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南极,阴霾而刺骨的空气被风擦出了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像是太阳一般的刺。在这冰雪的海洋里,一排排巨大的舰船,像是移动的雕塑。在冰山之上,可以看见矗立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群,人群里一定会有瓦格纳。是的,南极的冰雪已是他的朋友了,接下来的日子轮到另外一个叫查尔斯的人被这片冰川去熟悉了。 有关瓦格纳的故事要从他的梦开始,在他儿时,他时常会梦见一群同他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子,一样的言语的一群小人们,他们生活在瓦格纳的世界里,但是他们生活在方寸之间。细微之处,他们有着自己的王国。只是方寸之间,肉眼难测。能够浸泡在这样幻想般的梦境里是他最大的欢乐。 转眼,他已经五十岁了,他成了一个没有家庭,没有朋友的穷人,他的胡子多得让他低不下头去,他唯一的同伴是一架电子显微镜。他生命中的一切就是在早上八点钟摁下那象征着启动的按钮,晚上九点将那个按钮熄灭。这期间啊,他的耳朵就一头扎进了机械的嗡嗡声中,他的笔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都在画一幅幅千篇一律的图像。方寸之间,本无物,瓦格纳的想法是我所听过的最离奇的童年幻想了。可是,在他年过半百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瓦格纳明白了,他曾经使用他的青春走了一条背离他童年指示的路。 留着邋遢胡须的探险家莱曼,曾在一本备受国际关注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冗长的文章,大致是对自己从南极带回的企鹅样本的研究,而吸引瓦格纳注意的是一张企鹅肺叶的X光片,在企鹅的肺里有绿豆大小的黏块,它拥有一颗明亮的眼睛和一根细长的毛发。在静止的图片里,瓦格纳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它像游鱼一样摆动着自己的尾巴。 起初,瓦格纳怀疑这是一只青肉虫,随着洋流漂到了南极,被企鹅吸入肺中。可当他与莱曼取得联系后,他完整地看清企鹅肺里那段录像,他没有做梦,那可不是青肉虫,是来自方寸之间的生物,一个从古至今都未被普通摄影仪记录过的生物,那是一种变异的肺炎支原体,变异到了青虫的大小。这个摄影仪中的支原体与他那台高精度显微镜下的支原体没有任何的差别。就这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细胞生物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以天文数字的大小放大了。看见这个奇观后,五十岁的瓦格纳望向天空,他的身体仿佛感知到了在遥远的南极藏有某种人类的科学从未觉察到的力量,让他的那个孤独又落寞的生命重新拾起了一种迸发的激情。 五年以后,瓦格纳在他浩如烟海的论文里追寻着的各种论证假设与论证,预言了在南极地区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将极少量的纳米物质变得肉眼可见。在他撕心裂肺的请求下,国家终于也批准了他可以远赴南极进行实地的考察。而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下瓦格纳的预言逐渐地变成了那个年代青年人的信仰。几个月后,瓦格纳带领了十人的科考团站在舰船之上瞭望着那片洁白,神圣的土地,他们不惧怕那刺骨的寒风,伫立在那最冰冷的尘世之中。他们愿意为了那个神圣的答案付出青春生命的花朵。凝望着无垠的雪山,瓦格纳总会摘下他脑袋上的帽子,用舌头将他那干燥的嘴唇舔个水湿,向着南极的圣土大喊“For science!”这仿佛是在祭祀一位象征着南极的精灵。紧接着,所有人都会同他一样,摘下他们脑袋上的帽子,大喊“For science”,这句“For Science”回荡在南极的一座座冰雪山麓之间,让南极知道了,它的老朋友就快要抵达它的怀抱了。 南极的上帝或许也爱青年才俊,他用另一种方式将两个年仅二十岁的才俊扣留在了那片圣洁的土地里。 瓦格纳的一无所获本就足够挑战政府的底线了,再加上他那在南极恶劣的天气中牺牲的盟友。(他们在一场暴风雨中没有听从考察队的指令,一味地探险,最终杳无音讯。)这个项目最终会遭受政府的反对和人类的谴责。瓦格纳凝望着那片白色的荒原,雪厚得足以吞没一个人。他知道,那个给他信仰的东西是一团虚幻的梦。 返回科考站,瓦格纳在他的学生查尔斯的面前,对着北方的大地长跪不起。他的长跪祭奠的是守护着南极的圣灵,他的长跪祭奠的是一种伟大力量的继承。他说:“我本是空壳,这个信念充实了我的肉体,而我的战友将尸骨给了这个信念,我便不再指望我的苟活。” 五十年后,七十五岁的查尔斯先生念着同样的话在中国病逝,全世界给了他最沉痛的哀悼。为他哀悼的人本应该有我,但因为科研事务的缠身要我无法为他送行。然而,在三个星期后,我已不再会有缠身的科研事务了,随之一起消失的是我向查尔斯先生表示哀悼的资格。 查尔斯先生是个伟岸的科学家,我却满身都是要命的愚蠢。我起初对于实验室的工作满怀一腔的热忱,之后我才明白,我要做的一切仅仅就是花两百多个小时守在计算机旁,观测波形,观测数据,误差分析,方程拟合。我恨透了乏味的一切。这时我明白了实验室不是神圣的地方,是最恶心的,是最有可能埋葬我的地方。我转而爱上了手机里边亲女人的嘴,边捏女人胸和屁股,边伪装勤奋与高尚,边挑拨粉丝战争的职业。 我的助手选修过数据库与软件开发,于是我利用他的计算机能力,他利用我的物理分析能力,推理出一系列符合假设的实验数据,这样就节省了大量的实验时间。于是,从我的二十岁到五十岁,我们的实验室以极高的效率证明了大量的理论。于是在理论研究的圈子里,有大量专家愿意让我们来验证他们的发现,很多物理学家凭借着我的论文报告斩获了国际的物理学大奖。于是,我也享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我五十岁那年,我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荣华富贵,使我萌生了极度厌烦的情绪,我的生活也因此坠入了焦虑的深渊中。十几年前,我和妻子经常因为琐事斗嘴,甚至在大街上互扇耳光,有时数月不说一句话。最终在我四十岁那年,她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脾气,提出了离婚。我的儿子烟酒成瘾,在学校夜不归宿,打架斗殴,仗着我花不完的金钱惹是生非。最终,他在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劝退,现在无所事事,成了网吧,酒吧的常客。因他的缘故我也要三番五次地去公安局求情。在我五十岁那年,他因在街上强暴提出分手的女友,判了故意伤人罪,锒铛入狱。 查尔斯逝世后不久,英国的一个实验室读了我总结成果的论文,又重新对我的项目做了实验,测量出了和我伪造的结果大相径庭的数据,推翻了那个经我的实验证明后是“真命题”的理论。我知道接下来的社会舆论会杀死我的。 那个我三十年前的助手接到消息后,对我进行了一番假惺惺地安慰,在傍晚时分只身登上了逃往韩国的飞机。他走了,实验室的天也塌了,我的助手们作鸟兽散。往昔繁忙的实验室变得空灵和虚幻。我没有逃跑,我将身子倚在桌面上,凝望着那天黄昏里格外艳丽的晚霞。 早晨,我脱去上衣,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邋遢,肥胖,苍老,堕落,我那丑陋的身躯让我寒毛倒竖,我恨透了我自己。人性磨平了我最初的信念,宛若岁月摧残了我过往的皮囊。我已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有了这种想法可能让日后被惩罚的我有种释然之感罢。 我的上级比我年轻些,他没有训斥我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老家伙,也没有革我的职,而是给我放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一个月内他只要我做一件事,去一趟水城,见一个叫宋学津的人。他在与我的谈话中提到了查尔斯的离世,要我懊悔自己对查尔斯的丧事无动于衷。他说宋学津先生是查尔斯的学生,也是自己的朋友,他要我去水城听听宋学津的故事,再回来工作。 起初我对宋学津这个人不以为然,仅在新闻报道里听过几次他的姓名,由于我忙于编造浩瀚无边的实验数据,我仅知道他是个比我年幼十来岁的科学家。 怀揣着疑惑与不屑,我在翌日就乘高铁去了水城。 我摸索到了那位叫宋学津的学者家中,并且敲开了他家的门。他三十多岁,个子很瘦小,头发有一丝银光,像个平凡的市民。他刚刚看到我,就明白我的来意,跟我谈论我的领导。我们又互相说了些让我感到有些不适的客套话,我看见了他五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跟在他的身后,他蹲下身子擦去儿子嘴角上的米饭,招呼他们冲我问好,之后送他们回到卧室里。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狱中的儿子,我傲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呼我坐下,他问起了我的科研成果,于是我又用了连篇的谎话骗取了他崇敬的目光。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说说他搞科研的故事。我们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彻夜长谈,起初我还有一丝倦意,哈欠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七个小时以后,在他结束讲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感觉我的灵魂被震出我的肉体了,我感到一种磅礴的力量把我的感官从肉体上抽离出去。 我听见了宋学津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名字。“先生,我该叫孩子们起床了。您应该不会介意留在我这里吃个早饭吧!”他压低声音的目的是要我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而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能猛烈地抖动我的嘴唇。之后,他就没有理睬我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的双眼依然凝视着他曾坐过的沙发,我难以置信,他在短暂的七个小时时间内用一个故事将我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遇见宋学津先生让我猝不及防地获得了十多年来我要追寻的安逸与喜乐。即使现在,在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七个小时里的分分秒秒都是上苍给予我无私的馈赠。 今天,我坐在沙发的面前,凝视着窗外朝着水城的那个方向,仿佛我和宋学津的谈话还定格着,被当作永恒滞留在我的梦里,于是下定决心,提起笔来,记下宋学津先生与他生命的故事。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九)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三十年前的南极,考察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有两个旅人还不舍得离开,他们驾驶着铰链式客运车,在冻土,冰川和苔原上往返,从二十世纪初建立的奥尔卡德斯站,到最近新建的科考站,他们收集了上百个科考站的气象观测,天文观测资料,他们不为了什么,只为一个答案。我是一个答案的生产者甚至编造者,因此,我在陈述这场伟大的探索历程之时,除去羞愧,无法言语。 已经是三月二十几号了,南极的凛冬就该降临了,这一路上,瓦格纳和查尔斯看到了一队队探险家登上游轮和飞机,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去,很多夏季科考站空落落的。而这时瓦格纳对查尔斯说可以尝试着往极圈外找。他们往低纬度地区迈步,在俄罗斯的青年站中找到了他们的观测数据,他们找到了地外文明的足迹。方位在西边。之后他们又去了日本的昭和站与瑞穗站,这两个考察站里面却没有观测到地外文明。但是他们发现,前几个月日本政府先后给两个考察站来信说要派遣日本军队驻扎南极以协助美军作战。可他们并不清楚向谁作战。日本军队也没有来。 再往西十多个考察站中,他们也没有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思路来。只有夜晚的繁星越来越多,彗星也拖着尾巴扫过南极上空。瞭望着浩瀚的苍穹,查尔斯对瓦格纳说:“瓦格纳先生,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外星人,你会降落在哪?” “我会降落在彗星一样的地方。” 查尔斯望向美丽的星空,抖抖褶皱泛黄似乎还沾过血的袖口,上面有一幅快要被磨破皮的南极洲轮廓图。 “瓦格纳先生,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也是,现在就去,乔治王岛,南极半岛。” 南极半岛是雪的彗星,外星人的遗迹会在那里吗?走访过几十个考察站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国家的考察站,帕尔默站。作为常年考察站的帕尔默站却比夏季站更空虚,那时帕尔默站里面早已漆黑一片,只有几个酒鬼一样的考察员,他们边喝酒边吃着油滋滋的烧鸡,吃喝之余还用粗话对他们上司一顿冷嘲热讽,抱怨他们又回不了美国了,又要留在这个门可罗雀,阒无人迹,该死的地方,真他娘的该死。瓦格纳也顺嘴向他们提起在昭和站里打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这让那几个人瞬间恼火了。 “死日本猴子,他妈得纯粹信口开河!朝他妈谁宣战啊!这群死黄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下贱!”从他们的口气中查尔斯觉察到了些什么,等他们离开帕尔默站后,查尔斯提醒了瓦格纳,“他们是心虚,他们一定隐瞒着东西,我倒更愿意相信昭和站和端穗站的日本人。” 再往北,他们借船各地漂流,天气越来越寒冷,口粮也没有多少了。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让他们真相大白的地方——中国长城站。 暴雪已经完全淹没了两人的膝盖,他们的腿脚已完全麻木,步履也开始蹒跚起来,他们的铰链车也濒临散架,踢一脚就有成为碎渣的可能。他们曾请求帕尔默站为他们更换雪地车,被那些人严词拒绝。他们说,“车给你们了我们这些正经的考察员做他妈的什么?” 当他们看到了红色房子和基地之时,紧张的心弦松弛了下来,但当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石狮子和铜钟时,他们又紧张起来。 “前面是长城站,那是中国人的地盘!”查尔斯无助地喊。 “我们不要去那里,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帕尔默站的科学家们并没有把酒和烧鸡赏赐给他们,反倒打起了他们所剩无几口粮的注意。 “我们还是去长城站试试罢,我相信我们命不该绝,至少你不该死。”瓦格纳捡起来一把雪,将脸擦干净后,朝着长城站走去。那已经是南极穷旅人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 和死气沉沉的帕尔默站相比,生机勃勃的长城站好似换了个天地。