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书:好久不见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一书:好久不见 你要保守你的心,胜过保守一切,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柳绵绵坐在机舱靠窗的位置,窗外光线很强烈,洁白的云一团一团像棉花一样漂浮在无边无际蔚蓝的天空。 她是最不喜欢坐飞机的,安检麻烦,耳鸣的厉害,有些航空公司还在飞机上推销东西,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人死也应该死在地上,若是从万米高空上摔下来,灵魂都被摔散了。 他们此行三人,除了柳绵绵是来散心以外,其余二人杨静和董超都是带着公务前来考察的。 杨静这几年一直干着加工和倒卖药材的生意,董超则在内地经营着两个私人加油站,手里有闲置的资金,两人一直合计想拓展一个新业务,恰巧杨静受丰县**邀请谈合作建厂事宜,她便带着董超一道来考察。 杨静此刻坐在柳绵绵旁边,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但是一头长发却保养的又黑又滑,此刻正仰着脖子呼呼大睡。 四小时后飞机抵达清玉机场,接机的是杨静的朋友老钱,他是地道的清玉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戴着一顶护耳鸭舌帽,边哈气边跑过来和三人握手,寒暄完毕,四人便乘坐老钱的VOLVO,开启了六个多小时新的兼程。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离清玉市还有六百多公里处的丰县,边境人烟稀少,交通跟内地比起来自然落后些。 行至天黑,终于进入丰县境内,必经路口设有安检,车辆按指示驶入。一个高个子深眼窝的警察穿着防弹衣,扛着枪走过来,站在车窗外打量着他们,巡视一圈,目光定在后排的柳绵绵身上,问道:“年龄?” “28。”她老实的答道。 “从哪里来?来这里干什么?”深眼窝继续盘问。 旁边的杨静连忙凑过来解释:“我们是从内地过来,受丰县**邀请,有个项目前来考察,顺便参观咱们美丽的大草原!” 深眼窝扫视一圈道:“除了司机,其余人下车排队,过了安检再把身份证递交上去,等待审核。” 他们这一路每路过一个地界就要下车接受安检,连加油站都要检查审核,保安和工作人员也是全副武装,让一直生活在内地的三人莫名感到压抑不自由,觉得实在有点草木皆兵。 老钱边开车边解释道:“‘维稳’工作要切实落到实处嘛,麻烦一点怕什么,不急这一会,这里是边境,自然把安全稳定放在第一位,这也是对咱们的保护,就像网上说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他们在负重前行呢!”。 三人含笑,连连点头称是。 一路风尘,终于在半夜抵达目的地—丰县。当地接待是招商局投资信息科李科长,他开着一辆白色朗逸,打着双闪,在进县城的必经路口等他们。 车行至朗逸旁,杨静放下车窗开心的摇手打招呼:“老李!” 老李笑呵呵漏出一口白牙,招手示意来人跟他走。 随后车子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饭店,他们刚进门,饭馆老板就拉下防盗门,众人疑惑,老李笑笑道:“这里规定晚上十二点以后不允许营业,必须关门,这家店是我提前打了招呼的。” 听罢,舟车劳顿大伙也不客气,便随老李安排,径自坐下。服务员随即给每人端上了一碗当地特色丸子汤,当然不是内地的清汤丸子,确切来说更像是一碗肉。 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让柳绵绵此刻的胃和肚子又鼓又硬,此刻实在是吃不下,老李笑着劝道:“还是吃点吧,这边早餐九点后才开始。” 柳绵绵听话的点点头,喝了汤,又喝了很多茶。 第二天公务缠身的几个人一早便去局里开会,剩下百无聊赖的柳绵绵躺在酒店房间看电视。待到下午两点多,杨静打电话:“绵绵,下楼!” 随众人乘车来到县城边上,街道两旁的积雪黑乎乎的看起来有点脏,县城跟内地一个小镇看起来差不多。低矮的房屋,泥泞的院落,但是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大门随着脚步拐进去却另有一番天地,老李愉快的招呼大家入座。饭店院落很大,铺着地毯,清真式样的建筑,养着一些绿植,圆脸大眼睛皮肤黝黑的少年腼腆的走进来倒茶。 边界的美食是相当不错的,牛羊肉香而不腻,做法多样,在这里一顿吃的肉比柳绵绵在内地一月还吃的多,水果也很甜。柳绵绵尤其爱喝甜甜的八宝茶,杯子里五颜六色,一遍又一遍泡着喝,还能驱寒补气血。 包间略显拥挤,主位尚且空着,两边也留着,显然还在等三位重要的嘉宾。 一桌人正火热的聊着天,一声爽朗、带着笑意的抱歉使众人紧忙站起来,柳绵绵也礼貌的站起来,转过身看到一个又高又胖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挺着肚子大笑着走进来,杨静几人连忙迎上去,边握手边拉椅子,称来人为桑总。 桑总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助理模样的人,柳绵绵随众人目光一并跟过去,待看到那位“男助理”时,霎时犹如五雷轰顶,瞬间愣住了! 只见“男助理”含笑和众人点头打招呼,等到目光停留在柳绵绵身上时,惊愕的神色在他脸上蔓延开,瞬间苍白。停顿了几秒,他很快调整好自己,走到座位前,自如的脱去黑色羽绒服,顺手搭在椅背上。 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圆领毛衫,藏青色牛仔裤下配着一双锃亮的棕色商务皮靴,入座后,顺手便端起桌上茶杯,眼眸低沉。 桑总热情的介绍:“这位是理华机械公司管理部门的文子期文经理,这位美女是我的助理陈青。大家不要客气,坐吧坐吧,都是自己人。” 寒暄过后,觥筹交错,酒意正浓,一桌人相互恭维打趣,只剩柳绵绵一个人埋头苦吃,辣子鸡里面的辣椒呛的她直咳嗽掉眼泪,杨静赶紧给她递水,旁边人给递纸巾,柳绵绵一边捂着嘴一边抱歉道:“我去趟洗手间,大家不用管我,你们聊你们聊。”说罢拿起桌上手机就往外走,桑总见状笑着对陈青说,“你去照顾一下这位美女吧。” 柳绵绵不好拒绝,便随陈青一起穿过走廊来到洗手间。一番修整过后,她这才顾上仔细打量陈青。 肤白貌美,眼睛大而深邃,一头亚麻色自信优雅的卷长发,在她用纸巾擦手时,柳绵绵看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条正黄色水晶链子,光泽不错。 “你还好吧?”陈青笑着关切道,声音温柔而得体。 一时间衬的旁边柳绵绵自觉五短三粗,心想怪不得人说此地盛产美女,于是不好意思的说:“没事了没事了,陈助理,我吃的差不多了,想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坐透透气,麻烦你一会回去帮我解释一下。” 陈青想了想,点点头道:“走廊尽头有个小会客厅,我让服务员给你送杯果汁过去,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找我。” 不胜感谢,柳绵绵连忙点头,小跑般朝会客厅走去,进门即大舒一口气,惊魂未定,门咚咚又响了,打开杨静站门外抱着胳膊对她笑: “柳绵绵,你慌里慌张,心虚什么?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什么,遇见旧情人而已!”柳绵绵无奈耸耸肩! 她倒是大方。 换做杨静张大嘴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结结巴巴,“你你,你被桑总包养过啊???” 柳绵绵无语的看了她三秒,嘭!关了会厅门。 “记得吃药!你脸色不对!”杨静对着门一嗓子喊。 午饭结束后,桑总和陈青以及文子期先行离开,热情的老李却一定要开车带着杨静他们四人在县城周边转转。 冬天的草原依旧广阔无边,天空像一面蓝色的大镜子,没有一丝云。还有空旷的戈壁滩,绵延的雪山,零散的牛羊,空气干净而沁脾。确是个散心的好地方!几个人一直玩到天黑才尽兴回到酒店。 晚间的宵夜在老李的安排下,又是大鱼大肉,羊蹄子、馕包肉、不知名的鱼、红柳烤肉,午饭被呛到的柳绵绵着实有点饿了,喝了点紫薯粥,不客气的吃了一块牛肉饼,一串烤肉,听众人说梨子甚甜,忍不住吃了一个。 第二天酒店醒来,柳绵绵自觉胃里像有块石头一样不消化,便没去吃早点,有点恹恹的在院子里踢石子散步。 杨静找到她:“绵绵,一会去看厂地,离这比较远,估计天黑才能回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你坐桑总那辆霸道,桑总和我们坐老钱车,方便路上沟通一些事情。” 柳绵绵寻着霸道车走过去,恰好看见陈青从副驾驶下来,便笑着向她打招呼,上车以后,柳绵绵再次看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文子期。 侧脸看他好像黑了些,依旧俊朗而立体的五官,似多了一些冷漠和疏离,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眼下看着他感觉有点陌生,毕竟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柳绵绵转念又想,大家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哪有那么多纸短情长,恩恩怨怨,不如江湖一笑泯恩仇? 于是,柳绵绵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个,嗯,子期,好久不见!” 话刚说完就后悔的恨不得钻地缝,怎么冒出一句这么老套的话!但是更更重要的是,文子期发动车子行驶,全程默然,根本没有理她!!! 倒是陈青转过头笑问,“你俩认识呀?” 柳绵绵讪讪的笑着:“对,朋友,哦不对,同学!” 陈青看看子期,又看看柳绵绵,笑道:“他乡遇故知,今晚应该喝一杯!” 柳绵绵感激的对陈青笑了笑,再看看文子期,只觉自讨没趣,便自顾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靠着车门闭目睡觉。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起来,文子期偷偷地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人,心叹道果然是她,不放过一切可以睡觉或小憩的机会,再仔细看了看,只见柳绵绵身穿一件中长墨绿色白领羽绒服,一头栗发微卷至颈窝,印象中的刘海已不见,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散着几丝碎发。脸颊微红,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微动。 文子期苦笑一下,心中一片凄凉。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五年里,从最初的的恨和不解,到现在他自认已能百毒不侵,却在重逢那一刻溃不成军。 陈青歪着头,定定的望着文子期,每隔几分钟,文子期就会就扫一眼后视镜,这么明显的小动作,她大概猜出了许多,昨天饭局上,一向沉稳老练,酒量惊人的文经理,稍显坐立不安,端起酒杯的手分明是在颤抖。 陈青想尽量使自己心情平复,压下那一丝担心或是嫉妒,尽量云淡风轻一些,她陈青一贯是理性优秀且独立的女人,撒泼吃醋质问自然不是她的做派。可是旁边的男人,从昨天下午起,魂就飞走了,只剩下一副行走的躯体,现下装出来的疏离和冷静,恰恰反映出他的不安和心虚。 或许此刻文子期应该想抽一支烟缓解一下?陈青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文子期目视前方,接过水毫不客气的大口喝起来,再递回陈青,习惯性的说了句谢谢。 终还是没忍住,陈青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摆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微笑:“子期,是她吗?” 文子期定了定,嘴角一丝自嘲:“看出来了?” 短短四个字,陈青心底似有玻璃碎一般,一时间喉咙干痒,气闷心燥,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回头看了看绿衣女人,笑道:“睡相倒是娇憨可爱!” 文子期忍不住扬起嘴角,悠悠道:“我记得大学时选修国学课,老师是个之乎者也的老头儿,有次正讲到‘湘云醉卧,四面芍花飞一身,睡语说酒令’。忽然止住,扶了扶眼镜,然后满堂望去,指着恰好趴在课桌上会周公,口水流一页书的柳绵绵,笑道:‘憨湘云是也’!” 引来哄堂大笑。 那是文子期记忆犹新的一幕,正值五月,校园里芍药花正艳,柳绵绵穿着一件粉色连衣长纱裙,脚着白色板鞋,趴在靠窗的课桌上自顾睡去。五月的阳光还不是那么炽热,透过玻璃映洒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隐约似能看到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和鼻尖晶莹小巧的汗珠。一时间他整个被吸引住,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第一次体会到书里的句子:醉卧花丛不自知,红香散乱,千娇百媚。真是于她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两人均属z大经济系,他修经济学,柳绵绵是财政学,选修课正好同时选了据说比较容易得分的国学,从那以后,无趣的Z大,无趣的国学课,竟让文子期每个毛孔都开始躁动不安,恍若新生,心下竟有些期盼每周两节的国学课。 与那时情景转眼已过去八九年,距分手再见竟也五年了。年少时痴笑五年会是多漫长而遥远的光景,却不曾想后来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竟如飞而至。 一旁的陈青摩挲着自己红艳欲滴的指甲,低头思索着,终是没再问。 第二书:那时的月光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二书:那时的月光 谁有祸患?谁有忧愁?谁有争斗?谁有哀叹?谁无故受伤?谁眼目红赤? 驱车二百公里,穿过县城,来到一片空地上,四周有零散的厂房,远处还有正在作业的各种机械,众人下车查看,桑总拿着图纸边指边讲,陈青早已下车前去招呼。 现下是选址计划环节,文子期此次来主要是了解情况和关于设备预算等答疑,所以并未下车,他没有熄火,车内暖风温热。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后座人似有醒来,挪了挪。 柳绵绵这一觉睡的特别香甜,她在嘈杂的环境下反而更容易入眠,昨晚住在这个寂静的小县城里,夜里简直静的可怕,也不知道是茶喝多了还是大脑想得太多,昨晚她翻来覆去,最后只好靠着床头刷着手机,最后迷迷糊糊,似醒非醒,一夜都没睡好。 柳绵绵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看到车里只剩下她和文子期,便欲拉开车门出去。 “外面风大,刚睡醒不想感冒的话还是待在车里吧!”文子期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柳绵绵想了想,他的话有道理,出门在外混吃混喝,万一感冒了又要拖累杨姐,还是小心些好。 但是又不知道该开口和文子期说些什么,干脆掏出手机,打开新闻。 文子期迟疑了一会,终究没再说话,打开车门站在车外点燃一支烟,默默然看着远方。 柳绵绵放下手机,做贼似隔着玻璃看着文子期,抽烟的手势比较老练,烟龄不短,记忆里清秀的少年胖了些,此刻眉头紧锁,像是有些懊恼,一口一口猛吸着烟。 柳绵绵想起曾无数次走在校园里,身后一个清脆的上颚敲,她转过身,文子期便含笑看着她。那是他们之间专有的信号,每次听见,她奇怪自己总能着魔般转身,而身后一定是子期,她便笑着朝他奔去。 那时候的柳绵绵是调皮的,任性的,双手插在文子期衣兜里乱掏一气,文子期则像哆啦A梦一样,总备着各种她喜欢的小玩意,一个小玩偶,或是一串手链,甚至一个自诩为锦囊妙计的字条,都是些不值钱甚至不花钱的玩意儿,她却欢喜的找到宝贝一般,趁着没人,小鸡啄米般亲他的脸颊。 柳绵绵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搞的,陈年旧事,想它作甚,今日有点乱了阵脚。 感到有点口渴,但是她忘记带水杯,起身朝后备箱看了看,果然有半扎矿泉水,抽出一瓶来,拧开刚喝一口,心下便道坏了,太冰太刺激,这几日胃里本身就像塞了石头一样,一口冷水下去,果不其然,几分钟后胃开始绞痛,定是肠胃炎犯了。柳绵绵努力揉着胃,怪自己真的太不小心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荒地就是远处的雪山,宽阔的马路上除了他们一行,连一辆过路车子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心里暗自自责,真是跑来添乱了,哎! 柳绵绵努力平缓着,搓热手掌再一遍遍伸进衣服里揉着胃和肚子,绞痛阵阵袭来,只觉气虚,不由自主弓起身子,咬紧牙关。 文子期扔掉烟头,拍拍衣服,打开车门,目光所及看到后座脸色苍白的柳绵绵,只见她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文子期连忙绕到后排,打开车门,正要伸手摸柳绵绵额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赶紧又收回去,眼里透过担忧,焦急问:“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柳绵绵忍着疼小心翼翼的说:“没事,可能肠胃炎,缓缓就好了!” 文子期深深的看她一眼,关上车门立即朝前面一群人跑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都朝这边望了望,他又急忙跑回来,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嘱咐柳绵绵坐好。 绞痛袭来,由不得柳绵绵问任何,蜷缩在座位上。车子一路狂飙,半小时后,来到一个镇子模样的小诊所门口,文子期率先跑进诊所,端了一杯热水出来递给柳绵绵道:“先喝杯热水缓缓,然后搓搓脸和头发再出来!”她温顺的照做,踏出车外,果然寒风凛冽,缩了缩脖子,快步走进诊所。 医生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汉族老头,问了问情况,听诊,压了压柳绵绵的胃部,抬头对文子期说:“打点滴吧,急性肠胃炎,舌苔厚,肠胃消化不适,胃又受了凉!”文子期点头说好,一边接过柳绵绵手里的空杯子,又倒一杯热水给她,柳绵绵小声道谢,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下去,胃里果然舒缓好多。 皮试过后,柳绵绵一言不发的坐在诊所内间椅子上打着点滴。 文子期坐在她对面,头歪向一侧,不看她也不理她,好似有点生气。 柳绵绵小心翼翼的,试探而诚恳的说道:“子期,谢谢你!” 文子期怔了一下,看向她,挺了挺身子,抱着胳膊皱着眉道:“没记错的话柳小姐你也快三十岁了吧,早已为**或者已为人母,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闻言柳绵绵看着文子期,眼睛里闪过一丝委屈,又快速的转过眼神,低头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文子期游移的望着她,此刻不知是羞愧还是抱歉,柳绵绵涨红了脸,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小心翼翼的瓷娃娃,她的眼睛看起来异常疲倦,眼周略略发青,嘴唇几乎无血色,头发有些散乱,另一只手局促的撑在椅子上。 “那就照顾好自己,别给我添麻烦最好!”文子期被她的样子莫名气到。 以前的柳绵绵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喊他:文!子!期! 现在的柳绵绵对他小心说对不起! 呵! 文子期啊文子期,你想什么呢?眼前的人早已是罗敷有夫。 想到这里,他突然烦躁,感到无处可遁,起身走出诊所,回到车上,心烦意乱的打开收音机,歌声响起: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歌声悠悠荡荡,诉说着前缘往事,嗔怪着那一个人~~ 悲伤、压抑、不甘、不舍弥漫文子期整个心和身体。 他伏在方向盘上,过了许久,一滴泪滑下来,两滴,接着哽咽,随后开始泣不成声。 柳绵绵,柳绵绵,多少日夜为你辗转反侧,多少时间为你消极沉沦,五年了,越想忘记你记忆反而越清晰,你真是一味毒药,真是插入我心脏的一把刀,我已经和着血缝住了伤口,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思绪开始泛滥,仿佛又回到了青葱年少的时光。 那日课程结束,文子期正低头收笔记,一张笑盈盈的脸庞探过来,双手顺势压在他书本上,笑脸伴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同学,笔记能否借我抄一抄?” 那时还略带点婴儿肥的柳绵绵,眼睛里似有星星一般明亮,调皮的冲他眨眨眼睛,一股甜香随之袭来。 文子期看着她,涩涩道:“好!” “谢谢!”银铃般的少女毫不客气的抽走笔记,飞快翻开,快速浏览,看到书页上的笔迹,欢喜的转头:“文子期,我抄完就还你!我叫柳绵绵!” 文子期内心亦是欢欣鼓舞的,春日一样,花开泛滥。以至于同行室友张渊拍他肩膀示意一块回寝室时,他低头细细回味道:“柳绵绵!”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张渊贼兮兮搂过他肩膀,“不知哪位姑娘入了我们经济系系草法眼?” 一时间憨湘云巧借文子期笔记,添油加醋的各种暧昧版本在寝室传开,同寝室的张渊、苏瑞、肖敏强三人嬉笑着边打纸牌边调侃,咱们闷葫芦文子期终于熬来了桃花运! 以致于后来校园再遇柳绵绵,未等文子期开口,其他三人总是高度热情狗腿的迎上去,忙着喊大嫂。她倒也不生气,浅笑盼兮,一来二去竟与他们混熟了。 从那以后,生活里仿佛多了一道色彩,偌大的校园总是能碰到柳绵绵,每次她都笑嘻嘻的说:“文子期,好巧啊!” 周末文子期泡在图书馆里,贼头鼠脑的柳绵绵溜至身旁,压低声音间谍般道:“子期,三食堂中午有糖醋鱼块,红烧排骨,一食堂今天有卤鸡腿和魔芋烧鸭!” 文子期抬起头来,目光与她相对。 “咱们去哪吃?”柳绵绵依旧小声。 晶莹剔透的小脸,无辜而明亮的一双眼眸正期盼的看着自己,于是文子期忍不住刮了刮柳绵绵小巧的鼻子,笑道:“鱼肉凉了可不好吃,走吧!” 早间第一节是经济法课,因早起心血来潮,刻一枚石头耽搁了时间,文子期没顾上吃早餐便夹着书往经济系大楼走去,穿过校园熙熙攘攘的商业区,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子期!” 柳绵绵总是那么开心,能小跑从来不走路,一只手里提着两个三明治,另一只手握着一杯奶茶,背着一个咖色双肩包,伸着两只胳膊像只软糯糯的小鸭子一样朝他奔来。 “我就知道你要从这路过,喏,快吃!”柳绵绵递给文子期一块油纸裹着的三明治,“不吃早餐会变笨的!”她认真的说。 文子期接过来,剥开油纸咬了一口,沙拉酱和面包溢满口腔,文子期向来是不喜软糯香甜的食物,更何况于他而言过于油腻甜腻的沙拉酱。但是看着柳绵绵期待的神情,不知不觉便吃完了。 柳绵绵果然开心,递过奶茶,示意他喝一口。 文子期喉咙一紧,皱皱眉,一大早被甜腻袭满的胃,实在不想再咽一口甜腻的奶茶。 柳绵绵慌忙不迭的解释:“我没喝,干净的。” 文子期笑笑,弯下身,凑到她面前,含住吸管快速吸入一口。 柳绵绵欣喜的看着文子期,拿出纸巾犹豫了一下,大胆替他擦拭嘴角。 夏天的早上阳光明媚,她扎着一个整齐的马尾,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鼻尖沁着汗珠,那干净而纯粹的笑,比路旁绚烂的紫薇花还要撩动文子期的心。 那个笑,后来无数次出现在文子期的梦里,贪恋着,想吻上去。致命的笑,以致于将最后的日子里柳绵绵对他的作践和抛弃都能随时间而淡然。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尽头的相思。 一个人打着点滴,下车时也忘记带手机,柳绵绵百无聊赖,只能再次靠着椅子假寐。她总是犯困,随时随地,可能因为梦里是轻盈的,无忧无烦的。就像年少时候的她,可以任性,可以理直气壮质问文子期,那时他的怀抱是专属她的。 那是大二的时候,国学课上她被一阵哄堂大笑惊扰,睁开眼木木然擦拭着口水,环顾四周,前排似有一双眼睛望着她,柳绵绵寻过去,四目对视,男孩立即转身坐正,他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圆领卫衣T恤,蓬松短发,侧颜绝杀。柳绵绵不禁花痴起来。 晚间回到寝室发起呆,上铺的赵小婵探下脑袋:“今咋不闹呼了?没生病吧?”柳绵绵看着她,嘴角上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床,钻入赵小婵被窝, “我不好你这口!柳绵绵!”赵小婵大惊失色。 待听她讲完,赵小婵意味深长笑道:“嗨,我当什么事呢,小姑娘恋爱了!”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柳绵绵失落道。 “傻了吧?你呀你,一恋爱智商分分钟变低。高中生都知道书本传情,笔记写心,有借有还,一来二去岂不是你囊中之物!”赵小婵怒其不争。 柳绵绵恍然大悟,灵魂深处某个窍终于开了。 得来文子期的笔记,半卧在床上,柳绵绵珍宝一样捧在手心,文子期,子期。翻开笔记,他的字倒是少年老成般苍劲,形随小楷,却又自成章法。 柳绵绵忍不住提起笔来,在文子期三个字下写上柳绵绵。傻笑着觉得这样会跟文子期离得近一些。 那以后,柳绵绵忙了起来,除了学业,每日里还要思量着怎样和文子期制造各种交集和偶遇,闲来无事还得拉着赵小婵一块约张渊、苏瑞,肖敏强搓火锅,打探文子期的相关事宜。其中属张渊最八卦,两杯啤酒下肚:“大嫂,你费这周折干啥,我们老大平常最假正经,逮着机会抱着他猛亲一口,保管是你的人!” 柳绵绵一口啤酒朝着张渊喷出来,苏瑞投去一个同情的表情。 肖敏强则递过纸巾给张渊,笑着说:“太生猛了,老大会绕着她走的。” 苏瑞想了想道:“好男怕女缠,先入为主,据我所知,喜欢老大的女孩倒是不少,可是真明着追的没几个。” 于是柳绵绵便到教室里找文子期,图书馆尾随文子期,男寝室楼底下对着窗户喊文子期,可文子期倒是从未拒绝,但也从未僭越,接受着柳绵绵给的一切,却也从未给过柳绵绵任何回应。 “这不就是妥妥的渣男么!”赵小婵义愤填膺的说。 柳绵绵黯然垂目。 学校一年一度的文化节文艺晚会紧张筹备中,作为校内艺术团积极分子柳绵绵,自是兹事体大,认真排演,近一周竟没顾上叨扰文子期。 那日下了课柳绵绵便急匆匆朝经济系大楼跑去,在楼道里东张西望。人都快走完的档口,她懊悔是不是来晚了,或许文子期早走了。 正失落着,楼道拐角处一个身影闪出来,一米八的身高,体型修长而均匀,明黄色短袖,白色裤子,犹衬得他慵懒休闲,多了几分亲切和温柔。正抱着几本书朝柳绵绵走过来。 文子期属于男生里肤色较白的,他的眼睛很像尼古拉斯凯奇,略带一点忧郁和懒散,鼻梁也高高的,嘴唇却是凉薄,总是投给柳绵绵一个无奈的笑。 “几日没找你,穿的这样妖艳!”柳绵绵不满道。却还是兴高采烈跳过去:“子期!” 不等他回应,又迫不及待道:“明晚七点文化节晚会你去不去看?” “怎么了?”文子期看着她,女孩依旧扎着马尾,头顶却有几丝头发乱乱的翘着,想必课间又打盹了,刚想伸手给她抚一抚,柳绵绵却焦急凑上前:“你一定要来看,我有参演节目,第六个就是我表演!” “你演什么?”文子期笑问,整整一周没来找他,原来是忙着备演。 “天仙配!”柳绵绵不好意思的拽拽耳垂,“我唱董永~,你一定要来看啊!我先走了!”说完怕文子期反悔似的转头就跑了。 那时候校园里流行舞台献礼,台下对台上表演者喜欢或者是恋爱关系,可以在表演完后送花或者毛绒玩具上去,台下便会起哄,文化节也并不是很严肃或者有主题的文艺晚会,校领导亦不参与不干涉,一群象牙塔里正值年龄的青年男女肆意歌唱,晚会气氛相当好。 舞台后间柳绵绵化好妆,穿着蓝色袍衫,头发挽至头顶,后脑勺两条蓝布条垂下来,对着镜子心想,这么帅气的董永,一定能把七仙女迷倒入怀,住在寒窑里再给他生几个胖娃娃,哈哈。 台下乌压压一片,他肯定在台下,柳绵绵倒吸一口气,随着节拍搂着搭档的***,手指远处绿水青山开嗓:“…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呐~” 谢幕之际,陆续有两个人给她的搭档上台献花,气氛达到**,柳绵绵环顾台下,就是没看到文子期,不免气馁,怎料转头下台的空隙,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跑上台塞给她一个毛绒绒足有半人高的棕色狗熊,柳绵绵惊讶抬头,连忙道谢,男生扶了扶眼镜,说我叫周栋,茶艺课咱俩一组过。 饶是她一贯大大咧咧,这会儿却也结巴起来,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摸不着头脑,心里还愤恨恼怒着另一人,再次诚恳道谢,抱着大熊逃离舞台。 换了衣服,来不及卸妆,她便气冲冲的跑到文子期宿舍楼下,正准备扯开嗓子喊,张渊从大门出来,看到柳绵绵的脸,夸张的笑:“大嫂,你这是过万圣节呢?” “你给我叫文子期出来!”柳绵绵气呼呼不理他的玩笑。 “他不在,嫂子你去自习室找找?”张渊听出不对,赶忙溜之大吉。 柳绵绵听罢直奔自习室,每间挨窗探去,未见身影,只得作罢,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着脑袋,大楼外间宽而高的台阶,四下无一人,她丧气的一步一步往下走,迎面撞到一个宽阔的怀里。 借着楼上窗子透出微弱的灯光和皎洁的月光,她抬头望着撞上的人。那人站在低她三个台阶下,也看着她,目光与她平视。 柳绵绵的眉毛还画着又粗又黑夸张的剑眉,脸上的粉底被不知是汗还是泪侵染的斑驳陆离,嘴唇红的娇艳欲滴。挽着的头发已经散开,花藤般散落至颈肩,几个自来卷贴在额上,她胡乱的用袖子抹一通汗,还未收起脸上惊讶之色,预备摆出气恼的样子,来人却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她竟一时不自知,委屈的掉起了眼泪。 豆大的眼泪先从右眼掉落,止不住的一颗又一颗,多日以来的委屈此刻全部涌上心头,双眼模糊起来,鼻尖酸涩难耐,心口好似被堵住一般,气闷难出。顾不得狼狈,一把推开他:“起开,好狗不挡路!” 文子期却反手一抓,拽住柳绵绵的胳膊,深情的看着她,腾出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摩挲着,擦拭她的泪痕,拇指游离在她唇边,待柳绵绵还来不及任何反应,唇就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堵住了。 炙热绵软。她浑身过电一般颤栗,那双看似凉薄此刻却温软无比的唇,正紧贴于她的唇上,柳绵绵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只得由文子期而去。 许久,文子期抬起明亮温柔的眼眸,沙哑的嗓子问她:“绵绵,还生气么?” 柳绵绵涨红了脸,此刻只觉浑身酥软,想要找个物体靠一靠,容她缓一缓,干脆就着台阶坐了下来。 文子期亦挨着她坐下,握起她右手,放在掌心宝贝般抚摸。 “我一向不大喜欢太吵闹的场合,你说的话我是记得的,你想要的我也是明白的。”文子期自嘲的笑了笑,掏出一块石头递给柳绵绵:“不过你要相信我,舞台献礼那种行为以后回忆起来你会觉得特别幼稚。”他含笑看着柳绵绵,顺便敲了敲她脑袋。 柳绵绵接过石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这个形似人俑的黑色石头。指间摩挲着,石头上似有刻字。她疑惑地抬头望着文子期。 “柳绵绵,开心每一天。2009年9月。”文子期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你是说,”柳绵绵突然紧张起来,“我们俩好了吗?” 换做文子期诧异:“我们不是早就好了吗?” “啊?”柳绵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么时候?”