥!”九芙蓉先是拱手作揖道。 季帮主摆了摆手,道:“不过九贤弟,如雪……”他忽地叫出红娘子的名字,急忙改口道:“不,红娘子既然在此,我也有一事相问,望贤弟莫怪。” “大哥且问。” 季帮主看着红娘子,又看了看九冬焱,道:“他当真是你与我芙蓉贤弟的儿子?” 红娘子向他瞪去一眼,冷哼一声,道:“自然是了!” 季帮主勉强地笑了一笑,只是蒙着面却不为人所知,拉着九芙蓉的手,嗔怪道:“儿子都这般大了,你竟未领他到我那处坐上一坐,你可不把我当兄弟了。” 九芙蓉拉着季帮主往一旁走去,低声道:“大哥,你知晓我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这秦皇处处与我为敌,我四处漂泊,不得安定,又不敢时常与大哥联系,江湖中人不知大哥是个泗水亭长,若是让江湖人知晓我们的关系,对大哥必是无利。 如今,红娘子和骆庄主既在眼前,大哥为何不直接拿了玲珑两物?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我们若是错过了,那……我们会不会再等上几十年? 大哥,你不是一直要拿这两物做一番大事么?” “虽是如此,但……秦皇四处逼迫你……”季帮主有些犹豫不决。 “大哥,你莫要再犹豫了,我在江湖人口中虽是无情,但兄弟却只有大哥一人,若非如此,我为何帮大哥找上十几年的玲珑两物?”九芙蓉强硬着语气道。 季帮主欲要推脱,九芙蓉忙接着道:“大哥,秦皇出不了两年必死无疑,何况……那些事我们暂且不提,今日过后,我再去与你说道。 且先说说我与秦皇的事,大哥不是帮我教训了他么?他既中了芙蓉教的‘涣神散’,想必也活不过一年了,如今玲珑两物在前,我们不拿,更待何时?” 季帮主被他说得心动起来,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下一阵冷笑,又和九芙蓉商量一阵。 而这头骆行早拜托了红娘子与骆懿说江呈月之事,红娘子虽说心思不在那处,但此前也答应过他,便是认真与骆懿提了一番。 骆懿杂思纵涌,可心中不由得多了一分平静,这几月来,他一直揪心自己与江呈月的关系,到了,他知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竟舒心起来,也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不过也是想澄清罢了。 可他心中忽地又揪痛起来,暗骂自己愚钝,竟将贼人认作母亲,由是痛心暗道:“娘啊,我只见你一面,你便离我而去,是我愚钝。贼人将我当做工具,我竟人贼人作母亲,我定要杀了贼人,与娘报仇!” 话至最后,骆懿又冲口而出,狠道:“我定要杀了江呈月!” 骆行心中附和,口中却先谢过了红娘子,又道:“我骆行今日欠了红娘子一份恩情,来日定当加倍奉还,现在,小儿与易姑娘既是无碍,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红娘子应和了一阵,骆懿自当搀扶了骆行向楼梯口走去,可怀揣坏思的九芙蓉与季帮主齐齐转过身来,目光已恨恨发出光来。 季帮主手中借助柱子之力,一个飞跃,直落在了骆行父子面前,狠声道:“留下玲珑珠!” 骆行沙声冷笑,在骆懿耳边说了一阵,继而对季帮主冷声道:“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有儿子相伴,也不枉此生,留着玲珑珠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且放了儿子回去,我自当将玲珑珠奉上!” “可以。” “季帮主这般爽快,也值得我交付玲珑珠。” 季帮主闻言笑了一阵,而那头对着红娘子的九芙蓉急忙喊道:“大哥,不可养虎为患啊。” 季帮主自是不听他这番劝话,看了看低着头的骆懿,道:“骆少庄主,我既答应放过你,便不会杀你,你走罢,若是骆庄主也乖乖将玲珑珠拿出来,那你们便是我季越帮的贵客,从此两相往来,我定当不与骆行山庄为敌。” 江湖中人许诺,豪情万丈,也不输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骆行稍稍松了一口气,谢过了季帮主,示意骆懿回去。 待骆懿远走,不见人影,骆行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红娘子见状,大喊道:“骆庄主,不可啊!” 骆行身边的管家亦躬身道:“骆庄主……这……” 骆行稍稍愣了一下,转瞬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将锦盒递给了季帮主。 季帮主打开锦盒一看,果真有一颗金亮的珠子,盈盈光亮犹如太阳,竟显得刺眼,他急忙将盖子盖上,将锦盒收在怀中,大笑了一阵,对骆行道:“你走罢。” 红娘子欲要奔将过来,九芙蓉早已拦住,道:“红娘子,骆庄主如此识得大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地这般执拗!” 骆行自是向红娘子告了声谦,欲要离去,九芙蓉忽地一个暗示,那刘管家忽地抽出手中的剑直将骆行刺去,骆行对着季帮主,大惊道:“你……” 季帮主顿然出手,钳制了刘管家,怒道:“你是何人!” 九芙蓉奔将过来,劝道:“大哥,杀了骆行!” 季帮主笑了两声,心中已然明了,对九芙蓉顿生忌惮,斥责道:“贤弟,江湖人说话怎可出尔反尔?” 骆行自回来之后,心下早知这刘管家不是什么好坯子,本就想将他除去,无奈自己身体日渐羸弱,拿他竟无他法,这回正巧让他揪出他来,心下满意,但面上却是不可置信地道:“刘管家,我向来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刘管家冷哼一声,向九芙蓉求道:“芙蓉庄主,救我!” “这种人,留你何用!”季帮主大骂一声,一把杀了刘管家,鲜血从他脖子上迸溅出来,溅了骆行好一身鲜红。 骆行心下暗笑,嘴上冷哼一声,甩了衣衫而去。 九芙蓉皱眉间,又是一声劝:“大哥!” 季帮主微笑道:“刘管家这等人用不得,我既帮你杀了他,你也莫要再寻思骆庄主的性命了。” 九芙蓉暗骂刘管家蠢笨,但心下却是感激季帮主的做法,若是季帮主没有杀了刘管家,九芙蓉自己也是要动手的,便道:“大哥,若是那玲珑珠是假的,该当如何?” 季帮主道:“若是假的,你自不必说,我定当亲手杀了他!” “好!”九芙蓉大叫一声,与季帮主围住了红娘子,道:“交出来罢!” 第五十七章 多事玲珑,物人难全(二) 红娘子冷笑一声,泪眸微转,向季帮主望去一眼,哀怨之色顿生,哼道:“刘季,你如今做了这季越派的帮主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刘季轻笑半晌,悠悠地走到红娘子面前,笑道:“这么多年了,你除了破例收了徒弟之外当真一点都没有变。” “是啊,你除了多了两个帮派之外也一点都没有变。” “将她的徒弟拿下!”刘季忽然命令道。 “拿下!”九芙蓉说时迟那时快地跟着喝道。 于绍然得了命令,直向静姝去了,而静姝一时躲闪不及,一把被他抵住后背,将她擒住。 静姝轻呼了一声,登然反应过来,恨声道:“原来是你!” 于绍然苦笑道:“嗬嗬,原来姑娘就是红小娘子。” 静姝不再与之言语,转而看向红娘子,不料红娘子却斥道:“你们便是将她杀了,我也没有玲珑刀可以给你们。” 静姝心中委屈,可嘴上却不言不语。 刘季心中略带疑惑,表面却面不改色道:“你竟变得这般狠心了?” “她被扶摇庄抓走,我都未去相救,你觉得我会疼惜她的性命么?” “看来的确有玲珑刀此物。” “是又如何?”红娘子冷嗤一声,忽地听一直愣着的九冬焱开口道:“娘,你当真是我娘么?” 红娘子眸中乍亮,伸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问道:“你可是有一把长剑叫‘花舞剑’?” 刘季听到此处,不由得盯了几眼九冬焱,欲言又止。 九冬焱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泪眼汪汪的红娘子,道:“是,那是我娘……”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修眸大睁,朗唇半开半合了几许时刻,方才继续道:“莫非,那是娘……你与我的?” “冬焱、冬焱……”红娘子连续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九冬焱忽然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哼一声,道:“你既已弃我而去,那就不是我娘!” 红娘子登时愣作一处,心不由得揪痛起来。 “她是你娘!”九芙蓉斥责道。 九冬焱别过脸去,恨声道:“她不是!” 红娘子苦道:“冬焱……” 九冬焱振了振被红娘子抓着的衣角,好半晌才回头道:“你走罢。” 九芙蓉忽地狠声道:“你休想走!” 九冬焱冷笑道:“爹,我们既抓了红小娘子,不信红娘子不会拿了玲珑刀来。”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不由得震惊了一下。 红娘子瞠眸圆瞪,恶狠狠地望着九芙蓉,骂道:“你竟把我儿子教得这般……” 九芙蓉嗤笑道:“若是你并没有随身带着玲珑刀,你便回去拿罢。” 红娘子转眼冷看静姝,道:“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话罢,她便犹如一股轻烟般地飘出了窗外,再不肯回头看上一眼。 …… 沛县八十里外的孜羽山深远蜿蜒,没有几个人能够找到这里。 她从未告诉静姝这座山叫孜羽山,若是要说,那她便要说它的故事,但她不愿意说这座山的故事。 所以她也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这座山的名字。 “孜孜光阴晚,丰羽正待时。” 她记得这句诗,这是她的爷爷告诉她的。 她的爷爷还告诉她—— “你爹就是孜羽,孜羽山也就代表你爹,他会像这座大山一样,时时刻刻保护着我们一家的。” 是啊,如今的江湖还有多少人记得梁丘孜羽呢? 风想是针一般地提醒着这座大山,试图将它唤醒,也试图将梁丘家族唤醒。 “爷爷,爹,梁丘家族无后了。”红娘子叹道。 红娘子恍惚之间忽地听见有人喊了一声—— “雪儿。” “雪儿!” “雪儿……” 那声音攸地越来越近,竟不似虚的。 红娘子大喊了一声:“爹——” 音儿拖得长长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儿时,但她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阴翳。 继而,她大笑了一声,悠悠道:“出来罢。” 她的面前忽地闪过一道身影,落定之后,但见一张老脸布满愁容,深眸真诚可视,道:“雪儿,你不认得为师了么?” 红娘子眼中早已没有了凄婉,而今她只是冷然道:“嗬,幽虚谷谷主——甄子非,你不必再装了。” 甄子非忽地变了一张脸,寒意突起,他的身边忽然蹦出一个娇美的姑娘来,甜声叫道:“爷爷。” 红娘子看了甄妞儿一眼,不屑笑之。 甄妞儿哼声道:“梁丘如雪,你既已知道了我们的来意,那就乖乖将玲珑刀拿出来罢。” 红娘子呆了一瞬,喃喃道:“梁丘如雪。” 她嫣然抬头扫视了他们一回,韵眸半笑,道:“许久没有人叫我名字了。” “的确。”甄子非附声道。 梁丘如雪美眸微转,笑意嫣嫣,道:“就冲着你们还叫得出我的名字,加之报了那份师恩,我也应当将玲珑珠交与你们。” 甄子非微笑着,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青木坐垫来,往地上一放,并无半点声响,虽只是个小小的动作,却将武功内力发挥得极好,紧接着,他往地上一坐,他身边登时扬起一层尘雪,缓缓道:“老了,总想坐着。”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总算还是为师的好徒弟。” 梁丘如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有半点惊讶,随地一坐,仿佛坐到了地上,其实却是凌空坐着,道:“是啊,不然我就不会知晓是你抓走了我的徒弟。” 甄子非陡然轻声笑着,他着实喜欢这个徒弟,若不是她是梁丘家族的,她定是他身边的一大帮手。 “嗬嗬,可惜了。”他在心中轻叹着,嘴上却道:“是啊,所以你竟不愿前来救她。” 梁丘如雪随声笑道:“不然又能如何?我教她习武,她却连你传与我的‘青芒筷诀’都不愿学,便是你派来的一个小小的丫头就将她掳走了,这般愚钝的徒弟死在你的手上也有福了。” “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乖孙女将她放走了。” “哦?看来是侥幸。” 甄妞儿不满道:“的确是侥幸。” 三人言语一番,互相讽刺,半个时辰过后,甄子非率先失去了耐心,道:“将东西交出来罢。” 梁丘如雪见他再次讨要,不悦地撇了撇嘴巴,愠声道:“我今日不愿与你多废话,实话告诉你罢,玲珑月已被九芙蓉抢走了!” 甄子非见她眸中蕴泪,似乎凄婉,倒也不见怪,反而笑道:“最傻的女人总是被锁在感情里。” 甄妞儿脸颊之间忽地升起一阵晕红,缓缓垂下了头,只听得梁丘如雪愠道:“与你无关!” 甄妞儿再抬起头来时,她的爷爷“嗬嗬”轻笑了两声,老手半捻,陡然出手,一直‘青芒’登时飞向梁丘如雪,她踏地轻跃,正是点足之势,悠然躲过,可随之而的是甄子非一句嗤笑的言语—— “难道你就不想报父母之仇么?” 第五十八章 多事玲珑,物人难全(三) 梁丘如雪一惊,身子在空中一滞。 甄子非咧了咧嘴角,于坐垫之上又急使出青芒,梁丘如雪霎时急身而闪,却已避之不及,那气势汹汹而来青芒直中了她的右腿和腹间,右腿骨“嘎嘣”一声断裂,卡在骨间,而腹间那支穿肠而过,掉落在几丈外那未融化的积雪上。 “啊!” 她大叫一声,倒在雪地上。 甄子非收了手,对自己的宝刀未老甚是满意,不由得大声狞笑起来。 梁丘如雪颤声道:“原来是你杀了他们。” “哈、哈、哈……”甄子非刚止住了狞笑,听她此言,不禁响起几声顿挫明显地大笑,笑毕方道:“可十几年来的你还在儿女情长中徘徊。” 梁丘如雪闻言,清泪簌簌,悲喜交加,喜于自己终是找到了杀害家人的凶手,可悲的是她竟无力替他们报仇,而当年的她竟认贼作了师父,两相比较下来,她也终于明白了骆行为子之心,不由得凄声悲歌—— “何如孜羽山中冷? 当是冤屈未由散。 小女而今方晓故, 却似霜雪堆心田。 仇起萧萧肃肃风, 无止苍苍银银冬。 念雪儿初经情长, 愚兮难报在天耻。” 甄子非冷哼一声,欲再下手,甄妞儿忙止道:“爷爷,若是玲珑刀不在九芙蓉身上,那留着她或许还有些用处。” 甄子非“哈哈”两声快笑,摸摸甄妞儿的脑袋,满意道:“还是妞儿考虑周全。” 话罢,甄子非与甄妞儿扬长而去,甄妞儿回头望了一眼梁丘如雪,只见她失神凄婉,悲歌复复。 …… 孜羽山外十里处,血八虫正坐在那长亭下。 一汪泉弄波,一壶酒仰天。 他在叹息,血目中悲伤之色尽显,戚戚然然。 可待得甄子非和甄妞儿到时,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冷寂,远远地向他们行了一礼。 近了前来,他又道:“甄谷主,现在可以将涣神散与我了罢?” 甄子非不露声色地将他的酒壶抢过,闻一道皱眉,闻两道罢,直将血八虫的酒壶往湖中一扔。 “咚!” 一声清脆。 血八虫脸上血色疤痕拧作一团,伸手欲抓,又慌忙将手伸回来,躬身道:“甄谷主,这是为何?” 甄子非摇了摇头,道:“糟糠之酒!” 血八虫把头抬了一抬,又将脑袋低了一低,道:“糟糠之酒,才能让我清醒。” 甄子非点了点头,往凭栏上靠了靠,示意了甄妞儿,甄妞儿从怀中取出一壶酒来,递与血八虫。 那酒壶竟与血八虫先前用的一模一样! “喝罢。”甄子非道,“给你的好酒。” 血八虫接过酒壶,身子却是一愣,只听甄子非又道:“怎么?怕酒里有毒么?” “不,不是。”血八虫慌忙解释道。 甄子非仰了仰下颚,道:“那就喝罢,喝了你就能拿到涣神散了。” 血八虫谢过甄子非,直仰头将酒“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可当他停下来时,甄妞儿却出其不意将他的穴道点住。 甄妞儿乐得“咯咯”笑了几声,小脸儿似水,美目儿如花。 甄子非问道:“你要涣神散,却为何不去找芙蓉教拿,却找我要?” “我……”血八虫叹了一声,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苦笑道:“我找不到芙蓉教。” “你……”甄子非顿了一顿,“你为何要涣神散?” “我……我……”血八虫似哑声了一般,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必说了。”甄子非笑道,继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递与甄妞儿。 甄妞儿咧着小嘴儿,明眸皓齿,将小瓶子接了过去,忽地将血八虫踢跪了下去。 血八虫跪着的身子微微向后,努目缩色,甄妞儿正好的位置,直把药瓶子里头半罐子的药粉倒近了他的嘴里,再一把拿起他手中的酒壶,倒了几口烈酒进去。 血八虫惊目如血,好半晌才道:“甄谷主,这是做什么?” “这自然是涣神散,你不是要么?那就给你。”甄子非老脸满意地轻笑道,“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 “什么?” “将这剩下半瓶的涣神散……”甄子非忽地如影般地冲到血八虫的耳边去,低声吩咐了一道,话罢,又道:“你可记清楚了?” 血八虫无奈地苦笑道:“再清楚不过了。” “想必你也知晓这涣神散的可怕之处。” “知道。”血八虫应道,这涣神散在二十年前人尽皆知,他如何会不晓得? 涣神散乃是芙蓉教的至毒之物,但那制作工序也知晓芙蓉教的教主才知晓,而对药量的控制又有极高的要求,多则暴毙,少则受尽各种折磨,最后武功费尽,生死不由人。 药多自不必说,最难使的,便是那少量又分得许多讲究,还需对体制不同的人下不同的药量,方能达到最妙。 而最后的控制神志更无人能配置出来,据说那芙蓉教的人也只有百年前的一个师祖才成功配置出一例,最后竟用于自己,疯了。 江湖中人无一不惧怕此物,而拥有此物的人往往也最残酷,他们要的并非是对方一时呜呼,而是最痛、最深的折磨。 想来幽虚谷的人亦不会使那涣神散,胡乱撒一番罢了,血八虫有求于人,自然无奈接受,又听到甄子非道:“那……希望你办好此事,莫不然一年后,可无人救得了你。” “是了。”血八虫随声应道,实则他晓得自己能够活多长时间,已不能计算了。 甄妞儿将手中的瓶子和酒壶都塞进了血八虫怀中,甄子非微笑着看了看血八虫,道:“我这妞儿点穴的功夫极好,连时辰都能够控制,一刻钟后,你的穴道自会解开。” 血八虫应了一声,目送着他们离去,跪对天地,叹道—— “若不是我今日无势,又怎会找你要这涣神散? 你便是不将我下了此毒,我也一定会去杀他的! 唉,你这般不相信人,叫我今日吃了这辱,他日,我定当还回来!” 血八虫自是在这叹声阵阵,眸中竟有热泪涌出,而甄子非与甄妞儿行去了几里,甄妞儿转头问道:“爷爷,这涣神散仅剩那一小瓶,你怎地都与了那血八虫?” “妞儿,你记住,人,不能只寻着藏和省,而要去添。” “知道啦,爷爷,我这小脑袋可全记下了。”甄妞儿似懂非懂地甜声道,攸地似又想起了一事,问道:“可我们没有解药,倘若血八虫完成了任务,那当如何?” “既是用完了的工具,自然要扔了。”甄子非语中冷瑟,并无感情可言。 “哦,我知晓了,爷爷。”甄妞儿笑道。 第五十九章 多事玲珑,物人难全(四) 孜羽山的山中雪地里流着一条长长细细地凝血,寻着这凝血往前看,还有两滩小小的血泊,这血泊之中,已没有人。 梁丘如雪消失了! 骆行和骆懿父子俩却在梁丘如雪的院子里忙里忙外,他们照顾的人是梁丘如雪。 没有人想得到这样一个人人想要见上一面的不老天仙——红娘子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躺在床板上的她面容惨白,憔悴悲戚,玉肌瑟瑟。 而她的右腿大概废了。 这简直是对美人的摧残! 骆行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曾想到自己报恩竟报得这般快。 骆懿皱着眉头道:“爹,红娘子这伤势,什么时候才能醒?” 骆行摇了摇头,忽然道:“我们回上郡!” 骆懿略有些吃惊地问道:“现在就走么?” “对!现在就走!”骆行道,目光坚决,沙声焦灼。 “可我们没有马车。”骆懿提醒道。 骆行得他一个提醒,目光登时冷寂下来,道:“是啊,我们连马都没有。” “爹,我去准备罢?”骆行提议道。 “不,不行,”骆行一下子回绝道,“如今的沛县什么人都来了,你去了定会遇事。”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在这里等着罢。”骆行无奈道,他霎时想起一事来,又问道:“却才一路来的血迹清理了没?” “已清理了。” “那好,我们便在此等着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早已大暗,屋里头一片漆黑。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骆行和骆懿只是坐着,黑暗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他们的轮廓。 忽然听见梁丘如雪一声低低的呻吟,骆行瞪大了眼睛,急忙道:“快、快点油灯。” 骆懿得了吩咐,急将油灯点上,正见梁丘如雪醒了来,再看她嘴唇微张,言语轻轻,细细听辨,方晓她说的是“去北面”。 骆行急忙问道:“哪里北面?” 梁丘如雪薄唇又张了半晌,道出一个“山”字。 骆行急忙吩咐了骆懿将她背起,骆懿应和过后欲将她背起,却听她又道:“烧……” 骆行瞠目讶讶,问道:“将此处烧了?” 梁丘如雪已无半点力气,只用力阖了两下眼睛,他们已然明了。 “懿儿,你将红娘子背上,此处我来烧,记得要用轻功。” “是,爹。”骆懿应了一声,转而向梁丘如雪躬身道:“晚辈得罪了。” …… 骆行与骆懿转头遥遥一望,小院处火光冲天,梁丘如雪微微睁了睁眼,不由得又留下一下温润的泪珠。 继而,他们又在夜里前行,似乎被这无尽的黑色吞噬。 只有那冷风,瑟瑟地在他们耳边吹着。 无穷无尽,无感。 他们的确用的是轻功,只是骆行却稍显得累,他已使不出多大气力来了。 骆懿跟着他,速度并不大快。 从南面到北面,他们用了两刻钟。 孜羽山的北面尽是苍松翠柏,只是这时候它们的身上还堆积着厚重的白雪,直将它们的枝头压弯了来。 肃杀的风倒是将梁丘如雪吹得打起了精神来,她忽然轻声道:“小心……” 骆行与骆懿立马停住,立在空中,只听她又道:“此处有机关,你们……你们随我说的走。” 紧接着,应了梁丘如雪的指示,七弯八拐地行一阵,只见一处松柏生得极其有序,左右各两棵松、两棵柏,整整齐齐。 “将中间的门打开。”梁丘如雪又吩咐道。 “门?”骆懿疑惑地道。 “地下。” 梁丘如雪话音刚落,骆行便落到了地上,沙声咳嗽了一阵,向前探去,只一会,便果真开了一道门来。 “下去。” 待他们下去之后,却见得一条弯弯绕绕的密道,漆黑如夜。 梁丘如雪一路指示—— “走到头。” “头顶上机关。” “油灯在左。” 骆行与骆懿二人顺着指示一路摸索,终是呼了一口气。 骆行点了油灯,只见得一间宽敞的房间布在面前,北边一张床,左边一副桌子坐垫,右边一个不大的柜子,简单有致,再往一旁看去,竟还有房间。 骆懿急忙将梁丘如雪放到床边。 梁丘如雪虚弱地往床头靠了靠,长长弱弱地呼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床沿,那门便自动落了下来。 “替我隔壁间打盆水来。” “将柜子里的金疮药和布块替我拿来,你们去隔壁房间稍候,我自己再处理一下伤口。” 骆行父子闻言,一个替她打了水,一个替她拿了东西,便往隔壁房间去了。 而梁丘如雪自是强忍着疼痛将伤口处理了一番。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艰难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但此时又能如何呢?她的疼痛已不仅仅来自于伤口,还有内心。 她的右腿…… 大抵是废了。 她处理了整整半个时辰。 泣泪无声,苦痛难言。 她逝去眼泪,道:“过来坐罢。” 骆行与骆懿过来,看到地上、水盆里满满的红色,骆行不由得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声,他们也不必梁丘如雪再言,自是将那积满尘土的坐垫拍了拍,将就坐下。 骆行先开口道:“是何人将红娘子伤成这般?” “甄子非。” “哦?”骆行转头看了看骆懿,“原来懿儿不曾说谎,我原以为他说的事是假。” 梁丘如雪牵强一笑,道:“你的玲珑珠……” 她还未说完,骆行抢先道:“与季帮主的那并不是真的。” 梁丘如雪又是牵强一笑,美目流离,道:“明日,我与你们回上郡。” “那你的徒弟呢?” “我这般模样也救不了她。”梁丘如雪苦笑道。 “易姑娘被甄子非抓了?”骆懿皱眉慌忙问道。 “被季帮主和九芙蓉。” 骆懿脱口而出,道:“那我去救她!” “你不能去!”骆行霎时止道。 “你不能去。”梁丘如雪重复了一遍,虽是好意,却叫骆行听起来有怨怪之意,她登时浅浅微笑,接着道:“我并无怨怪之意,只是令公子……的确不能去。” 骆行静静听着,并不插嘴,等着她继续说出个缘由来。 “甄子非已去找九芙蓉了。” 梁丘如雪不过是一句短话,却都得道明了其中无奈之意。 “让她自求多福罢。” 骆懿在心中叹了一声,转而想道:“唉,我爹的身体这般,一路回上郡定要我照顾,易姑娘……想必九公子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 第六十章 多事玲珑,物人难全(五) 沛县西边郊外有一处宅子,破旧而久远,早已荒废了,四周杂草开始一寸一寸地冒出来。 据说闹鬼。 有时候听得一阵男欢女爱之声,有时候见得一阵虚虚盈盈的火光。 这地方自然没人愿意来。 可这里是季越派的驻点。 宅破而虚之名,隐而不知实事。 刘季带着九芙蓉一行正在那宅子的下头。 檀木隐隐生香,阁楼雅间具备,小廊亭台蜿蜒,几处假山如画,一湖碧波轻漾。 这简直是另一个宫殿! 这般富丽如宫也让季越派的富贵实至名归。 大堂上,蒙在静姝眼睛上的黑布块被解了开来,静姝慢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只听刘季喊了人来,吩咐道:“将她带下去罢。” “爹,我去罢。”九冬焱微笑道。 刘季和九芙蓉同时看了看九冬焱,一路来对他仔细观察的刘季觉得他的性格与九芙蓉倒真有些相像,不由得一笑,道:“去罢。” 话罢,九冬焱便带着静姝一起跟着前头两个带路的手下去了,一路上九冬焱尽是说一些关于玲珑刀和红娘子的言语—— “易姑娘,你说你师父到底会不会来救你?” “她今日那般冷漠,想必是不会来了罢?” “唉,这玲珑刀不就是一把破刀么?怎地她宁愿丢下你,也不将它交出来?” “……” 静姝却是不言不语,只任他自说自话,细细看了一路下来,只是暗思:“看来这刘季也是颇有野心,也不知季越派到底有多少人马。 扶摇庄和环象谷必然和原魏国脱不了干系,而这季越派到底会和哪个旧国有关系? 这般看来,近些年来四个较为有名的帮派只剩下荆楚帮还未见识了,不知这几个帮派之间是否有联系。” “哥哥,我该怎么做?我竟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心中各种思衬,无不哀伤。 而待到一处院落时,那两个手下便要将静姝的手捆绑起来,只听九冬焱道:“诶,一个小丫头而已,何况她有伤在身,想来这么大的季越派必定不会怕一个小丫头跑了的。” 那两人听完自是一笑,躬身道:“那我们便先退下了。” 九冬焱谦恭回礼道:“辛苦二位了。” 但看院中精心摆设,四旁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如今的时日便也是有花开的,娇艳似是情思暗许,殷殷切切。 静姝不由得惊了一惊。 九冬焱看了那二人远去,便正色道:“易姑娘,我们进去罢。” “九公子,你当真……”静姝美眸微熏,忽地想起自己的娘来,顿了一顿,“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 “你说。” “你当真恨我师父么?” 九冬焱低声道:“此处不宜说话,我们进去再说。” 静姝重睫稍抬,半是晓了他的意思,便跟着他进去了。 二人关了门来,坐在绣花锦垫上,静姝心中忽地有些奇异之意,只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只听九冬焱哀叹道—— “我何尝不好好认一认我娘呢……” “那你为何……”静姝蹙眉问道,只是话还未出口,九冬焱就抢过话,道:“我知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姝稍稍低下了头,等他继续道:“我想救我娘,也想……救你。” 静姝抬了抬头,眸中恩情乍现,久久才道:“谢谢你。” 九冬焱修眉倒竖,吞吐道:“但我只能救一个。” 而你,却是有伤在身,我若是救了你,你必然也逃不了多远。 想来,你必是疑惑我为何不两个一起救……唉,我太了解我爹了,若是你无用,他能够一剑杀了你的……” 九冬焱吞吐之中,静姝突然止道:“你不必说了。” “你不信我么?” “我信。”静姝脸颊腾地转红,“所以你不必再说了。” 九冬焱忽然咧着嘴巴轻笑一声,道:“所以我不用解释,你也知晓我的想法么?” 静姝痴痴笑了两声,道:“所以你若是再解释,便要叫季越派的人都听了去,那我……大抵是要死得早一些了。” 九冬焱低声道:“那我可得小声点儿。” “对了,九公子。”静姝虽是正色言语,却有欲言又止,这让九冬焱不禁又皱了皱眉头,又见她这般肃目喊自己,问道:“有何事,你说便是。” “我……”静姝顿了半晌,“你可知芙蓉教?” 九冬焱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芙蓉教,只得点头应道:“这我晓得。” 静姝又问道:“你可知它们的涣神散?” “我也只是听说。” “这毒可有解药?” “解药?”九冬焱惊讶地问出了口,镇了镇面上的讶异,继续道:“有啊。” “你可知晓这解药在哪?” “芙蓉教早已消失于江湖,无人能找到,”九冬焱犹豫了一下,“你要这解药做什么?” 静姝一时愣住,思虑了半晌,眸中已带泪花,姗姗如幻,道:“我原来不想告诉你的。” “你说。” “我师父……你娘,她中了涣神散了。”静姝声声泣下,真假难辨,而她心中却道:“师父,我对不起你了。” 她见九冬焱愣作一处,不作安慰,反而又道:“正因为如此,她今日才救不了我。” 九冬焱无心看她尽显的委屈悲伤之意,心中早已愕然,自己找了十几年的母亲,如今……竟然中了涣神散。 他已不再犹豫,目光坚毅,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他承诺罢,又补充道:“我也定会将你送出去的。” “好!”静姝半喜道,只是喜后却又心伤,忍着泪把头低了一低。 九冬焱思虑良久,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你必须救我娘。” “她既是我师父,我自然要救她。”静姝猛地抬头,愠声道。 “可我不能去。”九冬焱下颚一低,叹声道。 “这是为何?”静姝心中虽是不愿其跟着,听到这话更是偷偷高兴了半晌,可她此时却是蛾眉惊蹙、满目不解地问道。 第六十一章 把酒灯盏,夜不婉声 九冬焱顿了半晌,忽地笑道:“易姑娘,可愿喝点儿酒?” 静姝正是惊诧之时,只见他眉间踌躇,又似示意她什么,她虽是不明了,但也附和道:“嗬嗬,你这可有什么好酒?” 九冬焱笑道:“这样美如画的地方,自然是有好酒的。” 话罢,只见他手中一捻,窗户“吱呀”一声,向两头开去。 静姝甚至都还未看出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觉得甚妙,不由得莞尔一笑,道:“想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使的这飞镖,我也是这几月来才晓得你这飞镖原是叫‘寻雪镖’。” 她话毕,余光瞥到那‘寻雪镖’正在院外一个青袍男子的脚下,心中不禁暗暗佩服九冬焱,又暗暗佩服那男子的轻功,而她竟未有半分察觉。 她转头向外头看去,豪声道:“不想公子你这般好功夫,若我没有受伤,定要与你比上一比。” 那男子冷眸微惊,肃眉半蔑,并不回答。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喊了人来,备上了好酒,道:“绍然,你也进来喝杯酒罢。” 静姝见他并不动弹,也邀请道:“莫不是九公子说,我今儿还不晓得你叫‘于绍然’,于公子,外面也不暖和,进来喝口温酒也不愿?” 于绍然对此嗤之以鼻,冷面相对,蔑然道:“我不愿和女人喝酒。” 静姝心下微讶,登然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不悦,道:“所以你也不肯和我比试?” “不肯。”于绍然声音简短有力,不假思索。 静姝冷哼一声,道:“那我也不肯和你这样的人喝酒。” 于绍然心中一惊,并不搭理,转身欲走。 从未有人说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九冬焱忽然道:“你早就知晓了我爹原来是为了季越派而寻找玲珑两物?” “是。”于绍然面无表情地道,好似没有开口一般,只这个“是”字就足以表达出他音中的不屑。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为何要告诉你?”于绍然音中登时显出不悦。 他显然对这个少主并不那么满意。 的确,他年长九冬焱几岁,对这个整日无所事事,武功也不如他,并且只会与女人一道的少主当然极为不满。 但他的不满却不仅仅源于此,而是这个十几年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少主抢了他的一切! 他讨厌九冬焱所拥有的一切,那个仅仅只是作为九芙蓉的儿子就可以得到芙蓉山庄的绝学——寻雪镖! 他也讨厌九冬焱所喜欢的一切。 所以他也讨厌女人! 他果真转过了身去,九冬焱又道:“你当真不喝一杯酒么?” 他测了侧头,继而又把脑袋摆正了,嘴角的肌肉忍不住抽了一抽,再也没有回头,向前而去。 但他奔去几丈又折了回来,站在院外,道—— “我喝。” 他已许久不曾喝酒了。 九冬焱打心底里发出了几声笑,油然生出一丝慰藉,他们已很久不这般一起坐着了。 他知晓于绍然的心思,也知晓自己亏欠了这个人许多,可他从我表现出一丝亏欠,若是他越觉得亏欠,他的父亲便待于绍然越不好。 “莫要生情,无论是什么情,也无论是对谁。” ——这是他的父亲告诉他和于绍然的。 可这么多年以来,能做到的,也只有于绍然。 于绍然已坐了下来,他兀自倒了一碗酒,热气腾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忽地转头看了看静姝,道:“你叫‘易祈安’。”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姝努了努樱唇,道:“你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人。” 于绍然愣了一愣,那冷冽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极其奇怪的笑容,转过了头,将酒一口灌下,脸颊腾地转红,道:“芙蓉山庄的女人都说我长得很好。” 他话语中一本正经,好似在说一件极其严肃的事。 静姝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与你喝酒的。” “若是在平时,我也是绝不会与你喝酒的。”于绍然接道,脸颊处因不胜酒力而生出的晕红更甚。 “这么说,今日你便是要与我喝酒,而且就坐在我的旁边?”静姝转头笑道,心中的不满之意早已烟消云散。 “我今日便是要与你喝酒,而且就坐在你的旁边。”于绍然一本正经地道,手中又倒了一碗酒来,与静姝举在半空中的酒碗碰了个“叮当”响。 静姝眉眼笑意不住,自是与他喝了那碗酒,调侃道:“那你却才莫不是说了不愿和女人喝酒?”话罢,她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于绍然脸上不由得又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我既然和你喝酒,那便不把你当做女人。” 静姝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全无女儿之色。 九冬焱吃了一惊,却不是因为静姝,而是因为于绍然今日竟露出了笑容,在他的眼里,于绍然从来是不笑的。 三人酒意大起,各自心中的烦恼在这个时候好似是碗里的酒水,浓烈却无人在乎。 每隔一阵子就有人送上热乎乎的酒菜,而他们不过是放纵一下自己罢了。 桌上的下酒菜和酒坛子多了又少、少了又多,没有人在乎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多了、什么时候又少了。 于绍然的头早已晕乎乎的,他忽地向静姝道:“若你是个男人,那我们必定能够成为好朋友。”话罢,他诚然地笑了两道。 他喝酒的时候实在可爱多了,似乎已是一个有情感的人,但他对情感的表达也实在算不上表达,这只不过是一句醉懒的话语,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微笑。 就像在自嘲。 九冬焱又是吃了一惊,兀自喝了手中的酒。 静姝笑道:“多谢。” …… 九芙蓉在远处的屋顶透过那一扇窗户看着里头喝得醉醺醺的三人,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 他年少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跟截然不同的人喝酒的,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那么挑剔,似乎只是因为年纪相仿就能够坐下来像朋友一般喝起酒来。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何没有一丝挑剔。 他忽然发觉自己老了! 他开始感叹,拎起一旁的酒坛子使劲往嘴里灌去,似乎这样能够证明他还未老去。 但他已老了! 他已五十岁了! 他轻声笑了起来,好似在自嘲。 那首童谣——他轻轻地念了出来—— “少年最爱芙蓉花, 改了名字铸了剑。 芙蓉名字芙蓉剑, 芙蓉只为芙蓉教。” 他叹息了一声,忽地觉得这叹息声似乎是回荡在天地间的,但他也只是叹了一声,无人知晓。 空中有一个人轻巧地落了下来,好似下了极大的雪,悠扬婉转,轻轻地飘到了他的身边。 第六十二章 芙蓉重见,娇娥长叹 若九芙蓉还年少,他必定要叹道:“真是美好的女人啊!” 但他已不再年少,他惊讶地看着身边这个人,即使她蒙着面纱,他仍然知道她是谁。 她便是上一任芙蓉教的教主——李婉瑜! “你……”九芙蓉百般惊讶,口中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终道:“原来你在这里。” 李婉瑜转头盯着他看了一阵,柔声道:“这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九芙蓉恢复了平静,言语中已没有一丝惊讶,不过是平平的一句问话,却叫李婉瑜有些失望。 李婉瑜缓缓地解了面纱,她已不再年轻,只不过这无月的地方和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肤给了她一点衬托,让她的脸没有那么多岁月的痕迹,也让她看起来还是那般美好。 “喝酒。”她轻声道。 话罢,抢过九芙蓉的酒坛子猛灌了一口,低头不经意地微笑着,接着她停了许久,又道:“我刚到这里。” “你来这里有何事?” “我不过是来看看红小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见到了?” “嗯。”李婉瑜微微颔首,“我见到了。” 九芙蓉灌了一口酒,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喝酒的样子和如雪年轻的时候很像。”李婉瑜抬首微笑地看着正前方,似乎是在回忆,虽是柔娇,可她目中却越发地狠了,转而又问道:“她和梁丘如雪有何关系?” “师徒。” “所以,你和刘季要利用她将梁丘如雪引出来?” “我们不过是在这里等着她将玲珑刀带来。” “我早该猜到了,”李婉瑜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们早就见过面了。” “也只有你才能懂我话里的意思。”九芙蓉冷俊如山的脸忽地泛起一丝笑容,转头微笑地看着李婉瑜,“当年,若是你不走,我必定会让你做我的夫人。” 李婉瑜微微讶异,胸口腾腾地不住起伏着,眸中的狠色早已不复存在,宛如春风化雨,既是微润,又半带少女风情,痴痴地盯着九芙蓉,好似他们就是一对神仙眷侣,恨不得将九芙蓉的容貌深深地锥入自己的骨髓里。 她的点绛丰唇轻启,道:“现在也可以的。” 九芙蓉微微一笑,脸上小露风霜,男人的冷霸之色尽显,他忽地一把揽过她的纤腰。 李婉瑜心下一惊,忽地轻“啊”的一声,柔声中短促有力、绵绵缠缠。 而九芙蓉一手揽着她,一手拎着酒坛子,使的一式“花间绕雪”的轻功,直将李婉瑜拨弄得春心荡漾,一晃眼间,他们已在九芙蓉的休息处。 九芙蓉急心将酒坛子随处一摆,一个风起过处,油灯已熄了。 锦床上芙蓉花开得正妖艳,一时间情缠意绵,宛若阵阵波涛,来势汹汹。只听得锦床间“吱呀”声起,娇人儿“啊哟”声唤。 抚弄膺间透嫩粉,娇娥纤柳似游蛇。 丰臀更甚初三九,细腿犹似好个春。 霸手粗捻是凝脂,壮身摩摩带清泉。 起伏时柔声婉婉,间歇处莹波嗔痴。 李婉瑜忽地铃声道:“你方才说的当真么?” 她不见他回答,又道:“现在也来得及的。” “已来不及了。”九芙蓉冷声乍起,那粗手在她穴位上一点,李婉瑜已动弹不得。 李婉瑜眉目惊锁,转瞬恨眸,恨声道:“你!” 可她还未说出什么来,九芙蓉已腾地坐起,问道:“刘季派你来的罢?” 李婉瑜闭了眼去,呼吸渐渐匀称下来,却因气极并不给予回答。 而九芙蓉已迅速穿戴好了衣物,转瞬间又移转了那矮桌来,悠悠地将油灯点了,自己往桌子上一坐。 李婉瑜气着睁开了眼,瞪眸似乎自言着恨意。 九芙蓉再是一把将锦被儿掀落在地,微笑着把她的纤体儿瞧个遍,轻笑道:“这天可是极冷的,莫不要让你的玉脂变成了紫色。” “你想干什么!”李婉瑜气急败坏地怒道。 “我想干什么,你自己知道!”九芙蓉冷声如冰,语中带斥。 “哼,他派我来做什么?”李婉瑜没好气地道。 “不说是罢?”九芙蓉笑看着她,见她并不应答,又道:“那我走了。” 话罢,他直走到了门口,李婉瑜眼见着他要开门了,急忙唤道:“你别走!” 九芙蓉并不理会她,将门儿开了半道,李婉瑜又急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便是了。” 只见九芙蓉这才罢休,又将那半扇门关去,重回做到了桌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罢。” 李婉瑜先是叹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了,我竟对你还抱有一丝幻想,是我活该。” 九芙蓉盯着她,并不言语。 李婉瑜再叹了一声,道:“我应该知晓你是一点儿都没变的。” 九芙蓉笑了,将她的酮体又看了个遍,和颜悦色地道:“你也一点都没变。” 李婉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带着一句轻轻的“是”,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道:“是他派我来的。” “他派你来干什么!”九芙蓉紧接着问道。 李婉瑜瞥眼看了看他,道:“看来我是必须要说实话了?” “是。”九芙蓉的答话简短有力,竟似一道不可违背的命令。 “他……”李婉瑜顿了一顿,“他不过是让我来问问你是否当真不要玲珑两物。” 九芙蓉轻笑了一声,悠悠问道:“我若说要呢?” “那你就会死!”李婉瑜回答得毫不迟疑。 九芙蓉忽地移坐到床沿,伸出手去把玩着她的身体,在她耳边坚定地道:“那我要!” “什么?”李婉瑜惊讶道,但惊讶过后,她却笑了。 “他的确一点儿都没变。”李婉瑜暗思着,心下叹了一阵。 “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要?”九芙蓉手已离了她的身体,又坐到那矮桌上,反问道,“玲珑珠能永葆青春,你不想要么?” 李婉瑜愣了半晌,只是叹息着。 九芙蓉正色问道:“你打算如实告诉他么?” 李婉瑜又闭上了眼睛。 九芙蓉忽地伸手点开了她的穴道,将她的衣裳扔与她。 她反倒不急了,悠悠地一阵穿戴,穿戴罢,她往门口走去。 九芙蓉忽然似一道影子般地掠到她的后面,环住她的腰,又就近将她的胸脯狠狠捏了一把,在她的耳边轻轻哈着气,道:“我想你不会告诉他的。” 李婉瑜愣了一下,掰开她的手,恨恨地“哼”了一声,开门而去,只听得九芙蓉还在后头轻唤道:“有空再来。” 第六十三章 殷殷翘盼,天各一方 刘季和九芙蓉一天天地等,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却怎么也等不来梁丘如雪。 她是知晓这个地方的。 他们已等了十几年了。 他们已不想再等了! 他们决定带着静姝去找梁丘如雪,去孜羽山的北面。 那个地方,梁丘如雪曾经带他去过。 可静姝不见了! 九芙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儿子,斥问道:“人呢!” “爹,我怎会知晓人在哪?”九冬焱不满道,眸中尽显的惊诧之意让九芙蓉相信了他说的话。 九芙蓉忽然摸一摸自己的身上,再次狠目怒瞪着九冬焱,道:“涣神散呢?” “下在红小娘子身上了。”九冬焱满不在乎地道。 九芙蓉和刘季同时惊声道:“什么!” 刘季忽地大笑起来,道:“你这儿子当真与你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九芙蓉正是无奈处,将手上的帛书低与了九冬焱,斥责道:“你自己看看!” 九冬焱接过帛书,只见上面写着—— “尔为堂堂福气来,我当琴瑟和鸣与。 待是春归未好梦,只愿执手向竹翛。 娘自院锁夙香食,儿郎携媳归家来。 笑满园桃花朵朵,看一隅梨枝白白。 无悲儿由情便喜,欢阙儿至真尤善。 未若闺宫争未休,睦睦此生田园间。 毒兮罢了冬风醉,感念于心秋波转。 远起幽幽虚谷矣,再见何时盼眸底。” 若是一看倒也没什么,莫不是一首情诗罢了。 再待他细察时,九芙蓉忽地斥责道:“你是不是又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 “爹,我都这般大了,您怎地还管我这些?”九冬焱一把将那帛书给揣进怀中,并不打算做什么解释,言语还更甚,“我这般模样,还是爹教我的?” “你……”九芙蓉被他说得无话可说,欲再斥骂时,外头却来个一个女人,九芙蓉正眼一看,却是李婉瑜。 他张口便要调笑,余光又见得九冬焱正在此处,只把他赶了出去。 九冬焱似得了大赦般地道了声“是”,转身走出了院外,就像一阵风一般掠过李婉瑜的身边,却叫她大吃了一惊,心中骤然怀疑他是梁丘如雪的孩子。 但她面上却无半死变化,见到九芙蓉的脸,心下又恨恨起来。 九芙蓉笑道:“这白日里看,李教主更是风韵犹存啊。” 李婉瑜只恶狠狠地向他瞪去一眼,转而走到刘季面前,笑道:“季帮主,当真是有个好兄弟啊,既是得了宝贝,莫不要拿出来与我瞧瞧?” 九芙蓉不由得笑出了声,心中已然知了她并未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刘季,只是如今却还要在这边逢场作戏,倒让他感到好笑。 他笑过一阵,道:“大哥,李教主是个美人,你便给她看看罢。” 这边犹似唱戏,另一边,九冬焱正是仔仔细细将那诗研读一番,看那“娘”字、“毒”字,想必是有什么信息藏于里头。 他忽地看出一道来,便试着将第一个字串起来,一看便是:尔待娘笑,无未毒远。 可这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倒是前四个字让他心中一紧,他急忙将这八个字拼凑片刻,顿然明了—— “尔娘无毒,待笑未远。” 只是不知这诗中的殷殷翘盼是真是假。 …… 静姝在一处河水中浮了上来,原来季越派地下驻点的那处活水便是另一个出口,只是这冰冷的水已将她冻得满脸通红、嘴唇发紫,一个激灵打得她好似那花枝般地乱颤。 好在背后的伤口也已合了上来,大抵是九冬焱给的金疮药极好。 九冬焱告诉她,这金疮药治伤好得极快,只是她这几日也不能胡乱使内力。 他给了她一小瓶涣神散和一瓶金疮药。 至此,她才知晓涣神散的解药还是涣神散,不过,若要解毒,竟是用同样分量,这叫人要如何解得? 她现在冷得牙齿间“咯吱咯吱”地颤抖,但她已顾不得这些,她赶忙上了岸去。 她还背着一袋裹着衣物的牛皮包袱,那包袱滚圆得密不透风,还有一柄剑——子归剑。 “他考虑得真是周全。”她想道。 她忽然狂奔起来,不用轻功,就只是狂奔! 直到她奔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方停下脚来,脸上不由得会心地一笑,急忙换了衣裳,正见得一把短刀落在地上,还有一袋钱两。 短刀尾处半弯,恰似一轮半弯的月儿,叫“花舞刀”。 这花舞刀是梁丘如雪与她的,那钱两想必是九冬焱在去将她被扣的花舞刀偷回来的时候后也一起装进去的。 “他想得真周到。” 静姝感叹了一声,将短刀与钱袋子捡起来一并揣进了怀里。 “不想这几月以来,我竟一直在欠他们母子的恩情。”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下又叹道。 “但愿他能够知晓我诗中的意思罢。” “师父,我还有我的事要做,就不去找你了。” 她思索了一番,立马站起身来,又走回了河边,将原来的衣裳往河里一抛,腾地向有人有马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不住地四下看着,也不住地用手拧着自己湿透的头发, 她的心里也渐渐由迷茫,到坚定。 她要到咸阳去! 那她若要求快,必定要从那东方道西行而至函谷关。 第六十四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一) 半月后,咸阳。 静姝的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半百的男人,这是她几日前遇到的。 他是多年前郑夫人的侍卫,唤作“余贵”,生得五大三粗,黑脸长胡子,只那双三角眼生得十分凌厉。 其实说他是静姝的侍卫更为准确。 静姝小时多受嬴政喜爱,嬴政的各位夫人多有争宠之势,对郑夫人的两个孩子多有暗害之心,他们害身为嫡长的扶苏不成,便来对付幼小的静姝,因此郑夫人暗中找了个人保护静姝,只是至静姝被嬴政厌恶之后,余贵便不见了。 静姝知晓余贵这个人,但小时不懂母亲的用意,如今大了才晓得母亲的辛苦呵护。 虽说余贵身为侍卫时凡事也做得周全,但静姝这些时日来已颇晓得江湖中的尔虞我诈,而与余贵也多年未见,自是不敢轻信于他,便细察了他三日,方放下心来。 静姝便有意将大事交代与他。 这日至午,静姝与余贵坐于皇宫外安语客栈一楼,点了些好酒好菜与余贵吃喝。 余贵低声道:“谢过公主。” 这几日以来,余贵唤的都是“公主”,便是让他改过来,下一次时又是作“公主”唤她,因地此时静姝也不甚惊讶,只由他叫去。 待得两人吃喝一阵,静姝方道:“余叔,我有一事交与你去办,不知余叔肯不肯效力。” 余贵忙慌地放下酒碗,低头小声应道:“我余贵自当为公主效力,公主便说有何事罢。” “我这里……”静姝正低声说了几字,忽地见外头有一行官兵走过,可为首的却是个公子哥,这不由得让静姝停下言语来,细眼瞧了他们半晌。 正见得那公子哥大摇大摆地往客栈里走来,往地上木垫上一坐,邀了当头的几个官兵也坐下,高声喊道:“老板,将好酒好菜端上来!” 老板唯唯诺诺道了几声“是”,连忙唤了小厮去后厨弄酒菜,自己躬身笑面地走到那公子哥面前,道:“赵公子,您可是来了,今日叫地这些个弟兄们,可都是来吃喝的罢?” “笑话,我哪次来你这里不是来吃喝的?”那赵公子扬声道。 静姝登时小蹙蛾眉,嘴里喝着温酒儿,斜眼儿瞧着那趾高气扬的赵公子。 老板又是一阵维诺之声,还不时地拿着袖口往额头上擦,紧张害怕之处无不尽显。 静姝见着老板这副模样,又看见自从这赵公子来了这家店之后,其余人都不敢拿眼想看,一低头便再也没有再抬起头来,再过半刻,这家店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静姝与余贵二人了,其余人等,全都走了。 老板看他今日面带红光,又阿谀了一道,半是颤抖的手中忽地一收,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轻声道:“赵公子,我这年冬日都仰仗着您来我这处喝酒吃菜,只是我平时生意却只是一般,家里头时常不支,但愿赵公子今日能将酒菜钱结与我,拜托咯。” 赵公子忽地冷笑一声,半有愠色地道:“这冬日我爹都不在家里头,我哪里生钱与你?你等着罢,等着我爹什么时候回来,我自会付清了你的。” 静姝见状,暗思道:“这老板却才也不是这副模样,怎地见了这公子哥成这般了?也不知这赵公子是哪位朝中大臣的儿子,竟在我大秦国都这般飞扬跋扈!” 她思衬罢,不禁随口“哼”了一声,不想这赵公子听了去,只是眉宇皱了一皱,嘴上虽是没说什么,手中却暗暗使出了他的暗器。 静姝自是瞧出了他这处,只将身子轻轻一闪,刹那间便闪过了。 那赵公子气不过,登时起了身来,将整个桌子给掀翻了,怒声道:“将她给我围起来!” 一下子,那一行官兵将静姝和余贵都包围了起来。 老板战战兢兢的,再不敢提那欠钱的事,劝声道:“赵公子,想来这两人是不知晓您的大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要与一介女子置气。” 那赵公子哪里肯听他说半句,站在静姝的桌子面前叫嚣道:“哼,瞧你也有几分功夫,我倒要和你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便将你今夜许与我如何?” 话罢,他自是大笑了起来,淫笑间又多看了静姝几眼,嘴上直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心下满意不已。 那八个官兵也随着他笑了一阵,叫他更是心欢。 静姝本是不屑与他说话,见他端地将自己一阵瞧,心下倍觉恶心,骂道:“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会什么三脚猫的功夫!” 但她还未起身,一旁的余贵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转头将那赵公子看了个通透,瞪眼瞠目之下不由得把赵公子看得向后退了一步,大骂着吩咐道:“将这狗娘养的贼眼子抓起来!” “公主,让我来教训他!”余贵转头向静姝请命道。 那些个官兵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向前抓人。 静姝忽地皱起眉头来,暗自叹道:“余叔这死脑筋!” 不料那赵公子却猖狂地大笑起来,道:“你这样的也能做公主?真是笑话!”说着,对着一行官兵吩咐道:“你们,将这个冒充公主的抓咯!” “是。”他们齐齐应了一声,欲要向前,余贵忽地又大喊道:“她当真是当朝的公主!” 赵公子大笑了几声,向静姝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当朝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赵高的儿子——赵贞毓!你算是哪门子公主?有种报上名来!” 余贵又欲开口,静姝急忙止住,心下早已明了,她在京城之时,便听说这赵贞毓的脾气十分不好,不想今日遇见,竟坏到这般。 她在心中叹了声气,嘴上又咽了口酒,缓缓地站了起来,蔑然道:“我今日便与你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喊我一声‘姑奶奶’如何?” 赵贞毓伸出了右手食指,一面恨比了一个手势,一面道:“你!”他顿了一顿,“哼,那你输了,可陪本公子睡上一晚?” 周边登时一片欢呼声。 静姝不再与他废话,将要动手之时,外头一声音传来——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随声而进来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的猛汉,跟余贵竟有几分相像,只见余贵忽地作揖唤道:“大哥!” 第六十五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二) 赵贞毓看了一眼来人,愣了一愣,竟也恭敬地向那人道:“黎叔。” 静姝略略蹙了蹙蛾眉,朝那黎叔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袍加身,身体宽厚,两旁宽大,五官生得如虎那般彪猛,只是那肚子却似大水缸一样,也不知是否是吞了个大缸进去。 黎叔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手下,也都是十分彪猛的大汉。 黎叔向赵贞毓点了一下头,向他作揖道:“赵公子。” 紧接着,他忽地比了个手势,静姝暗道“不好”时已来不及,只见一群人直将她团团围住! 半月后,咸阳。 静姝的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半百的男人,这是她几日前遇到的。 他是多年前郑夫人的侍卫,唤作“余贵”,生得五大三粗,黑脸长胡子,只那双三角眼生得十分凌厉。 其实说他是静姝的侍卫更为准确。 静姝小时多受嬴政喜爱,嬴政的各位夫人多有争宠之势,对郑夫人的两个孩子多有暗害之心,他们害身为嫡长的扶苏不成,便来对付幼小的静姝,因此郑夫人暗中找了个人保护静姝,只是至静姝被嬴政厌恶之后,余贵便不见了。 静姝知晓余贵这个人,但小时不懂母亲的用意,如今大了才晓得母亲的辛苦呵护。 虽说余贵身为侍卫时凡事也做得周全,但静姝这些时日来已颇晓得江湖中的尔虞我诈,而与余贵也多年未见,自是不敢轻信于他,便细察了他三日,方放下心来。 静姝便有意将大事交代与他。 这日至午,静姝与余贵坐于皇宫外安语客栈一楼,点了些好酒好菜与余贵吃喝。 余贵低声道:“谢过公主。” 这几日以来,余贵唤的都是“公主”,便是让他改过来,下一次时又是作“公主”唤她,因地此时静姝也不甚惊讶,只由他叫去。 待得两人吃喝一阵,静姝方道:“余叔,我有一事交与你去办,不知余叔肯不肯效力。” 余贵忙慌地放下酒碗,低头小声应道:“我余贵自当为公主效力,公主便说有何事罢。” “我这里……”静姝正低声说了几字,忽地见外头有一行官兵走过,可为首的却是个公子哥,这不由得让静姝停下言语来,细眼瞧了他们半晌。 正见得那公子哥大摇大摆地往客栈里走来,往地上木垫上一坐,邀了当头的几个官兵也坐下,高声喊道:“老板,将好酒好菜端上来!” 老板唯唯诺诺道了几声“是”,连忙唤了小厮去后厨弄酒菜,自己躬身笑面地走到那公子哥面前,道:“赵公子,您可是来了,今日叫地这些个弟兄们,可都是来吃喝的罢?” “笑话,我哪次来你这里不是来吃喝的?”那赵公子扬声道。 静姝登时小蹙蛾眉,嘴里喝着温酒儿,斜眼儿瞧着那趾高气扬的赵公子。 老板又是一阵维诺之声,还不时地拿着袖口往额头上擦,紧张害怕之处无不尽显。 静姝见着老板这副模样,又看见自从这赵公子来了这家店之后,其余人都不敢拿眼想看,一低头便再也没有再抬起头来,再过半刻,这家店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静姝与余贵二人了,其余人等,全都走了。 老板看他今日面带红光,又阿谀了一道,半是颤抖的手中忽地一收,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轻声道:“赵公子,我这年冬日都仰仗着您来我这处喝酒吃菜,只是我平时生意却只是一般,家里头时常不支,但愿赵公子今日能将酒菜钱结与我,拜托咯。” 赵公子忽地冷笑一声,半有愠色地道:“这冬日我爹都不在家里头,我哪里生钱与你?你等着罢,等着我爹什么时候回来,我自会付清了你的。” 静姝见状,暗思道:“这老板却才也不是这副模样,怎地见了这公子哥成这般了?也不知这赵公子是哪位朝中大臣的儿子,竟在我大秦国都这般飞扬跋扈!” 她思衬罢,不禁随口“哼”了一声,不想这赵公子听了去,只是眉宇皱了一皱,嘴上虽是没说什么,手中却暗暗使出了他的暗器。 静姝自是瞧出了他这处,只将身子轻轻一闪,刹那间便闪过了。 那赵公子气不过,登时起了身来,将整个桌子给掀翻了,怒声道:“将她给我围起来!” 一下子,那一行官兵将静姝和余贵都包围了起来。 老板战战兢兢的,再不敢提那欠钱的事,劝声道:“赵公子,想来这两人是不知晓您的大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要与一介女子置气。” 那赵公子哪里肯听他说半句,站在静姝的桌子面前叫嚣道:“哼,瞧你也有几分功夫,我倒要和你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便将你今夜许与我如何?” 