一群驻守在常年科考站的年轻人边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边搬运着沉重的化石样品,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纯朴和灿烂,像是庄稼人迎来了罕见的大丰收。 瓦格纳找到基地前的一个年轻人,他无力地问:“我和我学生来南极考察,口粮已经用完了,能不能……” 年轻人用标准的英语回答他:“那快请进吧。” 瓦格纳愣住了,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一句让他后悔的话:“可……我们是美国人,中美关系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脸上没有愤怒,而是疑惑,他指了指基地的牌子说:“朋友,你可看好了。” 瓦格纳看向了牌子,大字是“长城站欢迎您”,而年轻人却指的是下面的小字“Welcome to Great Wall Station.” 这两个美国探险家未曾想到,他们敌人的酱牛肉汤包救了他们的命,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中国人跟他们说,全世界除了江浙沪和长城站,再没有地方能吃上这正宗的包子了。说罢又去忙活别的事去了。整个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瓦格纳对查尔斯讲,“这是我们敌人的食物,吃掉它们是对上帝的亵渎,不吃我们就会饿死,我们该用《圣经旧约》忏悔。边吃边背《圣经》,就这么做。” 查尔斯只背了《旧约》中的两句话后,发现自己的胃袋并不抗拒那个会流肉汁的酱肉包。 他反驳起瓦格纳来:“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哪有死人做弥撒的。” 随即他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饱腹之后,他们没有推辞得掉中国的邀请,在长城站的休息里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洁净的衣服。他们这才意识到,中国人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上帝也许会站在中国人的身边,他们只好对那个老人欠身,在胸口划着十字。 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了他们,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划着十字,愉快地笑着:“愿主保佑你们,两位外国友人,我是长城站的站长。” “主……主也会保佑你的……和你的长城站。” “哈哈哈,想当年,我的曾爷爷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们一样在极地探险,他跟着郭琨先生,据说他们可比我们苦多了,四十多天澡都没地方洗,和你们一样拾起来一把雪就能擦脸。就这样把长城站建了起来,当时长城站在四十六天的时间建成,可给那些外国友人们吓傻了,他们请我曾爷爷的队伍洗澡,疗养。好多外国友人敬佩他们的精神,现在可换作我们来请外国友人洗澡了。” 那份饱含着纯朴的救命之恩,完全让瓦格纳和查尔斯放弃了他们作为美国人该有的戒备,当他们脑子相比晕厥的状态清醒些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长城站站长。瓦格纳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中国古代作揖方式朝他行了一个礼。 他怀着深深的内疚忏悔道:“尊敬的先生,希望您能理解这些,我本打算永久地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可是这……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进入上帝的眼中。我向您忏悔,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坦白之后任你处置吧,我和我的学生都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的舆论您是知道的,我们意识里面中国人都是坏人,我实在无法将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同你们相提并论……我真的,我为我那曾愚蠢至极的行为,感到抱歉。” “只要你知道那是蠢事就好了,这也是每个中国人想要看到的,和外国友人和平交流,让外国友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也是中国当今社会追求的。中国是一个崇尚善良和平的国度,大部分中国人都有着共赢的渴望,共赢的前提不就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嘛。当然,这和美国政府的追求有小部分的冲突。所以他们利用舆论,媒体做了这个无用抹黑,在文化方面对中国实施了大规模的侵略,别说你们,好多中国人都信以为真并且加入其中,不惜用愚蠢抹黑着自己的祖国。但是事实可不容置疑,不管他们怎么说,中国还是他原来的样子。记住,我的外国友人,不管正义被邪恶糟蹋成什么样子,依然比邪恶更有光芒。” 在中国长城站,瓦格纳查询到他们所观测到的资料,他从未料到他的心结会以最让他沉痛的方式解开,果真,几个月前的南极极圈外的岛屿有外星人活动的痕迹。而这些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造访地球了。 这是一群友善的家伙,他们星球的每个人都会变换自己的容貌,所以,无论美丑,所有的容貌都无贵贱的差异,他们的星球气温只与地球上的南极相似。他们全部使者都换上了人类的容貌,学会了英语,而他们造访地球的目的是和平地交流两个种族的科研成果。 收到这个信号后的帕尔默站,于是发消息给美国的政府,自称南极考察站遭到了外星文明的侵袭,这群外星人发出来的是假惺惺的用来欺瞒我们的信号。伟大的美国政府先钳制着美国的媒体,让军队以隐蔽的方式在南极登陆,并且带来了两台大功率的激光发射器。当外星人看到了激光发射器后,无奈地走了,虽然他们根本不怕激光发射器。他们在临行前尝试给中国长城站发了信号,用英文讲述了他们在地球经历的一切。但是长城站没有英语语言的信号转化器,仅仅记录了信号并未着手翻译。查尔斯为这一段波形设计出了英文转译程序后,成功地翻译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信号。他们凝望着屏幕上的英文,开始陷入晕眩。 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批被驱逐的客人,在信号的最后说到,你们的星球上或许有着善良的生命,我希望他们可以利用好我们星球的宝贵资源,以此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他们将他们的研究成果藏在了南极半岛的一座山峰里。他们祈愿,这个成果会被一个有良知的人发现,并为他的种族创造正面价值。 瓦格纳听完大叫:“我要告诉站长先生!” 查尔斯忙拦住他:“想清楚啊老师,这是你的专利……” “我不管,我的意识混乱了,甚至一团乱麻,但我还是有直觉的,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定要这样,我给不出什么理由,我只能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以前那个狭隘到无耻的人,在现在可以勉强地被称为人了。” 查尔斯被瓦格纳的话语说愣住了,他伫立在这个空荡荡房间好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站长差点与急匆匆赶来的瓦格纳先生撞了个满怀,看到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站长愣住了。瓦格纳先生手足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十字。将事情的始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遍。起初,站长的眼里有一丝惊讶,但随后,他的微笑便取代了一切该有的面部表情。听完瓦格纳的话语后,他学着瓦格纳的样子给自己的胸口上也划了个十字。 “两位亲爱的外国友人,你们都是中国人想交的朋友,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项目,你们该把这个项目做下去,不是为美国,也不是为中国,是为了人类,为了每个有爱,向往和平的生命。” 苍穹无边,雪无际。站长伫立在有阳光洒落的雪地上。瓦格纳拒绝了他赠送的新雪地铰链车,他边往胸口划着十字边说:“那是中国人的财产,是给中国人用的。” 就这样他们驾驶着那辆即将支离破碎的车,往南驶去。 他们乘着相同的船,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南极半岛,船在冰面上脆弱得像开在苔原里的花,在支离破碎的寒风中缓缓挪动着。瓦格纳已不敢将裸露的手放在窗外,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像剑一样的雪正尝试着揭开他的脸皮。他的灵魂所背负的思考已经重过了他身体所背负的行囊,铰链车也已经传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属碰撞声,犹如上帝为这片荒原唱的哀歌。寒风毫无底线地折磨着那两个人脆弱的身子,两个人蹒跚在连憧憬都已化为乌有的碎片之中。 瓦格纳在长城站中忏悔了他最后的一项由无知引起的罪过,他的身子便突然感到了一丝细微的舒适,他隐约感到了自己已经走在人生的边缘了,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肢体来感觉有风的地方,从而犹如获得大自然恩典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赞颂那片绚烂圣洁的白色光景,那里,他的心灵有了在困厄面前勇敢释然的渴求。 不久,他们抵达了那座山峰。 他们从探险者变成了旅行者,而那天后他们成了伟大的朝圣者。向着他们向往的答案也是人类的信仰朝圣。 凝望着雪白的山麓,他们不约而同地冲着前方,假装摘下那个早已遗失的帽子,用舌头将嘴唇舔了个水湿。大声呐喊“For science!” 他们生命——为了科学。 南极半岛子夜的时间,像微弱的光影一般被逐渐地拉长,像这雪山中的雪一般顺着山麓往各种地方延伸着,天空昏昏沉沉像承载着无数悲恸的情愫。 他们跳下了车,沿着山脊往山顶走去,气候极寒,加之深不见底的积雪,很可能将他们拉进悬崖或者深渊。他们的知觉已经完全地被冰雪剥夺。寒风四起,查尔斯感到自己的耳朵将会像蘑菇一样被采下来,但再看脚下的万丈悬崖峭壁,他牢牢抓住那个足以冻结他血液的巨石。 瓦格纳的脸颊早就被冻得像奶糖一样没有任何流过血液的迹象,他这一位普通人类的身躯从未经受如此的考验……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一直往上面挣扎着……他和查尔斯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脸颊甚至连鼻子都挂不上了。 那场逆风的驰骋似乎耗费掉了查尔斯和瓦格纳所有的体力,但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那种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主观的意识而并非上帝。他在那层峦叠嶂的山麓之上,迷失了自己,徘徊在虚无的轮回之中。 查尔斯上前扶稳他,他们站在荒原的迷茫中。 突然,他们面前的雪山像竹笋一般地顶着他们往上走去,原先印有他们脚印的山道开始雪崩,除了他们所伫立的方寸之间外,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他们将目光往后转,发现了泰坦神克洛诺斯的脸。像是嵌在卡拉瓦乔的油画上一样,他苍老、颓丧、狰狞甚至可憎。他将手臂放在下面翻腾雪的世界里,从那片白色的混沌之中捕捞他的子女。得墨忒耳、赫拉、赫丝堤亚、哈迪斯和波塞冬,他们倔强的面孔只在两人的面前一闪,便被父亲克洛诺斯扭断头和胳膊,送往口中……血和雪同时喷涌而出,汇在天穹。而克洛诺斯的那座雪山,瞬间显得肥大臃肿。 查尔斯大叫:“看呐,看白昼!在南极的冬季哪有这样早的白昼。” “白昼,就是宙斯神。” 克洛诺斯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凝视着那个影响他称帝的最后一人。 “赌鬼!我是输不了的。你也会像你可怜的手足一样化为乌有,在万念俱灰之时坠入魔窟与深渊,你主张和谐共同繁荣,该跟你一起繁荣的都早已进入那血与火的地狱之中。你这羸弱的躯体,还要再去垂死挣扎些什么!” 阳光猛地射进克洛诺斯的眼睛,“很简单,就用你身上的那些善良将你瓦解,你身上所有臃肿的地方都是那些向往善良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终将升腾,在苍穹之上,凝结成新的整体。”瓦格纳站在克洛诺斯的指尖大吼:“宙斯!伟大的神啊!我愿献祭我的生命用来给予众神力量。” 查尔斯失声大喊:“那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是濒死之神的魔爪!” “从刚开始抵达南极我就明白了,我的死是必须在南极举行的节日,查尔斯先生,你要清醒,这会是个伟大的历程!这是人类伟大的历程!我甘愿做这一伟大历程的先驱。在南极,在与死亡亲吻之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弥足灿烂的生命,弥足珍贵的生命。用我的生命换取人类生命的和谐,这是我人生的意义。是对我而言无比的幸事,查尔斯,听我的,给我活着出去,去中国,在那里燃烧你的生命!” 一层层的冰雪成为漩涡排布在阳光会洒落的地方,簇拥着咳嗽,衰竭,戴上灭亡的冠冕的克洛诺斯。那个死神般泰坦的面庞上所有的五官像是弹簧一样往外弹出那面目全非的脸唯独可以蠕动的嘴和手指。 他握起在他脊背之上的瓦格纳。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吼着,“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无耻至极的恶人,给我听着!整个宇宙都是我克罗诺斯的花园,我的花园!那可恶的宙斯已经死了!” 这雪地里面没有宙斯,除非每一片雪花都凝聚在一起。凝聚时的和谐之光是这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景致,也是这世界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雪山还是雪山,荒野还是荒野。 查尔斯没有看见克洛诺斯的死去,瓦格纳也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薄如蝉翼的他在这片被自然塑造的城堡里踽踽独行。他继续地徘徊着,走着……这个足以为他的思绪留下一些飞舞的时间。 他身上龟裂的部位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缠绕的藤蔓吞噬着他的灵魂。他在悬崖上做着最后的攀岩,他的身体也无力支撑,在万丈深渊面前他们向着死神拼命地蠕动……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曾经停留和驻足的人们,突然间,他口渴得要命,甚至这也为他带来极度痛苦的晕眩感,他觉察到了自己以如此颓丧的方式触碰了极速流逝的时间。他感觉伤口早已抵达了他的骨骼,一系列的失落和痛强劲地翻涌而出。伟大的查尔斯先生终于在激烈的挣扎后抵达了山顶的高地。 雪几尺多厚,那个一望无际的洁白的世界。他见到了瓦格纳先生,他那么渺小,蹲坐在浩瀚无垠的雪地中央,瑟瑟发抖,他用怀抱紧紧抱着一个绿色的盒子,用他仅有的体温阻挡着寒冷的风。 