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图书馆看书,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文子期无奈的又敲了敲她的脑袋。 “可是,可是你从来没说过,我们在谈恋爱呀?”柳绵绵急急道。 文子期想了想,顿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每次我正好想你的时候,你就会出现,我想这大概就是心意相通吧,只有恋人才像我们这样天天黏在一起,”他放下柳绵绵的手,转而搂她入怀:“况且,他们不是早就叫你嫂子了么~” 柳绵绵叹口气,心里忿忿不平,继而抓起文子期一只胳膊,大口咬下去。 饶是文子期这样不显声色的人,被突如其来这一口,竟也惨叫起来。 下一刻,“董永”忽的钻进他怀里,使劲的用头拱了拱,手里攥紧石头,喃喃道:“子期,我这心里一会会时间,五味杂然,既酸又苦,又涩又甜,真是累极了,让我歇会儿!” 文子期不再说话,唇欺上她额头,将怀里人紧紧搂住。良辰美景,今夜月色甚美。 边境的冬天尤为漫长,早晚更是渗冷入骨。 待三瓶药打进身体,天色已暗下。柳绵绵醒来,脖子僵硬不已,肠胃却已是不痛了。起身发现盖着一件黑色羽绒服。 大夫开了些许药,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告知诊费药剂共260元。柳绵绵想起没带钱,便抱着羽绒服去车上取手机。 打开车门,驾驶座的人却放平了座椅,拉长了身子正在平躺着睡觉,不巧柳绵绵的手机偏放在驾驶座椅后面的网兜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柳绵绵便轻轻的唤他:“子期~子期~~” 文子期一动不动,柳绵绵不禁伸手想去轻拍他,手腕突然被文子期抓住。霎时一双锐利的眼睛正不解的盯着柳绵绵。 “我取下手机,”柳绵绵咽了一口唾沫,抱歉的说道:“打扰你休息了。” 握着的手腕纤细光滑,下一秒触电般急忙放开,文子期立即起身,打开车门出去,待他回来,柳绵绵坐在副驾,还没拿到手机,不知座位靠背怎样弹回去,尴尬的冲文子期笑笑:“钱我回去还你~” 文子期调好座位,发动车子,自言自语般:“你欠我的可不止这260块钱!” 还有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悲凉,自我怀疑否定,一蹶不振的沉沦,爱而不得,思而不解,心痛乏酸,那时候的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只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为什么说离开就能彻底放下?为什么那么决绝的话能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柳绵绵,你告诉我为什么?! 第三书:不会丢下你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三书:不会丢下你 所盼望的迟延未得,令人心忧;所愿意的临到,确是生命树。 车子行驶至街道旁停稳,文子期解了安全带道:“吃点东西吧!”便先下了车。 柳绵绵只得跟上,来到一家***装修样式的餐厅,尾随文子期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小包间内。 文子期没接菜单,自顾对服务员说:“山药白米粥一窝,莴笋牛肉片,不放青辣椒,茶树菇炖鸡肉,”他看一眼柳绵绵,继而道:“开胃泡菜一份,两杯八宝茶。”服务员应声记下,闭门离开。 手机震动,是杨静打来的,柳绵绵赶紧接通解释:“杨姐对不起,忘记给你电话了,打过针了,嗯,嗯,没事的别担心,你忙你的,我们正准备吃饭,吃完我就回去了,再见杨姐。” 挂了电话柳绵绵吐一口气,看来这个地方真的和她八字不合,来了以后身体和脑袋都秀逗了。 茶上来以后,柳绵绵迫不及待的捧着喝了一口,香甜温热,缓缓流入胃里,顿时浑身精气聚回来,不由得叹道:“真暖胃!” 文子期抬眼瞥了瞥她,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今日慌忙,没顾上喝口水,这会才觉察唇干嗓子哑,早餐他也没吃,一整天的胃里因为没有食物此刻稍有痉挛。 白粥呈上来,文子期拿起勺子舀一碗,递给对面的柳绵绵,可笑八位的圆桌,他俩对面而坐,倒像是拼桌的陌生人。 柳绵绵连忙站起来,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声道谢,便低头吃起来。待菜上齐,才发现文子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坐在她旁边,并夹起一片莴笋放入她碟中。 文子期并不大会照顾人,以前大多时候都是柳绵绵煮菜给他吃,然后一遍又一遍问他味道怎么样,他故意撑住不语,柳绵绵便佯装生气,末了文子期便挠她脖颈,两人一阵嬉闹,等安静下来,他认真的捧着柳绵绵年轻姣好的脸颊,说:“我的女人,自然是个能豆豆~”柳绵绵便心满意足痴笑。 现下眼前的女人却完全当他是刚认识的朋友而已,也没打算客套,更没有刻意找话题,埋头细品美食,似乎对酱黄瓜颇感兴趣。酱汁沾到唇边,柳绵绵自然的伸出手道:“纸!”文子期更自然地抽出一张餐纸递给她。蓦的,两人都想到什么一样,怔了一下。 确定不是梦吗?文子期尝着碗里的粥,心想,这样也好,她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在这人烟稀少的边境上,陪他一起吃晚餐,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打扰他们。 年少时曾在月光下初试心意,颤颤巍巍的一双人儿,转眼都要步入而立之年,他不应该继续像个孩子一样别扭着,为难着柳绵绵亦为难着自己,最难熬的日子已然过去,好好吃一顿饭,不也是过去五年里内心不敢有的奢望吗? 文子期用空碗给柳绵绵盛了两勺鸡汤,放到她面前道:“这鸡汤里炖有白术、北芪、云苓,最是养胃,你脾胃虚弱喝点汤,肉尽量别吃了。这几天饮食自己多注意,清淡些。” 柳绵绵胃疼的毛病大学时就有,风风火火的两顿饭攒一顿大吃,吃撑了胃胀酸痛,第二天便拉肚子,喝清水都吐。 这时候唯有白米粥和苏打水能下咽,柳绵绵便捶胸顿足,怪苍天既生吃货何赐弱胃一枚。 “子期,你为什么在这里?”柳绵绵打断文子期思路问道,一边乖乖的喝了鸡汤,然后把玩着勺子,在小碗里压着一粒枸杞玩。 “丰县招商局孙局长前些年内地考察时我接待过,一来二去成了朋友,桑总跟我们公司也有合约,眼下县里想发展当地红花产业,杨总有意投资建厂,桑总有地,我们有加工设备,凑一起对接一下。”文子期喝一口茶继续道:“每年休年假我都选在六月份,在这待一个月,所以比较熟悉。” “这些年过的好吗?”柳绵绵左手搓着耳垂,低眉轻声问道。 “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干着游刃有余的工作,自是比不上… …”文子期顿了顿,讽刺道:“自是比不上上流人的生活,倒也自给自足,心下安然。”说完他又有些懊悔,抬眼看她。 对方倒是没在意,点了点头:“这是最好不过了。” 文子期也很想问问柳绵绵,你过的怎么样,婚姻生活幸福吗?有没有哪怕一刻想起过我?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他一句也问不出口,怔怔的,一时间哑住,仿佛眼前都是梦,怕被自己的鲁莽惊醒,将梦碰碎了。 回酒店的途中,天色已晚,漆黑的路上只有他们的车子孤独的行驶着,路两旁尽是一望无垠的雪地,路边的积雪冻成冰,前面的路像是漫漫不知出口在哪里的隧道,走不出尽头。如果不是有车灯的光亮,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像坠入幽闭的无尽深渊。后座的柳绵绵双手使劲搓搓脸颊,叹了一口气,调侃道:“要是此刻把我扔到这,估计会被狼叼走。” “不会的,不会丢下你。”柳绵绵本是玩笑话,文子期却认真起来,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道:“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这下换做柳绵绵尴尬起来,丧心病狂的事,看来是她干过的。 回到酒店,一个到三楼,一个上四楼,电梯里他们礼貌的告别。文子期眼睛扫到女人手里的房卡——0306。 回了房间,温蕴的暖气袭来,周身舒展了许多,柳绵绵脱掉鞋子和外套,慵懒的趴在床上,给杨姐发了一条微信告知自己已回房间。柳绵绵比较抗拒打电话,听见铃声会烦躁,大多数时候手机都是静音或震动,工作生活基本都是靠微信交流。 趴着休息了大约半小时,想起药没吃,起身准备烧水,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 大约是杨姐,柳绵绵拉开门。 文子期依旧穿着昨天的那件灰毛衫,手里拿着一个充电暖水袋道:“我跟前台借的,万一你夜里胃又疼,暖水袋敷着总会缓解一些。”他记得以前柳绵绵来例假或者胃疼,暖水袋是必备良药。 柳绵绵道谢接过来,杵在门外的人似是还没打算离开。 “要不要进来坐坐?我正打算烧水,你也喝点吧。”柳绵绵自顾前去接水,文子期便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环顾室内。 外套扔在床上,行李箱乱糟糟的打开着,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张涂的乱七八糟的废纸。 柳绵绵走到床头柜前,给暖水袋插上电,在箱子里取出水杯,倒入烧开的水,另一边用开水反复烫了烫酒店的白瓷水杯,最后注入热水,递到文子期面前。 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大床,地方尤显狭小,幸而有暖水袋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然气氛实在酝酿的有些暧昧。文子期想,毕竟他们曾经肌肤相亲,柳绵绵身体的每一寸,他都吻过,那副倔强的嘴唇被他攻城略池,软糯的耳垂也被他含咬过,他犹记得她的身体绵软通透,脊背光滑修长。 文子期尽快打断自己可耻的思想,又一边自我安慰道,也许男人就是这副德行,他痴恋柳绵绵,包括她的灵魂和身体。 柳绵绵丝毫不知情自己已被眼前人意淫了一番,她问文子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潭?” “看情况,应该会比你们早些。”文子期答。 “如果比杨姐早,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到机场?”柳绵绵知道这里离最近的机场也得五六百公里车程,又不好麻烦别人专门送她一程:“我回黎州。” “怎么?刚来就想回去吗?”文子期疑惑,醋道:“刚出门几天就放不下你老公吗?” 说完又后悔了,为自己的鲁莽懊恼。 柳绵绵看着他,许久没说话,盯着手里的水杯。缓了缓,轻轻道:“我离婚了。” 文子期心下大惊,诧异的看着她。 “到了这里一直心神不宁,晚上也睡不好,除了雪就是蓝天,这个季节大概让这看起来太悲凉苍茫。”柳绵绵岔开话题,端着保温杯道:“你们都在忙正事,我也不好总被照顾着。来前我就给杨姐说过了,不好玩我就先返回。” 文子期没说话,当下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内心底深处竟有一丝欣喜往上浮,沉默了一会道:“明天上午和当地**有个会,你正好多休息休息,午饭前我来找你,带你去个地方。”放下水杯,他便起身告辞,柳绵绵送他至门外道:“不必专门抽时间,在这里我当吸天然氧气也挺好的。也不是那么差,其实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柳绵绵忽的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没事的,那里我也很久没去过了。”文子期微笑转身离去。 热乎乎的暖水袋紧贴着柳绵绵的身体,一股暖流侵至全身,不知是药物关系还是她太乏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文子期如约而至,柳绵绵给杨姐电话里打了招呼,便和文子期一道启程出发。 随他走向院子里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柳绵绵下意识往后座走,文子期道:“你坐副驾,三百公里路陪我说说话,不然我会打盹。” 柳绵绵点点头,将包放后座。 小城里白天的景色比起夜里漂亮太多,虽是冬天,偶尔也有牧民将牛羊放出草原,化了的雪水自流成一股股小溪流,引得牛羊争相饮用。远处的雪山一半是熠熠白雪,一半呈靛青色,山顶云雾缭绕,万里蓝天无一丝云儿。昨夜好眠的缘故,柳绵绵看起来精神焕发,文子期用余光瞟一眼身旁的丽人,看样子昨夜胃痛没再犯,柳绵绵今日还是那件墨绿色白领羽绒服,里面的毛衫却换成一件鹅黄色高领,阳光照在她栗色微卷的头发上,今日她半扎着丸子头,别了一个银色暗光的星状卡子。 文子期正思量着该聊个怎样的话题,倒是柳绵绵先开口了:“子期,你还记得赵小婵吗?” 他当然知道,那时和柳绵绵形影不离的铁杆密友,斥责文子期是渣男的那位女侠。与柳绵绵倒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文子期不禁嘴角上扬道:“记得。”他曾在班级群里看到苏瑞的头像,是和赵小婵的结婚照。 “她女儿都三岁了,”柳绵绵笑道:“我开始都不敢想象她竟然当了妈。” 文子期很想问,柳绵绵,那你呢?你也有了孩子吗?和你一样可爱的女儿,还是像那个人一般的儿子? 算了,算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面,两人一同感受这白雪蓝天,已是恩赐,该知足了。 “她女儿的小手软软的,一股奶香味,我都没见过睫毛那么长的女孩,还遗传了妈妈的酒窝,每次见了都叫我姨姨,心都要化了,还是女孩好!”柳绵绵自顾说着,眼角都是笑意。 “赵小婵和苏瑞倒是合适。”文子期随口一句。 柳绵绵却自顾哈哈大笑起来:“苏瑞一向话少,像个闷葫芦,小婵说有次去旅游,导游帮他们拍照时,小婵想学电视剧里被公主抱,苏瑞让她注意公共文明!哈哈。” 倒是一物降一物。和柳绵绵分手以后,文子期回了老家长潭市,几乎切断了和柳绵绵所有联系,和大学同学也逐渐淡了,苏瑞结婚时邀请过他,他却是礼到人未去。 那时的文子期自觉像个异类,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他从小顺遂,成绩优异,原生家庭和睦,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感情也会水到渠成,自信的认为柳绵绵是他的,苏瑞的幸福文子期从未羡慕过,他每日像一只忙碌而幸福的蚂蚁,迫不及待的筹划着属于他和柳绵绵的未来,却不知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大玩笑。 车子行驶离雪山越来越近,旁边的人似乎确实担心他开车会打瞌睡,今日话明显多起来。 “我养了一只金毛,男孩,太调皮了,小时候咬烂我的鞋都是小事,有一次我回到家,沙发竟然变成棉花堡,里面的木架子都被咬断了,带着它去菜市场,叼着人家葱就跑,口味也相当奇怪,竟然爱吃生的花椰菜,夏天它一顿可以啃半个西瓜,”柳绵绵感慨的摇摇头啧啧:“食量大的惊人!贪吃的家伙。晚餐要吃牛奶泡狗粮。”她想了想又道:“也不知最近怎么了,不太活泼。” 那曾是他们向往过的生活,一个不大不小的家,阳台上播种着她喜欢的虞美人,再养一些生命力旺盛的绿植,一只花猫醉卧架下,一条温顺的狗伏在客厅,女主人随意的绑着头发在厨房忙碌地准备着晚餐。 他和柳绵绵会有一个女儿,穿着粉色纱裙,戴着皇冠,手拿魔法棒指着电脑前的爸爸开心道:“用我的魔法变、变、变!” 可是所有仙女的魔法,有效期总是太短了,爱情浅尝辄止,文子期还没来得及努力,彩色的泡泡便“啪”一声碎了。年少时纵使心比天高,不自量力想要去尝试,却像小丑爬梯子一样滑稽。 想来大学里最后的那三年却是文子期最幸福的光景,校园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过他和柳绵绵的身影。年轻时候的爱情,纯粹而迫不及待的付出,从不计较得失,反而害怕给对方的还不够多和好。回忆里气息总是甜而清爽,浓而不冲的,像校园廊亭下淡淡的茉莉花香,不曾有苦涩。 盘旋着的墨色公路犹如一条巨蟒,朝着雪山之顶蜿蜒,路两旁是积雪和水还有泥,天空蓝的像一面镜子,沁人心脾。柳绵绵忍不住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风却丝毫不凛冽,反而和煦,再回眼望去,身后是旷无人烟的山脉,连绵起伏,荒地上不知何故搭建着一排排人字铁架,被白雪衬的突兀。 “这里早晚温差大,晌午日头晒着,都不用穿棉衣,夜里却冷得门都不敢出。”文子期打着方向盘对她说。 车子减速缓慢下来,柳绵绵抬头看到耸高的,仿屋脊样式的三角大门,像是松木板砌成,外观刷着深咖色清漆,大门上方正中间赫然映着“雪域之都”四个字。 闸门打开着,他们径直开进去,左拐入内,右边是自山而下的天然滑雪场,围着栅栏,隔着一条四米宽的石子路,左手边是一座长方体状三层高的木屋,一层占地大约有三千平方米,一楼一排望去全是落地窗,二三楼是清真式窗户。 停好车子,二人从正中央玻璃门入内,屋内稍感燥热,放眼望去大厅摆着一排排四人位的铁艺桌椅,靠墙则是一排排铁脚木板的架子,放置着各种滑雪用品,偌大的厅只有五六个人,显得空旷不已。 柳绵绵一路尾随文子期,穿过大厅,进入另一扇门,则是另一番天地。左边高高的吧台,酒架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酒瓶,服务生清瘦且高,穿着休闲的白色衬衣,手底下忙活着,抬眼礼貌的微笑着向他们打招呼,音乐声虽大,却没有那般喧闹嘈杂,沙发上坐着几个欢笑的年轻男女,正对面的舞台上有歌手抱着吉他唱歌。 文子期上前不知向服务生说了什么,过了一会进来一位女服务员,礼貌的带领他们从角落处楼梯走上去,不知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橘色的包间。 之所以说它橘色,是因为包间里沙发、桌布、椅座、墙纸全是橘色,幸而地砖是复古地中海式的湖蓝色。一张容四人就餐的长方形铁艺餐桌,铺着橘色的麻布桌布,两边一对橘色皮沙发。 “先吃午饭吧,我估计你早餐又没吃。”文子期坐在对面,伸展一下道:“这里可以滑雪,晚上楼下也比较热闹,不过比不上内地,人到底少些。我记得你爱看书,二楼有间书吧,抹茶蛋糕做得不错。”他抬眼看着柳绵绵。他记得,柳绵绵喜甜食。糖醋排骨、糖醋里脊、冰激凌、草莓蛋卷、奶油蛋糕,甚至大白兔奶糖,都是她的最爱。那时候的文子期陪着她,每日胃里都齁甜,便总在水杯里泡些绿茶,还反过来被柳绵绵笑老气横秋。 “来这几天好像最多的任务就是吃饭,”柳绵绵笑笑说:“来前只听说冷,没听说伙食硬,忘记带消食片了。” 文子期也笑了:“这里本就民风淳朴,当地人热情好客,我尽半个地主之谊请你吃几顿,不必客气。” 以前他可没少吃柳绵绵做的饭菜,曾经二十出头家里娇养着的独生女,每日里换着花样给他做饭,等他下班回家。想来那时他文子期倒也有些魅力,嘴角不禁上扬。 文子期担心柳绵绵肠胃还没恢复,只点了几个素菜,两人主食均吃了汤面。窗外便是滑雪场,诺大的场地星星点点只有四五个人,柳绵绵一眼望去,看到一个红衣女孩笑哈哈扑进旁边男孩的怀里,两人皆跌落雪地坐成一团~~ 三月份在内地早已春暖花开,这里却还是冰雪王国。 文子期想到什么似的忽抬头对柳绵绵说:“去年这里增加了私人影院,一起看个电影怎样?” 想来不错,柳绵绵欣然应允。 到了房间文子期却开始犯难,以现在这种关系,两人总不能选爱情片,恐怖片更不可,喜剧片一时又找不到没看过或评分高的,文子期翻来找去终于看到一部不久前上映的印度片子《神秘巨星》,评分7.9,励志片,励志片好,就看励志片!他擦擦额头汗,懊悔自己的提议,这种私人影院多半都是恋人来看,他凑什么热闹! 室内有一个半圆状比床小又比沙发大些的软榻,榻旁边有个鸟巢状吊篮藤椅,桌上吃喝一应俱全,明码标价。 窗帘也是不要关上罢! 文子期兀自打开一瓶水,盘腿坐在藤椅上,柳绵绵则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坐在软榻上。开始认真的看电影。 片子不错,影片里要与丈夫儿子一同出门的女主人换上了一条近似西瓜红的丝绸裹裙,丈夫命她去戴上项链。但是项链前不久变卖换做送给女儿的电脑,她惊恐的、绝望的对女儿说:“我也不知道。” 电影里妻子转头看见鬼一样的丈夫立在镜子后,文子期明显感到榻上的人紧张了一下。 电影里的丈夫拉过满脸恐惧和绝望的妻子,不听妻女解释,脱掉外套,卸下手表,命女儿带着儿子回屋去。 “你想让你弟弟也在旁边看吗?”丈夫对女儿说。 柳绵绵下意识抱紧靠枕,她不想再看下去,恐惧和不安席卷她全身,此刻柳绵绵感到手脚发麻,大脑意识空白,像陷入沼泽一般,开始绝望,挣扎却无力,身体仿佛逐渐向某个不知的深渊下滑,心脏悸动,她忍不住缩起来。 “啪!”电影里丈夫伸出去一个耳光; 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伴随着妻子的哭声,响亮而清脆。 柳绵绵闭上眼睛紧紧抓住靠枕,她害怕极了,呼吸开始局促,心跳加快,拼命忍住想流眼泪的冲动,眼泪却早已簌簌而下。 文子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急忙窜下来:“绵绵?” 文子期再靠近一步,发现柳绵绵正在发抖,便想伸手去握她的手,发现冰冷异常。 “绵绵,你怎么了?”文子期整个人被柳绵绵的样子吓懵了,一时不知所措,试图揽过她,不料被柳绵绵挣开:“不要碰我!”她颤抖的声音低吼着,“关掉,关掉!” “好,好!”由于过于紧张担心,文子期手也跟着抖起来。 “我包里有药,拿给我!”柳绵绵焦急的说道。 文子期手忙脚乱的前去翻,看到一个白色药瓶,艾司唑仑片,转头看柳绵绵,她艰难的点点头:“就是这个!” “几片?”文子期慌乱道。 “给我,”柳绵绵抢过去倒出两片,仰头倒入嘴里:“水!” 文子期赶忙递过去。 她大口喝着,心跳终于缓下来,呼吸依旧急促,自顾平躺下来,文子期连忙拿过一个抱枕放柳绵绵头下。 “别担心,别怕,我休息,休息一会,缓一缓,”柳绵绵努力平复着说:“帮我放点轻音乐。” 音乐声响起,文子期不敢说话,半跪在床边,紧张的盯着柳绵绵。 大约一个小时后,她逐渐平稳下来,眼睛缓缓地艰涩地睁开,疲惫地看着天花板,一刻后,柳绵绵努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文子期松了一口气,艰难的起身挨着她坐下,双腿微微发酸。 “喝水吗?”文子期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问柳绵绵。 她摇摇头,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文子期炙热的脸颊,缓缓的、风铃般声音说:“子期,我很想你。” 文子期一时间大脑电光石火,喉里凝噎,心下却如五雷轰顶,全身手脚似不听指挥般木木然呆偶一样愣在那里。 夕阳透过窗户映洒在蓝色的软塌上。 眼前的罪魁祸首轻启朱唇道:“我们聊聊天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讲。” 柳绵绵低头双手做错事一样,理了理衣摆继续说:“我原先想着你有什么义务听我这些破糟事,可又觉着能在这遇见你,也许是老天给我一个向你解释的机会,”她抬起眸子望着文子期,明亮而带有一丝乞求:“你不必原谅我,就当是听个故事罢。” 第四书:此间心有一结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四书:此间心有一结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文子期是双选会上第一批被企业签走的毕业生,得到在一家商业银行实习的机会。留在黎州这个省会城市工作生活,是他和柳绵绵一直以来的憧憬。彼时大多数毕业生还停留在学校,白天忙着为前途奔走,而文子期已经快速的在父母资助下于单位附近租了一套五十平米一室一厅带厨卫的公寓。 柳绵绵像一只雀跃的小鸟,忙前忙后打扫卫生,装窗帘,擦玻璃,坐着哒哒哒的小三轮去物流公司运回新买的床垫,忙碌两天之后,小家焕然一新。十层楼的窗外风景另有一番天地,浅绿色碎花的纱帘随窗飘舞着,舒适的床上铺着黄色的大嘴鸭四件套,浅绿色可折叠沙发前放着一个圆形木茶几。阳台摆放一套旧货市场淘来的藤桌椅,被柳绵绵擦的铮亮如新。 乔迁新居的那晚,张渊、苏瑞、赵小婵、肖敏强一干人带着啤酒,卤味蜂拥而至,小小的客厅一时间热闹非凡,男生席地而坐,柳绵绵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忙前忙后,沏茶切果盘。张渊嬉笑道:“大嫂,今晚是乔迁新居还是庆祝你们洞房花烛夜,乘兴得至乐啊?” 众人闻言一并起哄,饶是柳绵绵这样大咧惯了的人,此刻也羞红脸,目光求助文子期。 怎料文子期低眉笑着,迎着众人目光竟说:“倒也是好主意。”一时哗然。 霎时柳绵绵又惊又羞,嗔怒着踢了他一脚。 一向不胜酒力,两杯下肚柳绵绵就感到有些晕晕然。一旁的赵小婵则和苏瑞、张渊拿着纸牌玩抽王八。连输几把的张渊和赵小婵恼羞成怒,开始联手作弊。 “苏瑞,这把你再抽不到王八,小爷我随你姓!”赵小婵揉着被弹的脑瓜气道。 苏瑞笑而不语,眼看着赵小婵抽走大王。 张渊同情的望着她担忧道:“苏赵氏,你可还有遗言?” 直到很多年以后赵小婵才从苏瑞嘴里知道,那天的大王纸牌是被他提前做了手脚的。 酒后的肖敏强却突然伤感起来,感慨着青春易逝,扼腕痛惜着本校学妹着实水灵可爱。 张渊也受影响凄然然作哭状:“小爷寒窗四年不问花田月下,朦胧竟不懂世间情爱之事,哪知早起的鸟儿不光有虫吃,窝都造好了!”他作势环顾四周装作吐血。 “你丫祸害的姑娘还少吗?一首情诗送几家?遍地撒网结果鱼逃网破,活该!”肖敏强顺势拍一下他后脑勺。 嬉闹到深夜,赵小婵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拽着柳绵绵就要回寝室,十二点宿管就关大门了,她可不想露宿街头。他们男生自然没事,在文子期这凑合凑合完全可以。 怎料脚下还未移步,苏瑞和文子期齐刷刷商量好一般,一人拽住赵小婵胳膊,一人拽住柳绵绵胳膊。 张渊肖敏强面面相觑:“得,该走的不走,咱哥俩搭个伙吧!”便勾肩搭背摆摆手先行离去。 苏瑞对赵小婵说:“我骑车送你回学校。” 赵小婵看看柳绵绵,再看看文子期,再确认一下苏瑞的眼神,当下心领神会,嘴里连连道:“对对对,我正好想请教一下你抽王八的诀窍,走吧走吧!” 一阵关门声后,屋内喧哗戛然而止,空气里突然尴尬起来。 “我去收拾!”柳绵绵赶紧跑过去认真收拾桌上残局。 文子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发丝上还挂着水珠,看着忙碌的身影,温柔道:“明天我来收拾。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早点休息四个字说出来两人皆有点吃惊,尴尬的立在那里。 “明日复明日,”柳绵绵磕磕巴巴,涨红脸语无伦次道:“明日何其多!”她两手绞着抹布讪笑着:“呵呵,再说不是很困,不急不急!”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回过神来的文子期,指着折叠沙发:“我睡这里,你睡卧室。” 收拾停当,洗漱完毕以后,柳绵绵独自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自己也不知道懊恼羞愧些什么。 许是喝酒的缘故,柳绵绵自我安慰道。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现下正是六月,柳绵绵穿着T恤和五分裤,未带睡衣,自是和衣而躺,便道:“请进!”顺势靠床头坐起来。 “我拿个枕头。”文子期来到床边。 两个枕头被柳绵绵摞起来靠在身后,柳绵绵赶紧从后背往出抽。 文子期凑过去帮忙,一股发香阵阵袭来,一时令他意乱情迷。 忍不住再凑前些,吻了吻女孩额头。 下一刻,他欺身而至,伴随着一股温热的痒痒的气息,满眼迷离的望着柳绵绵,深情而略带霸道的吻住她的嘴唇,力道由浅入深。 今晚的文子期与以往不同,尽管以前的日子里,情深时他们也曾亲吻,但是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从未偷吃禁果,他爱她,亦保护着她。 可是今夜,柳绵绵嗅到了子期危险的信号,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环境不同,空气里弥漫着缠绵悱恻,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气息和冲动。 文子期伸手掠去柳绵绵额间散乱的碎发,再次用唇堵住她的轻叹。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一床旖旎无处可遁,文子期毫不掩饰的欣赏着怀里的可人儿。忍不住捏一捏她调皮的鼻尖。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柳绵绵,我是文子期,今生与你起居相依,生儿育女,死后同棺的文子期。 岁月如此,甚好! 那时候,柳绵绵是他未过门的小妻子,煞有其事的帮他整理衣柜,搭配衬衣,烹饪佳肴。发薪水的日子他会带她出去大吃一顿,买她喜欢的礼物送给她,任她撒娇耍赖拽住他胳膊央求他背着。文子期便故意逗她,直到女孩佯装生气,他才笑着妥协背起她,两个重叠的影子漫步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听背上人风铃般的声音絮絮叨叨的讲着新入职场发生的烦恼和趣事。 待到秋天的时候,他们跑到山上去看遍野的橙红橘绿,秋山落日。 女孩踩在簌簌作响的落叶上,认真的寻捡大树下落了的野板栗,回过头开心自豪的向他展示果实,得宝似的雀跃欢笑着,像一只开心的小松鼠。 秋日的山谷里开满了七彩的百日菊,艳而娇媚。 文子期想,许是那时日子过于美好圆满,记忆里似乎不曾有风雨,也不必肩负什么,只有清风明月,岁月静好。让他竟忘了居安思危,忘了乐极会生悲,忽略了泰极要生否,福过会灾生。 柳绵绵回家已有半月,起初说是妈妈身体不好,回家探病,文子期上班时接到她急匆匆的电话,没来及细问,她便又着急挂掉,后来电话又说得处理一些事情还得多待几天,文子期着急道:“绵绵,我觉得我也应该去拜访下叔叔阿姨,我想去探望一下阿姨,她身体怎样了?” “子期,我家里发生点事情,这几天处理好我就回去找你,你不要来,”柳绵绵急急道:“我妈妈没事了,我们现在不在黎州市,你暂时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会打给你!”来不及文子期再问一二,电话那端传来嘟嘟声。 后来按奈不住焦急,他寻着柳绵绵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去,敲门果然没人开。 再后来文子期也找过赵小婵以及她们同寝室室友,想从她们嘴里问出点消息,结果也没打探到任何有用消息。文子期记得柳绵绵告诉过他,她爸爸开了家小公司,妈妈身体不太好常年喝中药。 柳绵绵让他一定不要主动联系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再平常不过的周一,文子期上班时心神不宁,眼皮一直在跳,表格连着填错好几处,主管狐疑的看着这个一直出类拔萃,角逐到最后留下的实习生,拍拍他肩膀警告着离去。 待到下班后文子期便一刻不停地火速回到家,仍不见佳影。 文子期拉开鞋柜,鞋子只剩他的,愣愣的又推开衣柜,孤零零的只有他自己几件衬衣,接着文子期又跑去客厅,空空的茶几上赫然放着一个红色锦盒,他忙跪在地上,颤抖的打开盒子,黄色的水晶手链上覆着一个小纸条,上面是她娟秀的字:“子期,祝你快乐平安!” 文子期努力冷静下来,大脑飞快的思索着,耐心的第N次拨通柳绵绵的电话。 电话终于接通!老天! 柳绵绵好似哭过一般,沙哑着嗓子说:“子期,八点我在公寓楼下亭子里等你。” 文子期木木的点头说嗯,然后对方挂断,他便放下电话,走进浴室试图冲醒麻木呆滞的自己。 那天晚上在亭子底下,文子期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一遍一遍,反省又反省,道歉又道歉,乞求又乞求。 柳绵绵却只说:“子期,我们分手吧!” 两行泪下。文子期来不及问为什么,顾不上质问她,不安的感觉席卷全身,近期他不是没有感觉出柳绵绵的异常,心底有个声音清楚的在告诉他:柳绵绵要离开了。 文子期慌乱无比,一时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双膝酸软无力,他跪下,抱住柳绵绵,脸埋在她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绵绵,柳绵绵,你不能这样,回家别闹了好不好,”文子期哽咽着,狼狈极了:“只要你说,只要我有,我全都给你!” 