话罢,他自是大笑了起来,淫笑间又多看了静姝几眼,嘴上直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心下满意不已。 那八个官兵也随着他笑了一阵,叫他更是心欢。 静姝本是不屑与他说话,见他端地将自己一阵瞧,心下倍觉恶心,骂道:“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会什么三脚猫的功夫!” 但她还未起身,一旁的余贵忽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转头将那赵公子看了个通透,瞪眼瞠目之下不由得把赵公子看得向后退了一步,大骂着吩咐道:“将这狗娘养的贼眼子抓起来!” “公主,让我来教训他!”余贵转头向静姝请命道。 那些个官兵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向前抓人。 静姝忽地皱起眉头来,暗自叹道:“余叔这死脑筋!” 不料那赵公子却猖狂地大笑起来,道:“你这样的也能做公主?真是笑话!”说着,对着一行官兵吩咐道:“你们,将这个冒充公主的抓咯!” “是。”他们齐齐应了一声,欲要向前,余贵忽地又大喊道:“她当真是当朝的公主!” 赵公子大笑了几声,向静姝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当朝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赵高的儿子——赵贞毓!你算是哪门子公主?有种报上名来!” 余贵又欲开口,静姝急忙止住,心下早已明了,她在京城之时,便听说这赵贞毓的脾气十分不好,不想今日遇见,竟坏到这般。 她在心中叹了声气,嘴上又咽了口酒,缓缓地站了起来,蔑然道:“我今日便与你比试比试,若是你输了,喊我一声‘姑奶奶’如何?” 赵贞毓伸出了右手食指,一面恨比了一个手势,一面道:“你!”他顿了一顿,“哼,那你输了,可陪本公子睡上一晚?” 周边登时一片欢呼声。 静姝不再与他废话,将要动手之时,外头一声音传来——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随声而进来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的猛汉,跟余贵竟有几分相像,只见余贵忽地作揖唤道:“大哥!” 第六十六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三) 黎贵闻言,也不动弹,只听黎富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江湖女子竟敢冒充我大秦‘竞月郡主’,该当何罪?我今日抓的便是你!”他放眼向周边巡去一圈,命令道:“来人啊!将她抓喽!” 静姝看着面无表情的黎贵,再看看略有些惊讶的赵贞毓,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登时手中子归剑脱了鞘,直向黎贵奔过去! 一时之间,剑尖立意,杀气腾起。 黎贵神情淡然,腹田游气自掌中发出,力可拔山,一众人等急急向两边躲去,而那掌力直直向静姝隔空打来,宛如魔爪狼嚎,咬向静姝心间。 静姝急收了手中招式,将剑格档于胸前,只是那一掌气势着实凶狠,将她逼得连连向后退去好几步。 她恨恨一声,心中甚是不服气,又与他过了十几招,可她使的是自己的“子归剑法”,招式虽怪,却不成熟,一时遇到这种直来直往的厚动掌力竟也无法敌对,落倒在地。 黎贵趁机绕到她的背后,在其后心处向她拍去一掌,静姝霎时如心离了肉身,吐了口鲜血,将将是体会了一道“离心掌”的厉害。 她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梁丘如雪教与她的那一套刀法,见一直堵在门口的黎富欣然坐在一旁笑看着这场必赢的好戏,她使了两招虚晃的招式,趁机向门外奔去。 黎富见势,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焉地站起身来,大喊道:“追!” 一众人等早已追将出去,街道人群拥堵,静姝不便在这中间穿梭,攸地一下跃上了房顶,踏空而行。 霎时间,一众人等在街道间穿梭跟行,人声鼎沸,百姓无不避让,侠客直然叫好,而黎贵自是也跃上房顶追行。 虽说他的掌力雄厚,但轻功并不甚好,可要追上一个受了伤的静姝却也游刃有余,不下半会,他已先挡在静姝面前。 而赵贞毓年少好玩,也跟在房顶,让静姝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往左边街上一望,一行人早已以虎目瞠然视之,而黎富也不知何时立于静姝右边,正悠然瞧着她。 静姝四面受攻,无路可走,可就在这时,从他们却才跑来的方向处正偏偏走来一个曼妙的姑娘,俏俏走着,轻轻笑着,甜甜看着,到了跟前,更是凝眸望着,直将赵贞毓勾得三魂丢了两魂。 静姝向她投去一眼,哪里不认得她?正瞧得她是幽虚谷的小少主——甄妞儿! 只见甄妞儿轻轻一踏地,宛若春风送暖般地向左旁的街道屋顶上飘忽上去,身上的锦罗玉缎衣裳随之翩翩如舞,好似天仙游落人间。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绣花坐垫,往房顶上一放,翘臀儿往那坐垫上一坐,直挺挺的胸膛一颤一颤的,又引得那赵贞毓神情迷离。 “原来你是郡主。”甄妞儿浮笑道。 人群面面相觑,不由得惊了一惊,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不知静姝是否真是郡主,自己是否该当行李,想来今上有这般小的女儿,也只有竞月郡主了。 “哼,与你何干?”静姝自知今日必是逃脱不了了,虽说不知甄妞儿又与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但如今却成了落网之鱼,只是口中却不服气。 甄妞儿忽地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女不知您当真是竞月郡主,此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恕罪。” 她言语柔和,声声歉然,好似真的一般,也正是她这一礼一歉,百姓都齐齐低头行礼,兼之齐声问好。 静姝虽奇怪甄妞儿的反应,但见百姓们齐礼问声,忽然反应过来,免去了百姓的礼,百姓们方敢抬起头来。 黎富、黎贵兄弟面露面色,黎贵向黎富望去一眼,待其定夺,而赵贞毓只顾着望着如花似玉的甄妞儿,哪里顾得上这些。 黎贵悄悄地向黎富靠了过去,低声道:“大哥,她方才在店中之时还说有要事交由我去办,这如今如何是好?” 黎富眉头紧皱起来,也低声道:“你这几日竟不知她回咸阳何事?” “她正欲与我说时,赵公子便进了店了。” 黎富哼了一声,小声气郁道:“这百姓众多,我们不可随便抓她,先放她走。” 话罢,他兄弟二人也齐齐向静姝行礼请罪,街上一众手下见状,亦是如此,只赵贞毓一愣,未有行礼,黎富急忙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知何故,也不满地行了礼来。 静姝见势,故意问道:“你们却才为何要打伤我?” 却见黎富面上不露声色,未有怯意地道:“小民却才以为郡主不是个舞刀弄剑的江湖女子,可如今郡主上得了房顶、使得了剑,小民方将郡主当做个江湖女子,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冒充了郡主,如今知得郡主是真的有功夫在身,是小民错将郡主打伤,自当领罚!” 他一段话罢,虽揽了罪责,却也将皇家女子竟会武功的事说了一通,这叫百姓们听来倒是静姝的不是了,登然之势,百姓们又低声讨论起来。赵贞毓看了一眼来人,愣了一愣,竟也恭敬地向那人道:“黎叔。” 静姝略略蹙了蹙蛾眉,朝那黎叔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袍加身,身体宽厚,两旁宽大,五官生得如虎那般彪猛,只是那肚子却似大水缸一样,也不知是否是吞了个大缸进去。 黎叔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手下,也都是十分彪猛的大汉。 黎叔向赵贞毓点了一下头,向他作揖道:“赵公子。” 紧接着,他忽地比了个手势,静姝暗道“不好”时已来不及,只见一群人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不明所以,登时站起身子来,向余贵投去几眼疑惑的目光,可余贵却一脸正色,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意。 静姝心中又疑惑起来,只见黎叔向余贵望去一眼,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他便是赵大人的儿子。” 余贵作了一揖,道:“在下黎贵,黎富是我大哥,却才多有得罪,往少主恕罪。” 静姝听到这些,心中已然明了,“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看着黎贵道:“原来你不叫余贵。” 第六十七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四) 紧接着,他忽地比了个手势,静姝暗道“不好”时已来不及,只见一群人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不明所以,登时站起身子来,向余贵投去几眼疑惑的目光,可余贵却一脸正色,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意。 静姝心中又疑惑起来,只见黎叔向余贵望去一眼,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他便是赵大人的儿子。” 余贵作了一揖,道:“在下黎贵,黎富是我大哥,却才多有得罪,往少主恕罪。” 静姝听到这些,心中已然明了,“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看着黎贵道:“原来你不叫余贵。” 赵贞毓大笑几声,道:“原来这都是自己人。”他细察一番静姝,接着道:“你便说说你是什么公主?” “黎富、黎贵,原来你们就是闻名江湖的‘离心掌’的后人,怎地这赵高也在暗中拉了个帮派不成?”静姝言语蔑然、目光无畏地道,“这离心掌消失了多年,不想如今两位竟做了他人的手下。” 黎富却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只向她瞪去一眼,喝声道:“将她绑喽!”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行人正欲动手,静姝急止道:“等等!” 一行人便停了手来,向黎富看去一眼,只见黎富点了点头,他们便都收起手来。 静姝道:“黎贵,你既知我是何人,便向你的大哥说说罢,我看你们还敢不敢与我动手!” 黎贵闻言,也不动弹,只听黎富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江湖女子竟敢冒充我大秦‘竞月郡主’,该当何罪?我今日抓的便是你!”他放眼向周边巡去一圈,命令道:“来人啊!将她抓喽!” 静姝看着面无表情的黎贵,再看看略有些惊讶的赵贞毓,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登时手中子归剑脱了鞘,直向黎贵奔过去! 一时之间,剑尖立意,杀气腾起。 黎贵神情淡然,腹田游气自掌中发出,力可拔山,一众人等急急向两边躲去,而那掌力直直向静姝隔空打来,宛如魔爪狼嚎,咬向静姝心间。 静姝急收了手中招式,将剑格档于胸前,只是那一掌气势着实凶狠,将她逼得连连向后退去好几步。 她恨恨一声,心中甚是不服气,又与他过了十几招,可她使的是自己的“子归剑法”,招式虽怪,却不成熟,一时遇到这种直来直往的厚动掌力竟也无法敌对,落倒在地。 黎贵趁机绕到她的背后,在其后心处向她拍去一掌,静姝霎时如心离了肉身,吐了口鲜血,将将是体会了一道“离心掌”的厉害。 她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梁丘如雪教与她的那一套刀法,见一直堵在门口的黎富欣然坐在一旁笑看着这场必赢的好戏,她使了两招虚晃的招式,趁机向门外奔去。 黎富见势,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焉地站起身来,大喊道:“追!” 一众人等早已追将出去,街道人群拥堵,静姝不便在这中间穿梭,攸地一下跃上了房顶,踏空而行。 霎时间,一众人等在街道间穿梭跟行,人声鼎沸,百姓无不避让,侠客直然叫好,而黎贵自是也跃上房顶追行。 虽说他的掌力雄厚,但轻功并不甚好,可要追上一个受了伤的静姝却也游刃有余,不下半会,他已先挡在静姝面前。 而赵贞毓年少好玩,也跟在房顶,让静姝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往左边街上一望,一行人早已以虎目瞠然视之,而黎富也不知何时立于静姝右边,正悠然瞧着她。 静姝四面受攻,无路可走,可就在这时,从他们却才跑来的方向处正偏偏走来一个曼妙的姑娘,俏俏走着,轻轻笑着,甜甜看着,到了跟前,更是凝眸望着,直将赵贞毓勾得三魂丢了两魂。 静姝向她投去一眼,哪里不认得她?正瞧得她是幽虚谷的小少主——甄妞儿! 只见甄妞儿轻轻一踏地,宛若春风送暖般地向左旁的街道屋顶上飘忽上去,身上的锦罗玉缎衣裳随之翩翩如舞,好似天仙游落人间。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绣花坐垫,往房顶上一放,翘臀儿往那坐垫上一坐,直挺挺的胸膛一颤一颤的,又引得那赵贞毓神情迷离。 “原来你是郡主。”甄妞儿浮笑道。 人群面面相觑,不由得惊了一惊,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不知静姝是否真是郡主,自己是否该当行李,想来今上有这般小的女儿,也只有竞月郡主了。 “哼,与你何干?”静姝自知今日必是逃脱不了了,虽说不知甄妞儿又与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但如今却成了落网之鱼,只是口中却不服气。 甄妞儿忽地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女不知您当真是竞月郡主,此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恕罪。” 她言语柔和,声声歉然,好似真的一般,也正是她这一礼一歉,百姓都齐齐低头行礼,兼之齐声问好。 静姝虽奇怪甄妞儿的反应,但见百姓们齐礼问声,忽然反应过来,免去了百姓的礼,百姓们方敢抬起头来。 黎富、黎贵兄弟面露面色,黎贵向黎富望去一眼,待其定夺,而赵贞毓只顾着望着如花似玉的甄妞儿,哪里顾得上这些。 黎贵悄悄地向黎富靠了过去,低声道:“大哥,她方才在店中之时还说有要事交由我去办,这如今如何是好?” 黎富眉头紧皱起来,也低声道:“你这几日竟不知她回咸阳何事?” “她正欲与我说时,赵公子便进了店了。” 黎富哼了一声,小声气郁道:“这百姓众多,我们不可随便抓她,先放她走。” 话罢,他兄弟二人也齐齐向静姝行礼请罪,街上一众手下见状,亦是如此,只赵贞毓一愣,未有行礼,黎富急忙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知何故,也不满地行了礼来。 静姝见势,故意问道:“你们却才为何要打伤我?” 却见黎富面上不露声色,未有怯意地道:“小民却才以为郡主不是个舞刀弄剑的江湖女子,可如今郡主上得了房顶、使得了剑,小民方将郡主当做个江湖女子,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冒充了郡主,如今知得郡主是真的有功夫在身,是小民错将郡主打伤,自当领罚!” 他一段话罢,虽揽了罪责,却也将皇家女子竟会武功的事说了一通,这叫百姓们听来倒是静姝的不是了,登然之势,百姓们又低声讨论起来。 第六十八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五) 赵贞毓看了一眼来人,愣了一愣,竟也恭敬地向那人道:“黎叔。” 静姝略略蹙了蹙蛾眉,朝那黎叔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袍加身,身体宽厚,两旁宽大,五官生得如虎那般彪猛,只是那肚子却似大水缸一样,也不知是否是吞了个大缸进去。 黎叔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手下,也都是十分彪猛的大汉。 黎叔向赵贞毓点了一下头,向他作揖道:“赵公子。” 紧接着,他忽地比了个手势,静姝暗道“不好”时已来不及,只见一群人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不明所以,登时站起身子来,向余贵投去几眼疑惑的目光,可余贵却一脸正色,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意。 静姝心中又疑惑起来,只见黎叔向余贵望去一眼,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他便是赵大人的儿子。” 余贵作了一揖,道:“在下黎贵,黎富是我大哥,却才多有得罪,往少主恕罪。” 静姝听到这些,心中已然明了,“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看着黎贵道:“原来你不叫余贵。” 赵贞毓大笑几声,道:“原来这都是自己人。”他细察一番静姝,接着道:“你便说说你是什么公主?” “黎富、黎贵,原来你们就是闻名江湖的‘离心掌’的后人,怎地这赵高也在暗中拉了个帮派不成?”静姝言语蔑然、目光无畏地道,“这离心掌消失了多年,不想如今两位竟做了他人的手下。” 黎富却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只向她瞪去一眼,喝声道:“将她绑喽!”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行人正欲动手,静姝急止道:“等等!” 一行人便停了手来,向黎富看去一眼,只见黎富点了点头,他们便都收起手来。 静姝道:“黎贵,你既知我是何人,便向你的大哥说说罢,我看你们还敢不敢与我动手!” 黎贵闻言,也不动弹,只听黎富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江湖女子竟敢冒充我大秦‘竞月郡主’,该当何罪?我今日抓的便是你!”他放眼向周边巡去一圈,命令道:“来人啊!将她抓喽!” 静姝看着面无表情的黎贵,再看看略有些惊讶的赵贞毓,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登时手中子归剑脱了鞘,直向黎贵奔过去! 一时之间,剑尖立意,杀气腾起。 黎贵神情淡然,腹田游气自掌中发出,力可拔山,一众人等急急向两边躲去,而那掌力直直向静姝隔空打来,宛如魔爪狼嚎,咬向静姝心间。 静姝急收了手中招式,将剑格档于胸前,只是那一掌气势着实凶狠,将她逼得连连向后退去好几步。 她恨恨一声,心中甚是不服气,又与他过了十几招,可她使的是自己的“子归剑法”,招式虽怪,却不成熟,一时遇到这种直来直往的厚动掌力竟也无法敌对,落倒在地。 黎贵趁机绕到她的背后,在其后心处向她拍去一掌,静姝霎时如心离了肉身,吐了口鲜血,将将是体会了一道“离心掌”的厉害。 她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梁丘如雪教与她的那一套刀法,见一直堵在门口的黎富欣然坐在一旁笑看着这场必赢的好戏,她使了两招虚晃的招式,趁机向门外奔去。 黎富见势,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焉地站起身来,大喊道:“追!” 一众人等早已追将出去,街道人群拥堵,静姝不便在这中间穿梭,攸地一下跃上了房顶,踏空而行。 霎时间,一众人等在街道间穿梭跟行,人声鼎沸,百姓无不避让,侠客直然叫好,而黎贵自是也跃上房顶追行。 虽说他的掌力雄厚,但轻功并不甚好,可要追上一个受了伤的静姝却也游刃有余,不下半会,他已先挡在静姝面前。 而赵贞毓年少好玩,也跟在房顶,让静姝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往左边街上一望,一行人早已以虎目瞠然视之,而黎富也不知何时立于静姝右边,正悠然瞧着她。 静姝四面受攻,无路可走,可就在这时,从他们却才跑来的方向处正偏偏走来一个曼妙的姑娘,俏俏走着,轻轻笑着,甜甜看着,到了跟前,更是凝眸望着,直将赵贞毓勾得三魂丢了两魂。 静姝向她投去一眼,哪里不认得她?正瞧得她是幽虚谷的小少主——甄妞儿! 只见甄妞儿轻轻一踏地,宛若春风送暖般地向左旁的街道屋顶上飘忽上去,身上的锦罗玉缎衣裳随之翩翩如舞,好似天仙游落人间。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绣花坐垫,往房顶上一放,翘臀儿往那坐垫上一坐,直挺挺的胸膛一颤一颤的,又引得那赵贞毓神情迷离。 “原来你是郡主。”甄妞儿浮笑道。 人群面面相觑,不由得惊了一惊,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不知静姝是否真是郡主,自己是否该当行李,想来今上有这般小的女儿,也只有竞月郡主了。 “哼,与你何干?”静姝自知今日必是逃脱不了了,虽说不知甄妞儿又与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但如今却成了落网之鱼,只是口中却不服气。 甄妞儿忽地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女不知您当真是竞月郡主,此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恕罪。” 她言语柔和,声声歉然,好似真的一般,也正是她这一礼一歉,百姓都齐齐低头行礼,兼之齐声问好。 静姝虽奇怪甄妞儿的反应,但见百姓们齐礼问声,忽然反应过来,免去了百姓的礼,百姓们方敢抬起头来。 黎富、黎贵兄弟面露面色,黎贵向黎富望去一眼,待其定夺,而赵贞毓只顾着望着如花似玉的甄妞儿,哪里顾得上这些。 黎贵悄悄地向黎富靠了过去,低声道:“大哥,她方才在店中之时还说有要事交由我去办,这如今如何是好?” 黎富眉头紧皱起来,也低声道:“你这几日竟不知她回咸阳何事?” “她正欲与我说时,赵公子便进了店了。” 黎富哼了一声,小声气郁道:“这百姓众多,我们不可随便抓她,先放她走。” 话罢,他兄弟二人也齐齐向静姝行礼请罪,街上一众手下见状,亦是如此,只赵贞毓一愣,未有行礼,黎富急忙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知何故,也不满地行了礼来。 第六十九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六) 赵贞毓看了一眼来人,愣了一愣,竟也恭敬地向那人道:“黎叔。” 静姝略略蹙了蹙蛾眉,朝那黎叔看去,只见他一身青袍加身,身体宽厚,两旁宽大,五官生得如虎那般彪猛,只是那肚子却似大水缸一样,也不知是否是吞了个大缸进去。 黎叔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手下,也都是十分彪猛的大汉。 黎叔向赵贞毓点了一下头,向他作揖道:“赵公子。” 紧接着,他忽地比了个手势,静姝暗道“不好”时已来不及,只见一群人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不明所以,登时站起身子来,向余贵投去几眼疑惑的目光,可余贵却一脸正色,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之意。 静姝心中又疑惑起来,只见黎叔向余贵望去一眼,向他介绍道:“这位是赵公子,他便是赵大人的儿子。” 余贵作了一揖,道:“在下黎贵,黎富是我大哥,却才多有得罪,往少主恕罪。” 静姝听到这些,心中已然明了,“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看着黎贵道:“原来你不叫余贵。” 赵贞毓大笑几声,道:“原来这都是自己人。”他细察一番静姝,接着道:“你便说说你是什么公主?” “黎富、黎贵,原来你们就是闻名江湖的‘离心掌’的后人,怎地这赵高也在暗中拉了个帮派不成?”静姝言语蔑然、目光无畏地道,“这离心掌消失了多年,不想如今两位竟做了他人的手下。” 黎富却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只向她瞪去一眼,喝声道:“将她绑喽!”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行人正欲动手,静姝急止道:“等等!” 一行人便停了手来,向黎富看去一眼,只见黎富点了点头,他们便都收起手来。 静姝道:“黎贵,你既知我是何人,便向你的大哥说说罢,我看你们还敢不敢与我动手!” 黎贵闻言,也不动弹,只听黎富冷哼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江湖女子竟敢冒充我大秦‘竞月郡主’,该当何罪?我今日抓的便是你!”他放眼向周边巡去一圈,命令道:“来人啊!将她抓喽!” 静姝看着面无表情的黎贵,再看看略有些惊讶的赵贞毓,心中已然明了了大半,登时手中子归剑脱了鞘,直向黎贵奔过去! 一时之间,剑尖立意,杀气腾起。 黎贵神情淡然,腹田游气自掌中发出,力可拔山,一众人等急急向两边躲去,而那掌力直直向静姝隔空打来,宛如魔爪狼嚎,咬向静姝心间。 静姝急收了手中招式,将剑格档于胸前,只是那一掌气势着实凶狠,将她逼得连连向后退去好几步。 她恨恨一声,心中甚是不服气,又与他过了十几招,可她使的是自己的“子归剑法”,招式虽怪,却不成熟,一时遇到这种直来直往的厚动掌力竟也无法敌对,落倒在地。 黎贵趁机绕到她的背后,在其后心处向她拍去一掌,静姝霎时如心离了肉身,吐了口鲜血,将将是体会了一道“离心掌”的厉害。 她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梁丘如雪教与她的那一套刀法,见一直堵在门口的黎富欣然坐在一旁笑看着这场必赢的好戏,她使了两招虚晃的招式,趁机向门外奔去。 黎富见势,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焉地站起身来,大喊道:“追!” 一众人等早已追将出去,街道人群拥堵,静姝不便在这中间穿梭,攸地一下跃上了房顶,踏空而行。 霎时间,一众人等在街道间穿梭跟行,人声鼎沸,百姓无不避让,侠客直然叫好,而黎贵自是也跃上房顶追行。 虽说他的掌力雄厚,但轻功并不甚好,可要追上一个受了伤的静姝却也游刃有余,不下半会,他已先挡在静姝面前。 而赵贞毓年少好玩,也跟在房顶,让静姝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往左边街上一望,一行人早已以虎目瞠然视之,而黎富也不知何时立于静姝右边,正悠然瞧着她。 静姝四面受攻,无路可走,可就在这时,从他们却才跑来的方向处正偏偏走来一个曼妙的姑娘,俏俏走着,轻轻笑着,甜甜看着,到了跟前,更是凝眸望着,直将赵贞毓勾得三魂丢了两魂。 静姝向她投去一眼,哪里不认得她?正瞧得她是幽虚谷的小少主——甄妞儿! 只见甄妞儿轻轻一踏地,宛若春风送暖般地向左旁的街道屋顶上飘忽上去,身上的锦罗玉缎衣裳随之翩翩如舞,好似天仙游落人间。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绣花坐垫,往房顶上一放,翘臀儿往那坐垫上一坐,直挺挺的胸膛一颤一颤的,又引得那赵贞毓神情迷离。 “原来你是郡主。”甄妞儿浮笑道。 人群面面相觑,不由得惊了一惊,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不知静姝是否真是郡主,自己是否该当行李,想来今上有这般小的女儿,也只有竞月郡主了。 “哼,与你何干?”静姝自知今日必是逃脱不了了,虽说不知甄妞儿又与这帮人有什么关系,但如今却成了落网之鱼,只是口中却不服气。 甄妞儿忽地站起身来,向她行了一礼,道:“小女不知您当真是竞月郡主,此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郡主恕罪。” 她言语柔和,声声歉然,好似真的一般,也正是她这一礼一歉,百姓都齐齐低头行礼,兼之齐声问好。 静姝虽奇怪甄妞儿的反应,但见百姓们齐礼问声,忽然反应过来,免去了百姓的礼,百姓们方敢抬起头来。 黎富、黎贵兄弟面露面色,黎贵向黎富望去一眼,待其定夺,而赵贞毓只顾着望着如花似玉的甄妞儿,哪里顾得上这些。 黎贵悄悄地向黎富靠了过去,低声道:“大哥,她方才在店中之时还说有要事交由我去办,这如今如何是好?” 黎富眉头紧皱起来,也低声道:“你这几日竟不知她回咸阳何事?” “她正欲与我说时,赵公子便进了店了。” 黎富哼了一声,小声气郁道:“这百姓众多,我们不可随便抓她,先放她走。” 话罢,他兄弟二人也齐齐向静姝行礼请罪,街上一众手下见状,亦是如此,只赵贞毓一愣,未有行礼,黎富急忙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他不知何故,也不满地行了礼来。 静姝见势,故意问道:“你们却才为何要打伤我?” 却见黎富面上不露声色,未有怯意地道:“小民却才以为郡主不是个舞刀弄剑的江湖女子,可如今郡主上得了房顶、使得了剑,小民方将郡主当做个江湖女子,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冒充了郡主,如今知得郡主是真的有功夫在身,是小民错将郡主打伤,自当领罚!” 他一段话罢,虽揽了罪责,却也将皇家女子竟会武功的事说了一通,这叫百姓们听来倒是静姝的不是了,登然之势,百姓们又低声讨论起来。 第七十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七) 静姝呡了呡樱唇,自知是扫了皇家的颜面,心中不由得羞愧起来,对黎家弟兄便是极为不满,因而随意说了句:“不知者不罪,你们回去罢。” “小民却才错将郡主打伤,郡主便去至小人家中,容小人家中贱内为郡主治理伤口罢?”黎富不依不饶,面上又是一副谦恭歉然之色。 甄妞儿又想静姝行了一礼,好言道:“郡主,小女家在不远处,不如郡主随我去罢?我们同是女儿之身,而我又懂得些医理药性,此处离宫城可比我家远多了,若郡主要治理伤口,那到我家中,想来必是更为方便一些。” 静姝自是不能够擅自回宫,如今见甄妞儿有意要救自己,虽说不知其意,但若是随黎富一行人去了,必是中了其奸计,落入其中,她瞧了一眼甄妞儿的模样,细细笑了一下,道:“既是这般,我在此先行谢过姑娘了,我瞧着姑娘武功甚好,姑娘便过来扶着我罢。” 甄妞儿暗自骂了一声,面不露色,仍是微笑以待,轻跃过去扶了静姝便下至街道来,黎家兄弟二人以及赵贞毓也都随之下了房顶,黎富仍是要跟,静姝微笑道:“几位兄弟便不必再担忧了,都回去罢。” 黎富面露忧色,道:“郡主,是小人的兄弟打伤了郡主,我们自当随郡主去医治,若是郡主无大碍,我们方可放心。” 甄妞儿嗤笑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跟着郡主可不合适。” 黎富看看周边百姓具是一脸认为甄妞儿话中有理的表情,登时低头挑了挑眉头,赔罪了一番,只得任由其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黎富便是要使眼色要让手下前去跟从,手下们也不敢冒然跟随,只得眼见着她们走去了十几丈,一行人欲要离了去。 赵贞毓却在此时忽然喊道:“郡主,在下父亲常年跟随在当今圣上身边,我既为其子,自当为郡主效劳,我的手下们粗鄙,郡主不愿他们陪同,可愿我陪同郡主去投医?” 静姝正欲回绝,甄妞儿却回眸莞尔一笑,道:“既是公子忠心耿耿,想必郡主也是愿意的,郡主如今伤势稍重,小女子便斗胆替郡主应了下来,公子便在后头远远跟着罢。” 赵贞毓作揖道:“谢郡主。” 黎富会心笑了一笑,看着他们远远去了,招呼了兄弟们都回去了,心下喜道:“少公子在紧要关头倒也分得轻重,说话行事也妥当,若是赵大人知晓我将少公子教得这般好,必定也会愈加重视我了。” 而这边静姝与甄妞儿一路尚未言语,沿路得了百姓们问好行礼,只是行至街尾无人处,甄妞儿带着静姝拐进了小巷中,忽然立住不动了,手中更是拖着静姝,让她动弹不得。 赵贞毓见状,急脚快步上了前来,正面瞧着甄妞儿,身材曼妙,与静姝形成了迥然不同的风格,倒显得甄妞儿极其风情万种、野性十足。 甄妞儿抬眼道:“公子不必相送了。” 赵贞毓皱眉道:“这是为何?” “我乃是却才见了公子仪表不凡,想与公子一聚,如今见得公子这番,便是极好的了,但今日有郡主在此处,多有不便,公子请回罢,他日,我定当前去拜会。”甄妞儿言语柔柔,直言间又见羞怯,将赵贞毓惹得春心大动。 只见他连连点头,随身解了块玉佩来相送,道:“姑娘既是出言,那在下便先行回去了,只愿姑娘将这玉佩收下,来日去我赵府时,只管出示这玉佩来,到时下人自当放行。” 甄妞儿轻轻一笑,将玉佩收了来,俏皮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公子请回罢,说不准明儿我便到府上作客了呢,公子可得好生招待我,切不可瞧我是个江湖女子,不肯招待我。” 赵贞毓“哈哈”大笑两声,连连说道:“哪里会、哪里会,姑娘这番豪爽,我便当姑娘明日要来府上了,姑娘可不要戏弄了我才是。” 甄妞儿随笑了几声,道:“江湖子女别的没什么,便是这说话的事,必然是要算话的,公子放心罢。” 赵贞毓见她如此,也不着急问她姓名,只向静姝瞪了一眼,作别了甄妞儿,欢喜而去。 静姝见其远去,笑道:“不想几日不见,你竟看上了这厮。” “这厮我哪里能看得上?”甄妞儿放开静姝,嘴上满是嫌弃与不在意,“我呀,我这生便只看上九公子一人了,我如今又救了你一回,你便不能再与我抢情人了。” 静姝心下好笑,暗道:“原来救我是为了九公子。”她思衬了一回,不解道:“想来你与他见得也不甚多次,你怎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托付终生之人?” “有些人便是见了一眼也要陷进一生去。”甄妞儿忽地认真道。 “你说的这个,我不懂。但你便是不救我,我也从未与你抢什么情人,我与九公子也才见了几回面,我与他之间的事且都是你说出来的,原也没有这回事,只因着你说了,”静姝顿了一顿,换了语气,戏谑道:“倒叫我有几分爱慕之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言语之中虽是戏谑,只是说出来时,却叫她心中陡然一惊,不由得把眉头蹙了一蹙。 甄妞儿笑了一声,撇嘴道:“原来是我把你们撮合在一起了,这可不甚好。” 静姝不再言笑,正色道:“上次你杀我不成,这次反倒要救我,到底是为了九公子呢,还是为了什么?” “我呀?我原来想你是情敌,不愿让别人杀你,如今……” “如今我不是你情敌了,你便不杀我?” “如今你还是一半是我情敌,一半不是。” “怎地还分一半一半的?” “我是晓得了你不喜欢他,但他呢?我可还不晓得他喜不喜欢你呢!他若是喜欢你了,那你也算我情敌了。”甄妞儿笑了一阵,顿了一顿,“当然了,不管你是不是我情敌,你都要死!” 静姝惊了一惊。 第七十一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八) 静姝呡了呡樱唇,自知是扫了皇家的颜面,心中不由得羞愧起来,对黎家弟兄便是极为不满,因而随意说了句:“不知者不罪,你们回去罢。” “小民却才错将郡主打伤,郡主便去至小人家中,容小人家中贱内为郡主治理伤口罢?”黎富不依不饶,面上又是一副谦恭歉然之色。 甄妞儿又想静姝行了一礼,好言道:“郡主,小女家在不远处,不如郡主随我去罢?我们同是女儿之身,而我又懂得些医理药性,此处离宫城可比我家远多了,若郡主要治理伤口,那到我家中,想来必是更为方便一些。” 静姝自是不能够擅自回宫,如今见甄妞儿有意要救自己,虽说不知其意,但若是随黎富一行人去了,必是中了其奸计,落入其中,她瞧了一眼甄妞儿的模样,细细笑了一下,道:“既是这般,我在此先行谢过姑娘了,我瞧着姑娘武功甚好,姑娘便过来扶着我罢。” 甄妞儿暗自骂了一声,面不露色,仍是微笑以待,轻跃过去扶了静姝便下至街道来,黎家兄弟二人以及赵贞毓也都随之下了房顶,黎富仍是要跟,静姝微笑道:“几位兄弟便不必再担忧了,都回去罢。” 黎富面露忧色,道:“郡主,是小人的兄弟打伤了郡主,我们自当随郡主去医治,若是郡主无大碍,我们方可放心。” 甄妞儿嗤笑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跟着郡主可不合适。” 黎富看看周边百姓具是一脸认为甄妞儿话中有理的表情,登时低头挑了挑眉头,赔罪了一番,只得任由其去了。 大庭广众之下,黎富便是要使眼色要让手下前去跟从,手下们也不敢冒然跟随,只得眼见着她们走去了十几丈,一行人欲要离了去。 赵贞毓却在此时忽然喊道:“郡主,在下父亲常年跟随在当今圣上身边,我既为其子,自当为郡主效劳,我的手下们粗鄙,郡主不愿他们陪同,可愿我陪同郡主去投医?” 静姝正欲回绝,甄妞儿却回眸莞尔一笑,道:“既是公子忠心耿耿,想必郡主也是愿意的,郡主如今伤势稍重,小女子便斗胆替郡主应了下来,公子便在后头远远跟着罢。” 赵贞毓作揖道:“谢郡主。” 黎富会心笑了一笑,看着他们远远去了,招呼了兄弟们都回去了,心下喜道:“少公子在紧要关头倒也分得轻重,说话行事也妥当,若是赵大人知晓我将少公子教得这般好,必定也会愈加重视我了。” 而这边静姝与甄妞儿一路尚未言语,沿路得了百姓们问好行礼,只是行至街尾无人处,甄妞儿带着静姝拐进了小巷中,忽然立住不动了,手中更是拖着静姝,让她动弹不得。 赵贞毓见状,急脚快步上了前来,正面瞧着甄妞儿,身材曼妙,与静姝形成了迥然不同的风格,倒显得甄妞儿极其风情万种、野性十足。 甄妞儿抬眼道:“公子不必相送了。” 赵贞毓皱眉道:“这是为何?” “我乃是却才见了公子仪表不凡,想与公子一聚,如今见得公子这番,便是极好的了,但今日有郡主在此处,多有不便,公子请回罢,他日,我定当前去拜会。”甄妞儿言语柔柔,直言间又见羞怯,将赵贞毓惹得春心大动。 只见他连连点头,随身解了块玉佩来相送,道:“姑娘既是出言,那在下便先行回去了,只愿姑娘将这玉佩收下,来日去我赵府时,只管出示这玉佩来,到时下人自当放行。” 甄妞儿轻轻一笑,将玉佩收了来,俏皮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公子请回罢,说不准明儿我便到府上作客了呢,公子可得好生招待我,切不可瞧我是个江湖女子,不肯招待我。” 赵贞毓“哈哈”大笑两声,连连说道:“哪里会、哪里会,姑娘这番豪爽,我便当姑娘明日要来府上了,姑娘可不要戏弄了我才是。” 甄妞儿随笑了几声,道:“江湖子女别的没什么,便是这说话的事,必然是要算话的,公子放心罢。” 赵贞毓见她如此,也不着急问她姓名,只向静姝瞪了一眼,作别了甄妞儿,欢喜而去。 静姝见其远去,笑道:“不想几日不见,你竟看上了这厮。” “这厮我哪里能看得上?”甄妞儿放开静姝,嘴上满是嫌弃与不在意,“我呀,我这生便只看上九公子一人了,我如今又救了你一回,你便不能再与我抢情人了。” 静姝心下好笑,暗道:“原来救我是为了九公子。”她思衬了一回,不解道:“想来你与他见得也不甚多次,你怎能确定他就是你要托付终生之人?” “有些人便是见了一眼也要陷进一生去。”甄妞儿忽地认真道。 “你说的这个,我不懂。但你便是不救我,我也从未与你抢什么情人,我与九公子也才见了几回面,我与他之间的事且都是你说出来的,原也没有这回事,只因着你说了,”静姝顿了一顿,换了语气,戏谑道:“倒叫我有几分爱慕之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言语之中虽是戏谑,只是说出来时,却叫她心中陡然一惊,不由得把眉头蹙了一蹙。 甄妞儿笑了一声,撇嘴道:“原来是我把你们撮合在一起了,这可不甚好。” 静姝不再言笑,正色道:“上次你杀我不成,这次反倒要救我,到底是为了九公子呢,还是为了什么?” “我呀?我原来想你是情敌,不愿让别人杀你,如今……” “如今我不是你情敌了,你便不杀我?” “如今你还是一半是我情敌,一半不是。” “怎地还分一半一半的?” “我是晓得了你不喜欢他,但他呢?我可还不晓得他喜不喜欢你呢!他若是喜欢你了,那你也算我情敌了。”甄妞儿笑了一阵,顿了一顿,“当然了,不管你是不是我情敌,你都要死!” 第七十二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九) 又是一夜,今夜的月,也显得格外清凉。 百姓们的讨论着那个赵府少公子身边的少女,而那个少女,许多人都看到过,所以谁都知晓赵贞毓身边的少女正是前两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管静姝叫“竞月郡主”的姑娘。 而偏僻的那家客栈里,静姝也一日未出门了。 这虽然是客栈老板和伙计都为之奇怪的事,但他们奇怪的不过是她前一晚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但他们现在并不在讨论这件事,也没有人去关心静姝到底在房中做些什么,令他们津津乐道的,仍是赵贞毓身边的少女。 静姝在房中待了一天,坐着、躺着,或者练功,可无论她怎么做,依然没能够静下心来。 她想起那日黎富对她说的话—— “在郑夫人替你找了暗卫之后,其实是知晓黎贵就是赵高的人的,而赵高是拥护小皇子的,那黎贵算起来就是小皇子的生母——乔夫人的人。但她还一直将黎贵留在你的身边,想来她并不怕你死啊。” “你知晓她为何要这么做么?因为她并不在乎你的死活,她这样做不过是要分散乔夫人的注意力,若是他们真的将你弄死了,那事情就有可能败露,这样子乔夫人以及小皇子的生母,他们的地位就一定会降低,那扶苏公子自然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了。” “而且,当年你的生辰之事浮出水面,正是郑夫人自己捅出来的,她本是要趁着你极受疼爱之时陷害乔夫人,想着秦皇并不会因此厌恶你,不料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啊。真是自作自受啊。” “你以为你的哥哥不知晓这些事么?他是知晓的,从头到尾,他都一清二楚。” 静姝想不明白这些事,自己一直敬爱的最亲的人,竟然会这样做么? “哥哥,你当真都知晓这些事么?” 这句话,今日的她已在心里想了无数遍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帛布来,慢慢地帛布摊开,细细看着上头的字迹,上头写着—— “环象扶摇皆为魏,幽虚子非必有连。 而今朝中赵府贵,幽虚孙辈也来参。” 除却这些,其他一概不提,且不是她不想提,而是除了这些之外,天下时局,她尚未看得明白,这些时日下来,最是明显的不过是原魏国的举动,再加之这几日她被伤之事,想来这赵府也有一番图谋。 至于父皇中毒之事,她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哥哥,让他平添担忧。 她忽然站起身来,换了一身夜行衣。 “我之事小,国之事大,侠武将心,止戈为怀!” 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决心已下。 …… 皇宫重地,原应有许多人在此看护,但此时的宫中,却少了许多侍卫,这让静姝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 她躲在太子宫内的假山下,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但这时候又让她有些压抑,因为她要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那个一直对自己冷眼相看的嫂嫂,是当朝大臣李斯的女儿,是当今大秦国的太子妃——李琼芝! 静姝咽了咽口水,忽然凝住了气息。 李琼芝竟从寝宫中出来了! 凝眸含泪,思念婉婉。 静姝刚要吐出来的字在心头一掷,竟不知该管这个太子妃叫什么。 “您是在想太子殿下了罢?”她扯着嗓子道,但人并没有走出去。 李琼芝惊讶地左右顾看,忽然凄然地笑了起来,道:“你不必装了,竞月郡主这两日在咸阳城中闹得人尽皆知,想来你随你哥哥去的这一二年倒是真有长进,大秦竟出了个会功夫的郡主了。” 静姝愣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李琼芝又仔细看了看静姝的行头,愈发觉得碍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又道:“你这副样子回来必定是有事的,昨日我打发了宫中的侍卫,你怎地不来?叫我今夜还要花费各种功夫去替你做这等掩人耳目的事!” 静姝正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李琼芝似乎也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思,紧接着道:“说罢,你这身行头回宫中来,想必是有事,说说你哥哥叫你来做些什么来了?” “我……”静姝蛾眉紧蹙,欲言又止,直是不知从何说起,吞吐了半日,却问道:“闻仲可是睡了?” 李琼芝听见静姝问自己的儿子,一对儿玉勾眉登然稍蹙,呆了片刻,舒展开来,没好气地答道:“睡了。” 可静姝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只是把脑袋半低着,又问道:“我可否去看看他?”她想着既已来到此地了,定要替自己的哥哥看看那可人的越渐懂事的儿子。 “不必了。”李琼芝毫不迟疑地回绝道,语中似乎有一丝心虚之意,她不待静姝再次请求,继续了却才的话题:“你哥哥叫你来此到底是何意?” 静姝知晓她一直不喜自己,听到她那直接的拒绝之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心中难免哀伤,缓缓地抬起头来,道:“其实……并非是哥哥派我来的……” “不是你哥哥派你来的,那是谁派你来的?”李琼芝只听这一句话便不再听她续言,而是半是惊讶半是焦急地问道。 “是我自己来的,我去岁六月已不在军中作待了,后又随江湖人士学了几月的武功,如今回到咸阳,一是想向……向嫂嫂打听父皇的出游路线,二是想让嫂嫂派个近侍与我,让他将这信帛传与哥哥。”静姝一面说着,一面将那帛布拿出来递与李琼芝。 李琼芝看也不看那帛布上头写的什么,随手又推给静姝,哼声道:“不行!我没办法派近侍与你!” 静姝心中一惊,不想她竟是这般嫌恶自己,急得烟波水雾朦胧乍时起,呆了半晌,簌簌落下几行泪来,心中大为不快,连日里来的怒气不由得都冲上头来,轻斥道:“我敬你是嫂嫂,这许多年来不管你如何针对我,我都处处忍让你,为的就是不让哥哥为难!如今你贵为太子妃,他日是要做一国之后的,怎地两年不见还这般没有气量?更何况……” 她顿了一顿,神情哀伤,继续道:“更何况,如今之事关乎国家生死,我既是这副模样来见你,想必你也能猜到这事必是我不能够做到的,可你却也不替自己的夫君想一想,尽想着这些旧日恩怨,他日,你如何能母仪天下!” 第七十三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十) 李琼芝跟着她的斥责一惊一乍,心中反复想着日后自己母仪天下的事,可如今的自己确实有难处,倘若自己能够帮到夫君,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她身边却没有一个能够理解她的人,自己本是听到竞月郡主在咸阳城中的事,方有了一丝希望,料定静姝会来找自己,才攥紧手中的一点权力将宫中的侍卫解去了大半,全全是为了让静姝好进来,不想这个自己夫君最是亲近的妹妹竟这般不问缘由地劈头盖脸地将她一顿好骂,心中哪里能舒坦! 她恨恨地看着静姝,将原来所有的想法的都抛诸脑后,回恨道:“我若是只为了与你计较那些旧时恩怨,哪里还会替你打点这么多!如今宫中局势,你却不知,你自当了个什么江湖儿女逍遥去了,如何知晓我在这宫中举步维艰的日子!” 她骂了一道,心中还气不过,又气骂道:“你不必说些母仪天下的言语来激我,反正我已知晓你不是殿下派来的,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尽早出了宫去,若是惹得哪个公子郡主的瞧见了,要将你当做贼人抓了,你也口舌难辨!总之,我这里没什么贴身的侍卫能够派与你的!” 静姝闻她这番激烈的言语,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情黯然,正寻思着如何如何,不巧她们这番骂声将寝宫外的侍卫引了过来,她急忙跃步翻出墙外去。 只是她跃出墙外时,听得里头一阵气愤的啼哭声,知这太子妃向来爱哭,也不多加理会,便借着清冷的月色,迅速离了皇宫,再找办法。 而还在宫院中的李琼芝的确在啼哭,一干侍卫也不敢多问,只听她又是气又是怨的,嘴里说些“你这做的什么太子殿下,尽叫我吃了思念之苦“之类的话,一干侍卫忙不迭地劝慰几句,不再多留,急忙退去。 李琼芝见他们都已走得远了,舒缓了几个气息,却不见静姝再出来,心中略有悔恨之意,轻声唤道:“你若是还在便出来罢,如今也不是拌嘴的时候。” 可她却久久不见静姝出现,心中凄然,想起当年自己对她横眉冷对,这倒好了,就因着这些事将她唯一的盼头都给断了。 正当着她懊悔的时候,却有个暗卫自她后头慢步走了出来,警醒道:“早与您说了,您却不信,当年您对她冷淡如冰,现在倒要反过来求她了?” 李琼芝闻得此言,冷哼一声,回过头去,正见的是自己的多年来的贴身侍卫——潘达,怒声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多管!” 这人后头还跟着一个着夜行衣裳的男子,再一细看,这着夜行衣的人竟不是别人,郝然是逃脱了的黎贵! 只见黎贵从后头缓步走出来,笑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的心思却全在那虚无缥缈的感情上,你父亲还真是指望不上你了。你说不需要我们来管,我们倒是不想管,只是,你那宝贝儿子的性命,你也不要了么?” 李琼芝恶狠狠地瞪着他,嘴上却是说也不得、骂也不得。 只她这副模样倒将黎贵勾得欲火欲焚,黎贵顿时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边,不经意间往她的翘臀上捏了一把,可这直将李琼芝恨得欲要寻死,咬牙切齿地向一边躲去,可心里又放不下被人掳走的孩子,和那还在上郡的夫君。 黎贵见她并不敢作出什么大反应,越发大胆起来,随步一走,差点将她抱在怀里,潘达斜睨地看了一眼黎贵的行径,斥道:“行了!她毕竟是太子妃!” 黎贵不满地看了看潘达,只得停了动作,说道:“若是不想你儿子死,你最好安分点。” 李琼芝泪眼如雾,鄙睨恨看,无言以对,心中黯然。 潘达细细笑了一下,也不知何意,跟着劝声道:“您还是早些睡罢,如今还未至春,夜里还是极凉的,你自小身子便不大好,着凉了可不好。” 黎贵“哼”地一声,甩头走了。 潘达想了想,补充道:“就算您动用了手上仅有的权利将小郡主放进来也无济于事的,若不是大人不想拦,您觉得小郡主能进来么?再者,您也看到了,即使她来了,也不能将你们母子从水火之中救出来。” “潘达,你自幼便跟着我,如今竟干起这样的勾当来!今日,我会将你们令人作呕的面孔牢牢记住!他日,待我夫君登基,便是你们这群人丧命之时!”李琼芝话罢,无力地瘫软在地,潘达的话让她愈加后悔自己却才与静姝拌嘴之事,也更加恨自己没有武力,不能够亲手杀了这些人! “也得看扶苏公子这东宫坐得稳不稳当。”潘达无动于衷,又提醒道:“另外,我已将您今夜遣走在外的侍卫都叫了回来,约莫不下半刻便能到齐了,您还是死了这条心罢。”话罢,“嗖”地一下,黑影般地穿梭到黑暗之中。 李琼芝恨已不能,无力反抗,坐在地上哭了好半晌,忽地听见外头脚步声齐整有力地传过来,她急忙从地上起了来,又做回了那个骄傲的太子妃。 可悲伤的眼眸出卖她的骄傲。 她呆呆地望了半晌平静的天空,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要拿她的儿子作要挟,只知晓自己在这水深火热的处境中已月余了。 “李夫人。” 李琼芝的背后忽然有人轻声喊道,听着倒也恭敬。 她的心里本能地掠起一丝惊喜,可顷刻间,又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因为那声音并不是静姝的声音,而是一个男音! “你是何人?”李琼芝脱口而出,继而左右顾盼了一圈,却不见人在何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再问道:“你在何处!” “嘘。”躲在暗处的人嘘声示意李琼芝安静下来。 李琼芝正欲说话,犹豫不决之间,外头的侍卫队已齐声走过这东宫殿门,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至远,她细想之下,自然晓得了那暗处之人必是个武功高强之人,想来他也不愿被侍卫队发现,心中微喜,默默期许着那来人是个好人。 第七十四章 咸阳事启,朝谋微明(十一) 直至侍卫队离开,李琼芝眼见着暗处之人慢慢从一旁走出来,那人恭敬地朝她作揖道:“李夫人,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筠廷,殿下命我来保护你们母子。” 李琼芝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恭敬地朝她递过来,她接过细看,见是扶苏的物品,一时涕泪交加,赶忙将筠廷请进屋中,却见他有些犹豫,想来也是个重礼节的人,她低声道:“进去说罢,这里不安全。” “是,夫人。”筠廷低着头,跟着她走了进去。 李琼芝辗转带他走进一间密室,边走边道:“这里原是殿下与我一起设置的,但我此前嫁与殿下是奉了我爹的命令,因此,这间密室也算不得是密室了,他们都已搜过了,将殿下此前搜寻的一些东西尽数烧毁了。” 筠廷跟在身边静静听着,并不发言,可越听却越觉得不对劲,总有想问的东西,却不敢问出口。 李琼芝仿佛看出他的不安,道:“你放心罢,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来的,他们却才因着我放进小郡主的事已来过一趟了。” “安儿?”筠廷惊讶问出口。 “什么?”李琼芝走在前头听得并不真切,转过头来问道。 “哦,没什么,我是问竞月郡主也来了?她在何处?” “她已走了,我原以为她能不计前嫌救我们母子一命,可惜我想错了。”李琼芝无奈地笑了一笑,“我原以为她是殿下派来救我们的,却想不到她也是来寻求帮助的。” “她要夫人做些什么?”筠廷略显急切地问道。 “她……”李琼芝将要脱口而出,心中霎时反应过来,并未全信了这个陌生的小侍卫,毕竟仅仅是靠着一个信物并不能证明些什么,万一此人像潘达那般背叛她与殿下呢? 筠廷看出她的怀疑,遂将自己与静姝的相识过往简单说了一说,也将静姝此前临别之前写与他的一首诗拿出来与李琼芝看了看。 这静姝作诗倒算不得多好,只是有个奇怪地习惯,喜欢在帛布最后画上个血月,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怪癖,不过这回倒叫李琼芝看出这确是静姝的手笔,也才相信筠廷确是静姝的好友,因而将静姝来找她的目的一并告知筠廷。 筠廷谢过李夫人相告,继而道:“夫人在信中告诉殿下赵高及李斯等人挟持闻仲皇长孙,当真么?” 李琼芝苦笑道:“信中虽说的挟持,其实什么也算不上,一并证物都已被带走了,他们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说是我母亲想念自己的外孙儿,将他接过去住上几日,又派暗卫看着我,我便是要传个消息与殿下,也传了这许久才传出去。” “辛苦夫人了。”筠廷劝慰道。 “我如今什么也不怕,只怕着他们利用闻仲去威胁殿下,你只须将闻仲救出来便可,不必担忧我这边。”李琼芝听似温婉的言语中也夹杂着些不可违抗的命令之意。 筠廷忙地躬身誓言道:“殿下命我保护好你们母子,我定会竭尽全力的!” 李琼芝看了看他,心里苦笑着,却也不再自己不怕死的话,进而走近墨台,提笔在帛布上了写下当今皇上此次的出游路线,待墨迹干了,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递与筠廷,道:“这是静姝要的,明日我会去一趟我母亲家,到时候暗卫定会乔装打扮成侍卫随我左右,这宫中就没有暗卫看着,到时候你想办法再混入侍卫队出宫去找静姝,将这东西拿与她罢,记得要向她要了那条帛布。” “是!”筠廷略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备显厚重的帛布。 李琼芝又嘱咐道:“记住,你一定要在我回来之前回到这个地方来,至于我回来的时间,我母亲知晓我去只是为了闻仲,一定会直接将我赶回来的,我定会尽力拖延时间的。” “夫人可以拖延到落日之前么?” “可以。”李琼芝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 “那我现在便出发。” “你……你出得去?”李琼芝有些不相信。 筠廷自信地答道:“出得去。” “那你自己小心点。”李琼芝嘱咐了一句,心里正在盘算着明日如何在自己的母亲那里拖延时间。 筠廷辞别李琼芝,正欲跨步离去,看见李琼芝抬了抬手,立即停下脚步来。 李琼芝张了张微红的嘴唇,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终道:“让她也小心点。” 筠廷虽常听静姝与他抱怨这位太子妃,但自他见了李琼芝,却处处显出关心静姝的作态来,想来她也没有静姝说的那般刻薄,这时又见她不忘叮嘱,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之意,领命道:“是!” 筠廷走了。 李琼芝又肚子一人在这危险重重的宫中,这个本该几月前就到来的侍卫到了今日才到,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人,所以她不敢妄动,朝中所谓的大臣又有谁能信得过呢?就算有,那些人何在呢?或许他们自身都难保罢。 而他们的目的,她是一清二楚的。 从她成为太子妃的那天起,她就一清二楚! 扶苏就像是一根刺,他的存在无疑会让他们的野心无处安放。 君主都不会喜欢野心勃勃的臣子。 扶苏越是锋芒四射,他们黑暗的地方就越发减少,谁也没想到将这个令人讨厌的太子打发到上郡去,竟没有将他的獠牙拔去,反而越加令人害怕,所以,他们忍不住了!他们要将抢夺扶苏这个太子之位!只有那个乳臭未干的胡亥能够担此大任。 “爹,这当真是您所要的么?” 李琼芝簌簌地落下泪来,只有在有了孩子之后才会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与孩子,让他过得更好,只是,她不也是她父母亲的孩子么?她为何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她不明白。 她也后悔,毕竟那件肮脏的事,她也参与过,可这世间,最是残忍的和最是美好的东西,不正是爱么?她爱自己的丈夫,爱自己的儿子,也爱生她的父母。 两难之下,她只能作出选择。 第七十五章 暗夜深巷,旧友重逢 夜近四更。 静姝还闷闷不乐地走在没有月的咸阳小巷里,没有半点办法,恨自己的嫂嫂不能顾全大局,又后悔自己没有再折回去。 可若是让她再做一次权衡,她也是会选择离开的,那时候的处境虽不致于多危险,可后来忽然出现那么多侍卫,她若是不及时撤出来,恐怕到时候自己也自身难保罢? 这样一来,她所要做的事,又有谁能够帮她做完呢? “安儿。” 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声音不大却足以听得清楚,疑惑之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惊道:“筠廷?” 及至静姝回应,筠廷才肯现身,在此之前,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瞎晃的黑衣人是静姝,故而叫唤着试探她。 