查尔斯拖着疲惫的身体冲向他,“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 瓦格纳颤抖着给他递去了那个盒子,“查尔斯,活……活着出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可靠的……中国人。” 苔原的上空响起了一阵阵紧促的轰鸣声,查尔斯心知肚明,那个轰鸣声绝对不会是宙斯或者《圣经》里面的什么人物,那是一个真实的直升机。查尔斯知道那是现实对于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是除了喊破喉咙看空中的飞机掠过,他也无济于事。螺旋桨的摆动就足以盖住他的任何声音。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瓦格纳念诵《圣经》的声音。当时的他把这个声音理解为了绝望,于是他为绝望哭出声来,边哭边狠命地捶胸顿足着。 瓦格纳掏出了袋中的折叠刀大喊:“查尔斯!给我做到最好!”他笑了,他露出了生命中那份最纯粹的微笑。没有帽子,他用手拽拽后脑勺的头发假装脱帽,可头发早就成了冰柱。他又用舌头润湿嘴唇,发现舌头也硬得吓人。这是一场残缺的仪式,却最接近那份仪式的真谛,他大喊:“For Science!”用军刀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刺去。 查尔斯的时间停止了,他仿佛感知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塑下坠着。在瓦格纳体内像火一般的血液溅出来,洒在冰雪之上并融汇在了一起,红色的水滴在空中飞舞起来,像是一朵朵有温度的玫瑰。 “瓦格纳,你是疯子!你不能死!”查尔斯跑到他的身体旁,拼命地摇晃着他,摇去了沾在他脸颊上的血迹,二十五岁的查尔斯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坠落在他身边的死神像是水草一般掠去了一个生命,他慌乱恐惧地大吼着,不知所措着,迷乱着。荒原里殷红的血液坠在地上,像是一颗偌大的红星。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但是悲恸让查尔斯的世界安静了。 查尔斯将嘴贴近奄奄一息的瓦格纳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谢谢你,谢谢你。” 三十多年前查尔斯回到了人潮汹涌的城市,而那位名叫瓦格纳的英雄把自己的墓茔永久地驻扎在了南极唯一温暖的角落里。也许,他知道,多年以后会有无数的生命永远地记住他。因此他在牺牲之时露出了无尽的喜悦的微笑。 查尔斯凝望着天边的云絮,仿佛这位英雄没有逝去。 几个月后,他订了第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我要把这项任务交给像长城站站长一样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浮躁、贪婪、懒惰、冲动、自私的人。对于这些人,科学便仅仅是一个用来掩盖他们丑陋的谎言罢了,宋学津先生,我并不为你感到开心,我对你是无尽的失望,如果你还有这个执念,那你就去试试吧,要么失去生命,要么懂得生命。”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冬季苔城的风异常地冰冷,凝结着生命向前蔓延的脚步。 宋学津也因为郑勇坚持在苔城治疗而对他大动干戈,因为他们要搬动这动笨重的机器设备和材料。而郑勇却在苔城早有准备,他首先为宋学津等人在苔城最奢华的餐厅里安排了一个饭局。 饭局里,郑勇安排了四五位白眉白发,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专家,他们冲着宋学津先生一顿引经据典,分析风水,分析吉凶后得出结论,水城治疗是大凶,苔城治疗是大吉。 郑勇也是一顿附和:“啊呀,我都是个老骨头了,人老了就难免有这种迷信脑瓜,又麻烦宋先生了,这差旅费,运输费什么的我三倍补给你就是了,宋先生这个一表人才可是万万不能跟我这糟老头子计较啊! ” 宋学津听完他的话后,终于还是沉默了,起初,他的一腔怒火又转头烧到了自己身上,听到他喋喋不休嘈杂的声音,他的内心只有无比地无助与烦燥。 是袁派明首先站起身的。他站起身来向郑勇欠身又握了握他的手,随后又出于礼貌握了那群专家的手,他清清嗓子说:“在苔城治疗没什么不好的,郑先生,我也是苔城人,从小在苔城长大,我就斗胆代表我们几个敬各位一杯!” 浓烈的酒精炙烤着袁派明的肠子,又麻醉着他的神经,他时刻警惕着自己要清醒,他说,“对于我们这群刚刚创业的年轻人,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机会,郑先生愿意这样信任我们,可以说算是我们莫大……莫大的荣幸。我们……我们听从老学者们的建议,我们就在苔城干,我们就在苔城把我们该做的做好,我们……” 那天,袁派明和郑勇都喝得酩酊大醉,但宋学津却连饭都没有吃,他多次用眼神提醒袁派明下午还有仪器需要测试,可袁派明却单是冲着他笑,默不作声。顽固地饮下了一杯又一杯,最终在下午的五点钟,他才踩着棉花带着酒意摇摇晃晃地走出酒楼。 当苔城的夕阳落入林立的高楼时,宋学津伫立在了昏黄的房间里,他凝望着积满灰尘的地板想要大声咒骂郑勇,咒骂袁派明。可他终于没有出声,他觉察到了,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刻。 “宋学津!”谭玉涵走进了那昏沉的房间里,她手提着两个拖布,满头是汗,“我把狗日的袁派明扔到宾馆了,”她冲着宋学津挤了一下眼,把一个拖布递给了他,“仪器的事儿真是麻烦你了。”她把腰间背包里的饮料递给了宋学津,扭开了房间里的按钮,灯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房东刚刚跟我说了,屋子里的按钮不好找。” 宋学津朝她笑了笑。 谭玉涵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去,她凝视着宋学津手中的饮料说:“其实,宋学津,我好羡慕你。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会有一个新的人生的。” 半小时后,房间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洁净的样子。他们擦着汗水欣赏着窗外苔城的风景。 “肖未晞又开始梦游了,”谭玉涵说道,“你要是离开她,她可就没你那么幸运。宋学津,我想告诉你,我和你并不一样,从小我就不是一个长寿相,兴许我的生命会很短暂,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因此在我生命中有限的时间里,我渴望去做无限的事,我渴望在我临终之前可以不留任何遗憾,可宋学津,如果你不能回到水城,你做好准备了吗?” 宋学津笑了,除去科研,他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他此刻产生了一丝悔恨,但他心中立马意识到了那份悔恨可能正在将他拽入深渊。他猛喝了一口饮料,对谭玉涵说:“我想试一试。就在这杯饮料里。” 谭玉涵点了点头,说:“注意安全,别留太长时间。” 宋学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营养室的舱门,谭玉涵也学着宋学津的样子在胸口划着十字,她启动了机器。 一阵声波随着空气插入了宋学津的耳朵,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频率越来越高。瞬间一声爆鸣,他便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疾速地旋转着,随后那股由旋转而产生的晕眩之感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宋学津这才知道他的魂魄已经抽离出了他的身体,附着在了一块蛋白质身上了,只有意识在强迫着他相信他还是他自己。 他听见了谭玉涵的声音,或者他听不见谭玉涵的声音,他只觉得身旁有着无数颗软球拍打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抵达了某种别样的空间之中。 渐渐地,他尝试着放松他那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他脑海中感受到了无比地安静和祥和,他的身体跟随着流动的球体去往他可以抵达的地方。 他睁开了双眼,看见了那个藏在他饮料里的真实世界,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他看到一颗颗地分子发出微弱的萤光,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地静谧空灵。那一颗颗分子酥软地宛若细沙簇拥在他的身侧,让他在那深不可测的空灵中飘浮。 透过了那层细沙,他看见了那片游弋一般的香精和色素分子, 似乎那一串串长长的链条在灰暗中正朝他挥手,他做出了膜拜的姿势。 那是被圣洁塞满的世界。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九)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三十年前的南极,考察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有两个旅人还不舍得离开,他们驾驶着铰链式客运车,在冻土,冰川和苔原上往返,从二十世纪初建立的奥尔卡德斯站,到最近新建的科考站,他们收集了上百个科考站的气象观测,天文观测资料,他们不为了什么,只为一个答案。我是一个答案的生产者甚至编造者,因此,我在陈述这场伟大的探索历程之时,除去羞愧,无法言语。 已经是三月二十几号了,南极的凛冬就该降临了,这一路上,瓦格纳和查尔斯看到了一队队探险家登上游轮和飞机,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去,很多夏季科考站空落落的。而这时瓦格纳对查尔斯说可以尝试着往极圈外找。他们往低纬度地区迈步,在俄罗斯的青年站中找到了他们的观测数据,他们找到了地外文明的足迹。方位在西边。之后他们又去了日本的昭和站与瑞穗站,这两个考察站里面却没有观测到地外文明。但是他们发现,前几个月日本政府先后给两个考察站来信说要派遣日本军队驻扎南极以协助美军作战。可他们并不清楚向谁作战。日本军队也没有来。 再往西十多个考察站中,他们也没有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思路来。只有夜晚的繁星越来越多,彗星也拖着尾巴扫过南极上空。瞭望着浩瀚的苍穹,查尔斯对瓦格纳说:“瓦格纳先生,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外星人,你会降落在哪?” “我会降落在彗星一样的地方。” 查尔斯望向美丽的星空,抖抖褶皱泛黄似乎还沾过血的袖口,上面有一幅快要被磨破皮的南极洲轮廓图。 “瓦格纳先生,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也是,现在就去,乔治王岛,南极半岛。” 南极半岛是雪的彗星,外星人的遗迹会在那里吗?走访过几十个考察站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国家的考察站,帕尔默站。作为常年考察站的帕尔默站却比夏季站更空虚,那时帕尔默站里面早已漆黑一片,只有几个酒鬼一样的考察员,他们边喝酒边吃着油滋滋的烧鸡,吃喝之余还用粗话对他们上司一顿冷嘲热讽,抱怨他们又回不了美国了,又要留在这个门可罗雀,阒无人迹,该死的地方,真他娘的该死。瓦格纳也顺嘴向他们提起在昭和站里打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这让那几个人瞬间恼火了。 “死日本猴子,他妈得纯粹信口开河!朝他妈谁宣战啊!这群死黄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下贱!”从他们的口气中查尔斯觉察到了些什么,等他们离开帕尔默站后,查尔斯提醒了瓦格纳,“他们是心虚,他们一定隐瞒着东西,我倒更愿意相信昭和站和端穗站的日本人。” 再往北,他们借船各地漂流,天气越来越寒冷,口粮也没有多少了。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让他们真相大白的地方——中国长城站。 暴雪已经完全淹没了两人的膝盖,他们的腿脚已完全麻木,步履也开始蹒跚起来,他们的铰链车也濒临散架,踢一脚就有成为碎渣的可能。他们曾请求帕尔默站为他们更换雪地车,被那些人严词拒绝。他们说,“车给你们了我们这些正经的考察员做他妈的什么?” 当他们看到了红色房子和基地之时,紧张的心弦松弛了下来,但当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石狮子和铜钟时,他们又紧张起来。 “前面是长城站,那是中国人的地盘!”查尔斯无助地喊。 “我们不要去那里,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帕尔默站的科学家们并没有把酒和烧鸡赏赐给他们,反倒打起了他们所剩无几口粮的注意。 “我们还是去长城站试试罢,我相信我们命不该绝,至少你不该死。”瓦格纳捡起来一把雪,将脸擦干净后,朝着长城站走去。那已经是南极穷旅人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 和死气沉沉的帕尔默站相比,生机勃勃的长城站好似换了个天地。一群驻守在常年科考站的年轻人边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边搬运着沉重的化石样品,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纯朴和灿烂,像是庄稼人迎来了罕见的大丰收。 瓦格纳找到基地前的一个年轻人,他无力地问:“我和我学生来南极考察,口粮已经用完了,能不能……” 年轻人用标准的英语回答他:“那快请进吧。” 瓦格纳愣住了,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一句让他后悔的话:“可……我们是美国人,中美关系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脸上没有愤怒,而是疑惑,他指了指基地的牌子说:“朋友,你可看好了。” 瓦格纳看向了牌子,大字是“长城站欢迎您”,而年轻人却指的是下面的小字“Welcome to Great Wall Station.” 这两个美国探险家未曾想到,他们敌人的酱牛肉汤包救了他们的命,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中国人跟他们说,全世界除了江浙沪和长城站,再没有地方能吃上这正宗的包子了。说罢又去忙活别的事去了。整个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瓦格纳对查尔斯讲,“这是我们敌人的食物,吃掉它们是对上帝的亵渎,不吃我们就会饿死,我们该用《圣经旧约》忏悔。边吃边背《圣经》,就这么做。” 查尔斯只背了《旧约》中的两句话后,发现自己的胃袋并不抗拒那个会流肉汁的酱肉包。 他反驳起瓦格纳来:“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哪有死人做弥撒的。” 随即他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饱腹之后,他们没有推辞得掉中国的邀请,在长城站的休息里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洁净的衣服。他们这才意识到,中国人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上帝也许会站在中国人的身边,他们只好对那个老人欠身,在胸口划着十字。 