柳绵绵推开他,亦含泪望着他,吐出来的字却像刀刃劙心一般:“文子期,一场恋爱而已,各取所需,我已经不爱你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这个样子,一生看到老,哪里配得上我。我要嫁的人,富贵显达,你望尘莫及!他一台车子就够你挣半辈子!” 文子期不可置信的望着柳绵绵,瞬间心肝脾肺似俱损,喉头似千斤石头哽住,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柳绵绵,陌生的柳绵绵。 柳绵绵甩开他,快速离开。 许久,文子期像被点了穴一样,周身木然不动,很久很久发不出声音,他想去追,可是浑身像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一样拔不出来,他想大哭,可是却突然忘了哭是什么,甚至连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持续了很久,终于“哄”一声倒地。 被切断了一切联系,等到冬天的时候听到了柳绵绵结婚的消息,却没有婚礼,同学间毕业各奔东西,也知之甚少,慢慢的柳绵绵就像消失了一样,淡出这场青春盛宴。 后来的文子期是很懦弱,从未去找过柳绵绵,因为曾经多方在同学间闲聊中才得知,柳绵绵父亲做金融生意,资产千万,柳绵绵嫁的人,亦是黎州赫赫有名的海荣集团少当家—吴正则。 他一个银行小实习生,月入两千四,竟然还承诺给柳绵绵全部?!可笑的一直是他文子期。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的也是他。 交接完工作文子期便辞了职,退了房子,只装一箱换洗衣服及必需品,便回了长潭市父母家,每日里吃睡打游戏,沉默寡言,混吃等死待了近半年。直到某天被下班回来的文子墨“啪啪”两耳光抽到醒。 他这个姐姐向来疼他让他,那时却怒目圆睁道:“你这个鬼样子是个女的都绕着走,爸妈由着你不说,一米八的傻高个儿,你也好意思啃老两口那点退休金?” 于是修整一番,背起行囊,在家附近找了个工作。待遇环境都好,就是出差频繁,文子期倒是乐得其中,这一干就是五年,从小职员升到重要部门经理,父母资助下首付了一套两室两厅,自己按揭一部丰田SUV,朝着父母放心宽慰的方向努力着,生活着,或者说,活着。 文子期的家庭再普通不过,父母是辛苦一辈子的工人阶层,住着老区的三室两厅,退休后养花下棋打太极,一家人平安喜乐知足,一双儿女成绩优异,日子平稳,工作顺遂。文子期那时候曾妄想着柳绵绵一定会喜欢加入这个家庭,一定会喜欢他妈妈做的菜,和爸爸一起养花,陪姐姐逛街,吃完晚饭和他牵着手一块出门遛狗。 一直都是他在想,他忘了、忽略了柳绵绵的环境和想法,他根本不了解柳绵绵,沉浸在平顺的安逸的环境中,温水煮青蛙一般,待发觉,为时已晚。 两年前在一次公司产品发布会上,文子期作为主办方接待了桑总和陈青。活动结束后,便尽地主之谊陪同他们在长潭市游玩,几日处下来,桑总已经放开酒量,拍着肚皮,扯着嗓子喊文子期兄弟,长潭特有的梅子酒,浅尝绵软,入喉辛辣,后劲却是十足。 文子期和陈青连扶带架着庞大的桑总,一路从饭店拖至酒店,电梯里桑总毫不客气的翻江倒海一阵呕吐,都说边境人酒量更胜内地人,如此看来传言不真。 安顿好桑总,同陈青一道出来并拉上门,文子期欲寒暄两句就走,陈青却看着他说:“到我房里坐坐罢,给你泡壶茶解解酒气?” 心想反正是不能开车回了,一会打个车,今晚火锅加梅子酒,他倒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坐一会也无妨。便点点头。 眼前异域风情的女子,知性优雅,举手投足看不出一丝破绽,捻茶叶的样子都像培训过一般,一身黑色修身职业套装,白色衬衣,短裙下一双银色高跟,五公分恰到好处。 特级茉莉花毛峰,汤色清澈,隔着玻璃杯瞧着翠绿之中略泛微黄,茶香鲜爽清新,令人心旷神怡。不觉多咽了几口。 起身告辞,女人却不动声色,含笑看着他。 这几日文子期不是没有感觉,成年男女的喜欢,不必浪费太多时间,也不必纠结细枝末节,工作之余,男未婚女未嫁,虽谈及不到爱,却也望着不讨厌,愿意彼此欣赏,当下文子期即心领神会。 他自不必为柳绵绵守节,家里父母也不是没有催,文子墨安排的各种相亲和饭局着实令他头痛,连小外甥都学着姥姥口气教训他,对他嚷嚷着要找小舅妈。此番若是尝试着和陈青处一处,或许也是个好主意。 陈青长相身材自是一等,工作起来雷厉风行,生活里也从不拖泥带水,文子期从来不必费心思讨她欢喜,没有繁琐的约会和我侬你侬,两人有个共同点,就是工作永远第一。桑总有意成全,将内地业务全部交给陈青负责,因此他们得以有空在一起,闲暇时便住在文子期长潭市两室两厅的房子里。 陈青不善厨艺,亦不喜家务,于是厨房几乎没动过烟火,打扫由钟点工负责,如此下来,两人也算是搭伙过起了日子。微信里出现了非工作的对话框,周末一同回去陪父母吃饭气氛也热闹了不少,众人皆欢,他又何乐而不为? 陈青小他两岁,父母亦不可免俗的催婚,有时看到跋扈的小外甥,他倒是想过应该生个女儿,也许是该将一纸婚约提上日程了,大多数人选择的生活,应该就是最好的生活罢,柳绵绵不就是这样吗? 只是夜深人静时猛然睁眼,心下空落,起身点一支烟立在窗台下,想起那句“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很多年了,内心深处却再也没有一丝“思之如狂、聊写衷肠”的冲动。 或许他早就老了。 第五书:我就是那个抵押物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五书:我就是那个抵押物 雨淋,水冲,风吹,撞着那房子,房子就倒塌了,并且倒塌的很大。 此刻,雪域之都小小的影院里,窗内遮阳帘只关着一半,光线从另一半透进来,墙上布置的LED小彩灯不知疲倦的一闪一闪,努力营造着满天星样的浪漫氛围。 文子期调整好一个看起来不狼狈的坐姿,半靠在软塌上等待着,他手心微微出汗。 柳绵绵则坐在软塌另一端,抱着膝盖,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将头发向耳后理了理,开始诉说她离开以后的故事。 柳绵绵的家就在黎州市,从小到大几乎没离开过黎州。因为爸爸的缘故,她自小衣食无忧,家里房子比小朋友家的都大,车子比小朋友家的都好。又是家中独女,从来她想要的东西很少,因为几乎一应尽有。 唯一遗憾的是,父母在她初中的时候便离异了。她被判给了爸爸,但是对她来说生活没什么变化,因为她自小喜欢赖在奶奶家,在弄堂里充当孩子王,上房揭瓦掏鸟蛋,冲锋打仗扮女侠,奶奶又极宠她,因日子过的好不滋润。 一直到考上大学,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奶奶住在一起,因为爸爸太忙了,只能偶尔赶回来关心慰问一下她,然后奶奶做一桌子饭菜,一家人煞有其事的坐在一起走走形式。印象里,这个时刻,爸爸基本都是一直在打电话。 妈妈经营着一家花艺店,自柳绵绵记事起,妈妈身体就一直不好,常年喝着中药,人看起来也清瘦单薄些。 每次妈妈来看她,主要关心柳绵绵的学业情况,她从小在功课上不算出类拔萃,但也聪慧伶俐,倒是能应付过去妈妈的质问。 奶奶总是说,让她理解父母,在外拼事业的人特别苦,爸爸三十多岁创业,年纪轻轻时就已经秃顶,妈妈虽一直保养的比较好,但也难掩疲态,加上身体有恙,整个人看起来总是虚弱无力。 于是虽然家庭物质条件富裕些,但在父母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柳绵绵只能自力更生,并靠着奶奶的言传身教,自小就是懂事且知道感恩的孩子,端茶倒水,帮着奶奶做家务,跟着奶奶学习煲汤煮菜,甚至还自学一手舒肩踩腰缓解劳累的按摩指法。 那天柳绵绵正在公司忙着制一份报表,实习生的工作繁琐又没话语权,正当焦头烂额之际,爸爸电话打来,告诉她妈妈身体不舒服,现下爸爸妈妈都在家等着她,让她务必立即回家。柳绵绵赶忙请了假打上车就直往家奔,心下却又纳闷,离婚已七八年的两人,为什么在家一起等着她,妈妈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去医院? 但也来不及多问,路上打电话匆匆知会了文子期,等到了家门口,拧开钥匙刚进屋即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客厅里横的横、卧的卧,抽烟的,打牌的、还有啃着水果的乌七八糟十几个男人,果皮纸巾烟头满地都是,屋内烟雾缭绕,气味难闻,听到有人进来,一群人齐刷刷看着柳绵绵,吓得她立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其中一个高个子,又黑又壮的光头男人,窝在沙发里,搭着腿,看向柳绵绵,边用拇指蹭了蹭鼻子问她:“你是柳绵绵?柳时军女儿?” 她害怕的点点头,杵在玄关处。 “你爸妈在卧室,去吧!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光头将衣袖挽上去,漏出胳膊上的纹身。 柳绵绵急忙朝卧室奔去,妈妈靠在床上哭红了眼睛,爸爸坐在地上,眼角似有淤青,她颓然的唤他们:“爸爸、妈!” 妈妈的眼泪决堤而出,起身一把抱住她,哽咽道:“绵绵,爸妈对不起你!” 柳时军慢慢扶着床站起来,柳绵绵这才看到他的眼角,嘴角全是淤青,脖子上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勒痕。 他看着女儿,似是想给她摆出一个安慰的笑,但是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苦着脸,干涩的咽了咽唾沫说:“绵绵,公司出了点状况,爸爸欠了人家钱,”柳时军顿了顿继续道:“你名下郊区的那套复式房子,一会先写给他们,明天再去办理过户。”他想了想,又道:“我前几年给你的那几张银行保险柜的单子也去楼上找出来罢。” 柳绵绵害怕又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这么绝望和失态的父母,只得点头说:“好!” 妈妈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头发散乱枯燥,瘦的像个枯木。 待她找出房本和一沓银行单据,爸爸转手交给光头男,光头翻着看了看,又转手交给坐在沙发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眼镜男看了看没问题,随即从包里拿出两页纸,对柳绵绵说:“过来签字!” 柳绵绵走过去,提起笔,看也不看,在最后一页径自签了。 眼镜男收好合同,对柳时军说:“柳总,今天打扰了,明日还得劳烦柳小姐陪我们走一趟,办理各种手续!” 光头笑道:“到底是大学生,办事爽快!明早八点老子来接你!” 一群五大三粗刻龙画虎的人便陆续起身离去,其中一个黄毛小伙顺手揣走了茶几上剩下的几包烟。 柳绵绵定了定颤抖着的双手,一言不发拿起簸箕笤帚开始打扫,她扔掉了茶几上所有垃圾,扫掉地上的肮脏污秽,快速打包全部丢至楼下,随后用拖把不停的一遍一遍拖着地板,仿佛地砖上覆着病毒一样,最后回到卫生间打上洗手液,一遍一遍搓着手,直到妈妈叫她: “绵绵~” 柳绵绵猜测那些人定是高利贷催收,郊区的房子她从未去过,银行保险柜里存的什么她也不曾关心,父母这些年虽没有日日陪伴她,却也将她保护的很好,不该她操心知晓的事一概不提,只给她岁月静好。但从今天的情形看来,事态已经发展到柳时军不能控制,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无妨,柳绵绵想,只要一家人好好地没事就好,只要那群人再也不要出现就好。 她转头看着妈妈:“妈,你没事吧?为什么你在这里?” 李淑敏看着眼前懂事的女儿,心下凄然又愧疚,这么多年以来,她因厌恶着柳时军,顺带的对女儿也疏离,极少关心。可是柳绵绵竟长成了一个优秀可爱的姑娘。 “他们找不到你爸爸,就到花店来找我,逼着我上车给你爸爸打电话,说你爸爸要是再不出现,他们就去找你和你奶奶。”李淑敏眼泪掉下来继续道:“最后就带我来这里了。” 柳绵绵听罢心下雷轰一般,惶恐不知所措,努力平静下来,走过去想握住妈妈的手,却终是没忍住,转而抱着妈妈抽泣起来。 “你爸爸已经把时达公司卖的卖,抵押的抵押,就连同这栋房子,也要马上被法院拍卖了,”妈妈呆呆的痛心道:“他给你连一张能睡觉的床都没有留下。” 柳时军早年以卖建材起家,到2000年以后,随着全球经济强劲增长和高回报吸引,经济市场逐渐衍生出很多金融工具,柳时军敏锐的嗅到商机,随后一手创办了黎州时达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主要是靠融资拆借,再向中小企业、个人提供贷款中介服务的公司。 后随着房地产市场的繁荣上涨,社会消费力度紧随翻高,融资借贷很容易获得,资金一进一出,利润滚滚而来。这行风险虽大,但是超高的利润像鸦片一样引诱着每一个同行,柳时军在发展时达业务的同时与好几家银行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并与各个担保公司也树立关联,野心勃勃的他也逐渐从最早的百万输出开始向千万迈进。 牵扯金额巨大,一旦危机爆发,就如海啸山崩,造成不可控制的严重后果。 置成地产已与时达合作多年,去年利用新开发楼盘做抵押,扣除该偿付的服务费及风险保证金,从时达处拆借走七千万,本来七月份就要到期偿还了,置成一拖再拖,因是老客户,柳时军便答应再给其三个月宽限期,损失从保证金扣除。 结果还是出事了,八月三号黎州市新闻头条赫然登着:黎州置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启成跳楼自杀身亡! 柳时军当时第一时间取消一切行程,连夜从外地赶回,再做调查才知晓,置成三年前内部就已出现危机,这几年拆了东墙补西墙,凭借着与多家金融公司的信誉交情,一物三抵,多撑了一年,最后资金链完全断裂,张启成求救无门,终于扛不住一跳了之。 负面消息爆发突然,一径而走,难以制止。七千万足以让时达焚巢荡穴! 各个融资渠道纷纷不再给时达输血,第一时间考虑的都是及时止损,掉头追讨出借款,投资资金一断,放出去的款子一时半会难以回笼,加上还有几笔死账,整个时达陷入瘫痪状态,员工工资也已经拖欠两个月了。 银行率先出击,第一时间将时达与银行合作的保证金账户一千万及时扣走,法院传票接踵而至,柳时军抵不住催收压力,将名下资产卖的卖,抵账的抵账,要紧要命的处理掉,还没松口气,民间出借人也紧跟其后,这群出借人里不尽然是普通老百姓,也有不吃素的,比如刚来那伙人。 协商宽限不成,被一阵殴打之后,柳时军实在没办法应付了,只能叫柳绵绵回来,把他多年辛苦闯荡攒给唯一女儿的嫁妆也给抵了。 柳绵绵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拉住妈妈的手急忙道:“刚那套房子和银行的东西够不够还那帮人的?” 妈妈点点头,艰难的说:“绵绵,那原本是给你留的嫁妆啊!”李淑敏转过身看着柳时军恨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努力和事业,年轻时对家庭不管不顾,我生绵绵从产房出来都见不到你人影,现在你人到中年还要连累我和女儿,我与你离婚了还要受威胁,你让绵绵以后怎么正常生活!” 柳时军颓然的抱住头,一声不语,他已经有过好几次轻生念头了。 “没事的,没事的妈妈!”柳绵绵抱着妈妈安慰道:“会好起来的。”眼泪滚落下来,慌乱恐惧占据了她全身,可是看着爸爸妈妈从未在她面前有过的崩溃,她必须要坚强起来。 “爸爸,现下全部债务解决完,还差多少?” 柳绵绵心虚的问。 “得两千万,半年之内。”这已经是柳时军协商出的最好结果了,有几笔拆借当时时达提供的资料有问题,这个关键时刻他必须抢在前头先解决掉,不然会被告涉嫌诈骗。 柳绵绵差点晕过去,深吸一口气。 他们全家现在加起来,估计连两万都没有! 柳绵绵和爸爸搬去了奶奶家住,爸爸每日奔波不见踪影,奶奶还不知情,仅当他俩闲来陪她这个老太太,每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柳绵绵努力往嘴里巴拉着饭,她不想让七十多岁的奶奶担心,实习的工作电话里辞掉了,这月薪水自然也没了,文子期一遍又一遍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她不知道如何说起,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她的家庭变故,她疲于应付,也不想撒谎,只能一拖再拖,告诉他她很快就回去。虽然爸爸没说,她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时达公司门口聚集了几百人,他们都是时达吸储的债权人。这些债权人出借多则百万,少则几万,形成一个团体到处上访,找时达负责人,想追回借款讨要说法,甚至柳绵绵之前公司同事告知她,有债权人打过电话到公司找她。 她不能连累文子期,他银行的工作来之不易,多少同学羡慕,那么努力那么优秀的子期,更不能连累他的父母,他们会被这个不合格的儿媳妇和她的家庭吓坏的,她的子期怎么能去承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是那么的阳光善良,美好,那么温柔,那么努力的工作和正常的生活着。 这日,柳时军夜里凌晨才回到家,奶奶的房子装修老式,隔音不是很好,柳绵绵听见爸爸进门声,便跳下床穿着睡衣出来迎。 五十多的男人满脸胡渣,眼睛深陷,略有一些烟酒气,他一边换鞋,一边看着心爱的女儿欣喜的说:“绵绵,你吴叔叔愿意帮我,今晚我们几个朋友一起,我们谈的特别好,他名下有三个工程公司,近些年无暇顾及,转让其中一个荣盛公司给我,连带现下刚中标的工程也转包给我干,他还愿意帮我担保在银行贷款,他说明天中午约在一起两家吃个饭,我们有转机了!” 柳绵绵难以置信的看着爸爸,下一刻开心的扑到他怀里,不禁两行热泪,这半月她撑得好累好累,像熬过了一生一样累,担惊害怕恐惧不安,现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吴海荣是黎州市赫赫有名的海荣集团董事长,身价上亿,海荣集团名下有五星级连锁酒店、餐饮、美容院、会所,还涉及市政工程。吴海荣如果愿意帮助柳时军,那他肯定就能得救。 她的爸爸果然是有办法,柳时军果然还是柳时军!柳绵绵紧紧的抱住爸爸,像汪洋里求生的小老鼠,紧紧抓住木椽一样。 第二天她换上一套干净衣服,随爸爸一同来到恒星饭店二楼装修豪华的大包间,她特别激动,她要好好谢谢吴叔叔还有段阿姨,她还记得以前他们好几家人一起自驾游,段阿姨的摄影技术特别好,给她拍了很多珍藏版照片。吴叔叔虽然看起来面相冷一些,但是她还记得他们的儿子吴正则,那时她上初中,吴正则已经在读大学了,一起出去非常照顾她这个小妹妹。 吴海荣和妻子段亚欣如约而至,短发的段亚欣精干年轻,画着精致的妆,穿着一条大红色收腰连衣裙,拿着镶钻真皮金色手包,吴正则也紧随其后,入座以后,段亚欣看着柳绵绵笑道:“老柳,你这个女儿真是越发标致了,比淑敏年轻时还惊艳!” 吴海荣闻言也笑道:“绵绵才貌双全,Z大高材生呢!” “是吗?”段亚欣上下打量着柳绵绵:“姑娘家就是好,乖巧懂事,”转头又看看自家儿子:“不像我们家那个混小子,不务正业!” 吴正则身着一件深蓝色休闲长袖衬衣,领口散着两粒扣子,留着圆寸头,痞痞的歪坐在一旁,听到自家母亲讽刺,斜上嘴角并未做声。 柳时军赶忙道:“段姐你真是说笑,正则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文武双全,听说一个人打理好几个店,管理的井井有条。” 吴海荣冷道:“干啥啥不成的废物罢了!” 众人皆不敢再言。 柳绵绵不知何故右眼皮猛跳了几下,她揉揉眼睛,赶紧起身给吴叔叔和段阿姨倒茶。 待菜上齐,柳时军站起来,端着酒杯朝着吴海荣道:“吴哥,太谢谢你了,兄弟敬你和嫂子一杯。” 三个大人均端起杯子,互碰道谢,柳时军一饮而尽。 吴海荣抿一小口即坐下,放下杯子对柳时军说:“老柳啊,你找个干净的法人,荣盛立刻就能给你转过去,担保我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虽说荣盛一直业务不多,流水倒也符合条件,可是两千万不是小数字,银行放款是必须要签抵押合同的,是要有抵押物的呀!” 他似有为难的看着柳时军又道:“虽说我给你担保风险比较大,但咱哥俩风风雨雨也都不容易,银行也是看在海荣集团还有点实力,加上有我出面才愿意贷这笔款,可是抵押物是银行政策红线内硬性要求,二来你应该也不想让我,”吴海荣停顿一下,继续道:“让我落的跟你一样下场吧?张启成不就是这样把你坑了么!” 柳时军听罢一时不知说什么,脸色极为难看。 段亚欣也在一旁附和道:“老柳你也知道,我们生意也不好做,成本又高,说白了就是搞服务,老吴这两年把业务都拓展到四五线城市了,同行竞争激烈,更新换代快,实在是吃力。” 柳绵绵心下凄凉,哪里有什么抵押物,要有也早变卖还债了,还做什么担保贷款? “大姐,大哥,政策条件和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咱们都是生意人,都不容易,可是眼下兄弟遭难,就这一口气缓不过来,等缓过来了,给我时间,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柳时军恳求道:“我连给绵绵早些年购的房子都抵债了,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做抵押了!” 早些年时达也是帮了他们海荣不少,最艰难时也曾助他们一臂之力的。这也是吴海荣确实想帮柳时军的一点缘由,但是两千万对于他们之间的交情来说,还是多了。 昨晚几个朋友都在,其中还有一个他和柳时军共同交好的领导,加上喝了点酒,吴海荣便没过脑子,一时豪言壮语,覆水难收。 “先吃饭吧!我们从长商议,做到帮你的基础上,尽量减少风险。”吴海荣道:“不然我再游说游说,看看老何、老关他们有没有资金需求,有没有意向和你一起向银行联保贷款,这样风险共担,每个人担子和风险就又分轻了些。” 柳时军忙谢道,但心下黯然,他时间有限,实在不敢耽误了。 “爸、妈,你们二老真是心宽,我都眼看着三十了,也不知道给我张罗媳妇!”吴正则翘着二郎腿笑着道:“妈你老看那些电视剧里不是动不动就商业联姻吗?” 一桌人全部愣住,柳绵绵差点掉桌子底下去,她惊恐的看着吴正则。 “柳绵绵,我可是喜欢你很久了。”吴正则对视着柳绵绵玩味道。 段亚欣诧异,眼神略过一丝阴鹜,很快闪过,随即惊喜道:“我说你这混小子怎么不正经谈个女朋友回来呢?”连忙转向柳时军:“老柳啊,咱两家要是结了亲家,我们当备一份厚厚的彩礼,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块走过来,你也知道,商场如战场,都是挺着身子搏,谁家也没金山在那堆着,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你就这一个闺女,成了一家人,关上门就成自家事了,咱们怎样都好说!” 吴海荣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儿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时军一时心花怒放,却不敢表现出来,转头看向自己女儿。 柳绵绵脸色苍白,正满脸不解的盯着吴正则,父亲还在求人,此刻她不敢妄言。 见柳绵绵神色不对,一阵愧疚之心升起,柳时军瞬时感到心乱如麻,为难的看着柳绵绵,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柳绵绵,等她表态,她着急的出了哭腔:“段阿姨,我,我!” “我们俩的事下来我们自己谈,”吴正则端坐起来道:“你们大人只管商量后面的事!” 柳时军赶忙道:“对对,绵绵还小,我记得比正则小六七岁吧?两个孩子也许久未见了,先熟悉熟悉。” 段亚欣开心道:“那也好,你们两个知根知底,小时候也一起玩过,有感情基础。” 吴海荣一时不好发作,转头对柳时军讪讪的说:“年轻就是好啊,哈哈!” 于是感谢宴变成订婚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柳绵绵总觉得段阿姨看她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令她浑身不自在,那眼神, 甚至, 好像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一样?! 可是,来之前柳绵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抵押物, “我就是那个抵押物?”她喃喃道,悲从心来。子期,我该如何是好! 第六书:互帮互助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六书:互帮互助 你若有智慧,是与自己有益;你若亵慢,就必独自担当。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下,一致安排由吴正则负责开车送一送柳绵绵。 她坐在后座一语不发,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派繁荣,这个城市里的人依旧日升而作,日落而息,阳光依旧温暖,白云依旧闲散,只是从柳绵绵的眼睛看去,已经全部冲洗成了黑白色。 想着她的子期还在那个“小家”等待着她,正是月底银行最忙的时候,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加班,有没有好好吃饭,她走时脏衣篮里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放进洗衣机里,床单也该换一换了,明日是周末,本来上个月他们就约好一起去海洋馆的,她真的很喜欢看水母,轻盈而透明,色彩各异,漂游、起伏、绵延、光芒… … “再找个地方坐坐吧?”吴正则提议道。 柳绵绵正好心中全是疑惑,便答应道:“好。” 他们来到一间咖啡厅,室内光线昏暗,地中海式的复古装修,土黄与红褐色基调的摆设。 吴正则点了一杯美式,柳绵绵要了一杯柳橙汁,她嘴里已然很苦了,还是喝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冲一下味蕾比较好。 吴正则优雅的褪去外套,将深蓝色衬衣袖子挽上去,漏出手腕上黑曜石般的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不经意点着。 “正则哥哥,”柳绵绵率先开口:“你今天开的玩笑有点过了!” “哦?”他似笑非笑挑着眉毛看着眼前的女孩道:“你当是玩笑?” 男人的笑邪魅而充满戏谑,眉毛弯弯的,明明生着一双漂亮的月亮眼,却让柳绵绵心里感到异常不安。 “没有我的喜欢,你能值两千万?”吴正则不可奈何的望着眼前的小丫头道:“你爸爸早就没资格继续在这个圈子里玩游戏了,之所以还能坐在一块,无非是我爸还念着一点旧交情,可是交情也值不了两千万吧?”他玩味的看着柳绵绵继续道:“不过,在有交情的基础上,我再推一把,便促成一桩美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个只是缓解一下目前我爸爸的困境,再说,再说毕竟还是跟银行贷款… …”柳绵绵慌乱的解释道:“等于你们只是担保一下,到期我们会还的!” “我不认为三年内柳时军会有翻盘的机会!”吴正则正言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亏本买卖,我们海荣集团末了就是给这件事兜底的。”他咽了一口咖啡道:“你若跟我结婚,这些手续统统不用走,我可以说服我妈,再说服我爸处理,到时候让柳时军打个欠条即可,利息按银行走!”放下咖啡杯,吴正则靠向沙发,抱着胳膊审视着柳绵绵,讽刺道:“柳叔叔面向看着倒是实在,做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钱都敢赚,什么假都敢造!” “我爸没造假,你不要信口胡说!”柳绵绵气极。 “看来你知道的不多。无妨,”吴正则道:“你现在只要明白,你们全家,你爸爸公司,哦不,公司已经没了,你们全家现在的状况,除了我的提议,再无解!”他讥笑道:“柳小姐,救人还是逼你爸妈跳楼,你自己掂量!” 柳绵绵颓然,她的脑子此刻发涨欲裂,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是也清楚目前的状况,他们柳家现在已经穷途末路,外面讨债的闹翻天,爸爸现如今出个门就像做贼一样,他们必须努力想办法先活下去。况且,如果爸爸还有其他办法,就不会如此卑躬屈膝的攥住吴叔叔这根救命稻草了。多数亲戚朋友都不愿意帮他们,少数愿意帮的也仅仅是杯水车薪,可怜他们,只当给施舍点生活费罢了。 “你又为什么愿意帮我们?”柳绵绵抬起头疑惑道:“还主动要求拿和我结婚来促成这件事?” 在柳绵绵看来,黎州市堂堂海荣集团唯一继承人、少东家吴正则,以他的条件若想讨一个姿色一流、才貌双全的女人做老婆,甚至明星,也都是点兵点将、绰绰有余的。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各方面来讲你正好比较适合我的计划而已,加上老头子一直对你印象不错。两千万借给你家,我挣着利息也不亏,况且海荣集团迟早也是我的,这点主我还是做得来的。”吴正则看着柳绵绵继续道:“我眼看着三十了,想结婚成家再正常不过,你也正值婚配,咱们就当互帮互助。不过,”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柳绵绵,清楚的说道:“你要自愿放弃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一切权利,包括我爸爸或妈妈赠予你的东西,包括后期衍生的经营收益、利润分红等等,到时候我会让律师拟一份相关合同给你签!” 柳绵绵自然不稀罕这些,何况要她跟这样一个深不可测、工于心计、甚至可怕的人生活在一起,还不如死了算了!可现下柳绵绵早已方寸大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一生搭进去是大事,可两千万对于爸爸来说也是要命的事。 “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但你若嫁给我,我可以许诺这笔款借给你爸后,还款期限宽至五年,甚至再后延也说不定,”吴正则突然将脸凑过来,盯着柳绵绵道:“不一定到时候我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我揉了这笔账也是有可能的。”他说完笑笑起身拿起外套,“你也不必承我什么情,两天内给我答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刚跨出两步,他突然停滞,转头看着柳绵绵笑道:“刚饭间看你也没吃下什么东西,这里牛排不错,这么大问题迎刃而解了,柳小姐何不放松下来,大快朵颐一番?有些事太较真了不好,我随我妈,一向喜欢看大欢喜结局!”说罢手指把玩着车钥匙潇洒离去。 柳绵绵一时仿佛不知身处何地,该何去何从,她脑子开始迟钝、搅不清楚,原本心里的一池清水,此时也已被吴正则滴入的一滴墨汁,延散开,缓缓渗入,直到整池被化为墨色。 她果真按照吴正则的提议点了一份牛排。待上桌后便狠劲的,残忍的,用刀子一道一道割着,纯白的金凤盘随着刀子划出一阵阵噬心般刺耳的声音。 他推荐的果然没错,牛排的弹性、质地、纹路统统很好。 周末一家人终于可以一扫阴霾,坐在一起吃饭,爸爸露出难得的笑容,午饭后竟然靠在奶奶的摇摇椅上睡着了。 妈妈今天也来了奶奶家,柳时军大致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她。李淑敏没有表态,她只记得以前每到假期,柳绵绵就像丢了魂一样整日里抱着手机,便隐约猜到女儿可能已经在大学里交了男朋友。 李淑敏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们母女关系并不亲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柳绵绵说什么好,便从包里拿出一个锦布盒子递给她。 柳绵绵接过红色的盒子,轻轻打开,一条正黄色的水晶手链盘亘在盒内,剔透而光洁。 妈妈从盒子里拿出手链,拉过她的左手,轻轻的滑至柳绵绵的手腕,看着女儿温柔的说:“这条手链是你还小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去巴西旅游时买的,这是上好的正黄色水晶,被象征着快乐、健康。绵绵,”妈妈望着她的眼睛泪目道:“黄光是‘五行世界’里最强能量的显现,妈妈把它送给你,希望它能够帮你度过以后人生中所有的失落和不开心。” 