筠廷早已脱去了侍卫服饰,如今活脱脱站在静姝面前的他只不过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年,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少年能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近卫呢?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人今夜闯了皇宫呢? 他兴奋地道:“是我。” 静姝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扑上去抱住筠廷,不一会儿抽泣得像一个被人抢了糕点的孩子。 这些时日以来,她都过得太小心翼翼了。 筠廷微笑着宽慰了她一道,总叫她的心情不那么差了。 “筠廷,你怎地会在这里?”静姝抽咽地道。 “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细说。”筠廷看看四周,仍是谨慎对待。 静姝忽地离了筠廷的怀抱,抹了抹脖子上阴凉的酒水,往屋檐看了一看,正见着一小簇水珠滚落下来,再往上一看,坐在上头的竟是甄妞儿,只听她嘲讽道:“哟,小郡主啊,怎地见着个男人你都想要呢?”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样也都不像你,瞧把你得意的,勾引到了你的赵公子可是极开心了?还整日阴魂不散的!” “诶,你说得对了,我就是得意着呢,想来也要来你面前炫耀一番的,你在那小酒肆住得可还舒服?” “你知晓我住在哪里?”静姝略有些惊讶,但话罢,又觉得自己问了句瞎话,像甄妞儿这种人若是想要知晓些什么,岂不是极简单的么? 甄妞儿笑了一笑,跳下来站来静姝面前,将筠廷打量了一番,满不在乎地道:“当然知晓了,不仅我去过,还有许多人去过呢,那个破小店儿,现在大概已烧得正旺罢。” 静姝跳到屋顶,远远见着燃烧着的那家小酒肆,心中揪痛起来,随即跳了下来,皱起眉头来望着甄妞儿,厉声问道:“你烧了那家店?” “我烧了那家店有什么好处?我现在又不想杀你。“话罢,甄妞儿灌了一口手中的酒,又嫌弃地道:“这酒也不如我们的好喝,太没味儿了!” 筠廷在一旁看着这个奇怪的姑娘,眉头早已拧成了一团,忍不住向静姝问道:“她是何人?” 静姝还未回答,甄妞儿倒先饶有兴趣地向筠廷逼近几步,瞧着他拧住的眉头笑了几声,咳了两声,咧着嘴巴,拍着胸脯,骄傲地道:“我啊?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幽虚谷甄老头子的孙女——甄妞儿!” 她的话音未落,筠廷倒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甄老头有你这样一个孙女,想来也是极烦心的。” “你!”甄妞儿鼻子哼着气,恨道:“你又是何人!” “不想平常看什么人都不能惹你生气,今日倒叫他把你气着了。“”静姝也忍不住乐了出来。 筠廷收敛了笑容,正色介绍自己:“在下筠廷。” “你是她什么人!” 静姝立即接过话,得意地道:“他是我朋友,怎么?你没有朋友罢?” 甄妞儿不悦地向他们二人都瞪去一眼,别过脸,哼声道:“朋友什么的都是累赘,要什么朋友?” “嘁,你要是觉得朋友是累赘,怎么不肯杀我,还处处帮我?我跟你说,你要找我做你的朋友,我还不肯哩!”平日里常被甄妞儿无言打压的静姝终于能够还了几句嘴,显得极其开心。 “我?我把你当朋友?笑话!我不过是不愿让你死得那么早罢了,总有一天呢,我还是会亲手杀了你的!”“甄妞儿努努嘴,不悦地走了。 静姝乐呵呵地着看她远去,回到正事来,将筠廷领到一个安全地带,可背后总有什么人跟着似的,及至偏僻处,筠廷忽然出手朝暗中之人掠去,过了几招,忽听对方叫道:“停!本是跟你玩玩,你还真下了狠手。” 这一叫,静姝又皱起眉头来,略有些不满之意,筠廷忙慌地在黑暗中放开甄妞儿的手,问道:“怎么是你?” 甄妞儿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在黑夜中向筠廷瞪去一眼,道:“怎么不能是我?” 静姝气道:“你又来做什么?” “我没事便不能来么?” “不能!” 甄妞儿哈哈大笑,道:“那我来当然是有事的。” “快说!” “你让我快说我就快说么?” “不说快滚!”静姝瞬间没了耐心。 “你当真不想听?”甄妞儿仍然乐呵呵地卖关子。 “不想!” “那我走了,至于黎贵的死活……“”甄妞儿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小。 她还未说完,静姝立马叫住她:“站住!” “怎么?想听了?”甄妞儿笑了笑,不待静姝回答,她忽地脸色一转,正色道:“他死了。” 静姝略有些吃惊,道:“我没杀他。” “黎富杀的。” “哦?” 继而甄妞儿又绘声绘色地将黎富与黎贵的事讲了一通,静姝脸色大变,心中大恸,无法想象黎富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下了那样的狠手,停留许久,终问道:“还有何事?” “还有就是黎富跑了。” “那与我何干?” “他可是赵高身边的红人,并且那家小酒肆就是他放火烧的,你不想杀他?” “他自然该死!”静姝恨恨道。 “他在李府。” “哪个李府?” “朝中最大的臣子,还有哪个李字?”甄妞儿撂下这句话,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七十六章 夜诉江湖,风雨不改 甄妞儿没有再回来,静姝向筠廷简单解释了关于黎家兄弟的事,并简单地向他诉说了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经历,但无论说些什么,都将自己受伤的种种舍了去。 筠廷静静地听着,心里愈发地担心起面前这个孤独的小姑娘,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 他将李琼芝交代与他的东西交给静姝,告诉她,她的那位嫂嫂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静姝虽半有不悦,但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疑惑,问及他来咸阳的缘由。 筠廷遂将自己来咸阳的目的与李琼芝的两难处境和盘托出,静姝方才知晓原来都是自己不懂事,心中怪罪起自己来,不由得又簌簌落下泪来。 “还有我呢。”筠廷一面劝慰着,一面又替他拭去眼泪。 “都是我不懂事,若是我当时不那般拿了旧事发脾气就好了,你也无需再跑这一趟,徒添许多危险。”静姝好一顿怪罪自己,终了,又问:“我哥哥如何了?” “殿下那头无碍,你不必担心。”筠廷顿了一顿,“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安儿你要了今上的出游路线要做什么?” 静姝低了低头,心中权衡了少许时刻,抬眼道:“我本不想将此事告知于你,既是哥哥无碍,你也将此事带到罢。”紧接着,她便将血八虫给自己父皇下了毒的事说了出来,又将她想要单独去救自己父皇的计划说与他听。 “安儿,你知晓这涣神散的毒如何解?” 静姝叹了叹气,将解毒之法说了一道,又叹道:“我虽然知晓,却不知那血八虫给父皇下了多少。” “那要如何?” “只能先找到父皇,再问父皇是否知晓自己被下了多少毒。” 筠廷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静姝忽地想起一事来,问道:“你们可确定笔娘娘和蒙将军的关系了?” “想来你是要知晓蒙姑娘的事的,我却忘了这事。”筠廷皱了皱眉,“我们查得这笔娘娘一派乃是原齐国人物,但具体是何人却不知晓,只知晓他们是有心复国。” 静姝跟着把眉头一蹙,听他继续道—— “至于笔娘娘与蒙将军的关系我们却无法确定。” “这是为何?” “笔娘娘一家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 “嗯,想来是躲了起来,殿下已回到军中,无法亲自去查。”话罢,筠廷见静姝眉头紧蹙,宽慰道:“不过安儿你放心便是了,殿下已派人继续寻找。” 静姝微微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这边要如何救出闻仲和太子妃?” 筠廷与她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及至他言毕,忽然听见静姝几声几句的咳嗽,他这才发现她受了伤,锁眉斥道:“你为何不将受伤之事告诉我?” 静姝本不欲将自己受伤之事告诉他,想是等他回去复命时再自己疗伤,不想倒被他发现了,脑海中不免升起几丝心虚之意。 但她又忽然轻笑了出来,暗骂自己在受伤之时最想依赖的是筠廷,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反而不想让他知晓她的伤势。 可人之矛盾,何至于此呢? 她这一笑,筠廷越发担忧,严声道:“我知晓你从不愿让自己的伤势被殿下知得,但你怎么能够也不让我知晓呢?你是知道我的,无论你怎么样,只要你让我别说的,我何时透露给殿下过?” “筠廷啊,于你,我如何不知晓呢,我却才不过是笑自己的矛盾罢了。”静姝好言道,“我受伤时,常想的便是你,想着若你能够在我身边,什么男女之别,我也可以弃之不顾,只因你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正因为如此,如今见着你了,我倒不愿让你担忧。” “以后再莫要做这种傻事了。”筠廷和言摸了摸她的脑瓜子,将她环入怀中,少顷,又推开她,嗔道:“也再莫说什么不顾男女之别的话,你是不顾了,我还顾呢!” 静姝乐呵呵地笑着,连日来的无助霎时都没了去,只见筠廷一拍自己的脑袋,道:“我倒忘了这件事,殿下曾嘱咐我,若是来时需要帮助,便去一个地方找人,我倒忘了。”他说着又从怀中一个小布条,上头绣着一个地址,“我们赶紧去那里罢,我替你疗过伤,再去皇宫!” 静姝艰难地在黑夜中看清上头绣的地方——阳清庙,喜道:“这个地方我知道,小时候与母亲去城外的庙里祈福,就是这个地方。” 不待筠廷开口,她又不解问道:“你还去皇宫做什么?” “太子妃命我将你的东西带回宫里去,与她过了目,姑且还有什么要与商量罢,而且……她还不知晓我的计划呢。”筠廷解释罢,蹲下身去,拍了拍背后,示意要背静姝,静姝坚持要自己走,筠廷笑道:“却才你还说不顾男女之别呢,怎地如今这般扭捏?” 静姝正要解释,筠廷回过头去,又道:“你不必解释了,上来罢,这样才不会浪费时间。” 静姝只得让他背起,筠廷施展轻功,无痕似风,按照她的指引,迅速跨越咸阳城,从皇宫西面一角,直至咸阳城东边城外,不过两刻时间。 阳清庙,这处庙却不如其他地方那般大,这地方显得极小,又有些破败,及至进了庙里,看到里头影影绰绰摆着几盏小油灯,才显得这地方有人,想来能在这暗夜里点上几盏油灯的人必然也有些钱财。 只是,他们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一个穿着破烂道服的蓬头道士,右手托了一盏油灯,凑近他们的脸上看了看,喃喃道:“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有人来。” 筠廷迅速往怀里掏了掏,望着静姝,脸上有些难堪之色,道:“我将殿下与我的信物交与太子妃了。” 那蓬头道士眯瞪着眼睛又瞅了筠廷几眼,静姝立马反应过来,将自己手中的子归剑递了过去,蓬头道士这才仔细将一袭黑衣人装扮的静姝细察一番,接过子归剑细细看了半晌,也不知喃喃些什么,只是他再次转头之时,脸色变了一变,像是示意他们什么。 第七十七章 庙中暗影,才略未逝 静姝与筠廷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那蓬头道士忽然两首一翻,脚底一踏,左手里的子归剑登时送回静姝的手中,右手的那盏小油灯极速向屋顶处扔去,而在他站着的两丈外登时竖起一柄生了锈的铁剑,他大喊道:“终于可以动手了!”旋即,他两个旋跃,直跃上屋顶。 摇摇晃晃的几簇灯光下,杀气大气。 与蓬头道士相抗衡者不知何人,只瞧得见是个蒙着面的男子。 静姝和筠廷二人正奇怪间,只见墙周边迅速围过来七八个黑影,个个手持利剑,目露凶光,他们迅速朝两边散开。 “把剑给我!”筠廷喊道。 静姝忙使了余力将子归剑在空中一抛,筠廷凌空一跃,接过剑气,剑柄瞬间落地,他几招斩杀,前面一人霎时血光四溅,而筠廷趁机与静姝站在一道,将她护在身后,叮嘱道:“你有伤在身,再莫要用武。” 蓬头道士此时在上头将那领头人一个飞踹,踹落在几丈外,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已落地,道士瞬间落下地来,与其余黑衣人厮杀。 再过了半刻,这余下黑衣人已被他们二人厮杀光,血肉横在院中,恶气冲天。 可那被打落的黑衣人却不知是怕了还是如何,竟不见其人,待到他们松懈下来之时,他忽地从空中旋落下来,他们齐齐避开,可他却直对着蓬头道士而去,蓬头道士一个后仰速退,却避之不及,生生被那黑衣人刺透了腿。 筠廷迅速前去相助,黑衣人极速几个转身,跃过筠廷,直逼静姝,静姝料之不及,未曾躲过,被他钳住喉咙。 静姝急得一跺脚,微抬起头扯下他的蒙面布,心中大惊,讶然失色,叫道:“九冬焱!” 那九冬焱也吃了一惊,微声道:“红小娘子?” 静姝蛾眉大蹙,九冬焱迅速将她朝前头一推,自己飞跃直上,消失在黑夜中。 筠廷眼疾手快,立马接住了静姝,见她眸中似有波光,急切地问道:“你认识?” 静姝摇了摇头,道:“是我认错了人。” 筠廷不再多问,忙慌地去扶起地上的蓬头道士,听他叹着气,替其包扎了伤口,又向他介绍了静姝与自己。 蓬头道士忙不迭地行礼问候,带他们进了破败不堪的庙里,缓缓道:“十年前,这里还一派祥和,如今竟变成这样了。” 他又转头看了看静姝,道:“十几年前,我见过你一面,那时候是你母妃带你来的,这时间真是不等人,竞月郡主都这么大了。” 筠廷向他说明了来意,他便与他们收拾了稍微干净的地方出来与他们坐了疗伤,而自己守在一旁,也许是太过孤独了,在这疗伤之时,他都在絮絮叨叨着。 “我想你母妃从未与你们说过罢?我是从小跟着你母妃的,他将喔安置在这里,我拉帮结派,可是这江湖人心险恶,那些不过都是些势力小人罢了,看见殿下有难,一个一个都倒戈相向。 如今见到你们来了,我总算又有用处了。殿下能够想起我,真是好啊,唉,只是现在我腿也伤了,也不知道能够帮你们做些什么……” 及至筠廷替静姝疗完伤,蓬头道士又道:“你母妃叫我在她死后,若是你们找来,一定要与你说一件事。当初,乔夫人派人到你们身边看着你们,你母妃知道乔夫人要杀你,但她是没办法啊,不得不选择那样做,若是不然,你就会死。” 静姝听到此处,再没心思去想九冬焱,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知道这些事?我母妃又不得不做了什么?” “她说你们若是会走到这一步,想来处境已艰难了,那她当年所做的事定会被其他人拿出来胡说与你听。” 静姝紧咬着嘴唇,泪珠在眼眶中打着滚儿,听蓬头道士继续道—— “当年你母妃将你的生辰之事捅出来,目的就是要你不受宠,这样一来,你对乔夫人他们便没了威胁,那你就安全了。” “原来是这样。”静姝喃喃道了一句,别过脸去,又抽泣起来。 “好啦,莫要哭了,你既已知晓了真相,该欢喜才对。”筠廷劝慰道。 静姝本是抽泣的酸鼻梁一经筠廷的劝慰,反倒停不下来,泪水好似汪洋大海那般瞬间喷涌而出,“哇”的一声,失声痛哭流涕。 蓬头道士叹了口气,缓缓走出门去。 静姝太过疲乏,终在筠廷的怀中沉沉睡去,筠廷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走到蓬头道士身边,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大抵是赵高身边的人罢。” “这么说来,他们早就知道你了?” “大概吧。”蓬头道士无奈地回答着。 筠廷疑惑地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蓬头道士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这里就不安全了?” “之前我家小姐在离这里五里密林处建了个地下密室,那里是安全的。” “你此前怎么不早说?”筠廷怪道。 “此前你急于替小郡主疗伤……” 筠廷打算他的话,一边走进小庙里,一边道:“好了,不必说了,我们赶紧去罢。”他进步径直抱起静姝,也不管蓬头道士说些什么,他只驱赶着蓬头道士赶紧带路。 他们在一番弯弯绕绕之后,终于找到了隐秘地下密室。 密室不大,不过是一个封闭的小间,也幸是这个地方,让他们逃过了一劫,他们走入这密林后,就望见身后的小庙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倒也真是赵高一派的行事作风。 此时天已有晓色,筠庭暗中佩服这逝去的赵夫人竟还有这番才略,在安置好静姝之后,他已迅速动身去往宫中。 侍卫们彻夜守着皇宫,在天亮时正好有一次大换班。 筠廷趁着这时,又混进了宫中,直入那已经人尽皆知的密室,向李琼芝诉说了自己的计划,李琼芝本不同意这番冒险的做法,直至筠廷将静姝交与他帛布递了过去,她看过之后,权衡之下,也只有同意筠廷的办法。 第七十八章 人心过往,皆不可探 静姝并没有睡得太久,她的精神仍然时刻处在紧张状态,并且她知晓筠廷必定走了。 她在巳时刚过的点醒来,顿觉身上已好了极多,问过了时辰,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确定的说,她是在为自己疗伤! 但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暗暗收了招式,可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 她瞪着蓬头道士,讶声道:“你要做什么!” 蓬头道士笑呵呵地看着试图动弹的她,道:“没用的,你动不了,就安静地等着罢,待会有人会来。” “谁?”静姝停止了挣扎,急切地问道,脑中瞬间浮现出九冬焱的脸。 蓬头道士看也不看她一眼,又往自己的伤腿上小心翼翼地撒了一道金疮药粉,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是何人呢?” 静姝疑惑地问道:“昨夜那人?” “怎么会呢?我连昨夜那人是谁都不晓得。”蓬头道士笑了一笑,心中也有些疑惑,“我瞧着小郡主不是认识他么?” “嗬,我若是认识倒也好。”静姝自嘲般地笑笑,撒了个谎,又恨目瞪着蓬头道士,问道:“你何时给我点的穴道?” “自然是你睡着的时候,你去上郡一年多,怎么还不知有这种点穴之法?” “什么点穴之法?” “唉,也就是我老道士唠叨,便告诉你罢,就是在你练功的时候便会动弹不得。” 静姝冷哼一声,问道:“你既然是赵高的人,为何昨夜又要告诉那件事的真相?” “那是我答应你母妃的事,自然是要遵守的。” “可你还是背叛了我母妃!”静姝不悦地吼叫着。 蓬头道士的情绪略微有些浮动,厉声道:“算什么背叛?她生时,我跟着她,她死了,也要我继续跟她么?” 静姝被他的这一厉声吓了一跳,心中大为不平,气得咬牙切齿,缓了半刻,重新闭上眼睛,再不斥驳什么。 蓬头道士也冷静下来,又忍不住絮叨起过往来:“我跟了她一辈子,默默守了她一辈子,可她却只是将我当做朋友,我要的是朋友身份么?若只是朋友,我又何必跟了她一辈子呢? 有时候啊,人不能将他人的好视而不见。我爱她,她是知晓的,可她最后仍要选择今上那样一个暴戾无道的人! 你父皇真不是个好东西,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让她孤独而去。一切也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的出生,她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过活,一切都只是为了守护你! 暴戾无道的人终究是要死的,我要替她杀了那个狠心的人。你说,他怎么忍心让你母妃孤独离去呢?他怎么就不陪着你母妃去死呢?若是这样,也许我还会听你母妃的话,继续保护你们兄妹二人,可你们的父皇,他实在不是人,那就应当去死!” 他说得越多,情绪波动越大,时常重复着“你父皇实在该死”这样的话,偶有哽咽的时候,可不过少顷,他又自嘲般地大笑。 静姝越听,便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祸害,也越发觉得母妃的不容易,心中对父皇的敬畏渐渐也有了一丝恨意,忽然不明白自己的母妃为何在失宠后还要教育她,让她莫要恨自己的父皇—— “你莫要恨你父皇,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 蓬头道士又叙说着他的处境,叙说着他为何要投归于赵高:“我想杀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你的父皇,那我为何不投靠赵高呢?他也要杀死你的父皇!”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瞬间砸在了静姝的脑袋上! 她忽然“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蓬头道士就在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只见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忽然睁开,直直将他吓了一跳。 蓬头道士极快地缓了过来,又细细瞧着静姝,霎那间老泪纵横,碎碎念叨着:“你和你母妃真像啊,这眉眼、这神情……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静姝下了决心,怒对道:“你口口声声说爱着我母妃,那你为何还要将她苦苦守着的女儿交给她的仇人呢!” 蓬头道士抹去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笑道:“你?你是她的女儿,这固然不错,可她已经死了,你就是嬴政的女儿!” 静姝又欲说些什么,可听到上头窸窸窣窣的响动声的蓬头道士忽然破开了机关,他们刹那暴露在太阳底下,周边还围着一群人,他们的身后还有两辆马车。 蓬头道士恭敬地对着车里人行了一礼,道:“黎大人,小郡主就在这里。” 马车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黎富,他出声斥道:“什么小郡主!她是冒充竞月郡主的江湖女子,竞月郡主现在可还在上郡呢!” “是、是、是,冒充竞月郡主的人已抓到,交由黎大人处置!” 黎富很是满意地朝蓬头道士点了点头,看了看坐在地下动弹不得的静姝,心中大悦,笑道:“多谢你当日不杀之恩。” 静姝听得声音是黎富,恨声道:“哼!如金要是叫我回到当日,我定会一刀砍下你那肥肠脑袋!” “嗬嗬,我的脑袋就在这儿,你若是有动弹,便来拿去罢,那甄姑娘,便是想要我的脑袋都拿不走呢。”黎富眯着眼睛,悠哉悠哉地说着,又向周边的人高声吩咐道:“去罢,将这小丫头给我提上来!” 他身边站了两人出来,正要下去,刚跨出去两倍,瞬间齐齐倒地,仔细一看,竟是银针! 他的手下们慌忙回头,黎富在慌乱之中被蓬头道士扑倒在地,蓬头道士起了身来,正见着林中慢慢走出来一个少年,正是昨夜那位。 一众人等都扑上去与那少年厮杀,蓬头道士立起身来,单腿踏地,叫喊道:“黎大人,您先走!” 黎富连滚带爬地攀到马车上,蓬头道士随手拎起一个人朝马车那处甩去,命他赶车,好在那人也正坐在车头,急忙护了黎富进车,扯过缰绳疾驰起来。 少年“唰唰”几下子将一众人等杀了个落花流水,剩下单腿踏地的蓬头道士与之相对。 蓬头道士大笑两声,道:“少年人功夫不错!” 第七十九章 痴心难改,假意何为(一) 那少年也不搭理他半句,只抡起手中的剑直飞上蓬头道士的头领,招式与昨夜的如出一辙,蓬头道士向后一退,直退出几丈外,少年却在瞬间变了招式,向道士的方向也跃去几丈,速度之快,叫蓬头道士尤为吃惊,他的瞳孔在下一刻放大开来,张着的嘴巴似乎还要再吐出什么话来。 他死了! 一招贯喉。 “我的功夫的确不错。”少年轻声说道。 话罢,他又欲去追赶远去的马车,但耳边听见静姝的呼救,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将静姝救了。 静姝傻眼地望着眼前这个救她少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这是九冬焱没错! “当真是你……”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要继续说些什么。 “我们先走,这里不安全!”九冬焱急切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可她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穴道已解开了。”九冬焱又说了一句。 “你为何要救我?”静姝秀眸中略有波光,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九冬焱眉头一皱,将剑别在自己的腰间,双手环过静姝的腰间,踏地一跃,已至地面,眸中也渐渐显出深情,还略微带了些羞涩,环在静姝身边的双手转而握住静姝的右手,道:“你当真不知晓我的心意么?” 静姝略有些痴怨地看着他,只听他接着道:“我想娶你。” “娶我?”静姝瞬间羞红了脸,一时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嗯!娶你!”九冬焱坚定地道,但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他绝对想不到正在深情表白的自己竟被眼前这个脸颊泛红的姑娘点住了穴道。 他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静姝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双手中抽离开来,脸颊依然绯红,但声音却有些悲哀:“因为我不知晓你到底是哪派的。” 九冬焱没有回答。 静姝观察了周边的死尸,从一个人身上拔下银针,拿到九冬焱面前晃着,道:“这银针有毒?” 九冬焱仍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静姝无奈地笑了一笑,将他搬到那早已被破开的地下密室,道:“对不起了。” 话罢,她跃出密室,朝着还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迅速地分开马车与马,跃上马背,蒙着脸面,朝着远方奔去! 而密林深处,甄妞儿缓缓走了出来,她的笑靥如花,慢慢地走入那密室中,撩开九冬焱胸前的衣裳看了看,见到上头刺着一个极小的“魏”字,笑着替他解开了穴道。 “是我爷爷派你来的?”甄妞儿问道。 “是。”九冬焱恭敬地回道。 甄妞儿微微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不一会儿,嘤咛笑出声来,道:“原来她当真不喜欢九冬焱。” 九冬焱皱眉问道:“那怎么办?” 甄妞儿欢喜地道:“怕什么?那就让她喜欢上你咯。” “可是久了……我怕她会知晓我不是九冬焱。” “我爹爹的易容术何时失败过?” 假九冬焱奉承道:“这倒也是,天下鬼手一大夫,经他的手,便是鬼都要美成天仙了。” 甄妞儿瞟了他一眼,又问:“安儿去了何处?” “安儿,去上郡了。” “哦?上郡?” “是的,听说红娘子和骆庄主都在上郡。” 甄妞儿听到此处,大笑出来,道:“爷爷果然神机妙算。” 假九冬焱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称是。 甄妞儿认真看了看假九冬焱,“啧啧”地摇了摇头,他忙问道:“小少主,怎么了?” “你还真的不如九冬焱,他的那股风流自在,怕是你一辈子都学不会,若是你待在红小娘子身边久了,的确不难被发现。”甄妞儿本是在批他,却油然生出一股浓烈的自豪之意,大抵是觉着自己看上的人无人能超越和模仿罢。 假九冬焱站在一旁,略微显得有些不堪。 甄妞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问道:“你不曾去过环象谷?” 假九冬焱如实答道:“甄老谷主找我来时较急,还不曾去过。” “这也不打紧,有空我带你去去这咸阳城的烟花柳巷!”甄妞儿半笑着看着他,直将他的脸说起一团红晕来,“对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小少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甄老谷主派我来,便是保护你的!” “就是这红小娘子就是当今的小郡主的事,你莫要与我爷爷说道。” “这是为何?”假九冬焱不解问道。 “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让她死。”甄妞儿笑着说完,看着还一脸迷茫的假九冬焱,接着道:“这你就不懂了,总之呢,你莫要与我爷爷说了。” …… 李府离皇宫并不甚远,周边安静得很。 东院是招待门客的地方,现在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黎富早就吓得跑进院里头。 大门处,正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停着,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李琼芝,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有几许憔悴,眼眶红肿着,想来是哭过,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扶着下人的手下了马车,抬眼看着那偌大个门匾上的“李府”二字,五味杂陈,面上有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门外的小厮看见了她,匆匆地进去通报。 接着一个体态雍容的妇人走了出来,瞧见自己女儿的弱态,微有动容的脸在下一刻变得冷漠,缓缓地走过来看了李琼芝一眼,有些不满地道:“你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是如今的太子妃,怎地将自己整成这副模样?瞧瞧你,出门也不将自己打理一下,像哪般子大家闺秀……” “娘。”李琼芝弱弱地叫了一声,让她娘要继续斥怪的言辞一下子都堵在了嗓子眼,她娘的喉咙间刹那间也有些凄呜声响动着。 “娘……”李琼芝又叫了一声。 她娘急忙接过话,恨道:“你莫要管我叫娘,这几月也不曾见你来,如今来为的是什么!” “我除了妥协还能够做些什么呢?”李琼芝怨怪地向她娘投去一眼。 她娘迅速抬步向前跨去几步,忙拉着她的手,问:“你当真肯听娘的话了?” “娘,我若是不做出选择,那我儿子能活么?”李琼芝颤抖着拨开她娘的手,神情间无不充满了凄怨之意。 她娘的脸再次有了变化,安慰了几句,将自己的女儿迎了进去。 第八十章 痴心难改,假意何为(二) 李琼芝的母亲傅氏将自己的女儿迎进门后,欲要拉她进厢房,可傅氏身边的贴身侍卫却大胆地咳嗽起来,傅氏眸中顿时有了愠怒,瞪了那侍卫一眼,斥道:“我与我女儿好生这般久的时日未见,自然有许多私房话要说,难道连这点人情也不容得有么!“ 侍卫忙躬身道:“不敢,夫人请自便。“ 李琼芝抬眼看了那侍卫一眼,顿然知晓,怕这侍卫也是赵高那头派来的,心中便是急着想见自己的儿子,也不敢在这时候提出来,随即随傅氏进了厢房中。 这是傅氏的厢房,若不得其吩咐,其余人自然不能够随身进来,几个月以来,娘俩倒是终于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傅氏率先开口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是晓得你的,就你这般要强的性子,恐怕也不是当真回心转意罢?“ 李琼芝心中颤动了一下,低着头道:“娘,我却不想如此,但眼下,我又能如何呢?“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也不必瞒着我。“傅氏握住女儿的双手,眼神稍稍有些心疼,“但为娘的都是为了子女好,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真的要将你推入火坑中,只是你也要理解你父亲的处境。“ 李琼芝作理解之态地点了点头。 傅氏继续道:“前些年你爹还未做出选择,太子殿下的那些小动作虽都看在眼里,但也不去多管。可这两年来,太子殿下的政见又与你爹有诸多不同,为人又软弱,而皇上的身体越渐不好,若是扶苏公子登基,那必定会与众臣的利益背道而驰,你试想,那扶苏公子能做得长久么?既然不能够坐稳皇位,那到了他倒下的那刻,你和你的儿子势必要遭受排斥,倒不如现在就做出选择,保你和闻仲一命。“ 她见着自己的女儿眸中已有泪花,轻轻拍着李琼芝的手背,也有了一丝哀婉之色,停了片刻,又道:“到了如今的时日,你爹也不得不做出选择,切莫要怪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和闻仲着想。“ “娘啊,如果胡亥登基,您认为他当真能放过闻仲么?您自己也说,当母亲的都是为了子女,那便能知晓我为了闻仲是什么事都能够做出来的,若是他们不会放过闻仲呢,那又要如何呢?那我今日的妥协又有什么意义呢?“李琼芝说着越渐激动,也越渐语无伦次,抽咽声渐起,缓了一道,接着道:“爹当初让我成为太子妃,不就是怕扶苏登基后会赶他下台么?如今为了又要变卦了?您是认为我不能够保护好你们么?“ 傅氏看着已哭成泪人的女儿,深呼了一口气,冷冷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李琼芝又是好一顿啼哭,傅氏也不多劝慰,只等她哭够了,称自己会保护好小外孙的安全,李琼芝半是鄙夷半是无奈地假意应和了一道,也算罢了,趁机问道:“闻仲现在可还好?他想娘么?夜里可盖好被子了?“ 傅氏如实答道:“好是好,就是想你想得紧,三天两头望着天空叹气,说是对不住娘了,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你个做娘的,倒不如他明心么?你若是真心为他着想,我便带你去见他。“ “想必昨夜之事,你都已听说了,我本满心期望静姝能够懂事些,替我救出闻仲来,但却是我想错了,昨夜一夜未眠,今日也是想了半晌,才来找的您,若说我不为闻仲着想,我饿为何还要来呢?“李琼芝实言相告,倒也显出十分的真诚来。 “何来救之说?闻仲是我们的外孙,难道我们会害了他不成?“傅氏苦笑着,继而“呸“了一声,恨道:“小郡主这小丫头片子如何能够懂事来?满朝上下,什么时候见过这般舞刀弄枪的郡主小姐?“ 李琼芝嘴上附和着,心中实在急于见自己的女儿,面上难免露出些许急切来。 这叫老辣的傅氏一一看在眼里,想来自己的女儿是真心实意来的,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脸横开,嗔道:“你这副模样去见闻仲,岂不是让他心疼、叫他更加担忧么?你且不需急着,叫为娘的先替你大致妆扮一下,也不显得你脸多憔悴。“ 李琼芝想来也是,心中虽急切,也只得依着母亲,待她为自己大致妆扮一番,已过去一刻钟了,这傅氏才不紧不慢地带着她去闻仲在的别院。 这别院原也是李府为自己的小外孙专门准备的,做工实在精巧,一切布置犹显温馨,如今竟叫他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了。 这几月来,傅氏的心里一见自己的外孙子,就为女儿挂心,可若是不来,心里又空落落的,所以尽管见了闻仲容易心哀,但也紧着来,着实是一个好外婆的形象。 如今总算盼来了大团圆,她也不想别的,单单是自己不再为女儿挂心就让她感到踏实许多,从为女儿妆扮的一刻钟中的家常唠嗑,再到这一路弯弯绕绕地走过各种回廊,无不显出她的欢心。 这也让李琼芝越来越揪心,可尽管揪心,她的选择却从未变过。 她依然认为,这是一个为妻的和当娘的该做的。 别院的名字很清雅,叫作:闻风阁。匾额下处还有一行隽刻的小字:闻有小风徐徐来,自在清心缓缓去。 说来也好笑,这名儿与那行小诗竟还是扶苏提的。 李琼芝看了一眼匾额,心下无奈地笑了一下,直步跨进小院去,忙喊着:“闻仲、闻仲……“ 傅氏在外头叹了声气,也随步走了进去,眼见着他们母子二人抱作一团,又劝几句,吩咐了下人去备些糕点果品来。 李琼芝趁机向自己九岁的儿子塞了张布条,小闻仲聪明过人,也看得明白母亲的意思,紧接着瞧见母亲的一个眼神示意,向傅氏告了声罪,说自己要去茅房。 傅氏嗤笑一声,夸了句懂事有礼,便让去了,自己瞧见眼中又溢泪的女儿,忙道:“都到了这里了,你也得收了眼泪才是。“ 李琼芝的苦脸笑开了,恰如其分地掩住了她的忧心忡忡。 第八十一章 痴心难改,假意何为(三) 小闻仲自去茅房偷偷看了母亲递与他的布条,上头写道:今日方可获救,万不可离我半步,也切莫惊慌。 此前他来李府时,李琼芝便对他粗浅地提过他们母子二人的处境,叫他千万莫要害怕,只需如往常那般便可,小闻仲来此几月倒也安静,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想念母亲,如今的他见到母亲,虽不甚明白这朝臣谋的是什么,但小小的心儿也明了自身的处境。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将绣字的布条扔进茅厕中,提起搅屎棍把那布块搅入坑中,直搅出一阵恶臭,外头的小厮忙道:“小殿下可是好了?“ 闻仲应和了一声,转身出来了,随着小厮去净过了手,回到了院中。 傅氏唤了一句:“哟,我们的闻仲小殿下穿着可不甚整齐,来,让我来替我们的小闻仲整理整理。“说罢,也不待闻仲跑过去,自己倒先踏步过去,围着闻仲先是将他的衣服整理了一通,说是整理,倒不如说是查看,也无搜出什么来,也就罢了,心中越加欢喜,想来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终是想通了。 李琼芝皱着的眉头微微展开,微笑着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儿子,左瞧右看,总觉得是许多年未见着一般,小闻仲冲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好似在示意她不必担忧。 几人吃了会糕点果品,三人心中不同的心情也都渐渐平静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忽地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来了,傅氏看了看他们母子,心中有些担忧,唤了个暗卫时刻观察着,自己便去了。 厅堂里,等候傅氏的是个少年。 傅氏不认得这个少年,看到那张寒若冰霜的脸,心中忽然有些啰嗦,可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将那个少年打量一番。 这少年双瞳幽深、鼻梁直挺、朗唇清晰,长得倒干净,一身轻色锦衣加身,穿得也干净,只是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之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手中那把未出鞘的剑。 这少年自然就是那位假的九冬焱。 傅氏由衷地感到一丝凉意,开口道:“敢问公子来我李府找的是何人?“她总想要将主动权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黎富。“假九冬焱冷冰冰地道。 傅氏微微皱起两道弯柳眉,瞥了一下假九冬焱的那柄配剑,问道:“黎富?我们李府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假九冬焱不狠不恶地看了她一眼,傅氏却觉得这个少年的眼神何其可怖,只见他的朗唇一张一合:“将他叫出来!“ 这简直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琼芝忽然不恰时宜地出现在厅堂门口,见到假九冬焱的那刻心中讶异到了极点,“这是何人?“她在心中想道。 跟在她身边的闻仲朝着厅堂里探了探头,甜甜地叫了声“外婆“,正要踏步进去,被李琼芝一把扯住。 傅氏派在李琼芝身边的暗卫登时提刀出现,见傅氏朝外头挤眉弄眼的,立马奔进去,不料假九冬焱霎时将冷冰冰的器物架在傅氏的脖子上。 “叫黎富出来!“假九冬焱又说了一遍。 傅氏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不曾经这般威胁,心中的那丝凉意刹那间扩散到了整个身体,面目动容不安,颤抖地道:“去将他唤来。“ 那暗卫神情奇怪地盯了假九冬焱一眼,依着傅氏的吩咐,极迅速地将人从东院提了过来,直扔在假九冬焱的面前,阔声道:“敢问来者何人?“ 假九冬焱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看了一眼暗卫一眼,道:“在下九冬焱。“他说着,又朝着地上的人瞥了一眼,问道:“他就是黎富?“ 傅氏哪里敢点头,只口中答着。 假九冬焱冷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他不是。“ 他的话刚出口,东院那处登时传来一声极大的叫喊声,那侍卫急忙往那头奔去。 厅堂外又进来一个蒙面人,直朝着李琼芝过去,李琼芝有些心惊,不知来者是谁,无法辨别来者是否是来相救的筠廷,直到他喊了一声:“夫人。“ 李琼芝瞬间明白过来,朝他身后躲去,只是这一躲,傅氏刹时知晓了自己女儿的意图,一时间竟忘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朝前半步。 假九冬焱来不及收手,一下子抹上傅氏的脖子,他口中“哼“了一声,将傅氏扔在地上,欲要踏上屋顶去,只见从东院跑来十几个粗布衣裳的汉子,将他们都团团围住。 李琼芝失声“啊“的一声,忙冲到傅氏身边,惊恐地大喊道:“快叫大夫!“ 也不待她叫唤毕,那些汉子早已有人跑出去喊大夫,又有人忙地替傅氏止住血,好在伤口并不甚,并无什么大碍,可傅氏先是说出口的话却是—— “将他们母子劫下。“ 有人急忙把刀对着李琼芝,这么一来,筠廷便是想要去救,也无法前去。 “娘——“闻仲见状大喊起来,小小的男子汉眼中不住地落着泪。 李琼芝失望地朝自己娘望去一眼,旋即转头对着筠廷喊道:“拜托你一定保护好我的儿子!“ 筠廷急忙抓住欲要跑向李琼芝的小闻仲,命他不准乱动。 假九冬焱看了看周边的人物,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随即便见着那侍卫架着黎富出来,黎富正是满头大汗。 李琼芝失声“啊“的一声,忙冲到傅氏身边,惊恐地大喊道:“快叫大夫!“ 也不待她叫唤毕,那些汉子早已有人跑出去喊大夫,又有人忙地替傅氏止住血,好在伤口并不甚,并无什么大碍,可傅氏先是说出口的话却是—— “将他们母子劫下。“ 有人急忙把刀对着李琼芝,这么一来,筠廷便是想要去救,也无法前去。 “娘——“闻仲见状大喊起来,小小的男子汉眼中不住地落着泪。 李琼芝失望地朝自己娘望去一眼,旋即转头对着筠廷喊道:“拜托你一定保护好我的儿子!“ 筠廷急忙抓住欲要跑向李琼芝的小闻仲,命他不准乱动。 假九冬焱看了看周边的人物,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随即便见着那侍卫架着黎富出来,黎富正是满头大汗。 第八十二章 欲意为此,惊心一变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姑娘,便是那一声清脆的又带着一丝轻狂的笑声已足够让大家为之一振,最是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姑娘的容貌,竟也傲美成这般模样,一时之间,不禁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形容。 是甄妞儿! 想来如今除了她,再无人能笑得那般傲慢无礼了罢。 假九冬焱住了手,看着甄妞儿的眼神有些奇怪,欲要行李,可一注意到自己扮的是九冬焱,也便罢了,只眼神中朝她恭敬地一望。 而院中,大夫匆匆赶到的时候,傅式却不愿走了,只叫人就在这里替她处理伤口。 众人在停下来看着那甄妞儿的那一刻,不知何时,这场中又多了一位蒙面的人物,虽说是蒙着面,可那双碧波一般的眸中却透露着极其显著的愤怒,好似在下一刻就要喷薄出来。 没人看得出她愤怒的神情深处闪过的惊讶。 筠廷认出来这位愤怒的来人,认出了她就是静姝,心中一动,想来是那蓬头道士没有看好她,却无论怎么也想不到那道士已死了! 静姝恨眸往甄妞儿与假九冬焱那处一扫,心中万千惊讶之意腾地一下化作痴怨。 傅式也无心去留意甄妞儿如何如何、静姝又如何如何,只有气无力地吩咐着:“将皇孙抢回来。” 霎时间,众人再次交起手来,院中一片混乱。 甄妞儿只是看了假九冬焱一眼,径直拉了他要走,她也不像静姝与筠廷那样有万般牵挂,若是了无牵挂,要出了这院子,自然也简单得多了,不过半会子功夫,他们已离去。 假九冬焱是被甄妞儿敲晕了而离开的。 这院中瞬间只剩下筠廷与静姝左冲右杀,静姝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那假九冬焱如何,想着那甄妞儿也不会对他如何,便也算了。 令他们更加惊讶的是,这李府除了这些人以外,竟再无他人来相助。 筠廷将闻仲交与静姝护着,自己手中捻了暗器,朝看住李琼芝的大汉掠去。 大汉侧身一闪,倒是将暗器躲过了,筠廷看准了时机,说时迟那时快,瞬间踩过一人的头颅,拉过了李琼芝,护在身后,而自己继续与那大汉周旋着,三招两式便将那人的胸膛刺穿! 傅氏“啊”的一声,人已晕厥过去,一旁的大夫吓得心惊胆战,瑟瑟缩缩地躲在一旁。 李琼芝瞪着大夫,吩咐道:“快将我母亲扶下去!” 筠廷穿过院子,与静姝会和,李琼芝母子抱泣一团。 静姝左看右看,唯独不见黎富躲到什么地方去。 筠廷背起闻仲向外头走去,静姝与李琼芝相视一顾,无什么言语表达自己的错处,都各自跟着出去。 只静姝回头一望时,忽然看见正望见跑到东回廊又折返的黎富,心下怒火大起,全然不顾什么大局,脑子一热,脚底生风般地折回去,一把揪出黎富来,下了杀手! 她喘着粗气朝远门而去,正到院门处,她忽然被人扑倒在地。 一看扑倒自己的、倒在自己的怀里的竟是自己的嫂嫂! 原来李琼芝向外出逃的时候,看见静姝又往里跃去,回头朝静姝大喊了一句,也正是这停留的那一小刻时间,她落了队伍,在她与前头背着闻仲一股脑地往外冲的筠廷之间,瞬间被人隔挡住,在紧张之中,她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朝着离自己较近的静姝那头奔去。 可在她与静姝相遇的那刻,忽然见一旁的提着大刀的潘达——那个自己曾经的贴身侍卫,他抡起胳膊来,一刀向猝不及防的静姝砍去,她一个毫无武力的太子妃在那一刹那替静姝挡下了那一刀!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潘达真的下手了! 她用自己的生命告诉静姝,保护她的儿子,是静姝这一生再也逃脱不了的责任。 静姝呆呆地望着死在自己怀中的嫂嫂,那个无时不刻不对自己刻薄的太子妃,那个言语间酸的李琼芝,就这么躺着在她眼前。 闻声赶来的筠廷使出全身力气将他们砍杀在院门外。 那刀光剑影,那人倒下的声音,眼前那双来不及闭上的、惶恐的、担忧的眼睛,还有早已趴在李琼芝身上的闻仲的哭喊声,似乎都在告诉她——“你的生命再不是你一个人的!” 筠廷吼了一声:“我们走!” 静姝忽然清醒过来,凄哀地望着筠廷,抱住闻仲,低声道:“我们走。” 李府早已乱了,丫鬟小厮争相躲避,哪里还有空来管他们呢? 只是东院忽地跑来一个看似门客模样的人,眯着眼睛对着厅堂喊道:“夫人,东院有人!”不料他一睁眼,却见厅堂无人,院中死尸随摆,院门口两个黑衣人带着小闻仲正往外头,一下子手足无措,惶惶不安,左右不得躲避。 静姝也再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与夹着闻仲的筠廷迅速逃去。 …… 李府门外三里处,有一辆被遮掩住的小马车。 如今那个地方只剩下两套夜行衣。筠廷将参着安神散的水给小闻仲喝下,在马车里头与他安置了一个非常舒服的地方后便架着马车而去,目的地极其明确。 原来他还要去一趟蓬头道士在的地方,但现在看来一切都不用了。 静姝在马车里头看了看闻仲,觉得在车里甚是烦闷,便出来坐在筠廷旁边,将那蓬头道士已死的消息告诉他。 接着,她又道:“筠廷,我是不是做错了?” 筠廷叹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若不是我一定要去杀黎富,她也不会死。” “谁又能料得到呢?夫人与我说过,是她的贴身侍卫背叛了她,看却才杀了她的那个人,样貌倒是极像。” 静姝沉默着望着远方,心里有些堵,犹豫不决之下,心中又想到蓬头道士与她说的话—— “那位筠廷与小郡主的关系匪浅,小郡主千万莫要走了你母妃的老路……不然,他若是决心要做什么来,必定要比我狠上百倍的。” 她蹙起两弯秀水眉,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中有万般的言语,也不知要如何倾诉。 “我知晓你要走了。”筠廷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就转过了头,认真地、警惕地架着马车。 第八十三章 别前相叙,再见何时 静姝默然不语,只望着前头出神着。 筠廷转而道:“安儿,你当真不知那甄姑娘所想么?” “嗯?甄姑娘啊?”静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声音慢慢,忽然听到自己口中念出“甄姑娘”三字,才回过神来,“我知道,她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杀了黎富罢了。”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去做呢?” “我……我那时便想着不杀了他,恐以后还要生出许多事来,再加上此前种种,脑中一热,便全然不顾地上前去了。” 筠廷沉默了一会儿,道:“要管住自己的冲动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静姝再无辩白,脑中浮现出李琼芝死前的样子,可一听筠廷的话,那蓬头道士的话语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反反复复地说着。 两个人陷入死一般地沉寂,显然筠廷是有些怪静姝鲁莽的。 过了许久,静姝喊了一声:“筠廷。” “嗯?” “你一定怪我鲁莽。” 筠廷心里咯噔一下,柔声道:“下次切莫再这样了。” “嗯。”静姝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声,接着又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道:“筠廷。” “我知晓你要走,你还有你一定要做的事,待我们出了咸阳城,你再走。” “我不是要说这个。”静姝微微蹙起眉尖,有些忐忑地道:“我们是好朋友对罢?” “是啊,怎么了?”筠廷不解地问道。 “那……那若是你喜欢的女子不喜欢你,你会如何?” “嗯?我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你怎地问我这种问题?” 筠廷转过头,朝着静姝微微一笑,道:“首先,得有个喜欢的女子。” “筠廷还不曾喜欢哪位女子么?”静姝看着他不经意的一笑,心中愈加忐忑。 “怎么?我们的安儿可是喜欢哪位男子了?”筠廷调侃道。 “我……我也不晓得。”静姝顿了一顿,又问了一遍:“筠廷还不曾喜欢哪位女子么?” 筠廷嗔瞪她一眼,微笑道:“这全天下,我便只认识你一个女子,安儿你让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去?” 这本是一句十分正常的话,若是几月前,静姝定也会不认为这有什么,只是听那蓬头道士说得多了,这句话忽然叫静姝听来倒像是一句表白的话,心中的羞愧之意显到脸上来,不由得生出一朵晕红来。 “你羞的什么?”筠廷瞥见她的红脸颊,“莫非安儿喜欢的男子便是我不成?” 静姝白了他一眼,道:“现在什么时候,我怎地还有闲心与你说这样的事!” 筠廷哪里知晓她是什么心思,经她这一提醒,微微一笑,道:“安儿想嫁人,也要等到这阶段过了才好,到时候安儿喜欢哪个男子,便叫殿下替你招来。” “我再不与你说这番闲事。”静姝口中嗔言,可脑子里竟不禁显出那假九冬焱的肉麻之话来,又是一阵郁闷。 “好啦,可别整日愁眉苦脸的了,不然我怎会放心让你独自去找今上?” 静姝转头撩起车帘子,看着熟睡的闻仲,担忧地道:“那他便交给你了。” “你放心罢,我一定会保护好皇长孙的!”筠廷坚毅地道。 一路中,筠廷又问起甄妞儿,静姝将有的没的关于甄妞儿的事全与他说了,语气半是嫌恶憎恨,半是羡慕妒忌。 她的确是值得人羡慕妒忌的,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背景,甚至谋略,她都显得那么自由,比起静姝处处受到的限制,她的确幸运许多。 筠廷首先考虑到,李府被拖住的事也许就是她做的,旋即他将自己的猜想告诉静姝。 静姝同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却不知她用意何在,说来这一路对我的帮助也不少,若不是她的帮助,恐怕我现在早已被关押在地牢中了。” 筠廷认真分析道:“此人看似简单,用计却毫不拖沓,做事也十分果断,看起来是帮着我们,实际上的好处恐怕都在他们那处。” “可看着她杀黎富,又要对付李府,不像是替赵高办事的。这般看来的话,那朝中两大势力,一方是哥哥,一方是胡亥那浑小子,双方势力极其不均,最可怕的后果……” “便是如此了!他们定然是想先让胡亥那头的势力弱些,这样,便能看双方如虎斗,而他们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静姝忽然想到被甄妞儿带走的“九冬焱”,再往前头在蓬头道士那里一想,紧顺着往他们在扶摇庄想去,那银针是谁的?当初抓了九冬焱的理由是什么?甄妞儿当真是因为感情才这么轻易地将九冬焱放了么?种种疑问凑在一处,她甚是不明白九冬焱的身份。 她轻轻咬着自己的樱唇,犹豫了一下,终道:“还有一事,叫哥哥也查探一下季越派的底细。” “你此前帛书中却不曾提过这个,这季越派又有什么可疑之处?” “此前我与你提过的那个血八虫,当时称自己是拿了那季越派的刘帮主办事的,也不知真假,但不论如何,这刘帮主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筠廷应下了,与静姝一路分析着形势,从咸阳城出来也显得极快,不过走的都是极隐秘的道,幸得扶苏事先与筠廷说了,他们才能迅速地逃脱出来。 再有就是,他们将马车摆在了密道里头,转而徒步上路,再到一处并不起眼的城外小酒肆。 这小酒肆大抵也是扶苏私下经营的,好在店老板不像蓬头道士那般奇怪,这店老板做事忠心且周到,马车与衣裳食物钱财一应俱全。 静姝自然要的是骏马与钱财,这一路以来,九冬焱与她那一袋子钱早已挥霍完了,甚至连那被烧的城中小酒肆的房钱都未付清。 筠廷嫌是马车太慢,又太招摇,在小闻仲醒后,安抚一番,诉说朝中各种势力与当下的处境,与其商量完,也要了马。好在闻仲虽年幼却懂事,对这件事并无什么反对。 这也源于他母亲对他的教育,叫他自小便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要怎样去做,所以相比其他还稚气未脱的孩子,这九岁的小闻仲显得成熟许多,便是他醒来时,对他母亲的死也再无什么过激的反应。 第八十四章 真假有果,各心有思 咸阳城中最大的地下风月场所后院隐阁,如今正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一个不解,一个生怨。 正是那假九冬焱与甄妞儿。 甄妞儿生起气来也总略显得可怖,面目阴郁,直盯着假九冬焱的眼睛看,似乎下一秒就要挖出对方的眼珠子来。 假九冬焱自然知晓她为何生气,下属不听从吩咐总是令人生气的。 假九冬焱微微皱眉,道:“小少主,您不说我要让小郡主喜欢上我么?若是我去杀了黎富,又救了她,岂不是一举两得?再者说,杀黎富本也是我未完成的任务。” 蓬头道士和黎富都该杀不错,既是赵高这处的人,是要一个一个杀光的!但黎富却不该是假九冬焱去杀,无论如何,甄妞儿也只想借着静姝的手杀了他! 静姝内里还是太过仁慈些,竟然连黎贵都下不去手,这样太过干净的心灵着实让甄妞儿咬牙切齿,她定是要破坏的! 所以,她在那家小酒肆放起了火,告知静姝是黎富放火杀人;假九冬焱在破庙中放起了火,让静姝也认为是赵高一派纵的火。 甄妞儿嘴角抽了一抽,旋即想到对面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如今让他与自己平起平坐已是极大的恩典了,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心上气忽地冒出头顶来,极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我是否吩咐过你勿要去管黎富的事?黎富便由小郡主杀去好了,你急的什么?我瞧见的九冬焱哪是你这般模样的!” 假九冬焱忙慌地低头,呐呐道:“是,属下知错了。”顿了一顿,抬起头来,问道:“但我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帮他们?” 甄妞儿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本来满心欲火,可他这一越级的一问忽地让他凭空生出几分好感来,眼睛儿不禁多停在他的脸上几许时刻,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叫她看得越来越是顺眼,心中暗想这人倒是没了那副奉承了,这般看来便与九冬焱越发相像了,但她面上仍是一副冰冷恨态,斥道:“这就不是你需要知晓的了!” 假九冬焱点点头算作应和,甄妞儿哪曾想他竟这般,将矮桌上的短刀一送,随即送入他的左臂,假九冬焱痛呼一声,手臂瞬间留出鲜红的血来,甄妞儿瞪了他一眼,扔与他一小瓶特制的金创药,遣他下去休息了。 假九冬焱如临大赦,呜呼哀哉地下去了,但他简单替自己包扎后,却不往自己休息的房间走去,脸上竟然显出几分狡黠的笑意来,随即昂首阔步向门外走去,到了街上,更是脚底抹油般地溜走了! 而甄妞儿这边了无烦恼地想着九冬焱那俊美的面庞,不由得“咯咯咯”地甜声笑了起来,心中呢喃道:“这达清可学得越来越像了,倒真有几分九冬焱的洒脱不羁来。” 她这好一阵痴想,过了半晌,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接着,外头一阵喧哗,好在白天并无营业,喧哗的也都是自己人。 不过这叫甄妞儿的秀眉皱得更紧了,急匆匆从隐阁中下来,出了房门,拐到了前院,见一人正冲着自己奔来,忙一把抓住他,问是怎么了,那人怯懦答道:“达清死了……” 甄妞儿丢开他,直奔前院来,见躺在地上的正是达清,可她的神色间却不由得闪过一丝喜悦。 喜悦! 甄妞儿不禁为自己的心理感到好笑,面上忍住那一份越渐扩大的喜悦感,正经地瞧着地上的人,看了他胸前的“魏“字标识,见他的确没有一丝残存的气息,让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而她的喜悦正在于这个死去的达清的左臂间竟没有伤口,致命伤乃是在胸口前的小飞镖! 这么说来,真的九冬焱来了! 并且那位却才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正是真的九冬焱! 甄妞儿忍住笑意,独自回房去了。 她一开始就不同意将达清易容成九冬焱的样子。甄子非说是在知晓静姝当真是红娘子的徒弟后,会想起第一眼在竹翛酒肆看到倒在地上的九冬焱还抓着静姝的手时,便觉得可以利用,因而后来抓了他们去,也不仅仅是为了玲珑两物,不过是还要继续观察一番,甚至还要利用他们的感情来获取玲珑两物。 可甄妞儿毕竟还只是个怀春的少女,这叫她哪里受得了呢?若是最后让真的他们他们喜欢得不得了呢? 这当然是她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放他们走了。 只可惜,她并没能在那时候杀死静姝。 如今,达清死了,证明自己看上的人着实是个好生厉害的人物! 同样的,他欠她的,他该还的! 甄妞儿狠目望着前方,口中呢喃道:“我叫你莫要负我、莫要负我,若是你负了我,我必定全天下给你陪葬!” …… 静姝这处正准备着启程,与筠廷辞别之后,各向一方,不舍之心难以言表,只得一路向前。 