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了他们,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划着十字,愉快地笑着:“愿主保佑你们,两位外国友人,我是长城站的站长。” “主……主也会保佑你的……和你的长城站。” “哈哈哈,想当年,我的曾爷爷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们一样在极地探险,他跟着郭琨先生,据说他们可比我们苦多了,四十多天澡都没地方洗,和你们一样拾起来一把雪就能擦脸。就这样把长城站建了起来,当时长城站在四十六天的时间建成,可给那些外国友人们吓傻了,他们请我曾爷爷的队伍洗澡,疗养。好多外国友人敬佩他们的精神,现在可换作我们来请外国友人洗澡了。” 那份饱含着纯朴的救命之恩,完全让瓦格纳和查尔斯放弃了他们作为美国人该有的戒备,当他们脑子相比晕厥的状态清醒些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长城站站长。瓦格纳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中国古代作揖方式朝他行了一个礼。 他怀着深深的内疚忏悔道:“尊敬的先生,希望您能理解这些,我本打算永久地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可是这……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进入上帝的眼中。我向您忏悔,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坦白之后任你处置吧,我和我的学生都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的舆论您是知道的,我们意识里面中国人都是坏人,我实在无法将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同你们相提并论……我真的,我为我那曾愚蠢至极的行为,感到抱歉。” “只要你知道那是蠢事就好了,这也是每个中国人想要看到的,和外国友人和平交流,让外国友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也是中国当今社会追求的。中国是一个崇尚善良和平的国度,大部分中国人都有着共赢的渴望,共赢的前提不就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嘛。当然,这和美国政府的追求有小部分的冲突。所以他们利用舆论,媒体做了这个无用抹黑,在文化方面对中国实施了大规模的侵略,别说你们,好多中国人都信以为真并且加入其中,不惜用愚蠢抹黑着自己的祖国。但是事实可不容置疑,不管他们怎么说,中国还是他原来的样子。记住,我的外国友人,不管正义被邪恶糟蹋成什么样子,依然比邪恶更有光芒。” 在中国长城站,瓦格纳查询到他们所观测到的资料,他从未料到他的心结会以最让他沉痛的方式解开,果真,几个月前的南极极圈外的岛屿有外星人活动的痕迹。而这些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造访地球了。 这是一群友善的家伙,他们星球的每个人都会变换自己的容貌,所以,无论美丑,所有的容貌都无贵贱的差异,他们的星球气温只与地球上的南极相似。他们全部使者都换上了人类的容貌,学会了英语,而他们造访地球的目的是和平地交流两个种族的科研成果。 收到这个信号后的帕尔默站,于是发消息给美国的政府,自称南极考察站遭到了外星文明的侵袭,这群外星人发出来的是假惺惺的用来欺瞒我们的信号。伟大的美国政府先钳制着美国的媒体,让军队以隐蔽的方式在南极登陆,并且带来了两台大功率的激光发射器。当外星人看到了激光发射器后,无奈地走了,虽然他们根本不怕激光发射器。他们在临行前尝试给中国长城站发了信号,用英文讲述了他们在地球经历的一切。但是长城站没有英语语言的信号转化器,仅仅记录了信号并未着手翻译。查尔斯为这一段波形设计出了英文转译程序后,成功地翻译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信号。他们凝望着屏幕上的英文,开始陷入晕眩。 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批被驱逐的客人,在信号的最后说到,你们的星球上或许有着善良的生命,我希望他们可以利用好我们星球的宝贵资源,以此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他们将他们的研究成果藏在了南极半岛的一座山峰里。他们祈愿,这个成果会被一个有良知的人发现,并为他的种族创造正面价值。 瓦格纳听完大叫:“我要告诉站长先生!” 查尔斯忙拦住他:“想清楚啊老师,这是你的专利……” “我不管,我的意识混乱了,甚至一团乱麻,但我还是有直觉的,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定要这样,我给不出什么理由,我只能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以前那个狭隘到无耻的人,在现在可以勉强地被称为人了。” 查尔斯被瓦格纳的话语说愣住了,他伫立在这个空荡荡房间好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站长差点与急匆匆赶来的瓦格纳先生撞了个满怀,看到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站长愣住了。瓦格纳先生手足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十字。将事情的始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遍。起初,站长的眼里有一丝惊讶,但随后,他的微笑便取代了一切该有的面部表情。听完瓦格纳的话语后,他学着瓦格纳的样子给自己的胸口上也划了个十字。 “两位亲爱的外国友人,你们都是中国人想交的朋友,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项目,你们该把这个项目做下去,不是为美国,也不是为中国,是为了人类,为了每个有爱,向往和平的生命。” 苍穹无边,雪无际。站长伫立在有阳光洒落的雪地上。瓦格纳拒绝了他赠送的新雪地铰链车,他边往胸口划着十字边说:“那是中国人的财产,是给中国人用的。” 就这样他们驾驶着那辆即将支离破碎的车,往南驶去。 他们乘着相同的船,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南极半岛,船在冰面上脆弱得像开在苔原里的花,在支离破碎的寒风中缓缓挪动着。瓦格纳已不敢将裸露的手放在窗外,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像剑一样的雪正尝试着揭开他的脸皮。他的灵魂所背负的思考已经重过了他身体所背负的行囊,铰链车也已经传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属碰撞声,犹如上帝为这片荒原唱的哀歌。寒风毫无底线地折磨着那两个人脆弱的身子,两个人蹒跚在连憧憬都已化为乌有的碎片之中。 瓦格纳在长城站中忏悔了他最后的一项由无知引起的罪过,他的身子便突然感到了一丝细微的舒适,他隐约感到了自己已经走在人生的边缘了,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肢体来感觉有风的地方,从而犹如获得大自然恩典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赞颂那片绚烂圣洁的白色光景,那里,他的心灵有了在困厄面前勇敢释然的渴求。 不久,他们抵达了那座山峰。 他们从探险者变成了旅行者,而那天后他们成了伟大的朝圣者。向着他们向往的答案也是人类的信仰朝圣。 凝望着雪白的山麓,他们不约而同地冲着前方,假装摘下那个早已遗失的帽子,用舌头将嘴唇舔了个水湿。大声呐喊“For science!” 他们生命——为了科学。 南极半岛子夜的时间,像微弱的光影一般被逐渐地拉长,像这雪山中的雪一般顺着山麓往各种地方延伸着,天空昏昏沉沉像承载着无数悲恸的情愫。 他们跳下了车,沿着山脊往山顶走去,气候极寒,加之深不见底的积雪,很可能将他们拉进悬崖或者深渊。他们的知觉已经完全地被冰雪剥夺。寒风四起,查尔斯感到自己的耳朵将会像蘑菇一样被采下来,但再看脚下的万丈悬崖峭壁,他牢牢抓住那个足以冻结他血液的巨石。 瓦格纳的脸颊早就被冻得像奶糖一样没有任何流过血液的迹象,他这一位普通人类的身躯从未经受如此的考验……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一直往上面挣扎着……他和查尔斯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脸颊甚至连鼻子都挂不上了。 那场逆风的驰骋似乎耗费掉了查尔斯和瓦格纳所有的体力,但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那种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主观的意识而并非上帝。他在那层峦叠嶂的山麓之上,迷失了自己,徘徊在虚无的轮回之中。 查尔斯上前扶稳他,他们站在荒原的迷茫中。 突然,他们面前的雪山像竹笋一般地顶着他们往上走去,原先印有他们脚印的山道开始雪崩,除了他们所伫立的方寸之间外,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他们将目光往后转,发现了泰坦神克洛诺斯的脸。像是嵌在卡拉瓦乔的油画上一样,他苍老、颓丧、狰狞甚至可憎。他将手臂放在下面翻腾雪的世界里,从那片白色的混沌之中捕捞他的子女。得墨忒耳、赫拉、赫丝堤亚、哈迪斯和波塞冬,他们倔强的面孔只在两人的面前一闪,便被父亲克洛诺斯扭断头和胳膊,送往口中……血和雪同时喷涌而出,汇在天穹。而克洛诺斯的那座雪山,瞬间显得肥大臃肿。 查尔斯大叫:“看呐,看白昼!在南极的冬季哪有这样早的白昼。” “白昼,就是宙斯神。” 克洛诺斯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凝视着那个影响他称帝的最后一人。 “赌鬼!我是输不了的。你也会像你可怜的手足一样化为乌有,在万念俱灰之时坠入魔窟与深渊,你主张和谐共同繁荣,该跟你一起繁荣的都早已进入那血与火的地狱之中。你这羸弱的躯体,还要再去垂死挣扎些什么!” 阳光猛地射进克洛诺斯的眼睛,“很简单,就用你身上的那些善良将你瓦解,你身上所有臃肿的地方都是那些向往善良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终将升腾,在苍穹之上,凝结成新的整体。”瓦格纳站在克洛诺斯的指尖大吼:“宙斯!伟大的神啊!我愿献祭我的生命用来给予众神力量。” 查尔斯失声大喊:“那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是濒死之神的魔爪!” “从刚开始抵达南极我就明白了,我的死是必须在南极举行的节日,查尔斯先生,你要清醒,这会是个伟大的历程!这是人类伟大的历程!我甘愿做这一伟大历程的先驱。在南极,在与死亡亲吻之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弥足灿烂的生命,弥足珍贵的生命。用我的生命换取人类生命的和谐,这是我人生的意义。是对我而言无比的幸事,查尔斯,听我的,给我活着出去,去中国,在那里燃烧你的生命!” 一层层的冰雪成为漩涡排布在阳光会洒落的地方,簇拥着咳嗽,衰竭,戴上灭亡的冠冕的克洛诺斯。那个死神般泰坦的面庞上所有的五官像是弹簧一样往外弹出那面目全非的脸唯独可以蠕动的嘴和手指。 他握起在他脊背之上的瓦格纳。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吼着,“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无耻至极的恶人,给我听着!整个宇宙都是我克罗诺斯的花园,我的花园!那可恶的宙斯已经死了!” 这雪地里面没有宙斯,除非每一片雪花都凝聚在一起。凝聚时的和谐之光是这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景致,也是这世界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雪山还是雪山,荒野还是荒野。 查尔斯没有看见克洛诺斯的死去,瓦格纳也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薄如蝉翼的他在这片被自然塑造的城堡里踽踽独行。他继续地徘徊着,走着……这个足以为他的思绪留下一些飞舞的时间。 他身上龟裂的部位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缠绕的藤蔓吞噬着他的灵魂。他在悬崖上做着最后的攀岩,他的身体也无力支撑,在万丈深渊面前他们向着死神拼命地蠕动……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曾经停留和驻足的人们,突然间,他口渴得要命,甚至这也为他带来极度痛苦的晕眩感,他觉察到了自己以如此颓丧的方式触碰了极速流逝的时间。他感觉伤口早已抵达了他的骨骼,一系列的失落和痛强劲地翻涌而出。伟大的查尔斯先生终于在激烈的挣扎后抵达了山顶的高地。 雪几尺多厚,那个一望无际的洁白的世界。他见到了瓦格纳先生,他那么渺小,蹲坐在浩瀚无垠的雪地中央,瑟瑟发抖,他用怀抱紧紧抱着一个绿色的盒子,用他仅有的体温阻挡着寒冷的风。 查尔斯拖着疲惫的身体冲向他,“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 瓦格纳颤抖着给他递去了那个盒子,“查尔斯,活……活着出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可靠的……中国人。” 苔原的上空响起了一阵阵紧促的轰鸣声,查尔斯心知肚明,那个轰鸣声绝对不会是宙斯或者《圣经》里面的什么人物,那是一个真实的直升机。查尔斯知道那是现实对于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是除了喊破喉咙看空中的飞机掠过,他也无济于事。螺旋桨的摆动就足以盖住他的任何声音。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瓦格纳念诵《圣经》的声音。当时的他把这个声音理解为了绝望,于是他为绝望哭出声来,边哭边狠命地捶胸顿足着。 瓦格纳掏出了袋中的折叠刀大喊:“查尔斯!给我做到最好!”他笑了,他露出了生命中那份最纯粹的微笑。没有帽子,他用手拽拽后脑勺的头发假装脱帽,可头发早就成了冰柱。他又用舌头润湿嘴唇,发现舌头也硬得吓人。这是一场残缺的仪式,却最接近那份仪式的真谛,他大喊:“For Science!”用军刀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刺去。 查尔斯的时间停止了,他仿佛感知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塑下坠着。在瓦格纳体内像火一般的血液溅出来,洒在冰雪之上并融汇在了一起,红色的水滴在空中飞舞起来,像是一朵朵有温度的玫瑰。 “瓦格纳,你是疯子!你不能死!”查尔斯跑到他的身体旁,拼命地摇晃着他,摇去了沾在他脸颊上的血迹,二十五岁的查尔斯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坠落在他身边的死神像是水草一般掠去了一个生命,他慌乱恐惧地大吼着,不知所措着,迷乱着。荒原里殷红的血液坠在地上,像是一颗偌大的红星。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但是悲恸让查尔斯的世界安静了。 