柳绵绵摸着剔透的水晶珠,心下凄然道,快乐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她已经把心丢了,漫漫余生,何来快乐? 第二日是周一,这天总是文子期最忙的时候,趁他上班之际,柳绵绵再次回到他们的“小家”。 收拾好衣物,她坐在油光发亮的藤椅上,泪水模糊眼睛,久久不愿离去。房间里有子期温柔温暖的味道,阳台上晾着子期白色淡香的衬衣,床上摆着他们的一对枕头,照片墙上到处是两张肆意开怀的笑脸。她泪眼滂沱,心如刀绞。 柳绵绵将妈妈送给她的那条水晶手链和着眼泪一遍一遍亲吻,装入锦盒轻轻的放在茶几上。她的子期那么好,那么珍贵,一定要像黄色水晶一样拥有五行世界里最强大的能量,他一定会过上平安快乐的生活,娶一个清白可人的妻子,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永远永远不要被柳绵绵这样乱七八糟的人生去打扰! 拉上行李离开,留下一串“小家”钥匙,柳绵绵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是一定不是留在这里,她将作为抵押物入住一个没有刑期的牢笼里! 奶奶种的三角梅爬满了窗棂,柳绵绵静静的坐在窗前,伸出手指捻掉一朵花,花瓣在指腹里被揉搓作一团,手指瞬间被沁染成红紫色,她的眼泪立刻从眼眶涌出,随即手机响了。 子期焦急的声音传来:“绵绵。” 她眼泪不断涌出,这些天好像一生的泪水要被流尽一般。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迫切的想要拥抱他,迫切的想对文子期说我爱你,我想你, 迫切的想说:“子期,娶我吧!” 可是,当形容枯槁的两个人站在亭子下时,我想你和我爱你变成了: “子期,我们分手吧!” 分手后的很多年里,柳绵绵只要想到那个晚上,自己说出的话,都会如椎心泣血般难受。那是她最爱的子期啊! “花似伊,柳似伊,不虞是别离,长江东,长江西,两岸何处栖。 谁明曲中意,谁和萧一曲。 子期 风萧萧,雨凄凄,虐南北东西;琴声起,眉眼低,脉脉不得语 今夕是何夕,伯牙在何处 遇子期 一生一世,相思一缕,似白驹过隙,恨不能一夜白头老去 一朝一夕,与子倾许,浮生醉梦里,泪引如月情如絮 子生春黎,我生冬隅,咫尺却是天际,恨不能与君相伴相惜 一弦一曲,一词一句,一萧一知己 流水不及,青山不及,无以同归朝暮里 恨只能与君同心而离 晓露又沥,晓风又起,无处遇子期 琴瑟无息,流水无泣,惟与后世话书戏。” 后面的事情顺利起来,吴海荣接受了提议,一方面圆了交情,还了柳时军之前的情义,并且在圈内给海荣集团赢得了好名声;一方面浪荡不羁的吴正则终于可以定下心来成家立业。更重要的是,柳时军从此列入他海荣集团麾下,以他的能力,会给海荣带来更大的利益,毕竟柳时军曾在业内有个外号叫“小猎鹰”。 两家人再聚一起时气氛已开始热络,红包传来递去,酒杯碰了一遍又一遍,一个阳光大好宜婚配嫁娶的日子,柳绵绵领到了自己的结婚证。 她和吴正则做了一个唯一统一的行径:坚持不要办婚礼! 接下来柳家的问题一个个迎刃而解,柳时军也开启了第二次创业之路,吴正则借口说新婚燕尔与父母同住不方便,便和柳绵绵从吴家郊区的别墅搬至市区里一个叫尚苑小区的一套三室房子里。段亚欣为此哭天抹泪,直言儿大不中留,有了媳妇忘了娘,什么白眼狼,不孝子各种词都用尽。吴正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行我素,段亚欣只好拉着柳绵绵的手边抹泪边抱怨边叮咛事项,仿佛他俩搬去的不是市中心,而是外太空。 尚苑房子物品一应尽有,柳绵绵简单的收拾好自己的衣物,环顾四周自嘲道:柳绵绵,这里便是你未来的囚禁室了!或许她也应该高兴,至少自己还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吴正则半夜归来,敲敲卧室门道:“知道你没睡,出来吧!” 柳绵绵反锁着门,和衣而眠,听到敲门声趿上拖鞋来到客厅。 吴正则一脸疲惫,点燃一支烟抬眼看她调侃道:“我的新婚小妻子倒也算是明艳动人!” 柳绵绵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直觉告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不能有一丝大意。她警觉的望着吴正则。 “不要怕,坐下说!”吴正则将两条大长腿架至大理石雕花面的茶几上,继续吸着烟。 柳绵绵坐在吴正则对面,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三件事,”吴正则猛吸几口,将烟头投掷烟灰缸里:“一、我不在这里住;二、每周末一起回郊区陪我父母吃饭;三、你工作的事我给酒店打过招呼了,我知道你专业是财政,可是老头子不可能让你接触财务,行政部正好缺人手,你当混口饭,下周就可以去上班!” 柳绵绵舒了一口气,道:“谢谢!” 吴正则抬眼望着她,突然邪魅一笑:“不过今晚好像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 柳绵绵再次紧张的看着他。 吴正则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满意道:“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柳绵绵点头道:“小姑娘看起来挺听话、比较安静,举止得体,带出去倒也能说得过去,是个当架子的好材料!” 这么好的材料,可惜有个混账父亲,吴正则心下讽刺道。 “你什么意思?”柳绵绵看着吴正则警觉道。 “我么,”男人抠着手指甲笑道:“自然是优秀能干十全十美的吴正则,你呢,是吴正则相夫教子打理内务的贤惠妻子啊。”他突然自顾笑起来:“哈哈,我这个剧本倒是个喜剧呢!” 柳绵绵更是满腹疑团,她实在不明白吴正则到底想表达什么:“吴正则,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门铃响起,紧接着一阵不耐烦的敲门声。 柳绵绵心下狐疑,这么晚了会是谁。 吴正则笑道:“去开门,老~婆~” 他故意拉长声音,哈哈笑着,像猫捉弄了老鼠一般得意。 柳绵绵不再理他,跑去开门。 只见来人身姿清瘦,上身穿着一件松垮垮略显慵懒的烟灰色连帽卫衣,下身一条黑色纯棉哈伦裤,脚蹬高帮皮面白色板鞋,戴着一只黑色口罩,顶着一头炫酷纹理,漏出一双深棕色的眼眸,轻蔑的瞟了一眼柳绵绵。 柳绵绵奇怪的上下打量着他,还不等她开口问话,来人径自往里走去。 “请问,”柳绵绵诧异道:“您是哪位?” 不速之客腿长步子大,待柳绵绵追过来,大长腿已坐在吴正则身边,带着一点自鸣得意、沾沾自喜的神情看着傻傻的柳绵绵。 接着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摘下口罩,漏出俊俏的五官,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管润皓。” 柳绵绵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心下猜测应该是吴正则的朋友,便道:“你好,管润皓,那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不必,”管润皓翘起二郎腿抱着胳膊道:“我不爱喝水。”他傲娇又挑衅的望着柳绵绵:“况且你也不认得我的水杯!” “额… …”柳绵绵一时被呛到:“那我去冰箱里看看有什么饮料没。” “不用,冰箱里只有我的面膜。”管润皓自然道。 柳绵绵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一旁的吴正则看着两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到不能自已,捂着肚子窝进沙发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指着柳绵绵和管润皓笑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柳绵绵无语的看着吴正则,又看向管润皓。 管润皓无奈的看向吴正则。 吴正则终于笑够了,坐起来,一把搂过管润皓,收起长腿,两人顺势靠向沙发做亲昵状,望着柳绵绵正色道:“夫人,这是我男朋友,我们是Homo***uality!” 柳绵绵再次被震到花容失色,瞠目结舌,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一时间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于是第N次目瞪口呆,惊魂不定像傻瓜一样立在那里继续看着眼前二人。 许是她表情太好笑,这下换做是吴正则和管润皓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四条大长腿扭作一团,吴正则笑到捶胸顿足,管润皓笑的跌坐在地上,沙发垫子都被二人拧做一团掉下去。 终于等他们笑够了,抹着眼泪爬起来,重新坐回沙发上。 柳绵绵继续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上下仔细打量着吴正则和管润皓的神情,想探个究竟他俩是不是在开玩笑。 吴正则一板正经的看着柳绵绵。 管润皓一脸玩味的也看着柳绵绵。 终于确认他们不是开玩笑,柳绵绵心下迷雾似被吹散开,瞬间明白了一切:“所以你那天说的我们互帮互助,就是这个意思?” 吴正则点点头。 原来是这个缘故!!! “所以你妈妈也知道… …你的情况?”柳绵绵继续问道。 “所以,”吴正则不耐烦道:“柳绵绵,你的任务是扮演好你该扮演的角色,不能让我父亲和外人看出半点破绽,不能给我带来半点利益和名誉上的损失,”吴正则半威胁半提醒道:“五年之约,希望夫人遵守契约精神,大家互惠互利、互帮互助!” 第七书:钻戒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七书:钻戒 你在患难之日若胆怯,你的力量就微小。 耽搁了几日后,柳绵绵换上正装,正式来到海荣酒店上班。 黎州店是海荣的总店,位于黎州市中心最繁华地段,是一座漂亮的米黄色外墙面的七层楼建筑。 酒店总经理穆萧三十八岁,身穿黑色修身小西装,一头干练又带点活泼的波波头,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亲自带着柳绵绵熟悉环境。 “酒店负二停车场,负一KTV和酒吧,一楼是大堂,宴会厅,二楼餐厅,包间,三至五楼客房,六楼会议厅,多功能厅,七楼管理层办公室,”穆萧介绍道:“基本就是这样,行政部办公室在七层702,你主要负责的工作嘛… …”穆萧有些为难,吴正则真的是给她出了个难题,这位少夫人既不能干太辛苦费脑子的活,又必须得给个好听点的岗位,考虑再三道:“你刚毕业,协调组织公关这块肯定不行,人事培训招聘也没有经验,营销企宣你也不擅长,不如你就负责文件资料吧,还有各类会议纪要,怎样?” 柳绵绵被她这样一分析,感觉自己基本是个废人,一听有岗位,连忙点头怕穆萧反悔,只要不把她安排到工程部修剪绿植,或者客房部换洗床单就行! 真等上岗了才发现,这岗位比洗床单还辛苦,她要处理整个酒店各类文件的打印、收发、核实、归档,会议记录分发下达,每日穿梭在各个部门,上协下调,好不辛苦。 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少夫人,对她特别客气,即使犯了错也都是委婉的提出,加上柳绵绵没什么架子,虚心又勤快,工作倒也干的顺利。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份,在这里根本交不到朋友。 好在黎州市还有赵小婵,她便隔三差五就去叨扰,苏瑞自然就被晾一边。不过狡猾如狐狸的苏瑞立即果断采取措施,火速于毕业后的第二年情人节向赵小婵求婚。 柳绵绵、张渊、肖敏强都出席了婚礼,赵小婵一袭洁白的婚纱,浅笑着走向苏瑞,苏瑞眼眶闪着泪,嘴角却全是幸福。 司仪按例宣读询问新人,赵小婵和苏瑞幸福而坚定的说:“我愿意!” 柳绵绵的眼泪簌簌落下,她为自己最好的姐妹感到开心,这是她今生都渴望而永远得不到的幸福,但是赵小婵得到了,她真心为她和苏瑞开心。 喜宴上大家都商量好似的不提文子期,也不问柳绵绵现状,只是笑着调侃苏瑞和赵小婵。 待到宴席散,肖敏强追住柳绵绵,笑道:“我送送你!” 柳绵绵知晓他要说的话肯定和文子期有关,想听却又不敢听,面色有些为难。 肖敏强觉察到,便说:“那要不然就在这说吧!”他指着大厅的沙发,此时宾客已陆续散去,大厅沙发空置无人。 柳绵绵颔首,两人坐下。 柳绵绵自觉负了文子期而感到理亏,连带着见了他同寝室的张渊、肖敏强、苏瑞三个人也理亏。 肖敏强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首饰盒递给她,道:“这是子期买给你的,那时候你俩分手了,他来找我喝酒,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非要拉着我的手给我戴上,”肖敏强苦笑道:“最后他告诉我,本来计划过几个月你生日就要向你求婚的。” 柳绵绵心里似碎了一地玻璃,呆滞的接过盒子,木然的打开,精巧的钻戒闪闪发着淡淡的光,像一颗星辰,凝聚着晶莹和透亮。 “他那时候工资少,攒了好长时间,本来要给你一个惊喜的。”肖敏强遗憾道:“绵绵,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天大的误会能导致你们分手,但是你错过子期真的太可惜了,他那么优秀自信的一个人,跟你分手以后像丢了半条命,酗酒,萎靡不振,整个人像块破抹布一样,没有灵魂,也没有生机。” 肖敏强叹息道:“他把戒指一直存放在我这里,前段时间我联系他问怎么处理,他说随我,扔了也可以。我想着今天能碰到你,还是物归原主吧,也算了了子期青春时的一个梦。至于怎么处理就是你的权力了!” 柳绵绵听罢只觉浑身透骨酸心,肝肠寸断,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开始小声抽泣。 肖敏强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亦是心酸的摇摇头便离开了。 柳绵绵抱着盒子,最开始是隐忍的掉眼泪,接着抽泣,后来干脆蜷在沙发上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泪眼滂沱,惹得大厅众人纷纷侧目。 她的心像是被最强的毒药吞噬着,又疼又酸,撕心裂肺,长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和不舍还有思念统统蜂拥而至,随即一股酸恶从胃里袭来,她开始呕吐,止不住的呕吐,直到眼前出现一双修长的手扶起她,她泪眼滂沱的望着来人。 管润皓一边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边拉起狼狈的柳绵绵,怎料柳绵绵竟“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痛哭,一时间眼泪鼻涕还有些许呕吐物,全部沾到管润皓衣服上。 管润皓瞬间像炸了毛的公鸡,跳起来叫道:“柳绵绵,你你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惊恐万分的一把推开柳绵绵,嫌弃道:“你是不是女人啊???” 柳绵绵自顾流泪,一声不吭。 管润皓心下泛起一丝不忍,咽回嘴边的话,仍然没好气的说:“你要赔我衣服!”说罢拉起她的手向停车场走去。 管润皓在车上换了衣服,拿出一大包酒精纸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个遍,柳绵绵刚要上车坐下,他急忙拦住:“你等等!不要碰我车!先不要坐!”然后跑到后备箱取出一个野餐垫子,在后座位展平铺好,又递给柳绵绵湿巾:“把你的爪子和猫脸给我擦十遍!” 柳绵绵脸上挂着泪珠,呆呆的也不和他计较,自顾擦起来。 管润皓一边开车一边不放心的从后视镜看着柳绵绵,叮嘱道:“柳绵绵,你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不要离开垫子,包括头发!” 他今日恰巧来这家酒店参加一个研讨会,会罢刚下楼就看到柳绵绵正在大厅里丢人现眼,他也不欲多问,下意识就想赶快带她离开。 待两人回到尚苑,柳绵绵踢掉鞋子,径自走进卧室,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山体滑坡,大块的石头向她砸来,她拼命的跑,眼看着泥石流要将她吞没,她啊一下惊恐的坐了起来。 拿着测温枪正欲给她量体温的管润皓被她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奈的抚着自己跳动的小心脏,愤怒的拨通电话,对着那头大喊:“吴正则,回来管管你的老婆!!!” 柳绵绵头痛欲裂,再次躺下。 等到吴正则急匆匆赶回来,只见管润皓正一脸哀怨的坐在床边给柳绵绵额头敷毛巾。 “吴正则,我真好奇你在哪儿找了这么个奇葩娶回家的!”管润皓瞪着他道:“39度,怎么办?自生自灭还是给她送医院?” “送医院吧!”吴正则叹气 道:“娶之前瞧着像大家闺秀,谁知道是朵旷世奇葩,小爷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一天,柳绵绵正在整理资料,吴海荣的助理魏萍满脸愁容来找她。 “小柳,你得帮帮我,”魏萍急的快哭一样:“我手里有份加急文件要找吴总签字,赶下午两点之前必须要发出去,可是早上打电话我还没开口就被莫名其妙一顿凶!” 吴海荣的脾气整个集团公司都知道,加上他本身面相就凶,骂起手下来特别吓人。 “只有你能帮我了,我问过司机,吴总今天在家没出门!”魏萍讨好道:“他总不会骂你,你帮我跑一趟,务必让他签字,拜托拜托!”魏萍双手合十满眼恳求。 “好…好吧!”柳绵绵应道,但她心下也打鼓,每次周末回去吃饭,吴海荣都要数落吴正则,连带着骂段亚欣,虽然没有说过柳绵绵什么,但是她也被吓的够呛,她实在是害怕这位董事长。 硬着头皮来到别墅,她有钥匙,便径自打开门,踏进一楼客厅,隐约听见楼上卧室有争吵声。她抱着资料,忐忑的顺着楼梯往上走,争吵声逐渐清晰。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查我,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吴海荣怒不可遏。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跟穆萧明目张胆,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段亚欣也激动的吼道:“你在外边怎么玩,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你玩到自己公司人,让我成为全公司笑柄,无耻无度,你们过分吗?!”段亚萍咬牙切齿骂道。 紧接着一阵花瓶摔碎声砰砰传来,伴随着段亚萍的惨叫和哭声,吴海荣气急败坏的大吼:“你管到老子头上来,信不信我踢死你!” 吴海荣和穆萧的事,柳绵绵是知晓一些的。一方面是公司有些风言风语,另一方面,她亲眼见过。 那是去年公司年会上,台上载歌载舞,台下献酬交错,承平盛世,其乐融融。柳绵绵因着身份缘故,自是被安排到与董事长一桌,穆萧则挨着吴海荣坐下。 一番致辞讲话完毕,待提箸夹菜,柳绵绵却不小心打落了汤勺,连忙弯下腰去捡,幸而酒店全部是地毯,勺子没打碎,正欲起身,她看到一只红艳欲滴的高跟鞋勾住了吴董事长的腿。 她心下大骸,忙起身装作没看到,埋头夹菜。 她这个“公公”向来名声不好,黑白两道通吃,花边消息更是不少,甚至传闻他和黎州市电台女主播白晓慧也有私情。可是当真正撞见后,柳绵绵还是吃惊不小。 眼下“公公”和“婆婆”正在楼上斗殴,儿媳妇柳绵绵站在楼梯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想了想,蹑手蹑脚的下楼,走到玄关处,打开大门再故意使劲摔上,随即大声道:“爸爸你在家吗?” 楼上果然安静下来,过了几分钟,吴海荣理着衣服走下来。 他怒气未消,皱着眉头抬眼瞅了一眼柳绵绵道:“什么事?” 柳绵绵赶紧拿出档案袋,抽出资料递给他:“魏萍说是加急文件。” 吴海荣拿起资料翻看了一下,柳绵绵急忙从包里拿出一支笔递过去,随后狂草般的名字嵌入纸上。 “回去嘱咐财务,务必再核对一下数据!”吴海荣放下笔公事公办道,起身出了家门。 柳绵绵长舒一口气,收起资料,幸而不辱使命!正欲离开,段亚欣站在楼上喊她:“绵绵!” 柳绵绵寻声望去,段亚欣穿着一件香槟色蚕丝睡袍,里面裹着同色的吊带睡裙。 “妈。”柳绵绵礼貌道。 段亚欣走下楼来,柳绵绵这才看到,婆婆早已经调整好状态,一脸精致的妆容将方才的吵闹掩饰的天衣无缝。 只是在抬眼说话间,柳绵绵依旧看到她眸子里闪过的悲伤,和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紫。 “你和正则最近怎么样?”段亚欣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 “挺好的,他有些忙。”柳绵绵回答道。 段亚欣点了点头,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柳绵绵。 “绵绵,你们结婚也快两年了,是时候应该考虑要个孩子了。”段亚欣看着她。 柳绵绵惊讶不解,段亚欣怎么装起糊涂了。 “我知道,正则自小顽劣,又被我惯坏了,小毛病不少,但是绵绵,”段亚欣突然拉住她的手恳切道:“只要你愿意努力,我来帮忙,他一定会正常起来的,我不想让我的儿子继续当个怪胎!” 柳绵绵忽的站起来,不可置信的说:“妈妈,这是不可能的,再说正则他不是怪胎,这是,这个是人类很普遍的一种多元化发展,这种现象现在已经不被歧视了,而且也不可能被矫正。” 段亚欣奇怪的看着柳绵绵道:“我还以为你比我更着急。” 柳绵绵一时语塞。 段亚欣道:“妈妈知道你善良,由着正则胡闹也不说他。当初他主动要求娶你,我真的高兴坏了,我以为他想通了,正常了,难得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我以为我的噩梦结束了,”段亚欣悲哀道:“可是两年了,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俩根本没有实质性关系!” 柳绵绵顿时有口难辩,难过的看着自己的“婆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愿意理解她。 “而且正则这个样子,如果被他爸爸发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身无分文被撵出这个家都有可能!”段亚欣头疼道:“你肚子迟迟不见动静,他已经寻问过我好几次了。” 柳绵绵一筹莫展。 晚上加了一会儿班,十点多柳绵绵才下班回到尚苑,打开门看到穿着一身杏色纯棉居家服的管润皓,正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才想起来明天是周末。 结婚以后,吴正则和管润皓每逢周末都会来尚苑住一晚,俩人一起打游戏一起做饭吃,权当柳绵绵是空气,心情好了也会给她做一份,但是收拾碗筷拖地擦桌子的工作也就交给了她。 大多时候柳绵绵周末就躲到奶奶家或者去赵小婵那,但是最近酒店事务繁忙,经常需要加班。 “小奇葩回来了。”管润皓眉眼怪笑的看着她喊道。 柳绵绵换了鞋子,不理他。 “晚饭吃没吃?”管润皓厚脸皮继续笑道。 “不好意思,本小姐吃过了!”柳绵绵恨恨道:“少给我挖坑,自己去洗碗吧!” 管润皓神色不见异常道:“这有果汁。” 柳绵绵走过去,看到垃圾桶里扔着几个啤酒罐,茶几上放着半扎壶鲜榨橙汁。管润皓邪笑的看着她,挑挑眉毛,伸手礼让道:“小奇葩请便!” “怎么你一个,吴正则呢?”柳绵绵一边倒果汁,一边问。 “他不胜酒力,先睡了。”管润皓盯着电视,忽然转过身对着柳绵绵得逞似奸笑:“喝完记得洗杯子和榨汁机,哈哈哈!” 柳绵绵一口橙汁差点喷出来,怎奈她步步小心,还是抵不过敌人狡猾多变,又中计了!!! 第八书:乱七八糟的日子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八书:乱七八糟的日子 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 柳绵绵洗漱完毕,正欲回卧室睡觉,突然想起段亚欣中午说的话,又折回客厅,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好被管润皓看见。 “有话就说。”管润皓架起二郎腿悠悠道。 “那个,我今天中午回了一趟别墅,”柳绵绵艰难道,她总觉得背后说别人隐私不大好,可是段亚欣的一番话,又让她六神无主,不得不说道:“正好碰见吴总和段阿姨吵架~” 管润皓斜睨了她一眼,讽刺道:“恐怕是打架吧!” “啊,你怎么知道?”柳绵绵张大嘴巴。 “而且是吴海荣打了段亚欣,段亚欣依旧跟没事人一样。”管润皓冷笑着:“家常便饭的事情,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柳绵绵一副遇见高人的表情,佩服道:“我心里踌躇了一天,不知道怎么跟吴正则讲,原来你们全都知道。” “一个肆无忌惮,暴虐好色,一个懦弱无能,贪财零智商,”管润皓一脸厌恶的表情道:“不必同情!” “段阿姨还是挺可怜的。”柳绵绵小声嘀咕,今天她才见识到什么叫水深火热的日子。 管润皓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你才嫁到吴家几年,而且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掰着指头都能数清,那么你想想吴正则三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 柳绵绵点头赞同,心里不免对吴正则同情起来。 吴正则的卧室与客厅一墙之隔,方才翻身醒来,准备去客厅喝口水,似听到两人话里有提起他那对父母。 此刻床头有一盏昏暗泛着黄光的小夜灯陪着他。 吴正则特别怕黑,大概是在他五六岁的年纪,那时候吴海荣还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老板。有一次,一家人准备出远门,刚走到车子跟前,段亚欣发现没带身份证,吴海荣生气的训斥,一来二去两人吵起来,接着大打出手。小小的吴正则看见妈妈被欺负,便举着拳头上前打爸爸,恼羞成怒的吴海荣拎起吴正则,把他扔进了车后备箱,砰一下关上门。 段亚欣在车外则被抽耳光抽到几乎晕厥,等到他们闹够了,打开后备箱,小小的吴正则满脸泪痕,嘴唇发青,浑身都在发抖。 还有一次,有人送给吴海荣几条凶猛的纯种藏獒,体大如牛,关在铁铸的笼子里疯狂的吼叫着,吼声如狮子一般。 吴海荣命人饿了它们三天,然后丢一只活鸡让它们抢食,斗殴,撕咬,众人在外头围观哈哈大笑。 吴海荣叫来当时已经上初中的吴正则,命令他抱着一只活鸡,过去喂那条选拔出来的最凶猛的藏獒。 吴海荣说,你过去喂它,它就会认你做主人,你就可以拥有它。 那条藏獒野性满满,周身乌黑发亮,呲着满嘴狰狞的白牙,眼睛深邃,烦躁凶猛的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吴正则吓的扔掉鸡,哭着不敢向前,他一点也不想拥有这条魔鬼! 吴海荣气极骂他废物!像个娘们儿一样胆小!成不了气候的白痴愣货! 不过在吴正则记忆里,吴海荣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倒是他妈妈段亚欣经常挨揍。段亚欣经常被吴海荣拖着头发在地上打滚,经常性被一脚踢在胸口上差点窒息过去,被烟头抡过去烫到眉毛,被骂蠢货**。 可是每次打完骂完,段亚欣依旧能平静自如的换上新衣服,化好妆,然后去购物,买珠宝首饰,去美容院,打牌喝咖啡。 她离不开吴海荣的钱,她贪慕虚荣,胆小自私,且异常要面子,在外面总是小鸟依人般模样挽着吴海荣的胳膊作秀。 所以当吴正则劝她离婚时,她瞪大眼睛,认为自己的儿子在发烧说胡话。她过的这么体面,黎州市多少女人羡慕她,觊觎她的宝座,挨打算什么,吴海荣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限制她的花销用度,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没有了年轻和姿色,就没有了和外头女人势均力敌的资本,她不需要什么嘘寒问暖体贴关心,有钱傍身,钱会体贴她,有面子和无尽的荣耀做外衣,她依旧光彩夺目,她为什么要离婚? 所以吴海荣在外头哪怕有一堆情妇和风流债,段亚欣只管端坐正宫,充耳不闻,两人各自找适合自己的乐子。 吴正则想,他有着一对奇特的父母,可以问鼎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一对影帝影后,他们在一起,真的是再般配不过了。 但是,吴正则并不以此自卑,他认为自己拥有的悲哀是常态化的,柳时军和李淑敏不也是为了两千万牺牲了他们所谓的宝贝女儿吗?这自私的世界哪里有纯粹的爱,只是在衡量交换筹码的大小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柳绵绵被手机铃声吵醒,闭着眼睛摸索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段亚欣的声音。 “绵绵,我马上就到尚苑啦,昨天我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不?我们要立即付诸行动!”段亚欣喊口号似的说。 “好的,那您过来吧!”柳绵绵迷迷糊糊的挂掉电话。 刚挂断三秒,柳绵绵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立马跳起来,“完了完了完了!!!”她顾不上趿拖鞋,穿着睡衣光脚径直闯进吴正则房间。 两个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的大男人正卷着被子东倒西歪的呼呼大睡。 柳绵绵顾不得许多,上前拉起管润皓就要推他出去,管润皓睡眼朦胧不知所然,问道:“小奇葩,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吴正则也被吵醒,正好看到柳绵绵手拉着仅仅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管润皓,立马怒道:“柳绵绵你给老子放开!小爷的人你也敢打主意!!” 柳绵绵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你妈马上就来了!!你妈!段亚欣!!” 这下轮到两个男人慌乱起来,吴正则手忙脚乱穿着衣服,管润皓则掀开衣柜,迈开长腿就要往进躲。 柳绵绵急道:“柜子不行!塞满了装不下你,快快,快藏床底下!!” 管润皓像失去智商一样,顺势就要往床底下爬,吴正则骂道:“你能不能先给老子把衣服穿上!!!” 管润皓连忙又爬起来找衣服。 电话声又响起,柳绵绵赶紧去接。 “绵绵,今天算了,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个周末,你关阿姨刚打电话说三缺一,约我打牌!”段亚欣开心道。 柳绵绵挂了电话,浑身瘫软在床上,半晌缓不过劲来。 问世间有谁像她这样水深火热的活着?公公出轨,老公出柜,婆婆被家暴,她还要帮着男小三逃命!!! 柳绵绵自觉真的要疯了!这过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 赵小婵在冬天的时候顺产了一个可爱的女宝宝,柳绵绵第一时间欣喜万分的跑去医院,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一团粉嫩,爱不释手,恨不能亲上几口。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长命百岁金锁子和一对小金镯子,放在小家伙床角处,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小脚丫。 赵小婵笑道:“我们家囡囡好福气,傍上大款姨姨了!” 柳绵绵开心道:“你才有福气,生了一个这么可爱漂亮的宝宝!” 赵小婵看着宝宝欣慰的笑道:“那你也赶紧生一个呀?” 柳绵绵并未将吴正则的隐私告诉别人,赵小婵仅仅知道她当初突然结婚的缘由。 “随缘吧,可能我和我的宝宝缘分还没到。”柳绵绵轻叹道。 赵小婵一时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便岔开话题道:“苏瑞简直太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自从怀孕以来,他说什么我就反感什么,他一开口就会惹我生气。”赵小婵叹道:“真不知道我当初眼睛是怎么瞎的!” 柳绵绵无语道:“都有孩子了,你这样乱说一气,小心宝宝听见!” “说到宝宝更生气!”