她又换回女装了,也不知晓是因为她发觉自己再穿男装也挡不住她是女儿身的事实,还是因为忽然也情窦初开而想要做个静美的女子。 不过她这副样子的确忍人艳羡,毕竟像她这样袅袅娜娜的小姐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出来走动的,更何况,她还带了一把剑! 她在一处林中拿了自己此前埋在土里的短刀,那把唤作“花舞刀”的、师父相送的物品。 往东而去。 入夜的时候,她在一家客栈停歇,继续调理一下自己的内伤,也只有再过一晚,她的内伤才能好。 这是个挺无奈的事。 静姝安安静静地泡着热水澡,水面上浮着几片那贴心的老板不知道哪儿搞来的无名花片,香味倒是极好闻。 她在水中一面修习那心诀替自己疗伤,一面是想极力地褪去自己今日的血腥味和愧疚感。 “谁!”她的眼睛忽然睁开,欲要起身,忽然发觉自己还在浴缸中。 紧接着,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静姝呆呆地望着眼前人,脸上羞红一片,登时连眉尖儿都弯了好几弯来,忙慌着将自己的身体水中,哪曾想那几片花片儿如何能够挡得住她的曲线? 第八十五章 浴中惊遇,事中惊心 来人仿佛也显得极其无措,先是紧紧闭上了眼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来,手极迅速地将门关了,继而脑子也不知要往哪里安放了,直将满身乱转的。 好一副傻不愣登之态! 静姝想要伸手去拿衣服,无奈那衣裳又太远,只好将手缩了回来,捂住自己丰腴的胸前,凝眉如嫩柳,道:“骆公子?” 骆懿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着,听到静姝问话,又升起一阵难以自处的紧张感:“易姑娘……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一路来遇到诸多的事,会这么冒然进来也是怕后面有人继续协追着。” “你……你替我将衣服拿来罢。”静姝小声地说着,显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拿不到衣裳,又不能站起来,万一这个憨傻的骆懿忽然转过头来呢?这般想着,她也只有央求着他替自己拿衣裳来。 骆懿吐了一口气,礼貌道:“易姑娘,我还是出去罢。” “万一有追杀你的人,你出去做什么?若是我不能及时穿好衣裳又要怎么办?”静姝语气中显得有些不满。 骆懿一心想,也对,便闭着眼睛左摇右摆地寻着静姝说的地方而去,可时间已过去许久了,他仍是一副蹑手蹑脚的样子,惹得静姝心里气得痒痒的,直憋着气怒道:“你睁开眼睛来,迅速地拿过来!” 骆懿一怔,旋即涨红着脸睁开了眼睛,正巧地见着静姝摆在床上的膺衣,不觉有丝丝缕缕的羞痒。 待他退回来将衣裳一件一件递与静姝,两人早已羞得像是红透了的桃子。 及至静姝穿好衣裳,缓了一缓心中的不快,道:“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骆懿深呼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她,满房的馥郁之气犹如灌进了他的心田里,再看她樱桃瓣儿般的红腮儿,带有一丝不快的碧波双瞳儿,袅如化仙的身段儿,又不知所措。 还是静姝先问道:“骆公子做什么来了?” “我、我是来告诉易姑娘一件事的。”骆懿低着头不敢直视。 “坐下说罢。”静姝走向一旁的矮桌,坐在矮桌旁的普通布垫子。 骆懿低者头心不在焉地走着,走到静姝面前也忽地将自己拌了一跤,正将静姝扑倒在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只可惜他还未体会到静姝身上的柔腻,就被静姝一把推开来,愠声道:“骆懿,你如今怎地像是变了一个模样!” “祈安、安儿,哦不,易姑娘……我……”骆懿尴尬地爬起来,一连说了一串,也不见得说出些什么来。 静姝撇了一下嘴角,怒看着眼前这个人,学着他的话,道:“你、你、你什么!” 低着头的骆懿瞬间抬起头来,再难抑制心中之情,胆大道:“我喜欢易姑娘你!” 正说着话,他向前逼近一步,直将静姝逼得后退一步,静姝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芝听他又继续道:“自第一次见到姑娘,便觉得姑娘与众不同,后来又与姑娘有过几次交情,我如何还能放得下姑娘呢?易姑娘,我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你愿意与我携手过一生么?” 骆懿看似憨厚老实,不料他遇到心爱的姑娘,表白竟然如此大胆,这着实是静姝不曾想到的,没有想到的还有一个人,便是躲在门外偷看的身影。 静姝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可那道身影早已没了,不由得有些失望。 “姑娘却才叫我替你拿衣裳,必然也是对我有情的。”骆懿见她脸颊羞怯,又补充道。 “我……”静姝略感无奈,但忽然发觉眼前这人似乎也是极可爱的,所有的无奈只化作一声不咸不淡的笑。 可这笑在此时的骆懿眼里却是显得无比羞怯,好像将她说不出口的情话都掩藏在这一笑里头,不由得身手去抱住这个人儿。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骆懿羞涩地说道。 静姝被他抱在怀里,眼儿一花,似乎又看到那道身影掠了过去,忙地一把从骆懿的怀中挣脱 开来,问道:“你今日来的到底是何事?” “哦,我且忘了这个。”骆懿憨憨地一笑,脸上渐渐阴沉下来,也蹙起剑眉来,无比认真地望着静姝,道:“安儿,红娘子希望你去一趟上郡,要我来告诉你。” “我师父?” “嗯。”骆懿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右腿废了。” “什么!”静姝大为震惊。 “她的右腿废了……”骆懿将梁丘如雪的情况大体说了一番,将何时何人都简要地告诉她。 “又是甄子非!”静姝咬着牙恨恨道。 “你师父让我与你说,她对不住你,没能够去救你。” 静姝思虑了半晌,眼眶转红,泄气无奈道:“恐是我要对不住她了。” 骆懿瞬间明了她的意思:“你不打算去上郡?” 静姝心下早有决择,眸中凄凄,欲泣忍止,哀婉犹甚,终是忍不住滚落了两行泪,道:“骆懿,对不起,我去不了。” “你要去何处?”骆懿轻轻地拥她入怀,温柔不解地问道。 “我还有事要做。”静姝离了他的怀中,郑重地施了一礼,尤为客气地道:“请骆公子一定要替我保护好我师父!” “你说的什么话?便是你不在前辈身边,我们也会护她周全的,只是她似乎有非常紧要的事情与你说。但是……”骆懿顿了一顿,有些不情愿地看着静姝,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若是你不愿去,就让我告诉你,那花舞刀就是玲珑刀,你练的就是玲珑刀诀,但你只练了上半部,她希望你能将下半部练完,下半部在刀鞘里头。” 静姝一阵震惊,望着眼前人,满眼地不可置信。 骆懿似是料到她有此反应,将骆家与梁丘家族的渊源细细说与她听,这才叫静姝有些相信了,只是她仍然不明白自己并非梁丘家族中人,为何师父还要将玲珑刀交与她,甚至随意将玲珑刀诀也交与了她。 静姝不由心道:“师父此前对这刀诀似有陌生,莫非师父也是第一次练么?” 骆懿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前辈说后半卷需要你自行参透,因为她也从未练过,不能提示你什么。” 静姝大惊,眸中露出奇异的光芒,旋即想到了一个人——九冬焱! 第八十六章 尔将离兮,伊早来矣 虽是有了这一层想法,静姝眼见着如今骆懿在此处,总不能急匆匆地将人遣走,况且这骆懿不远千里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梁丘如雪的吩咐,这样想来,她原本还是烦闷的心里倒生出了一丝温暖来。 她拿眼细细瞧他,问道:“骆公子,你说来时遇事诸多,莫非还是那甄子非?” “他们都蒙着面,我也看不清楚,不过想来没错的话,应该就是甄子非派的人。”骆懿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近来也不知因何,似是有人跟踪,可再无追杀之举。” “且不管他们要如何,骆公子需得保护好自己才是。”静姝的杏眼波儿显出些许担心来。 骆懿心下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安心,此前不情愿告诉静姝关于梁丘如雪的吩咐,也是希得她能够随自己到上郡去,如今他也不舍,但眼见她的眼神,霎时觉得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继而他想到一件事,自己必是想要问一问的:“安儿,你为何不能随我回上郡去?” 静姝本不介意他人如何唤她,可这骆懿忽地改了口,不由得叫她微微揪起眉头,道:“骆懿,你再不必相问了,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骆懿见她为难,忙道:“你且去做去,只是万事小心。那安儿做完那件事还回上郡去么?” “我自然是要去的。” “若是这般,那我便在上郡等你。” “我……” 静姝还未说出口,骆懿忽然止道:“你不必再说些什么,我知晓你的心意,自然也是万般小心的,你只须记着,我会在上郡等你便是。”他看了一眼房中,略有尴尬之色,道:“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安儿你早些歇息罢,我到外头守着去。” “你……你在这歇息罢。”静姝把头低着,将眼儿朝左右两张床一望,“我来时这已是最后一间房了,这天儿还未炎热,你如何能在外头守上一晚?若不是只剩得这一间房,我一人如何要两床的?” “可这岂不是要坏了安儿的名声?”骆懿犹豫之中显出羞涩来,哪敢把眼瞧她。 “这儿只有我二人,要那什么名声?再者若不是你,若是筠……予笙,若是这只有一张床,我也可让他随我待作一处,你个堂堂的男子汉,怕些什么?” 骆懿听完静姝这番略带愠声的话,心中大惊,尴尬地应和了几句,往另一张床走去。 静姝在床上再是替自己疗了伤,觉得伤已全全好了,便倒头躺着,心下想着骆懿此前忽如其来的告白,又想起“九冬焱”要娶她之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决择,心中千千话,却不知要对何人说去。 继而,她想到妙弋与项羽那般恩爱,不由煞羡那对儿鸳鸯。 而骆懿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那音容笑貌一面面地在脑中过着,那柔美纤段儿一遍遍在眼前晃着,想着好在是自己待在这房中,若是他人,岂不是对安儿有非分之想?这般想着,想到静姝说的那“若是予笙……”之言,大感不快,气上心来,要问些什么,但又不敢再开口。 一夜无言相诉,情畅至心中,纵然有万般柔情,更不知如何启齿。 次日清晨,静姝与骆懿相辞。 骆懿自是千万般不舍地去了,静姝可等着他去上两刻钟,再去不迟,遂在房中鼓捣着玲珑刀,果从那刀鞘上抽出一块绢布儿,但见上面无字,便觉奇怪,再是一番翻弄着,竟发现上头还有一层稍厚的绢布,随即将它撕开,只见一张极为薄透的绢布显露出来,上头细细地绣着什么,仔细一看,正是那玲珑刀诀下半部! 可惜这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总觉得不对,也不知是什么怪文。 她正奇怪间,听见外头有响动,急忙将那绢布刀诀收入刀鞘中,收起玲珑刀。 不料外头那人竟也不肯敲门,直直地进来,静姝奇怪间,以为是骆懿,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想到来人竟是九冬焱! “怎么?却不是你的情郎,不甚高兴了么?”九冬焱笑嘻嘻地道,脚下一动,门便关了。 “冬焱!”静姝惊道,心想自己便是要去找他的,如今可省了一道事了。 九冬焱“嗖”地一下,便至她跟前了,她心下一咯噔,一把抱住九冬焱,轻声道:“你来了。” 九冬焱何曾料到她会如此,不禁愣住,也轻轻地抱住她,抱了半晌,却忘了正事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他刚张嘴说话,却见怀中人儿竟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顿然有些不舍,口中却道:“我可不是你的骆公子。” 静姝一愣,才知自己失了态,慌忙地从他怀中挣开,讶然道:“莫非昨夜那人影的确是你?” 九冬焱叹了一声,直蹦到静姝的床上去,似乎昨夜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一般,意犹未尽地道:“你说我识趣不识趣?若是我闯进来了,岂不是要扰了你们春宵?”说着还要将那被子拽过一角来往自己身上蹭蹭。 “你说的什么!莫不是眼瞎么?却瞧不见这里有两张床?”静姝登时怒道,眸中痴恨。 九冬焱一把坐将起来,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还要道:“有什么害羞的?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不成还分床睡?” 静姝轻哼一声,转头不再搭理他,停了片刻,恨声问道:“你来要告诉我何事!” 九冬焱见她再不辩驳,心中愈发气了,本还有心疼,如今他却是非说不可:“你在李府遇到的那个九冬焱,包括之前遇到的,都不是我。” “什么?” 九冬焱调侃般地解释了一番,直将静姝听得又惊又羞。 “你说那假冬焱胸口刺个‘魏’字,如今你怎能确定你不是骗我的?” 九冬焱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道:“你却不信,那便自己看个够罢,反正我又不是女人。” 静姝羞怯地瞥了一眼,嗔骂道:“这般寒冷的天,却也不怕冻死。” 九冬焱呼了几声极冷,赶紧裹紧自己的衣裳,听静姝喃喃道:“难怪他用的是银针。” 可静姝虽这般说着,看向九冬焱的眼神还是有些许怀疑。 九冬焱旋即将自己的右臂袒露出来,见静姝眼神惊讶,问道:“你也说了,这还极冷的,你倒是看够了么?” 静姝心中大恸,冲过去抓着还坐在床上的九冬焱的胳膊,眨巴眨巴双眼,问道:“莫非那传言说的就是你?” “这世上有许多传言,且看你说的是什么。”九冬焱脸上笑着,言语调侃,看着面前滑腻的脸蛋儿极是不愿将目光收回了,不由得将静姝看得脸红心跳。 但他哪里知晓静姝的脸红却不是因为这事。 第八十七章 初心相合,奈何天分 静姝看着眼前九冬焱右臂上的那轮火红的太阳,脸红心跳的自然是在这处,是因为当年的传言—— “天将之物,必有腥风。 此为王相,非有遇见。 需有一人,似月遏之。 如此矣已,天下方静。” 这传言并不难解,不过是说这降生之人乃是王相,需得有一个似月儿般的女子制止他,这样,天下才能安然。 可既然是王相,这就意味着秦朝大势去已,若是叫秦皇知晓这王相之人,又哪里会放过他呢? 时至今日,静姝仍然不明白自己的母亲当年为何要隐瞒自己就是那似月女子,若是不隐瞒,自己就嫁与面前的这人,那天下岂不是太平? 静姝痴痴地说出那个传言,想到自己冥冥之中与九冬焱相遇,犹自有些不相信,继而又痴痴问道:“你可知这似月女子是何人?” 九冬焱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为何还要让我看这个?” “不过想让你看看罢了,告诉你跟着我有肉吃。” 静姝见他笑嘻嘻的脸,也不知他言语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放下他的胳膊,略微有些失望地道:“那此前在林中说话的也不是你?” 九冬焱调笑地拿眼瞧她,故意问道:“说什么?” 静姝哪知他是故意而为,眼巴巴地望着那轮红日,整个人儿羞怯得下一秒就要倒在九冬焱怀里一般,纠纠痴痴:“说……” “说我要娶你?” 静姝霎时反应过来,此人既然能够将那假的九冬焱杀了,必然也从其口中探听到了什么,一甩他的胳膊,问道:“你都知晓了还问我做什么!” 九冬焱将衣服整理好,咧着嘴巴,嗤笑一声,道:“那自然不是我了,我要娶的乃是那似月女子。” “若是那似月女子就在你眼前呢?”静姝急切地问道。 九冬焱把眼左右瞧她,“啧啧”几声,道:“虽然你也生得美丽,但必然是比不上我那似月女子的。” 静姝“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转而道:“你在何处发现的那假人?” 九冬焱正经道:“李府后山,甄妞儿带人去托住李府其余人的时候,我趁机将他杀了。” “那帮我们的人,果然是甄妞儿。” “你猜得倒是不错,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帮你?” 静姝瞧了他几眼,也不将自己与筠廷的猜想告诉他,只说不知道。 九冬焱笑看着她,忽地将她点了穴道。 静姝瞳中惊讶之意大起,她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会点了自己的穴道,由此一见,着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这一疑问也随问出口:“你要做什么!” 九冬焱无比认真地道:“我既然知晓了你是大秦的小郡主,你又既然知晓了我是何人,自然是……” “所以你当真要反秦?你要杀了我?”静姝心下一紧。 九冬焱忽然“噗嗤”一声笑将出来,仍然拿他那双极有神有情的朗目瞧她,然后盯住她的唇,道:“我不杀你,我要……” 九冬焱不由分说地一把扯下她的衣裳,静姝大吃一惊,大叫出声,已被他捂住了嘴巴,但见他只是瞧着她右臂处的火红圆月,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可眼角泪珠儿挂着,恼羞之意尽显。 “现在你要做什么?”静姝咬着唇儿问道。 九冬焱见她眼角有泪,早已放在了捂在她唇间的手,温柔地将她的衣裳理好,柔声道:“我不过是看一下你是否就是我那似月之人而已。” “你现在知晓了?”静姝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现在知晓了。” “那你便要杀了我?” “我杀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称王称霸么?” “我看起来像是对王权相位极其喜欢的人么?” “那你为何还不放开我?” “我放开你岂不是要让你跑了?”九冬焱眉眼笑着越发接近静姝,静姝呆作一处,说不上半句话来,只是莫名地觉得紧张,自己的唇瓣儿已和他的合在一处。 九冬焱这番的浪荡公子哪里肯就这般放开她?又道:“我又不是骆懿那般顽固之人,若不及时抓住你,那哪一天你岂不是要被我这样无赖之人强占了么?” 话罢,又是往下亲吻她的脖颈,越将静姝的紧迫感提到了嗓子眼,一时叫她忘了正经事。 察觉到九冬焱越加放肆的动作,静姝慌乱起来,道:“我、我、我是郡主。” “你是似月女子,我是王相之人,那我们二人结合方可保天下百姓,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尽是有这番言语诓骗姑娘们,我是知晓的!” 他们嘴上虽说着,九冬焱早将静姝穴道解了,他们一个恳切,一个窘迫。 可情又如何能自已? 唇齿交错娇音怯,初尝云雨再难抑。 身心合欢于一时,时之过兮风雪摧。 …… 静姝安静地躺在九冬焱的怀中,脸蛋儿红扑扑的,胸膛还止不住地起伏着,原本准备出行的头发此时却稍显凌乱。 九冬焱忍不住又瞧了瞧怀中娇柔的人儿,划过那一片柔丰的肌肤,道:“日后你走到哪儿我都要跟随,时时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不能跟着我。”静姝腾地一下一下直接身来,语气不容置否。 九冬焱一边替她一件件地穿上衣服,温柔地整理她乱了的头发,一边道:“我知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既杀了那假的,自然是要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血八虫却不是那刘帮主的人,想必是有人要嫁祸给他罢了,以此来消除季越派的势力,这般看来,也许今上是不曾中毒的。” 静姝安静地享受完最后的温存,见他迅速地穿戴好衣裳,才道:“这件事却也不能靠猜的,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去做的,但你却不能够跟着我去。” “这是为何?” 静姝有些不忍,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将那事说出了口:“你娘在上郡,可她的右腿已废了,骆懿来此便是告诉我这件事,你得去看她。” 九冬焱旋即呆作一处,朗眉蹙起,道:“当真么?” 静姝看着他受伤的左臂,遂将骆懿与她说的告知与他,说完又道:“所以你断然不能跟我走的。” 九冬焱聋拉下脑袋来,抱住静姝,哀伤道:“我的确不能跟你走了,你万事小心。” “你也万事小心。”静姝又有抽泣之意,将枕下的玲珑刀拿出来,又与他说了一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拿着罢。” “这既然是她要给你的东西,你就好生收着,叫你练的,你也勤些练,若不然,你这番功夫,可比不得甄妞儿的一半,他日若是她当真要杀你了,你要如何?” 静姝不再推托,拿出那块薄绢布来,递与他,道:“也不知这上头写的什么,你且看看。” 第八十八章 娟布露窍,别离相痴 九冬焱细细看着那块绢布,轻笑一声,道:“不想这玲珑刀诀藏得也不过如此。” “你看得懂上头的字?”静姝略感惊讶地看着他。 “是个识字的便都是看得懂的。”九冬焱看了她一眼,将绢布递与静姝,再将此前那一层较厚的绢布拿来,“你且看这两条绢布有什么不同么?” “不过是薄厚不一样罢了,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九冬焱摇了摇头,道:“其实这一条薄的并无什么用处,它不过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是这一条上头有的,让拿到它的人十分小心,其实不然,这一条厚的才是真正有用的。” 静姝大悟道:“大家时常认为天下奇物之奇,因而拿到这东西便断然认为是里头这一层薄绢布?” “没错。” 静姝满眼佩服之色地望着九冬焱,问道:“但这上头分明有字,也是为了诓人的么?” 九冬焱微笑地道:“你去点了灯来。” 静姝忙地照做了,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拿着薄绢布对着灯光,影射到房间壁面上的字,静姝不由得惊讶起来,道:“可这么大字,也不能够全部瞧见它写的什么,更何况,这字看起来却是倒着的。” 九冬焱并不言语,直到照了几个字,念出了上头的几个字,静姝这一听便明了,不过是诗经里头的篇文——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九冬焱又轻轻笑看着静姝,道:“能做到这般绣工的,想来也是个女子,也不知当年梁丘家与骆家有什么渊源,分明是满满的情意。” 静姝羞红了脸来,好似那急急切切想要见到心爱人的绢布主人就是自己一般,可如今这人便在自己的眼前,想来自己大抵是比这绢布主人幸运多了,但一想自己与九冬焱马上就要分离,她的眉尖又在不经意间蹙起。 九冬焱轻轻抚着她的眉尖,调侃道:“你我要分别,你切莫像这绢布主人这般整日想念着我。” 静姝嗔他一眼,道:“我们知晓了这个,但这厚绢布呢?” 九冬焱将厚绢布递与她,叫她仔细看看,静姝自小不通这些女红,哪能够瞧出什么来?她依着话瞧了半晌,恨道:“这哪有什么,不过是比平常厚出许多的绢布罢了。” “你一个女儿家的却不知晓这些,这绢布主人大抵也是料想若是一群粗鄙男人拿了,也不知上头有什么玄机。” “你也是男子,怎会就知晓了?” “这有什么?便是我偶尔去风月场所才知晓的了,加上我天生好奇,不就知晓了?” 静姝轻哼一声,撇了撇嘴角,道:“那你便常常去烟柳之地好了,去看看她们都是如何如何手巧的。” 九冬焱急忙拉起她的手,哄道:“安儿,你莫要生气了,那不过是我年幼时好奇去见一见罢了,又不曾做的什么过分事,不然……不然我却才怎会那般不晓事呢……” 静姝见他还要继续往下说,忙不迭地止道:“我们如今说的是正经事,你且先看这有什么不同罢。” “那我们却才那般莫不算正经事了么?”九冬焱咧嘴一笑,还要不依不饶地说着,羞得静姝嗔恨地踩他一脚,九冬焱极为夸张地“啊啊哟呦”喊疼,又哄道:“能叫你不生气便好了。” 静姝嗔瞪他一眼,让他再不许说了,九冬焱“嘿嘿”一笑,继续拿起厚绢布来,正色道:“我曾经遇见一个绣工极好的这般做过,你看,这针法深浅不一,听说是在极薄的绢布先上了一道针,再上第二道。我们如今见的这绢布主人的绣工极为了得,在上头绣的竟然不是字,而是反了过来,绣字外的部分,这浅的一道便是字,可她又不让人极容易认出这个,再将字也颠倒过来,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静姝顺着他说的一看,的确是这样,可反着看字未免太难以辨别了,跟着此前的方法在灯光上一照,可这字与绢布的颜色一模一样,再看不出什么来,问道:“这如今要怎么做?” 九冬焱叫她在此稍作等候,自去向老板取了墨来。 待得他回来时,静姝已明了其中缘由,用指甲尖蘸了墨水,将那浅处细细填充了两道,再将绢布反扣矮桌上,字便显现出来了。 静姝大奇,道:“如今才觉得这绣花有用了。” 九冬焱笑道:“如今已知晓了,我们赶紧将它一并做了。” 静姝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极小心地将这事做罢,竟过了申时,看着桌子上一堆略有歪斜的小字,又见彼此手肘间也沾上了墨水,相视一笑,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看天色将晚,静姝失落地道:“看来今日走不了了。” 九冬焱微笑道:“既然老天都不让我们分离,我们便都在留一晚罢。” 静姝听他言语,脸儿又羞红起来,正在这此间,九冬焱却不苟言笑地让静姝先将此刀诀背下来,静姝明了他的意思,甚是用心地背了几道,待九冬焱反复测验之后,将墨汁往桌子上一撒,那些字早已没了。 可接下来九冬焱做的事却让静姝极为不解,静姝看着他将那方绢布一把烧了,急忙抢过来,道:“这是你母亲极力守着的东西,你怎能将它毁了呢?” “天下之人皆为玲珑两物,留着倒平白添了诸多问题,不如就将它毁了,倒省了许多。”九冬焱顿了一顿,神情略有哀伤,“我那才见过一面的母亲也是因此遭害,留它又有何用?” 静姝一时无话,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是正确的,随他将绢布毁了,这才明了他为何要让自己全全背下来。 两人至此,方点了酒食来,只是今日在一起喝酒,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好似是为某件正要做的事先做的前事一般,这叫未醉的静姝早早羞红起脸儿来。 又是痴痴诉了一夜情话,及至第二日,将将要分别了来,更为不舍,可人在江湖,事多无奈,奈何东有吹雪飘雨呢? 第八十九章 陌地途听,怨叹其心 静姝直往东而去。 如今虽过了五日,但对于静姝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一面忧心着,一面惦念着。 在马背上颠着倒不至于多想些什么,可一停下来,便觉得那人的朗眉丹唇挥之不去,情情切切的言语儿时时刻刻在她耳边撕咬着,心儿痒痒,身儿酥酥,这番下来又难以静下心来修习那玲珑刀诀的下半部,耽搁了这几日,她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日,又到了个客栈,正点些小食吃着,听得路人细声讨论父皇,心中虽有又恼又恨,却不能对他们如何,不愿多听,兀自上了二楼去坐着。 但听这旁人有两位穿着整洁的中年人,偶尔拿眼望她,心下毛肃,匆匆吃了饭食,欲要瞎了楼去,其中一大鼻子人物却前来阻拦,道:“姑娘,这夜已晚了,怎地不直接在此处休息?” 静姝忽然想起自己在进来之前看到的客栈门楣上刻的“季”字,登时反应过来,笑回道:“这季越派的客栈向来人多,我是来得晚了,必是住不上的。” 那大鼻子瞬间惊讶起来,急忙恭敬行礼道:“姑娘莫不是与我们季越派有些渊源?敢问姑娘是何人物?” 这叫静姝着实一惊,不想对方竟是季越派中人,连忙回礼,语气也柔和了些:“我不过是一个走江湖的女子,何须留名?” “哈哈,倒和我们季越派的作风有些相像。”大鼻子兴高采烈地捋捋胡子,“姑娘既来到我们季越派的地盘,不妨赏脸,坐下吃一杯酒如何?” 静姝本要拒绝,可听闻他们却才口中叨叨的似也有关自己父皇,便不再客气,径自走了过来,行礼坐下,道:“赏脸不敢,但季越派的不羁放纵,小女子素来是极佩服的,如今能遇上诸位,不妨就喝上一杯。” “姑娘果然豪爽,敢问姑娘是如何知晓我派的标志?”旁边一位生得一副三角眼的人道。 “这季越派的客栈在门楣处刻着一个'季'字,不是天下皆知的事么?” “哈哈,这的确是天下皆知,只不过刻着'季'字也不全是我们门派的客栈,这几月来,时常有客栈也打着我们季越派的标志在荒郊野岭开起客栈来,但他们却不知晓我们自有其他辨别之法。”三角眼眉眼带笑地道。 一旁的大鼻子也跟着大声“哈哈”着,早斟了酒来,道:“来、来、来,有什么要叙的,且先喝了这酒再说。” 静姝端起酒碗来,细细一闻,却也不像有毒,便与他们一口干尽,只听那大鼻子又开口道:“却才以为姑娘乃是我派中人。” 静姝莞尔相对,却才不直接点破,便是不想惹什么事,如今倒是他们先自点破了,心道:“师父曾经与我说这季越派的碗上都有三片白色的雪花,不想却才就那般一看,倒被他们看在了眼里,如今便让我来问上一问。” 三角眼见她不答,问道:“怎么?姑娘难道不是么?” 静姝略带怀疑之色地看着他们,拿着酒碗的手指着那三片雪花,道:“两位当真是季越派中人?” 大鼻子与三角眼看在眼里,急忙道:“姑娘当真是我派中人,但我派向来各个片区不直接相访,姑娘来此地何事?” 静姝直往东而去。 如今虽过了五日,但对于静姝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一面忧心着,一面惦念着。 在马背上颠着倒不至于多想些什么,可一停下来,便觉得那人的朗眉丹唇挥之不去,情情切切的言语儿时时刻刻在她耳边撕咬着,心儿痒痒,身儿酥酥,这番下来又难以静下心来修习那玲珑刀诀的下半部,耽搁了这几日,她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日,又到了个客栈,正点些小食吃着,听得路人细声讨论父皇,心中虽有又恼又恨,却不能对他们如何,不愿多听,兀自上了二楼去坐着。 但听这旁人有两位穿着整洁的中年人,偶尔拿眼望她,心下毛肃,匆匆吃了饭食,欲要瞎了楼去,其中一大鼻子人物却前来阻拦,道:“姑娘,这夜已晚了,怎地不直接在此处休息?“ 静姝忽然想起自己在进来之前看到的客栈门楣上刻的“季“字,登时反应过来,笑回道:“这季越派的客栈向来人多,我是来得晚了,必是住不上的。“ 那大鼻子瞬间惊讶起来,急忙恭敬行礼道:“姑娘莫不是与我们季越派有些渊源?敢问姑娘是何人物?“ 这叫静姝着实一惊,不想对方竟是季越派中人,连忙回礼,语气也柔和了些:“我不过是一个走江湖的女子,何须留名?“ “哈哈,倒和我们季越派的作风有些相像。“大鼻子兴高采烈地捋捋胡子,“姑娘既来到我们季越派的地盘,不妨赏脸,坐下吃一杯酒如何?“ 静姝本要拒绝,可听闻他们却才口中叨叨的似也有关自己父皇,便不再客气,径自走了过来,行礼坐下,道:“赏脸不敢,但季越派的不羁放纵,小女子素来是极佩服的,如今能遇上诸位,不妨就喝上一杯。“ “姑娘果然豪爽,敢问姑娘是如何知晓我派的标志?“旁边一位生得一副三角眼的人道。 “这季越派的客栈在门楣处刻着一个'季'字,不是天下皆知的事么?“ “哈哈,这的确是天下皆知,只不过刻着'季'字也不全是我们门派的客栈,这几月来,时常有客栈也打着我们季越派的标志在荒郊野岭开起客栈来,但他们却不知晓我们自有其他辨别之法。“三角眼眉眼带笑地道。 一旁的大鼻子也跟着大声“哈哈“着,早斟了酒来,道:“来、来、来,有什么要叙的,且先喝了这酒再说。“ 静姝端起酒碗来,细细一闻,却也不像有毒,便与他们一口干尽,只听那大鼻子又开口道:“却才以为姑娘乃是我派中人。“ 静姝莞尔相对,却才不直接点破,便是不想惹什么事,如今倒是他们先自点破了,心道:“师父曾经与我说这季越派的碗上都有三片白色的雪花,不想却才就那般一看,倒被他们看在了眼里,如今便让我来问上一问。“ 第九十章 见旧人亲,更叹其义 可正当静姝去至三四里,前头忽地有一群黑衣蒙面人生生将她拦下! 她见那一双双冷眸中又闪现着什么奇异的光芒,心中不解,陡然想到三角眼和大鼻子二人,只是简略思考一下,便觉得不对劲,心想:“若是那二人,为何不在昨夜就动手呢?”一时思衬无果,只得作罢,将要出口问来者何人,却听见其中一人先问道:“敢问姑娘是何人?姑娘手中的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又是何人?”静姝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子归剑,讶然于心,平问出口。 “姑娘说自己是芙蓉教中人,那芙蓉教如今又在何处?速速从实招来。”那领头人一双迥然有神的豺狼般的眼睛直望着静姝手中的剑,言语中虽有逼问之意,可似乎又强忍着一腔怒火,尽量做到以礼相待。 分明是豺狼的眼神,却用了绵羊的态度。 这着实叫静姝心惊,心中思衬着:“莫非这些人与哥哥有关么?” 她这般一想,嘴上又不答话了,虽是努力想着该如何措辞向他们询问,但叫他们看来却是一副冷傲的模样儿。 那领头人终于忍受不了怒火,将一柄长枪摆了一道,狠狠插入泥土中,命令道:“将她带回去。” 这人纵是火气旺盛,可在言语上却仍然保持着平和语气。 静姝忽地反应过来,叫道:“等等!” “做什么?” “不知各位与这剑有什么关系?” “这剑的主人与姑娘有什么关系?” 静姝见其眼神中尽是恭敬之意,直言道:“这剑是我哥哥所赠。” 那马上一众人闻言大喜,急急下马,摘去蒙面步,齐齐躬身行礼,道:“我等拜见竞月郡主。” 静姝愕然,先是免了他们的礼,问道:“你们莫非是我哥哥的人?” 那领头人解释道:“郡主,我们乃是皇上派来,此去有诸多事务,您且随小人到昨夜那客栈中,让我们大人细细为郡主解惑。” “你们大人?” 领头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急忙宽心道:“郡主放心,我们乃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江湖暗卫。” 静姝心中有惑,但一想到连自己的哥哥在江湖中都有自己的人,也不觉得多有奇怪,旋即答应了来,随他们一行人又回到了那客栈中,进了客栈见了并无一人,再不觉得疑惑,路上便听了他们高速她,这家客栈中已没有季越派的人了。 他们都已死了! “想来父皇必是查出了些什么。”静姝正思衬间,便到了楼上雅阁处,倒无血腥味,不禁奇怪,上了楼去,便见着一位身着锦缎黑袍的人物背对而站,其身边还低头立着一位冷俊的少年。 却才那领头人恭然上前,在其身边说着什么,那半老一少的两人登时转过身来,忙不迭地行礼。 这却是叫静姝惊了半晌,自己虽不认得这半老的人物是谁,可这少年,她又如何不认得? 但见那少年冷眸玉面,正是于绍然! 她攸地将眉头拧在一处,呆呆地望着他,那半老头子忙地介绍道:“我姓江,这是犬子,江绍然。” “他与芙蓉山庄有什么关系?”静姝直言相问。 江大人略有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希望从儿子的眼神中得出什么来,江绍然在其身边低声解释了一番,抚着自己的稀疏胡子,点了点头,道:“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他看着静姝,解释道:“郡主,这乃是皇上安插在芙蓉山庄的人,您不必忧心。” 静姝在季越派那地下驻点层听九冬焱说过江绍然自小便在芙蓉山庄,如今竟得知他乃是今上的安插在那里的人,心中大震,问道:“从小?” “是啊,从小。”江大人请静姝先入了座,静姝抬头看他,不便言语,遂也请了他一同入座,只听他继续道:“当年得知九芙蓉并无孩子,便将绍然送到他身边去,想来日后必能继承芙蓉山庄,这样今上在江湖便能够多了一份势力,不想此前竟叫九芙蓉察觉,绍然在九公子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静姝想他宁可牺牲小儿二十年,也要保得江山安稳,瞬间对这位江大人肃然起敬,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绍然,问道:“九冬焱帮你逃了出来?” 江绍然恭敬回禀道:“他说自小亏欠于我,只帮我这一次。” 静姝晃了会神,才再次问江大人,道:“这客栈的季越派中人都死了?” “死了,小儿善用毒,没有多少血腥味,郡主放心罢,这客栈中已都换上了我们的人了。” “那江大人接下来要去何处?” “接下来是一步一步摧毁这季越派。”江大人将这灭派灭门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对了,我们已派了去上郡,不想在这处遇到郡主了。皇上要我们通知郡主,让郡主务必在四月前到达千童城。”他说着,将怀中的帛书取了出来,递与静姝。 静姝见其上头是自己父皇的笔记没错,更有大印印在上头,心下松了一口气,想是终于省了一口气,遂将自己知晓的幽虚谷与环象谷、扶摇庄的大体关系一并说了,言语方罢,道:“还望江大人能够派遣人手去查探一番。” 可不料江大人却面露难色,道:“郡主,这事我们不是不知,只是这三处地方都太过神秘,虽查得他们进来在江湖上露面露得勤,又觊觎大秦江山,可我们丝毫没有办法,无论我们使了什么办法,将人遣入其中,都会被他们发现。皇上担心我们会全军覆没,只命我们先清扫季越派。” 静姝点点头,心道原来这些父皇全全知晓,再问道:“那清扫季越派后,要如何?” “我们乃分路进行,一面清扫季越派,一面去找太子殿下。” “父皇从未封哪个皇子为太子,不想满朝文武早都将他唤作‘太子殿下’了。”静姝不由得感叹道。 “长子乃为太子,这是自然的,皇上虽然没有正式下懿旨,况且在皇上心中,扶苏公子早就是太子殿下了,大家这番唤他,也是不错的。” 静姝微微一笑,应和了一声,心想自己哥哥日后不会太过辛苦,心中高兴,又问了些不解的问题,絮叨一番,吃了顿饭食,就要辞别江大人。 江大人道:“郡主要去千童城,依着皇上所言,必要有人护送,既然郡主与小儿相识,便让小儿护送您去罢。” “这也好。”静姝点点头表示同意。 江大人又吩咐了一道自己的儿子,便将他们送出门口来,看着静姝与江绍然,叹息了一声,与儿子背向而行。 无人知晓这一声叹息背后有多少辛酸苦楚,家国的决择全全体现在这轻轻的叹息中。 第九十一章 倾剑相对,必教尔服 静姝坐于马背上,此时却不叫她如何心急,原来所有的心忧在这时候终于能让她放松些,但她对这个江绍然还是感到不可置信,不由得多望了他几眼,问道:“江?“ “嗯。“ 静姝见他回答得不咸不淡,忽地“噗嗤“一笑,但江绍然只是看来她一眼,却也不问他为何发笑,这叫她一阵终于回归了女儿身份来,好一阵气恼,道:“你为何不问我笑些什么?“ “你笑什么与我何干?“江绍然鄙睨斜视,丝毫不将她当做郡主,与却才在那客栈中的态度天壤地别。 “却才还想说你与你父亲极相似,如今一看,倒是不像了。“静姝实言道,见他这副样子,反倒觉得心安。 “我父亲叫我跟着你,我自然是会跟着你的,但我的心里却是不服你,所以你也不必期许我能够唤你一声'郡主',就算你将你父皇搬出来,我也是这般。“ 静姝大笑出声,问道:“那你如何肯服我?“ “自然是在武功上赢过我。“ “但你却不愿与女子比武。“ “我与你喝酒便不把你当作女子,我若是与你比武,自然也不会把你当作女子。“ 可正当静姝去至三四里,前头忽地有一群黑衣蒙面人生生将她拦下! 她见那一双双冷眸中又闪现着什么奇异的光芒,心中不解,陡然想到三角眼和大鼻子二人,只是简略思考一下,便觉得不对劲,心想:“若是那二人,为何不在昨夜就动手呢?”一时思衬无果,只得作罢,将要出口问来者何人,却听见其中一人先问道:“敢问姑娘是何人?姑娘手中的这把剑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又是何人?”静姝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子归剑,讶然于心,平问出口。 “姑娘说自己是芙蓉教中人,那芙蓉教如今又在何处?速速从实招来。”那领头人一双迥然有神的豺狼般的眼睛直望着静姝手中的剑,言语中虽有逼问之意,可似乎又强忍着一腔怒火,尽量做到以礼相待。 分明是豺狼的眼神,却用了绵羊的态度。 这着实叫静姝心惊,心中思衬着:“莫非这些人与哥哥有关么?” 她这般一想,嘴上又不答话了,虽是努力想着该如何措辞向他们询问,但叫他们看来却是一副冷傲的模样儿。 那领头人终于忍受不了怒火,将一柄长枪摆了一道,狠狠插入泥土中,命令道:“将她带回去。” 这人纵是火气旺盛,可在言语上却仍然保持着平和语气。 静姝忽地反应过来,叫道:“等等!” “做什么?” “不知各位与这剑有什么关系?” “这剑的主人与姑娘有什么关系?” 静姝见其眼神中尽是恭敬之意,直言道:“这剑是我哥哥所赠。” 那马上一众人闻言大喜,急急下马,摘去蒙面步,齐齐躬身行礼,道:“我等拜见竞月郡主。” 静姝愕然,先是免了他们的礼,问道:“你们莫非是我哥哥的人?” 那领头人解释道:“郡主,我们乃是皇上派来,此去有诸多事务,您且随小人到昨夜那客栈中,让我们大人细细为郡主解惑。” “你们大人?” 领头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急忙宽心道:“郡主放心,我们乃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江湖暗卫。” 静姝心中有惑,但一想到连自己的哥哥在江湖中都有自己的人,也不觉得多有奇怪,旋即答应了来,随他们一行人又回到了那客栈中,进了客栈见了并无一人,再不觉得疑惑,路上便听了他们高速她,这家客栈中已没有季越派的人了。 他们都已死了! “想来父皇必是查出了些什么。”静姝正思衬间,便到了楼上雅阁处,倒无血腥味,不禁奇怪,上了楼去,便见着一位身着锦缎黑袍的人物背对而站,其身边还低头立着一位冷俊的少年。 却才那领头人恭然上前,在其身边说着什么,那半老一少的两人登时转过身来,忙不迭地行礼。 这却是叫静姝惊了半晌,自己虽不认得这半老的人物是谁,可这少年,她又如何不认得? 但见那少年冷眸玉面,正是于绍然! 她攸地将眉头拧在一处,呆呆地望着他,那半老头子忙地介绍道:“我姓江,这是犬子,江绍然。” “他与芙蓉山庄有什么关系?”静姝直言相问。 江大人略有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希望从儿子的眼神中得出什么来,江绍然在其身边低声解释了一番,抚着自己的稀疏胡子,点了点头,道:“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他看着静姝,解释道:“郡主,这乃是皇上安插在芙蓉山庄的人,您不必忧心。” 静姝在季越派那地下驻点层听九冬焱说过江绍然自小便在芙蓉山庄,如今竟得知他乃是今上的安插在那里的人,心中大震,问道:“从小?” “是啊,从小。”江大人请静姝先入了座,静姝抬头看他,不便言语,遂也请了他一同入座,只听他继续道:“当年得知九芙蓉并无孩子,便将绍然送到他身边去,想来日后必能继承芙蓉山庄,这样今上在江湖便能够多了一份势力,不想此前竟叫九芙蓉察觉,绍然在九公子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静姝想他宁可牺牲小儿二十年,也要保得江山安稳,瞬间对这位江大人肃然起敬,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绍然,问道:“九冬焱帮你逃了出来?” 江绍然恭敬回禀道:“他说自小亏欠于我,只帮我这一次。” 静姝晃了会神,才再次问江大人,道:“这客栈的季越派中人都死了?” “死了,小儿善用毒,没有多少血腥味,郡主放心罢,这客栈中已都换上了我们的人了。” “那江大人接下来要去何处?” “接下来是一步一步摧毁这季越派。”江大人将这灭派灭门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对了,我们已派了去上郡,不想在这处遇到郡主了。皇上要我们通知郡主,让郡主务必在四月前到达千童城。”他说着,将怀中的帛书取了出来,递与静姝。 第九十二章 深宅仇怨,何以释怀(一) 江绍然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理,按照约定所言,道:“我既输了,一生追随于郡主你。” 静姝瞧他说得严肃,不禁乐了出来,道:“你可是将我当作女子了?” “是。” “这般便好了,也不必唤我什么'郡主'。” “无论你是何人,我既答应了,那就定会一生追随。” 静姝微微笑了一下,虽说这是个极狠毒的人,但有他在身边,便油然生出一丝安全感,郑重地谢了一番,又道:“江呈月……” “她是我姑姑。”江绍然顿了一顿,“可是她已不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静姝叹声中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 三月出头,他们便到了千童城。 一片春意。 静姝一路来知晓了不少事,也想过许多与父皇见面的场景,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方,却不知如何去见。 江绍然带她到一个小宅里住下,这一路来,也不至于整日绷着脸了,偶有一笑的他如今更是极其严肃,看着静姝,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你便说罢。”静姝直言道。 “皇上乃是密诏你而来,只叫你在此地等候,你也莫要直接去见,更不许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在此处等着便是。”江绍然看看她,料到她在想些什么,却不言明。 “可是……绍然,我实话与你说罢,我父皇中了涣神散,此次若不是遇到你们,我也要来父皇的。” 于绍然不答。 静姝见平日里直言相告的江绍然如今看起来竟也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怪觉,一时略有不悦之意,道:“你平日里却不是这副模样,今日里怎么这般?” “我……郡主,我……”江绍然稍稍拧了眉头,肃然相对,一口一个“郡主”的唤着,着实有了臣子该有的态度,仍然吞吐难言。 “有什么你都直说便是!”静姝一转身,一跺脚,直直显出女儿小家气态来,恨不能将他咬个半死。 “我说便是!”江绍然终是下了决定,“郡主,其实皇上早中毒了,皇上莫不是如此,密诏你来此处何意?” 静姝吃惊转过身来,泪眸恨光直射,咬牙道:“下毒者当真是那个血八虫?” “不知道,皇上未曾告知于我们。” 只见静姝星眸微转,接着问道:“那药量多少,你可知晓么?我有解药!” “可这涣神散,不知道药量多少,却难解。” “那便一点一点地解,依情况而定。”静姝神情希翼地望着江绍然,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点肯定来,可江绍然却摇摇头,道—— “郡主,你当真不晓得这涣神散的厉害么?况且你若是一点一点地解,又不知晓到底有无效果,虽有解药,可除却下毒之人,又如何能知晓呢?” “我……那我也要见父皇呀!”静姝急切起来。 “你便安心等着罢,皇上定会来找你的。” 静姝失神好半晌,忽然提起剑来,道:“绍然,陪我练剑罢。” 江绍然恭然以待,自他觉得自己输了之后,时常是这般模样,不敢有半点怠慢,事事替自己将要追随一生的人打点得极好,听到静姝要他陪着练剑,也不说什么,早跳开了几步,等待其先发起招式。 这一路来,他也时常陪着练剑,每每都觉得静姝的武功进步非常。 这般又度过了十来日。 静姝在这个地方,除却练功还有什么事可做呢?既不能替父皇、替哥哥分担些什么,又不能将九冬焱抓到面前来,问些什么。只吩咐江绍然道:“再莫要唤我'郡主'了,若是非要有个名称,便将我唤作'易姑娘'罢。” 这日,正是黄昏时分,他们又在院中对练时,忽闻院外有细微的响动,江绍然先觉,遂停下了招式,跃上屋顶上去查看,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带着斗笠、蒙着面,大笑一声,指名道姓地道:“竞月郡主可是在这里?” 静姝轻身飘出院子,轻笑道:“便是在这里又如何!” “如何?”蒙面人冷笑道,“那我便要取了你的小命!” “哼,就你也能伤我分毫?”静姝随之冷然发笑,将这段日子以来的烦闷之心全全附在这句绝傲的言语中。 “看我取你小命!”蒙面人狠目放光,大喝一声,犹如虎啸,飞身前来,被突跃而来的江绍然挡住,过了几招,恨意大增,怒吼道:“给老子让开!” 静姝吩咐了于绍然让开,自己提剑与对,如月下飞雪,“凌空抽弓射”、“旋落骤风雪”……招招恨恨、切切实实、停停虚虚。 五十招已过,不分上下,高空已然挂月。 蒙面人功力浑厚,怒曳飞沙走砾,团飞而来,时伴着暴喝之声,想来他也是恨到了极点。 可他的招式却常被静姝攻破,此时又挥手扫起周边一块圆石桌,横扫而来。 江绍然心中生急,但见她飞起将石桌霎时踩在脚下,正对着月儿的光芒折射出一副极其霸道美艳的景象来,他大惊于心,可正是这一刻出神一望,未有察觉那蒙面人手中忽然射出几点寒星,急向静姝而去。 静姝心中栗然一笑,这招还是自己师父在今年初始之时对付自己的,早反应过来,优雅翻身躲过连续而来的寒星。 蒙面人一边继续对阵静姝,一面喝道:“不想竞月郡主这般厉害!果然是红娘子的徒弟。” 静姝却不理他,飞跃而近其身,忽地往地上一扑,叫蒙面人不知道她耍的什么把戏,心中大喜,将剑往她身上一刺! 静姝左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拿出来那把玲珑刀,刺地一转,瞬间躲过,右手子归剑在这旦夕变换中撑地跃起,左手玲珑刀正欲对准其脖子,但蒙面人出招亦是极快,霎时旋身后退,静姝只将其斗笠打掉,向后急退。 蒙面人惊在心里、恨在眸中,收住了招式,大吼一声,正要躲入夜中,在一旁的江绍然急奔而上,一道寒光瞬间搁在了蒙面人的脖颈上。 静姝“嗖”地一下近前,早见江绍然扯下他的蒙面布,细细一看,哼声道:“原来是你,血八虫!” 第九十三章 深宅仇怨,何以释怀(二) 血八虫狠目如菱,恨声不改:“哼,是我又如何?” “说,是不是你下的唤神散!”江绍然斥道。 江绍然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理,按照约定所言,道:“我既输了,一生追随于郡主你。” 静姝瞧他说得严肃,不禁乐了出来,道:“你可是将我当作女子了?” “是。” “这般便好了,也不必唤我什么'郡主'。” “无论你是何人,我既答应了,那就定会一生追随。” 静姝微微笑了一下,虽说这是个极狠毒的人,但有他在身边,便油然生出一丝安全感,郑重地谢了一番,又道:“江呈月……” “她是我姑姑。”江绍然顿了一顿,“可是她已不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静姝叹声中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 三月出头,他们便到了千童城。 一片春意。 静姝一路来知晓了不少事,也想过许多与父皇见面的场景,但真的到了这个地方,却不知如何去见。 江绍然带她到一个小宅里住下,这一路来,也不至于整日绷着脸了,偶有一笑的他如今更是极其严肃,看着静姝,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你便说罢。”静姝直言道。 “皇上乃是密诏你而来,只叫你在此地等候,你也莫要直接去见,更不许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在此处等着便是。”江绍然看看她,料到她在想些什么,却不言明。 “可是……绍然,我实话与你说罢,我父皇中了涣神散,此次若不是遇到你们,我也要来父皇的。” 于绍然不答。 静姝见平日里直言相告的江绍然如今看起来竟也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怪觉,一时略有不悦之意,道:“你平日里却不是这副模样,今日里怎么这般?” “我……郡主,我……”江绍然稍稍拧了眉头,肃然相对,一口一个“郡主”的唤着,着实有了臣子该有的态度,仍然吞吐难言。 “有什么你都直说便是!”静姝一转身,一跺脚,直直显出女儿小家气态来,恨不能将他咬个半死。 “我说便是!”江绍然终是下了决定,“郡主,其实皇上早中毒了,皇上莫不是如此,密诏你来此处何意?” 静姝吃惊转过身来,泪眸恨光直射,咬牙道:“下毒者当真是那个血八虫?” “不知道,皇上未曾告知于我们。” 只见静姝星眸微转,接着问道:“那药量多少,你可知晓么?我有解药!” “可这涣神散,不知道药量多少,却难解。” “那便一点一点地解,依情况而定。”静姝神情希翼地望着江绍然,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一点肯定来,可江绍然却摇摇头,道—— “郡主,你当真不晓得这涣神散的厉害么?况且你若是一点一点地解,又不知晓到底有无效果,虽有解药,可除却下毒之人,又如何能知晓呢?” “我……那我也要见父皇呀!”静姝急切起来。 “你便安心等着罢,皇上定会来找你的。” 静姝失神好半晌,忽然提起剑来,道:“绍然,陪我练剑罢。” 江绍然恭然以待,自他觉得自己输了之后,时常是这般模样,不敢有半点怠慢,事事替自己将要追随一生的人打点得极好,听到静姝要他陪着练剑,也不说什么,早跳开了几步,等待其先发起招式。 这一路来,他也时常陪着练剑,每每都觉得静姝的武功进步非常。 这般又度过了十来日。 静姝在这个地方,除却练功还有什么事可做呢?既不能替父皇、替哥哥分担些什么,又不能将九冬焱抓到面前来,问些什么。只吩咐江绍然道:“再莫要唤我'郡主'了,若是非要有个名称,便将我唤作'易姑娘'罢。” 这日,正是黄昏时分,他们又在院中对练时,忽闻院外有细微的响动,江绍然先觉,遂停下了招式,跃上屋顶上去查看,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带着斗笠、蒙着面,大笑一声,指名道姓地道:“竞月郡主可是在这里?” 静姝轻身飘出院子,轻笑道:“便是在这里又如何!” “如何?”蒙面人冷笑道,“那我便要取了你的小命!” “哼,就你也能伤我分毫?”静姝随之冷然发笑,将这段日子以来的烦闷之心全全附在这句绝傲的言语中。 “看我取你小命!”蒙面人狠目放光,大喝一声,犹如虎啸,飞身前来,被突跃而来的江绍然挡住,过了几招,恨意大增,怒吼道:“给老子让开!” 静姝吩咐了于绍然让开,自己提剑与对,如月下飞雪,“凌空抽弓射”、“旋落骤风雪”……招招恨恨、切切实实、停停虚虚。 五十招已过,不分上下,高空已然挂月。 蒙面人功力浑厚,怒曳飞沙走砾,团飞而来,时伴着暴喝之声,想来他也是恨到了极点。 可他的招式却常被静姝攻破,此时又挥手扫起周边一块圆石桌,横扫而来。 江绍然心中生急,但见她飞起将石桌霎时踩在脚下,正对着月儿的光芒折射出一副极其霸道美艳的景象来,他大惊于心,可正是这一刻出神一望,未有察觉那蒙面人手中忽然射出几点寒星,急向静姝而去。 静姝心中栗然一笑,这招还是自己师父在今年初始之时对付自己的,早反应过来,优雅翻身躲过连续而来的寒星。 蒙面人一边继续对阵静姝,一面喝道:“不想竞月郡主这般厉害!果然是红娘子的徒弟。” 静姝却不理他,飞跃而近其身,忽地往地上一扑,叫蒙面人不知道她耍的什么把戏,心中大喜,将剑往她身上一刺! 静姝左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拿出来那把玲珑刀,刺地一转,瞬间躲过,右手子归剑在这旦夕变换中撑地跃起,左手玲珑刀正欲对准其脖子,但蒙面人出招亦是极快,霎时旋身后退,静姝只将其斗笠打掉,向后急退。 蒙面人惊在心里、恨在眸中,收住了招式,大吼一声,正要躲入夜中,在一旁的江绍然急奔而上,一道寒光瞬间搁在了蒙面人的脖颈上。 静姝“嗖”地一下近前,早见江绍然扯下他的蒙面布,细细一看,哼声道:“原来是你,血八虫!” 第九十四章 月圆春归,指婚了愿 静姝心下猜测不断,就这般过了几日,转眼月已大圆。 果然,嬴政确实再次来了,只是这次,他的眉间似乎多了一丝疲惫,静姝既说不出来,又不敢冒然相问,只与江绍然同坐在嬴政面前,把头略略低着。 三人静默了许久,嬴政开口道:“姬丹死了。” 静姝吃惊地将头抬起来,问道:“父皇解了毒了?” “不曾解得。” “姬丹怎地死了?” “他毒症发作了。” “他也中毒了?” 嬴政点了点头,嗤声道:“他是我儿时的好友。” 静姝再无言,心中哀切,再次把头低了。她的哀切却不是因为姬丹的死,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竟得不到解药罢了。心下又暗思道:“父皇是因为他是朋友,所以才几次都放过他的么?”但这答案却是无从知晓的。 “我知晓你母妃一直要让我与你许配个好人家,但她已去世,你哥哥又不在此,我如今便替她完成这个心愿罢。”嬴政说着话,这样一个冷凛的人,如今这音声之中竟然显出丝丝苦楚来,将静姝和江绍然的手腕一齐拉过,看了看江绍然,严声道:“如今我将小女儿许配与你,你日后要好生待她!” 他厉声严色,却不像是许配女儿,倒像是要打仗一般。 静姝心哀乍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心道:“原来父皇找我来却是为了这事……” “什么?皇上,万万不可啊!”江绍然不待静姝做出什么反应,便大惊道。 静姝虽听他急切相拒,心中却大肆窃喜,头颅深低,怕自己的父皇看出什么来。 “怎么?你不肯么?”嬴政惊目视之,看不见静姝表情,哪里晓得她到底什么想法,只以为她是羞怯痴恨。 “我……”江绍然欲要辩解,思索了一番,终道:“我已誓死追随郡主,但叫我娶郡主,这……我怎能娶自己要追随的人?” “如何不能?” “主仆即是主仆,我既认了郡主为主,我便是仆,我自然不能打破这主仆关系。” 嬴政大笑一阵,对他的回答倒是极满意,但他心意已决,更不可能叫他人坏了他的心意,道:“我知晓你是江大人的儿子,你爹跟随我一辈子,也希望你能找个好妻子,而今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却要将时光付与江湖朝派竞争中,将静姝许配与你,便是了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我……”江绍然仍要说些什么,被嬴政止住,道:“你不必再说了,先出去罢。” 江绍然只得心里苦着,脸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恨我么?” 静姝听到嬴政忽然的发问,摇摇头道:“不恨,母妃叫我不要恨父皇。” 嬴政叹了生气,喃喃道:“我已是准备随时要死的人了……你把她教得甚好。” 静姝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发问,眼泪儿在眶中打转儿,似乎下一刻就要心花怒放地滚出来。 “静姝、姝儿,你会怪我将你许配给他么?” 静姝摇摇头。 “你莫要怪我,只有这样,他爹才能够好好辅佐你哥哥。” 静姝惊讶上了心头来,却才还未滚落的泪水将将滑下脸颊,可她仍不敢伸出手去擦拭,甚至不敢表现出一丝失望来。 “这样,你也才能好好活着。” 静姝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静姝镇了镇心神,轻声道:“父皇请说。” 嬴政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明白,当年你母妃和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你,我虽疼你,却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着,我只有冷落了你,你才会安全,你哥哥也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做他的事。” 静姝抬起一双泪眼来,问道:“当年的事,您也是知晓的?” “我如何不知晓?自你出生,我大秦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又怎会在一朝一夕间瞬间冷落了我大秦的福星?”嬴政回忆道,“那时,你母妃与我商量此事,不得不将你出生时辰之事搬出来。” “父皇还讨厌我是那个时辰生人的么?还恨我是个舞刀弄枪的郡主么?” “如今我都已是随时要死的人,还谈这个做什么?” “那父皇不想找玲珑刀和玲珑珠了么?” “傻孩子,天下怎会有这种东西?快别哭了。”