查尔斯将嘴贴近奄奄一息的瓦格纳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谢谢你,谢谢你。” 三十多年前查尔斯回到了人潮汹涌的城市,而那位名叫瓦格纳的英雄把自己的墓茔永久地驻扎在了南极唯一温暖的角落里。也许,他知道,多年以后会有无数的生命永远地记住他。因此他在牺牲之时露出了无尽的喜悦的微笑。 查尔斯凝望着天边的云絮,仿佛这位英雄没有逝去。 几个月后,他订了第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我要把这项任务交给像长城站站长一样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浮躁、贪婪、懒惰、冲动、自私的人。对于这些人,科学便仅仅是一个用来掩盖他们丑陋的谎言罢了,宋学津先生,我并不为你感到开心,我对你是无尽的失望,如果你还有这个执念,那你就去试试吧,要么失去生命,要么懂得生命。” (十)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当宋学津睁开双眼时,他看见了蹲在自己身旁的肖未晞。她也仿佛是刚刚苏醒,她静静地蹲在那里一言不发。当她的目光和宋学津对视了之后,她尴尬地笑了。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美啊。” “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怕你一个人……” “我在治疗啊,这是愚蠢的行为,操他妈的,肖未晞,这是极端愚蠢的行为,和你以前的那些愚蠢的行为比较起来,现在的你已经蠢到了不可原谅!” 肖未晞垂下头去,她吞下了心中的委屈,露出了带着泪花的笑容。 袁派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宋学津,宋学津。刚刚我失手把力度调大了些,你们……”之后他的话语便又成了雪花的声音。 宋学津一把抓住了对讲机,他知道,此刻的他已是命悬一线的蚂蚱,若是他选择在此刻大发雷霆,根本就没有好结果,可一番思忖之后他还是吼出了声。 “肖未晞,为什么会在这里面!肖未晞,他妈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面!这是你们两个谁的主意!操你祖宗的,给我滚出来。这他妈是冒险,以生命为代价的冒险!不是他妈的儿戏。” “注意文明用语,宋学津……”在那边的袁派明还未说完,话筒就被谭玉涵一把抢了过去,“好的,宋学津,我把你说过的话反弹给你,你么意思啊,说这些话,我现在动动手指就能保证你死去,肖未晞愿意为了你死,你愿意为她死吗,你不负责任就算了,竟然诅咒你负责人的爱人。” 袁派明传来了他劝说的声音:“好了,好了咱们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他的责任,这是他的责任,他要知道他现在是男人,是儿子!将来是丈夫,是父亲!他只有做到了这些才他妈的配一个热爱科学的科学家!”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袁派明才把激动的谭玉涵请出了门外,他赶忙回到操作台前,对宋学津说,“宋学津,在吗,既然已经被你看到了,也只能告诉你了,是我和谭玉涵让肖未晞来的,你放心,津哥,我俩的压力是不会比你们小的。” “我们还有机会,我没开玩笑,把她送回去。” “不,”这时从宋学津的背后传来了肖未晞的声音,“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看见我,我一直以为这么做会让你没有压力,哦……哎,我只能……我只能保证接下来我不会说一句话的,不会影响到你的,我……” “好了,好了,”宋学津说,“你给我牢牢记住,肖未晞,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又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没有关系,和谭玉涵,袁派明没有任何的关系,和郑湘一家人人没有任何关系。” 肖未晞安静地点着头。 随着它们驶离静脉血管,一点温暖的光洒进了他们的世界里,他们从血液汇入了体液之中。这在一瞬间凭空出现的事物,色彩和声音像银铃一般融为一体,聚集在他的眼球中央。它们泛着光华的波纹,在杂乱和混沌的世界中有条不紊地律动着。各式各样的分子,物质,养料,糖类,无机盐离子,细胞,在那一瞬间赋予了生命风和意义,它们以最绚丽的样子赞叹着生命的伟大与不凡。 “哇。”宋学津和肖未晞逐渐张开了嘴,眼前世界那一股来自从杂乱到有序,从混沌再到希望的力量以然让他们忘却了一切过往,忘却了他们刚才的所有情绪。 啊,永恒的生命啊,只有你在你自身中,只有你知道你的自身,只有你为你自身所知道,你爱你自身,并对你自身微笑。 宋学津好久才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抓着肖未晞的手,他们的手心都开始变得湿润,并且跟随着汗液交织在了一起。等他回过神来后,他缩回了自己的手,对袁派明说,“现在我们赶紧去脊髓那里去,我要先治疗她的造血干细胞!”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九)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三十年前的南极,考察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有两个旅人还不舍得离开,他们驾驶着铰链式客运车,在冻土,冰川和苔原上往返,从二十世纪初建立的奥尔卡德斯站,到最近新建的科考站,他们收集了上百个科考站的气象观测,天文观测资料,他们不为了什么,只为一个答案。我是一个答案的生产者甚至编造者,因此,我在陈述这场伟大的探索历程之时,除去羞愧,无法言语。 已经是三月二十几号了,南极的凛冬就该降临了,这一路上,瓦格纳和查尔斯看到了一队队探险家登上游轮和飞机,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去,很多夏季科考站空落落的。而这时瓦格纳对查尔斯说可以尝试着往极圈外找。他们往低纬度地区迈步,在俄罗斯的青年站中找到了他们的观测数据,他们找到了地外文明的足迹。方位在西边。之后他们又去了日本的昭和站与瑞穗站,这两个考察站里面却没有观测到地外文明。但是他们发现,前几个月日本政府先后给两个考察站来信说要派遣日本军队驻扎南极以协助美军作战。可他们并不清楚向谁作战。日本军队也没有来。 再往西十多个考察站中,他们也没有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思路来。只有夜晚的繁星越来越多,彗星也拖着尾巴扫过南极上空。瞭望着浩瀚的苍穹,查尔斯对瓦格纳说:“瓦格纳先生,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外星人,你会降落在哪?” “我会降落在彗星一样的地方。” 查尔斯望向美丽的星空,抖抖褶皱泛黄似乎还沾过血的袖口,上面有一幅快要被磨破皮的南极洲轮廓图。 “瓦格纳先生,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也是,现在就去,乔治王岛,南极半岛。” 南极半岛是雪的彗星,外星人的遗迹会在那里吗?走访过几十个考察站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国家的考察站,帕尔默站。作为常年考察站的帕尔默站却比夏季站更空虚,那时帕尔默站里面早已漆黑一片,只有几个酒鬼一样的考察员,他们边喝酒边吃着油滋滋的烧鸡,吃喝之余还用粗话对他们上司一顿冷嘲热讽,抱怨他们又回不了美国了,又要留在这个门可罗雀,阒无人迹,该死的地方,真他娘的该死。瓦格纳也顺嘴向他们提起在昭和站里打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这让那几个人瞬间恼火了。 “死日本猴子,他妈得纯粹信口开河!朝他妈谁宣战啊!这群死黄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下贱!”从他们的口气中查尔斯觉察到了些什么,等他们离开帕尔默站后,查尔斯提醒了瓦格纳,“他们是心虚,他们一定隐瞒着东西,我倒更愿意相信昭和站和端穗站的日本人。” 再往北,他们借船各地漂流,天气越来越寒冷,口粮也没有多少了。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让他们真相大白的地方——中国长城站。 暴雪已经完全淹没了两人的膝盖,他们的腿脚已完全麻木,步履也开始蹒跚起来,他们的铰链车也濒临散架,踢一脚就有成为碎渣的可能。他们曾请求帕尔默站为他们更换雪地车,被那些人严词拒绝。他们说,“车给你们了我们这些正经的考察员做他妈的什么?” 当他们看到了红色房子和基地之时,紧张的心弦松弛了下来,但当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石狮子和铜钟时,他们又紧张起来。 “前面是长城站,那是中国人的地盘!”查尔斯无助地喊。 “我们不要去那里,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帕尔默站的科学家们并没有把酒和烧鸡赏赐给他们,反倒打起了他们所剩无几口粮的注意。 “我们还是去长城站试试罢,我相信我们命不该绝,至少你不该死。”瓦格纳捡起来一把雪,将脸擦干净后,朝着长城站走去。那已经是南极穷旅人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 和死气沉沉的帕尔默站相比,生机勃勃的长城站好似换了个天地。一群驻守在常年科考站的年轻人边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边搬运着沉重的化石样品,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纯朴和灿烂,像是庄稼人迎来了罕见的大丰收。 瓦格纳找到基地前的一个年轻人,他无力地问:“我和我学生来南极考察,口粮已经用完了,能不能……” 年轻人用标准的英语回答他:“那快请进吧。” 瓦格纳愣住了,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一句让他后悔的话:“可……我们是美国人,中美关系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脸上没有愤怒,而是疑惑,他指了指基地的牌子说:“朋友,你可看好了。” 瓦格纳看向了牌子,大字是“长城站欢迎您”,而年轻人却指的是下面的小字“Welcome to Great Wall Station.” 这两个美国探险家未曾想到,他们敌人的酱牛肉汤包救了他们的命,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中国人跟他们说,全世界除了江浙沪和长城站,再没有地方能吃上这正宗的包子了。说罢又去忙活别的事去了。整个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瓦格纳对查尔斯讲,“这是我们敌人的食物,吃掉它们是对上帝的亵渎,不吃我们就会饿死,我们该用《圣经旧约》忏悔。边吃边背《圣经》,就这么做。” 查尔斯只背了《旧约》中的两句话后,发现自己的胃袋并不抗拒那个会流肉汁的酱肉包。 他反驳起瓦格纳来:“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哪有死人做弥撒的。” 随即他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饱腹之后,他们没有推辞得掉中国的邀请,在长城站的休息里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洁净的衣服。他们这才意识到,中国人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上帝也许会站在中国人的身边,他们只好对那个老人欠身,在胸口划着十字。 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了他们,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划着十字,愉快地笑着:“愿主保佑你们,两位外国友人,我是长城站的站长。” “主……主也会保佑你的……和你的长城站。” “哈哈哈,想当年,我的曾爷爷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们一样在极地探险,他跟着郭琨先生,据说他们可比我们苦多了,四十多天澡都没地方洗,和你们一样拾起来一把雪就能擦脸。就这样把长城站建了起来,当时长城站在四十六天的时间建成,可给那些外国友人们吓傻了,他们请我曾爷爷的队伍洗澡,疗养。好多外国友人敬佩他们的精神,现在可换作我们来请外国友人洗澡了。” 那份饱含着纯朴的救命之恩,完全让瓦格纳和查尔斯放弃了他们作为美国人该有的戒备,当他们脑子相比晕厥的状态清醒些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长城站站长。瓦格纳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中国古代作揖方式朝他行了一个礼。 他怀着深深的内疚忏悔道:“尊敬的先生,希望您能理解这些,我本打算永久地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可是这……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进入上帝的眼中。我向您忏悔,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坦白之后任你处置吧,我和我的学生都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的舆论您是知道的,我们意识里面中国人都是坏人,我实在无法将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同你们相提并论……我真的,我为我那曾愚蠢至极的行为,感到抱歉。” “只要你知道那是蠢事就好了,这也是每个中国人想要看到的,和外国友人和平交流,让外国友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也是中国当今社会追求的。中国是一个崇尚善良和平的国度,大部分中国人都有着共赢的渴望,共赢的前提不就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嘛。当然,这和美国政府的追求有小部分的冲突。所以他们利用舆论,媒体做了这个无用抹黑,在文化方面对中国实施了大规模的侵略,别说你们,好多中国人都信以为真并且加入其中,不惜用愚蠢抹黑着自己的祖国。但是事实可不容置疑,不管他们怎么说,中国还是他原来的样子。记住,我的外国友人,不管正义被邪恶糟蹋成什么样子,依然比邪恶更有光芒。” 在中国长城站,瓦格纳查询到他们所观测到的资料,他从未料到他的心结会以最让他沉痛的方式解开,果真,几个月前的南极极圈外的岛屿有外星人活动的痕迹。而这些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造访地球了。 这是一群友善的家伙,他们星球的每个人都会变换自己的容貌,所以,无论美丑,所有的容貌都无贵贱的差异,他们的星球气温只与地球上的南极相似。他们全部使者都换上了人类的容貌,学会了英语,而他们造访地球的目的是和平地交流两个种族的科研成果。 收到这个信号后的帕尔默站,于是发消息给美国的政府,自称南极考察站遭到了外星文明的侵袭,这群外星人发出来的是假惺惺的用来欺瞒我们的信号。伟大的美国政府先钳制着美国的媒体,让军队以隐蔽的方式在南极登陆,并且带来了两台大功率的激光发射器。当外星人看到了激光发射器后,无奈地走了,虽然他们根本不怕激光发射器。他们在临行前尝试给中国长城站发了信号,用英文讲述了他们在地球经历的一切。