赵小婵气鼓鼓的说:“知道是女宝宝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不惊讶,说他早就知道了。我就问他为什么?难道做过什么梦或者是怎么猜到的。” “他怎么猜到的呢?”柳绵绵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他说,”赵小婵一脸苦相的抱怨:“他说有两点原因,第一点是,一般比较矫情又麻烦的女人,头胎多半都会生女孩!第二点是,爸爸智商高于妈妈,头胎也基本是女孩!” 柳绵绵闻言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称是:“苏瑞分析的果然没有错,哈哈!” 端着一碗猪肝面线的苏瑞正好走进来,看见柳绵绵哈哈大笑,也笑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没有没有,”柳绵绵捂着嘴笑道:“我在想小囡囡长大了性格智商会更靠近你俩谁多一些。” 后来的日子,每天上班下班,闲时看看奶奶,或去妈妈花店转转,应付着吴家上下。转眼两年过去,小囡囡伸手向她要抱抱,软糯糯的声音叫她:姨姨。 柳绵绵乱七八糟的日子竟然也已经过习惯了,只是这心里,却再也没有一丝涟漪。 黎州的冬天湿冷而阴郁,这个春节假期更是天色雾蒙,湿润的空气里蕴藏着一股清新和理性。 弄堂里一群小孩点燃“嘶嘶”作响的小烟花,在空中挥舞,画着一道道稍纵即逝的流光。 吴海荣夫妻每年春节都会选择出国度假,吴正则和管润皓双宿双栖不见踪影。柳绵绵选择或者说只能回到奶奶这里。 刚坐下,奶奶一碗酸汤黄骨鱼便摆在柳绵绵面前,盛了米饭,她便大快朵颐起来。奶奶坐在一旁看着她笑道:“慢点吃,锅里我还炖着花旗参鸽子汤呢!女孩家就应该多喝点汤,补补气血。” “奶奶,您怎么不吃呢?”柳绵绵把碗向前推了推:“可好吃了,您老手艺比五星级饭店大厨还要赞。” 奶奶笑道:“你这个小嘴甜的呦,自小就不会吃亏,人常说一句好话顶饭吃,讲的就是你这丫头!”说完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 柳绵绵拿起汤勺自顾舀了一碗酸汤,大口喝起来。奶奶腌的酸菜自是一流,用小火炖出来的酸汤汁浓香醇,辣而不烈,鲜而不腥。 “你爸爸上午回来过一趟,我给他包了点虾仁馄饨,吃过饭匆匆又走了,你们父女俩倒是都有口福,一个两个掐着饭点,闻着香来。”奶奶宠溺的看着柳绵绵,末了还是没忍住问道:“正则怎么没来?” “他比较忙,假期正好是服务行业最忙的时候,他打理着两家分店,焦头烂额,确实抽不开身。”柳绵绵编谎话的功力日渐深厚。 “哎,一家子,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没有一个日子过得正常些。”奶奶叹道:“你爸爸给我说,正则就是你大学那会儿谈的男朋友,我怎么就看着不像,那时候你成天两眼放光,一会乐的疯疯癫癫,一会又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现在呢,我瞅着你跟正则,倒像是你爷爷以前说的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柳绵绵咂咂舌,心虚道:“这是褒义词,奶奶!” 奶奶白了她一眼道:“别欺负我老婆子没文化,这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经验我可是有的,且不说日子里柴米油盐鸡飞狗跳,那至少也是偶尔拌嘴,偶尔嫌弃着又关心着,心里、眼睛里得有那个人,这才能过下去。你这样子倒像是,”奶奶思忖道:“像是半道上随便拉来一个人哄我的。” 柳绵绵听罢,心头不免有一股凄凉涌上。她怎么会不明白奶奶说的那种日子呢?她和子期在一起的时候便是这般,爱起来黏不够,烦起来又赌气。只是她福薄,好日子总是不长久。 第二天她来到妈妈的花艺店,春节期间花店最忙,妈妈一般都会在这。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先是一条毛绒绒萌萌的像球一样的小金毛犬迎上来。柳绵绵欣喜的弯下腰抱起它,小狗冰冰凉凉湿润的鼻子碰到她脸颊,努力摇着尾巴表示对她的欢迎。 “这是淑敏姐上个月抱回来的,说是朋友家金毛生了三只,养不过来就送给她一只。”赵琳走过来看着她笑道。 赵琳今年三十四岁,是花艺店店员,和李淑敏一起打理花店多年。 “太可爱了!”柳绵绵抚摸着小狗绒绒的毛发问道:“琳姐,我妈呢?” “淑敏姐去医院了,”赵琳为难的看着柳绵绵道:“她左边**一直疼的厉害,医生几个月前就确诊是乳腺癌,建议她赶紧住院治疗,她还不让我告诉你。” “乳腺癌?!!我前天给她打电话还好着呀?”柳绵绵心中大惊,连忙放下小狗着急道:“去哪家医院了?” “黎州第三医院,淑敏姐向来不信西医,你快去劝劝吧,能做手术就别耽搁了。”赵琳也着急道。 柳绵绵火速拦下一辆出租车,奔去第三医院。 路上她连着给妈妈打了十几个电话,均是未接,心下害怕又担忧,等到了医院才发觉自己手心额头全是汗。 她慌慌张张的跑到门诊大厅外科室找了个遍也没看见妈妈的影子,立即下楼梯预备去病房找,等电梯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管润皓穿着白大褂,边走边给旁边几个实习医生讲话,有个别心细的还拿出笔记本记录。 认识管润皓这么久,倒是从来没问过他做什么工作,原来是名医生。 管大夫抬头也看见了柳绵绵,却发现她脸色惨白,便转头给旁边几个实习生叮嘱了几句,独自走过来,笑着和她打招呼:“小奇葩你怎么在这?” 柳绵绵急道:“我妈妈可能住院了,我不知道在哪个科室哪个病房,或许也有可能她没在医院,电话也打不通!” 管润皓询问了她母亲具体情况,直接带她来到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办公室,一个大概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稍微有点胖的男医生坐在电脑前。管润皓道:“齐主任,有没有一个叫李淑敏的患者,这两天过来看诊或者安排住院了?” 要是其他人齐主任可能还得查一下,李淑敏印象可太深了,一直拒绝治疗。齐主任道:“乳腺科二区病房07床,已经是晚期了,也不见病人家属来,管主任,你认识李淑敏?” 柳绵绵闻言差点跌在地上,软着腿就往病房跑去! 第九书:失败的人生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九书:失败的人生 因有无数的祸患围困我,我的罪孽追上了我,使我不能昂首。 她推门进去,看到一身蓝白色病号服的妈妈,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 李淑敏歪靠着头,闭着眼睛在睡觉。干枯毛糙的头发凌乱的铺在白色的枕头上,脸上蜡黄且无一丝血色,双颊凹陷。 柳绵绵轻轻的走过去,坐在床边,看见她瘦骨嶙峋的手上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布。 眼泪决堤而出。 她忍不住把脸藏到妈妈怀里,双手紧紧的箍着一侧床沿,小声抽泣着。 李淑敏慢慢的睁开疲惫的眼睛,乏力的环顾,看见了哭泣的女儿。 她抿了抿干干的嘴唇,欣喜的咧开嘴笑道:“绵绵,你怎么来了?”顺手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柳绵绵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睛红红的:“妈,你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又哭起来,委屈道:“你病了不告诉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妈!” 李淑敏眼角也泛起一丝泪光,努力掩下去,撑着身子坐起来道:“绵绵不怕,妈妈没事的,你也知道我一直就是这么个病身子。” 柳绵绵将枕头放她腰后边摆好,扶着她靠上去,哽咽道:“我都知道了,还瞒我。” 李淑敏抱歉而难过的看着女儿道:“绵绵,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她猝不及防的掉下眼泪:“可是你却是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柳绵绵忍着泪上前抱住她:“你是好妈妈,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好妈妈,所以求求你努力配合治疗,不要让我害怕担心,好不好?妈妈!”说完后她的泪再一次泛滥成灾。 安顿妈妈吃过午饭后,柳绵绵再次来到齐主任办公室,他正要去食堂吃午饭,听到柳绵绵说自己是李淑敏的家属,连忙回到座位,招呼柳绵绵也坐下。 “你妈妈情况不太好,她已经是乳腺癌晚期,从理论上讲是不可能治愈的,手术对晚癌的帮助也不是太多。但是你也别太失望,”齐主任看着柳绵绵继续说道:“以现在她的情况来说呢,还是应该以全身的治疗为主,也就是化疗或者靶向治疗,这些是可以延长她生命,改善她疼痛的。” “化疗的话,”柳绵绵干涩道:“配合各种治疗,可以延续她多少年生命?” 齐主任望着眼前悲伤的女孩,心下不忍,却还是冷静的告诉她:“主要看病人自身的体质和心理,有的患者心态比较差,结果治疗还没开始多久,就去世了。所以说必须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配合我们医生治疗,当然,也是有很多带瘤生存的患者,且生活质量也非常好的例子。” 柳绵绵只觉得眼前发黑,绝望不已。 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柳绵绵不知道此刻应该打给谁,向谁倾诉。她先拨通了爸爸的手机,柳时军听到消息后异常沉默,然后对柳绵绵说:“爸爸今早才来到项目上,有批材料提前送来了,项目上人都已放假回去,我必须要在这里盯着。我让杨静过去给你帮帮忙吧,顺便陪陪你!”杨静是柳时军的女朋友。 挂了电话她想打给赵小婵,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赵小婵在家带孩子已经够烦了。 她拿着手机发呆,整个人感觉有点摇摇晃晃,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占满了整个身体。 “小奇葩!”管润皓从走廊过来,此时已经脱掉了白大褂,双手插在裤兜里,咧着白牙喊她。 柳绵绵闻声转过身,觉得今天的管润皓似乎有些伟岸起来。 “走,带你去吃饭!”管润皓酷酷道,转身去按电梯。 柳绵绵依旧愣在原地不动。 管润皓见状,过来拉起她的手往电梯里走去,斜睨着眼睛瞅着她道:“我可是从来不请四十岁以下女性吃饭的,你今儿破了我的戒,了不得呀!” 柳绵绵噗嗤笑出来,道:“你这是什么破烂戒法,抠门就是抠门呗,四十岁以上的女人谁有空陪你吃饭!” 管润皓也笑起来。 两人来到医院对面的商业街,顺着扶梯上三楼,来到一间叫“味&爱”的日本餐厅。 店里环境优雅,干净清闲,两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围着暖桌看菜单。 管润皓点了一份三文鱼牛油果沙拉,盐烤黄鱼,一份番茄拉面。柳绵绵点了鳗鱼寿司,要了一碗乌冬面。 “喝点什么?大过年的。”管润皓提议:“酒吗?” “你下午不上班吗?”柳绵绵问:“我不能喝酒,还得照顾妈妈。” “不上,今天是有特殊情况来一下。”管润皓说:“你喝一杯就好,没关系的。” 他叫来服务员,要了一壶甜口清酒,又顺便加了一份烤牛舌。 “你妈妈的情况我都了解了,”管润皓恻然道:“你要坚强一些,好好开导鼓励她,尽量多问问她的想法,随她想的办。” “我脑子现在还是有点懵,我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可是心里排斥它,自我欺骗,不想让它成为真的,但是又不得不面对,感觉像在做梦,但是一想到它不是梦,就又开始恐惧害怕,心里一片茫然。”柳绵绵神魂不定的看着管润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管润皓没接她的话,反而侧头看着旁边的窗子道:“绵绵,你看这窗外,熙熙攘攘多少人,高矮胖瘦,欢喜忧愁,年轻年老,富有贫贱。”他转向柳绵绵,凝视着她:“但是你能想象在一百年以后,他们全部都会死掉吗?包括你和我。对,是死掉,消失。” 柳绵绵怅然的看着他。 “从我学医那天起,就在接触死人,开始我也认为死很可怕,直到后来在手术室,我不得不要锯掉一些患者的腿或者胳膊,等到患者醒来以后,靠他们自己去想办法说服自己,再利用余生大把的时间去学着接受残酷的事实,那时候恐怕比死还难受。”管润皓疲倦的揉了揉眼角,继续道:“我希望你接受现实,正视目前的实际情况,提前给自己一个思想准备。” 柳绵绵脑中一轰,质问管润皓:“还有什么瞒着我?” “已经转移到肺部了,”管润皓不忍的看着她道:“你妈妈现下已经出现胸痛咳嗽的症状,后面还会咯血,引发呼吸困难。” 柳绵绵顿时天旋地转,整个身体撑在桌子上,脸色煞白。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哭,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你妈妈,让她放心你,让她觉得快乐。”管润皓倒了一杯清酒递给她:“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只能让今天的自己尽力做到在明天不会后悔!” 清亮透明的酒一饮而尽,一瞬间酸甜苦涩辣五味席卷而来,入喉却是绵柔纯正。 那是她的母亲。生她养她赋予她骨血的人。 柳绵绵潸然泪下,她自然明白生死无理,可是这一天来得太猝不及防,纵然她们母女相处方式较于旁人理性些,但是血浓于水,有妈的孩子心里总是有底的。 她一直以为母亲至少还能再陪她三十年。 晚上李淑敏拔了针,却没有睡意,便靠在床上想事情。柳绵绵已经在管润皓的帮助下给她转了单间病房。 柳绵绵拖着一张绿色简易行军床进来,铺在病床靠窗户这边,李淑敏看着她微笑。 柳绵绵也笑道:“看我干吗?眼神这么奇怪。”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生儿育女是件麻烦事,头疼那么一小团肉肉何时才能长大,谁料时光飞逝,转眼自己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李淑敏今天状态很好,见到女儿异常开心。 “我也是,只要妈妈在,不论身处何地,置于什么境地,心里是有胆量和底气的。”她缓缓伏过去,紧紧握住妈妈的手道:“所以你为了我,能不能再努力,试着让自己好起来?” 李淑敏深深的看着她,宽慰道:“我尽力!” 柳绵绵坐正身体伸手抱住她。 母女两人都有些哽咽。 熄了灯,躺下之后,借着窗外隐隐绰绰的光线,柳绵绵侧脸朝病床上望去,李淑敏正好也在看着她。 “绵绵,我打量着正则也不坏,工作认真,人品还算正派,亦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绯闻流言。”李淑敏深切道:“在富家公子里已然算清流。” 柳绵绵笑道:“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实在很难得。”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李淑敏追问。 柳绵绵想了想,伸了一个懒腰道:“混吃等死!” 李淑敏心疼至极道:“你还年轻,切不敢有这样子的想法,虽然人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戏,可是你还得努力当个好演员,也算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 柳绵绵嗤笑道:“妈妈,哪有这样劝人的,话里话外全是看透,还劝我向上。” 李淑敏也笑了,侧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女儿道:“有些过程还是很甜蜜的,比如幼时的嬉闹,少时的憧憬,年轻时候的爱情和美满,生儿育女的天伦之乐。”她想了想继续道:“还有美食美景不可辜负。” 柳绵绵听罢不语,想着什么。 李淑敏定定的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白而洁净的皮肤,整齐无杂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总是充满善意,小巧玲珑的鼻子,唇红而晶透。她眉眼长得其实像极了自己的外婆。 想到自己的母亲,李淑敏不免悲从心来。 “绵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妈妈离开了,你不要难过,或许那对我来说是解脱,我这一生都是极其失败的。”她转头望着天花板道:“你外公外婆生了四个孩子,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自小受尽父母兄长万般宠爱,却从没侍奉膝下。嫁人以后总是抱怨丈夫太过功利,却又安然的享受着他的功利带来的舒适生活。生了你以后,却全权交给你奶奶教养,万幸你会这么出色,没有骄纵和坏习气,我也欠你奶奶的。”李淑敏感叹道:“我这一生都在随波逐流,靠着别人给我铺好路,顺着走下去就行。即便是在你爸爸那,我也只是享用同甘,没陪他共苦过。” 柳绵绵宽慰道:“那是因为你福气好。” “其实是没有担当和责任感。”李淑敏给自己下定语:“我从来没有想过付出,还总是责怪别人鲁莽。我活到五十四岁,所付出的,甚至连你一半都不及。” “怎么会呢?你的到来让外公外婆开心,嫁给爸爸你也给他带来一段幸福生活,给了我生命,”柳绵绵解释道:“我们都愿意宠着你,世上多污浊,难得身边有朵不谙世事的莲花在,我们心疼捧着还来不及呢!” 李淑敏感激的看着女儿道:“我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一个你,绵绵,你总是让我骄傲。” 柳绵绵得意的冲她眨眨眼。 “可是妈妈希望你再洒脱些,不要总是被自己不愿意的事情羁绊,或许有些事情注定很无奈无法改变或拒绝,但是还有些事情,其实只要你想,还是可以争取的。”李淑敏急急的看着女儿道:“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有遗憾,人生几十年,按着天道法则随心走,再正常不过了。若是正则可以走进你的心,你就试着努力一下,如果不行,那就趁早结束吧,卑鄙一回又怎样!” 柳绵绵心中凄然,一片落寞。 “不必为我担心,妈妈,我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充实,至于其他,自有缘法在,我又何必徒增烦恼?”柳绵绵宽慰道。 她要怎样告诉妈妈,其实柳时军用了不到四年时间就把借条抽回去了。她早已经是自由之身,只不过他们瞒着父母亲戚朋友,使吴正则和管润皓的感情能有一片屋檐遮挡。 只是她真的没地方可去,这里的工作、生活都已经习惯了,正常的日子就是她最大的渴望,从苏瑞处得知,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还没有结婚,她不奢望什么,也并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只是下意识里希望看到他先得到幸福,这样自己的罪孽似乎能少一点。 妈妈熬到夏天还是平静的走了。她最后的日子里浑身肿胀,不成人形,靠着呼吸机努力央求女儿,将她葬在自己父母身边。 墓地在黎州市郊远的山上,一排排墓碑肃穆而阴沉,放眼望去像整齐的小兵, 柳绵绵跪在妈妈墓碑前,将一捧雏菊放在中央,“妈,你见到外公外婆了吗?是不是终于有机会陪伴他们了。” 人的一生,有些创伤可以愈合,有些离别却会带走一部分灵魂。 甚至身体也会被抽走一部分。而且是永远,直到死亡。 柳绵绵开始长时间的失眠,恐惧,内疚,沮丧,甚至麻木。 直到工作已经不能正常进行,才去看医生。先是各项检查,心肝脾肺大脑均无异,直到心理科给她出具了诊断证明:急性型创伤后应激障碍。 “注意休息,饮食也要多加注意,多看看喜剧电影或者美好的事物,不要有心理压力和负担。定期复查,如果感到难受不能自制,赶紧来住院。”冷峻的女医生边开单子边环顾道:“家属没来吗?告诉家属应该多陪伴,多开导你,一定要保证睡眠,我给你开了点安定功效的药。” 药房领到药以后,她辞了职,妈妈留下的花店暂时交给赵琳打理,她只带走了小金毛,给它取名叫“金宝”。然后搬到了妈妈生前的房子去住。 她以前不大来这里,相比较之下,她还是习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妈妈家只有八十平,两室的房子,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她把金宝安排在阳台,一人一狗,每天一起做饭,晒太阳,看电视。金宝喜欢赖着她,柳绵绵出门以后它会很焦虑,到处寻找主人的气味,然后用最原始的办法去发泄:撕咬。 爸爸和杨静,吴正则和管润皓都很关心她,时不时会约她出来吃吃饭喝喝茶,品品甜点,杨静自告奋勇几次邀请她出去转转,她虽然接受杨静的身份,却不愿意叫她阿姨,总是叫杨姐。 那日,杨静再一次诚恳邀请她一块出门散心,柳时军也鼓励她一起去。 想来草原天高地远,或许是个不错的地方。将金宝安顿给赵琳,柳绵绵便欣然前往。 第十书:夜过也,冬窗未白凝残月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书:夜过也,冬窗未白凝残月 爱我的,我也爱他;恳切寻求我的,必寻得见 和柳绵绵分手以后,文子期做过一个记忆犹新的梦。 梦里是开满荷花的湖面,湖中央有一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楼阁,壮丽华贵,他在人群中焦急的寻着柳绵绵,想要和她一道坐船去湖中央瞧一瞧。 他穿梭在人群中,一直找,一直跑,终于看见远处穿一身粉色裙子,一手举着荷花,向他拼命招手的柳绵绵,她一直在笑,望着他,文子期怕船开走,径直抓过柳绵绵的手腕,拉着她就往湖边跑,可是梦里的脚步似抬不起来,越想跑快些,反而原地不动,他着急的一踢腿,猛然就醒了。 晚风轻轻吹动着纱帘,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踢至床下,周身冰凉。 他翻了一下身子,拉起被子重新盖上,心下凄然,那么漂亮的楼阁,竟没带她上去看一看。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他想,真的太遗憾了。 影院的窗外已经逐渐暗下,雪域之都的晚上冷冽而冻骨。柳绵绵放下膝盖,在软榻上伸展了一下腿。 那时候百思不得其解被分手的原因,文子期日里不思茶饭,夜里辗转难眠,各种理由和借口他想了不知道有多少,等到今天真的听到她的解释,文子期感觉自己整个人脑子晕晕乎乎的,身体也恍恍惚惚,说不上来的感觉,心下一片茫然,有羞愧、难过和心疼,还有一言难尽的仿徨。 即使现在的他,倒回五年前,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幸而她度过了那场劫难,幸而她现在分毫不差的坐在她旁边,也幸而命运没有将他们捉弄太久。 一时间两人都停住了,空气被诡异而奇怪的寂静吞噬着。 文子期此刻的心境不知该如何形容,恍如隔世? 他鼻子酸刺一下,视线朦胧,喉咙再次哽住,暗自责怪今天的眼泪真的太多了。 他曾猜想到的千千万万个理由,有好的坏的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但是每个理由的背后都是柳绵绵一定很幸福,柳绵绵过着开心的生活,柳绵绵在适合她的环境里开启新的美丽人生。 他从没想过,那时被一只蜘蛛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孩子,扛起了这么大的委屈,一个贪恋冰激凌的小姑娘,心里压着这么多沉重的事情。 夜已袭来,房间渐渐暗下,唯有电影屏幕泛着蓝光,悠悠的照在默然着的人身上。 柳绵绵没有哭,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她都很少流泪。或许已见惯纷争和黑暗,习惯了屏蔽感觉,屏蔽感情,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说起来,比她想象的竟然淡然顺畅许多。本来以为难以启齿、不堪回首的过往,真正说出来以后,反而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她后悔过吗?柳绵绵想,在当时那种情况和境遇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事情放在现在,她还是会选择牺牲自己微不足道的一切,更不会引以为耻,她是坦然的,这就够了。 文子期想上前抱一抱柳绵绵,可是此刻拥抱也显得微不足道,他想给她说件趣事,一时大脑停滞也想不到任何好笑的事情,脑中翻来思去,突然间浑身似生出一股力气,一股按奈不住的冲动,他一把搂住柳绵绵,两人面对面,鼻尖似有碰触。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下一秒他用力吻下去,拼命的吮吸着她的唇瓣,滑腻的舌头和着泪水划入她的嘴里,他揉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背,吻攻势而来,他含住她的下颌,接下来他想亲吻她的脖子,高领的毛衫似乎真的太碍事了,他双手腾出来,正想从衣衫下摆替她揭起来脱掉,却被一双手紧紧的钳制住。 柳绵绵一双幽幽的黑色眸子,正深深的凝视着他。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她平复呼吸,顿了几秒道:“子期,陈小姐手腕上的黄色水晶,我倒是眼熟的很。” 文子期霎时愣住,如坠冰窖,慌张的看着柳绵绵。 柳绵绵静静的看着他:“子期,你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文子期一时头大!! “我同你讲这些,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你不用同情或者可怜我,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子期,我只希望我们都能过的开心一些,过去的误会、纠结统统让它消散。”柳绵绵清澈的眸子坦然的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在和陈小姐恋爱,我真心为你高兴,我也会少去很多愧疚。” “柳绵绵,我文子期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你一个。”文子期满目沧桑凄然道。 “子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像个成熟的男人一样处理事情,责任是第一位。”柳绵绵正色道:“我也会努力好好去生活的。” 是他自己把所有的事情搞砸了,文子期垂丧至极。 待回到酒店,已是凌晨,文子期作势要一同进柳绵绵房间,却被拦下赶出来。 此刻,陈青正坐在文子期房中,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丢了魂魄的人回来。 两年前,从和文子期交往的那天开始,陈青的内心就没安稳过,她患得患失却又不想让文子期看出来。她若是为男友几年前的过往而纠结郁闷,那未免太不大度了。 直到再平凡不过的某天夜里,枕边熟睡的人喃喃道:“绵绵。” 她才明白,那个女人,不是过往,也不是怀念,而是文子期一生的热情所在,是他过去、现在甚至未来都爱着的人。这是陈青永远也涉足不了的感情。 文子期魂魄早就丢了。 这几天她显然已经被忘却了,被勾了魂魄的人甚至连一条信息也忘记发给她。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份养得起自己的薪水和让她发挥优点的工作,以致于她不会输的太难看,她应该甩他几个耳光,再像电影里一样,泼他一身红酒或者果汁类有颜色的饮品,她应该辱骂他,让他自责,难堪,懊悔,控诉他的薄情和虚情假意。 对,她要这样对付他,方解心头之恨。 刷卡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门被打开。 一个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的文子期走了进来。 看来他也并没有得偿所愿,陈青想,心下又泛起一丝不忍,要不然算了,她装傻充愣,继续着他们之间奇怪的关系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为别人苍老仿徨,落寞消沉的躯体? 她走过去,和文子期面对面站着,未等文子期开口,她的声音先响起:“文子期。” 他抬眼看她,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还爱我吗?”陈青声色颤抖的问眼前人。 文子期继续沉默,眼睛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陈青的心蓦的沉了下去,她简直是自取其辱。 可是她还不甘心,继续凄然决然道:“那么,文子期,你爱过我吗?” 文子期晃了晃神,看着她,抱歉的说:“陈青,对不起。” 陈青抹了眼角渗出的泪水,自嘲的笑道:“我是你从未倾注过感情的替代品吗?” “对不起。”他依然只有这三个字。 所受屈辱已经够多了,陈青决然的朝门口走去,握着冰冷的门把手,停滞,低声道:“文子期,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渣男?亦或是混蛋?!” 未等回答,她便大踏步离开。 文子期独自坐在桌前看着台灯发呆。 他的确是个渣男浪子,但是他也有情深不负,只是为时已晚,又能怎样呢?他想,他错过了五年,错过了柳绵绵最孤独无助时候的陪伴,最伤心绝望时的安慰。她俨然已经长成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冷静而理智,已经不再需要还停留在五年前纠结痴缠爱恋着的不够洒脱的文子期。 这比五年里所有的不解、相思、梦寐、失落、心绞更可怕,他的梦醒了,伊人早已蹁跹而去,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回眸一笑,祝他幸福。 文子期颓然的撑着头,在柳绵绵面前,他从来就只有认输的机会,饶是他在旁人眼里理智,潇洒,冷傲,放得下,可是一旦面对柳绵绵,他会瞬间变成胆怯,感性,流泪,任性,唯唯诺诺,因为她的存在,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和体面。 餐厅的早饭种类繁多,美食总能让人得到片刻欢宁。 杨静端着餐盘自顾坐在柳绵绵对面。她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道:“绵绵,是否有新的收获?” 柳绵绵喝着汤,慢悠悠的说:“我今天想先你们一步回黎州。” 杨静诧异:“这两天你和文经理没有再续前缘吗?” 柳绵绵笑的发颤,放下汤匙道:“沧海桑田,四季轮回,谁为谁当望夫石?老友见面,互诉离别,展望未来,彼此珍重即可。我真心祝福他,他也盼我好。” “那你也不必着急要走,你爸爸会责怪我没照顾好你。”杨静疑惑道。 “再不走,”柳绵绵低下眸子,幽幽的说:“怕自己会任性。” 杨静不再多言,订机票,打电话为她安排送机车辆。此前她已与柳时军达成共识,一切以柳绵绵自己的安排为准。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路两边依旧是旷野和星点牛羊。 行驶二百多公里以后,车子猛然刹住,柳绵绵被前排座椅磕到了头。她抬头看向车前方,一辆黑色奥迪横亘在他们车前头。 司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当地人,满脸络腮胡,作势要下车理论。 对方却气性比他大,箭步流星先走过来。 看到他,柳绵绵着实头疼,正思量着下不下车,车门已被来人打开,文子期满脸憔悴,青色胡渣布满下巴,眼睛发红,定定的看着她。 柳绵绵惊愕他一夜之间的变化,连忙下车与他往旷地上走去。 司机师傅已然司空见惯小年轻们的爱恨情仇,干脆放倒椅子眯起来。 “你又要不告而别?”文子期沙哑着声音道:“连让我送你的机会都不给?” 柳绵绵像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 看着她,文子期难过的快要窒息,双手按在柳绵绵的肩膀上,用力将她头转过来,眼睛里似冒着火一般,崩溃的喊道:“柳绵绵,你不要折磨我了好吗,”他脸上有愠色,迫切而急促的捧着女人的脸叫道:“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像以前一样爱我?