嬴政笑着,又和颜问道:“你师从红娘子,我是知晓的,江湖中人知晓的却不多罢?” “幽虚谷甄子非的孙女却是知晓的。”她这把说着,想到红娘子的腿废了,又伤起神来,问道:“父皇,若是有人的腿骨断了,是否能够治好?” “怎么?何人腿骨断了?” 静姝抽咽着,诉苦道:“是我师父,她待我又如娘亲一般,可她如今腿却废了,我竟不能去看她。” 嬴政的目中露出些许亮光来,问道:“她在何处?你告诉父皇,我定会派人去治好她的。” “她在上郡。” “那便派你哥哥去替她看看便是了,你也不必忧心。”嬴政话中安慰着,心中却道:“姝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还需为你哥哥护着这一片江山。” 静姝咧嘴而笑,眼睛忽闪忽闪的,满心欢喜,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小时那极为令人宠爱的小公主儿,欣喜地道:“嗯,哥哥能去就一定会替师父找个好大夫,那师父定是有救了。” 嬴政待她高兴罢了,将江绍然也唤了进来,吩咐道:“你们这几日便好好在此处待着,待到二十五那日,绍然,你便护着郡主随徐福到蓬莱去。但是,切记,你们莫要暴露了身份。” “那……父皇,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哥哥了么?” “徐福回来时,你们自然能跟着回来了。”话罢,嬴政站起身来,便要走了。 静姝上前拉住父皇,犹豫了好半晌,道:“父皇……李斯、赵高……” 可不待她说完,嬴政忽然严声道:“女儿家莫要管这些朝政事务。” 静姝吓住了脚,停在原处再不敢说些什么。 嬴政甩袖而去,及至门口,又回头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第九十五章 帝王江山,儿女情长 嬴政出了宅院来,豺声喉中却有些凄凄呜呜。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代君王。 他叹了一声,急急回到行宫,赵高忙地迎上来,问道:“皇上,您何去了?却不要老奴跟着?“ “如今姬丹死了,朕出去走走。“ “皇上不必忧心,便是那姬丹不说,还有徐福这处。“ “是了,你下去罢,让朕耳根子清净清净。“ “是,老奴下去了。“赵高说着便退了去。 嬴政看着他远去,叹息了一声,望着月儿,呢喃道:“就你最了解我了,如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而今我替你圆了心愿,给她指了一门婚事,虽没办法替她大肆操办,但你也该安心了。 剩下的,我既替扶苏留下了这么多,世子争权,我不该管些什么,就由他们去罢,若是扶苏连自己的兄弟斗不过,那也不必做我大秦的帝王…… 倘若日后大秦江山被胡亥所占,我也替姝儿安排了好去处,虽说胡亥较狠,想必也不会为难其他兄弟姐妹,我既然单独考虑姝儿的安全,若是我真的毒发去见了你,也有脸面了。 在世,我没有给你个皇后身份,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若真的去了,在九泉之下,我便只宠你一人……“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个战斗一生、辉煌一世的大秦帝王,似乎也只有在这么一刻才有一丝悲哀。 他要的,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帝王,而是一个能够守护江山的帝王! …… 静姝坐在坐垫上,心中还想着父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感叹道:“父皇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又要赶哥哥去战斗了。“ 江绍然见她终于说了一句,却才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已不愿再忍,只是话到了喉咙,又像是被什么粘住,无法出口,最终只道:“易姑娘……我……“ 静姝回过神来,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江绍然,“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道:“我知晓你要说些什么,婚娶之事自然是勉强不了的,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江绍然登时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一股脑道:“易姑娘,你能这般想最是好了,我知晓易姑娘与冬焱才是真的有意。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无兄弟情谊,但他并非亏欠我什么,却将我放了,我这一生,也不愿欠他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娶你。” 他看了看静姝的眼神,自己神情中略略有些闪烁之意,大抵是一次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忐忑罢,低头思虑了片刻,又补充道:“但我既说了要追随你一生,除非我死,不然必不会弃你而去的!” “如今我才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人!”静姝嗤笑起来,旋即又正色道:“但你再也不许说什么我与他如何如何,我与他,断然是再无可能的了。” “这是为何?” “你近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极为好奇。” “我……大抵是中了你的毒罢。”嬴政出了宅院来,豺声喉中却有些凄凄呜呜。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代君王。 他叹了一声,急急回到行宫,赵高忙地迎上来,问道:“皇上,您何去了?却不要老奴跟着?“ “如今姬丹死了,朕出去走走。“ “皇上不必忧心,便是那姬丹不说,还有徐福这处。“ “是了,你下去罢,让朕耳根子清净清净。“ “是,老奴下去了。“赵高说着便退了去。 嬴政看着他远去,叹息了一声,望着月儿,呢喃道:“就你最了解我了,如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而今我替你圆了心愿,给她指了一门婚事,虽没办法替她大肆操办,但你也该安心了。 剩下的,我既替扶苏留下了这么多,世子争权,我不该管些什么,就由他们去罢,若是扶苏连自己的兄弟斗不过,那也不必做我大秦的帝王…… 倘若日后大秦江山被胡亥所占,我也替姝儿安排了好去处,虽说胡亥较狠,想必也不会为难其他兄弟姐妹,我既然单独考虑姝儿的安全,若是我真的毒发去见了你,也有脸面了。 在世,我没有给你个皇后身份,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若真的去了,在九泉之下,我便只宠你一人……“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个战斗一生、辉煌一世的大秦帝王,似乎也只有在这么一刻才有一丝悲哀。 他要的,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帝王,而是一个能够守护江山的帝王! …… 静姝坐在坐垫上,心中还想着父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感叹道:“父皇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又要赶哥哥去战斗了。“ 江绍然见她终于说了一句,却才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已不愿再忍,只是话到了喉咙,又像是被什么粘住,无法出口,最终只道:“易姑娘……我……“ 静姝回过神来,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江绍然,“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道:“我知晓你要说些什么,婚娶之事自然是勉强不了的,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江绍然登时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一股脑道:“易姑娘,你能这般想最是好了,我知晓易姑娘与冬焱才是真的有意。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无兄弟情谊,但他并非亏欠我什么,却将我放了,我这一生,也不愿欠他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娶你。” 他看了看静姝的眼神,自己神情中略略有些闪烁之意,大抵是一次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忐忑罢,低头思虑了片刻,又补充道:“但我既说了要追随你一生,除非我死,不然必不会弃你而去的!” “如今我才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人!”静姝嗤笑起来,旋即又正色道:“但你再也不许说什么我与他如何如何,我与他,断然是再无可能的了。” “这是为何?” “你近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极为好奇。” “我……大抵是中了你的毒罢。” 静姝““ 第九十六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一) 静姝大惊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嬴政出了宅院来,豺声喉中却有些凄凄呜呜。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代君王。 他叹了一声,急急回到行宫,赵高忙地迎上来,问道:“皇上,您何去了?却不要老奴跟着?“ “如今姬丹死了,朕出去走走。“ “皇上不必忧心,便是那姬丹不说,还有徐福这处。“ “是了,你下去罢,让朕耳根子清净清净。“ “是,老奴下去了。“赵高说着便退了去。 嬴政看着他远去,叹息了一声,望着月儿,呢喃道:“就你最了解我了,如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而今我替你圆了心愿,给她指了一门婚事,虽没办法替她大肆操办,但你也该安心了。 剩下的,我既替扶苏留下了这么多,世子争权,我不该管些什么,就由他们去罢,若是扶苏连自己的兄弟斗不过,那也不必做我大秦的帝王…… 倘若日后大秦江山被胡亥所占,我也替姝儿安排了好去处,虽说胡亥较狠,想必也不会为难其他兄弟姐妹,我既然单独考虑姝儿的安全,若是我真的毒发去见了你,也有脸面了。 在世,我没有给你个皇后身份,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若真的去了,在九泉之下,我便只宠你一人……“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个战斗一生、辉煌一世的大秦帝王,似乎也只有在这么一刻才有一丝悲哀。 他要的,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帝王,而是一个能够守护江山的帝王! …… 静姝坐在坐垫上,心中还想着父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感叹道:“父皇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又要赶哥哥去战斗了。“ 江绍然见她终于说了一句,却才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已不愿再忍,只是话到了喉咙,又像是被什么粘住,无法出口,最终只道:“易姑娘……我……“ 静姝回过神来,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江绍然,“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道:“我知晓你要说些什么,婚娶之事自然是勉强不了的,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江绍然登时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一股脑道:“易姑娘,你能这般想最是好了,我知晓易姑娘与冬焱才是真的有意。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无兄弟情谊,但他并非亏欠我什么,却将我放了,我这一生,也不愿欠他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娶你。” 他看了看静姝的眼神,自己神情中略略有些闪烁之意,大抵是一次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忐忑罢,低头思虑了片刻,又补充道:“但我既说了要追随你一生,除非我死,不然必不会弃你而去的!” “如今我才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人!”静姝嗤笑起来,旋即星眸转哀,哀然道:“但你再也不许说什么我与他如何如何,我与他,断然是再无可能的了。” “这是为何?” “你近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极为好奇。” “我……大抵是中了你的毒罢。” 静姝“噗嗤“笑出声来,“咯咯咯“的,好似春归的黄莺儿,可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泪来,晶莹剔透的,转眼望着江绍然,道:“那我便告诉你罢,反正你我无意,而我恰好无处可讲。 我初见他时,与他相谈甚欢,他便与我说起荧惑落地之事,二我,在前些时日,才知晓他便是那个在大石上刻字的人。嗬,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愿我父皇好。“ 江绍然见她落泪,不知该如何,只得把头低着,好似这般就能止住她的泪,待她话罢,他方抬起头来,见她眼中已没有泪了,总算松了一口气,问道:“他与你说的?“ 静姝摇摇头。 “既是如此,那你却该当面问清楚才是。“江绍然话罢,静姝忽然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他想了一想,补充道:“你便说我罢,我若不说我不是芙蓉山庄的人,你会知晓么?“ 静姝微微一笑,莞尔如花骨朵儿,略略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道:“你说得也不错。“ 江绍然不懂她是何心情,他的姑姑曾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便是女人。 …… 三月二十五,极快地降临在这个春天里,静姝从未到过这个拥有春天的地方,但她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练功,并无什么心思四处逛。 这日,他们早早来到嬴政嘱咐的地方,嬴政早安排一个暗卫将他们带到船中,他们甚至来不及看看这千童城的盛况。 只是待了许久,静姝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可这时候外头的祭祀似乎早已好了,而她的父皇却再没有出现。 待他们要出去时,郝然发现门已被锁住了! 静姝大惊失色,道:“父皇这是做什么?“ “竞月郡主,您不必逃了,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外头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此前带他们来到这里的暗卫。 “你不认识我么?“江绍然凑过去道。 “少公子,我如何不认得你?如今你贵为驸马,也要护郡主周全才是,更何况,这也是江大人的安排。“ “什么?我父亲?“江绍然不可置信。 “是啊,怎么了?江大人不曾告诉少公子么?“ 江绍然埋头思索,心中惊然,与静姝相似一望,心都想道:“原来这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那我们现在要去何处?“静姝问道。 “去蓬莱仙岛。“ “何时能回?“ 那暗卫略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郡主,您就别再问了,一路上有我们少公子保护你,必不会如何的。“ 静姝叹了一声,欲言又止,眼看着那人便要去了,江绍然问道:“你不跟我们去么?“ 那人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正声道:“我要保护皇上。“ “我们莫不是和那三千童子同行?“ “自然是了。“那人答了一声,船开始摇晃,他便下去了。 静姝呆望着江绍然,问道:“什么三千童子?“ 江绍然不想她竟不知晓,奇了片刻,道:“皇上命徐福去蓬莱仙岛找长生不老之药,因此筑了这千童城,招收了三千童子。“ 第九十七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二) 嬴政出了宅院来,豺声喉中却有些凄凄呜呜。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代君王。 他叹了一声,急急回到行宫,赵高忙地迎上来,问道:“皇上,您何去了?却不要老奴跟着?“ “如今姬丹死了,朕出去走走。“ “皇上不必忧心,便是那姬丹不说,还有徐福这处。“ “是了,你下去罢,让朕耳根子清净清净。“ “是,老奴下去了。“赵高说着便退了去。 嬴政看着他远去,叹息了一声,望着月儿,呢喃道:“就你最了解我了,如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了,而今我替你圆了心愿,给她指了一门婚事,虽没办法替她大肆操办,但你也该安心了。 剩下的,我既替扶苏留下了这么多,世子争权,我不该管些什么,就由他们去罢,若是扶苏连自己的兄弟斗不过,那也不必做我大秦的帝王…… 倘若日后大秦江山被胡亥所占,我也替姝儿安排了好去处,虽说胡亥较狠,想必也不会为难其他兄弟姐妹,我既然单独考虑姝儿的安全,若是我真的毒发去见了你,也有脸面了。 在世,我没有给你个皇后身份,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若真的去了,在九泉之下,我便只宠你一人……“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个战斗一生、辉煌一世的大秦帝王,似乎也只有在这么一刻才有一丝悲哀。 他要的,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帝王,而是一个能够守护江山的帝王! …… 静姝坐在坐垫上,心中还想着父皇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感叹道:“父皇战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又要赶哥哥去战斗了。“ 江绍然见她终于说了一句,却才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已不愿再忍,只是话到了喉咙,又像是被什么粘住,无法出口,最终只道:“易姑娘……我……“ 静姝回过神来,看了看忐忑不安的江绍然,“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道:“我知晓你要说些什么,婚娶之事自然是勉强不了的,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江绍然登时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一股脑道:“易姑娘,你能这般想最是好了,我知晓易姑娘与冬焱才是真的有意。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无兄弟情谊,但他并非亏欠我什么,却将我放了,我这一生,也不愿欠他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娶你。” 他看了看静姝的眼神,自己神情中略略有些闪烁之意,大抵是一次说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忐忑罢,低头思虑了片刻,又补充道:“但我既说了要追随你一生,除非我死,不然必不会弃你而去的!” “如今我才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人!”静姝嗤笑起来,旋即星眸转哀,哀然道:“但你再也不许说什么我与他如何如何,我与他,断然是再无可能的了。” “这是为何?” “你近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极为好奇。” “我……大抵是中了你的毒罢。” 静姝“噗嗤“笑出声来,“咯咯咯“的,好似春归的黄莺儿,可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溢出泪来,晶莹剔透的,转眼望着江绍然,道:“那我便告诉你罢,反正你我无意,而我恰好无处可讲。 我初见他时,与他相谈甚欢,他便与我说起荧惑落地之事,二我,在前些时日,才知晓他便是那个在大石上刻字的人。嗬,他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愿我父皇好。“ 江绍然见她落泪,不知该如何,只得把头低着,好似这般就能止住她的泪,待她话罢,他方抬起头来,见她眼中已没有泪了,总算松了一口气,问道:“他与你说的?“ 静姝摇摇头。 “既是如此,那你却该当面问清楚才是。“江绍然话罢,静姝忽然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他想了一想,补充道:“你便说我罢,我若不说我不是芙蓉山庄的人,你会知晓么?“ 静姝微微一笑,莞尔如花骨朵儿,略略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道:“你说得也不错。“ 江绍然不懂她是何心情,他的姑姑曾经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便是女人。 …… 三月二十五,极快地降临在这个春天里,静姝从未到过这个拥有春天的地方,但她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练功,并无什么心思四处逛。 这日,他们早早来到嬴政嘱咐的地方,嬴政早安排一个暗卫将他们带到船中,他们甚至来不及看看这千童城的盛况。 只是待了许久,静姝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可这时候外头的祭祀似乎早已好了,而她的父皇却再没有出现。 待他们要出去时,郝然发现门已被锁住了! 静姝大惊失色,道:“父皇这是做什么?“ “竞月郡主,您不必逃了,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外头响起一个声音,正是此前带他们来到这里的暗卫。 “你不认识我么?“江绍然凑过去道。 “少公子,我如何不认得你?如今你贵为驸马,也要护郡主周全才是,更何况,这也是江大人的安排。“ “什么?我父亲?“江绍然不可置信。 “是啊,怎么了?江大人不曾告诉少公子么?“ 江绍然埋头思索,心中惊然,与静姝相似一望,心都想道:“原来这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那我们现在要去何处?“静姝问道。 “去蓬莱仙岛。“ “何时能回?“ 那暗卫略有些为难地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郡主,您就别再问了,一路上有我们少公子保护你,必不会如何的。“ 静姝叹了一声,欲言又止,眼看着那人便要去了,江绍然问道:“你不跟我们去么?“ 那人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正声道:“我要保护皇上。“ “我们莫不是和那三千童子同行?“ “自然是了。“那人答了一声,船开始摇晃,他便下去了。 静姝呆望着江绍然,问道:“什么三千童子?“ 江绍然不想她竟不知晓,奇了片刻,道:“皇上命徐福去蓬莱仙岛找长生不老之药,因此筑了这千童城,招收了三千童子。“ “你为何不早点与我说!“ 第九十八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三) 静姝大惊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她的心中早已骇然,忽地想起父皇问自己师父的行踪,心道:“原来父皇并未放弃,我早该知晓的,可我却一直在练功,从未出来走动,竟是一无所知!“ 这番想着,船已摇摇晃晃地离了港,静姝便要去破开那道门,江绍然忙止道:“不可。“ “若不现在出去,我们也许再也回不来了!“静姝激动地道。 江绍然淡然道:“我们回得来。“ “有什么办法?“ “若是现在出去,我们必然要别皇上发现,更何况,还有赵高他们。“江绍然眼睛一转,接着道:“但若是等得船行了一段后,我们再回去便能避免被发现。“ 静姝点了点头,蛾眉略蹙,道:“可我不会游水……“ 江绍然略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腼腆,道:“易姑娘可是忘了我会游水之事?“ 静姝霎时想起自己出糗的那日,脸颊稍稍升起红晕来,瞪去一眼,道:“那是你会,又不是我会。“ “我既誓死追随易姑娘,必然会驼你回去。“ 静姝看着他那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情,瘪了瘪嘴角,轻斥道:“你可别整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不至于这般就死了,况且,我父皇的目的又不是要让咱们死。“ “是。“ 静姝虽不甚习惯他这种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可如今也无心与他说什么,便随他去了,闭目在一旁,感受着船的摇晃,自己忐忑纠结的心好似这海里的水一般一波去之、一波随来,反复不定,寻思着:“师傅常说'玲珑刀引玲珑珠',父皇不知玲珑刀在我这处,可玲珑刀对父皇却无什么用处,但父皇若是派人去找师父讨要玲珑刀,那必然也能顺道知晓玲珑珠就在骆家……可父皇若是没有玲珑珠,那父皇的性命却令人忧心……“ 她这般想着,一时难以决择,泪水在不经意间就夺眶而出,喃喃道:“我究竟该怎么做?“ 江绍然问道:“易姑娘指的可是皇上寻玲珑两物一事?“ 静姝讶然于面,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又该怎么做?“ “易姑娘与骆行山庄的少公子交好,直接找骆公子要不就得了?“ “这怎么可以?那是他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去……“ “不然如何?当真让皇上找到了他们,将他们置于死地么?“ “我……不管如何,我们定要赶在父皇的人到之前赶到上郡。“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缓缓走来一个手执鎏金法杖、身着俞锦道服的人,静姝站起身来,细细一看,想来他便是父皇所说的徐福,因问道:“你可是徐福?“ 那道人恭谨有礼,先是向她行了一礼,又道:“正是。“ “世上当真有不死之药么?“ “仙人从不在世间,但世间之外必有这等仙物。“徐福略略看了她一眼,惊心显于深眸,“郡主,您生为凤仪之相,却不肯有凤仪之命,所说人心缘法难修,当真是如此了。“ 静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气恼地往旁边一坐,再不瞧他。 “郡主自不是烦恼,道之相,便求个'缘'字,您既不肯随皇上所说那般到世外而去,微臣自不会阻拦。“ “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却不是现在,郡主入了夜再走罢,若是现在便走,想必这尘世间有活鬼要抓您。“ 静姝心下一凉,不再言语。 徐福意味深长地望了江绍然一眼,道:“江公子,定要好生护郡主周全。“ “是,多谢徐大人了。“江绍然回礼道。 …… 入夜时分,果如徐福所言,便要将他们偷偷放走,因而嘱咐道:“你们只能自己游回岸边,切记,向西岸而去,切不可往原路而返。“ 静姝郝然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徐大人。“ “另外,郡主,您既然是红娘子的徒弟,我也有一事相告,那位王相之人乃是刘子。“ 静姝瞠目视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问道:“您如何知晓?“ “此前在芝罘山时,红娘子曾经这般与微臣说过。“ “此刘是何人?“ 徐福微微一笑,道:“这我便不能说了,我答应过你师父的。“ “那我师父为何与你说这个?“ “她说,若是她死了,要我去寻那位公子,并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静姝还想问些什么,徐福一看月色如钩,正缓缓隐入云层中,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罢。“ 江绍然先是蹲下身子,恭然道:“上来罢。“ 静姝看了看徐福,又行了一礼,以示感谢,略微羞涩地让江绍然背着。 江绍然背着她,轻轻点足往水中一跃,并未溅起多少水花,沉水后方收了轻功,向西头的岸边游去。 船虽依着徐福的言语放慢了速度,但也行了一日,如今他们要回去,难免辛苦,最是耗时。静姝往后一看,数千艘船只缓缓而行,万盏明灯比照,宏阔之处无以比拟,她忽地想起那句“阿房,阿房,亡始皇“的童谣,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一夜无光,难捱相伴,及至天亮,他们方在西头岸边停将下来。 江绍然躺于岸边,显然极累,静姝心中略有愧疚,待他休息罢了,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道:“谢谢。“ “易姑娘,你不必谢我,这是曾经说过的。“ 静姝略微皱了皱眉,道:“他日,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而去罢。“ “是。“江绍然站起来躬身道,“但若是易姑娘有令,我定当回来听命。“ 静姝有些诧异地道:“你近日来,为何对我这般恭敬?“ “你我之间本该有君臣之礼,我近日想了许多,皇上既有心要我做驸马,但我必不会娶郡主,想来还是与你以君臣之礼相待,这般更为合适。“ 静姝叹了一声,随他去了,道:“我们回一趟那个府宅。“ 江绍然点了点头,拧了一把衣裳间的水。 静姝道:“徐大人指我们的地方当真不错,我们升了火,烤干衣裳再走罢。“ …… 第九十九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四) 静姝大惊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她的心中早已骇然,忽地想起父皇问自己师父的行踪,心道:“原来父皇并未放弃,我早该知晓的,可我却一直在练功,从未出来走动,竟是一无所知!“ 这番想着,船已摇摇晃晃地离了港,静姝便要去破开那道门,江绍然忙止道:“不可。“ “若不现在出去,我们也许再也回不来了!“静姝激动地道。 江绍然淡然道:“我们回得来。“ “有什么办法?“ “若是现在出去,我们必然要别皇上发现,更何况,还有赵高他们。“江绍然眼睛一转,接着道:“但若是等得船行了一段后,我们再回去便能避免被发现。“ 静姝点了点头,蛾眉略蹙,道:“可我不会游水……“ 江绍然略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腼腆,道:“易姑娘可是忘了我会游水之事?“ 静姝霎时想起自己出糗的那日,脸颊稍稍升起红晕来,瞪去一眼,道:“那是你会,又不是我会。“ “我既誓死追随易姑娘,必然会驼你回去。“ 静姝看着他那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情,瘪了瘪嘴角,轻斥道:“你可别整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不至于这般就死了,况且,我父皇的目的又不是要让咱们死。“ “是。“ 静姝虽不甚习惯他这种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可如今也无心与他说什么,便随他去了,闭目在一旁,感受着船的摇晃,自己忐忑纠结的心好似这海里的水一般一波去之、一波随来,反复不定,寻思着:“师傅常说'玲珑刀引玲珑珠',父皇不知玲珑刀在我这处,可玲珑刀对父皇却无什么用处,但父皇若是派人去找师父讨要玲珑刀,那必然也能顺道知晓玲珑珠就在骆家……可父皇若是没有玲珑珠,那父皇的性命却令人忧心……“ 她这般想着,一时难以决择,泪水在不经意间就夺眶而出,喃喃道:“我究竟该怎么做?“ 江绍然问道:“易姑娘指的可是皇上寻玲珑两物一事?“ 静姝讶然于面,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又该怎么做?“ “易姑娘与骆行山庄的少公子交好,直接找骆公子要不就得了?“ “这怎么可以?那是他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去……“ “不然如何?当真让皇上找到了他们,将他们置于死地么?“ “我……不管如何,我们定要赶在父皇的人到之前赶到上郡。“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缓缓走来一个手执鎏金法杖、身着俞锦道服的人,静姝站起身来,细细一看,想来他便是父皇所说的徐福,因问道:“你可是徐福?“ 那道人恭谨有礼,先是向她行了一礼,又道:“正是。“ “世上当真有不死之药么?“ “仙人从不在世间,但世间之外必有这等仙物。“徐福略略看了她一眼,惊心显于深眸,“郡主,您生为凤仪之相,却不肯有凤仪之命,所说人心缘法难修,当真是如此了。“ 静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气恼地往旁边一坐,再不瞧他。 “郡主自不是烦恼,道之相,便求个'缘'字,您既不肯随皇上所说那般到世外而去,微臣自不会阻拦。“ “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却不是现在,郡主入了夜再走罢,若是现在便走,想必这尘世间有活鬼要抓您。“ 静姝心下一凉,不再言语。 徐福意味深长地望了江绍然一眼,道:“江公子,定要好生护郡主周全。“ “是,多谢徐大人了。“江绍然回礼道。 …… 入夜时分,果如徐福所言,便要将他们偷偷放走,因而嘱咐道:“你们只能自己游回岸边,切记,向西岸而去,切不可往原路而返。“ 静姝郝然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徐大人。“ “另外,郡主,您既然是红娘子的徒弟,我也有一事相告,那位王相之人乃是刘子。“ 静姝瞠目视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问道:“您如何知晓?“ “此前在芝罘山时,红娘子曾经这般与微臣说过。“ “此刘是何人?“ 徐福微微一笑,道:“这我便不能说了,我答应过你师父的。“ “那我师父为何与你说这个?“ “她说,若是她死了,要我去寻那位公子,并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静姝还想问些什么,徐福一看月色如钩,正缓缓隐入云层中,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罢。“ 江绍然先是蹲下身子,恭然道:“上来罢。“ 静姝看了看徐福,又行了一礼,以示感谢,略微羞涩地让江绍然背着。 江绍然背着她,轻轻点足往水中一跃,并未溅起多少水花,沉水后方收了轻功,向西头的岸边游去。 船虽依着徐福的言语放慢了速度,但也行了一日,如今他们要回去,难免辛苦,最是耗时。静姝往后一看,数千艘船只缓缓而行,万盏明灯比照,宏阔之处无以比拟,她忽地想起那句“阿房,阿房,亡始皇“的童谣,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一夜无光,难捱相伴,及至天亮,他们方在西头岸边停将下来。 江绍然躺于岸边,显然极累,静姝心中略有愧疚,待他休息罢了,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道:“谢谢。“ “易姑娘,你不必谢我,这是曾经说过的。“ 静姝略微皱了皱眉,道:“他日,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而去罢。“ “是。“江绍然站起来躬身道,“但若是易姑娘有令,我定当回来听命。“ 静姝有些诧异地道:“你近日来,为何对我这般恭敬?“ “你我之间本该有君臣之礼,我近日想了许多,皇上既有心要我做驸马,但我必不会娶郡主,想来还是与你以君臣之礼相待,这般更为合适。“ 静姝叹了一声,随他去了,道:“我们回一趟那个府宅。“ 江绍然点了点头,拧了一把衣裳间的水。 静姝道:“徐大人指我们的地方当真不错,我们升了火,烤干衣裳再走罢。“ 江绍然微微挤出一点笑容来,点点头。 第一百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五) 千童城郊外的那个深宅外,静姝和江绍然俯身而望,可另一头却还有一群人,也在死死望着深宅及周边。 静姝道:“这些人莫非是父皇的人?” 江绍然摇摇头,道:“这些恐怕是赵高的人,所以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守在门外,只能在暗中看着。” “若是如此,我们是不能够回去的了。” “我们再看看罢。” “也只能如此了。” 可他们再是细查许久,也不曾见有人走动或是言语,静姝渐渐没了耐心,恨不得执剑上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江绍然因此提议道:“易姑娘,他们不认得我,让我去会会他们。” 静姝叮嘱道:“你小心。” 江绍然低低应和了一声,与静姝商定,是要冒充赵高的人前去发号施令,正欲前去,静姝忽然道:“等等。这些人无论是谁的人,你都不能去。” “这是为何?” “若是赵高的人,他们会在此处守着,说明他们要么知晓了我已离开船上,要么是觉得父皇将我送到此处来安度一生,不管是什么,他们定然是要抓我,日后好以此威胁我哥哥。 而此前父皇来时,跟在父皇身边的是你父亲的人,你想一下,赵高平日里在我父皇面前是何等人物,可实际上,我父皇竟在背后里培养一群暗卫,你父亲前去上郡找我哥哥,想必我父皇培养暗卫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哥哥有能力与胡亥抗衡。 现在你若冒然前去叫他们离开,他们定然要怀疑,日后也定会查你是何人,若叫他们查得,那我父皇培养出来的暗卫也要暴露,那赵高只需设个小小的陷阱,并在我父皇面前说这些暗卫乃是我哥哥拉起来的江湖中人、意图不轨的话,恐怕我父皇就要以此杀了你父亲,而我哥哥若是狠不下心来,又因此去求我父皇,这样一来,我父皇恐是要废掉我哥哥,那我哥哥日后便是没什么能力与胡亥争的了。” 江绍然连连点头,心中大为吃惊,不想他将自己父亲性命都全全考虑在内,一时也颇为感动,问道:“那我们现在只能走了么?” 静姝无奈地点头表示只能如此,与江绍然二人退去。 …… 时间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一晃之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极长的梦,时间已过近两月。 上郡,肤施县。 静姝和江绍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一路相携,终于在这个聒噪的春夏间,来到这个地方。 他们直奔骆行山庄! 却不料骆行山庄已是一片废墟,静姝大为吃惊,心中哀切,叹道:“父皇竟这般快速。” 江绍然耳尖,忽然道:“是何人!”话罢,随着一道黑影而去的方向奔去。 静姝紧随其后,跟至一条小河边,河两边林木丛生,可奇怪的是,这河虽小,中间竟然自成一个漩涡。 此处乃是骆行山庄的后山东边,西边自是那一片坟墓,东边便有这一条河。 静姝不曾来过这里,如今的感觉却颇为奇怪,直觉中似乎有一个人在暗中注视着,可其目光自何处来、其人又在何处,她却辨别不出。 江绍然看了看林中,向静姝投来一个目光,静姝知晓他是要去林中探看,点头同意。 这是他们在江湖中各地中摸爬滚打而形成的默契。 静姝又望着河水发呆,心中凄然,却不知后头忽地有人影出没。 “你竟能将自己的师父都出卖了!” 静姝听见后头熟悉的声音传来,讶异非常,霎时转头,果如心中所想,来者便是九冬焱! 九冬焱的眼神已然疲惫不堪,如今恨意飞升,手中的刀颤动不安。 “师父死了?” “连骆庄主都死了!”九冬焱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却像是在咆哮一般,“骆懿和我娘的尸骨无存。” 静姝急切地道:“也许他们并未死去。” 九冬焱伸出脏兮兮的双手,问道:“那我找这许多日,怎地也找不到!” “你……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你如今还叫我冷静?”九冬焱讽刺道。 静姝撇了撇嘴,原本自己的许多恨意在此时忽地迸发出来,怒道:“那你呢!你还不是么?你从一开始就想我的父皇死!” 九冬焱此时并不想做什么思考,也难以思考,喝道:“秦皇本就该死!” 静姝眼眶早已透红,此时恨意大增,拔剑而上,不料耳边传来一声:“简直跟你父皇一模一样!来啊,杀了我啊!” 剑至九冬焱脖颈,静姝的视线已模糊,甚至是这前面的人都看不清晰,忽然她的身边闪过一个黑影,立在一旁。 是江绍然回来了! 九冬焱皱眉看了看江绍然,冷笑两声,向前逼近一步,脖颈处郝然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静姝慌忙地将剑收回,江绍然提剑指向九冬焱,静姝只一眼示意,江绍然立即退下,立在丈许之外看着。 “既然你杀不了我,现在换我了。”九冬焱冷冷地道,旋即挥刀向静姝而去,静姝始终觉得是自己对他不住,只闭眼任他如何。 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对璧人儿再次见面的时候竟拔刀相向了呢? 可这时间的爱,又有谁能懂呢? 正当江绍然大喝一声,急急刺向九冬焱时,静姝狠狠瞪去一眼,直让他的招式凌空改变,退回原处。 九冬焱又哪里下得了手?他忽地上前拦腰抓起她来,往河中一扔! “你做什么!她不会游水!”江绍然大声喝斥,话音未落,而他已跃向河中,可那水流竟瞬间湍急起来,霎时将静姝往那漩涡中扯去,江绍然虽拉住了她的手,却无法将她从那越来越大的漩涡中拉出来,也随她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九冬焱的手瞬间抓住江绍然的脚,眉头满皱。 但那漩涡的引力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那漩涡忽然像是一只猛兽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轰隆”一声,他们都随被吞去口中。 谁也没有幸免于难。 自然也无人看到轰隆声过后的河表,河水全无,河沙底下出现了几块平整的石头,而那个漩涡处,俨然可以望见下头出现的深洞。 第一百零一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六) 千童城郊外的那个深宅外,静姝和江绍然俯身而望,可另一头却还有一群人,也在死死望着深宅及周边。 静姝道:“这些人莫非是父皇的人?” 江绍然摇摇头,道:“这些恐怕是赵高的人,所以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守在门外,只能在暗中看着。” “若是如此,我们是不能够回去的了。” “我们再看看罢。” “也只能如此了。” 可他们再是细查许久,也不曾见有人走动或是言语,静姝渐渐没了耐心,恨不得执剑上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江绍然因此提议道:“易姑娘,他们不认得我,让我去会会他们。” 静姝叮嘱道:“你小心。” 江绍然低低应和了一声,与静姝商定,是要冒充赵高的人前去发号施令,正欲前去,静姝忽然道:“等等。这些人无论是谁的人,你都不能去。” “这是为何?” “若是赵高的人,他们会在此处守着,说明他们要么知晓了我已离开船上,要么是觉得父皇将我送到此处来安度一生,不管是什么,他们定然是要抓我,日后好以此威胁我哥哥。 而此前父皇来时,跟在父皇身边的是你父亲的人,你想一下,赵高平日里在我父皇面前是何等人物,可实际上,我父皇竟在背后里培养一群暗卫,你父亲前去上郡找我哥哥,想必我父皇培养暗卫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哥哥有能力与胡亥抗衡。 现在你若冒然前去叫他们离开,他们定然要怀疑,日后也定会查你是何人,若叫他们查得,那我父皇培养出来的暗卫也要暴露,那赵高只需设个小小的陷阱,并在我父皇面前说这些暗卫乃是我哥哥拉起来的江湖中人、意图不轨的话,恐怕我父皇就要以此杀了你父亲,而我哥哥若是狠不下心来,又因此去求我父皇,这样一来,我父皇恐是要废掉我哥哥,那我哥哥日后便是没什么能力与胡亥争的了。” 江绍然连连点头,心中大为吃惊,不想他将自己父亲性命都全全考虑在内,一时也颇为感动,问道:“那我们现在只能走了么?” 静姝无奈地点头表示只能如此,与江绍然二人退去。 …… 时间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一晃之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极长的梦,时间已过近两月。 上郡,肤施县。 静姝和江绍然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一路相携,终于在这个聒噪的春夏间,来到这个地方。 他们直奔骆行山庄! 却不料骆行山庄已是一片废墟,静姝大为吃惊,心中哀切,叹道:“父皇竟这般快速。” 江绍然耳尖,忽然道:“是何人!”话罢,随着一道黑影而去的方向奔去。 静姝紧随其后,跟至一条小河边,河两边林木丛生,可奇怪的是,这河虽小,中间竟然自成一个漩涡。 此处乃是骆行山庄的后山东边,西边自是那一片坟墓,东边便有这一条河。 静姝不曾来过这里,如今的感觉却颇为奇怪,直觉中似乎有一个人在暗中注视着,可其目光自何处来、其人又在何处,她却辨别不出。 江绍然看了看林中,向静姝投来一个目光,静姝知晓他是要去林中探看,点头同意。 这是他们在江湖中各地中摸爬滚打而形成的默契。 静姝又望着河水发呆,心中凄然,却不知后头忽地有人影出没。 “你竟能将自己的师父都出卖了!” 静姝听见后头熟悉的声音传来,讶异非常,霎时转头,果如心中所想,来者便是九冬焱! 九冬焱的眼神已然疲惫不堪,如今恨意飞升,手中的刀颤动不安。 “师父死了?” “连骆庄主都死了!”九冬焱冷笑一声,声音低沉,却像是在咆哮一般,“骆懿和我娘的尸骨无存。” 静姝急切地道:“也许他们并未死去。” 九冬焱伸出脏兮兮的双手,问道:“那我找这许多日,怎地也找不到!” “你……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你如今还叫我冷静?”九冬焱讽刺道。 静姝撇了撇嘴,原本自己的许多恨意在此时忽地迸发出来,怒道:“那你呢!你还不是么?你从一开始就想我的父皇死!” 九冬焱此时并不想做什么思考,也难以思考,喝道:“秦皇本就该死!” 静姝眼眶早已透红,此时恨意大增,拔剑而上,不料耳边传来一声:“简直跟你父皇一模一样!来啊,杀了我啊!” 剑至九冬焱脖颈,静姝的视线已模糊,甚至是这前面的人都看不清晰,忽然她的身边闪过一个黑影,立在一旁。 是江绍然回来了! 九冬焱皱眉看了看江绍然,冷笑两声,向前逼近一步,脖颈处郝然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静姝慌忙地将剑收回,江绍然提剑指向九冬焱,静姝只一眼示意,江绍然立即退下,立在丈许之外看着。 “既然你杀不了我,现在换我了。”九冬焱冷冷地道,旋即挥刀向静姝而去,静姝始终觉得是自己对他不住,只闭眼任他如何。 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对璧人儿再次见面的时候竟拔刀相向了呢? 可这时间的爱,又有谁能懂呢? 正当江绍然大喝一声,急急刺向九冬焱时,静姝狠狠瞪去一眼,直让他的招式凌空改变,退回原处。 九冬焱又哪里下得了手?他忽地上前拦腰抓起她来,往河中一扔! “你做什么!她不会游水!”江绍然大声喝斥,话音未落,而他已跃向河中,可那水流竟瞬间湍急起来,霎时将静姝往那漩涡中扯去,江绍然虽拉住了她的手,却无法将她从那越来越大的漩涡中拉出来,也随她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九冬焱的手瞬间抓住江绍然的脚,眉头满皱。 但那漩涡的引力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那漩涡忽然像是一只猛兽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轰隆”一声,他们都随被吞去口中。 谁也没有幸免于难。 自然也无人看到轰隆声过后的河表,河水全无,河沙底下出现了几块平整的石头,而那个漩涡处,俨然可以望见下头出现的深洞。 顷刻之间,又是“轰隆、轰隆”的巨响,大石移动,水流渐缓。 河还是河,漩涡还是漩涡。 第一百零二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七) 静姝大惊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她的心中早已骇然,忽地想起父皇问自己师父的行踪,心道:“原来父皇并未放弃,我早该知晓的,可我却一直在练功,从未出来走动,竟是一无所知!” 这番想着,船已摇摇晃晃地离了港,静姝便要去破开那道门,江绍然忙止道:“不可。” “若不现在出去,我们也许再也回不来了!”静姝激动地道。 江绍然淡然道:“我们回得来。” “有什么办法?” “若是现在出去,我们必然要别皇上发现,更何况,还有赵高他们。”江绍然眼睛一转,接着道:“但若是等得船行了一段后,我们再回去便能避免被发现。” 静姝点了点头,蛾眉略蹙,道:“可我不会游水……” 江绍然略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腼腆,道:“易姑娘可是忘了我会游水之事?“ 静姝霎时想起自己出糗的那日,脸颊稍稍升起红晕来,瞪去一眼,道:“那是你会,又不是我会。” “我既誓死追随易姑娘,必然会驼你回去。” 静姝看着他那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情,瘪了瘪嘴角,轻斥道:“你可别整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不至于这般就死了,况且,我父皇的目的又不是要让咱们死。” “是。” 静姝虽不甚习惯他这种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可如今也无心与他说什么,便随他去了,闭目在一旁,感受着船的摇晃,自己忐忑纠结的心好似这海里的水一般一波去之、一波随来,反复不定,寻思着:“师傅常说‘玲珑刀引玲珑珠’,父皇不知玲珑刀在我这处,可玲珑刀对父皇却无什么用处,但父皇若是派人去找师父讨要玲珑刀,那必然也能顺道知晓玲珑珠就在骆家……可父皇若是没有玲珑珠,那父皇的性命却令人忧心……” 她这般想着,一时难以决择,泪水在不经意间就夺眶而出,喃喃道:“我究竟该怎么做?” 江绍然问道:“易姑娘指的可是皇上寻玲珑两物一事?” 静姝讶然于面,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又该怎么做?” “易姑娘与骆行山庄的少公子交好,直接找骆公子要不就得了?” “这怎么可以?那是他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去……” “不然如何?当真让皇上找到了他们,将他们置于死地么?” “我……不管如何,我们定要赶在父皇的人到之前赶到上郡。”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缓缓走来一个手执鎏金法杖、身着俞锦道服的人,静姝站起身来,细细一看,想来他便是父皇所说的徐福,因问道:“你可是徐福?” 那道人恭谨有礼,先是向她行了一礼,又道:“正是。” “世上当真有不死之药么?” “仙人从不在世间,但世间之外必有这等仙物。”徐福略略看了她一眼,惊心显于深眸,“郡主,您生为凤仪之相,却不肯有凤仪之命,所说人心缘法难修,当真是如此了。” 静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气恼地往旁边一坐,再不瞧他。 “郡主自不是烦恼,道之相,便求个‘缘’字,您既不肯随皇上所说那般到世外而去,微臣自不会阻拦。” “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却不是现在,郡主入了夜再走罢,若是现在便走,想必这尘世间有活鬼要抓您。” 静姝心下一凉,不再言语。 徐福意味深长地望了江绍然一眼,道:“江公子,定要好生护郡主周全。” “是,多谢徐大人了。”江绍然回礼道。 …… 入夜时分,果如徐福所言,便要将他们偷偷放走,因而嘱咐道:“你们只能自己游回岸边,切记,向西岸而去,切不可往原路而返。” 静姝郝然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徐大人。” “另外,郡主,您既然是红娘子的徒弟,我也有一事相告,那位王相之人乃是刘子。” 静姝瞠目视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问道:“您如何知晓?” “此前在芝罘山时,红娘子曾经这般与微臣说过。” “此刘是何人?” 徐福微微一笑,道:“这我便不能说了,我答应过你师父的。” “那我师父为何与你说这个?” “她说,若是她死了,要我去寻那位公子,并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静姝还想问些什么,徐福一看月色如钩,正缓缓隐入云层中,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罢。” 江绍然先是蹲下身子,恭然道:“上来罢。” 静姝看了看徐福,又行了一礼,以示感谢,略微羞涩地让江绍然背着。 江绍然背着她,轻轻点足往水中一跃,并未溅起多少水花,沉水后方收了轻功,向西头的岸边游去。 船虽依着徐福的言语放慢了速度,但也行了一日,如今他们要回去,难免辛苦,最是耗时。 静姝往后一看,数千艘船只缓缓而行,万盏明灯比照,宏阔之处无以比拟,她忽地想起那句“阿房,阿房,亡始皇”的童谣,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一夜无光,难捱相伴,及至天亮,他们方在西头岸边停将下来。 江绍然躺于岸边,显然极累,静姝心中略有愧疚,待他休息罢了,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道:“谢谢。” “易姑娘,你不必谢我,这是曾经说过的。” “可我并未真正赢你。”静姝略微皱了皱眉道。 “其实易姑娘做得也不错,若是敌人,如何管什么手段?赢便赢了,我自是认输的。” 静姝在心底里叹了一声,道:“他日,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而去罢。” “是。”江绍然站起来躬身道,“但若是易姑娘有令,我定当回来听命。” 静姝有些诧异地道:“你近日来,为何对我这般恭敬?” “你我之间本该有君臣之礼,我近日想了许多,皇上既有心要我做驸马,但我必不会娶郡主,想来还是与你以君臣之礼相待,这般更为合适。” 静姝叹了一声,随他去了,道:“我们回一趟那个府宅。” 江绍然点了点头,拧了一把衣裳间的水。 第一百零三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八) 静姝大惊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她的心中早已骇然,忽地想起父皇问自己师父的行踪,心道:“原来父皇并未放弃,我早该知晓的,可我却一直在练功,从未出来走动,竟是一无所知!” 这番想着,船已摇摇晃晃地离了港,静姝便要去破开那道门,江绍然忙止道:“不可。” “若不现在出去,我们也许再也回不来了!”静姝激动地道。 江绍然淡然道:“我们回得来。” “有什么办法?” “若是现在出去,我们必然要别皇上发现,更何况,还有赵高他们。”江绍然眼睛一转,接着道:“但若是等得船行了一段后,我们再回去便能避免被发现。” 静姝点了点头,蛾眉略蹙,道:“可我不会游水……” 江绍然略微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腼腆,道:“易姑娘可是忘了我会游水之事?“ 静姝霎时想起自己出糗的那日,脸颊稍稍升起红晕来,瞪去一眼,道:“那是你会,又不是我会。” “我既誓死追随易姑娘,必然会驼你回去。” 静姝看着他那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情,瘪了瘪嘴角,轻斥道:“你可别整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还不至于这般就死了,况且,我父皇的目的又不是要让咱们死。” “是。” 静姝虽不甚习惯他这种越来越恭敬的态度,可如今也无心与他说什么,便随他去了,闭目在一旁,感受着船的摇晃,自己忐忑纠结的心好似这海里的水一般一波去之、一波随来,反复不定,寻思着:“师傅常说‘玲珑刀引玲珑珠’,父皇不知玲珑刀在我这处,可玲珑刀对父皇却无什么用处,但父皇若是派人去找师父讨要玲珑刀,那必然也能顺道知晓玲珑珠就在骆家……可父皇若是没有玲珑珠,那父皇的性命却令人忧心……” 她这般想着,一时难以决择,泪水在不经意间就夺眶而出,喃喃道:“我究竟该怎么做?” 江绍然问道:“易姑娘指的可是皇上寻玲珑两物一事?” 静姝讶然于面,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又该怎么做?” “易姑娘与骆行山庄的少公子交好,直接找骆公子要不就得了?” “这怎么可以?那是他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去……” “不然如何?当真让皇上找到了他们,将他们置于死地么?” “我……不管如何,我们定要赶在父皇的人到之前赶到上郡。”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缓缓走来一个手执鎏金法杖、身着俞锦道服的人,静姝站起身来,细细一看,想来他便是父皇所说的徐福,因问道:“你可是徐福?” 