但是长城站没有英语语言的信号转化器,仅仅记录了信号并未着手翻译。查尔斯为这一段波形设计出了英文转译程序后,成功地翻译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信号。他们凝望着屏幕上的英文,开始陷入晕眩。 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批被驱逐的客人,在信号的最后说到,你们的星球上或许有着善良的生命,我希望他们可以利用好我们星球的宝贵资源,以此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他们将他们的研究成果藏在了南极半岛的一座山峰里。他们祈愿,这个成果会被一个有良知的人发现,并为他的种族创造正面价值。 瓦格纳听完大叫:“我要告诉站长先生!” 查尔斯忙拦住他:“想清楚啊老师,这是你的专利……” “我不管,我的意识混乱了,甚至一团乱麻,但我还是有直觉的,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定要这样,我给不出什么理由,我只能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以前那个狭隘到无耻的人,在现在可以勉强地被称为人了。” 查尔斯被瓦格纳的话语说愣住了,他伫立在这个空荡荡房间好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站长差点与急匆匆赶来的瓦格纳先生撞了个满怀,看到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站长愣住了。瓦格纳先生手足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十字。将事情的始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遍。起初,站长的眼里有一丝惊讶,但随后,他的微笑便取代了一切该有的面部表情。听完瓦格纳的话语后,他学着瓦格纳的样子给自己的胸口上也划了个十字。 “两位亲爱的外国友人,你们都是中国人想交的朋友,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项目,你们该把这个项目做下去,不是为美国,也不是为中国,是为了人类,为了每个有爱,向往和平的生命。” 苍穹无边,雪无际。站长伫立在有阳光洒落的雪地上。瓦格纳拒绝了他赠送的新雪地铰链车,他边往胸口划着十字边说:“那是中国人的财产,是给中国人用的。” 就这样他们驾驶着那辆即将支离破碎的车,往南驶去。 他们乘着相同的船,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南极半岛,船在冰面上脆弱得像开在苔原里的花,在支离破碎的寒风中缓缓挪动着。瓦格纳已不敢将裸露的手放在窗外,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像剑一样的雪正尝试着揭开他的脸皮。他的灵魂所背负的思考已经重过了他身体所背负的行囊,铰链车也已经传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属碰撞声,犹如上帝为这片荒原唱的哀歌。寒风毫无底线地折磨着那两个人脆弱的身子,两个人蹒跚在连憧憬都已化为乌有的碎片之中。 瓦格纳在长城站中忏悔了他最后的一项由无知引起的罪过,他的身子便突然感到了一丝细微的舒适,他隐约感到了自己已经走在人生的边缘了,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肢体来感觉有风的地方,从而犹如获得大自然恩典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赞颂那片绚烂圣洁的白色光景,那里,他的心灵有了在困厄面前勇敢释然的渴求。 不久,他们抵达了那座山峰。 他们从探险者变成了旅行者,而那天后他们成了伟大的朝圣者。向着他们向往的答案也是人类的信仰朝圣。 凝望着雪白的山麓,他们不约而同地冲着前方,假装摘下那个早已遗失的帽子,用舌头将嘴唇舔了个水湿。大声呐喊“For science!” 他们生命——为了科学。 南极半岛子夜的时间,像微弱的光影一般被逐渐地拉长,像这雪山中的雪一般顺着山麓往各种地方延伸着,天空昏昏沉沉像承载着无数悲恸的情愫。 他们跳下了车,沿着山脊往山顶走去,气候极寒,加之深不见底的积雪,很可能将他们拉进悬崖或者深渊。他们的知觉已经完全地被冰雪剥夺。寒风四起,查尔斯感到自己的耳朵将会像蘑菇一样被采下来,但再看脚下的万丈悬崖峭壁,他牢牢抓住那个足以冻结他血液的巨石。 瓦格纳的脸颊早就被冻得像奶糖一样没有任何流过血液的迹象,他这一位普通人类的身躯从未经受如此的考验……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一直往上面挣扎着……他和查尔斯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脸颊甚至连鼻子都挂不上了。 那场逆风的驰骋似乎耗费掉了查尔斯和瓦格纳所有的体力,但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那种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主观的意识而并非上帝。他在那层峦叠嶂的山麓之上,迷失了自己,徘徊在虚无的轮回之中。 查尔斯上前扶稳他,他们站在荒原的迷茫中。 突然,他们面前的雪山像竹笋一般地顶着他们往上走去,原先印有他们脚印的山道开始雪崩,除了他们所伫立的方寸之间外,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他们将目光往后转,发现了泰坦神克洛诺斯的脸。像是嵌在卡拉瓦乔的油画上一样,他苍老、颓丧、狰狞甚至可憎。他将手臂放在下面翻腾雪的世界里,从那片白色的混沌之中捕捞他的子女。得墨忒耳、赫拉、赫丝堤亚、哈迪斯和波塞冬,他们倔强的面孔只在两人的面前一闪,便被父亲克洛诺斯扭断头和胳膊,送往口中……血和雪同时喷涌而出,汇在天穹。而克洛诺斯的那座雪山,瞬间显得肥大臃肿。 查尔斯大叫:“看呐,看白昼!在南极的冬季哪有这样早的白昼。” “白昼,就是宙斯神。” 克洛诺斯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凝视着那个影响他称帝的最后一人。 “赌鬼!我是输不了的。你也会像你可怜的手足一样化为乌有,在万念俱灰之时坠入魔窟与深渊,你主张和谐共同繁荣,该跟你一起繁荣的都早已进入那血与火的地狱之中。你这羸弱的躯体,还要再去垂死挣扎些什么!” 阳光猛地射进克洛诺斯的眼睛,“很简单,就用你身上的那些善良将你瓦解,你身上所有臃肿的地方都是那些向往善良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终将升腾,在苍穹之上,凝结成新的整体。”瓦格纳站在克洛诺斯的指尖大吼:“宙斯!伟大的神啊!我愿献祭我的生命用来给予众神力量。” 查尔斯失声大喊:“那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是濒死之神的魔爪!” “从刚开始抵达南极我就明白了,我的死是必须在南极举行的节日,查尔斯先生,你要清醒,这会是个伟大的历程!这是人类伟大的历程!我甘愿做这一伟大历程的先驱。在南极,在与死亡亲吻之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弥足灿烂的生命,弥足珍贵的生命。用我的生命换取人类生命的和谐,这是我人生的意义。是对我而言无比的幸事,查尔斯,听我的,给我活着出去,去中国,在那里燃烧你的生命!” 一层层的冰雪成为漩涡排布在阳光会洒落的地方,簇拥着咳嗽,衰竭,戴上灭亡的冠冕的克洛诺斯。那个死神般泰坦的面庞上所有的五官像是弹簧一样往外弹出那面目全非的脸唯独可以蠕动的嘴和手指。 他握起在他脊背之上的瓦格纳。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吼着,“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无耻至极的恶人,给我听着!整个宇宙都是我克罗诺斯的花园,我的花园!那可恶的宙斯已经死了!” 这雪地里面没有宙斯,除非每一片雪花都凝聚在一起。凝聚时的和谐之光是这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景致,也是这世界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雪山还是雪山,荒野还是荒野。 查尔斯没有看见克洛诺斯的死去,瓦格纳也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薄如蝉翼的他在这片被自然塑造的城堡里踽踽独行。他继续地徘徊着,走着……这个足以为他的思绪留下一些飞舞的时间。 他身上龟裂的部位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缠绕的藤蔓吞噬着他的灵魂。他在悬崖上做着最后的攀岩,他的身体也无力支撑,在万丈深渊面前他们向着死神拼命地蠕动……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曾经停留和驻足的人们,突然间,他口渴得要命,甚至这也为他带来极度痛苦的晕眩感,他觉察到了自己以如此颓丧的方式触碰了极速流逝的时间。他感觉伤口早已抵达了他的骨骼,一系列的失落和痛强劲地翻涌而出。伟大的查尔斯先生终于在激烈的挣扎后抵达了山顶的高地。 雪几尺多厚,那个一望无际的洁白的世界。他见到了瓦格纳先生,他那么渺小,蹲坐在浩瀚无垠的雪地中央,瑟瑟发抖,他用怀抱紧紧抱着一个绿色的盒子,用他仅有的体温阻挡着寒冷的风。 查尔斯拖着疲惫的身体冲向他,“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 瓦格纳颤抖着给他递去了那个盒子,“查尔斯,活……活着出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可靠的……中国人。” 苔原的上空响起了一阵阵紧促的轰鸣声,查尔斯心知肚明,那个轰鸣声绝对不会是宙斯或者《圣经》里面的什么人物,那是一个真实的直升机。查尔斯知道那是现实对于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是除了喊破喉咙看空中的飞机掠过,他也无济于事。螺旋桨的摆动就足以盖住他的任何声音。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瓦格纳念诵《圣经》的声音。当时的他把这个声音理解为了绝望,于是他为绝望哭出声来,边哭边狠命地捶胸顿足着。 瓦格纳掏出了袋中的折叠刀大喊:“查尔斯!给我做到最好!”他笑了,他露出了生命中那份最纯粹的微笑。没有帽子,他用手拽拽后脑勺的头发假装脱帽,可头发早就成了冰柱。他又用舌头润湿嘴唇,发现舌头也硬得吓人。这是一场残缺的仪式,却最接近那份仪式的真谛,他大喊:“For Science!”用军刀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刺去。 查尔斯的时间停止了,他仿佛感知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塑下坠着。在瓦格纳体内像火一般的血液溅出来,洒在冰雪之上并融汇在了一起,红色的水滴在空中飞舞起来,像是一朵朵有温度的玫瑰。 “瓦格纳,你是疯子!你不能死!”查尔斯跑到他的身体旁,拼命地摇晃着他,摇去了沾在他脸颊上的血迹,二十五岁的查尔斯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坠落在他身边的死神像是水草一般掠去了一个生命,他慌乱恐惧地大吼着,不知所措着,迷乱着。荒原里殷红的血液坠在地上,像是一颗偌大的红星。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但是悲恸让查尔斯的世界安静了。 查尔斯将嘴贴近奄奄一息的瓦格纳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谢谢你,谢谢你。” 三十多年前查尔斯回到了人潮汹涌的城市,而那位名叫瓦格纳的英雄把自己的墓茔永久地驻扎在了南极唯一温暖的角落里。也许,他知道,多年以后会有无数的生命永远地记住他。因此他在牺牲之时露出了无尽的喜悦的微笑。 查尔斯凝望着天边的云絮,仿佛这位英雄没有逝去。 几个月后,他订了第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我要把这项任务交给像长城站站长一样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浮躁、贪婪、懒惰、冲动、自私的人。对于这些人,科学便仅仅是一个用来掩盖他们丑陋的谎言罢了,宋学津先生,我并不为你感到开心,我对你是无尽的失望,如果你还有这个执念,那你就去试试吧,要么失去生命,要么懂得生命。”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九)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三十年前的南极,考察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有两个旅人还不舍得离开,他们驾驶着铰链式客运车,在冻土,冰川和苔原上往返,从二十世纪初建立的奥尔卡德斯站,到最近新建的科考站,他们收集了上百个科考站的气象观测,天文观测资料,他们不为了什么,只为一个答案。我是一个答案的生产者甚至编造者,因此,我在陈述这场伟大的探索历程之时,除去羞愧,无法言语。 已经是三月二十几号了,南极的凛冬就该降临了,这一路上,瓦格纳和查尔斯看到了一队队探险家登上游轮和飞机,回到了他们的家乡去,很多夏季科考站空落落的。而这时瓦格纳对查尔斯说可以尝试着往极圈外找。他们往低纬度地区迈步,在俄罗斯的青年站中找到了他们的观测数据,他们找到了地外文明的足迹。方位在西边。之后他们又去了日本的昭和站与瑞穗站,这两个考察站里面却没有观测到地外文明。但是他们发现,前几个月日本政府先后给两个考察站来信说要派遣日本军队驻扎南极以协助美军作战。可他们并不清楚向谁作战。日本军队也没有来。 再往西十多个考察站中,他们也没有整理出一个合适的思路来。只有夜晚的繁星越来越多,彗星也拖着尾巴扫过南极上空。瞭望着浩瀚的苍穹,查尔斯对瓦格纳说:“瓦格纳先生,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是一个外星人,你会降落在哪?” “我会降落在彗星一样的地方。” 查尔斯望向美丽的星空,抖抖褶皱泛黄似乎还沾过血的袖口,上面有一幅快要被磨破皮的南极洲轮廓图。 “瓦格纳先生,我想我有答案了。” “我也是,现在就去,乔治王岛,南极半岛。” 南极半岛是雪的彗星,外星人的遗迹会在那里吗?走访过几十个考察站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国家的考察站,帕尔默站。作为常年考察站的帕尔默站却比夏季站更空虚,那时帕尔默站里面早已漆黑一片,只有几个酒鬼一样的考察员,他们边喝酒边吃着油滋滋的烧鸡,吃喝之余还用粗话对他们上司一顿冷嘲热讽,抱怨他们又回不了美国了,又要留在这个门可罗雀,阒无人迹,该死的地方,真他娘的该死。瓦格纳也顺嘴向他们提起在昭和站里打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这让那几个人瞬间恼火了。 “死日本猴子,他妈得纯粹信口开河!朝他妈谁宣战啊!这群死黄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下贱!”从他们的口气中查尔斯觉察到了些什么,等他们离开帕尔默站后,查尔斯提醒了瓦格纳,“他们是心虚,他们一定隐瞒着东西,我倒更愿意相信昭和站和端穗站的日本人。” 再往北,他们借船各地漂流,天气越来越寒冷,口粮也没有多少了。 终于,他们到了那个让他们真相大白的地方——中国长城站。 