你让我做什么才好?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让我爱你好不好?”他哀求道,早已经没有了昔日清冷洒脱的半分影子,痛苦、挣扎、柔情充斥着他全身每一个细胞。 他绝望道:“我已经在别人那里做了渣男,我愿意背负骂名,我甚至可以放弃一切,你呢?绵绵,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能不能给你面前这个被爱情和愧疚冲昏了头的男人一点希望?你说的都对,你的理性曾让我怯步,可是理性也不能阻止我爱你,我想你,我不管,我管他呢,你骂我也好,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再错过,什么冷静理智责任,谁为我负责?”他的眼泪掉下来,神魂俱癫,像一个任性的大孩子,紧紧钳箍住柳绵绵,抱得她喘不上气来。 许久,一双柔软的手,慢慢的滑上来,抚在文子期坚实的背上,他不由得一怔,轻轻的放开柳绵绵,用一双深切、热切的眼眸看着她。 白皙的脸庞,一双灵动而含蓄的眼睛,随着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小巧的鼻子,晶莹红透的嘴唇,尖尖而又饱满的下巴。 柳绵绵抬起头亦看着他,缓缓道:“着急走,是因为我怕我会做错事情。子期,你真的太迷人了。” 文子期愣愣的看着她。 柳绵绵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睛里似有泪光,娇羞而肯定的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和你好。” 文子期闻言心下如大赦一般,忍不住吐一口气,心中的郁闷、焦躁还有难过瞬间化为乌有,他欣喜万分,眼泪又止不住的渗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碰巧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上来,替他抹去泪痕。 “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子期,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她动容道,下一刻便紧紧的抱住文子期,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深深的闻着他身上的烟草香。 “我同你一起走。”文子期幸福的说:“我现在就买机票,我们一起回黎州,一起去见奶奶!” 柳绵绵刚要制止,突然想起妈妈的话, 卑鄙一回又怎样? 她莞尔一笑,搂着文子期的腰痴笑道:“好!” 突然又想起车子怎么办? 文子期笑道:“不管了,就任性一回。钥匙给这个师傅,让他转交孙局长,车子就扔这!” “你行李呢?”柳绵绵又问。 着急追她根本没有收拾行李,幸而公文包在车上,证件都在。 “我让杨姐给你带回来!”柳绵绵调皮的说。 车子开往机场时,两人的心境已于前几日大不相同,一并坐在后排,文子期一手揽过柳绵绵,另一只与她掌心相交,此刻他们心中均有种感觉,好似有千山万水的屏障终于消除,心意平复释然,有了归宿。 柳绵绵偏着头看向窗户一边痴笑着,文子期看着她笑,自己嘴角也禁不住上扬,戏虐道:“笑什么呢?” “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笑~”柳绵绵笑道:“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以后,茫茫黑夜已过去!” 文子期使出力道攥了攥柳绵绵的手,此刻他欢心雀跃,忍不住摇下车窗,欣喜若狂的对着忽至而来的寒风和雪山喊道: “雪~山,你~真~的~太~美~了!谢~谢~你!”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柳绵绵忍不住扬起嘴角轻轻念道。 雪域之都,你真的很美。 第十一书:生死之交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一书:生死之交 不料是你,你原与我平等,是我的同伴,是我知己的朋友。 柳绵绵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花店里忙碌着。 她今日穿着一件浅咖色灯芯绒大口袋连衣裙,里面配着黑色T恤,光着腿,脚下一双同色的牛皮短靴,整个人看起来文静而舒适。虽是春寒料峭,南国已然花开,街上人多了起来。 文子期拿着一本书坐在花店的藤椅上,随意翻看着,他向来不读小说,只是好奇自己女朋友的喜好是怎样的。 柳绵绵双手捧着一盆文竹懊恼道:“我真的要放弃它了,我总是养不好文竹,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文子期放下书笑道:“植物本就不好养,一个个都是娇小姐,有的喜阴有的喜阳,还有喜半阴不阳,有的喜水有的怕水,施肥和土壤也大有学问,自是难伺候些。”他起身拿过柳绵绵手里的文竹端详道:“你这盆估计是土不对,应该找些沙质土,松软透气些才好!” 柳绵绵浅笑嫣然的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懂,好像哪类学问你都略知一二。” “我爸爸爱种花,为了和他有话聊,日子久了也就懂点皮毛。”文子期笑着搂过柳绵绵道:“就像我爱你,所以就更想懂你一样!” “可是我有时候在想,什么是爱情呢?比如,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取悦的还是我而已!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自私的本质,我们追求的每一件事都是源自于自己喜欢,或者自己愿意,只能说更喜欢这个人,是因为他使我们自己觉得幸福或者快乐。受益者还是自己而已!”柳绵绵闪着两只眼睛悠悠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所以两情相悦才更难得!”文子期低下头,将吻印在她额头,戏笑道:“我从来不较真这些,只管骗到手便大功告成!” 柳绵绵嗔笑着白他一眼。 电话响起。 段亚欣杀猪般的叫声从另一端传来:“绵绵你快回尚苑,吴海荣要杀正则!” 文子期抓起桌上钥匙道:“我开车陪你一起去!” 柳绵绵心下颤抖,该来的还是来了,祈祷吴正则和管润皓平安无事,躲过此劫。 到了楼下,柳绵绵执意让文子期在楼下等:“有任何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打给你!我怕你上去被吴海荣看见,引起更大的麻烦!”她径自上楼去。 门口站着人,吴海荣竟然带人来?! 段亚欣不断传出的嚎哭声渗人极了,柳绵绵快步跑进去,门口人似认得她,并未阻拦。 客厅里,段亚欣头发凌乱,雪纺的蓝色裙子几乎被撕毁,小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满脸泪痕,浑身淤青,旁边站着吴海荣,正恶狠狠的用脚在她脸上踹。 卧室里传来殴打声,吴正则大声叫骂着,管润皓已被揍的喘不上气,只能抱着头做防护状。 吴海荣两眼血腥:“把他们俩给我往死里揍!臭**给我养这么一个下三滥的鬼东西!我草你妈!”说着又一脚踢上去! “吴总!我要报警了!”柳绵绵颤颤巍巍的举着电话道:“你放了他们,我们一起坐下,坐下好好谈谈!” 吴海荣转过头来,怒气未消,两个眸子像要噬人一般,看到柳绵绵,大步跨过来,拽起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扔到沙发上! “报警?!老子先把你们一个个弄死再说!”吴海荣逼近她,狠狠道:“说,你是不是早已知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我计划里一枚棋子!”吴正则大叫:“有种冲我来,吴海荣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吴海荣缓缓的看向段亚欣,段亚欣害怕的往后缩着,亦是点了点头。 柳绵绵头皮发麻发痛,眼前一阵眩晕,但却顾不得许多,起身朝卧室奔去。 吴海荣带了四个打手,只有一个柳绵绵认识,瘦高的个子,左臂纹身,不苟言笑,那是他的司机兼保镖,刘邦。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屋里刘邦正带着其余两个一起拳打脚踢吴正则和管润皓。但是很明显他们对管润皓的拳脚更不留情一些。 柳绵绵发了疯一样拿起边柜上的摆件就往打人者身上砸,脱掉靴子拼命打,只管打头!刘邦轻而易举的扼住她的脖子,一把甩到墙角去,头被狠狠的碰在墙上,腰似断了一般。 文子期实在放心不下,跑上来看,被门口人拦住,听到柳绵绵发疯似的咆哮,他顾不得许多,一个拳头击过去,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一脚踹到他肚子上,文子期顿时疼的弓下腰,可就在对方大意时,他一把抱住打手双腿,来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径直将人砸在地上,不忘对准打手肚子狠踹两脚,对方疼的满地打滚。 文子期赶忙顺着柳绵绵的声音跑进卧室,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柳绵绵,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邦一个拳头砸他脸上。文子期嘴角鲜血溢出,立即窜起来踹过去,刘邦身手敏捷躲开,将文子期一把摁住在地,正欲挥拳,柳绵绵已经摸到床头柜上的台灯,趁他不备哗啦一声砸下去!全铜的美式复古台灯,砸的刘邦立即晕晕乎乎,文子期乘胜追击,左右勾拳打的刘邦两眼直冒金星。 吴正则衬衫已经被撕成条状,疯狗一样咬着一个黑胖子打手的胳膊不放,胸腿肚子却被人家连踹带揍,他双眼通红的盯着躺在地下的管润皓,另一身形瘦点的打手现下只管拳打脚踢,似要将躺在地上的人打死才作罢。吴正则大吼一声,困兽一样挣脱开扑到管润皓身上:“管润皓,你给小爷起来!” 黑胖子作势要拉住吴正则,柳绵绵立即上前支援,一脚踹到其裆部,干净利落。待到文子期丢下刘邦冲过来,却只见黑胖子捂着裆底痛苦**,早已没了打手的威风,文子期心下吃惊,不免皱眉看了看自家女人。 管润皓缓缓睁开被打的肿胀的眼睛,却看见瘦打手正抬脚欲踢吴正则,立即使出全身力气,猛的一下起身抱住瘦打手的腿,只听“咔嚓”一声,打手失魂般惊叫跌倒,腿显然已经被折断。 管润皓长长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讥讽道:“操你大爷!你们就他妈没调查出,小爷我是骨科大夫?!” 吴正则趴在他身上哈哈大笑,管润皓顺势搂着他,两人发狂一样一起哈哈大笑,泪水从眼睛里渗出来,笑却还是停不下来。 柳绵绵长吁一口气,也顺势坐在地上,文子期顾不得自己浑身酸痛,摁着柳绵绵两个肩膀,仔仔细细赶紧检查她的伤势:“必须做个脑CT,不,还是全面检查才行!”文子期心疼极了。 段亚欣从房门外看到几人打架,似受到鼓舞,顿时恶向胆边生,哗啦啦一把推掉茶几上所有东西,骂咧道:“你个秃驴混账竟敢打我儿子!”攥着一把水果刀就向吴海荣逼来,吴海荣见状连忙躲闪,一脚踢开她,嫌弃的弹弹胳膊,走至大门边停下:“吴正则,你他妈以后不是我的儿子,跟你的臭**娘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说完大踏步离去。 屋里屋外四个打手也互相搀扶着匆忙离去,背影甚是滑稽可笑。 文子期开着车,车里塞着满满五个跌打损伤病患,迎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侧目,淡定的挂号,就诊,拿药,打针抹药。 属管润皓伤势最重,他一向不善拳脚,医者从来只救人不忍心伤人,这下妥妥的躺在病号床上,由着吴正则在一旁哭天抹泪。 柳绵绵和段亚欣坐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文子期去领检查报告及办理各种手续。 “怎么被知道的?”柳绵绵问段亚欣。 “能怎么知道,还不是穆萧那小**骚狐狸,说是酒店监控上无意间看到了正则他俩人搂搂抱抱。”段亚欣气愤道:“老头子就拉着我来捉奸了!好巧不巧碰上他俩人正在呼呼睡觉!我也给惊着了!”她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尖叫道:“绵绵你一直替他们隐瞒对不对?!” 柳绵绵无奈的看着她:“我也是结婚后才知道的,你儿子很爱管润皓呢,还是祝福他们吧!”说罢手在段亚欣背上轻轻拍了拍。 “哎呀,老天爷,这下可叫我怎么活呀!”段亚欣失声道。 “你不是有钱么,钱能告诉你怎么活!”吴正则正好出了病房门说道。 段亚欣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破涕为笑:“是呀儿子,咱们名下有股份、基金、房产、门店、黄金,离了老头子照样呼风唤雨!吃利息都够咱娘俩下半辈子逍遥自在了!” “吴总是否会收回?”柳绵绵担心道。 “不可能,闹到离婚我分的更多,法院可不会因为我儿子交了男朋友而判我是过错方,反而他的把柄更多一些!”段亚欣抬起下巴自豪道:“我也不在乎了,儿子已经这样了,我倒不如潇洒过生活!” 吴正则耸耸肩膀无言。 柳绵绵也松一口气,坏事里有好事,这一架算是彻底解除了她和吴正则的关系。 “男朋友不错,小子仗义,等管润皓出院了我们俩一起请你们吃饭!”吴正则弯着月亮眼笑嘻嘻的对柳绵绵说:“今儿起咱们算是生死之交了!” “姑奶奶的人你也少打主意!”柳绵绵戏谑道。 安顿好后已到傍晚,文子期载着柳绵绵回到花店,带上金宝一同回了柳绵绵的住处。 文子期没有来过这里,四下打量着,装修风格简约,已有些年岁,稍显陈旧,但是布置确是精心雅致,各式绿植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软装均以田园风为主,令人清新惬意。 “子期你快坐下,今天为了我们打一架,在医院也是你跑前跑后,”柳绵绵在厨房边烧水边喊:“晚饭你想吃什么?楼下有间老鸭汤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文子期听到她说“我们”二字,心里顿时冒火,不免吃起醋来,眼下他倒成了外人,随即不满道:“我要吃你做的饭!肉醸尖椒,火焰山豆腐,这几口我可馋了五年了!” 柳绵绵端着茶走出来,看到气鼓鼓似小孩子撒娇一般的文子期,心里却是莫名其妙,不知她又怎么惹到了这位少侠,刚要开口笑话他,抬眼却看到文子期嘴角的淤青,心下一阵抽疼,立马道:“好,我马上去楼下买菜,你等着我。” 文子期满意的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品着茶。一旁卧着的金宝识趣的看着新来的男主人。 看着柳绵绵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文子期又开始懊悔自己刚才的任性,便悄悄走进厨房从后面轻轻的环住女人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柳绵绵被他的气息呼的直喊痒痒,笑着挣脱开,一手拿着一根正在洗的青椒,转身看着他。 “绵绵,你头还痛不痛?”文子期心疼道,伸出手就要给她揉揉。 “不痛,检查过了没事的,你快出去,饭马上好!”柳绵绵笑着将他赶出去。 辣脆可口的青椒加上鲜嫩多汁的肉,豆腐外焦里嫩,番茄汤汁与蒜蓉香溢可口。令文子期回味不绝,不免多吃了两碗米饭,柳绵绵坐在他旁边,笑盈盈的继续给他盛一碗虾皮冬瓜汤。 文子期笑道:“辜鸿铭说的果然没错,胃是通往男人心灵的通道,自你离开我就没好好吃过一顿舒心饭!” “你跟陈青不做饭的吗?”柳绵绵哪壶不开提哪壶。 文子期白她一眼:“你倒是从不吃醋?” “我对她是感激多过醋意的,”柳绵绵托着下巴看着文子期:“是我先负了你,她陪你度过两年时光,你应该感激她,我也不能妒忌她。况且后来我们俩人又一起伤害了她。” “我如果继续骗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文子期放下碗筷,握紧柳绵绵的手道:“求你发发善心,以后也别再伤害我了好吗?” 柳绵绵笑道:“子期,你以前可不是唯唯诺诺的人,现在怎么这么感性,我都不习惯了!” “人生变数太多,我没安全感,”文子期深切的看着她道:“我只想抓住现在,此刻!其余的,管他呢!” 柳绵绵怔了怔,动容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凑上前亲了他一口。 正待闪人,哪知文子期早有防备,一把捉住她,深深的吻了下去。 “你温饱思淫欲!”柳绵绵反抗道。 “哦?我原本只打算吻你,”文子期斜上嘴角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柳绵绵脸色涨红。 她很久没有做过了,显得青涩而迟钝,任由眼前的男人摆布,她感觉自己此刻像是停在云端,迷蒙的双眼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文子期短暂的停下,低沉道:“柳绵绵,说你爱我!” 她深情的望着他,轻柔而坚定的说:“我爱你,子期。” 第十二书:别废话,快求婚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二书:别废话,快求婚 你若心中存记,嘴上咬定,这便为美。 天气一天天开始暖起来。 柳绵绵与文子期已宅家几日,两人一起做饭,看剧,聊天,遛一遛已经二十斤的金宝。四耳不闻窗外事。 文子期上身只穿一件白色长袖棉T恤,下身一条宽松的灰色亚麻休闲裤,吊儿郎当的窝在沙发上。 柳绵绵亦是一身豆沙色的简约宽松版居家服,头发随意挽着,在客厅里晃来晃去。 文子期笑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快脱离社会了。或者成为闹市中的隐者。” “我很享受这种时光!”柳绵绵笑盈盈的说:“我近来读圣经,颇有些觉悟,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过好今天才最重要!什么是快乐呢?什么又是幸福呢?根本没有特定的定义,不见得都得熙熙攘攘、风尘仆仆去努力,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只要我们感觉快乐幸福就好了。” “你是真成隐士了,”文子期笑道:“绵绵,你确实与众不同,从来不问我工作和薪水问题,也不管我为什么不上班赖在这不走。” “黎州物价又不贵,照咱俩这样生活,花店每月收益也够咱们餐桌上有荤有素了!”柳绵绵懒洋洋的躺在文子期身边:“我是一个没有志向的人。我只想和你一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子期,你不必为我疲于奔命,我见过了太多高处不胜寒,也听到过很多云端跌落地狱的故事。就像我爸爸,吴总,他们一生所追求的功名利禄金钱,却折了最基本的幸福,比如家庭,爱人。到老守着一堆资产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认为人生苦短,只想享受稍纵即逝的快乐。” “我养你,没关系,”文子期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我的女人只要爱我就行,不需要志向。不过,我可不能继续安逸下去了,即使你不需要我挣个江山给你,我也至少得保证让你继续舒适无忧的生活。我想调到黎州来。” “调?你们理华在黎州也有分公司?”柳绵绵看着他问道。 “是,只不过调过来估计得降一级,手续走完,加上交接,最少也得三个月。”文子期道:“可是我们俩总不能一直异地吧,你的花店一时半刻又挪不走,只有我提着行李搬过来了。而且… …” “而且什么?”柳绵绵问。 “而且我们也该考虑婚事了,一天不结婚,你一天没嫁给我做文太太,我的心就老悬着!”文子期笑道。 “你是在求婚吗?”柳绵绵紧张出一把汗,脸上却不动声色。 “今天不算,我没有带戒指。”文子期遗憾道:“早知道从边界回来时就提前买好备着。” “戒指早买好了呀!”柳绵绵光着脚跑进卧室,一阵翻箱倒柜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缎面的首饰盒,举到文子期面前。 文子期惊讶的说:“怎么在你这?我以为早丢了。” 柳绵绵笑着说:“别废话,快求婚!” 文子期哑然,看着失而复得的戒指,喉头哽塞。 柳绵绵眼眶也已湿润,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盼望子期能亲手将戒指给她戴上。 文子期打开盒子,取出像星辰一样精巧的钻戒,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囊中羞涩,每月工资积攒下来,才为她挑选了这一颗碎钻,因为他的绵绵就像钻石一样通透清澈。 他依旧窝在沙发里,右手颤抖着拿着戒指,深切的看着心爱的女人,沙哑着嗓子道:“柳绵绵,我是文子期,我爱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 ”未等他说完,柳绵绵就伸出无名指,眼泪掉下来,轻轻道:“我愿意嫁给文子期!” 两人再次相拥。金宝歪着脑袋摇着尾巴,看着奇怪的两个主人。 “绵绵,明天我就先回长潭了,工作那边给头儿基本说好了,工作几年了要交接的比较繁琐,待一切稳妥,我即刻带你去见我父母,还有我姐。” 文子期摸着她的头长叹一下:“兜兜转转几年功夫,总算是苦尽甘来。” 然而婚事却并不顺利。 一向和谐温馨的文家,这天却在文子期宣布要结婚的消息之后瞬间炸了锅。 “简直是胡闹!我坚决不答应!”文子期母亲赵慧气的发抖,指着自己胡闹的儿子喊:“你跟陈青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和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结婚!陈青哪点配不上你?!我看你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你外甥都改口叫人家小舅妈了,我和你爸商量着等国庆假期和你一起去陈青家登门拜访提亲,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你给我开什么玩笑!” “你小心血压,先坐下来,”文子期父亲文仲明拉着自家老婆胳膊,忧心道:“别激动,子期这些年心里怎样想,别人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头发花白,一向体胖心宽,却是文家最温柔细心的一个人:“你先听他解释,我们再喜欢陈青,架不住俩孩子已经分手了呀!陈青是好姑娘,但是年轻人感情的事,哪里是强迫来得?”。 “我不管他怎样想,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做事任性妄为,不考虑后果,不知轻重,你是为了怎样一个狐狸精抛弃了陈青?!”赵慧气的满头卷发跟着发颤,她已年过六十,却一生顺遂,从没操过什么心。皮肤依旧紧致,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双颊泛红。 “妈!”文子期忽的站起来,皱着眉头道:“我已经给你们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柳绵绵是我今生挚爱,我要娶想娶的人一直是她!您为什么这么迂腐?” “子期!”文子墨呵斥一声:“你长本事了?和妈妈喊?难道陈青不是你的爱人,婚姻大事是过家家挑玩具吗?你敢确定你不是冲动,不是一时兴起?婚姻是合适才好,不是靠你一瞬间的热血沸腾来维持的!”文子墨生气道。今天本来趁着弟弟在家,她便带着儿子程相如一块回娘家吃顿团圆饭,谁料文子期爆出这么一条消息来!一向调皮的程相如也被姥姥突如其来的责骂吓得不敢动弹。 “行了,都冷静点,坐下好好说,”文仲明看着一家大小,目光最后定在自己儿子身上,皱眉道:“子期,就你这混不愣登的样子,你伤了人家姑娘的心,给人父母怎么交代?你快三十的大小伙子,做事就光想着你自己心里舒坦!你感情的事我们什么时候插手过,哪一个女朋友不是你自己谈的处的,你这搅和一池子浑水,难道也让我们跟着睁只眼闭只眼往过趟吗?!” “街坊邻里都知道我准儿媳妇是陈青,又漂亮又能干!”赵慧抹了一下眼泪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柳绵绵,离过婚,家庭背景又这么复杂,我告诉你,咱们这种家庭可应付不过来。我从未要求过你们姐弟俩攀龙附凤,你给我趁早断了!” 文子期语塞,也简直没办法再继续和自己家人沟通下去,拿了外套径直出了门。 他没想到一向遂他愿的家人,听到他要和绵绵结婚的消息,竟然会有这么大反应!纵使他已成年,可以完全不受父母限制,但是他们的结合,如果没有父母的许可和祝福,肯定是不可行的。 面对母亲的强烈阻挠,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给柳绵绵交代。却接到柳绵绵兴冲冲的电话:“子期,我爸爸奶奶要见你!安排在下周末好吗?” 他没办法给她说实话,给那头热情开心的女朋友泼冷水,只得假装高兴的应允。 中国人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要在饭桌上谈,餐桌上美味可口的食物总是令人心情愉悦,很容易促成事情的发展,达成一次满意的共识。 文子期拜见未来岳父倒是很顺利,奶奶也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他的手连连说好。 餐罢文子期先一步送奶奶回去,柳时军留下柳绵绵,他有话要对自己女儿说。 “爸爸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柳时军笑道。 “实在不必,爸爸,我和子期很满足现在的一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每顿吃到可口饭菜,有缘了生养一个孩子,每年有点小积蓄能够出国晒晒太阳即可。”柳绵绵开心道。 “你的心态越发像你妈妈了,”柳时军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疼道:“无欲无求,倒像个知天命的年纪,都是被我害的。” “爸爸,你要是真疼我,就请照顾好你自己,钱挣多少是够呢?现在我觉得只要不欠债,平平安安就是最好。” “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冒失胆大了,相信我。”柳时军欣慰的看着女儿:“文子期是个好男孩,他的目光和你一样纯粹,我有预感你们一定会幸福。” 柳绵绵得意的笑笑:“那你和杨静呢?不打算结婚吗?” 柳时军叹一口气:“我今生恐怕不会再踏入婚姻。” “为什么呢?爸爸,我会祝福你的,”柳绵绵急忙道:“妈妈生前对你也并无恨意,我们都希望你得到照顾,况且杨静与你各方面都很相配,她不仅能做你生活中的妻子,还可以当你工作中的伙伴。” “你妈妈是公主,可是我没有做骑士,也当不了王子,做了满身铜臭味、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柳时军苦笑道:“我已疲于应付婚姻,看透生活,就像你看透金钱与功名。” “你不会感到孤独吗?你人生只过半百,往后余生还有漫漫几十年。”柳绵绵握住父亲的手道:“最简单的才是最幸福的,不是吗?” “我已经五十六岁了,我这个年纪不可能找二三十岁的女人,她们牺牲青春美丽,多半是为了钱,而我还不算是大款财阀,如果我找四五十岁的女人,大多离异或是有小孩,那么我无形中要负责她的小孩所有开销,或是出国留学,为她的孩子置地买房娶妻,稍有不慎,便是家庭大战,女人永远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柳时军咽口茶缓缓道:“有幸找到一个与我谈感情,没有婚嫁过没有带儿带女的,那我也得去应付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婚丧嫁娶,逢年过节,我本可以潇洒度假,何必徒增烦恼?我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狼狈?我奋斗一生,还要忍受烟火侵扰,才是烦不胜烦!” “那么杨静呢?”柳绵绵问。 “杨静与我只是朋友,她今天喜欢我,就来和我住一起,我们一起享受美好时光,与他人无关。她哪天厌弃了我,大可拉着行李开门走就是。我们彼此并不束缚,也不干涉。”柳时军笑笑道:“也可以说是得过且过。” 柳绵绵承认被自己父亲自成一套的歪理说服了,竟一时怔住。 柳时军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今天本来是说你的事,竟然叫你把我盘问个遍。不过我们父女很久没这样,像朋友一样坐下谈心了,绵绵,你长大了,这个世界上我永远最爱的女人一个是你奶奶,另一个就是你。只要你们好,我就是幸福的。你看,我的要求也很简单。” “爸爸,你不会后悔吗?选这样一条孤寂的路,大部分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含饴弄孙,与老伴做饭斗嘴,夏天去山里避避暑,冬季去南国沙滩上享受阳光。”柳绵绵真诚的看着父亲道:“可是你整日应付各种人际关系,周旋各种疑难琐事,早出晚归,回到家甚至连一碗热汤都没有。” “每条路都有利有弊,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对的。我累的时候偶尔也会羡慕别人家一盏灯,三餐四季,可是我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有的人天生血液里充满不安分,无时无刻都想去攀登,我恰好就是这种人。所以在你看来的辛苦,对我来说其实是乐趣。”柳时军含笑看着女儿道:“文子期是适合你的男孩,他能带给你想要的安定,我再多的钞票也给不了你安全感,但是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你满意。” 柳绵绵脸颊红起来,娇嗔道:“爸爸你不要打趣我!” “最近还在按时吃药吗?”柳时军突然想起来问。 柳绵绵摇摇头,自从子期陪在她身边,每夜都睡的特别安稳踏实,不知不觉药已经停了一月多。 “那就好,你是郁闷气滞,你妈妈去世时,你竟然一声不哭,悲伤过度,其实哭出来才能倾泻不良情绪,不哭郁闷就会从别处长出来。”柳时军心疼的看着女儿道:“幸好,一切都过去了。我对这个女婿满意的很呢。”又笑道:“希望以后的日子,我们父女都能以这样轻松的方式来沟通。你也该去拜访他的父母家人,到时候再替我问好,抽时间我请客两家一起坐坐,为了女儿我还是愿意麻烦的。” 柳绵绵笑笑,抬头看见爸爸头发里有几根明显的银丝,心里生出一丝不舍道:“我和子期会常回来看你和奶奶。” 晚上躺在床上,柳绵绵翻来覆去睡不着,掰过文子期的脑袋摇醒他。 “子期,我什么时候见你父母?我该准备什么礼物呢?”她咬着指甲不安道:“我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爸爸说抽时间两家一起坐坐。” 文子期睡眼朦胧,听到这句话徒然清醒,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太过焦虑,也不要担心,我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柳绵绵钻进他的怀里低声道:“我毕竟结过一次婚,担心他们不能接受。” 文子期看着天花板定定道:“谁也不能阻挡我要娶你的心,谁也不能阻止我爱你!” 第十三书:被捕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三书:被捕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瞭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黑暗,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的大呢? 吴海荣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 柳绵绵第一时间先打给柳时军,问他有没有被牵连。柳时军表示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肯定会找他问话无疑。 然后就跑去找管润皓,他最清楚吴家的第一准确消息,吴正则有可能也会被自己亲爸牵连。