那道人恭谨有礼,先是向她行了一礼,又道:“正是。” “世上当真有不死之药么?” “仙人从不在世间,但世间之外必有这等仙物。”徐福略略看了她一眼,惊心显于深眸,“郡主,您生为凤仪之相,却不肯有凤仪之命,所说人心缘法难修,当真是如此了。” 静姝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气恼地往旁边一坐,再不瞧他。 “郡主自不是烦恼,道之相,便求个‘缘’字,您既不肯随皇上所说那般到世外而去,微臣自不会阻拦。” “什么?你要放我们走?” “却不是现在,郡主入了夜再走罢,若是现在便走,想必这尘世间有活鬼要抓您。” 静姝心下一凉,不再言语。 徐福意味深长地望了江绍然一眼,道:“江公子,定要好生护郡主周全。” “是,多谢徐大人了。”江绍然回礼道。 …… 入夜时分,果如徐福所言,便要将他们偷偷放走,因而嘱咐道:“你们只能自己游回岸边,切记,向西岸而去,切不可往原路而返。” 静姝郝然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徐大人。” “另外,郡主,您既然是红娘子的徒弟,我也有一事相告,那位王相之人乃是刘子。” 静姝瞠目视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问道:“您如何知晓?” “此前在芝罘山时,红娘子曾经这般与微臣说过。” “此刘是何人?” 徐福微微一笑,道:“这我便不能说了,我答应过你师父的。” “那我师父为何与你说这个?” “她说,若是她死了,要我去寻那位公子,并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静姝还想问些什么,徐福一看月色如钩,正缓缓隐入云层中,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罢。” 江绍然先是蹲下身子,恭然道:“上来罢。” 静姝看了看徐福,又行了一礼,以示感谢,略微羞涩地让江绍然背着。 江绍然背着她,轻轻点足往水中一跃,并未溅起多少水花,沉水后方收了轻功,向西头的岸边游去。 船虽依着徐福的言语放慢了速度,但也行了一日,如今他们要回去,难免辛苦,最是耗时。 静姝往后一看,数千艘船只缓缓而行,万盏明灯比照,宏阔之处无以比拟,她忽地想起那句“阿房,阿房,亡始皇”的童谣,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一夜无光,难捱相伴,及至天亮,他们方在西头岸边停将下来。 江绍然躺于岸边,显然极累,静姝心中略有愧疚,待他休息罢了,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道:“谢谢。” “易姑娘,你不必谢我,这是曾经说过的。” “可我并未真正赢你。”静姝略微皱了皱眉道。 “其实易姑娘做得也不错,若是敌人,如何管什么手段?赢便赢了,我自是认输的。” 静姝在心底里叹了一声,道:“他日,你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而去罢。” “是。”江绍然站起来躬身道,“但若是易姑娘有令,我定当回来听命。” 静姝有些诧异地道:“你近日来,为何对我这般恭敬?” “你我之间本该有君臣之礼,我近日想了许多,皇上既有心要我做驸马,但我必不会娶郡主,想来还是与你以君臣之礼相待,这般更为合适。” 静姝叹了一声,随他去了,道:“我们回一趟那个府宅。” 第一百零四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九) “扑通、扑通、扑通。” 三声闷响。 他们三人接连掉落一处深水潭中。 静姝只觉得自己越渐往下沉去,无情的水直灌进她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水泡不住地往上冒,“咕噜咕噜“的,静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水泡就冒得越加欢快。 她忽地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抓住,那人试图将她往上拖,但随即自己的右手也被人抓住,抓住她左手的那位却在这一刻却将她放开了,待她被另一只手拖出水面之后,开始大声咳嗽,余光瞟见似乎有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红着的眼眶忍不住向那个方向瞟去一眼,瞬间明了却才那放开的手正是九冬焱,心中不由得百味难诉,只是“扑通、扑通”乱跳,眼眶越显得红了起来。 下一刻,她忽地想到是九冬焱将自己逼向此处的,不由得一下瘫软在地,被江绍然一把扶住,旋即低声抽咽起来,垂首垂睫,不敢向九冬焱那处望去一眼,只哽咽道:“对不起……” 但九冬焱并未理会,只在四处巡视着,试图找出点什么不同来,但找了许久,也不过是将周边的灯盏点起,再无有什么发现。 “你不知晓这个地方?”江绍然望着九冬焱问道。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目光所及之处,也瞧见江绍然两手拖住的静姝,并不做什么回答。 继而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静姝才稍微将头微微抬起,正见着那转弯处出来一个黑影,模糊间觉得是骆懿,还不待她细看,只听见“哐”的一声,灯盏落地,而自己的身子霎时从江绍然的双手中脱离开来,被那道黑影抱在怀里,觉得勒得甚紧,叫她无法挣脱,又吐出一口苦水,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人将她放开来,细细地瞧她,柔声道:“安儿,我就知晓你会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眼中又有了泪意,把对方好一阵瞧。 静姝还未出口说些什么,那边的九冬焱先急切地道:“骆公子,我娘……红娘子呢?” “她没事,能见到你们真好。”骆懿转头看他也在场,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激动。 静姝急切地问道:“那你爹呢?” 骆懿低下了头,道:“我爹……他为了保护我,已去了。” 静姝听罢,忽地大声哭将起来,哼哼啼啼,好不悲恸,这不过是她为自己的罪过而过,可在骆懿看来,反倒是另一番景象,好似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正在为他刚死去的父亲哭丧,直将骆懿吓了一跳,不由得忙慌地安慰起她来—— “安儿,你不必再为我难过了,你这样,我会更加伤心地。” “她……”九冬焱正要说些什么,开了开口,又住了嘴。 骆懿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道,可静姝却哭得越加悲切,如今她是无论如此,再也洗不清那罪过的了,可要叫她说出口,她又如何说得出来呢? 九冬焱对此略微显得不耐烦,沉着心思要走进长道去,骆懿急忙止道:“等等!有机关。” 静姝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几个人正准备朝长道里去,骆懿看了看江绍然,问道:“安儿,他为何会在这里?” 静姝略微尴尬地道:“他是我的人。” 这话刚一出口,静姝才从骆懿满是狐疑的眼神中读出她的措辞有多么令人感到奇怪,可说出去的就像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了,只得由它去了。 几个人就这般在长道上走走停停,并无什么话,水滴从三套湿透的衣裳间滴在青石铺就的长道上,“嘀嘀嗒嗒“的,似乎想要将他们从这一片安静中拉出来,却于事无补,关系奇特的他们,仍然安静得半句话都没有。 这种安静导致想问些什么的静姝也是一言不发,甚至连自己被骆懿拉着的手儿都不敢抽回,想到九冬焱也许正用满是恨意与不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心中无不充满了对于骆懿的愧疚和对于九冬焱的难堪。 周围昏黄的灯光似乎也在嘲笑她一般,伴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地摇摆着,恨不得立了灯芯跳起一场舞蹈。 约莫近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厅堂,油灯越发多了,倒显得周围亮堂许多。 静姝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一块大石块上的梁丘如雪。 梁丘如雪略带疲惫的眼神开始发亮,沿着石壁而靠的背挺了挺。 “安儿。” “师父。” 师徒二人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唯独九冬焱口中的那个“娘”字无法说出口,只张了张嘴巴,仍然一副沉默模样。 静姝难以面对自己的师父,唤了一声之后,又把头低了。 梁丘如雪柔声问道:“安儿,你不会怪师父此前不去救你罢?” 静姝忙地抬起头来,急切道:“师父定然是有苦衷的,我岂有怪罪师父之理?”可话一出口,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辩道:“无论师父怎么做,我绝没有半点怪罪之意。” 梁丘如雪轻轻笑了起来,目光朝着九冬焱看了一看,一时之间,泪上心头,湿了眼眶,几次张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做娘的弃子而去,如今再相见,最是难以面对的却不是儿子,而是娘。 九冬焱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心中憋了一口气,终于先开口道:“娘。” 梁丘如雪的目光瞬间燃起惊喜来,随即似乎又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你不恨娘了?” “不恨、不恨,我本来就不恨娘。”九冬焱使劲地摇着头,待他停下来时,又解释道:“此前那般做法,也是想让娘能够脱险,可是孩儿无能,却叫娘受了伤。娘,对不起,是孩儿不好。” 梁丘如雪暗自神伤道:“可是娘……娘当初还是抛弃了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娘么?” “小时候爹总说我没有娘,若说没有恨,那也不可能有,可是当我得知娘的腿……”九冬焱顿了一顿,“而且我来寻找娘时,总害怕娘出事,如今知晓自己有娘,而且娘还活在这世上便是最好的了,又哪里再有恨呢?” 梁丘如雪听到“爹”字,不由得皱了皱细眉。 第一百零五章 相兮相系,行之行知(十) “扑通、扑通、扑通。” 三声闷响。 他们三人接连掉落一处深水潭中。 静姝只觉得自己越渐往下沉去,无情的水直灌进她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水泡不住地往上冒,“咕噜咕噜“的,静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水泡就冒得越加欢快。 她忽地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抓住,那人试图将她往上拖,但随即自己的右手也被人抓住,抓住她左手的那位却在这一刻却将她放开了,待她被另一只手拖出水面之后,开始大声咳嗽,余光瞟见似乎有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红着的眼眶忍不住向那个方向瞟去一眼,瞬间明了却才那放开的手正是九冬焱,心中不由得百味难诉,只是“扑通、扑通”乱跳,眼眶越显得红了起来。 下一刻,她忽地想到是九冬焱将自己逼向此处的,不由得一下瘫软在地,被江绍然一把扶住,旋即低声抽咽起来,垂首垂睫,不敢向九冬焱那处望去一眼,只哽咽道:“对不起……” 但九冬焱并未理会,只在四处巡视着,试图找出点什么不同来,但找了许久,也不过是将周边的灯盏点起,再无有什么发现。 “你不知晓这个地方?”江绍然望着九冬焱问道。 九冬焱看了他一眼,目光所及之处,也瞧见江绍然两手拖住的静姝,并不做什么回答。 继而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静姝才稍微将头微微抬起,正见着那转弯处出来一个黑影,模糊间觉得是骆懿,还不待她细看,只听见“哐”的一声,灯盏落地,而自己的身子霎时从江绍然的双手中脱离开来,被那道黑影抱在怀里,觉得勒得甚紧,叫她无法挣脱,又吐出一口苦水,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人将她放开来,细细地瞧她,柔声道:“安儿,我就知晓你会来的。” 话音刚落,两人眼中又有了泪意,把对方好一阵瞧。 静姝还未出口说些什么,那边的九冬焱先急切地道:“骆公子,我娘……红娘子呢?” “她没事,能见到你们真好。”骆懿转头看他也在场,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激动。 静姝急切地问道:“那你爹呢?” 骆懿低下了头,道:“我爹……他为了保护我,已去了。” 静姝听罢,忽地大声哭将起来,哼哼啼啼,好不悲恸,这不过是她为自己的罪过而过,可在骆懿看来,反倒是另一番景象,好似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正在为他刚死去的父亲哭丧,直将骆懿吓了一跳,不由得忙慌地安慰起她来—— “安儿,你不必再为我难过了,你这样,我会更加伤心地。” “她……”九冬焱正要说些什么,开了开口,又住了嘴。 骆懿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道,可静姝却哭得越加悲切,如今她是无论如此,再也洗不清那罪过的了,可要叫她说出口,她又如何说得出来呢? 九冬焱对此略微显得不耐烦,沉着心思要走进长道去,骆懿急忙止道:“等等!有机关。” 静姝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几个人正准备朝长道里去,骆懿看了看江绍然,问道:“安儿,他为何会在这里?” 静姝略微尴尬地道:“他是我的人。” 这话刚一出口,静姝才从骆懿满是狐疑的眼神中读出她的措辞有多么令人感到奇怪,可说出去的就像泼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了,只得由它去了。 几个人就这般在长道上走走停停,并无什么话,水滴从三套湿透的衣裳间滴在青石铺就的长道上,“嘀嘀嗒嗒“的,似乎想要将他们从这一片安静中拉出来,却于事无补,关系奇特的他们,仍然安静得半句话都没有。 这种安静导致想问些什么的静姝也是一言不发,甚至连自己被骆懿拉着的手儿都不敢抽回,想到九冬焱也许正用满是恨意与不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心中无不充满了对于骆懿的愧疚和对于九冬焱的难堪。 周围昏黄的灯光似乎也在嘲笑她一般,伴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地摇摆着,恨不得立了灯芯跳起一场舞蹈。 约莫近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厅堂,油灯越发多了,倒显得周围亮堂许多。 静姝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一块大石块上的梁丘如雪。 梁丘如雪略带疲惫的眼神开始发亮,沿着石壁而靠的背挺了挺。 “安儿。” “师父。” 师徒二人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唯独九冬焱口中的那个“娘”字无法说出口,只张了张嘴巴,仍然一副沉默模样。 静姝难以面对自己的师父,唤了一声之后,又把头低了。 梁丘如雪柔声问道:“安儿,你不会怪师父此前不去救你罢?” 静姝忙地抬起头来,急切道:“师父定然是有苦衷的,我岂有怪罪师父之理?”可话一出口,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辩道:“无论师父怎么做,我绝没有半点怪罪之意。” 梁丘如雪轻轻笑了起来,目光朝着九冬焱看了一看,一时之间,泪上心头,湿了眼眶,几次张口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做娘的弃子而去,如今再相见,最是难以面对的却不是儿子,而是娘。 九冬焱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心中憋了一口气,终于先开口道:“娘。” 梁丘如雪的目光瞬间燃起惊喜来,随即似乎又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你不恨娘了?” “不恨、不恨,我本来就不恨娘。”九冬焱使劲地摇着头,待他停下来时,又解释道:“此前那般做法,也是想让娘能够脱险,可是孩儿无能,却叫娘受了伤。娘,对不起,是孩儿不好。” 梁丘如雪暗自神伤道:“可是娘……娘当初还是抛弃了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娘么?” “小时候爹总说我没有娘,若说没有恨,那也不可能有,可是当我得知娘的腿……”九冬焱顿了一顿,“而且我来寻找娘时,总害怕娘出事,如今知晓自己有娘,而且娘还活在这世上便是最好的了,又哪里再有恨呢?” 梁丘如雪听到“爹”字,不由得皱了皱细眉,略微有些出神。 第一百零六章 忧心如焚,安肯相别 梁丘如雪听到那个“爹”字,不由得把细眉一皱,略微有点出神,听到骆懿喊了一声“义母”,方回过神来,欢心地朝九冬焱点了点头,也才由此注意到站在后头的江绍然,因问道:“九芙蓉也来了?” “他、他现在是……”静姝急切回答,却着实找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江绍然平淡地问了声好,道:“我是易姑娘的手下。” 梁丘如雪略微有些惊讶地细细瞧着江绍然,又看看静姝,对骆懿的生母替自己找的徒儿的能力不由得有些佩服。 “你娘是何人?”梁丘如雪忽地问道。 “我没有娘。”江绍然的神情仍然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你的背后是不是刺了个‘红’字?” 江绍然不禁略微皱了皱清眉,诧异地道:“您怎么知道?” “是了,这便是了,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梁丘如雪喃喃低语,叫众人不知何意,待她再看向江绍然时,眸中已多了些许伤感,道:“你是我师姐的儿子。” 江绍然看着她,并不相问,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芙蓉教教主曾是好姐妹,她那时年少,刚做了教主,非要把我往教派中带,我因此做了她的师妹,后来……后来因为一些事,我欠了她许多,她发誓要报复我,便在自己刚生下的儿子背后刺了一个‘红’字。”梁丘如雪说到这里看了看我江绍然,“她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和她之间的仇恨,也希望你来报复我。” “那她为什么抛弃我了?”江绍然忍不住问道,尽管他对抛弃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做不到九冬焱那样的,但是仍然想要知晓她为何抛弃了自己。 “因为……她也恨九芙蓉,所以要偷偷将你交给九芙蓉,想让他以为你是我的儿子而养你,但九芙蓉却知晓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过也因此将你收为‘义子’。” “哦。”江绍然回应了一声,嗤笑出声,旋即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婉儿。” “是个不错的名字。”江绍然冷笑道,“那前辈知道我爹是何人么?” “你爹?”梁丘如雪回忆着,“你爹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江,却不曾见过他。” 江绍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不作答。 梁丘如雪想起过往的纠葛,自己对李碗儿做的错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罢。 想来她至今也不知晓李婉儿接近九芙蓉到底是何目的,只知晓当初的他们相爱了,因此九芙蓉大改名字,将自己叫做了“芙蓉”,山庄亦是“芙蓉山庄”,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可李婉儿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关系,才让自己的姐妹梁丘如雪结识了九芙蓉,自己却被抛弃了。 这些,不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几句便也过了,梁丘如雪告诉李婉儿,说自己先前因着刘季的关系便认识了九芙蓉。 而后,梁丘如雪将自己的孩子偷偷送到九芙蓉身边时,李婉儿便彻底恨她了,她也再不肯做半点解释,如今想来,自己确是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 今时的江绍然对梁丘如雪来说,同样是自己造成的一场罪孽,她看到面前这位无辜的孩子却不如自己的孩子那般有着极大的宽容心,痛心非常,种种往事都太过清晰,这种清晰无不充满着痛苦,她回忆良久,问道:“你叫什么?” “江绍然。” “你若是见到你娘,便替我说一声'并非他子',她便明了。” 静姝闻言,攸忽想起徐福所说的话,不过仍然不明白梁丘如雪所说的是指什么。 江绍然冷冷道:“我向来不替其他人做事。” 梁丘如雪叹了一声,忽地吩咐九冬焱道:“你背我进房间罢,娘有话与你说。” 九冬焱应了一声,立即上前去背起自己的母亲,斜眼瞥了一道静姝那双再次被骆懿握住的手。 梁丘如雪脚虽残了,眼睛却不瞎,眼神极巧地捕捉到这一画面,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当九冬焱将梁丘如雪安置完毕,因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安儿?” “娘,不是。”九冬焱显得有些许不悦,话罢又瘪了瘪嘴。 梁丘如雪轻声笑了出来,道:“安儿是个好孩子,虽然偶尔贪玩,但她很善良,去岁短短几月间,无不给予我一种女儿的感觉,我这才体会到有个孩子是多么快乐,她已经算不得我的徒弟了,更像是我的孩子,若不是她,想必我今日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更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娘,可是她……” “可是她的手在骆公子那里么?娘不是要叫你夺人所爱,娘要你记住,你、骆懿和安儿,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相亲相爱。你年纪最大,更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今日的梁丘如雪真正担起母亲的责任,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做人的道理,孰不知当年的自己在做人方面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特别是对自己的姐妹李婉儿,但她的这番话倒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叫九冬焱欲要说出口的话无从说起,只得缓了缓心中的恨意,转而问道:“对了,骆懿怎地会成了娘的义子?” 梁丘如雪缓缓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骆家父子在照顾我,况且骆懿他娘也曾伴我多年,虽说骆庄主说自己是在报恩,但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为了报恩更加丢失了自己的性命,死前托付我照顾骆懿,我便将他收为'义子'。冬焱,你日后无论如何,也定然不要与自己的兄弟为敌。” “是,我听娘的。”九冬焱顿了一顿,“但是,娘怎么会与绍然的母亲结仇了呢?” “这件事莫要再提了,总之呢,是我亏欠于她。绍然这个孩子看起来极不愿听他人的吩咐,倒不想成了安儿的手下。”梁丘如雪微微笑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极其严肃地道:“冬焱啊,你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事?娘说便是了。”九冬焱见自己的母亲忽然严肃起来,瞪大了眼睛认真听着。 “从今天起,你叫梁丘冬焱。” 第一百零七章 火速驱往,却已不见 梁丘如雪听到那个“爹”字,不由得把细眉一皱,略微有点出神,听到骆懿喊了一声“义母”,方回过神来,欢心地朝九冬焱点了点头,也才由此注意到站在后头的江绍然,因问道:“九芙蓉也来了?” “他、他现在是……”静姝急切回答,却着实找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江绍然平淡地问了声好,道:“我是易姑娘的手下。” 梁丘如雪略微有些惊讶地细细瞧着江绍然,又看看静姝,对骆懿的生母替自己找的徒儿的能力不由得有些佩服。 “你娘是何人?”梁丘如雪忽地问道。 “我没有娘。”江绍然的神情仍然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你的背后是不是刺了个‘红’字?” 江绍然不禁略微皱了皱清眉,诧异地道:“您怎么知道?” “是了,这便是了,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梁丘如雪喃喃低语,叫众人不知何意,待她再看向江绍然时,眸中已多了些许伤感,道:“你是我师姐的儿子。” 江绍然看着她,并不相问,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芙蓉教教主曾是好姐妹,她那时年少,刚做了教主,非要把我往教派中带,我因此做了她的师妹,后来……后来因为一些事,我欠了她许多,她发誓要报复我,便在自己刚生下的儿子背后刺了一个‘红’字。”梁丘如雪说到这里看了看我江绍然,“她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和她之间的仇恨,也希望你来报复我。” “那她为什么抛弃我了?”江绍然忍不住问道,尽管他对抛弃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做不到九冬焱那样的,但是仍然想要知晓她为何抛弃了自己。 “因为……她也恨九芙蓉,所以要偷偷将你交给九芙蓉,想让他以为你是我的儿子而养你,但九芙蓉却知晓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过也因此将你收为‘义子’。” “哦。”江绍然回应了一声,嗤笑出声,旋即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婉儿。” “是个不错的名字。”江绍然冷笑道,“那前辈知道我爹是何人么?” “你爹?”梁丘如雪回忆着,“你爹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江,却不曾见过他。” 江绍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不作答。 梁丘如雪想起过往的纠葛,自己对李碗儿做的错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罢。 想来她至今也不知晓李婉儿接近九芙蓉到底是何目的,只知晓当初的他们相爱了,因此九芙蓉大改名字,将自己叫做了“芙蓉”,山庄亦是“芙蓉山庄”,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可李婉儿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关系,才让自己的姐妹梁丘如雪结识了九芙蓉,自己却被抛弃了。 这些,不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几句便也过了,梁丘如雪告诉李婉儿,说自己先前因着刘季的关系便认识了九芙蓉。 而后,梁丘如雪将自己的孩子偷偷送到九芙蓉身边时,李婉儿便彻底恨她了,她也再不肯做半点解释,如今想来,自己确是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 今时的江绍然对梁丘如雪来说,同样是自己造成的一场罪孽,她看到面前这位无辜的孩子却不如自己的孩子那般有着极大的宽容心,痛心非常,种种往事都太过清晰,这种清晰无不充满着痛苦,她回忆良久,问道:“你叫什么?” “江绍然。” “你若是见到你娘,便替我说一声'并非他子',她便明了。” 静姝闻言,攸忽想起徐福所说的话,不过仍然不明白梁丘如雪所说的是指什么。 江绍然冷冷道:“我向来不替其他人做事。” 梁丘如雪叹了一声,忽地吩咐九冬焱道:“你背我进房间罢,娘有话与你说。” 九冬焱应了一声,立即上前去背起自己的母亲,斜眼瞥了一道静姝那双再次被骆懿握住的手。 梁丘如雪脚虽残了,眼睛却不瞎,眼神极巧地捕捉到这一画面,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当九冬焱将梁丘如雪安置完毕,因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安儿?” “娘,不是。”九冬焱显得有些许不悦,话罢又瘪了瘪嘴。 梁丘如雪轻声笑了出来,道:“安儿是个好孩子,虽然偶尔贪玩,但她很善良,去岁短短几月间,无不给予我一种女儿的感觉,我这才体会到有个孩子是多么快乐,她已经算不得我的徒弟了,更像是我的孩子,若不是她,想必我今日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更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娘,可是她……” “可是她的手在骆公子那里么?娘不是要叫你夺人所爱,娘要你记住,你、骆懿和安儿,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相亲相爱。你年纪最大,更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今日的梁丘如雪真正担起母亲的责任,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做人的道理,孰不知当年的自己在做人方面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特别是对自己的姐妹李婉儿,但她的这番话倒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叫九冬焱欲要说出口的话无从说起,只得缓了缓心中的恨意,转而问道:“对了,骆懿怎地会成了娘的义子?” 梁丘如雪缓缓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骆家父子在照顾我,况且骆懿他娘也曾伴我多年,虽说骆庄主说自己是在报恩,但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为了报恩更加丢失了自己的性命,死前托付我照顾骆懿,我便将他收为'义子'。冬焱,你日后无论如何,也定然不要与自己的兄弟为敌。” “是,我听娘的。”九冬焱顿了一顿,“但是,娘怎么会与绍然的母亲结仇了呢?” “这件事莫要再提了,总之呢,是我亏欠于她。绍然这个孩子看起来极不愿听他人的吩咐,倒不想成了安儿的手下。”梁丘如雪微微笑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极其严肃地道:“冬焱啊,你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事?娘说便是了。”九冬焱见自己的母亲忽然严肃起来,瞪大了眼睛认真听着。 第一百零八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一) 梁丘如雪听到那个“爹”字,不由得把细眉一皱,略微有点出神,听到骆懿喊了一声“义母”,方回过神来,欢心地朝九冬焱点了点头,也才由此注意到站在后头的江绍然,因问道:“九芙蓉也来了?” “他、他现在是……”静姝急切回答,却着实找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江绍然平淡地问了声好,道:“我是易姑娘的手下。” 梁丘如雪略微有些惊讶地细细瞧着江绍然,又看看静姝,对骆懿的生母替自己找的徒儿的能力不由得有些佩服。 “你娘是何人?”梁丘如雪忽地问道。 “我没有娘。”江绍然的神情仍然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你的背后是不是刺了个‘红’字?” 江绍然不禁略微皱了皱清眉,诧异地道:“您怎么知道?” “是了,这便是了,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梁丘如雪喃喃低语,叫众人不知何意,待她再看向江绍然时,眸中已多了些许伤感,道:“你是我师姐的儿子。” 江绍然看着她,并不相问,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芙蓉教教主曾是好姐妹,她那时年少,刚做了教主,非要把我往教派中带,我因此做了她的师妹,后来……后来因为一些事,我欠了她许多,她发誓要报复我,便在自己刚生下的儿子背后刺了一个‘红’字。”梁丘如雪说到这里看了看我江绍然,“她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和她之间的仇恨,也希望你来报复我。” “那她为什么抛弃我了?”江绍然忍不住问道,尽管他对抛弃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做不到九冬焱那样的,但是仍然想要知晓她为何抛弃了自己。 “因为……她也恨九芙蓉,所以要偷偷将你交给九芙蓉,想让他以为你是我的儿子而养你,但九芙蓉却知晓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过也因此将你收为‘义子’。” “哦。”江绍然回应了一声,嗤笑出声,旋即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婉儿。” “是个不错的名字。”江绍然冷笑道,“那前辈知道我爹是何人么?” “你爹?”梁丘如雪回忆着,“你爹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江,却不曾见过他。” 江绍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不作答。 梁丘如雪想起过往的纠葛,自己对李碗儿做的错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罢。 想来她至今也不知晓李婉儿接近九芙蓉到底是何目的,只知晓当初的他们相爱了,因此九芙蓉大改名字,将自己叫做了“芙蓉”,山庄亦是“芙蓉山庄”,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可李婉儿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关系,才让自己的姐妹梁丘如雪结识了九芙蓉,自己却被抛弃了。 这些,不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几句便也过了,梁丘如雪告诉李婉儿,说自己先前因着刘季的关系便认识了九芙蓉。 而后,梁丘如雪将自己的孩子偷偷送到九芙蓉身边时,李婉儿便彻底恨她了,她也再不肯做半点解释,如今想来,自己确是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 今时的江绍然对梁丘如雪来说,同样是自己造成的一场罪孽,她看到面前这位无辜的孩子却不如自己的孩子那般有着极大的宽容心,痛心非常,种种往事都太过清晰,这种清晰无不充满着痛苦,她回忆良久,问道:“你叫什么?” “江绍然。” “你若是见到你娘,便替我说一声'并非他子',她便明了。” 静姝闻言,攸忽想起徐福所说的话,不过仍然不明白梁丘如雪所说的是指什么。 江绍然冷冷道:“我向来不替其他人做事。” 梁丘如雪叹了一声,忽地吩咐九冬焱道:“你背我进房间罢,娘有话与你说。” 九冬焱应了一声,立即上前去背起自己的母亲,斜眼瞥了一道静姝那双再次被骆懿握住的手。 梁丘如雪脚虽残了,眼睛却不瞎,眼神极巧地捕捉到这一画面,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当九冬焱将梁丘如雪安置完毕,因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安儿?” “娘,不是。”九冬焱显得有些许不悦,话罢又瘪了瘪嘴。 梁丘如雪轻声笑了出来,道:“安儿是个好孩子,虽然偶尔贪玩,但她很善良,去岁短短几月间,无不给予我一种女儿的感觉,我这才体会到有个孩子是多么快乐,她已经算不得我的徒弟了,更像是我的孩子,若不是她,想必我今日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更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娘,可是她……” “可是她的手在骆公子那里么?娘不是要叫你夺人所爱,娘要你记住,你、骆懿和安儿,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相亲相爱。你年纪最大,更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今日的梁丘如雪真正担起母亲的责任,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做人的道理,孰不知当年的自己在做人方面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特别是对自己的姐妹李婉儿,但她的这番话倒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这叫九冬焱欲要说出口的话无从说起,只得缓了缓心中的恨意,转而问道:“对了,骆懿怎地会成了娘的义子?” 梁丘如雪缓缓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骆家父子在照顾我,况且骆懿他娘也曾伴我多年,虽说骆庄主说自己是在报恩,但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为了报恩更加丢失了自己的性命,死前托付我照顾骆懿,我便将他收为'义子'。冬焱,你日后无论如何,也定然不要与自己的兄弟为敌。” “是,我听娘的。”九冬焱顿了一顿,“但是,娘怎么会与绍然的母亲结仇了呢?” “这件事莫要再提了,总之呢,是我亏欠于她。绍然这个孩子看起来极不愿听他人的吩咐,倒不想成了安儿的手下。”梁丘如雪微微笑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极其严肃地道:“冬焱啊,你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事?娘说便是了。” 第一百零九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二) 九冬焱刚答应换了姓式,不想此前才相别的爹竟不是自己爹了,霎时犹如五雷轰顶,大惊失色,心里乱腾腾的,更不知晓自己的娘又告诉了自己什么,半晌才道:“那我爹是何人?” “你爹……”梁丘如雪犹豫了片刻,“他已死了。” “死了?” 梁丘如雪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略略侧向了左边,避免看到自己儿子眼中流露出的复杂的情感,由是微微颔首,只望着梁丘冬焱手中的刀,继续道:“嗯,他野心太重。当年他为了玲珑刀接近我,一心想要反秦,称霸天下,后来我知晓的时候已怀了你,所以……我便把你交由九芙蓉抚养,至于这其中缘由,你不必再问了。” 她顿了一顿,转而道:“你手中的刀唤做‘花舞刀’,是娘留给你的信物,这是你的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你曾祖父便将它传于我。” “若是我没有将这刀拿出来,娘又如何认得我?” “九芙蓉既然看到了我的刀,并将你抚养长大,想必他也有所图谋。我年轻时,一直认为武之大者,必是为了止戈,必是为国为民,此前也是这般告诉安儿的,我已经做了一件大错事,只希望安儿能代我去做这些事。我琢磨了十几年,再不想去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了,这个天下已乱,就由他们去罢。” 梁丘如雪稍停了片刻,又道:“娘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将你交给九芙蓉。九芙蓉的图谋,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玲珑两物,他想让你坐上皇位,娘也不希望你去做这些事,只想看你平平安安地活着,焱儿,你明白么?” 梁丘冬焱皱了皱眉头,问道:“娘,我问的是娘如何认得我?” “这仍然源于九芙蓉的图谋,他既然选择抚养了你,必然是看到你右臂上的红日,再结合此前的传言,因此对你的要求,从小就比他人的小孩儿严格许多,让你读尽天下书,研究兵家将领之学,通晓治国之理,让你四处奔走晓得天下事,他亦是亲自授予你武功。是不是这样?” 梁丘冬焱无不惊讶,只是从未想过九芙蓉这番煞费苦心地培养自己还有让自己登上皇位的意思,讶然道:“娘,您怎地知晓这些?”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梁丘如雪叹了一道,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奔走多年,竟一无所获。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罢。” 梁丘冬焱迅速想到江呈月与江绍然,想来定是因为江呈月与江绍然这等长期潜伏在九芙蓉身边的暗探,才使得九芙蓉的大业无法施展,不知为何,心中一时气闷,正犹豫着是否要将静姝的身份告诉自己的亲娘,忽地听到外头静姝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说玲珑刀引玲珑珠,如今玲珑刀在我身上,我便将玲珑刀交与你去找罢。” 梁丘冬焱一听,瞬间气血涌动,甚是气愤,心中思量着:“哼,你果然是为了玲珑珠而来!” 由是又闻骆懿之音—— “此事还要全凭义母定夺。” 梁丘冬焱望一眼梁丘如雪,恨不得奔将出去,听到她吩咐自己再将他背出去的言语,心中方放下心来,应了声“是”,立马背起梁丘如雪朝门口奔去,正见着静姝手中拿着玲珑刀,不想梁丘如雪开口却道—— “既是你父亲的遗言,便照着他说的做罢。” 原来静姝宽慰了江绍然一道后,问起骆懿他们为何不出去。 骆懿便如实相告,道:“我们在此地已有月余了,一来是因为上头多有扰动,想是那些人心思不改,二来是因为我爹临终前吩咐我将玲珑珠找到,可我们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得。” 由此便有了静姝急切地回答,声音便略显得大些,不想叫梁丘冬焱听了去便是另一番作解,而梁丘如雪是知晓骆行庄主的那番遗言的。 但梁丘冬焱却不解,此时静姝的的视线正对上他的愤懑清眸,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玲珑刀亦跟着抖了两抖,这在梁丘冬焱看来,犹显得她极为心虚。 静姝见骆懿犹豫着,一把将玲珑刀塞进了他的手里,再细看梁丘如雪的神情,终于略微放下了心来,想必那愤怒的人还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师父,但愧疚感又由此升起,在心里默然道:“师父,是我对不起你们,这玲珑刀,我不要也罢,但我必须去见我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他日我了了心愿,我定会来还了我的债。” 她这番想着,梁丘冬焱已将梁丘如雪安置在那块大石椅上了,梁丘如雪因道:“你们去找罢,不必管我。” “娘,那不过是害人之物,找了又能如何?“梁丘冬焱略有不满。 “这是骆庄主临终之言,你们去找来便是。”梁丘如雪吩咐道,继而转向自己的儿子,道:“不必忧心,我自有定夺。” 梁丘冬焱悻悻应和着,可他又想留下来照顾母亲,又阻止不了静姝前去,但有梁丘如雪的吩咐,便随他们一道去。 静姝知晓他的担忧,只在后头远远跟着,梁丘冬焱便在其身边紧紧跟着,而江绍然又在静姝后头远远跟着,由是形成了极其有趣的局面,但骆懿急于找玲珑珠,并未注意到静姝已离了自己身边。 骆懿在前面带头,道:“这布局乃是根据骆行山庄而来,平时我爹不让下人进北院,想来玲珑珠就在那里,只是我此前也找了许多遍,并未找到,如今有了玲珑刀作引,我们便再去找一遍罢。” 静姝应和着,有些不满于梁丘冬焱的越靠越近,好似怕她趁着他一不留神便跑去争夺玲珑珠一般。 忽地静姝“啊”的一声,脚下已踩了空,才知这是个虚石,自己便是触动了机关,想逃却已无望,只得由着石块“轰隆、轰隆”地晃动着掉落下去,连带着将梁丘冬焱一起扯了下去。 而在他们两端的江绍然和骆懿忙慌地奔来,却遭一连串机关而发出的暗箭,只得左闪右躲,伴随着一阵刀剑与铁箭交错间“铿铿锵锵”的声音,那处虚石竟已成实,骆懿急得大喊“安儿”,然而于事无补,他们已双双掉落其中,更不知他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机关暗器。 第一百一十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三) 梁丘如雪问道:“九芙蓉也来了?“ “他、他现在是……“静姝急切回答,却着实找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江绍然平淡地问了声好,道:“我是易姑娘的手下。“ 梁丘如雪略微有些惊讶地细细瞧着江绍然,又看看静姝,对骆懿的生母替自己找的徒儿的能力不由得有些佩服。 “你娘是何人?“梁丘如雪忽地问道。 “我没有娘。“江绍然仍然一脸平淡。 “你的背后是不是刺了个'红'字?“ 江绍然不禁略微皱了皱清眉,诧异地道:“您怎么知道?“ “是了,这便是了,他是你的儿子对不对……“梁丘如雪喃喃低语,叫众人不知何意,待她再看向江绍然时,眸中已多了些许伤感,道:“你是我师姐的儿子。“ 江绍然看着她,并不相问,只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芙蓉教教主曾是好姐妹,她那时年少,刚做了教主,非要把我往教派中带,我因此做了她的师妹,后来……后来因为一些事,我欠了她许多,她发誓要报复我,便在自己刚生下的儿子背后刺了一个'红'字,“梁丘如雪说到这里看了看我江绍然,“她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和她之间的仇恨,也希望你来报复我。“ “那她为什么抛弃我了?“江绍然忍不住问道,尽管他对抛弃自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兴趣,更没有什么感情,他是做不到九冬焱那样的,但是仍然想要知晓她为何抛弃了自己。 “因为……她也恨九芙蓉,所以要偷偷将你交给九芙蓉,想让他以为你是我的儿子而养你,但九芙蓉却知晓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过也因此将你收为'义子'。“ “哦。“江绍然回应了一声,嗤笑出声,旋即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碗儿。“ “是个不错的名字。“江绍然冷笑道,“那前辈知道我爹是何人么?“ “你爹?“梁丘如雪回忆着,“你爹是个极其神秘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江',却不曾见过他。“ 江绍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不作答。 梁丘如雪想起过往的纠葛,自己对李碗儿做的错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罢。 想来她至今也不知晓李碗儿接近九芙蓉到底是何目的,只知晓当初的他们相爱了,因此九芙蓉大改名字,将自己叫做了“芙蓉“,山庄亦是“芙蓉山庄“,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可李婉儿一直以为是因着自己的关系,才让自己的姐妹梁丘如雪结识了九芙蓉,自己却被抛弃了。 这些,不过都是一场误会罢了,解释几句便也过了,梁丘如雪告诉李婉儿,说自己先前因着刘季的关系便认识了九芙蓉。 而后,梁丘如雪将自己的孩子偷偷送到九芙蓉身边时,李婉儿便彻底恨她了,她也再不肯做半点解释,如今想来,自己确是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 今时的江绍然对梁丘如雪来说,同样是自己造成的一场罪孽,她看到面前这位无辜的孩子却不如自己的孩子那般有着极大的宽容心,痛心非常,种种往事都太过清晰,这种清晰无不充满着痛苦,她回忆良久,问道:“你叫什么?“ “江绍然。“ “你若是见到你娘,便替我说一声'并非他子',她便明了。“ 静姝闻言,攸忽想起徐福所说的话,不过仍然不明白梁丘如雪所说的是指什么。 江绍然冷冷道:“我向来不替其他人做事。“ 梁丘如雪叹了一声,忽地吩咐九冬焱道:“你背我进房间罢,娘有话与你说。“ 九冬焱应了一声,立即上前去背起自己的母亲,斜眼瞥了一道静姝那双再次被骆懿握住的手。 梁丘如雪脚虽残了,眼睛却不瞎,眼神极巧地捕捉到这一画面,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当九冬焱将梁丘如雪安置完毕,因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安儿?“ “娘,不是。“九冬焱显得有些许不悦,话罢又瘪了瘪嘴。 梁丘如雪轻声笑了出来,道:“安儿是个好孩子,虽然偶尔贪玩,但她很善良,去岁短短几月间,无不给予我一种女儿的感觉,我这才体会到有个孩子是多么快乐,她已经算不得我的徒弟了,更像是我的孩子,若不是她,想必我今日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更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娘,可是她……“ “可是她的手在骆公子那里么?娘不是要叫你夺人所爱,娘要你记住,你、骆懿和安儿,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相亲相爱。你年纪最大,更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梁丘如雪忽地真正担起母亲的责任,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做人的道理,这叫九冬焱欲要说出口的话无从说起,只得缓了缓心中的恨意,转而问道:“对了,骆懿怎地会成了娘的义子?“ 梁丘如雪缓缓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骆庄主在照顾我,况且骆懿他娘也曾伴我多年,虽说骆庄主说自己是在报恩,但他做得已经够多了,为了报恩更加丢失了自己的性命,死前托付我照顾骆懿,我便将他收为'义子'。冬焱,你日后无论如何,也定然不要与自己的兄弟为敌。“ “是,我听娘的。“九冬焱顿了一顿,“但是,娘怎么会与绍然的母亲结仇了呢?“ “这件事莫要再提了,总之呢,是我亏欠于她。绍然这个孩子看起来极不愿听他人的吩咐,倒不想成了安儿的手下。“梁丘如雪微微笑了一下,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极其严肃地道:“冬焱啊,你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事?娘说便是了。“九冬焱见自己的母亲忽然严肃起来,瞪大了眼睛认真听着。 “从今天起,你叫'梁丘冬焱'。“梁丘如雪犹豫了一阵,看着自己正奇怪的儿子答应了下来,接着道:“还有莫要将九芙蓉当作爹了,他不是你爹。” 第一百一十一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四) 九冬焱刚答应了换了姓式,不想此前才相别的爹竟不是自己爹了,霎时犹如五雷轰顶,大惊失色,心里乱腾腾的,更不知晓自己的娘又告诉了自己什么,半晌才道:“那我爹是何人?“ “你爹……“梁丘如雪犹豫了片刻,“他已死了。“ “死了?“ 梁丘如雪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略略侧向了左边,避免看到自己儿子眼中流露出的复杂的情感,由是微微颔首,只望着梁丘冬焱手中的刀,继续道:“嗯,他野心太重。当年他为了玲珑刀接近我,一心想要反秦,称霸天下,后来我知晓的时候已怀了你,所以……我便把你交由九芙蓉抚养,至于这其中缘由,你不必再问了。“ 她顿了一顿,转而道:“你手中的刀唤做'花舞刀',是娘留给你的信物,这是你的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你曾祖父便将它传于我。“ “若是我没有将这刀拿出来,娘又如何认得我?“ “九芙蓉既然看到了我的刀,并将你抚养长大,想必他也有所图谋。我年轻时,一直认为武之大者,必是为了止戈,必是为国为民,此前也是这般告诉安儿的,我已经做了一件大错事,只希望安儿能代我去做这些事。我琢磨了十几年,再不想去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了,这个天下已乱,就由他们去罢。“梁丘如雪稍停了片刻,又道:“娘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将你交给九芙蓉。九芙蓉的图谋,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玲珑两物,他想让你坐上皇位,娘也不希望你去做这些事,只想看你平平安安地活着,焱儿,你明白么?“ 梁丘冬焱皱了皱眉头,问道:“娘,我问的是娘如何认得我?“ “这仍然源于九芙蓉的图谋,他既然选择抚养了你,必然是看到你右臂上的红日,再结合此前的传言,因此对你的要求,从小就比他人的小孩儿严格许多,让你读尽天下书,研究兵家将领之学,通晓治国之理,让你四处奔走晓得天下事,他亦是亲自授予你武功。是不是这样?“ 梁丘冬焱无不惊讶,只是从未想过九芙蓉这番煞费苦心地培养自己还有让自己登上皇位的意思,讶然道:“娘,您怎地知晓这些?“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梁丘如雪叹了一道,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奔走多年,竟一无所获。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罢。“ 梁丘冬焱迅速想到江呈月与江绍然,想来定是因为江呈月与江绍然这等长期潜伏在九芙蓉身边的暗探,才使得九芙蓉的大业无法施展,不知为何,心中一时气闷,正犹豫着是否要将静姝的身份告诉自己的亲娘,忽地听到外头静姝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说玲珑刀引玲珑珠,如今玲珑刀在我身上,我便将玲珑刀交与你去找罢。“ 梁丘冬焱一听,瞬间气血涌动,甚是气愤,心中思量着:“哼,你果然是为了玲珑珠而来!“ 由是又闻骆懿之音—— “此事还要全凭义母定夺。“ 梁丘冬焱望一眼梁丘如雪,恨不得奔将出去,听到她吩咐自己再将他背出去的言语,心中方放下心来,应了声“是“,立马背起梁丘如雪朝门口奔去,正见着静姝手中拿着玲珑刀,不想梁丘如雪开口却道—— “既是你父亲的遗言,便照着他说的做罢。“ 原来静姝宽慰了江绍然一道后,问起骆懿他们为何不出去。 骆懿便如实相告,道:“我们在此地已有月余了,一来是因为上头多有扰动,想是那些人心思不改,二来是因为我爹临终前吩咐我将玲珑珠找到,可我们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得。“ 由此便有了静姝急切地回答,声音便略显得大些,不想叫梁丘冬焱听了去便是另一番作解,而梁丘如雪是知晓骆行庄主的那番遗言的。 但梁丘冬焱却不解,此时静姝的的视线正对上他的愤懑清眸,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玲珑刀亦跟着抖了两抖,这在梁丘冬焱看来,犹显得她极为心虚。 静姝见骆懿犹豫着,一把将玲珑刀塞进了他的手里,再细看梁丘如雪的神情,终于略微放下了心来,想必那愤怒的人还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师父,但愧疚感又由此升起,在心里默然道:“师父,是我对不起你们,这玲珑刀,我不要也罢,但我必须去见我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他日我了了心愿,我定会来还了我的债。“ 她这番想着,梁丘冬焱已将梁丘如雪安置在那块大石椅上了,梁丘如雪因道:“你们去找罢,不必管我。“ “娘,那不过是害人之物,找了又能如何?“梁丘冬焱略有不满。 “这是骆庄主临终之言,你们去找来便是。“梁丘如雪吩咐道,继而转向自己的儿子,道:“不必忧心,我自有定夺。“ 梁丘冬焱悻悻应和着,可他又想留下来照顾母亲,又阻止不了静姝前去,但有梁丘如雪的吩咐,便随他们一道去。 静姝知晓他的担忧,只在后头远远跟着,梁丘冬焱便在其身边紧紧跟着,而江绍然又在静姝后头远远跟着,由是形成了极其有趣的局面,但骆懿急于找玲珑珠,并未注意到静姝已离了自己身边。 骆懿在前面带头,道:“这布局乃是根据骆行山庄而来,平时我爹不让下人进北院,想来玲珑珠就在那里,只是我此前也找了许多遍,并未找到,如今有了玲珑刀作引,我们便再去找一遍罢。“ 静姝应和着,有些不满于梁丘冬焱的越靠越近,好似怕她趁着他一不留神便跑去争夺玲珑珠一般。 忽地静姝“啊“的一声,脚下已踩了空,才知这是个虚石,自己便是触动了机关,想逃却已无望,只得由着石块“轰隆、轰隆“地晃动着掉落下去,连带着将梁丘冬焱一起扯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五) “你爹……”梁丘如雪犹豫了片刻,“他已死了。” “死了?” 梁丘如雪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略略侧向了左边,避免看到自己儿子眼中流露出的复杂的情感,由是微微颔首,只望着梁丘冬焱手中的刀,继续道:“嗯,他野心太重。当年他为了玲珑刀接近我,一心想要反秦,称霸天下,后来我知晓的时候已怀了你,所以……我便把你交由九芙蓉抚养,至于这其中缘由,你不必再问了。” 她顿了一顿,转而道:“你手中的刀唤做‘花舞刀’,是娘留给你的信物,这是你的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你曾祖父便将它传于我。” “若是我没有将这刀拿出来,娘又如何认得我?” “九芙蓉既然看到了我的刀,并将你抚养长大,想必他也有所图谋。