暴雪已经完全淹没了两人的膝盖,他们的腿脚已完全麻木,步履也开始蹒跚起来,他们的铰链车也濒临散架,踢一脚就有成为碎渣的可能。他们曾请求帕尔默站为他们更换雪地车,被那些人严词拒绝。他们说,“车给你们了我们这些正经的考察员做他妈的什么?” 当他们看到了红色房子和基地之时,紧张的心弦松弛了下来,但当映入他们眼帘的是石狮子和铜钟时,他们又紧张起来。 “前面是长城站,那是中国人的地盘!”查尔斯无助地喊。 “我们不要去那里,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帕尔默站的科学家们并没有把酒和烧鸡赏赐给他们,反倒打起了他们所剩无几口粮的注意。 “我们还是去长城站试试罢,我相信我们命不该绝,至少你不该死。”瓦格纳捡起来一把雪,将脸擦干净后,朝着长城站走去。那已经是南极穷旅人拯救自己的唯一方式。 和死气沉沉的帕尔默站相比,生机勃勃的长城站好似换了个天地。一群驻守在常年科考站的年轻人边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边搬运着沉重的化石样品,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纯朴和灿烂,像是庄稼人迎来了罕见的大丰收。 瓦格纳找到基地前的一个年轻人,他无力地问:“我和我学生来南极考察,口粮已经用完了,能不能……” 年轻人用标准的英语回答他:“那快请进吧。” 瓦格纳愣住了,他知道他必须要说一句让他后悔的话:“可……我们是美国人,中美关系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脸上没有愤怒,而是疑惑,他指了指基地的牌子说:“朋友,你可看好了。” 瓦格纳看向了牌子,大字是“长城站欢迎您”,而年轻人却指的是下面的小字“Welcome to Great Wall Station.” 这两个美国探险家未曾想到,他们敌人的酱牛肉汤包救了他们的命,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中国人跟他们说,全世界除了江浙沪和长城站,再没有地方能吃上这正宗的包子了。说罢又去忙活别的事去了。整个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瓦格纳对查尔斯讲,“这是我们敌人的食物,吃掉它们是对上帝的亵渎,不吃我们就会饿死,我们该用《圣经旧约》忏悔。边吃边背《圣经》,就这么做。” 查尔斯只背了《旧约》中的两句话后,发现自己的胃袋并不抗拒那个会流肉汁的酱肉包。 他反驳起瓦格纳来:“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哪有死人做弥撒的。” 随即他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饱腹之后,他们没有推辞得掉中国的邀请,在长城站的休息里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洁净的衣服。他们这才意识到,中国人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样子。上帝也许会站在中国人的身边,他们只好对那个老人欠身,在胸口划着十字。 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到了他们,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划着十字,愉快地笑着:“愿主保佑你们,两位外国友人,我是长城站的站长。” “主……主也会保佑你的……和你的长城站。” “哈哈哈,想当年,我的曾爷爷年轻的时候就跟你们一样在极地探险,他跟着郭琨先生,据说他们可比我们苦多了,四十多天澡都没地方洗,和你们一样拾起来一把雪就能擦脸。就这样把长城站建了起来,当时长城站在四十六天的时间建成,可给那些外国友人们吓傻了,他们请我曾爷爷的队伍洗澡,疗养。好多外国友人敬佩他们的精神,现在可换作我们来请外国友人洗澡了。” 那份饱含着纯朴的救命之恩,完全让瓦格纳和查尔斯放弃了他们作为美国人该有的戒备,当他们脑子相比晕厥的状态清醒些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长城站站长。瓦格纳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中国古代作揖方式朝他行了一个礼。 他怀着深深的内疚忏悔道:“尊敬的先生,希望您能理解这些,我本打算永久地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可是这……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进入上帝的眼中。我向您忏悔,我的命是您救的,我坦白之后任你处置吧,我和我的学生都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的舆论您是知道的,我们意识里面中国人都是坏人,我实在无法将这些侮辱性的词语同你们相提并论……我真的,我为我那曾愚蠢至极的行为,感到抱歉。” “只要你知道那是蠢事就好了,这也是每个中国人想要看到的,和外国友人和平交流,让外国友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也是中国当今社会追求的。中国是一个崇尚善良和平的国度,大部分中国人都有着共赢的渴望,共赢的前提不就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嘛。当然,这和美国政府的追求有小部分的冲突。所以他们利用舆论,媒体做了这个无用抹黑,在文化方面对中国实施了大规模的侵略,别说你们,好多中国人都信以为真并且加入其中,不惜用愚蠢抹黑着自己的祖国。但是事实可不容置疑,不管他们怎么说,中国还是他原来的样子。记住,我的外国友人,不管正义被邪恶糟蹋成什么样子,依然比邪恶更有光芒。” 在中国长城站,瓦格纳查询到他们所观测到的资料,他从未料到他的心结会以最让他沉痛的方式解开,果真,几个月前的南极极圈外的岛屿有外星人活动的痕迹。而这些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造访地球了。 这是一群友善的家伙,他们星球的每个人都会变换自己的容貌,所以,无论美丑,所有的容貌都无贵贱的差异,他们的星球气温只与地球上的南极相似。他们全部使者都换上了人类的容貌,学会了英语,而他们造访地球的目的是和平地交流两个种族的科研成果。 收到这个信号后的帕尔默站,于是发消息给美国的政府,自称南极考察站遭到了外星文明的侵袭,这群外星人发出来的是假惺惺的用来欺瞒我们的信号。伟大的美国政府先钳制着美国的媒体,让军队以隐蔽的方式在南极登陆,并且带来了两台大功率的激光发射器。当外星人看到了激光发射器后,无奈地走了,虽然他们根本不怕激光发射器。他们在临行前尝试给中国长城站发了信号,用英文讲述了他们在地球经历的一切。但是长城站没有英语语言的信号转化器,仅仅记录了信号并未着手翻译。查尔斯为这一段波形设计出了英文转译程序后,成功地翻译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信号。他们凝望着屏幕上的英文,开始陷入晕眩。 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批被驱逐的客人,在信号的最后说到,你们的星球上或许有着善良的生命,我希望他们可以利用好我们星球的宝贵资源,以此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他们将他们的研究成果藏在了南极半岛的一座山峰里。他们祈愿,这个成果会被一个有良知的人发现,并为他的种族创造正面价值。 瓦格纳听完大叫:“我要告诉站长先生!” 查尔斯忙拦住他:“想清楚啊老师,这是你的专利……” “我不管,我的意识混乱了,甚至一团乱麻,但我还是有直觉的,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定要这样,我给不出什么理由,我只能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以前那个狭隘到无耻的人,在现在可以勉强地被称为人了。” 查尔斯被瓦格纳的话语说愣住了,他伫立在这个空荡荡房间好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站长差点与急匆匆赶来的瓦格纳先生撞了个满怀,看到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站长愣住了。瓦格纳先生手足无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划着十字。将事情的始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遍。起初,站长的眼里有一丝惊讶,但随后,他的微笑便取代了一切该有的面部表情。听完瓦格纳的话语后,他学着瓦格纳的样子给自己的胸口上也划了个十字。 “两位亲爱的外国友人,你们都是中国人想交的朋友,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项目,你们该把这个项目做下去,不是为美国,也不是为中国,是为了人类,为了每个有爱,向往和平的生命。” 苍穹无边,雪无际。站长伫立在有阳光洒落的雪地上。瓦格纳拒绝了他赠送的新雪地铰链车,他边往胸口划着十字边说:“那是中国人的财产,是给中国人用的。” 就这样他们驾驶着那辆即将支离破碎的车,往南驶去。 他们乘着相同的船,以相同的方式返回南极半岛,船在冰面上脆弱得像开在苔原里的花,在支离破碎的寒风中缓缓挪动着。瓦格纳已不敢将裸露的手放在窗外,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像剑一样的雪正尝试着揭开他的脸皮。他的灵魂所背负的思考已经重过了他身体所背负的行囊,铰链车也已经传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属碰撞声,犹如上帝为这片荒原唱的哀歌。寒风毫无底线地折磨着那两个人脆弱的身子,两个人蹒跚在连憧憬都已化为乌有的碎片之中。 瓦格纳在长城站中忏悔了他最后的一项由无知引起的罪过,他的身子便突然感到了一丝细微的舒适,他隐约感到了自己已经走在人生的边缘了,他突然想用自己的肢体来感觉有风的地方,从而犹如获得大自然恩典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赞颂那片绚烂圣洁的白色光景,那里,他的心灵有了在困厄面前勇敢释然的渴求。 不久,他们抵达了那座山峰。 他们从探险者变成了旅行者,而那天后他们成了伟大的朝圣者。向着他们向往的答案也是人类的信仰朝圣。 凝望着雪白的山麓,他们不约而同地冲着前方,假装摘下那个早已遗失的帽子,用舌头将嘴唇舔了个水湿。大声呐喊“For science!” 他们生命——为了科学。 南极半岛子夜的时间,像微弱的光影一般被逐渐地拉长,像这雪山中的雪一般顺着山麓往各种地方延伸着,天空昏昏沉沉像承载着无数悲恸的情愫。 他们跳下了车,沿着山脊往山顶走去,气候极寒,加之深不见底的积雪,很可能将他们拉进悬崖或者深渊。他们的知觉已经完全地被冰雪剥夺。寒风四起,查尔斯感到自己的耳朵将会像蘑菇一样被采下来,但再看脚下的万丈悬崖峭壁,他牢牢抓住那个足以冻结他血液的巨石。 瓦格纳的脸颊早就被冻得像奶糖一样没有任何流过血液的迹象,他这一位普通人类的身躯从未经受如此的考验……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一直往上面挣扎着……他和查尔斯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脸颊甚至连鼻子都挂不上了。 那场逆风的驰骋似乎耗费掉了查尔斯和瓦格纳所有的体力,但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那种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主观的意识而并非上帝。他在那层峦叠嶂的山麓之上,迷失了自己,徘徊在虚无的轮回之中。 查尔斯上前扶稳他,他们站在荒原的迷茫中。 突然,他们面前的雪山像竹笋一般地顶着他们往上走去,原先印有他们脚印的山道开始雪崩,除了他们所伫立的方寸之间外,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陷。他们将目光往后转,发现了泰坦神克洛诺斯的脸。像是嵌在卡拉瓦乔的油画上一样,他苍老、颓丧、狰狞甚至可憎。他将手臂放在下面翻腾雪的世界里,从那片白色的混沌之中捕捞他的子女。得墨忒耳、赫拉、赫丝堤亚、哈迪斯和波塞冬,他们倔强的面孔只在两人的面前一闪,便被父亲克洛诺斯扭断头和胳膊,送往口中……血和雪同时喷涌而出,汇在天穹。而克洛诺斯的那座雪山,瞬间显得肥大臃肿。 查尔斯大叫:“看呐,看白昼!在南极的冬季哪有这样早的白昼。” “白昼,就是宙斯神。” 克洛诺斯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凝视着那个影响他称帝的最后一人。 “赌鬼!我是输不了的。你也会像你可怜的手足一样化为乌有,在万念俱灰之时坠入魔窟与深渊,你主张和谐共同繁荣,该跟你一起繁荣的都早已进入那血与火的地狱之中。你这羸弱的躯体,还要再去垂死挣扎些什么!” 阳光猛地射进克洛诺斯的眼睛,“很简单,就用你身上的那些善良将你瓦解,你身上所有臃肿的地方都是那些向往善良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终将升腾,在苍穹之上,凝结成新的整体。”瓦格纳站在克洛诺斯的指尖大吼:“宙斯!伟大的神啊!我愿献祭我的生命用来给予众神力量。” 查尔斯失声大喊:“那是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是濒死之神的魔爪!” “从刚开始抵达南极我就明白了,我的死是必须在南极举行的节日,查尔斯先生,你要清醒,这会是个伟大的历程!这是人类伟大的历程!我甘愿做这一伟大历程的先驱。在南极,在与死亡亲吻之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弥足灿烂的生命,弥足珍贵的生命。用我的生命换取人类生命的和谐,这是我人生的意义。是对我而言无比的幸事,查尔斯,听我的,给我活着出去,去中国,在那里燃烧你的生命!” 一层层的冰雪成为漩涡排布在阳光会洒落的地方,簇拥着咳嗽,衰竭,戴上灭亡的冠冕的克洛诺斯。那个死神般泰坦的面庞上所有的五官像是弹簧一样往外弹出那面目全非的脸唯独可以蠕动的嘴和手指。 他握起在他脊背之上的瓦格纳。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吼着,“你这个叛徒,你这个无耻至极的恶人,给我听着!整个宇宙都是我克罗诺斯的花园,我的花园!那可恶的宙斯已经死了!” 这雪地里面没有宙斯,除非每一片雪花都凝聚在一起。凝聚时的和谐之光是这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景致,也是这世界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雪山还是雪山,荒野还是荒野。 查尔斯没有看见克洛诺斯的死去,瓦格纳也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薄如蝉翼的他在这片被自然塑造的城堡里踽踽独行。他继续地徘徊着,走着……这个足以为他的思绪留下一些飞舞的时间。 他身上龟裂的部位越来越多,伤口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缠绕的藤蔓吞噬着他的灵魂。他在悬崖上做着最后的攀岩,他的身体也无力支撑,在万丈深渊面前他们向着死神拼命地蠕动……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在他二十五岁的生命里曾经停留和驻足的人们,突然间,他口渴得要命,甚至这也为他带来极度痛苦的晕眩感,他觉察到了自己以如此颓丧的方式触碰了极速流逝的时间。