两人一碰面,便着急的坐在车上说起来。 “海荣酒店被控涉嫌卖淫嫖娼,容留他人吸毒。”管润皓头疼道:“吴正则也被拘留了!” “直接是逮捕啊,说明罪名确立?” “半年前就在调查了。我听说事出有因。去年有几个和吴海荣一贯交好的领导,早上晨跑完到海荣酒店吃早餐,新来的服务员不给签单,逼着让结账,几个人穿着短袖短裤运动衣,连手机都没带,硬是被逼的押了块手表才脱身!”管润皓道:“没多久工商税务就开始查,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也插手,三天两头给海荣集团找事,不得安宁,吴海荣一时头大却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最后被查出个卖淫嫖娼,容留他人吸毒。” “我爸爸说工程那边也出了问题,说是一批材料没有按标准要求走,工程开建还存在手续不全。” “没有几个工程是手续跑完才开工的,光土地这块就是红线,上头**班子又临时换了血,新旧交替耽误了事,以往都是上头先口头协调,边开工边走手续,这是无妄之灾。但是只能哑巴吃黄连。”管润皓道。 “海荣集团涉黑斗殴的名头也不小,也是有人举报的吗?”柳绵绵问。 “吴海荣这几年确实过于猖狂,目无法纪,手下养了一帮闲兵散将,专门搞催收恐吓,打伤了人还不付医药费,反而叫嚣着让赔偿汽车修理费。遇到硬茬的,这次直接被一纸状书告到省委,新闻头条,微博微信,各个网站传的沸沸扬扬,接连着其他事也被抖出来。还有人告他几年前涉嫌强奸!” “为什么突然全部爆发了,以吴海荣的财势不至于瞬间土崩瓦解?” “产业方面的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他本人目无法纪,上勾下结,甚至在企业里私设公堂,曾经当着全体员工面,殴打工作中有过错的员工,辱骂惩戒更是不胜其数。吴海荣这几年黑白两道通吃,放高利贷,简直作恶多端!却一直逍遥法外,现下已被逮捕,曾被他欺辱过的人才敢举报控诉。” “吴正则呢?牵连多不多?”柳绵绵担心道。 “应该没什么牵连,正则这几年一直管理分店普通业务,吴海荣并未让他插手公司机密事物。只是配合警方调查取证。幸亏你俩早就离婚,不然恐怕你也得协助调查去。段亚欣及公司一干财务人员也被明令禁止不能离开黎州市,随传随到。”管润皓说。 柳绵绵长舒一口气。吴海荣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值得同情,但是如果吴正则平白被他牵连就太冤枉了。 吴海荣活该气数已尽,公安局贴出悬赏,前来举报提供证据消息的市民均有奖励。一时间举报信纷纷而踏,甚至有以前在海荣工作过的员工拿出一张海荣集团年底送礼的清单,一时间整个黎州市沸腾,直至引起中央高度重视,立即成立专案组直接派人下来查办。 紧接着柳时军也被行事拘留。 据说吴海荣口供将黎州市第一中学校2亿建设工程衍生的麻烦事全部推到柳时军身上。校址地块商业用房多,拆迁难度大,柳时军控股的荣盛建筑公司被附近人举报说涉嫌黑社会插手,强拆强占,还打伤过人。加上教学楼设计变更,内部功能有了重新定义,没能按期完成进度计划,还被人举报说存在偷工减料。 承建的是市政工程,代表的是黎州市的形象,现今又牵扯这么多高官达人,一时间舆论哗起,吴海荣,柳时军等人照片均被刊登在各个头条报纸新闻上。 拘留期间除非律师,其他人一律不允许探视,柳绵绵急的团团转,已是三伏天最热时节,也不知道柳时军会不会被牢头欺负,那么大年龄在里面怎么熬过一天又一天,吃不吃的消。心下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文子期恰好出差不在,眼下能商量事的只有管润皓。她现在才懊悔自己一直以来太闭塞,不曾与各处人攀交情,这时候连个消息也得不着,有个熟人的话,送点衣服吃的或者必需品也行呀!她跑看守所给柳时军上账,还被狱警痛骂一顿:“在这里国家管吃管住,好好反省交待就行,上这么多生活费是跑来下馆子点菜呢?!” 管润皓一边安慰她,一边答应尽快疏通关系,让柳时军在里面得到照顾。实际上他这几天为了吴正则已经快跑断了腿,该求该见的人都拜托了。 他开着车送柳绵绵回家,两人在楼底下站着又说了一会话,管润皓才开车走了。 柳绵绵上楼打开房门,文子期正阴阳怪气的抱着胳膊看着她,像逮着偷情的老婆一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柳绵绵一边换鞋一边问:“吃饭没?” “家里出这么大事,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是看新闻得到消息的!”文子期气愤道:“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而是管润皓?他以为自己是圣诞老人还是哆啦A梦?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也能帮你?” “你误会了,他对吴家事肯定知道第一消息,再说都是黎州人,多少有点关系,能打点到。”柳绵绵走过去拉他手:“你不是出差了吗?不想让你分心!” 多年不见,还是有隔阂在,文子期悲哀的想,柳绵绵早已经不习惯依赖他了。 “我有一客户他弟弟就是看守所副所长,我已经给打过招呼了,已经给叔叔调到跟经济犯关在一个监区,都是斯文人,你放心吧!他稍话说让你不要再送好衣服进去,他横竖穿不着,去大市场买几件便宜的地摊货给送进去就行!”文子期道。 “真的吗?我快担心死了!我爸血压一直高,我就怕他事一出急火攻心,再加上这么热的天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可怎么办!”柳绵绵心疼道。 “所以你跟着也急火攻心,跑去找管润皓了!他倒是无处不在啊,不去管吴正则,天天拉着你瞎跑什么劲!”文子期撇着嘴说:“一个破医生,平时只会收红包,他哪里晓得送红包的道理!” 柳绵绵一门心思在柳时军身上,没意识到文子期话里夹枪带炮。忽的没来由一阵眩晕,脚下没站稳,扶着墙缓了缓。 文子期赶紧上前扶着她,摸摸额头不发烧,心疼道:“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吧?你午饭怕是都没顾上吃吧?” 柳绵绵看着他,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腰,头抵在他胸口上。 “别以为使美人计就能消我气!”文子期别扭道。 “你回来了真好,”柳绵绵在他胸口蹭了蹭道:“没你在我越发失眠的厉害,又不想继续依赖药物。” 听言文子期心里立即像被软化剂泡了一样,顿时没了脾气,一阵发酸,心疼道:“我才应该是你随叫随到的人,你老客气什么,我就气不过你把我当外人!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依赖我一点!” “子期,我总觉得你是那么单纯美好,你的家庭也是那么清净美好,我家里总是出些乌七八糟的事,这幸亏是在黎州,没在长潭,不然消息满天飞,你父母知道了可怎么办!”柳绵绵失落道:“自己亲家天天上头条,还是被惩治对象,我这个准儿媳妇至今也没登门拜访过二老!”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网络媒体时代,怕是全国都知晓了,何况是和黎州临着的长潭市,赵慧已经再三警告过了文子期。 “先不去想这些,眼下配合律师,尽快给叔叔洗脱罪名才好!”文子期紧紧的搂着柳绵绵道:“我最担心的是你,你只管给我记住一条,天塌下来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操心,想哭就哭,想睡觉就只管去睡,想吃什么就去吃。得空了去陪陪奶奶,这边一切事情交给我!” 柳绵绵重重的点点头,两行泪掉下来,她真的太累了。 “我就怕影响你病情,眼看着都要好了,心里要是憋屈难受一定要发泄出来!不行了打我几下也可以!”文子期脸埋在她头发里,深情道:“我可以给你遮风挡雨的,相信我!” 先是吴正则被拘30天释放,吴海荣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一口咬定海荣集团的事情与吴正则没关系,他只是挂着经理的职位,混吃等死的阔少爷罢了。 吴正则自然知道自己父亲做的那些肮脏事,年底保镖领着小姐去嫖客家上门要账的事情屡见不鲜,这次被嫖客家属大义灭亲,一把给海荣捅破了天。 但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海荣内部也是千疮百孔,蛀虫满满。经侦队连夜细查,海荣账上亏空好几个亿,上到穆萧和财务总监联合做假账转移现金,几年下来搬空了海荣总店三分之二的收益,账上连年赤字。下到采购各部门都大量吃回扣,海荣酒店猪肉采购价一斤都飙到80块了。 穆萧则脸不红心不跳,直说是吴海荣赠予她的,并且提供出大量两人床上吴海荣山盟海誓的录音,录音里吴海荣扬言自己的心肝脾肺都是他心肝宝贝穆萧经理的。 段亚欣气不过,将吴海荣的风流韵事抖擞个遍,一时间又是满城风雨,多少名媛佳丽惴惴不安,连夜惶恐逃离黎州市,最著名的孽缘要属吴海荣和黎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长张少萍这一段。 专案组不敢马虎,不眠不休深入调查,这几年张少萍给吴海荣压下去的案子还真不少,大事直接给化了。其中就包括吴海荣强奸妇女一事,证据确凿却庭外和解,不痛不痒的把案子了结了。 终于等到开庭判决日,柳绵绵和文子期作为柳时军家属坐在听众席上,柳时军戴着手铐脚镣,穿着监狱服被押送进法庭。还有吴海荣、张少萍等十几个人一同被押送进来。 柳绵绵手心捏出一把汗,文子期揽过她在怀里,示意她放松不要怕。 由吴海荣开始,一个个先验明正身,说明犯罪记录,再由各个律师辩护。 柳时军被控工程偷工减料,经核实更改材料是教学楼功能性设计转变所致,工程不存在手续不全问题,只是土地转性质手续办理延迟导致。拆迁过程中经走访调查确有强拆打砸、寻衅滋事事件,但是种种细节和口供将吴海荣定为主谋主犯。柳时军被定为寻衅滋事罪从犯,判缓刑一年。 吴海荣涉嫌组织卖淫嫖娼罪,容留他人吸毒罪,行贿罪,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强奸罪等等,共计十八宗罪状,证据确凿,供认不讳,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 其余人则被判由缓刑到有期徒刑十年之间不等。 柳绵绵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文子期多日奔波操劳,拉着律师走访找证据访证人,这已经是柳绵绵最理想的判决结果了。她转头抱着文子期哭泣。 “哭吧哭吧,”文子期笑着拍拍她的背道:“情绪发泄出来对你来说最好不过!” “子期,”她红着眼睛嗫喏道:“有你真好!谢谢有你陪着我!” 几个月的惶惶不安,焦虑难捱,使得柳绵绵的下巴看起来更尖了,眼睛里布满血丝,文子期心疼至极,不由分说,拉着她来到一家川菜馆子,糖醋排骨,水煮肉片,红油口水鸡,水煮鱼,点了一桌子。 柳绵绵睁大眼睛望了望他,吃惊道:“就咱俩?菜还这么硬?吃得完吗?” 文子期不答话,先给她盛了一碗鲜蔬羹递过去。 柳绵绵不再问,笑眯眯的大口吃起来。 “接下来几天你就待家里给我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午饭下馆子吃,晚饭我回家做。花店有赵琳打理着,盆栽她比你养的好。”文子期未吃一口,只顾着给柳绵绵夹菜:“周末我陪你一起去看奶奶。” “你会把我宠坏的!”柳绵绵没心没肺的笑着。 文子期宠溺的白她一眼道:“这样就算宠啦?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吧。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你爸那有杨静照顾着你放心。”他想了想,不动声色道:“长潭暂时先不去了,我忙几天,带你去江南散散心。” 柳绵绵点点头,吴海荣,柳时军的案子刚过去,她确实需要调整一下才能去拜访文叔叔和阿姨。 “奇怪,爸爸这次出事怎么没见杨姐呢?”柳绵绵边啃排骨边说:“好像每次爸爸出事,她都不露面,过后自己冒出来,俩人却从来没隔阂,继续好着。” “都各有难处,”文子期安慰道:“都有公司要打理,她也是经常飞来飞去。” 柳绵绵想起爸爸那套不婚论,也确实够渣的。 第十四书:棋子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四书:棋子 公义的果效必是平安,公义的效验必是平稳,直到永远。 “小爷我左等右等盼着你给我接风,你倒好,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吴正则电话里胡搅蛮缠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全身而退!” “接风?您是为国争光了还是出征迎战了,做了什么好事?”柳绵绵没好气的说:“我要是你就去庙里躲一阵子,戒荤戒酒戒欲戒贪嗔痴,好好反省自己的人生!” “有人撑腰了就是不一样哈!那你润皓哥哥叫你送行,你来不来?” “什么意思?” “七点寻觅酒吧,带着你家新欢一起!”吴正则笑嘻嘻的挂掉。 文子期皱眉道:“老爹被判了十八年,当儿子的倒像中了彩票似的!” “他性格一贯如此,况且父子俩关系一直紧张。正则实质上很单纯。”柳绵绵道:“外人只看到金玉其外,他却忍受着肮脏与违背。” “生在这样的家庭,不知是幸还是悲。”文子期叹息。 “其实都在于自己。”柳绵绵道:“早些年和我爸爸合伙的周叔叔,倒是家庭和谐,夫妻俩清白明理,结果一儿一女均染毒品而死。” 文子期看着她,难过的说:“怪不得你老想缩起来,不问世事。小小年纪所闻所经历的事都血淋淋的,难得还出落的一派淡然无害!” “我这是大隐隐于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柳绵绵扬起下巴看他。 “什么志,说来听听!”文子期好奇。 “当你的伯牙,做你的罗敷,入侵你的人生,纠缠你一生一世!”柳绵绵含笑道。 寻觅酒吧。 柳绵绵第一次来酒吧,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好奇老土。 电梯门打开,立刻有侍者上前接待,喧嚣吵杂灯光昏暗,正中央舞台上一群妖魔鬼怪般男男女女正嗨翻天。抬眼望去,二楼一个美艳的俄罗斯女子正在众人惊呼中对着一根钢管扭动。 到处是露着背,紫色眼盖的女酒保托着盘子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 吴正则穿一件夸张的蓝底花T恤,站在二楼栏杆上朝着他俩吹口哨。 文子期看见这个人,忍不住就会嫌弃的皱起眉头。 管润皓依旧优雅自得,两条长腿叠起来,叼着一根棒棒糖,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喝什么?”吴正则看出文子期的嫌弃,故意嬉皮笑脸凑到他面前问。 “水就可以了,谢谢!”文子期躲开他,拉着柳绵绵坐到边上。 “小奇葩来杯龙舌兰?”吴正则转向去找柳绵绵。 话音刚落,文子期和管润皓警告的眼神像箭一样嗖嗖射过来。 “你喝的什么?”柳绵绵好奇问。 “长岛冰茶!”吴正则装傻道。 “那我也喝茶!”柳绵绵笑道:“长岛冰茶!” 吴正则贼笑,作势要叫酒保。 “你要是想忘了自己姓什么,你就喝吧!”管润皓玩味的看着她。 “喂!小奇葩想喝就让她喝点呗,这个不许那个不行,干脆回家榨果汁喝吧!”吴正则抗议道。 “那我就喝果汁吧!”柳绵绵道:“我得留点神志,万一你们烂醉如泥怎么办!” 吴正则看着眼前三个人,一个吃糖,一个喝水,一个小孩似的要果汁。 “真是无趣!”他嘟囔道。 “我陪你喝!”文子期实在是想收拾一下他。 “哦?”吴正则眼睛顿时发亮道:“不醉不归?” “奉陪到底!”文子期盯着他道:“骰子比大小,真心话大冒险!” “有意思!愿赌服输!”吴正则招手要来一打啤酒。 第一轮文子期小。 “嘿嘿,”吴正则搓着手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随便!”文子期坦然道。 “你们俩,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是否和谐?”吴正则贱兮兮问道。 “今早,感觉很棒!”文子期脸不红心不跳。 柳绵绵抄起桌上的水果分别向两人砸去。嗔怒的白他们一眼,自顾起身远离,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群魔乱舞。 管润皓握着一罐啤酒走过来,和她并肩靠着。 “今晚就让他玩高兴吧,别和他计较。”管润皓笑道:“再说,我看你家那位也不是吃素的。” “哦,对了,吴正则说给你践行是什么意思?”柳绵绵问。 “我们要移民去加拿大了。”管润皓咽一口酒:“技术签证已经下来了。半年前就在做准备。” 柳绵绵惊讶的看着他:“你和吴正则?这么突然。黎州市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没什么事情,但凡看透了就没有可以羁绊的人和事。”管润皓看着远处一个红色身影道:“每个人都有爱自己,疼惜人生的权利。” 红色身影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段亚欣。 她拉着小自己近二十岁的男朋友,步伐轻盈而畅快,恍如重生。 “也好。”柳绵绵点点头,加拿大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吴海荣虽已伏法,但是吴正则还是可以被用来做威胁的。复杂的金融案、风月案、官商勾结案,盘根错节,黎州市还有多少人诚惶诚恐,夜不能寐。吴海荣在里面日子怕是不好过。”管润皓幽幽道:“离开才是对正则最大的保护。” “我会替他去探视。不论怎样,吴海荣帮过我家。”柳绵绵低眸道:“我们以后见面就很难了。” 管润皓笑着揉一揉她头发:“以后的日子,对你来说都是蜜糖。” “你们也是!”柳绵绵笑道。 “以前都是正则护着我,以后也该轮到我护着他了!”管润皓笑道:“国外待遇倒是不错。医学博士年薪可达人民币七位数字。够养他了!” 两人闲聊着,手里啤酒喝完,管润皓转头却不见吴正则身影。文子期已经横在沙发上。 柳绵绵连忙过去扶起他:“子期,你还好吧?” 管润皓扫视一周,发现吴正则抢了方才俄罗斯美女的位置,脱了T恤,光着上半身,跳起了钢管舞,一群人围观,尖叫吹口哨。 他如痴如醉,半梦半醒,结实而油亮的肌肉充满力量,偏偏腰与臀如水蛇一样盘亘扭转,引得一群女人大嚎大叫。 文子期是真腹黑,整人花招也够损。管润皓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去领人。 “没事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第一轮就输了,”柳绵绵嘟囔道:“还以为你酒量有多好。” “第一轮不让他赢一把,尝尝甜头,能诓他去跳脱衣舞,”文子期一侧嘴角上扬:“我得给你报仇不是?” “又怎样,你还不是醉成这样,一会怎么回家,我不会开车。”柳绵绵懊恼道。 “那孙子整的啤酒,喝的我肚子胀的难受,躺这儿歇会罢了。”文子期摸摸她的脸笑:“真是个乖孩子,总是担心怎么回家。” 送机那天天气格外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文子期开车将他们送至机场大厅。他穿身穿白色亚麻T恤,灰色亚麻宽松裤子,慵懒休闲,帮二人推着行李车。 吴正则戴着墨镜,穿一件怪兽涂鸦的白色T恤,配一条破洞牛仔裤,吊儿郎当的嚼着口香糖。 管润皓则身着一件复古灯芯绒浅灰色衬衫,一条修身简约黑色裤子,安静地站在那里。 三人身形修长,器宇不凡,频频引来侧目。 “小奇葩,”吴正则痞里痞气的拉过柳绵绵走至一边,低耳道:“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你家男人可不好对付,多长点心眼。” 柳绵绵作势踢他一脚。 “不过,”他突然又一本正经起来,皱眉道:“你爸爸柳时军才是王者,啧啧,小爷倒是小看他了!你尽量少掺和他的事。” “我觉得我身边最应该保持距离的人就是你!”柳绵绵恶狠狠道。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柳时军可比吴海荣阴的多,”他食指点点太阳穴道:“这儿够用,瞒天过海,借刀杀人,暗度陈仓,最后来个釜底抽薪!最重要的是假痴不癫,他一直有底牌,甚至不惜牺牲你来保住底牌!” “那又怎样,”柳绵绵低下头凄然道:“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吴正则惊讶的看着她:“我只当你傻呢。” “没有了希望必然就没了失望。我做任何事情但求问心无愧。”柳绵绵抬头粲然一笑:“正则哥哥,保重!” 吴正则摘下墨镜,笑着拥抱她:“你一定要好好的,他要敢欺负你我立刻飞回来收拾他!” 柳绵绵想到吴正则跳钢管舞的场景,笑的不可自抑:“或许你有舞蹈天赋,过去那边进修一下也好。省的哪天被厌弃露宿街头没饭吃。” “小爷我能不带傍身钱?笑话!”吴正则松开她自豪道:“我妈可是段亚欣!言传身教。” 管润皓从文子期手里接过行李车,笑道:“珍重!” 文子期伸出手:“一路平安!” 管润皓却并没握他手,反而欺身给他一个拥抱:“照顾好绵绵,她是难得的好姑娘!” 文子期有点不习惯,只得点点头:“出门在外,你们也一切小心,常联系!” 远处的吴正则看到两人拥抱,急促促的走上前。 管润皓松开文子期笑道:“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想也是!”文子期给他一个释然的笑,他感激管润皓对绵绵的照顾。 柳绵绵也上前拥抱了管润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会给你电话的。”管润皓宠溺的看着她。 两人推着行李车朝安检走去,不回头,酷酷的摆摆手。 “你什么意思,管润皓,抱完男的抱女的!把小爷不放眼里是不是?”吴正则边走边抗议道。 “这样才公平些!”管润皓腾出一只手揽过他肩膀坏笑道:“洋妞们大多喜欢你这样放浪不羁的贵公子,提前给你打打预防针,你敢绿我一次,我必然双倍奉还!” 吴正则愣愣的看着他,瞬间毛骨悚然,心下凄凉。他英语是十环以外的发音,出国以后得全部仰仗管润皓,漫漫余生,可如何是好? 返回的路上,柳绵绵坐在副驾默然的看着窗外不语。 文子期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握住她的手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离别的感觉太不好了,”她回过神来:“想起往事,竟恍如隔世。” “总还会再见的。我们以后可以去温哥华度假。垂钓、航海、听听音乐会。”文子期安慰道:“希望他们能租一栋漂亮的房子。” 柳绵绵笑笑:“走,去福里街,买点奶奶爱吃的点心。” 两人提着糕点,穿过弄堂,一群小孩嬉闹追打,拐进奶奶的院子。 柳时军正躺在摇摇椅里一手握着紫砂茶壶,一边摇头晃脑听戏,俨然一个退休的老爷爷。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被限制出入区域,正好陪陪老母亲。闲下来反而气色好多了,人也发福不少。 听到脚步声,柳时军坐起身子,高兴道:“闺女回来了!” 奶奶也从厅里出来,喜笑颜开:“这丫头最有口福,每次我捣鼓好吃的,她就闻着香回来!” 文子期叫了人,将手里糕点递过去。 “跑那么远给我买点心,”奶奶笑道:“难为子期了。” “我们从机场回来正好路过。”子期扶着她:“绵绵知道您好这口,就各式都买了些。” “奶奶,炖什么了?这么香?”柳绵绵自顾朝厨房奔去。 “你爸不知哪弄回一只土鸡,我用豆角笋子正炖着,”奶奶笑着看文子期:“孩子,你能吃辣吗?” “我不挑口,什么味都能吃。”文子期道。 “那我放点泡椒,绵绵喜欢有点辣味。她老说鸡肉腥,但是我炖的鸡她从来都是碗底朝天。”看到孙女孙婿,奶奶特别高兴。 “妈,你把她口味养这么刁,嫁了人可怎么办!”柳时军不满道。 “我乐意,只要我孙女爱吃,我就给她一直做。”奶奶白柳时军一眼道:“倒是你,不正经寻个媳妇,五十好几的老爷们,天天让我这七十多岁老婆子管你三餐,什么德行!” “奶奶,爸爸他只占着不娶人家杨静,”柳绵绵不嫌事大:“嫌弃人家有三姑六婆麻烦的很!” “就你那样子还嫌弃别人!”奶奶瞪着柳时军:“我说杨静最近怎么没来我这。五十多岁的人倒不如子期稳重。” 文子期凭白被夸,不好意思的转头摆放碗筷,毕竟是长辈,他可不敢像绵绵一样造次。 饭间柳时军摆正家长的样子:“既要在黎州市安家,你们只管去选好房子,我来付款。” “我住妈妈的房子已经习惯,离花店也近,”柳绵绵喝口鸡汤道:“实在没必要破费。” “那婚礼我来操办!”柳时军有些动怒:“子期现下开的什么车?” “不必!”柳绵绵放下汤匙:“我们不会举办婚礼,车子也正当壮年不用换。您只管顾好您自己就行!” “绵绵!”柳时军摔下筷子:“我是你爸爸,你如此拒绝我的一片好意,让我心凉!” “谢谢您!”柳绵绵若无其事的说:“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叔叔,我们还年轻,我工作待遇也不错,”文子期打圆场道:“真遇着难一定向您开口。” “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去闯去奋斗,”奶奶夹一块鱼肉放到绵绵碗里:“你别瞎掺和。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日子最好不过。” 柳时军不再言语。 晚上回到家柳绵绵洗漱完毕,浴巾擦着头发出来。 文子期小心道:“绵绵,你不该那样怼你爸爸,他刚出了事,还在服刑期间,你至少说话要顾及他感受些。” 柳绵绵将浴巾甩至沙发,怒气道:“我为什么要顾及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文子期很久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火,干脆直言道:“他毕竟是你爸爸,在商言商,但是对你怎么会自私自利?” “前十年他就给自己备后路了,你以为杨静仅仅是他女朋友吗?”柳绵绵气道:“障眼法!杨静名下的药厂,资产实际上全是柳时军的,杨静只是占小部分的股东,给他打工帮他管家产而已!” 文子期惊讶的说:“前十年?!” “对,所以我又是他什么呢?他宁愿舍弃自己女儿也不动用棺材本!”柳绵绵气愤道:“我那可怜的父亲,当年我那愁死人的父亲,被高利贷追上门打的父亲,装腔作势,整个黎州市都以为他垮了,连自己女儿也被送去吴家换钱,他多可怕!”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文子期急急道。 “妈妈去世之前,我曾给他打电话,他派杨静来陪我。”柳绵绵凄然道:“债务不到四年全部清偿完,杨静任他差遣指示从无怨言,对我和妈妈客气有加,还带着愧疚,总是要补偿我。我又不是傻子,私下找人跟踪调查了。” 文子期家世简单清白,此刻像听戏文一样,怎么会有这样关系的父女。 “所以你的病,不只是因为你妈妈离世?还有知道了你爸爸的背叛?”文子期心疼道。 “十几年的夫妻,妈妈到死他都不曾去看望。”柳绵绵道:“我不愿意和他再计较,他们长辈自有道理,我希望他能平安过日子,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出于血缘,我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但我还是太幼稚,太小看他,原来天大的事,杨静只管给他打理好资产即可,其实一切都在我爸爸掌控之中。包括吴海荣何尝不是他的翘板?我们每个人都像棋子一样任他摆布!” “即已明白,当着奶奶面,以后我们不要说太多。”文子期愧疚道:“对不起。”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虚伪和自以为是!”柳绵绵叹道:“他也休想在我这里用物质填补曾经的无耻。” “他从来都是只爱自己,那么我们又何必上赶着陪他演戏,自讨没趣!” 第十五书:狐狸精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五书:狐狸精 以恶报善的与我作对,因我是追求良善。 柳绵绵总归要见公婆。文子期也想尽快解决家事。他先一步回长潭,预备提前做好父母思想工作。 柳绵绵按照约定时间,提着礼物来到文子期父母家楼下。 是一栋比较旧的老式楼房,院子里树荫遮蔽,楼门口停放着各式电动车。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蹲在楼下玩小汽车,四下无人,柳绵绵只得蹲下来问他:“小帅哥,请问这是三号楼吗?” “你应该先问我叫什么!”小孩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她道:“然后告诉我你叫什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我才能回答你问题。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那请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柳绵绵颇有兴趣的问道。 “我叫程相如!”他站起来拍拍胸脯道:“小名丞相!七岁了!” “丞相?”柳绵绵笑道:“还是小名比较大气!” “程相如是我舅舅给我报户口乱起的,我妈妈说万不能像舅舅一样当个情种,就给我再取了个小名压一压!”丞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绵绵,你好!”柳绵绵伸出手作势要和他握手。 “哦,柳绵绵,我知道你!”丞相开心道:“你就是那个狐狸精!” 柳绵绵愣了一下,很快平复好,笑道:“你舅舅是文子期?” “是呀,他就在楼上,”丞相说:“今天狐狸精要来,大家都在家等着呢!” 柳绵绵哭笑不得:“丞相小朋友,你知道什么是狐狸精吗?” “嗯,大概是妖怪吧!我也不知道!”丞相低头道:“反正姥姥说柳绵绵是狐狸精,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那我告诉你哦,每个小男孩长大以后呀都会遇见一个狐狸精,”柳绵绵逗他:“这个狐狸精会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 “我也会遇见吗?”丞相担忧道。 “嗯,应该会,不过,狐狸精只招惹有本事厉害的男生哟!”柳绵绵想了想:“还还得长得帅!” “我成绩老是考第一,我还是护旗手!”丞相自豪道。 “那你就会遇见狐狸精!” “可是我不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狐狸精个个长得跟仙女一样漂亮哟!” “和我们班里的李楚璇一样漂亮吗?” “嗯,甚至比她还要漂亮!” “那我就不怕了!”丞相舒一口气道:“我喜欢狐狸精!” “那你就带路吧!”柳绵绵晃了晃手上礼物笑道:“狐狸精送礼来了!” 赵慧自知无力回天,只能认命,却也不想表现太过热情,对于离过婚的柳绵绵,该拿的婆婆架子她还是要拿的,毕竟心里还是不痛快。 本以为是娇蛮任性,浑身名牌的大小姐,谁知开门看到一个清爽无比的女孩。 一头卷发利落的扎起来,牛仔裤,简简单单的白T恤,身形单薄,唇红齿白,眼波含水,浅笑盈盈。乍一看像个大学生。 “伯父伯母好!”声音清脆悦耳。 “哦,好,好,快进来!”赵慧瞬间败下阵来,慌乱道:“来就来,还提这么多东西。” 文仲明热情地招呼:“绵绵快来坐下!” 文子期高兴地跑过来接她手里东西,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别怕,有我!” 文子墨和丈夫也从卧室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个让自家弟弟神魂俱倒的女人。 文子期介绍道:“我姐,文子墨,姐夫程栋。” 柳绵绵客气的一一叫人。 文子墨不禁感慨,果然是狐狸精,还是一个人畜无害,清纯可人的狐狸精!怪不得弟弟沦陷。 程栋推了推自己妻子,文子墨一直盯着客人看太不礼貌了。扶了扶眼镜,赔笑道:“你姐姐大概是见到弟媳太兴奋!” “对对,”文子墨连忙笑道:“怪不得我弟弟成天丢了魂一样!” 赵慧咳嗽一声,警告的看着文子墨。 柳绵绵尴尬的笑笑。 “都坐下吧!站着干什么,”文仲明和蔼可亲:“子墨,去把果盘端出来。” 柳绵绵坐下,举止得体,也不怯懦,双手接过文仲明递过来的茶杯,低头抿一口。 小心的环顾一周,笑道:“伯父,子期老说您花养的特别好,今日一见果然是一片盎然,我花店的花都比不上,以后免不了要多向您讨教了!” 文仲明笑逐颜开:“其他的不敢说,养花插花我绝对没问题,长潭市举办的花艺技能比赛我还得过奖呢!”说罢高兴的起身道:“走走,去阳台让你看看!” 柳绵绵连忙起身跟着上前。从顶上的口红吊兰到窗台上的兰花,再到风信子,鹅掌柴,芦荟,一直到文仲明最钟爱的君子兰,柳绵绵一一点评,彩虹屁拍的不急不漏,惹得文仲明哈哈大笑,对这个准儿媳满意极了。