我年轻时,一直认为武之大者,必是为了止戈,必是为国为民,此前也是这般告诉安儿的,我已经做了一件大错事,只希望安儿能代我去做这些事。我琢磨了十几年,再不想去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了,这个天下已乱,就由他们去罢。” 梁丘如雪稍停了片刻,又道:“娘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将你交给九芙蓉。九芙蓉的图谋,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玲珑两物,他想让你坐上皇位,娘也不希望你去做这些事,只想看你平平安安地活着,焱儿,你明白么?” 梁丘冬焱皱了皱眉头,问道:“娘,我问的是娘如何认得我?” “这仍然源于九芙蓉的图谋,他既然选择抚养了你,必然是看到你右臂上的红日,再结合此前的传言,因此对你的要求,从小就比他人的小孩儿严格许多,让你读尽天下书,研究兵家将领之学,通晓治国之理,让你四处奔走晓得天下事,他亦是亲自授予你武功。是不是这样?” 梁丘冬焱无不惊讶,只是从未想过九芙蓉这番煞费苦心地培养自己还有让自己登上皇位的意思,讶然道:“娘,您怎地知晓这些?”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梁丘如雪叹了一道,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奔走多年,竟一无所获。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罢。” 梁丘冬焱迅速想到江呈月与江绍然,想来定是因为江呈月与江绍然这等长期潜伏在九芙蓉身边的暗探,才使得九芙蓉的大业无法施展,不知为何,心中一时气闷,正犹豫着是否要将静姝的身份告诉自己的亲娘,忽地听到外头静姝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说玲珑刀引玲珑珠,如今玲珑刀在我身上,我便将玲珑刀交与你去找罢。” 梁丘冬焱一听,瞬间气血涌动,甚是气愤,心中思量着:“哼,你果然是为了玲珑珠而来!” 由是又闻骆懿之音—— “此事还要全凭义母定夺。” 梁丘冬焱望一眼梁丘如雪,恨不得奔将出去,听到她吩咐自己再将他背出去的言语,心中方放下心来,应了声“是”,立马背起梁丘如雪朝门口奔去,正见着静姝手中拿着玲珑刀,不想梁丘如雪开口却道—— “既是你父亲的遗言,便照着他说的做罢。” 原来静姝宽慰了江绍然一道后,问起骆懿他们为何不出去。 骆懿便如实相告,道:“我们在此地已有月余了,一来是因为上头多有扰动,想是那些人心思不改,二来是因为我爹临终前吩咐我将玲珑珠找到,可我们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得。” 由此便有了静姝急切地回答,声音便略显得大些,不想叫梁丘冬焱听了去便是另一番作解,而梁丘如雪是知晓骆行庄主的那番遗言的。 但梁丘冬焱却不解,此时静姝的的视线正对上他的愤懑清眸,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玲珑刀亦跟着抖了两抖,这在梁丘冬焱看来,犹显得她极为心虚。 静姝见骆懿犹豫着,一把将玲珑刀塞进了他的手里,再细看梁丘如雪的神情,终于略微放下了心来,想必那愤怒的人还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师父,但愧疚感又由此升起,在心里默然道:“师父,是我对不起你们,这玲珑刀,我不要也罢,但我必须去见我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他日我了了心愿,我定会来还了我的债。” 她这番想着,梁丘冬焱已将梁丘如雪安置在那块大石椅上了,梁丘如雪因道:“你们去找罢,不必管我。” “娘,那不过是害人之物,找了又能如何?“梁丘冬焱略有不满。 “这是骆庄主临终之言,你们去找来便是。”梁丘如雪吩咐道,继而转向自己的儿子,道:“不必忧心,我自有定夺。” 梁丘冬焱悻悻应和着,可他又想留下来照顾母亲,又阻止不了静姝前去,但有梁丘如雪的吩咐,便随他们一道去。 静姝知晓他的担忧,只在后头远远跟着,梁丘冬焱便在其身边紧紧跟着,而江绍然又在静姝后头远远跟着,由是形成了极其有趣的局面,但骆懿急于找玲珑珠,并未注意到静姝已离了自己身边。 骆懿在前面带头,道:“这布局乃是根据骆行山庄而来,平时我爹不让下人进北院,想来玲珑珠就在那里,只是我此前也找了许多遍,并未找到,如今有了玲珑刀作引,我们便再去找一遍罢。” 静姝应和着,有些不满于梁丘冬焱的越靠越近,好似怕她趁着他一不留神便跑去争夺玲珑珠一般。 忽地静姝“啊”的一声,脚下已踩了空,才知这是个虚石,自己便是触动了机关,想逃却已无望,只得由着石块“轰隆、轰隆”地晃动着掉落下去,连带着将梁丘冬焱一起扯了下去。 而在他们两端的江绍然和骆懿忙慌地奔来,却遭一连串机关而发出的暗箭,只得左闪右躲,伴随着一阵刀剑与铁箭交错间“铿铿锵锵”的声音,那处虚石竟已成实,骆懿急得大喊“安儿”,然而于事无补,他们已双双掉落其中,更不知他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机关暗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六) “你爹……他已死了。” “死了?” 梁丘如雪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略略侧向了左边,避免看到自己儿子眼中流露出的复杂的情感,由是微微颔首,只望着梁丘冬焱手中的刀,继续道:“嗯,他野心太重。当年他为了玲珑刀接近我,一心想要反秦,称霸天下,后来我知晓的时候已怀了你,所以……我便把你交由九芙蓉抚养,至于这其中缘由,你不必再问了。” 她顿了一顿,转而道:“你手中的刀唤做‘花舞刀’,是娘留给你的信物,这是你的曾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你曾祖父便将它传于我。” “若是我没有将这刀拿出来,娘又如何认得我?” “九芙蓉既然看到了我的刀,并将你抚养长大,想必他也有所图谋。我年轻时,一直认为武之大者,必是为了止戈,必是为国为民,此前也是这般告诉安儿的,我已经做了一件大错事,只希望安儿能代我去做这些事。我琢磨了十几年,再不想去做什么为国为民的了,这个天下已乱,就由他们去罢。” 梁丘如雪稍停了片刻,又道:“娘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将你交给九芙蓉。九芙蓉的图谋,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玲珑两物,他想让你坐上皇位,娘也不希望你去做这些事,只想看你平平安安地活着,焱儿,你明白么?” 梁丘冬焱皱了皱眉头,问道:“娘,我问的是娘如何认得我?” “这仍然源于九芙蓉的图谋,他既然选择抚养了你,必然是看到你右臂上的红日,再结合此前的传言,因此对你的要求,从小就比他人的小孩儿严格许多,让你读尽天下书,研究兵家将领之学,通晓治国之理,让你四处奔走晓得天下事,他亦是亲自授予你武功。是不是这样?” 梁丘冬焱无不惊讶,只是从未想过九芙蓉这番煞费苦心地培养自己还有让自己登上皇位的意思,讶然道:“娘,您怎地知晓这些?” “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梁丘如雪叹了一道,摇了摇头,“只是不知为何,他自己奔走多年,竟一无所获。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身上罢。” 梁丘冬焱迅速想到江呈月与江绍然,想来定是因为江呈月与江绍然这等长期潜伏在九芙蓉身边的暗探,才使得九芙蓉的大业无法施展,不知为何,心中一时气闷,正犹豫着是否要将静姝的身份告诉自己的亲娘,忽地听到外头静姝清脆的声音响起—— “听说玲珑刀引玲珑珠,如今玲珑刀在我身上,我便将玲珑刀交与你去找罢。” 梁丘冬焱一听,瞬间气血涌动,甚是气愤,心中思量着:“哼,你果然是为了玲珑珠而来!” 由是又闻骆懿之音—— “此事还要全凭义母定夺。” 梁丘冬焱望一眼梁丘如雪,恨不得奔将出去,听到她吩咐自己再将他背出去的言语,心中方放下心来,应了声“是”,立马背起梁丘如雪朝门口奔去,正见着静姝手中拿着玲珑刀,不想梁丘如雪开口却道—— “既是你父亲的遗言,便照着他说的做罢。” 原来静姝宽慰了江绍然一道后,问起骆懿他们为何不出去。 骆懿便如实相告,道:“我们在此地已有月余了,一来是因为上头多有扰动,想是那些人心思不改,二来是因为我爹临终前吩咐我将玲珑珠找到,可我们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得。” 由此便有了静姝急切地回答,声音便略显得大些,不想叫梁丘冬焱听了去便是另一番作解,而梁丘如雪是知晓骆行庄主的那番遗言的。 但梁丘冬焱却不解,此时静姝的的视线正对上他的愤懑清眸,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气袭来,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玲珑刀亦跟着抖了两抖,这在梁丘冬焱看来,犹显得她极为心虚。 静姝见骆懿犹豫着,一把将玲珑刀塞进了他的手里,再细看梁丘如雪的神情,终于略微放下了心来,想必那愤怒的人还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师父,但愧疚感又由此升起,在心里默然道:“师父,是我对不起你们,这玲珑刀,我不要也罢,但我必须去见我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等他日我了了心愿,我定会来还了我的债。” 她这番想着,梁丘冬焱已将梁丘如雪安置在那块大石椅上了,梁丘如雪因道:“你们去找罢,不必管我。” “娘,那不过是害人之物,找了又能如何?“梁丘冬焱略有不满。 “这是骆庄主临终之言,你们去找来便是。”梁丘如雪吩咐道,继而转向自己的儿子,道:“不必忧心,我自有定夺。” 梁丘冬焱悻悻应和着,可他又想留下来照顾母亲,又阻止不了静姝前去,但有梁丘如雪的吩咐,便随他们一道去。 静姝知晓他的担忧,只在后头远远跟着,梁丘冬焱便在其身边紧紧跟着,而江绍然又在静姝后头远远跟着,由是形成了极其有趣的局面,但骆懿急于找玲珑珠,并未注意到静姝已离了自己身边。 骆懿在前面带头,道:“这布局乃是根据骆行山庄而来,平时我爹不让下人进北院,想来玲珑珠就在那里,只是我此前也找了许多遍,并未找到,如今有了玲珑刀作引,我们便再去找一遍罢。” 静姝应和着,有些不满于梁丘冬焱的越靠越近,好似怕她趁着他一不留神便跑去争夺玲珑珠一般。 忽地静姝“啊”的一声,脚下已踩了空,才知这是个虚石,自己便是触动了机关,想逃却已无望,只得由着石块“轰隆、轰隆”地晃动着掉落下去,连带着将梁丘冬焱一起扯了下去。 而在他们两端的江绍然和骆懿忙慌地奔来,却遭一连串机关而发出的暗箭,只得左闪右躲,伴随着一阵刀剑与铁箭交错间“铿铿锵锵”的声音,那处虚石竟已成实,骆懿急得大喊“安儿”,然而于事无补,他们已双双掉落其中,更不知他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机关暗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八) 静姝与梁丘冬焱正落下,听得上头骆懿呼喊却不及回答,周边又“嗖、嗖、嗖“地掠过许多铁箭,可人在空中落下无处借力,惊惶之下,二人不得不两相依靠,倚背借力躲过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一时之间,铿锵声不绝。 直至半刻后,铁箭方休。 静姝见着周边有夜明珠照耀,倒还显得亮堂,吐出一口浊气,虚汗微冒,惊心渐定,只是不觉自己还倚在梁丘冬焱的背后,手臂一抬,一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身子忽地往后倒去,正欲骂上两句,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妥,脸颊不由得“腾“地一下泛起红晕来,轻咳了两声,细细举步四看。 梁丘冬焱撇了撇嘴角,问道:“如今我们俩都在此处了,你也不必再想什么玲珑珠的了。“ 静姝本还不觉有什么,可只听他这一句话,霎时冒起万丈火来,气得跳脚“啊“地大叫几声,脸颊越加火红,待她停下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梁丘冬焱虽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子,何曾接触过这样大喜大悲直直溢于言表的姑娘,一时吓了一跳,皱眉蹙额而望。 静姝渐渐冷静下来,抽咽微声道:“我知晓我不该将师父的行踪说出去,这事我是辨不得的,骆庄主是因我父皇所逝,我知晓无论什么罪过,我都是无法偿还的,但你也不须时时向我强调什么,如今我们都在此,你若是要杀了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不会后悔,你便杀了我罢。“ 梁丘冬焱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听她又道—— “若是你无法下手,那你便再莫要提了。“ 话罢,静姝拿一双泪眼瞧他,恨意了然。 这不由得把他瞧得不自在,又回想起两人的枕边之乐,忽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略觉得有些后悔,但一想到骆懿牵着她的手的样子,又觉得是她不忠,便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眼中表现的却是无尽的愧疚之意。 静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头轻声道:“我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之意。“ 静姝与梁丘冬焱正落下,听得上头骆懿呼喊却不及回答,周边又“嗖、嗖、嗖“地掠过许多铁箭,可人在空中落下无处借力,惊惶之下,二人不得不两相依靠,倚背借力躲过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一时之间,铿锵声不绝。 直至半刻后,铁箭方休。 静姝见着周边有夜明珠照耀,倒还显得亮堂,吐出一口浊气,虚汗微冒,惊心渐定,只是不觉自己还倚在梁丘冬焱的背后,手臂一抬,一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身子忽地往后倒去,正欲骂上两句,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妥,脸颊不由得“腾“地一下泛起红晕来,轻咳了两声,细细举步四看。 梁丘冬焱撇了撇嘴角,问道:“如今我们俩都在此处了,你也不必再想什么玲珑珠的了。“ 静姝本还不觉有什么,可只听他这一句话,霎时冒起万丈火来,气得跳脚“啊“地大叫几声,脸颊越加火红,待她停下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梁丘冬焱虽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子,何曾接触过这样大喜大悲直直溢于言表的姑娘,一时吓了一跳,皱眉蹙额而望。 静姝渐渐冷静下来,抽咽微声道:“我知晓我不该将师父的行踪说出去,这事我是辨不得的,骆庄主是因我父皇所逝,我知晓无论什么罪过,我都是无法偿还的,但你也不须时时向我强调什么,如今我们都在此,你若是要杀了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不会后悔,你便杀了我罢。“ 梁丘冬焱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听她又道—— “若是你无法下手,那你便再莫要提了。“ 话罢,静姝拿一双泪眼瞧他,恨意了然。 这不由得把他瞧得不自在,又回想起两人的枕边之乐,忽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略觉得有些后悔,但一想到骆懿牵着她的手的样子,又觉得是她不忠,便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眼中表现的却是无尽的愧疚之意。 静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头轻声道:“我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之意。“ 静姝与梁丘冬焱正落下,听得上头骆懿呼喊却不及回答,周边又“嗖、嗖、嗖“地掠过许多铁箭,可人在空中落下无处借力,惊惶之下,二人不得不两相依靠,倚背借力躲过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一时之间,铿锵声不绝。 直至半刻后,铁箭方休。 静姝见着周边有夜明珠照耀,倒还显得亮堂,吐出一口浊气,虚汗微冒,惊心渐定,只是不觉自己还倚在梁丘冬焱的背后,手臂一抬,一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身子忽地往后倒去,正欲骂上两句,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妥,脸颊不由得“腾“地一下泛起红晕来,轻咳了两声,细细举步四看。 梁丘冬焱撇了撇嘴角,问道:“如今我们俩都在此处了,你也不必再想什么玲珑珠的了。“ 静姝本还不觉有什么,可只听他这一句话,霎时冒起万丈火来,气得跳脚“啊“地大叫几声,脸颊越加火红,待她停下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梁丘冬焱虽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子,何曾接触过这样大喜大悲直直溢于言表的姑娘,一时吓了一跳,皱眉蹙额而望。 静姝渐渐冷静下来,抽咽微声道:“我知晓我不该将师父的行踪说出去,这事我是辨不得的,骆庄主是因我父皇所逝,我知晓无论什么罪过,我都是无法偿还的,但你也不须时时向我强调什么,如今我们都在此,你若是要杀了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不会后悔,你便杀了我罢。“ 梁丘冬焱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听她又道—— “若是你无法下手,那你便再莫要提了。“ 话罢,静姝拿一双泪眼瞧他,恨意了然。 这不由得把他瞧得不自在,又回想起两人的枕边之乐,忽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略觉得有些后悔,但一想到骆懿牵着她的手的样子,又觉得是她不忠,便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眼中表现的却是无尽的愧疚之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九) 静姝与梁丘冬焱正落下,听得上头骆懿呼喊却不及回答,周边又“嗖、嗖、嗖”地掠过许多铁箭,可人在空中落下无处借力,惊惶之下,二人不得不两相依靠,倚背借力躲过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一时之间,铿锵声不绝。【零↑九△小↓說△網】 直至半刻后,铁箭方休。 静姝见着周边有夜明珠照耀,倒还显得亮堂,吐出一口浊气,虚汗微冒,惊心渐定,只是不觉自己还倚在梁丘冬焱的背后,手臂一抬,一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身子忽地往后倒去,正欲骂上两句,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妥,脸颊不由得“腾”地一下泛起红晕来,轻咳了两声,细细举步四看。 梁丘冬焱撇了撇嘴角,问道:“如今我们俩都在此处了,你也不必再想什么玲珑珠的了。” 静姝本还不觉有什么,可只听他这一句话,霎时冒起万丈火来,气得跳脚“啊”地大叫几声,脸颊越加火红,待她停下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梁丘冬焱虽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子,何曾接触过这样大喜大悲直直溢于言表的姑娘,一时吓了一跳,皱眉蹙额而望。 静姝渐渐冷静下来,抽咽微声道:“我知晓我不该将师父的行踪说出去,这事我是辨不得的,骆庄主是因我父皇所逝,我知晓无论什么罪过,我都是无法偿还的,但你也不须时时向我强调什么,如今我们都在此,你若是要杀了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不会后悔,你便杀了我罢。” 梁丘冬焱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听她又道—— “若是你无法下手,那你便再莫要提了。” 话罢,静姝拿一双泪眼瞧他,恨意了然。 这不由得把他瞧得不自在,又回想起两人的枕边之乐,忽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略觉得有些后悔,但一想到骆懿牵着她的手的样子,又觉得是她不忠,便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眼中表现的却是无尽的愧疚之意。 静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头轻声道:“我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了,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愧疚之意。” 梁丘冬焱心头“咯噔”一下,反倒觉得这是句反话,愧疚之心不由得又漫上心来,但他又实在恨她将自己师父的行踪说出去,竟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说,瞧着她的背影时不禁觉得那便是残暴的嬴政,气又上来,吐出口来:“但你就打算这么对待骆懿么?他一心一意对你,你竟然是他的仇人。” “难道你就不是我的仇人了么?”静姝一恨,斥道,只看梁丘冬焱一愣,继续道:“你要我父皇死,却又对我说那番话,那时你的心情又如何?你是不是极想我将你带到我父皇面前去,好叫你杀了他?好叫你做你的帝梦!” 梁丘冬焱辩解道:“那时候我并不知晓我会爱上一个郡主。” 静姝冷哼一声,直直忽略了“爱”字,恨声道:“难道若是我在那之前就出现在你面前,你便不会想要我父皇的命么?” 梁丘冬焱怔在原地,就算自己在此前便遇到静姝,也不可能不去想嬴政的命,这样残暴之人,自然该死,只是自己一直无法遇到一个好机缘,若是有那个能够杀了嬴政的机缘,他定然不会犹豫,这是九芙蓉对他自小培养的结果,他身为一个拥有远大抱负的人,是不可能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 如今他的脑海已比在河边那时冷静得多,道:“你父皇是个该杀之人。” 这不咸不淡的声音让静姝感到巨大的失望和恨意,不管自己的父皇如何,可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她都觉得愤恨,可她却无法挥剑杀了这个人,这又让她难过不已。 “你想杀我是不是?”梁丘冬焱道。 “是。”静姝实言道。 “如今你可以动手了,你可以拣起地上的铁箭,朝我刺来,若是你出去了,也可逃脱他们的怀疑。” 静姝一愣,虽是下不了决心杀他,可手中却鬼使神差地要去捡那铁箭,忽地听梁丘冬焱提醒道:“那箭有毒。” “原来你想让我死。” “是。可惜我现在还杀不了你,若你一定要抢玲珑珠,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静姝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可我父皇的毒还未解。” 继而,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颗摆在中央的巨大的夜明珠,朝着中央慢慢地走了过去,将夜明珠拿在手上,细细瞧了一瞧,忽地被梁丘冬焱一把抢过去,她手再是一抓,夜明珠忽地掉落在地,暗室登时一片漆黑。 梁丘冬焱幸灾乐祸地道:“它坏了。” 静姝眼见着微弱的光亮散发出来,立马伸手去捡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玲珑珠?” 梁丘冬焱立即反应过来,在迷蒙光亮中看向静姝,道:“你若是不杀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将玲珑珠拿走的!” 静姝将玲珑珠递与他,黯然道:“拿去罢。” 话罢,她又四处探看,希望能够出去,但见梁丘冬焱还站在原地,因道:“你明知晓我杀不了你的。” 她想一想,又道:“怀疑有什么用呢?你也知晓我为何杀不了你,不是么?快找出口罢,不然我们谁也出不去。” 这让梁丘冬焱惊讶不已,想来若是换成他,若是自己的父亲死期将至,自己也能够将玲珑珠拱手让人么?他做不到! 他不禁怀疑自己此前过激的判断,愧疚感更甚,问道:“你当真没有将我娘的行踪告诉你父皇么?” 静姝在黑暗中朝他的方向微微笑了一笑,脸上已梨花带雨,无人知晓她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梁丘冬焱没有看见她的泪,也不再问话,开始寻找出口。 可两人借助那微弱的光四处寻找了许久,都未找到个机关出口,早已身心俱疲,一夜无话,何时睡去也不知晓。 夜里,梁丘冬焱远远见着静姝瑟缩在一处,有意前去,可脚下方要抬起踏去,似乎又觉得这脚十分沉重,来来回回十来次,也未真正地向那处跨去一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 直至次日清晨,上头忽地亮了起来,梁丘冬焱睁眼一看,正是骆懿与江绍然。 骆懿正见着静姝与梁丘冬焱一人一处歪斜坐着,心中大惊,呼喊道:“安儿!“ 只见他们缓缓起了身来,骆懿这才放下心来,放下绳索,将他们拖上来。 各自欣喜。 静姝见着这个地方竟是梁丘如雪在的大厅,不由心中惶惶,不知自己昨夜与梁丘冬焱的对话是否有他人知晓,但见着他们母子相抱而泣,又瞧着骆懿也无什么异样,偷偷凑近江绍然,问及昨夜是否听见什么声音,他只说是没有,她这才放下心来。 梁丘冬焱从母亲怀中脱离出来,欣喜地道:“娘,玲珑珠找到了。“ 梁丘如雪接过玲珑珠,眼见着上头略有光芒,凹凸不堪,满意地点了点头。 骆懿道:“自昨日那机关大动,我们寻着你们掉落的地方打开机关时,却不见你们在何处,好在这玲珑刀引玲珑珠一点也不错,若不是这玲珑刀,我们还不知晓你们到底在何处呢。“ 梁丘如雪看了一阵,辨出这正是真正的玲珑珠,将其上头那光亮的皮表剥去,露出最里层,不过就是一颗丸药。她吩咐道:“骆懿,你过来。“ 骆懿遵了吩咐向前走去,而此时我的静姝心里却极不是滋味,这能够救父皇的东西就摆在面前,可她却无法去拿,感受到江绍然朝他靠了靠,想来是要告诉她,若是要抢玲珑珠,他必当竭尽全力,静姝知晓他的意思,黯然地摇了摇头。 “骆懿,你把它吃下去。“梁丘如雪道。 “我?不行。“ “这不过是一味延年益寿的药丸,只是百年来江湖人越传越是离谱,变成了什么长生不老药。你吃了罢,也省去了江湖人为此争来争去。“ 骆懿还是犹豫不决,不肯接过,却不见梁丘如雪朝自己的儿子那处使了个眼色,也不知梁丘冬焱收到指示后已绕到自己的身后,下一刻他却定住了! 他大惊道:“义母!“ 静姝向前踏去了一步,又缩了回来,但见梁丘冬焱从梁丘如雪手中接过玲珑珠,直接投入骆懿的口中,再听梁丘如雪吩咐道:“将他的穴道解开。“ 骆懿皱着眉头望着梁丘如雪,虽知她是为了自己好,但总觉得自己父亲临终自己找的东西如今就在自己的肚子里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去拿酒来。“梁丘如雪继续吩咐道。 “拿酒?“ “这是大补烈阳之药,再过半个时辰,你的身体可能难以忍耐其苦,此时我们没有什么能够缓解你痛苦的东西,你去拿了酒来,今日叫他们几个陪着你喝了不醉不归,过了今日,明日我们便离开这个地方。“梁丘如雪对骆懿说罢,又吩咐了梁丘冬焱与他去取酒水,再从房间里头抬了桌子坐垫来,再是吩咐静姝往左处房间里找些吃食来煮了。 静姝一听喝酒,心中期许,如今的她,也着实想醉上一醉,便依着梁丘如雪去简单地准备了几个吃食。 梁丘如雪不愿与他们一道,早吩咐梁丘冬焱背她到房间内,石板一落,外头声音已不入她耳了。 静姝往她那处送了一份,并上两坛子酒,自己出了门后,却不愿与梁丘冬焱一处,只是这时的骆懿已微醉,非让她过去,牛饮豪灌之下,几人醉得甚快。 只是愁心何解?却不是酒醉便可解得了的。 骆懿渐渐难以忍受玲珑珠带来的苦痛,可他们又无法点住他的穴道,只因梁丘如雪的吩咐——“若是他痛哭难忍时,你们也莫要点住他的穴道,那样可能燃爆他全身筋脉。“ 静姝试图减少他的痛苦,握住他的手,可也不知骆懿实在是难以忍受痛苦,还是“酒壮怂人胆“,她忽地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难以喘气,只得感受他如火灼烧的身体。 一个心下难堪,一个浑然不觉。一个妒意渐起,一个事不关己。 四人在这一场奇怪的酒席上保持这样一个奇怪的关系,直到午夜。 “啊!“ 静姝忽然大叫一声,后背疼痛难忍,只觉得自己的背后也有如火烧,片刻之后,自己的身体终于与骆懿分离开来,转而向梁丘冬焱的臂膀倒去,江绍然总是刻意回避酒水,好在这次也是这般,他眼疾手快地制止了骆懿,但一看静姝的背后已然出现几个指印,忙提醒梁丘冬焱道:“她受伤了!“ 梁丘冬焱伸手一望,一看自己手掌心竟有一滩血迹,脑中登时多了几分清醒,忙不迭地将她抱起,摇摇晃晃地走入另一室中,只是刚进去便不知碰到何处,石板一落,他们竟又被关在一室之内。 这机关本不难开,只是如今的他们却是喝过了许多酒的,哪里还辨得什么东西南北? 梁丘冬焱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眼睛往静姝的背上盯住,心下略微有些纠结,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替她包扎了那伤口,可这地方并没有衣裳,若是直接撕开衣裳,她便再没有衣裳可穿,若是脱了她的衣裳,却又有些不妥。 但他最终没有过多的思考,脑中乱哄哄的全是两人欢愉的场景,哪里还管什么妥不妥的?于是三两下将她上身的衣裳尽去,独独剩了件膺衣,让她背对着自己,又往自己怀中乱找一通,终找到一如既往而带着的金创药,急急地往静姝身上撒,好在伤口不深,也无什么大碍。 待他将她的衣裳又一件件地穿好时,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中泛起极其奇怪的情感来,无言相叙,遂脱下了自己的外裳替她穿上,好覆盖了她背后的破洞。 “安儿,你恨我罢。“ 梁丘冬焱怀抱着她,又忍不住轻轻地往静姝的额上一吻。 次日,骆懿开了机关进去时,只见着静姝在梁丘冬焱怀中靠着,正是睡得香甜,一面不忍叫醒她,一面愧妒交加。 他终究忍不住自己的嫉妒,叫道:“安儿。“ 静姝醒了。 惶惶不安,羞怯难道。 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事多做文章,骆懿早已从江绍然口中得知自己伤了静姝的事,只向她问道:“安儿,我……“ 静姝急忙止道:“骆懿,你不必自责,我无碍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一) 骆行山庄的废墟之上,几人已在骆懿的带头之下出来了,眼见着这一片不成样的废石,骆懿不由得生起诸多哀思,霎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静姝欲要前去相劝,又怔了一怔,终是在原地站着。 待他哭了一阵,梁丘如雪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骆懿恨恨答道:“我要去报仇!” “你知晓那仇人是谁?”梁丘冬焱提醒道。 静姝转头看了一眼梁丘冬焱,冷漠的侧脸忽地让她感到一阵心慌,再听骆懿坚决地道:“我不知道,但我定会找到的。” 梁丘如雪叹了声气,道:“你父亲要我照顾你,可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你若是要去报仇,我自然是不能阻挡,但是你要记住,若是哪一天累了,记得来找我。” “我会的,谢谢义母。”骆懿顿了一顿,“义母,你们当真要去隐居么?冬焱大哥也要隐居么?” 梁丘如雪点了点头,算作最后的别离,转而问静姝,道:“安儿,你有什么打算?” 静姝忙答道:“师父,您不必担心我,我还有事要做的。” “那我们便走了。” “是,师父。” 几人一阵别离,但见着梁丘冬焱与梁丘如雪将要离去,骆行山庄山下忽地跃上一群人来,将静姝他们重重包围,再一看后头出来的两人,正是蒙珏鸣和她的哥哥蒙应启。 静姝只觉得蒙应启略微有些熟悉,细细想来,想必那次在珏舞苑外站着的模糊的身影就是他,也曾听过蒙珏鸣讲起他的哥哥严厉,这般一来,便知不是好事,只是再见蒙珏鸣,心中尤为高兴,虽不敢当着蒙应启的面冲过去抱她一抱,但星眸流转间,已是对蒙珏鸣做足了颜色。 但蒙珏鸣并无什么反应,反倒往梁丘冬焱身上多瞧了几眼,眸中怨气深重。 静姝将这种种尽收眼底,眉间不经意地挑了一挑,转眼看到蒙珏鸣恨眸如针刺向了自己,心下一凛,还不待她开口,蒙珏鸣先道:“哟,红小娘子如今是极风光啊。” 静姝不明白她为何说这样一番话,只是站着,静静未回半句话,想要相问,却还想着蒙应启在此未有开口。 蒙应启冷冷看了他们几人一道,神情举止之间像极了蒙恬将军,喝令道:“叫出玲珑珠来,我便饶你们不死!” 梁丘如雪拄着拐杖,笑了一笑,道:“这世上已再无玲珑珠了。” “少废话,不然我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梁丘如雪看了他一看,道:“好大的口气!”转而向静姝道:“安儿,使使'花舞'与我看一看。” 静姝自然明了梁丘如雪所说的“花舞”便是“玲珑刀诀”,想来师父并不知晓自己受伤之事,道了声“是“,骆懿欲要去阻止,被静姝一个颜色挡了回去,自是提了子归剑前去挑战。 蒙应启笑了一声,不屑道:“小丫头,要送死便来罢!” 话罢,两人各自拔剑对敌,不过半刻,蒙珏鸣忽地前来相助其兄,眸中恨恨,哪里还有姐妹的影子,静姝凌空怔了一怔,不巧在这空隙的须臾时间内,蒙珏鸣霎时靠近静姝给了她一剑,静姝急急一躲,略失了势。 骆懿急得要去相助,无奈梁丘如雪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不必前去,她不会输的。” 江绍然更是在一旁静默望着,心中思量着红娘子既对静姝这般有信心,自己也不必去了,更何况,几月来的相处,他也不觉得此时的静姝会败下阵来。 只是静姝却才那一闪躲,虽是躲过了刀刺,可因着触动伤口,一时有些不敌,几个转合之下,她又欲前去与蒙珏鸣说上几句话,可刚要接近,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却不见蒙珏鸣回应,心中杂思不断,渐渐要败下阵来,忽地感到身边一阵风过,这人既不是江绍然,也不是骆懿,竟是梁丘冬焱! 她心下一愣,剑上便慢了一分,忽地听蒙珏鸣大声呵斥道:“你问怎么了?我要杀了你!” 梁丘冬焱轻轻笑了一笑,凑近静姝耳边道:“你瞧,你的好姐妹也变成了你的敌人了。”话罢,他又匆匆躲过从左边刺过来的蒙珏鸣的剑,嬉皮笑脸地往蒙珏鸣身上凑去,问道:“她如何对不起你了?” 蒙珏鸣“哼”了一声,剑锋再次向前刺去,将将要落入梁丘冬焱的怀中,只他一避,她一退,自己险些倒地,若不是自己哥哥急忙前来扶住,她恐怕就要因无以借力而跌落废石中。 就此,他们也停了战,静姝忍者身上的疼痛怔怔地望着蒙珏鸣。 可下一刻,蒙珏鸣又霎时跃向静姝,杀气又起。 静姝不肯伤及蒙珏鸣,只作势向蒙应启挥去,由是,梁丘冬焱便拖住了蒙珏鸣。 静姝心中已有所思,想来此时只有伤了蒙应启,他们才肯罢休,因此大挥剑锋,尽力使出玲珑刀诀,十招之中,招招只为伤他而去,变幻之快,让蒙应启应接不暇,而自己的妹妹却被拖住。 蒙应启大喊一声:“都给我上!” 下头众人皆逼向静姝,江绍然与骆懿在此时再不袖手旁边,除了梁丘如雪找了快石板坐下之外,微笑着看着这一场打斗,若是有人进了前来,虽说自己已算是个残废之人,但功夫尤在,只一下便将那些意图不轨的人打个半死,再不敢接近她。 静姝那处忽然一个大旋转,直直将剑锋刺进蒙应启的腿间,他大嚎一声,跌向废石,抱腿呼叫不止。 蒙珏鸣忙慌地跑过去扶起蒙应启,再一望周边,倒地之人甚多,急忙吩咐众人再莫要缠斗。 她最后往梁丘冬焱身上瞟了一眼,再注意到静姝身上的外裳,从此前交手来看,尤见静姝的功夫大有长进,心中妒意大起,已有所思,哼声道:“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静姝愣在原地,怔怔喊了一声:“珏鸣。” 但她已不再回头,只吩咐了一声:“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二) 蒙珏鸣渐渐消失在静姝的视线中,而她蹙起的眉头却久久不见舒展开来。 几人相伴向乌石乡走去,见着梁丘冬焱雇了马车,静姝并不再做什么别离,只望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开。 静姝知晓骆懿也是要离开的。 骆懿希望这分别的时刻来得晚些,但是没有办法,只将手中的剑与了静姝,道:“安儿,这是予笙爹的剑,这般久了,他也不曾来找过我,你便拿着罢,替我交给他。“ 静姝点了点头,心中名知晓他要去找什么,却难以开口。 “予笙,此前我四处打听他的下落时,听说他曾经出现在鸺鹠寨中,只是我也从未前去。“ “鸺鹠寨?“静姝惊了一惊。 “是啊,安儿若是要去找他的话,不妨去鸺鹠寨找一找。“ 静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别了骆懿,转身向江绍然道:“我们去鸺鹠寨!“ …… 静姝满心欢喜地望着面前人,只是碍着鸺鹠寨的雷二寨主正坐在一旁,才将心中的喜悦藏在酒水中。 实际上,来到鸺鹠寨实在是个极其简单的事,他们不过是走到那一段地带,而引起他们的注意罢了。 他们是认得子归剑的,静姝在去岁就注意到了,就在雷二寨主极其注意她手中的剑时,之事不想这个鸺鹠寨的大寨主竟是自己的哥哥扶苏。 她现在并不想去过问什么,只想好好地喝上一顿酒,开心地、放纵地喝上一顿酒,将那些不愉快的心情抛在脑后。 面前的人正是筠廷,尽管惊讶不已,但再见到朋友的感觉实在令人感到欣喜,不过望见她身边的另一把剑时,他却无法跟着静姝安心喝酒,心中忐忑不定,极想早些踏过酒桌,去向她问个清楚。 令他感到不安的,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叫甄妞儿的人,脑中已然不自觉地会出现那个姑娘的身影,那个看似骄傲的、心里却柔弱的女子…… 甄妞儿拦住了他的去路,冷傲地望着马上的另一个人,竟不是静姝,而是闻仲,嗤笑道:“我开始不理解她了。“ 筠廷问道:“不理解安儿?“ “安儿?嗬,每个人都对她这般好。“ “所以你嫉妒了?“ “我嫉妒她?也要她有这一资格!“ 筠廷笑了笑,道:“那你现在是打算做什么?“ “一个小孩子罢了,你们走罢。“ 筠廷想不到她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略略注意到她脸上的失落感,不由得生出丝丝心疼来,以至于回到了上郡之后时时想念。 静姝举着酒碗在筠廷面前晃了晃,筠廷忽地才回过神来,他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从那把倾予剑想到了甄妞儿,也不知晓自己的脸颊正在泛起一种异样的晕红来。 “筠廷,你喝醉了。“静姝有些好笑地道。 筠廷微笑地望着举着酒碗摇晃的静姝,朝雷二寨主行了一礼,道:“雷大哥,郡主已喝得不少了,我带她下去休息罢。“ 雷二寨主回了一礼,唤了位兄弟来,道:“我已吩咐了兄弟收拾好了房间,叫他带你们去罢。“ 筠廷谢过了雷二寨主,扶着静姝便去了房间,迫不及待地问道:“安儿,你去了骆行山庄?“ 静姝已是极累,却也不理他,倒头便睡,筠廷忽地才发现她身上的不对劲,忙唤了江绍然来,问道:“她受伤了?“ 江绍然点了点头,只道:“她说无碍。“ 筠廷皱了皱眉头,忙吩咐了人去拿来医药箱,端来了水,又吩咐了人去准备一套好衣裳,江绍然不由得把眉头一蹙,似乎知晓筠廷要做些什么,提醒道:“她是郡主。“ 筠廷扁了扁嘴,忽地才发现这人还在这里,直将他轰了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将她背上的衣裳撕开,小心翼翼地处理了她的伤口,看着伤口并不大深,稍稍放下了心来,喃喃道:“如今每次见你,你都在受伤,若我不在你身边,你该如何是好?“ 直是守她到天明,听她“嘶嘶“叫着醒来,嗔道:“这伤口又是如何弄伤的了?“ 静姝“嘿嘿“一笑,口中又忍不住呼了几声,知晓是筠廷替自己处理的伤口,不知道为何,竟还有些放心之意,似乎对方是女儿身一般,眼见着筠廷盯着那把倾予剑,微笑道:“你等我换了衣裳,我便与你说。“ 筠廷闻言,也不再猜测,只退了出去,待她换好了衣裳,又进来相问。 静姝因道:“这剑是骆懿唤我交给你的,他说你从未去找过他,怕是不会再去找他了。“ “哦。“筠廷轻轻应和了一声。 “筠廷,你还恨他么?“ “我不恨他。“筠廷顿了一顿,“不过,恐怕他是要恨我们了。“ “这么说来,骆行山庄的事当真是我父皇派人做的了?“ 筠廷点了点头,正色道:“安儿,我知晓你与他关系不菲,但你无法再与他做朋友了。“ 静姝叹了口气,道:“唉,果真是这样子。“ 筠廷跟着叹了口气,拿起那柄剑细细看了,一时无话。 静姝忽地想到蒙珏鸣的事,想起梁丘冬焱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问道:“对了,我在骆行山庄遇到了珏鸣。“ 筠廷惊了一惊,深呼了一口气,道:“她不再把你当姐妹了?“ “嗯。“静姝失望地点了点头。 “此前殿下在找他们一家与蒙将军的关系时,出手打伤了笔娘娘。“ 静姝大惊道:“什么?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你伤心,而且她若是不将你当作姐妹了,说明她早已知晓了你的身份。“ “她早已知晓了我的身份?从一开始便知晓了我的身份?“静姝嘴上虽不愿意承认,可细细想来,这一切又似乎是不可辩白的,这不争的事实让她不禁恨起这样尔虞我诈的世道,或者说恨这郡主的身份。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生在皇家,朋友是一份希翼而不可得的礼物,想到这里,她望着面前这个唯一的朋友,不由得抱住了他。 “筠廷,你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了罢?” 第一百二十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三) 静姝心下猜测不断,就这般过了几日,转眼月已大圆。 嬴政确实再次来了,只是这次,他的眉间似乎多了一丝疲惫,静姝既说不出来,又不敢冒然相问,只与江绍然同坐在嬴政面前,把头略略低着。 三人静默了许久,嬴政开口道:“姬丹死了。” 静姝吃惊地将头抬起来,问道:“父皇解了毒了?” “不曾解得。” “姬丹怎地死了?” “他毒症发作了。” “他也中毒了?” 嬴政点了点头,嗤声道:“他是我儿时的好友。” 静姝再无言,心中哀切,再次把头低了。她的哀切却不是因为姬丹的死,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竟得不到解药罢了。心下又暗思道:“父皇是因为他是朋友,所以才几次都放过他的么?”但这答案却是无从知晓的。 “我知晓你母妃一直要让我与你许配个好人家,但她已去世,你哥哥又不在此,我如今便替她完成这个心愿罢。”嬴政说着话,这样一个冷凛的人,如今这音声之中竟然显出丝丝苦楚来,将静姝和江绍然的手腕一齐拉过,看了看江绍然,严声道:“如今我将小女儿许配与你,你日后要好生待她!” 他厉声严色,却不像是许配女儿,倒像是要打仗一般。 静姝心哀乍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心道:“原来父皇找我来却是为了这事……” “什么?皇上,万万不可啊!”江绍然不待静姝做出什么反应,便大惊道。 静姝虽听他急切相拒,心中却大肆窃喜,头颅深低,怕自己的父皇看出什么来。 “怎么?你不肯么?”嬴政惊目视之,看不见静姝表情,哪里晓得她到底什么想法,只以为她是羞怯痴恨。 “我……”江绍然欲要辩解,思索了一番,终道:“我已誓死追随郡主,但叫我娶郡主,这……我怎能娶自己要追随的人?” “如何不能?” “主仆即是主仆,我既认了郡主为主,我便是仆,我自然不能打破这主仆关系。” 嬴政大笑一阵,对他的回答倒是极满意,但他心意已决,更不可能叫他人坏了他的心意,道:“我知晓你是江大人的儿子,你爹跟随我一辈子,也希望你能找个好妻子,而今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却要将时光付与江湖朝派竞争中,将静姝许配与你,便是了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我……”江绍然仍要说些什么,被嬴政止住,道:“你不必再说了,先出去罢。” 江绍然只得心里苦着,脸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恨我么?” 静姝听到嬴政忽然的发问,摇摇头道:“不恨,母妃叫我不要恨父皇。” 嬴政叹了生气,喃喃道:“我已是准备随时要死的人了……你把她教得甚好。” 静姝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发问,眼泪儿在眶中打转儿,似乎下一刻就要心花怒放地滚出来。 “静姝、姝儿,你会怪我将你许配给他么?” 静姝摇摇头。 “你莫要怪我,只有这样,他爹才能够好好辅佐你哥哥。” 静姝惊讶上了心头来,却才还未滚落的泪水将将滑下脸颊,可她仍不敢伸出手去擦拭,甚至不敢表现出一丝失望来。 “这样,你也才能好好活着。” 静姝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静姝镇了镇心神,轻声道:“父皇请说。” 嬴政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明白,当年你母妃和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你,我虽疼你,却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着,我只有冷落了你,你才会安全,你哥哥也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做他的事。” 静姝抬起一双泪眼来,问道:“当年的事,您也是知晓的?” “我如何不知晓?自你出生,我大秦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又怎会在一朝一夕间瞬间冷落了我大秦的福星?”嬴政回忆道,“那时,你母妃与我商量此事,不得不将你出生时辰之事搬出来。” “父皇还讨厌我是那个时辰生人的么?还恨我是个舞刀弄枪的郡主么?” “如今我都已是随时要死的人,还谈这个做什么?” “那父皇不想找玲珑刀和玲珑珠了么?” “傻孩子,天下怎会有这种东西?快别哭了。”嬴政笑着,又和颜问道:“你师从红娘子,我是知晓的,江湖中人知晓的却不多罢?” “幽虚谷甄子非的孙女却是知晓的。”她这把说着,想到红娘子的腿废了,又伤起神来,问道:“父皇,若是有人的腿骨断了,是否能够治好?” “怎么?何人腿骨断了?” 静姝抽咽着,诉苦道:“是我师父,她待我又如娘亲一般,可她如今腿却废了,我竟不能去看她。” 嬴政的目中露出些许亮光来,问道:“她在何处?你告诉父皇,我定会派人去治好她的。” “她在上郡。” “那便派你哥哥去替她看看便是了,你也不必忧心。”嬴政话中安慰着,心中却道:“姝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还需为你哥哥护着这一片江山。” 静姝咧嘴而笑,眼睛忽闪忽闪的,满心欢喜,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小时那极为令人宠爱的小公主儿,欣喜地道:“嗯,哥哥能去就一定会替师父找个好大夫,那师父定是有救了。” 嬴政待她高兴罢了,将江绍然也唤了进来,吩咐道:“你们这几日便好好在此处待着,待到二十五那日,绍然,你便护着郡主随徐福到蓬莱去。但是,切记,你们莫要暴露了身份。” “那……父皇,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哥哥了么?” “徐福回来时,你们自然能跟着回来了。”话罢,嬴政站起身来,便要走了。 静姝上前拉住父皇,犹豫了好半晌,道:“父皇……李斯、赵高……” 可不待她说完,嬴政忽然严声道:“女儿家莫要管这些朝政事务。” 静姝吓住了脚,停在原处再不敢说些什么。 嬴政甩袖而去,及至门口,又回头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四) 静姝心下猜测不断,就这般过了几日,转眼月已大圆。 果然,嬴政确实再次来了,只是这次,他的眉间似乎多了一丝疲惫,静姝既说不出来,又不敢冒然相问,只与江绍然同坐在嬴政面前,把头略略低着。 三人静默了许久,嬴政开口道:“姬丹死了。” 静姝吃惊地将头抬起来,问道:“父皇解了毒了?” “不曾解得。” “姬丹怎地死了?” “他毒症发作了。” “他也中毒了?” 嬴政点了点头,嗤声道:“他是我儿时的好友。” 静姝再无言,心中哀切,再次把头低了。她的哀切却不是因为姬丹的死,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竟得不到解药罢了。心下又暗思道:“父皇是因为他是朋友,所以才几次都放过他的么?”但这答案却是无从知晓的。 “我知晓你母妃一直要让我与你许配个好人家,但她已去世,你哥哥又不在此,我如今便替她完成这个心愿罢。”嬴政说着话,这样一个冷凛的人,如今这音声之中竟然显出丝丝苦楚来,将静姝和江绍然的手腕一齐拉过,看了看江绍然,严声道:“如今我将小女儿许配与你,你日后要好生待她!” 他厉声严色,却不像是许配女儿,倒像是要打仗一般。 静姝心哀乍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心道:“原来父皇找我来却是为了这事……” “什么?皇上,万万不可啊!”江绍然不待静姝做出什么反应,便大惊道。 静姝虽听他急切相拒,心中却大肆窃喜,头颅深低,怕自己的父皇看出什么来。 “怎么?你不肯么?”嬴政惊目视之,看不见静姝表情,哪里晓得她到底什么想法,只以为她是羞怯痴恨。 “我……”江绍然欲要辩解,思索了一番,终道:“我已誓死追随郡主,但叫我娶郡主,这……我怎能娶自己要追随的人?” “如何不能?” “主仆即是主仆,我既认了郡主为主,我便是仆,我自然不能打破这主仆关系。” 嬴政大笑一阵,对他的回答倒是极满意,但他心意已决,更不可能叫他人坏了他的心意,道:“我知晓你是江大人的儿子,你爹跟随我一辈子,也希望你能找个好妻子,而今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却要将时光付与江湖朝派竞争中,将静姝许配与你,便是了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我……”江绍然仍要说些什么,被嬴政止住,道:“你不必再说了,先出去罢。” 江绍然只得心里苦着,脸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恨我么?” 静姝听到嬴政忽然的发问,摇摇头道:“不恨,母妃叫我不要恨父皇。” 嬴政叹了生气,喃喃道:“我已是准备随时要死的人了……你把她教得甚好。” 静姝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发问,眼泪儿在眶中打转儿,似乎下一刻就要心花怒放地滚出来。 “静姝、姝儿,你会怪我将你许配给他么?” 静姝摇摇头。 “你莫要怪我,只有这样,他爹才能够好好辅佐你哥哥。” 静姝惊讶上了心头来,却才还未滚落的泪水将将滑下脸颊,可她仍不敢伸出手去擦拭,甚至不敢表现出一丝失望来。 “这样,你也才能好好活着。” 静姝轻轻点了点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静姝镇了镇心神,轻声道:“父皇请说。” 嬴政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明白,当年你母妃和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你,我虽疼你,却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着,我只有冷落了你,你才会安全,你哥哥也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做他的事。” 静姝抬起一双泪眼来,问道:“当年的事,您也是知晓的?” “我如何不知晓?自你出生,我大秦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又怎会在一朝一夕间瞬间冷落了我大秦的福星?”嬴政回忆道,“那时,你母妃与我商量此事,不得不将你出生时辰之事搬出来。” “父皇还讨厌我是那个时辰生人的么?还恨我是个舞刀弄枪的郡主么?” “如今我都已是随时要死的人,还谈这个做什么?” “那父皇不想找玲珑刀和玲珑珠了么?” “傻孩子,天下怎会有这种东西?快别哭了。”嬴政笑着,又和颜问道:“你师从红娘子,我是知晓的,江湖中人知晓的却不多罢?” “幽虚谷甄子非的孙女却是知晓的。”她这把说着,想到红娘子的腿废了,又伤起神来,问道:“父皇,若是有人的腿骨断了,是否能够治好?” “怎么?何人腿骨断了?” 静姝抽咽着,诉苦道:“是我师父,她待我又如娘亲一般,可她如今腿却废了,我竟不能去看她。” 嬴政的目中露出些许亮光来,问道:“她在何处?你告诉父皇,我定会派人去治好她的。” “她在上郡。” “那便派你哥哥去替她看看便是了,你也不必忧心。”嬴政话中安慰着,心中却道:“姝儿,你不要怪父皇,父皇还需为你哥哥护着这一片江山。” 静姝咧嘴而笑,眼睛忽闪忽闪的,满心欢喜,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小时那极为令人宠爱的小公主儿,欣喜地道:“嗯,哥哥能去就一定会替师父找个好大夫,那师父定是有救了。” 嬴政待她高兴罢了,将江绍然也唤了进来,吩咐道:“你们这几日便好好在此处待着,待到二十五那日,绍然,你便护着郡主随徐福到蓬莱去。但是,切记,你们莫要暴露了身份。” “那……父皇,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哥哥了么?” “徐福回来时,你们自然能跟着回来了。”话罢,嬴政站起身来,便要走了。 静姝上前拉住父皇,犹豫了好半晌,道:“父皇……李斯、赵高……” 可不待她说完,嬴政忽然严声道:“女儿家莫要管这些朝政事务。” 静姝吓住了脚,停在原处再不敢说些什么。 嬴政甩袖而去,及至门口,又回头道——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五) 静姝瞬间崩溃,哭喊着跪倒在地,哭声中夹带着呼声—— “闻仲、闻仲,雷大哥、雷大哥……“ 但并没有人回答。 “姑姑……“闻仲忽然窜了出来。 静姝左右一看,冲上去抱住闻仲,哭了一道,呼听江绍然在身边提醒道:“他身上全是血。“ 她霎时一愣,细细察着他沾满血的身子,问道:“怎么回事?“ 闻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道:“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他要去杀了姑姑……“ 静姝一惊,娥眉蹙得越发紧了,问道:“那他人呢?“ “他死了。“ “他死了?“ “嗯,有人杀死了他。“ “谁杀了他?“ 闻仲哭得稀里哗啦,连连摇头,问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姑姑,你别问了。“ “好、好、好,姑姑不问了。“静姝抱住他道,可随即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腹部在抽搐着,胃里霎时翻腾起来,怔怔地望着前面这个小孩子,喊了一声“绍然“。 江绍然冷面如霜,一听声音不对,登时将闻仲抓离开来,但见着闻仲手中的短刀,不由愕然,拎着他往远处一掷,再也顾不上闻仲死活,眼见着静姝的血汩汩流出,愣了一瞬,转眼抱起静姝远离闻仲。 闻仲唇齿之间打着颤,口中大叫道:“是你杀了我母妃,若不是你,我母妃就不会死,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静姝气力全无,耳中全是闻仲的哭喊声,泪流不止,昏了过去。 江绍然深知她的伤势之重,急急奔上林中暗黑之地,口中道了一句“对不起了“,将她放在地上,“嘶啦嘶啦“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是三下五除二地除去静姝的衣裳,在微暗中替她包扎伤口,因是第一次替姑娘家处理伤口,悬着的一颗心不由得砰砰乱跳,一不小心更是碰到了静姝的柔软之处,罪恶感大生,口中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晌午,静姝才醒将过来,注意到江绍然乱糟糟地一身,想来是江绍然替自己包扎过了,轻轻浅浅地叹了一声,只听他道:“对不起。“ “谢谢你。“静姝虚弱地道。 “我可没有冬焱的金创药。“ 静姝咧了咧嘴角,问道:“闻仲呢?“ “不知道。“ “唉,都是我的错……“静姝小小叹了一声,转而自嘲道:“似乎我生来就与受伤极其有缘。“ 江绍然皱起眉头,道:“快别说话了,你再休息一会,等会我带你去找药材。“ “现在就去罢,我想早些好起来,我们还要找到闻仲。“静姝道。 “你为何现在还想着他?他想杀了你,不是么?而且,可能全寨子的人都是他杀的!“江绍然不满地道。 静姝微微莞尔,道:“你现在也会不满了?“ “我只是不明白。“ “我答应过哥哥,要照顾好他的。“ 江绍然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背起静姝,向林中走去,忽地后头有人声传来—— “郡主!“ 江绍然回过头去,见着是那个瘦长男子。 他生性胆小,原来昨夜住在雷蜀旁屋的他因听到雷蜀屋中有响动,屏气出门探看,悄悄跟在闻仲后头,后来亲眼见着他杀了巡夜的人,大为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入木柱后,心中踌躇不已,可一想雷二寨主对自己的厚恩,想是要去救雷蜀,可随后眼见着雷蜀的头颅滚地,再也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众人那处爬去,正巧赶上寨中灯火通明,众人一并出来,好在闻仲再无追究,便趁机跑了。 后来他又将众人引去放棺材处,而闻仲只知众人一道去抬棺材,却不知这其实是他将众人引去的,可他害怕之心未定,口中结巴,到了那摆放棺材的地方,对着众人仍是半句话也讲不出来,因此众人以为他已疯癫,也不再管他,悻悻然地抬了棺材而回,倒给了闻仲机会。 独独他一人却不敢回,后来见着寨中起火,自知自己回去也是送死,不敢回去,又害怕闻仲寻来,竟躲入棺材中,之后听声辨别,果然是闻仲来寻,不过也不知晓闻仲为什么又走了,终于放下心来,竟在棺材中待了一夜。 次日将午,他又极其害怕,思疑难定,悄悄掀开棺材盖子,似乎已无人了。因着此前与静姝的相处,唯觉只有找到她才行,便去关静姝的那处寻她,却也不见,靠着多年来对这地形的熟悉之利,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寨子里,又见地上血迹,半是害怕、半是希翼地寻着血迹找到了静姝。 如今他已缓了过来,只是回忆其间种种仍是害怕不已,因而只字不提昨夜之事,只是大声哭嚎着道:“二寨主对我有恩呐,我却没能阻止!“ 江绍然问道:“你知晓昨夜发生了何事?“ “我亲眼所见,如何不知!“ 静姝虚弱问道:“闻仲怎么了?“ 一提闻仲,瘦长男子忽然变了一个样,目露惊慌,结结巴巴道:“他、他、他杀了二寨主……“ “什么?他一个孩子如何能杀得了雷大哥?“静姝艰难地道。 江绍然立即斥道:“什么不能?他还不是照样想杀了你么?“ 瘦长男子一听,大惊失色,终于确定静姝乃是能够依靠之人,遂将此间种种毫无章法可循地一一叙说一遍。 静姝与江绍然无不愕然,但当下紧要之事却不是去辨别其话中真假,江绍然只道:“如今治伤要紧。“ 瘦长男子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终于呼了口气,更因如今又了庇护,也无什么害怕的,腿脚竟比此前利索多了,也不再结结巴巴,忙道:“此前你们在的那处是有药材的。“ 江绍然疑心道:“那为何我们此前不见?“ 瘦长男子小声解释道:“因为几年前二寨主练功时坏了机关,所以将那些药材压在底下了……“ 江绍然冷冷道:“那我们便走罢。“ 瘦长男子点了点头,熟悉地势的他赶忙跑到前面去带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风吹事,何恨江湖(十六) 三人好一阵弯弯绕绕来到那处牢笼般的地方,转眼绕道了后方。 后方尤有血迹,却没有人影,想必是闻仲来过了,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江绍然小心翼翼地将静姝放了下来,见着瘦长男子正四下探看着什么,也不过去问,只在原地扶着静姝,可过了许久,也不见瘦长男子找到什么,便开口问道:“到底有没有?“ “有的,我记得是有的。“瘦长男子急得满头大汗,一阵阵找着,却始终找不到,忽然大呼一声:“找到了!“ 但他随即尴尬起来,手中拿着那一包东西,犹犹豫豫不肯拿到江绍然面前。 江绍然斥道:“你怎地还不快拿过来?“ 瘦长男子这才慢吞吞地将那包东西拿给江绍然,江绍然却不接,只吩咐道:“跟着。“ 江绍然转眼又背起静姝进了那破屋子里,将静姝安置在床上,命瘦长男子将那包东西打开,瘦长男子深呼了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将那东西打开来。 江绍然拿了一把上头的东西,细细一闻,一怒之下将那些全洒向了瘦长男子的头领,斥道:“这什么东西!“ 瘦长男子向来害怕这个冷面公子,经他这一斥,立即吓得缩头缩脑,急急躬身歉然道:“这、这、这……“ 他还未说出个什么来,静姝望见地上的东西,忙抓着江绍然的手,止道:“这是南海的黑黍,可以吃的。“ “对、对、对,是南海的黑、黑黍。“瘦长男子附和道。 “那药材呢!“ “药材……药材找不到了……“瘦长男子吞吞吐吐地道。 江绍然看他鼓捣半天,却听没有药材,不由得怒气冲冲道:“那这怎么来的!“ 瘦长男子面红耳赤,慢慢开口解释道:“是小殿下以前说要吃这个,太子殿下便带了些来,我看着稀罕,便偷偷藏起一些来,应该……应该还有一个锅的……“ 静姝细声道:“天色将晚,我们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去将锅找来罢。“ 江绍然一把抢过瘦长男子的那包黑黍,一脚踹到瘦长男子的头上,斥道:“还不快去找!“ 瘦长男子心中憋屈,却只能领了命去找锅,慢慢爬起来向外走去。 静姝见状,心里越发难受,轻叹了一声,道:“你去帮他一起找罢。“ 江绍然毅然拒绝道:“不行!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身呼喊声,静姝急道:“快去看看!“ “不行!“ 呼喊声继续,江绍然仍然雷打不动。 “快去!“静姝恨声道,嗓子一热,吐出一口血来。 江绍然无奈,迅速向外头一看,但他还未走出去,却见门口已然出现一个小身影,只见他右手拎着一把短刀,眼中布满血丝,左手正拖着那瘦长男子稍显吃力地走进来,想必也是累极了。 闻仲! 来的人正是闻仲! 谁能想到他能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快扶我起来。“静姝睁大眼睛,抓着江绍然的袖子道。 江绍然慢慢将她扶将起来,让她靠着墙壁,自己死死盯着闻仲手中的短刀,问道:“你这刀哪来的?“ “不正是这个傻子的么?“闻仲凄然地笑道,眸中充斥着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情。 瘦长男子的胸口已然中了一刀,眼看着就要死过去,声音极低极小:“救我……“ “闻仲,听姑姑说,你快将他放下。“虚弱的静姝尽量发出声音来,嘴角处的血还未干。 江绍然正找着机会上前去。 闻仲忽地把刀对准了瘦长男子的头部,道:“别过来,要是过来,我便杀了他!“ 静姝劝道:“闻仲,你放开他……“ “他已经死了。“江绍然忽然冷冷道。 静姝闭着眼睛,轻轻叹息着。 闻仲低头一看,确是死了,一把将瘦长男子丢开来,江绍然刹那间冲上去,一把打落他的短刀,点了他的穴道。 “寨子当真是你放火烧的?“静姝黯然道。 “是我烧的又如何?“闻仲年级虽小,目中狠劲却比多数人更为可怕。 原来他昨夜杀光了人后,要去寻这瘦长男子,因而到这地方来,只是因着和静姝他们相去的路不一样,却未碰见他们,可到了这个地方后,什么人也不见,忽地想起来前段时间,那瘦长男子在这个地方埋的黑黍,以及周边的那把短刀,心中思衬后,决定放弃长刀,转而挖出短刀。 后来自己的确去摆放棺材处寻瘦长男子,但找了一番,不见人影,因而又回到了寨子前,没想到自己的姑姑的确在这个地方,自己又誓要母亲之仇,施了点计策,将她捅了一刀,想不到她竟没死。 自己又走不出去这个地方,如今又到这个地方来,本是来做交易的。 静姝哀道:“他们都是你父王的人,你怎么能将他们杀了呢?“ “哼!父王?从小,他疼你就甚于我,我母妃在受苦受辱时,他在何处?“ 静姝无言。 “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你就跟他说我死了罢。“ “我怎么能……“ 静姝的话还未说完,闻仲又道:“如何不能?难道要将我带到他面前去么?“ 静姝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江绍然斥声道:“外头的药材是不是你挖走的?“ “是我又如何?他这番贪小便宜之人,我就是要将他藏的东西都挖走,可惜此前却不曾找到这黑黍,倒找到了那药材,他真是奇怪,连药材都要偷偷藏着。“ “那药材呢?“ 闻仲扁扁嘴巴,不说话了。 “药材呢!“ “那你们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告诉你们。“ “你说!“江绍然没好气地道,自己从小到大也不曾被谁威胁过,不想今日竟要被一个小屁孩威胁。 闻仲瘪瘪嘴,道:“将这黑黍煮了,分我一半,锅在外面,水在东面。“ “我不会煮。“ 静姝道:“你去拾些柴火来,我教你。“ “不行!我不能离开!“江绍然盯着闻仲道。 “他的穴道已被点了,不碍事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一) 静姝一望闻仲那闪闪发光的稚嫩目光,事实上,她这些时日教他武功,已然发现有了一丝疑惑,问及他是否习过武功,他却说是没有,如今看他的笑而不恭的小脸庞,不由得生起一阵寒意,那愧疚感霎时也跟着升腾起来,怔了半晌才道:“闻仲,姑姑一定会照顾你的。” “那姑姑就不要跟着父王去了,待在这里教我武功罢?” 也不知为何,静姝却从那似乎请求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赶忙驱散自己可怕的想法,认真应道:“好,姑姑不走了。” 扶苏眼见着破落处中,几个大汉正来来回回收拾着房屋,向着窗子上半探出头的静姝道:“姝儿,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他仍是不肯放她出来,虽说她现在满口答应,只怕自己一走,她忽地一思衬,哪里还管什么嘱咐,定是要随自己而去。这般一想,他忽地觉得此前将自己要走的事是一个大错误。 亲情是最容易让人作出错误决定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与静姝又一阵别离,就此离去。 静姝叹了一声气,细细一想,自己的哥哥当真是极其了解自己的,可就是这么一想,她又生出极大的心愿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帮助扶苏,为此她定要想个办法离开。 闻仲后来几日是不曾来看过她的,他的确依着扶苏的话跟着雷蜀练武。 直至几日后,雷蜀忽地发现这个小殿下的不同之处,好似在一夜之间功夫大增一般,欲要询问,却犹豫不决,以为其天资聪颖,由是继续教习,但见这日夜间,碰巧瞧见他在半夜中也在修习武功,再难忍心中之惑,推门而入,问道:“小殿下以前便有功夫么?” “你看见了什么?”闻仲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嘴角在月光中微微上扬。 这不禁将自小胆大的雷蜀吓得一跳,只觉得心中生寒,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子怎会有这样的一种毅力,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可怕的神情,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小殿下早些休息罢。” 闻仲应和了一声,但他却不休息,只缓缓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雷蜀身边,抬着小脑袋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什么?郡主也……”雷蜀一惊,往下的话却不愿说出口了,心中已然知晓原来静姝也是不知晓此事的,只立在一旁,希翼着这位小殿下让自己早些走,自己定要去告诉静姝。 但他好像是很少进行什么心理活动一般,他的心思竟被闻仲察觉得一览无遗,只听闻仲又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雷蜀立住不语。 闻仲忽地移步到他的背后,轻轻一点,已将雷蜀的穴道点住,心中恨意大起,不想这两日正是自己冲破穴道的日子,竟然被察觉,目光如炬,转眼凶光毕现,四下搜寻着是否有什么刀剑,恨恨踏步向雷蜀房间走去,拿起他的大斧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 但他在走出雷蜀房间时,正遇见巡夜的人换班回来,一人远远见着他,不知是谁,但依着身型立即判断出那是闻仲,唤道:“小殿下。” 闻仲一怔,霎时起了杀心,急冲过去,一下一个,极其残暴,口中喃喃道:“李斯、傅氏、潘达、潘达!叫你杀了我母妃!叫你杀我母妃!” 雷蜀听那一声“小殿下”,以及另一个人惶惶短叫的声音,呼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仲眼珠子一转,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咔嚓”一声,雷蜀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断成两截,人头落地,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 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衷心不二的江湖人士竟被自己的小主人杀死。 “啊——” 门外忽地一声恐惧喊叫声传来,闻仲回头一看,正见着是平日里跟在雷蜀身边的瘦长男子正惊慌失措地往自己的房间爬去。 闻仲一惊,追出去正待杀害,寨中霎时灯火通明,众人正拿着利器团团围住闻仲,闻仲反应却是极快,心知自己如今的功夫定然斗不过众人。 “咚”的一声响,那把大斧掉落在地。 “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思衬这样一个小孩子定是着了魔,又听他继续喃喃自语,眸中凄凉,平日里但见着这位小殿下体恤众人,众人自是心软下来,有忙慌安慰的,有迅速去收拾了雷蜀尸体的,原谅似乎不可厚非。 但闻仲耿耿于怀,但见着那瘦长男子被带走,知晓自己的事定然会被众人知晓,到那时,恐怕无可辩驳,受了一道安慰后,住进了一间房里,趁着众人去后山抬棺材时,自己迅速地将各个房中的被褥灯油,心中更是想杀了那瘦长男子,只是四下搜寻一番竟无他的踪影。 待众人回来时,一位在寨中有较高威望的人提议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就这样将二寨主安葬了,待明日天明,我们仔细察看尸体,再安葬不迟。” 众人应了是,却见自己却才还亮着的房中如今都没了灯火,心中疑惑,但也只有借着寨外的火光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正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但外头忽地火光冲天,极迅速地波及到了自己的房间,大吃一惊,欲要往外逃,可火势极盛,一时竟难以逃脱。 事实上,闻仲早已在廊下布下了火把。 而他自己正是等在火光之外,但见有一人逃出,便上前去杀去一个。 众人有的早已明白过来,只是不明这小殿下何时成了武家高手,又为何要将他们杀死,至死也带着疑问。 而静姝这处,本是夜中思衬、白日睡觉的,如今正唉声叹气地拿着玲珑刀把玩,用玲珑刀在地上扒着土,忽地远远见着寨子上火光冲天,尤为震惊,不知那是什么情况,正急得团团转,破墙要出,墙中粗钢大铁显露出来,一恨之下,把那玲珑刀对着铁柱子一削。 “当!” 一声脆响。 再见玲珑刀,竟露出一块绿油油的地方来,闪闪发光,静姝“咦”了一声,惊讶不已。 “易姑娘,快看!”江绍然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二) “那姑姑就不要跟着父王去了,待在这里教我武功罢?” 也不知为何,静姝却从那似乎请求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赶忙驱散自己可怕的想法,认真应道:“好,姑姑不走了。” 扶苏眼见着破落处中,几个大汉正来来回回收拾着房屋,向着窗子上半探出头的静姝道:“姝儿,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他仍是不肯放她出来,虽说她现在满口答应,只怕自己一走,她忽地一思衬,哪里还管什么嘱咐,定是要随自己而去。这般一想,他忽地觉得此前将自己要走的事是一个大错误。 亲情是最容易让人作出错误决定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与静姝又一阵别离,就此离去。 静姝叹了一声气,细细一想,自己的哥哥当真是极其了解自己的,可就是这么一想,她又生出极大的心愿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帮助扶苏,为此她定要想个办法离开。 闻仲后来几日是不曾来看过她的,他的确依着扶苏的话跟着雷蜀练武。 直至几日后,雷蜀忽地发现这个小殿下的不同之处,好似在一夜之间功夫大增一般,欲要询问,却犹豫不决,以为其天资聪颖,由是继续教习,但见这日夜间,碰巧瞧见他在半夜中也在修习武功,再难忍心中之惑,推门而入,问道:“小殿下以前便有功夫么?” “你看见了什么?”闻仲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嘴角在月光中微微上扬。 这不禁将自小胆大的雷蜀吓得一跳,只觉得心中生寒,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子怎会有这样的一种毅力,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可怕的神情,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小殿下早些休息罢。” 闻仲应和了一声,但他却不休息,只缓缓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雷蜀身边,抬着小脑袋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什么?郡主也……”雷蜀一惊,往下的话却不愿说出口了,心中已然知晓原来静姝也是不知晓此事的,只立在一旁,希翼着这位小殿下让自己早些走,自己定要去告诉静姝。 但他好像是很少进行什么心理活动一般,他的心思竟被闻仲察觉得一览无遗,只听闻仲又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雷蜀立住不语。 闻仲忽地移步到他的背后,轻轻一点,已将雷蜀的穴道点住,心中恨意大起,不想这两日正是自己冲破穴道的日子,竟然被察觉,目光如炬,转眼凶光毕现,四下搜寻着是否有什么刀剑,恨恨踏步向雷蜀房间走去,拿起他的大斧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 但他在走出雷蜀房间时,正遇见巡夜的人换班回来,一人远远见着他,不知是谁,但依着身型立即判断出那是闻仲,唤道:“小殿下。” 闻仲一怔,霎时起了杀心,急冲过去,一下一个,极其残暴,口中喃喃道:“李斯、傅氏、潘达、潘达!叫你杀了我母妃!叫你杀我母妃!” 雷蜀听那一声“小殿下”,以及另一个人惶惶短叫的声音,呼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仲眼珠子一转,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咔嚓”一声,雷蜀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断成两截,人头落地,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 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衷心不二的江湖人士竟被自己的小主人杀死。 “啊——” 门外忽地一声恐惧喊叫声传来,闻仲回头一看,正见着是平日里跟在雷蜀身边的瘦长男子正惊慌失措地往自己的房间爬去。 闻仲一惊,追出去正待杀害,寨中霎时灯火通明,众人正拿着利器团团围住闻仲,闻仲反应却是极快,心知自己如今的功夫定然斗不过众人。 “咚”的一声响,那把大斧掉落在地。 “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思衬这样一个小孩子定是着了魔,又听他继续喃喃自语,眸中凄凉,平日里但见着这位小殿下体恤众人,众人自是心软下来,有忙慌安慰的,有迅速去收拾了雷蜀尸体的,原谅似乎不可厚非。 但闻仲耿耿于怀,但见着那瘦长男子被带走,知晓自己的事定然会被众人知晓,到那时,恐怕无可辩驳,受了一道安慰后,住进了一间房里,趁着众人去后山抬棺材时,自己迅速地将各个房中的被褥灯油,心中更是想杀了那瘦长男子,只是四下搜寻一番竟无他的踪影。 待众人回来时,一位在寨中有较高威望的人提议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就这样将二寨主安葬了,待明日天明,我们仔细察看尸体,再安葬不迟。” 众人应了是,却见自己却才还亮着的房中如今都没了灯火,心中疑惑,但也只有借着寨外的火光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正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但外头忽地火光冲天,极迅速地波及到了自己的房间,大吃一惊,欲要往外逃,可火势极盛,一时竟难以逃脱。 事实上,闻仲早已在廊下布下了火把。 而他自己正是等在火光之外,但见有一人逃出,便上前去杀去一个。 众人有的早已明白过来,只是不明这小殿下何时成了武家高手,又为何要将他们杀死,至死也带着疑问。 而静姝这处,本是夜中思衬、白日睡觉的,如今正唉声叹气地拿着玲珑刀把玩,用玲珑刀在地上扒着土,忽地远远见着寨子上火光冲天,尤为震惊,不知那是什么情况,正急得团团转,破墙要出,墙中粗钢大铁显露出来,一恨之下,把那玲珑刀对着铁柱子一削。 “当!” 一声脆响。 再见玲珑刀,竟露出一块绿油油的地方来,闪闪发光,静姝“咦”了一声,惊讶不已。 “易姑娘,快看!”江绍然喊道。 “咦——” 静姝长长地“咦”了一声,目露欣喜,眼见着这钢铁柱上竟然凹陷进去一道,加紧速度地向柱上削着,但削了半日,也不见有什么大进展,心中一想,也许自己用上玲珑刀诀会更快,于是不再乱砍,转而施功削砍铁柱,不料大为增进,霎时削断那铁柱。 她大喜,又照势施了几招,连连砍断上下几支铁柱,正能够出去,忙招呼了江绍然一道出去,往寨子中赶去,但去时已无半人,火势更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三) 虽是有了这一层想法,静姝眼见着如今骆懿在此处,总不能急匆匆地将人遣走,况且这骆懿不远千里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梁丘如雪的吩咐,这样想来,她原本还是烦闷的心里倒生出了一丝温暖来。 她拿眼细细瞧他,问道:“骆公子,你说来时遇事诸多,莫非还是那甄子非?” “他们都蒙着面,我也看不清楚,不过想来没错的话,应该就是甄子非派的人。”骆懿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近来也不知因何,似是有人跟踪,可再无追杀之举。” “且不管他们要如何,骆公子需得保护好自己才是。”静姝的杏眼波儿显出些许担心来。 骆懿心下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安心,此前不情愿告诉静姝关于梁丘如雪的吩咐,也是希得她能够随自己到上郡去,如今他也不舍,但眼见她的眼神,霎时觉得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继而他想到一件事,自己必是想要问一问的:“安儿,你为何不能随我回上郡去?” 静姝本不介意他人如何唤她,可这骆懿忽地改了口,不由得叫她微微揪起眉头,道:“骆懿,你再不必相问了,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骆懿见她为难,忙道:“你且去做去,只是万事小心。那安儿做完那件事还回上郡去么?” “我自然是要去的。” “若是这般,那我便在上郡等你。” “我……” 静姝还未说出口,骆懿忽然止道:“你不必再说些什么,我知晓你的心意,自然也是万般小心的,你只须记着,我会在上郡等你便是。”他看了一眼房中,略有尴尬之色,道:“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安儿你早些歇息罢,我到外头守着去。” “你……你在这歇息罢。”静姝把头低着,将眼儿朝左右两张床一望,“我来时这已是最后一间房了,这天儿还未炎热,你如何能在外头守上一晚?若不是只剩得这一间房,我一人如何要两床的?” “可这岂不是要坏了安儿的名声?”骆懿犹豫之中显出羞涩来,哪敢把眼瞧她。 “这儿只有我二人,要那什么名声?再者若不是你,若是筠……予笙,若是这只有一张床,我也可让他随我待作一处,你个堂堂的男子汉,怕些什么?” 骆懿听完静姝这番略带愠声的话,心中大惊,尴尬地应和了几句,往另一张床走去。 静姝在床上再是替自己疗了伤,觉得伤已全全好了,便倒头躺着,心下想着骆懿此前忽如其来的告白,又想起“九冬焱”要娶她之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决择,心中千千话,却不知要对何人说去。 继而,她想到妙弋与项羽那般恩爱,不由煞羡那对儿鸳鸯。 而骆懿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那音容笑貌一面面地在脑中过着,那柔美纤段儿一遍遍在眼前晃着,想着好在是自己待在这房中,若是他人,岂不是对安儿有非分之想?这般想着,想到静姝说的那“若是予笙……”之言,大感不快,气上心来,要问些什么,但又不敢再开口。 一夜无言相诉,情畅至心中,纵然有万般柔情,更不知如何启齿。 次日清晨,静姝与骆懿相辞。 骆懿自是千万般不舍地去了,静姝可等着他去上两刻钟,再去不迟,遂在房中鼓捣着玲珑刀,果从那刀鞘上抽出一块绢布儿,但见上面无字,便觉奇怪,再是一番翻弄着,竟发现上头还有一层稍厚的绢布,随即将它撕开,只见一张极为薄透的绢布显露出来,上头细细地绣着什么,仔细一看,正是那玲珑刀诀下半部! 可惜这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总觉得不对,也不知是什么怪文。 她正奇怪间,听见外头有响动,急忙将那绢布刀诀收入刀鞘中,收起玲珑刀。 不料外头那人竟也不肯敲门,直直地进来,静姝奇怪间,以为是骆懿,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想到来人竟是九冬焱! “怎么?却不是你的情郎,不甚高兴了么?”九冬焱笑嘻嘻地道,脚下一动,门便关了。 “冬焱!”静姝惊道,心想自己便是要去找他的,如今可省了一道事了。 九冬焱“嗖”地一下,便至她跟前了,她心下一咯噔,一把抱住九冬焱,轻声道:“你来了。” 九冬焱何曾料到她会如此,不禁愣住,也轻轻地抱住她,抱了半晌,却忘了正事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他刚张嘴说话,却见怀中人儿竟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顿然有些不舍,口中却道:“我可不是你的骆公子。” 静姝一愣,才知自己失了态,慌忙地从他怀中挣开,讶然道:“莫非昨夜那人影的确是你?” 九冬焱叹了一声,直蹦到静姝的床上去,似乎昨夜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一般,意犹未尽地道:“你说我识趣不识趣?若是我闯进来了,岂不是要扰了你们春宵?”说着还要将那被子拽过一角来往自己身上蹭蹭。 “你说的什么!莫不是眼瞎么?却瞧不见这里有两张床?”静姝登时怒道,眸中痴恨。 九冬焱一把坐将起来,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还要道:“有什么害羞的?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不成还分床睡?” 静姝轻哼一声,转头不再搭理他,停了片刻,恨声问道:“你来要告诉我何事!” 九冬焱见她再不辩驳,心中愈发气了,本还有心疼,如今他却是非说不可:“你在李府遇到的那个九冬焱,包括之前遇到的,都不是我。” “什么?” 九冬焱调侃般地解释了一番,直将静姝听得又惊又羞。 “你说那假冬焱胸口刺个‘魏’字,如今你怎能确定你不是骗我的?” 九冬焱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道:“你却不信,那便自己看个够罢,反正我又不是女人。” 静姝羞怯地瞥了一眼,嗔骂道:“这般寒冷的天,却也不怕冻死。” 九冬焱呼了几声极冷,赶紧裹紧自己的衣裳,听静姝喃喃道:“难怪他用的是银针。” 可静姝虽这般说着,看向九冬焱的眼神还是有些许怀疑。 九冬焱旋即将自己的右臂袒露出来,见静姝眼神惊讶,问道:“你也说了,这还极冷的,你倒是看够了么?” 静姝心中大恸,冲过去抓着还坐在床上的九冬焱的胳膊,眨巴眨巴双眼,问道:“莫非那传言说的就是你?” “这世上有许多传言,且看你说的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四) 她拿眼细细瞧他,问道:“骆公子,你说来时遇事诸多,莫非还是那甄子非?” “他们都蒙着面,我也看不清楚,不过想来没错的话,应该就是甄子非派的人。”骆懿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近来也不知因何,似是有人跟踪,可再无追杀之举。” “且不管他们要如何,骆公子需得保护好自己才是。”静姝的杏眼波儿显出些许担心来。 骆懿心下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安心,此前不情愿告诉静姝关于梁丘如雪的吩咐,也是希得她能够随自己到上郡去,如今他也不舍,但眼见她的眼神,霎时觉得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了,继而他想到一件事,自己必是想要问一问的:“安儿,你为何不能随我回上郡去?” 静姝本不介意他人如何唤她,可这骆懿忽地改了口,不由得叫她微微揪起眉头,道:“骆懿,你再不必相问了,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骆懿见她为难,忙道:“你且去做去,只是万事小心。那安儿做完那件事还回上郡去么?” “我自然是要去的。” “若是这般,那我便在上郡等你。” “我……” 静姝还未说出口,骆懿忽然止道:“你不必再说些什么,我知晓你的心意,自然也是万般小心的,你只须记着,我会在上郡等你便是。”他看了一眼房中,略有尴尬之色,道:“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安儿你早些歇息罢,我到外头守着去。” “你……你在这歇息罢。”静姝把头低着,将眼儿朝左右两张床一望,“我来时这已是最后一间房了,这天儿还未炎热,你如何能在外头守上一晚?若不是只剩得这一间房,我一人如何要两床的?” “可这岂不是要坏了安儿的名声?”骆懿犹豫之中显出羞涩来,哪敢把眼瞧她。 “这儿只有我二人,要那什么名声?再者若不是你,若是筠……予笙,若是这只有一张床,我也可让他随我待作一处,你个堂堂的男子汉,怕些什么?” 骆懿听完静姝这番略带愠声的话,心中大惊,尴尬地应和了几句,往另一张床走去。 静姝在床上再是替自己疗了伤,觉得伤已全全好了,便倒头躺着,心下想着骆懿此前忽如其来的告白,又想起“九冬焱”要娶她之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决择,心中千千话,却不知要对何人说去。 继而,她想到妙弋与项羽那般恩爱,不由煞羡那对儿鸳鸯。 而骆懿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那音容笑貌一面面地在脑中过着,那柔美纤段儿一遍遍在眼前晃着,想着好在是自己待在这房中,若是他人,岂不是对安儿有非分之想?这般想着,想到静姝说的那“若是予笙……”之言,大感不快,气上心来,要问些什么,但又不敢再开口。 一夜无言相诉,情畅至心中,纵然有万般柔情,更不知如何启齿。 次日清晨,静姝与骆懿相辞。 骆懿自是千万般不舍地去了,静姝可等着他去上两刻钟,再去不迟,遂在房中鼓捣着玲珑刀,果从那刀鞘上抽出一块绢布儿,但见上面无字,便觉奇怪,再是一番翻弄着,竟发现上头还有一层稍厚的绢布,随即将它撕开,只见一张极为薄透的绢布显露出来,上头细细地绣着什么,仔细一看,正是那玲珑刀诀下半部! 可惜这左看不是,右看也不是,总觉得不对,也不知是什么怪文。 她正奇怪间,听见外头有响动,急忙将那绢布刀诀收入刀鞘中,收起玲珑刀。 不料外头那人竟也不肯敲门,直直地进来,静姝奇怪间,以为是骆懿,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想到来人竟是九冬焱! “怎么?却不是你的情郎,不甚高兴了么?”九冬焱笑嘻嘻地道,脚下一动,门便关了。 “冬焱!”静姝惊道,心想自己便是要去找他的,如今可省了一道事了。 九冬焱“嗖”地一下,便至她跟前了,她心下一咯噔,一把抱住九冬焱,轻声道:“你来了。” 九冬焱何曾料到她会如此,不禁愣住,也轻轻地抱住她,抱了半晌,却忘了正事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他刚张嘴说话,却见怀中人儿竟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顿然有些不舍,口中却道:“我可不是你的骆公子。” 静姝一愣,才知自己失了态,慌忙地从他怀中挣开,讶然道:“莫非昨夜那人影的确是你?” 九冬焱叹了一声,直蹦到静姝的床上去,似乎昨夜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一般,意犹未尽地道:“你说我识趣不识趣?若是我闯进来了,岂不是要扰了你们春宵?”说着还要将那被子拽过一角来往自己身上蹭蹭。 “你说的什么!莫不是眼瞎么?却瞧不见这里有两张床?”静姝登时怒道,眸中痴恨。 九冬焱一把坐将起来,见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还要道:“有什么害羞的?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不成还分床睡?” 静姝轻哼一声,转头不再搭理他,停了片刻,恨声问道:“你来要告诉我何事!” 九冬焱见她再不辩驳,心中愈发气了,本还有心疼,如今他却是非说不可:“你在李府遇到的那个九冬焱,包括之前遇到的,都不是我。” “什么?” 九冬焱调侃般地解释了一番,直将静姝听得又惊又羞。 “你说那假冬焱胸口刺个‘魏’字,如今你怎能确定你不是骗我的?” 九冬焱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道:“你却不信,那便自己看个够罢,反正我又不是女人。” 静姝羞怯地瞥了一眼,嗔骂道:“这般寒冷的天,却也不怕冻死。” 九冬焱呼了几声极冷,赶紧裹紧自己的衣裳,听静姝喃喃道:“难怪他用的是银针。” 可静姝虽这般说着,看向九冬焱的眼神还是有些许怀疑。 九冬焱旋即将自己的右臂袒露出来,见静姝眼神惊讶,问道:“你也说了,这还极冷的,你倒是看够了么?” 静姝心中大恸,冲过去抓着还坐在床上的九冬焱的胳膊,眨巴眨巴双眼,问道:“莫非那传言说的就是你?” “这世上有许多传言,且看你说的是什么。”九冬焱脸上笑着,言语调侃,看着面前滑腻的脸蛋儿极是不愿将目光收回了,不由得将静姝看得脸红心跳。 但他哪里知晓静姝的脸红却不是因为这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五) 江绍然盯着闻仲好一会儿,才出了去,先是将瘦长男子挖了一半的锅挖出来,他自然难以想象这个死去的人为何还会在这个地方偷偷埋上一个锅,自是快步向东面走去。 而静姝这处自江绍然出去后就兀自叹着气,想与闻仲说些什么,却无从说出口。 闻仲倒是开口道:“我却才的要求你答应不答应?” “我不能答应。” “那你不想活了?我母妃救下的命,你不要了?” 静姝怔了一怔,转眼看他,心中哀恸,不想这样一句话说出来竟是这样稚嫩。 约莫半刻的时间里,静姝任他再说些什么,豆未有回答。她早已不知晓自己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哥哥。 可闻仲竟在半刻后,开始移动脚步,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为何能够冲破穴道。 他忽地蹦过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慢慢地接近静姝,甚至连那略显疲惫的眸中都升腾起一股极其恐怖的恨意,似乎那双眼睛都在说:“你是杀我母妃的人!”而他的确也用嘴巴说了出来。 但就在他要下手的那一瞬间,一颗小石子已极速地弹到了他的手指。 他一惊,转头一望,身子一抖,江绍然已从外头走了进来。 原来他走至半路,心中又觉得不安,转而施起轻功向破屋子跃来。 江绍然“嗖”地一下,转眼拎起闻仲,手中一动,将将要把闻仲扔到屋外去。 “姑姑,救我!” “绍然,放下他。” 静姝与闻仲的声音同时响起,江绍然只得收回了力度,不过用了极少的力气将闻仲往地上一掷,却将闻仲扔得在地上滚了几滚。 闻仲的嘴上仍然在求饶,眼神却越发凶狠了,狠得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但他只是压制着,转瞬间,他又一笑,道:“你不敢杀我。” 江绍然冷声答道:“我如何不敢杀你?”但他只是说着,并未上前一步。 “你就是不敢杀我。”闻仲嗤笑着。 江绍然冷面微微一笑,却不理他了,只让闻仲在口头上占据着优势,待闻仲骂得口干舌燥了,自己才开口道:“你不想吃饭了?” 闻仲翻着白眼,咽了咽口水,继而瞪着江绍然。 江绍然斥道:“捡起地上的锅来,去打水,去找柴火!” 江绍然扶着静姝躺下来,她闭上眼睛,略略休息了两刻钟,待一切准备齐全,有锅有水,还有从那片还未被毁的菜地里挖来的菜。 静姝只得睁开眼睛,地上已无瘦长男子的尸体,看着房屋外头的简单灶台,想来是那瘦长男子此前造的,她艰难地指挥他们二人将那黑黍煮熟,再随意将那菜放入锅中,俨然无什么味道可言。 闻仲“嘿嘿”笑着,从房屋后找出副碗筷并酱料来,自己盛了大碗去,江绍然忽地瞪他一眼,两个箭步冲过去抢了他的碗并酱料,拌好了来,将那余下的酱料又扔了回去,只递与静姝一双筷子,捧着碗让她吃着。 闻仲恨恨不已,却不敢上前去抢,只将那余下的酱料就着锅里的拌了,折来了两条小树枝,瞪着那锅黑黍,只待锅边凉了,才敢狼吞虎咽地吃着,想是着实饿了。 静姝的胃口并不大好,吃了半碗便不愿再吃了,只是余下的总也不好意思叫江绍然吃,可江绍然以为她是心里愧疚不肯多吃,直逼着她将另一半也吃下去,自己倒半分没吃着。 闻仲吃罢了,江绍然问道:“那些药呢?” 闻仲道:“我以前挖的,想必已在那一场大火中消失了罢。”说罢,什么也不管,占了另外一张床,就睡下了。 江绍然一怒,欲要赶他走了,却因静姝阻止,未有前去,因此守在她身边,也是极为倦疲,及至夜了,也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休息了一夜。 天刚微明,他忽然听到微微响动,警醒过来,正见着闻仲蹑手蹑脚地要往外逃,闻仲一望那双冰冷可怕的眼睛攸地睁开,一吓,将将坐在地上。 听这一声响,静姝醒了过来,精神好了许多,问道:“闻仲,你到哪里去?” 闻仲见自己逃跑失败,忙答道:“我去解个手。” 静姝并未多想,只得摆摆手,让他去了。 江绍然却是察觉了闻仲的心思,本不加阻拦,恨不得他早日走得远远的才好,只是静姝却是不愿的,想来她是已做了决定,要将闻仲带到扶苏面前去。 静姝等了半刻,也不见人回来,道:“你去看看罢。” “不必看了,想必他已走了。”江绍然略略一顿,“易姑娘,如今你受了伤,我原是想带你去找些药材,可这里必不是久待之所,你说我们去哪里是好?” 静姝愣了一愣,心里又想起闻仲的要求,却是不愿答应,但他如今也不知何去了,她只好略微考虑片刻,道:“我们便去乌石乡罢,那里有一处小屋子,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暂住些时日。” “好!”江绍然答应下来,又撕下身上的衣裳与她,要她自己再做了一道包扎,待她换好时才进来将她背起,不缓不慢往外头掠去,两人凭着记忆左转右弯地倒是走出了这山间。 …… 小屋周边的紫斑牡丹又开了,开得极艳极美。 静姝坐在门口,人已不是去岁那样的人了,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种种,再没有以前的那种舒服感,不过是历了几月的江湖风雨,人竟变得这样哀愁了。 这几日来,她因着受伤的事,常常坐在门槛上发呆,感叹世间无常。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望了往在灶上忙活的江绍然,深深吐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再不要去想些什么,大声道:“你配的药果然好用,这便没几日,我的伤口已快好了。” 江绍然大咳了几声,正经道:“易姑娘,既是好了,那你煮些吃食罢。” 但他虽然这般说着,却是决计不会让静姝下厨的,又道:“易姑娘,既是快好了,明日你随我去林里抓只兔子回来罢。” 静姝嗔道:“哪有要我一起去的道理?” 江绍然道:“我不能离开你半步的,所以你得跟着我去。” 静姝微微一笑,哪里不知晓他的意思,回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急的什么?” 她自然是想要自己早日好起来的,自己还有要事去做,只是因着这破烂身体不好行动,虽是得了几日闲,心里却一日乱过一日,只期盼着自己的伤口早些好。 她偏着头想了一想,又道:“明日我们炖了兔子,后日我们便去平原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六) 江绍然盯着闻仲好一会儿,才出了去,先是将瘦长男子挖了一半的锅挖出来,他自然难以想象这个死去的人为何还会在这个地方偷偷埋上一个锅,自是快步向东面走去。 而静姝这处自江绍然出去后就兀自叹着气,想与闻仲说些什么,却无从说出口。 闻仲倒是开口道:“我却才的要求你答应不答应?” “我不能答应。” “那你不想活了?我母妃救下的命,你不要了?” 静姝怔了一怔,转眼看他,心中哀恸,不想这样一句话说出来竟是这样稚嫩。 约莫半刻的时间里,静姝任他再说些什么,豆未有回答。她早已不知晓自己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哥哥。 可闻仲竟在半刻后,开始移动脚步,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为何能够冲破穴道。 他忽地蹦过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慢慢地接近静姝,甚至连那略显疲惫的眸中都升腾起一股极其恐怖的恨意,似乎那双眼睛都在说:“你是杀我母妃的人!”而他的确也用嘴巴说了出来。 但就在他要下手的那一瞬间,一颗小石子已极速地弹到了他的手指。 他一惊,转头一望,身子一抖,江绍然已从外头走了进来。 原来他走至半路,心中又觉得不安,转而施起轻功向破屋子跃来。 江绍然“嗖”地一下,转眼拎起闻仲,手中一动,将将要把闻仲扔到屋外去。 “姑姑,救我!” “绍然,放下他。” 静姝与闻仲的声音同时响起,江绍然只得收回了力度,不过用了极少的力气将闻仲往地上一掷,却将闻仲扔得在地上滚了几滚。 闻仲的嘴上仍然在求饶,眼神却越发凶狠了,狠得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但他只是压制着,转瞬间,他又一笑,道:“你不敢杀我。” 江绍然冷声答道:“我如何不敢杀你?”但他只是说着,并未上前一步。 “你就是不敢杀我。”闻仲嗤笑着。 江绍然冷面微微一笑,却不理他了,只让闻仲在口头上占据着优势,待闻仲骂得口干舌燥了,自己才开口道:“你不想吃饭了?” 闻仲翻着白眼,咽了咽口水,继而瞪着江绍然。 江绍然斥道:“捡起地上的锅来,去打水,去找柴火!” 江绍然扶着静姝躺下来,她闭上眼睛,略略休息了两刻钟,待一切准备齐全,有锅有水,还有从那片还未被毁的菜地里挖来的菜。 静姝只得睁开眼睛,地上已无瘦长男子的尸体,看着房屋外头的简单灶台,想来是那瘦长男子此前造的,她艰难地指挥他们二人将那黑黍煮熟,再随意将那菜放入锅中,俨然无什么味道可言。 闻仲“嘿嘿”笑着,从房屋后找出副碗筷并酱料来,自己盛了大碗去,江绍然忽地瞪他一眼,两个箭步冲过去抢了他的碗并酱料,拌好了来,将那余下的酱料又扔了回去,只递与静姝一双筷子,捧着碗让她吃着。 闻仲恨恨不已,却不敢上前去抢,只将那余下的酱料就着锅里的拌了,折来了两条小树枝,瞪着那锅黑黍,只待锅边凉了,才敢狼吞虎咽地吃着,想是着实饿了。 静姝的胃口并不大好,吃了半碗便不愿再吃了,只是余下的总也不好意思叫江绍然吃,可江绍然以为她是心里愧疚不肯多吃,直逼着她将另一半也吃下去,自己倒半分没吃着。 闻仲吃罢了,江绍然问道:“那些药呢?” 闻仲道:“我以前挖的,想必已在那一场大火中消失了罢。”说罢,什么也不管,占了另外一张床,就睡下了。 江绍然一怒,欲要赶他走了,却因静姝阻止,未有前去,因此守在她身边,也是极为倦疲,及至夜了,也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休息了一夜。 天刚微明,他忽然听到微微响动,警醒过来,正见着闻仲蹑手蹑脚地要往外逃,闻仲一望那双冰冷可怕的眼睛攸地睁开,一吓,将将坐在地上。 听这一声响,静姝醒了过来,精神好了许多,问道:“闻仲,你到哪里去?” 闻仲见自己逃跑失败,忙答道:“我去解个手。” 静姝并未多想,只得摆摆手,让他去了。 江绍然却是察觉了闻仲的心思,本不加阻拦,恨不得他早日走得远远的才好,只是静姝却是不愿的,想来她是已做了决定,要将闻仲带到扶苏面前去。 静姝等了半刻,也不见人回来,道:“你去看看罢。” “不必看了,想必他已走了。”江绍然略略一顿,“易姑娘,如今你受了伤,我原是想带你去找些药材,可这里必不是久待之所,你说我们去哪里是好?” 静姝愣了一愣,心里又想起闻仲的要求,却是不愿答应,但他如今也不知何去了,她只好略微考虑片刻,道:“我们便去乌石乡罢,那里有一处小屋子,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暂住些时日。” “好!”江绍然答应下来,又撕下身上的衣裳与她,要她自己再做了一道包扎,待她换好时才进来将她背起,不缓不慢往外头掠去,两人凭着记忆左转右弯地倒是走出了这山间。 …… 小屋周边的紫斑牡丹又开了,开得极艳极美。 静姝坐在门口,人已不是去岁那样的人了,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种种,再没有以前的那种舒服感,不过是历了几月的江湖风雨,人竟变得这样哀愁了。 这几日来,她因着受伤的事,常常坐在门槛上发呆,感叹世间无常。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望了往在灶上忙活的江绍然,深深吐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再不要去想些什么,大声道:“你配的药果然好用,这便没几日,我的伤口已快好了。” 江绍然大咳了几声,正经道:“易姑娘,既是好了,那你煮些吃食罢。” 但他虽然这般说着,却是决计不会让静姝下厨的,又道:“易姑娘,既是快好了,明日你随我去林里抓只兔子回来罢。” 静姝嗔道:“哪有要我一起去的道理?” 江绍然道:“我不能离开你半步的,所以你得跟着我去。” 静姝微微一笑,哪里不知晓他的意思,回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急的什么?” 她自然是想要自己早日好起来的,自己还有要事去做,只是因着这破烂身体不好行动,虽是得了几日闲,心里却一日乱过一日,只期盼着自己的伤口早些好。 第一百三十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七) 静姝一望闻仲那闪闪发光的稚嫩目光,事实上,她这些时日教他武功,已然发现有了一丝疑惑,问及他是否习过武功,他却说是没有,如今看他的笑而不恭的小脸庞,不由得生起一阵寒意,那愧疚感霎时也跟着升腾起来,怔了半晌才道:“闻仲,姑姑一定会照顾你的。” “那姑姑就不要跟着父王去了,待在这里教我武功罢?” 也不知为何,静姝却从那似乎请求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赶忙驱散自己可怕的想法,认真应道:“好,姑姑不走了。” 扶苏眼见着破落处中,几个大汉正来来回回收拾着房屋,向着窗子上半探出头的静姝道:“姝儿,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他仍是不肯放她出来,虽说她现在满口答应,只怕自己一走,她忽地一思衬,哪里还管什么嘱咐,定是要随自己而去。这般一想,他忽地觉得此前将自己要走的事是一个大错误。 亲情是最容易让人作出错误决定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与静姝又一阵别离,就此离去。 静姝叹了一声气,细细一想,自己的哥哥当真是极其了解自己的,可就是这么一想,她又生出极大的心愿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帮助扶苏,为此她定要想个办法离开。 闻仲后来几日是不曾来看过她的,他的确依着扶苏的话跟着雷蜀练武。 直至几日后,雷蜀忽地发现这个小殿下的不同之处,好似在一夜之间功夫大增一般,欲要询问,却犹豫不决,以为其天资聪颖,由是继续教习,但见这日夜间,碰巧瞧见他在半夜中也在修习武功,再难忍心中之惑,推门而入,问道:“小殿下以前便有功夫么?” “你看见了什么?”闻仲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嘴角在月光中微微上扬。 这不禁将自小胆大的雷蜀吓得一跳,只觉得心中生寒,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子怎会有这样的一种毅力,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可怕的神情,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小殿下早些休息罢。” 闻仲应和了一声,但他却不休息,只缓缓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雷蜀身边,抬着小脑袋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什么?郡主也……”雷蜀一惊,往下的话却不愿说出口了,心中已然知晓原来静姝也是不知晓此事的,只立在一旁,希翼着这位小殿下让自己早些走,自己定要去告诉静姝。 但他好像是很少进行什么心理活动一般,他的心思竟被闻仲察觉得一览无遗,只听闻仲又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雷蜀立住不语。 闻仲忽地移步到他的背后,轻轻一点,已将雷蜀的穴道点住,心中恨意大起,不想这两日正是自己冲破穴道的日子,竟然被察觉,目光如炬,转眼凶光毕现,四下搜寻着是否有什么刀剑,恨恨踏步向雷蜀房间走去,拿起他的大斧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 但他在走出雷蜀房间时,正遇见巡夜的人换班回来,一人远远见着他,不知是谁,但依着身型立即判断出那是闻仲,唤道:“小殿下。” 闻仲一怔,霎时起了杀心,急冲过去,一下一个,极其残暴,口中喃喃道:“李斯、傅氏、潘达、潘达!叫你杀了我母妃!叫你杀我母妃!” 雷蜀听那一声“小殿下”,以及另一个人惶惶短叫的声音,呼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仲眼珠子一转,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咔嚓”一声,雷蜀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断成两截,人头落地,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 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衷心不二的江湖人士竟被自己的小主人杀死。 “啊——” 门外忽地一声恐惧喊叫声传来,闻仲回头一看,正见着是平日里跟在雷蜀身边的瘦长男子正惊慌失措地往自己的房间爬去。 闻仲一惊,追出去正待杀害,寨中霎时灯火通明,众人正拿着利器团团围住闻仲,闻仲反应却是极快,心知自己如今的功夫定然斗不过众人。 “咚”的一声响,那把大斧掉落在地。 “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思衬这样一个小孩子定是着了魔,又听他继续喃喃自语,眸中凄凉,平日里但见着这位小殿下体恤众人,众人自是心软下来,有忙慌安慰的,有迅速去收拾了雷蜀尸体的,原谅似乎不可厚非。 但闻仲耿耿于怀,但见着那瘦长男子被带走,知晓自己的事定然会被众人知晓,到那时,恐怕无可辩驳,受了一道安慰后,住进了一间房里,趁着众人去后山抬棺材时,自己迅速地将各个房中的被褥灯油,心中更是想杀了那瘦长男子,只是四下搜寻一番竟无他的踪影。 待众人回来时,一位在寨中有较高威望的人提议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就这样将二寨主安葬了,待明日天明,我们仔细察看尸体,再安葬不迟。” 众人应了是,却见自己却才还亮着的房中如今都没了灯火,心中疑惑,但也只有借着寨外的火光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正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但外头忽地火光冲天,极迅速地波及到了自己的房间,大吃一惊,欲要往外逃,可火势极盛,一时竟难以逃脱。 事实上,闻仲早已在廊下布下了火把。 而他自己正是等在火光之外,但见有一人逃出,便上前去杀去一个。 众人有的早已明白过来,只是不明这小殿下何时成了武家高手,又为何要将他们杀死,至死也带着疑问。 而静姝这处,本是夜中思衬、白日睡觉的,如今正唉声叹气地拿着玲珑刀把玩,用玲珑刀在地上扒着土,忽地远远见着寨子上火光冲天,尤为震惊,不知那是什么情况,正急得团团转,破墙要出,墙中粗钢大铁显露出来,一恨之下,把那玲珑刀对着铁柱子一削。 “当!” 一声脆响。 再见玲珑刀,竟露出一块绿油油的地方来,闪闪发光,静姝“咦”了一声,惊讶不已。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子已不归,我往何去(八) 静姝一望闻仲那闪闪发光的稚嫩目光,事实上,她这些时日教他武功,已然发现有了一丝疑惑,问及他是否习过武功,他却说是没有,如今看他的笑而不恭的小脸庞,不由得生起一阵寒意,那愧疚感霎时也跟着升腾起来,怔了半晌才道:“闻仲,姑姑一定会照顾你的。” “那姑姑就不要跟着父王去了,待在这里教我武功罢?” 也不知为何,静姝却从那似乎请求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赶忙驱散自己可怕的想法,认真应道:“好,姑姑不走了。” 扶苏眼见着破落处中,几个大汉正来来回回收拾着房屋,向着窗子上半探出头的静姝道:“姝儿,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他仍是不肯放她出来,虽说她现在满口答应,只怕自己一走,她忽地一思衬,哪里还管什么嘱咐,定是要随自己而去。这般一想,他忽地觉得此前将自己要走的事是一个大错误。 亲情是最容易让人作出错误决定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与静姝又一阵别离,就此离去。 静姝叹了一声气,细细一想,自己的哥哥当真是极其了解自己的,可就是这么一想,她又生出极大的心愿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帮助扶苏,为此她定要想个办法离开。 闻仲后来几日是不曾来看过她的,他的确依着扶苏的话跟着雷蜀练武。 直至几日后,雷蜀忽地发现这个小殿下的不同之处,好似在一夜之间功夫大增一般,欲要询问,却犹豫不决,以为其天资聪颖,由是继续教习,但见这日夜间,碰巧瞧见他在半夜中也在修习武功,再难忍心中之惑,推门而入,问道:“小殿下以前便有功夫么?” “你看见了什么?”闻仲稚嫩的声音轻轻响起,嘴角在月光中微微上扬。 这不禁将自小胆大的雷蜀吓得一跳,只觉得心中生寒,难以想象一个小孩子怎会有这样的一种毅力,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般可怕的神情,声音也跟着抖动起来:“小殿下早些休息罢。” 闻仲应和了一声,但他却不休息,只缓缓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雷蜀身边,抬着小脑袋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什么?郡主也……”雷蜀一惊,往下的话却不愿说出口了,心中已然知晓原来静姝也是不知晓此事的,只立在一旁,希翼着这位小殿下让自己早些走,自己定要去告诉静姝。 但他好像是很少进行什么心理活动一般,他的心思竟被闻仲察觉得一览无遗,只听闻仲又问道:“你要去告诉我姑姑么?” 雷蜀立住不语。 闻仲忽地移步到他的背后,轻轻一点,已将雷蜀的穴道点住,心中恨意大起,不想这两日正是自己冲破穴道的日子,竟然被察觉,目光如炬,转眼凶光毕现,四下搜寻着是否有什么刀剑,恨恨踏步向雷蜀房间走去,拿起他的大斧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 但他在走出雷蜀房间时,正遇见巡夜的人换班回来,一人远远见着他,不知是谁,但依着身型立即判断出那是闻仲,唤道:“小殿下。” 闻仲一怔,霎时起了杀心,急冲过去,一下一个,极其残暴,口中喃喃道:“李斯、傅氏、潘达、潘达!叫你杀了我母妃!叫你杀我母妃!” 雷蜀听那一声“小殿下”,以及另一个人惶惶短叫的声音,呼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仲眼珠子一转,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咔嚓”一声,雷蜀不修边幅的大胡子断成两截,人头落地,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 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衷心不二的江湖人士竟被自己的小主人杀死。 “啊——” 门外忽地一声恐惧喊叫声传来,闻仲回头一看,正见着是平日里跟在雷蜀身边的瘦长男子正惊慌失措地往自己的房间爬去。 闻仲一惊,追出去正待杀害,寨中霎时灯火通明,众人正拿着利器团团围住闻仲,闻仲反应却是极快,心知自己如今的功夫定然斗不过众人。 “咚”的一声响,那把大斧掉落在地。 “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思衬这样一个小孩子定是着了魔,又听他继续喃喃自语,眸中凄凉,平日里但见着这位小殿下体恤众人,众人自是心软下来,有忙慌安慰的,有迅速去收拾了雷蜀尸体的,原谅似乎不可厚非。 但闻仲耿耿于怀,但见着那瘦长男子被带走,知晓自己的事定然会被众人知晓,到那时,恐怕无可辩驳,受了一道安慰后,住进了一间房里,趁着众人去后山抬棺材时,自己迅速地将各个房中的被褥灯油,心中更是想杀了那瘦长男子,只是四下搜寻一番竟无他的踪影。 待众人回来时,一位在寨中有较高威望的人提议道:“此事蹊跷,我们不能就这样将二寨主安葬了,待明日天明,我们仔细察看尸体,再安葬不迟。” 众人应了是,却见自己却才还亮着的房中如今都没了灯火,心中疑惑,但也只有借着寨外的火光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正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但外头忽地火光冲天,极迅速地波及到了自己的房间,大吃一惊,欲要往外逃,可火势极盛,一时竟难以逃脱。 事实上,闻仲早已在廊下布下了火把。 而他自己正是等在火光之外,但见有一人逃出,便上前去杀去一个。 众人有的早已明白过来,只是不明这小殿下何时成了武家高手,又为何要将他们杀死,至死也带着疑问。 而静姝这处,本是夜中思衬、白日睡觉的,如今正唉声叹气地拿着玲珑刀把玩,用玲珑刀在地上扒着土,忽地远远见着寨子上火光冲天,尤为震惊,不知那是什么情况,正急得团团转,破墙要出,墙中粗钢大铁显露出来,一恨之下,把那玲珑刀对着铁柱子一削。 “当!” 一声脆响。 再见玲珑刀,竟露出一块绿油油的地方来,闪闪发光,静姝“咦”了一声,惊讶不已。 “易姑娘,快看!”江绍然喊道。 “咦——” 静姝长长地“咦”了一声,目露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