文子期站在一旁自豪的的看着自家媳妇。 文子墨安顿好丞相写作业,听到自己爸爸夸张的笑声,来到厨房不满道:“看来我爸已经被拿下了!” “死老头子,以前陈青来他倒是端得住。”赵慧切着菜忿忿不平。 “陈青是职业女性,一板一眼,亲疏有别,客客气气的,”文子墨叹道:“哪像这位柳小姐,净挑老爷子爱听的话说。” “他们那种复杂家庭的人,最会看人脸色,找到软肋,”赵慧讥讽道:“捧人拍马屁最擅长!” “嘘嘘!”文子墨急急的朝妈妈使眼色:“过来了!” “伯母,我来给您帮忙!”柳绵绵挽起袖子走进来。 “不用,你和子期在外面说说话,一会就好。”赵慧假笑道:“厨房油烟大,你们年轻人都做不来!” “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做饭吃,”柳绵绵笑道:“我跟我奶奶学得一手好厨艺呢!” “哦?真是难得!”赵慧惊讶道:“你们这个年龄,会做饭的孩子可不多!” 文子期从来没提过,娇滴滴的有钱人家小姐还会下厨做饭。 “妈,绵绵的厨艺可与您不相上下呢!”他笑着看向自己媳妇:“不过今天可不能让你下厨,你是我们尊贵的客人!”说着将柳绵绵推出了厨房。 文子墨无语的摇摇头:“你看你儿子,活脱脱一个脑残粉!” “去你的!”赵慧白她一眼:“只许你秀恩爱,一天叽叽歪歪的。” 饭桌上文子期只管给自家媳妇夹菜。 看着平日里风流倜傥,潇洒自信的弟弟,此刻狗腿子一般,竟像极了伺候佛爷的小太监,引得文子墨不满的敲敲筷子,以示警告。 程栋赶紧给自己媳妇也夹块排骨道:“好好吃饭哦!” 丞相抱着碗,米粒粘在嘴角旁笑道:“舅舅给他的狐狸精夹菜,爸爸也给他的狐狸精夹菜!” 赵慧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咳嗽半晌,捂着嘴跑去卫生间。 文子墨尴尬道:“小孩子一天瞎说八道,电视里什么话都学,呵呵!” 程栋也赶忙解释道:“就是,现在广电审核越来越松,哈哈!” 文子期赶紧偷偷瞄着柳绵绵脸色,只见她神态自若。不免松一口气。 文仲明放下筷子,抚摸着外孙脑袋笑道:“好好吃饭,以后要叫舅妈呢!” “那原先的舅妈不算数了吗?” 小孩子不知兹事体大。 换做文仲明呛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文子墨作势就要打丞相。 “小孩子不懂事,姐姐不要吓着他!”柳绵绵揽过丞相笑道:“以后阿姨陪你玩游戏好不好!” “我和舅舅玩星际大战,总是输!”丞相扑闪着眼睛委屈道:“你帮我打败他!” “没问题!我有个外号叫‘战侠’呢!”柳绵绵笑道。 文子期恨不得抓起调皮的小外甥扔回房间。 第一次见面不算太好,也不坏。文子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待人走后,文子墨八卦:“妈,我看你儿子是没救了,你几时见过他那么贱兮兮的。” 文仲明高兴道:“绵绵很不错,乖巧懂事,大方得体!” 赵慧皱眉道:“单看这孩子是顶好的,可她那个家庭,父母早年离异,现在又没了妈,她爸爸那号人物,怎么看也不是跟咱这种家庭攀亲家的人。” “那不正好,结婚以后他俩就你这一个妈,还不得供着您!”文子墨笑。 “你个死丫头,怎么风向说变就变。”赵慧也笑了。 文子墨突然正经道:“不是我风向变了,这个柳绵绵天生是文子期的情劫,我从来没见过我弟弟今天这种状态。” “哦?什么状态?”程栋好奇道。 “眼睛里全是她,所有表情根据她的喜怒哀乐而定,一种知足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欢喜神情。”文子墨叹道:“我们同不同意,喜不喜欢他根本不在乎,也无所谓。只是向我们宣告,他有了一生想要相伴的人。” “我也看出来了,子期眼睛里有了光彩!”程栋赞同道。 “既如此,就遂了他愿,约好时间我们去黎州市,见见亲家,将婚礼提上日程。”文仲明思量道:“也老大不小了。横竖咱儿子喜欢,俩孩子也算青梅竹马。” 赵慧不再做声。自己儿子什么脾气她最清楚,床头还放着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变形金刚,子期属于那种轻易不会喜欢上某样东西,但是一旦喜欢上,必是长情不变。 文子期边开车边偷瞄柳绵绵神色。 “别看了,有话就问呗!”柳绵绵故意板着脸道。 “你没有生气吧?你也知道,老人家考虑的比较多,那个,再加上我家小门小户,你爸爸毕竟是有钱的商人,我爸妈也是心虚。” 文子期急忙解释:“你别听丞相瞎说,被我姐惯的越发没样子了!” “你紧张什么?”柳绵绵看向他。 “我没有紧张啊?我紧张了吗?咳,嗯嗯,”文子期一时间慌乱无比:“我就是怕你对我家人不了解,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爸妈姐姐姐夫都是疼我,你放心,等你嫁过来就知道了。” “再说吧!”柳绵绵别过头去。 一阵急刹车,文子期把车靠马路边上,转过身苦瓜相:“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什么叫再说吧?” “我都是狐狸精了,怎么嫁?”柳绵绵忍住笑道:“哪有明媒正娶狐狸精的。” “哎,那都是话赶话无心说出来的,我就说不能让丞相待家里,好不容易哄他出去玩,谁知道跟你一块回来了!”文子期懊恼道:“这孩子就爱坏我好事!” “哦?还坏过你什么好事?”柳绵绵继续逗他。 “没什么,都是芝麻小事。”文子期拉过她的手恳切道:“绵绵,你看我爸妈今天见着你立马态度就改观了,之前他们不了解你,陈青先入为主,就替她打抱不平,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都是特别简单直白的人,多一些时间相处,你会喜欢他们的。” 柳绵绵深情的看着眼前焦急的男人,笑着靠近他肩膀:“傻子期,那是你的父母,最爱你的家人,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是好羡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不能加入你们,一辈子一起吃饭玩笑呢。” 子期的家充满了最自然的烟火气息,父母姐姐姐夫都是脾气好明事理的人,柳绵绵喜欢这种遵法道然,水到渠成的状态,喜欢那种绵绵不息,平凡而又真实的生活。 文子期开心道:“真怕你反悔,一脚踹了我。” 一周后,赵慧和文仲明分别收到来自黎州的包裹。 赵慧的包裹打开,是一套精密家庭版理疗器,文仲明则收到一筐五颜六色的多肉植物。 “这孩子真是有心,”赵慧眼眶湿润:“你们一个个把我都当老保姆一样,没人知道我整宿整宿腰疼的睡不着觉。” 文仲明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戴着老花镜研究着他的多肉道:“回头我得去绵绵的花店瞧一瞧,不定我能给她当店长!” “切,你也就在家养养得了,真当自己是专家了。”赵慧捣鼓着理疗器道:“上次吃完饭我就伸腰哎呦一声,那孩子就过来扶我,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腰疼**病了,没事,谁知道她就上了心。” “哼,这下不骂人家狐狸精了?”文仲明斜睨着自己老太太:“所以老说让你别激动,凡事都要眼见为实。” “这孩子也是招人疼,有眼力见,” 赵慧道:“再说了,我哪里知道是这么乖巧能干的孩子,只当是有钱人家的娇贵小姐。” 不久后文子期也收到一个快寄,打开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锦布盒子,附一封信,却写着“柳绵绵亲启”。 柳绵绵打开信,娟秀的字体,寥寥两句话:“柳小姐,以后最好不要再乱丢东西,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这样拾金不昧的人。陈青。” 柳绵绵怅然的看着文子期道:“我对她甚至没有过一句道歉。” “她马上就要结婚了,而且是奉子成婚。”文子期道。 “哦?谁这么好运气?”柳绵绵放下信好奇道。 “你认得的,和你一起去边境的董超,经营两家加油站的董总。”文子期笑道:“你也算是半个媒人。” “杨姐的那个朋友?”柳绵绵惊讶道:“太不可思议了。”世界怎么这么小。 “所以你看,冥冥之中所有事情自有缘法,你何必自责呢?那次边境之旅,实则是各归其位而已,为什么偏偏我们重逢了?为什么偏偏他们俩会擦出火花?”   文子期揽过自己未婚的小妻子道:“我们都曾迷茫,做过别人生命中的过客,还好,现在都找到了彼此一生的归宿。” “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庸人自扰,世事自有定数,没什么值得计较。我真的太高兴了,子期。”柳绵绵紧紧搂着他。 第十六书:探监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第十六书:探监 谁能用智慧数算云彩呢?尘土聚集成团,土块紧紧结连。那时,谁能倾倒天上的瓶呢? 办理探视手续,再等到探视这天已整整过去一个月。 黎州监狱在离市区四百公里以外的山上,柳绵绵乘坐大巴辗转几乘,再步行近一公里才到达。已然中午,只能拿着排号,枯坐等到下午再见。 已是深秋,山上气温更凉些。院子里空落落停着几辆车,梧桐树开始掉叶子,一片萧瑟。 待到两点,监区门打开,她走进去拿着号排队过检查。皮包和手机都放在寄存箱里。随着人流下楼,经过一个漫长的甬道,再上楼,转进一个大厅,一排排玻璃迷宫似的绕啊绕,她依着号牌找位子。37号,她隔着玻璃坐下,两头放着电话。 警铃响起,狱警带着一群光着头,套着灰色马甲的人,列队走来。 都已坐齐,却不见吴海荣,柳绵绵四下张望,过了几分钟,一个驼着背的光头男人趿着步子缓缓走过来。 待他坐下,柳绵绵差点没认出来,曾经呼风唤雨飞扬跋扈的吴海荣,被剃光了头发,灰色马甲上印着“黎州监狱”,他面容憔悴,消瘦了不少,眼神空洞。 “我猜了很多人,”吴海荣拿起电话面无表情道:“却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会是你。我吴海荣真是白活一场!” “吴叔叔,我替正则来看您,”柳绵绵微笑道:“我知道您最在乎他,特来报个平安。正则移民加拿大了!” 吴海荣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花:“好,好!总算聪明一回。” “他很快乐,现在温哥华学审计,闲暇时当义工,牛奶面包将他养的很胖,”柳绵绵拿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给吴海荣看:“他入了基督教,有了信仰,状态非常好!” 照片里吴正则呲着一口白牙,靠在一棵红枫树上,抱着胳膊,岁月静好。脸圆了一些,发白的牛仔裤和黑白色斜纹T恤,越发像个中年人。 “好,好,”吴海荣笑起来,眼里都是泪:“还是和他那个男朋友吗?” “是的,他叫管润皓,骨科医学博士,年轻有为,而且,”柳绵绵看着他道:“他很爱吴正则!承担了正则在温哥华的所有学费和开支。上个月他们已经结婚了。” 吴海荣闭上眼睛,大约几秒后,艰涩的睁开眼道:“他还恨我吗?” “他有句话让我捎给您。” 吴海荣立即坐正,期盼的看着柳绵绵。 “他说,虽然他从小到大都让您失望,但是依旧与您血脉相通,他会永远记得小时候陪他踢球的爸爸,然后努力过好自己坦然的一生,让您放心。” 吴海荣眉头疏松开,释然一笑:“原来他才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我爸爸也问您好,说有什么需要他办的,您尽管说,他一定尽力。” “不必了,替我谢谢柳总。”吴海荣眼神立刻犀利起来,眯着眼睛看着柳绵绵:“你爸爸是最大的赢家。杨静已经低价收购了海荣集团。” 柳绵绵岔开话题:“天凉了,您注意身体。不论怎样,我是感激您,感激海荣集团的。” “你还会再来吗?”吴海荣问。 “会的,”柳绵绵笑笑:“您多保重!” 出门以后天空飘起了细雨,柳绵绵沿着人行道朝山下走,放眼望去山坳里一片红黄,她立在风里,迎着雨,看着草木摇落而变衰。 “哔、哔”一阵汽车鸣笛声,她抬眼望去,黑色的丰田车停下来,焦急的人下车,撑起一把伞朝她奔来。 “这么远你自己怎么过来的?快上车!”文子期脱下夹克披在她身上,拉着她往车里走。 因路面窄不好掉头,文子期只得超前开了几百米。宽阔处掉好头停下。 他打开后备箱,从自己行李箱中取出毛巾,来到后车位上给发愣柳绵绵擦头发。 “不是说好等我出差回来一起来吗?”文子期难得动怒:“雨都下大了,你不找地方避雨,傻愣愣站在路边看什么?底下是悬崖!” “你怎么来了?”柳绵绵没心没肺的对着他笑。 “打你手机不接,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打店里电话赵琳说你不在,”文子期故意使劲揉了揉她头发道:“我就没回家直奔这了!” “子期,”她凄然道:“人活一世,生老病死,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万劫不复,就如我妈妈那时离开一样,像这棵银杏树,你看着她一点一点掉光叶子,她疼痛难忍,生不如死,我却无能为力,还自私的拼命想用药物多维持哪怕几分钟她的生命。”柳绵绵眼泪掉下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我再也没了家,没了妈妈,在这世上禹禹独行,柳时军想补偿我,为什么不还我一个妈妈呢?” 文子期缓缓的抱住她。他知道,眼看着最亲爱的人被病魔折磨而死,这样的创伤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痊愈。 车窗外雨开始下大,冲刷着玻璃,冲刷着柏油路,冲刷着整座大山,洗涤着尘土和曾经夏日里的喧嚣。 柳绵绵或许从未生病,也或许是从未痊愈。她只是努力把那些不堪的回忆尘封起来,将阳光的一面尽力展现出来,她是那么的善良可爱。 只是一旦被触发,那些创伤和忧郁就会席卷而来,占领她的全部身体和思想。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一种随时被吞噬掉的恐慌和孤独。 “我们会有一个家,”文子期哽咽道:“就像以前我们租的那个五十平米的小公寓一样,温馨漂亮。我们还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再一起把金宝养成一条肥硕的狮子王。”他吻着她的头发,眼泪滴落下来:“我要你快乐,我要带给你幸福。我要你清晨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黑夜降临我们总是互道晚安。” 柳绵绵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着感动和喜悦。 两周后吴海荣在监狱自杀身亡。 他捡到一根三十公分长的树枝,藏在裤腿里,躲过狱警和狱友,每晚在水泥地上悄悄磨树枝,直到尖锐无比,他径直从自己的右耳朵插进去。 监狱通知段亚欣前去领认尸体,段亚欣打电话给柳绵绵,她正好在洗澡,文子期接通。 “我反正是不想去!我怕有阴影!他活着我就怕他,死了更怕!正则又在国外,我只好找绵绵商量对策。”段亚欣依旧尖声尖气,法律上她和吴海荣毕竟还是夫妻,所以监狱第一个通知她。 “不要告诉绵绵,”文子期道:“也暂时别给吴正则打电话,我和律师带着你的委托书去处理。” 监狱里一个姓魏的负责人带着他到执勤室,抢救吴海荣的视频放给他看完后,再去认尸体,尸检报告签字,同意就地火化。签署了一系列文件,得到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装着黎州市曾经的首富吴海荣的骨灰。 他打吴正则电话,还未等拨通急忙挂掉。想了想,拨给了管润皓。 说明原委,讲清大致情况,电话那头隔着一万多公里的人沉默了许久。 “或许对他来说算是解脱。”管润皓道:“他的年龄也不可能熬到服刑完。” “据狱警了解,从入狱那天他就在找寻各种自杀方式,但是始终想再见一次吴正则。”文子期道。 “而且,”文子期思量几秒钟后说:“尸体腹部和腿部有明显淤青,可见生前曾遭遇过欺凌。” “你息事宁人了?”管润皓问。 “是,再深挖下去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了的事。”文子期道:“就让这个案子结了吧!” “的确别无他法。”管润皓道:“知道正则过的安全开心,他也算走的无牵挂了。” “你想好该怎样告诉正则,尽量使他受到的伤害最小。”文子期担忧道。 管润皓微笑着道声谢谢,转念问道:“绵绵可还好?” “挺好的,养花喂狗爬山,体质越来越好了,”文子期道:“不过,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只求从此天灾人祸,三衰六旺都与她无关,我只想让她按着天理循环,正常生活。” “好,”管润皓赞同道:“人生苦短,抓紧幸福,结婚时要通知我,即使人不到,我礼物也一定要奉上。” “好说。”文子期笑。 挂掉电话,管润皓走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披上一件羊绒开衫,拉开玻璃厅门,来到院子里。 草坪依旧鲜绿,他沿着汀步朝着吴正则走去。 吴正则窝在侧立伞下的沙发里,盖着一条毛毯,煞有其事的捧着一本书,待管润皓走进一看,书皮上印着“Sca let a d Black”。 他将牛奶递给他。 吴正则不客气的喝了一大口,视线从书转移到管润皓身上,开心道:“于连这小子泡妞的本事是真牛!小爷我服了。” 管润皓坐在他旁边笑道:“可惜玩火者终**。欲望使人走向灭亡。”他看了看吴正则继续道:“我很赞同瑞那夫人最开始的认知,男人除了金钱、权势、勋章的贪欲以外,对于一切都是麻木不仁。 ” 吴正则奇怪的看着他,突然间好像洞悉了什么一样大叫:“你丫不会被洋鬼子开除了吧?说好的养小爷,什么麻木不仁,有钱才有兴趣,怎么会麻木不仁!小爷告诉你,别整文艺青年那些磨磨唧唧的范儿,踏实给小爷我挣加币去!” 管润皓哭笑不得:“你几时才能长脑子。” “你今天怪怪的。”吴正则审视的看着他:“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黎州那边打来电话,”管润皓艰涩道:“你爸爸于11月4日上午9点23分去世。” 吴正则看着他,不说话。 他转身端起牛奶大口大口喝。喝的太着急呛住了,咳嗽的眼泪掉了下来,管润皓赶紧给他拿纸巾,拍后背。 半晌,他幽幽道:“坏人不都长命么?他倒是走得早。怎么死的?我记得他有高血压,冠心病,还有糖尿病。” “自杀。”管润皓看着他说:“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正则。” 吴正则点点头,苦笑道:“小爷还以为他能耐有多大呢!” “文子期在你妈妈的委托下已经处理好你爸爸的后事,骨灰葬在你爸爸乡下老家。”管润皓轻声道:“如果你想回去,我们明天就可以买机票。” “不用了,”吴正则缓缓道:“当年背着一个破帆布包从农村出来闯荡的少年,历经世间繁华与苟且,杖乡之年身败名裂,名利双失,一捧骨灰再还回故乡。也算有始有终了。只可惜了我那书香门第的外公,只看到女婿精明能干,却没料到他狼子野心,依靠着岳丈起步发家,却不曾把他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当人待。” 他叹口气:“死了好,死了换我妈出狱了!她被囚禁了大半生,从此再也不必伪装,不必害怕。” 半夜里吴正则开始发烧,嘴唇发白,脸上却烫的通红,烧的迷迷糊糊,胡言乱语。 管润皓扶起他给他喂了国内带来的退烧药,用热毛巾给他擦着汗,顺便用棉签蘸了清水帮他润润干裂的嘴唇。 “爸爸,”吴正则紧闭着眼睛嗫喏道:“不要,不要,求求你!” 管润皓侧在他一旁,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道:“好好睡吧~” 天亮以后,吴正则高烧已退,再测37度5,管润皓匆忙熬了白米粥,烤了面包片,取出一罐杏仁酱,放在餐盘上,直接端进房间。 “小爷想吃披萨!”吴正则有气无力的说道。额头上还冒着虚汗,眼睛发红。 “粥必须喝掉!”管润皓白他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冰箱里有速食披萨,他依次摆放好,想了想,又把培根挑出来,重新放进烤箱。 “小爷不吃海鲜不吃肉,病怎么好!”吴正则看着单调的披萨抗议道:“还不如吃面包!” “少废话,小心我连杏仁酱都拿走。”管润皓没好气道:“要么就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去吃sockeye,还有你最爱的Cactus Club Café。” “被人包养的日子真他娘的爽!”吴正则咬一口面包幸福道:“小爷乐不思蜀了!” “我得上班去了,你自己在家睡觉,记得多喝水,药我放桌上了,下午记得再吃一顿。”管润皓担忧道:“学校那边我已帮你请了假,有事打我电话。” “啰里啰嗦,快走吧!”吴正则不耐烦的摆摆手:“小爷壮实着呢!” 管润皓看他吃相如故,放下心来。下班后特意开车转到市区,买了两只他爱吃的烤鹌鹑。 停好车子,大步跨上台阶,打开门,房间却一片黑暗,喊一圈也不见吴正则身影。他将纸袋子放在餐桌上,拿起钥匙向外走去。 他们住在近郊,此刻是晚饭时间,路上并无行人,只有几辆不急不缓的车子行驶在路上。 路灯昏暗,树影绰绰。大约走了七八百米,有一个小十字路口,管润皓停下脚步,抱着胳膊巡视四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朝东的路口处,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管润皓蹑手蹑脚走上前压着嗓子道:“吴正则,你又在捣鼓什么鬼?” 吴正则大骸一声,跌坐在地,抬眼看到来人是管润皓,捂着心脏气极道:“丫属猫科动物,走路没声音!小爷心脏病快被你吓出来了!” 管润皓好奇的朝地上瞅去,看他在画些什么符咒。 吴正则连忙推开他,涨红着脸,赶紧用脚擦地上的杰作,行为举止怪异,反而令管润皓更加好奇,拼着命也要上前看,两人便当街撕吧起来。 “好了好了,”吴正则甩甩头发不耐烦道:“给给给,看吧看吧!” 管润皓也不客气,凑上前,借着路灯看,才发现他用水溶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写了三个字:吴海荣。 他抬头奇怪的看着吴正则。 吴正则扭捏道:“嗨,就是我老家的一种祭拜方法,在十字路口写上死去的人名字,给他烧点零花钱而已。” “那为什么要画个圈?”管润皓忍住笑。 “画个圈写上他名字,就代表这是他的东西,别人进不来,也抢不走。” “那你这圈封的死死的连个口都不留,你爹本尊怎么进来?”管润皓玩味的看着他道。 “嗯?…对哦,没有留门他怎么进来呢?我怎么没想到!可是,我也仅仅是小时候见过我奶奶在路口烧,留没留口我倒是忘记了。”吴正则抓耳挠腮。 “还有,你烧什么?这儿可没纸钱。” “嘿嘿,这个难不倒我,”吴正则从裤兜里掏出一卷卫生纸道:“烧纸和卫生纸原料都是稻草,相差不多!将就给老吴烧点,好歹小爷自小跟着他倒是没吃过物质上的苦,小爷也不能让他在那边短了钱花!”吴正则得意洋洋。 “所以,你大晚上鬼鬼祟祟的跑这来,就是为了给你爹烧一卷国外的卫生纸?你不是入了基督教吗?你这个假信徒!”管润皓没好气的说:“我看你脑子被烧坏了!回家!” “别呀,画都画好了,不烧老吴该怪我了!”吴正则着急道。 管润皓拉起他的手唏嘘道:“出来急忘记穿外套了,冷飕飕的。快回家吧,明天我打电话让文子期在你爸墓前替你烧两打!老吴要是收到你的卫生纸,非得飘一万公里过来揍你!” 吴正则傻愣愣的由着他拉着,心想自己大概真傻了,吴海荣怎么能找到这儿来收钱呢。 “小爷饿了!”他嘟囔道。 “知道啦!烤鹌鹑正在餐桌上等着您临幸呢!”管润皓用力揉着他头发笑道。 两人打闹攀附着朝家走去,身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路尽头。 第十七书:许你一世(结局) - 琴瑟无息 - 关外有风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赵小婵陪着柳绵绵一起在婚纱店挑婚纱。 “一字肩最适合你,脖子细又长,啧啧!”赵小婵一旁忍不住夸赞:“文子期是捡了宝了。” 柳绵绵笑道:“都打折过季的老姑娘了,什么宝?你才是宝,满脸胶原蛋白,含苞待放,穿着婚纱娇滴滴的‘我愿意’!哈哈!” 赵小婵嬉笑着挠她痒痒:“好呀!会编排人了!有文子期撑腰厉害了哈!” 两人正玩笑着,耳畔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绵绵!” 杨静一身水墨色宽摆印花旗袍,衣领处复古圆领盘口,下摆加纱灵动垂感,一头垂直的黑发已经剪短至脖颈处,烫着翻卷大花,手拿Gucci限量版条纹皮革包,脚踩银色高跟鞋,气场十足。难为她已尽量不张扬,却也是十足的阔太相。 柳绵绵收起笑容,礼貌的点头道:“静姐!” 杨静大方的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前后左右看了个遍:“仙女下凡一般,绵绵,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她高兴的转头对着赵小婵说:“正是饭点,我这个老姑娘,请两位小美女吃个饭,要不要赏光?” “不必了,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柳绵绵微笑道:“下次有时间了我请你。” “我去帮你再挑几件!” 赵小婵识趣的走开。 杨静也没客气,径自坐在旁边椅子上,笑道:“绵绵,你要结婚了,我想送你一套首饰,你喜欢..” “静姐,你不必这样,这么多年了,你也够委屈自己的,哄着我,对我爸察言观色,甚至还得委曲求全被人说成第三者。”柳绵绵打断她,径直切入主题:“我只想问你,当年是你假怀孕去找我妈逼宫,导致我父母离婚吗?高利贷逼债,我妈的电话住址也是你提供的吗?” 杨静低头不语,沉默良久,缓缓道:“绵绵,没有假怀孕。”她抬起头,眼睛里泛着泪水:“如果他还在,也该考大学了!” 柳绵绵饶是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已经如雷轰一般。 “如果我有错,那你爸爸致我流产,终生不育,我也已经够赎罪了!”她抹了一下眼泪道:“他表面信任我护我周全,给我补偿,又何尝不是赎罪?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柳绵绵不再说话,女人的一生仿佛短暂的像烟花,漫长岁月里,真正绚丽活着的能有几秒钟?就像妈妈,就像杨静。罪魁祸首并不是某个人,而是集体犯错。 “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当朋友也好,姐妹也好,甚至母女也可以,绵绵,我也一无所有!”杨静凄然道。 柳绵绵摇摇头道:“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不想参与进去你们的圈子。”她心有不忍,抬眼望着杨静道:“我愿意祝福你!” 来年初夏,文子期调了婚假,报了团,带着柳绵绵飞往WX市。 跟团的好处就是不用花费精力动脑子,饭来张口,跟着导游走就是了。 “相传在24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范蠡与西施隐居于此,泛舟五里湖上,故名蠡湖。蠡园因地处蠡湖之滨而得名。在无锡还有许多地名与范蠡有关,如蠡河、蠡桥、蠡园、骂蠡港桥等。在太湖边上的老百姓口头中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两句民谣:‘种竹养鱼千倍利,感谢西施和范蠡。’”年轻的女导游边走边介绍:“这是一幢颇具江南地方特色的“石库门”建筑,原系“渔庄”大门,经数次改筑,辟为蠡园正门。它面阔三间,进深九界,双坡小青瓦屋顶,方砖贴面,下为金山石墙裙,门额为金色“蠡园”二字。门厅后墙又开八角形门洞,接出暗廊,廊端又开月洞,由此入园。” 穿过千步长廊,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园林景致一览无余。 “从得了政,经得了商,更难得敢于激流勇退,身后好被敬为财神爷。”文子期赞叹道:“活的通透,抱得美人归。” 他们闲庭信步,湖面荷叶已绿烟,远处一座拱形小桥,西施的塑像婉坐湖边,面相碧波,身姿飘逸,温婉恬静。 透过廊亭,一座三层白墙青瓦,屋檐四角翘起的楼阁,跃然于湖面,四周草木盈盈,三面环水,远眺翠嶂连绵,层波叠影。 文子期脑中随即雷轰一般,眼前的亭台楼阁,不正是他梦里所见!! 九天夏雨冬雪,几许情,莲叶听声,疏柳裹银,四季妙绘园亭,却说掇石耸翠,南堤映夭桃晓色,有长廊揽胜,层波叠影,花木掩高阁低榭,擘划延地五里,灿乎明日图画。 他拉着柳绵绵的手顺着园路快步朝楼阁走去。 转而来到正门,扁上赫然刻着“春秋阁”三个字。 柳绵绵笑道:“专诸脍鱼,只谈春风秋月。夏雨冬雪,从此不谙世事。” 正厅是范蠡“儒商鼻祖”的铜像,端坐正中,手持竹倦,面容似笑非笑。 二楼是色彩鲜艳的漆画,二人缓步逸景,却皆被“范蠡泛舟图”所吸引。久久顿足不想离去。 画上范蠡一身红衣,长袖潇洒,头戴发冠,五官分明,笑容炫目,透着轩昂,凌云之志,自成一派洒脱之气,想来潘安之貌亦不过如此。 一旁西施面若银盘,高髻珠簪凤钗,淡蓝色袍袖外衣逶迤拖地,粉色软丝带肆意飞舞,纤腰若柳,似从天而降,体态轻盈缥缈,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果真沉鱼落雁之色。 二人执手立于船头,白鹤飞舞,远处山川日月,水波轻荡。 柳绵绵与文子期早已看痴,不由得同时叹道:“好美!” “吴人何苦怨西施!”柳绵绵摇摇头:“这样的尤物生来就是捣毁乾坤的!” “还好有范蠡,能与她共处清宵,等闲事皆可抛诸脑后。”文子期亦感慨道:“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真正甘心做到弃功名而伴美人!” 柳绵绵转头看着他笑道:“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倒也不少,妹喜、妲己、褒姒等。男权的时代女人不过是棋子与借口而已。幸好西子流芳百世,没有与祸国殃民者齐名。” 文子期笑道:“你现在活脱脱一个女权主义者,总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柳绵绵噗嗤一笑,作势要捶他。 当晚下榻在书香酒店,装潢犹如店名,古色古香。 白天只顾着浏览山水古迹,饭间没有胃口,到了晚上才发觉饥肠辘辘。 文子期换上一套纯棉运动衣,带着一身草木黄真丝大摆裙的柳绵绵来到一家当地餐馆。古船木的餐桌椅,桌面油亮,木质暗沉。 文子期点了镜箱豆腐,醋溜鱼片,清炒米苋,番茄蛋汤,主食米饭。 柳绵绵尝了一口豆腐,赞不绝口。 “跟你在一块什么都不用我操心,你总是安排好一切,”柳绵绵往嘴巴里送一口米饭道:“别人那的渣男,在我这变成了暖男。可见我魅力非同一般。” “哼哼~”文子期不服气道:“主要是你笨笨的,总是迷迷糊糊,三魂七魄差着一窍。” 柳绵绵用筷子作势敲他脑袋,正嬉笑着,一口西北风味的女声道:“咦,这不是咱团里那俩孩子吗?” 两人抬头,但见一瘦一胖两位六十多岁的阿姨。 瘦的那位盘着头发,一件旗袍样式的花裙子,挂着一件绿底白花的细纱披肩,耳朵上,脖子上,手腕手指上零零罗罗挂着各式珠宝首饰,眉开眼笑,一口镶齐的白牙,面容慈爱可亲。 稍胖的那位里面穿件黑色贴身连衣裙,套一件白色开襟毛衫,烫一头卷发,面相略老些,眼袋有点严重,鼻梁确挺直,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没位子了,阿姨和你们拼个座好不好?” 柳绵绵连忙热情的挪到文子期那边,腾出座位笑眯眯道:“阿姨坐吧!” 四人攀谈几句得知,稍微胖一点的是姐姐,年初丈夫刚刚去世,瘦一点的是妹妹,早年离异未再婚,陪姐姐一道出来散心。两人性情直爽大方。 胖一点的阿姨盯着柳绵绵好一会儿,笑着说:“姑娘你有身孕了。” 文子期柳绵绵齐刷刷看着她,尽是惊愕之色。 “我姐姐是妇产科医师主任,”瘦阿姨笑道:“不过看你那吃相,过来人也瞧着是有喜了!” “约摸着两月左右,”胖阿姨给柳绵绵把把脉笑道:“两个傻孩子,前几个月一定要注意,多休息少运动。” 两人面面相觑,文子期盯着柳绵绵的肚子只管出神。 柳绵绵还是难以置信,直到测试纸出现两道横杠,二人皆懵懵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酒店里松软的大床上坐着呆头鹅一般的人。 “你不应该惊喜的抱住我吗?”柳绵绵好笑的问:“电影里演的热泪盈眶,公主抱,海誓山盟,怎地到了我这成了这么诡异的气氛?” 文子期这才抬头看她,愣愣道:“老天爷最近对我忒好了,幸福一个接一个,搞得我云里雾里的,只怕一开口发现是梦!” 柳绵绵好笑的上前捶他,却被反抱的死死的。 今夜晚风轻拂,对影双人。 更凭锦字,字字说情憀, 要识愁肠,但看丁香树。 渐结尽春梢。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