他感觉伤口早已抵达了他的骨骼,一系列的失落和痛强劲地翻涌而出。伟大的查尔斯先生终于在激烈的挣扎后抵达了山顶的高地。 雪几尺多厚,那个一望无际的洁白的世界。他见到了瓦格纳先生,他那么渺小,蹲坐在浩瀚无垠的雪地中央,瑟瑟发抖,他用怀抱紧紧抱着一个绿色的盒子,用他仅有的体温阻挡着寒冷的风。 查尔斯拖着疲惫的身体冲向他,“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 瓦格纳颤抖着给他递去了那个盒子,“查尔斯,活……活着出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个可靠的……中国人。” 苔原的上空响起了一阵阵紧促的轰鸣声,查尔斯心知肚明,那个轰鸣声绝对不会是宙斯或者《圣经》里面的什么人物,那是一个真实的直升机。查尔斯知道那是现实对于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但是除了喊破喉咙看空中的飞机掠过,他也无济于事。螺旋桨的摆动就足以盖住他的任何声音。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瓦格纳念诵《圣经》的声音。当时的他把这个声音理解为了绝望,于是他为绝望哭出声来,边哭边狠命地捶胸顿足着。 瓦格纳掏出了袋中的折叠刀大喊:“查尔斯!给我做到最好!”他笑了,他露出了生命中那份最纯粹的微笑。没有帽子,他用手拽拽后脑勺的头发假装脱帽,可头发早就成了冰柱。他又用舌头润湿嘴唇,发现舌头也硬得吓人。这是一场残缺的仪式,却最接近那份仪式的真谛,他大喊:“For Science!”用军刀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刺去。 查尔斯的时间停止了,他仿佛感知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塑下坠着。在瓦格纳体内像火一般的血液溅出来,洒在冰雪之上并融汇在了一起,红色的水滴在空中飞舞起来,像是一朵朵有温度的玫瑰。 “瓦格纳,你是疯子!你不能死!”查尔斯跑到他的身体旁,拼命地摇晃着他,摇去了沾在他脸颊上的血迹,二十五岁的查尔斯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坠落在他身边的死神像是水草一般掠去了一个生命,他慌乱恐惧地大吼着,不知所措着,迷乱着。荒原里殷红的血液坠在地上,像是一颗偌大的红星。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但是悲恸让查尔斯的世界安静了。 查尔斯将嘴贴近奄奄一息的瓦格纳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谢谢你,谢谢你。” 三十多年前查尔斯回到了人潮汹涌的城市,而那位名叫瓦格纳的英雄把自己的墓茔永久地驻扎在了南极唯一温暖的角落里。也许,他知道,多年以后会有无数的生命永远地记住他。因此他在牺牲之时露出了无尽的喜悦的微笑。 查尔斯凝望着天边的云絮,仿佛这位英雄没有逝去。 几个月后,他订了第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我要把这项任务交给像长城站站长一样的中国人,而不是一个浮躁、贪婪、懒惰、冲动、自私的人。对于这些人,科学便仅仅是一个用来掩盖他们丑陋的谎言罢了,宋学津先生,我并不为你感到开心,我对你是无尽的失望,如果你还有这个执念,那你就去试试吧,要么失去生命,要么懂得生命。” (十)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当宋学津睁开双眼时,他看见了蹲在自己身旁的肖未晞。她也仿佛是刚刚苏醒,她静静地蹲在那里一言不发。当她的目光和宋学津对视了之后,她尴尬地笑了。 “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美啊。” “是谁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怕你一个人……” “我在治疗啊,这是愚蠢的行为,操他妈的,肖未晞,这是极端愚蠢的行为,和你以前的那些愚蠢的行为比较起来,现在的你已经蠢到了不可原谅!” 肖未晞垂下头去,她吞下了心中的委屈,露出了带着泪花的笑容。 袁派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宋学津,宋学津。刚刚我失手把力度调大了些,你们……”之后他的话语便又成了雪花的声音。 宋学津一把抓住了对讲机,他知道,此刻的他已是命悬一线的蚂蚱,若是他选择在此刻大发雷霆,根本就没有好结果,可一番思忖之后他还是吼出了声。 “肖未晞,为什么会在这里面!肖未晞,他妈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面!这是你们两个谁的主意!操你祖宗的,给我滚出来。这他妈是冒险,以生命为代价的冒险!不是他妈的儿戏。” “注意文明用语,宋学津……”在那边的袁派明还未说完,话筒就被谭玉涵一把抢了过去,“好的,宋学津,我把你说过的话反弹给你,你么意思啊,说这些话,我现在动动手指就能保证你死去,肖未晞愿意为了你死,你愿意为她死吗,你不负责任就算了,竟然诅咒你负责人的爱人。” 袁派明传来了他劝说的声音:“好了,好了咱们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就行了?这是他的责任,这是他的责任,他要知道他现在是男人,是儿子!将来是丈夫,是父亲!他只有做到了这些才他妈的配一个热爱科学的科学家!”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袁派明才把激动的谭玉涵请出了门外,他赶忙回到操作台前,对宋学津说,“宋学津,在吗,既然已经被你看到了,也只能告诉你了,是我和谭玉涵让肖未晞来的,你放心,津哥,我俩的压力是不会比你们小的。” “我们还有机会,我没开玩笑,把她送回去。” “不,”这时从宋学津的背后传来了肖未晞的声音,“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看见我,我一直以为这么做会让你没有压力,哦……哎,我只能……我只能保证接下来我不会说一句话的,不会影响到你的,我……” “好了,好了,”宋学津说,“你给我牢牢记住,肖未晞,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又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没有关系,和谭玉涵,袁派明没有任何的关系,和郑湘一家人人没有任何关系。” 肖未晞安静地点着头。 随着它们驶离静脉血管,一点温暖的光洒进了他们的世界里,他们从血液汇入了体液之中。这在一瞬间凭空出现的事物,色彩和声音像银铃一般融为一体,聚集在他的眼球中央。它们泛着光华的波纹,在杂乱和混沌的世界中有条不紊地律动着。各式各样的分子,物质,养料,糖类,无机盐离子,细胞,在那一瞬间赋予了生命风和意义,它们以最绚丽的样子赞叹着生命的伟大与不凡。 “哇。”宋学津和肖未晞逐渐张开了嘴,眼前世界那一股来自从杂乱到有序,从混沌再到希望的力量以然让他们忘却了一切过往,忘却了他们刚才的所有情绪。 啊,永恒的生命啊,只有你在你自身中,只有你知道你的自身,只有你为你自身所知道,你爱你自身,并对你自身微笑。 宋学津好久才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抓着肖未晞的手,他们的手心都开始变得湿润,并且跟随着汗液交织在了一起。等他回过神来后,他缩回了自己的手,对袁派明说,“现在我们赶紧去脊髓那里去,我要先治疗她的造血干细胞!” (一)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 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 “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 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 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 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 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 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 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六)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关于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Friedreich于1863年首先报道,因多数患者起病于成年前,侵犯脊髓后索及侧索为主。故称少年脊髓型共济失调及少年脊髓型遗传性共济失调。为常染色体隐性遗传,是共济失调中最为常见的表现形式之一。 临床表现:多数在儿童及少年期(5-18岁)起病,婴幼儿偶见,最迟至30岁。首发症状为两下肢共济失调,行走不稳,步态蹒跚,易于跌倒,站立时两腿分得很宽,左右摇晃。继而发展到双上肢共济失调,动作笨拙,取物不准,意向性震颤,言语不清或爆发性言语,视听力减退,反应迟钝。双下肢肌无力,少数病例可有瘫痪。水平性眼震居多。 病因 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FRDA)是9号染色体长臂(9q13-12.2)frataxin基因非编码区GAA三核苷拴重复序列异常扩增所致,正常GAA重复扩增42次以下,病人异常扩增(66-1700次) 形成异常螺旋结构可抑制基因转录。FRDA基因产物frataxin蛋白存在于脊髓、骨骼肌、心脏及肝脏等细胞线粒体内膜,导致线粒体功能障碍而发病。重复扩增愈合多数,发病年龄愈早。 症状 1、通常4-15岁起病,偶见婴儿和50岁以后起病者,男女均可受累。首发症状为进展性步态共济失调,步态蹒跚、左右摇晃、易于跌倒;2年内出现双上肢共济失调,表现动作笨拙和意向性震颤;在此早期阶段膝腱反射和踝反射消失,出现小脑性构音障碍或爆发性语言,双上肢反射及部分患者双膝腱反射可保存。双下肢关节位置觉和振动觉受损,轻触觉、痛温觉通常不受累。双下肢无力发生较晚,可为上或下运动神经元损害或二者兼有。 2、患者在出现症状前5年内通常出现伸性跖反射,足内侧肌无力和萎缩导致弓形足伴爪型趾,是常见的体征,也可以是未患病家族成员鼓励的表现。进行性严重脊柱后侧凸畸形可导致功能残疾和慢性限制性肺部疾病,心肌病有时只能由超声心动图检出,可导致充血性心力衰竭,是主要的死亡原因。其他异常包括视神经萎缩、眼球震颤(多为水平性)、感觉异常、震颤、听力丧失、眩晕、痉挛、下肢疼痛和糖尿病等。 3、查体可见根膝胫试验和鼻目难立征阳性,75%有上胸但脊柱畸形,约25%患者有视神经萎缩,50%伴弓形足,85%伴心律失常或心脏杂音,10%-20%伴糖尿病。 检查 1、诊断:根据儿童或少年期起病,逐渐从下肢向上肢发展的进行性共济失调,明显的深感觉障碍如下肢振动觉、位置觉消失,腱反射消失等,通常可以诊断,如有构音障碍、脊柱侧凸、弓形足、心肌病、MRI显示脊髓萎缩和FRDA基因GAA异常扩增可确诊。 2、辅助检查: (1)X片可见脊柱和骨骼畸形;MRI可见脊髓变细; (2)心电图常见T波倒置、心律失常和传导阻滞,超声心动图示心室肥大;视觉诱发电位波幅下降; (3)DNA分析FRDA基因1号内含子GAA大于66次重复。 鉴别 鉴别诊断:不典型病例需与以下疾病鉴别。 (1)腓骨肌萎缩症:为遗传性周围神经病,也可出现弓形足; (2)多发性硬化:有缓解-复发病史和CNS多数病变的体征; (3)维生素E缺乏:可引起共济失调,应查血清维生素E水平; (4)共济失调-毛细血管扩张症:儿童期起病表现小脑性共济失调,可见特征性结合膜毛细血管扩张。 并发症 由本病诱发的进行性严重脊柱后侧凸畸形可导致功能残疾和慢性限制性肺部疾病;心肌病有时只能由超声心动图检出,可导致充血性心力衰竭,是主要的死亡原因。 其他包括视神经萎缩、眼球震颤(多为水平性)、感觉异常、震颤、听力丧失、眩晕、痉挛、下肢疼痛和糖尿病等。本病多从儿童或少年期起病,逐渐从下肢向上肢发展的进行性共济失调,明显的深感觉障碍,如下肢振动觉、位置觉消失,腱反射消失等。如有构音障碍、脊柱侧凸、弓形足、心肌病、MRI显示脊髓萎缩和FRDA基因GAA异常扩增可确诊。 预防 本病暂无有效预防措施,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是本病预防和治疗的关键。一旦发病,应积极治疗,预防并发症的发生。 预后:目前本病无特效防治方法,轻症病人可用支持疗法和功能训练,矫形手术如肌腱切断术可纠正足部畸形。 治疗 目前本病无特效治疗,轻症病人可用支持疗法和功能训练,矫形手术如肌腱切断术可纠正足部畸形。抗感染治疗的进展使感染已不常见,心肌病变为较常见的死因。患者可在出现症状5年内不能独力行走,10-20年内卧床不起,有症状平行患病25年,平均死亡年龄约35岁。 散文诗,我的弟弟 - 生命啊,生命 - 哈夫威 亲爱的弟弟,多年不见了,在你的世界还好吗。 哥哥无能,没有办法给你带去金山银山,只能用着平庸的文笔为你讲述世界的故事。 哥哥从未见过你,但哥哥斗胆为你取了名字——侯满文。当你出生的那天时,你也一定会骨瘦如柴和哥哥一样。外婆会说:“和他哥哥一个德行。要么就叫满文吧,和他哥组成个丰满。” 哥哥从未见过你,哦,你的心脏可不能像哥哥一样一出生就有杂音了。你要慢慢地呼吸奈下性子来。适应这个世界抵达你生命的每个角落。 哥哥从未见过你,但哥哥可以帮你走路,教你骑车,让你不会想哥哥一样呆滞笨拙,哥哥会在你被欺负的时候拦在你的面前,在你被污蔑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你身边,在你需要陪伴的时候给你唱歌。这样你就不会像哥哥一样无助,痛苦和寂寞了。 弟弟,我想你。 你一定会和哥哥一起喜欢一位美丽的女孩,你一定会抢在哥哥之前先递给她礼物和情书。我们为此大动干戈大打出手。 最终,那个女孩会离我们而去,你哭得比我还伤心。我们只能再次互相拥抱,互诉衷肠。 哥哥,身边没有朋友。 哥哥,没有能倾诉的人。 哥哥,把不公,把失败,把误解,把鄙夷通通融在水中自己吞掉。 这时,一定有你。你喜欢聂鲁达和兰波的诗歌,庞德的《诗章》就算了,它晦涩难懂。 你喜欢波提切利和杨凡艾克的画。 你最想与我到幼发拉底河畔露营,你最想到爱琴海看一次星星,你总有像洪水一般的想法…… 弟弟,你在哪里,哥哥,想你了,哥哥想你回到哥哥的身边。 哥哥,身边没有朋友。 哥哥把自己深深地藏匿起来了,藏匿到了只有你,只有你能看到的地方。 哥哥一直想要做到最好,愚笨与木讷把哥哥推进了深渊。 亲爱的弟弟,哥哥看到你了…… 此刻的你,正在思念哥哥。 你也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着,你也在这个世界里寂寞地生活,你也在寻找方向与自由。 天涯像钟摆一般更迭着我们的尘世,你的肌肤上也会被那些低贱的小虫绕满。然后,用诗歌,用诗歌感慨岁月,用诗歌变成狮子。在现实的阴沟里,搜寻流亡的艺术与洛尔迦的诗歌……然后,空手而归,寂寞地空手而归。回眸,不甘,捶胸顿足地大吼。 但是,你记住,我亲爱的弟弟,我可怜孤独的弟弟,和我一样被朋友欺凌嘲讽歧视的弟弟。那从我们家族泥土之中翻涌出的力量会化作光与火球倒悬于我们灵魂上空,驻扎在我们胸膛。 我们将在倦怠与自怨自艾之间捡拾时代所给予我们的重任。 鲜有人愿意把重任扛在肩上。所以,哥哥身边没有朋友。 泥淖里的微光也能吸引照耀世界的星辰,在嘈杂,在悄怆幽邃,在该隐环和巨人井中散发热量,散发光芒与爱。那些光芒与爱会形成纤维,牵引着每个善良的使者。 那纤维牵连着世间全部洁净的魂灵,指引着他们重新相距,在空中变成繁星…… 所以,不怕孤单啊,弟弟,哥哥都学着不怕孤单了。当孤立与流言,误解与批判伤不到你时,你已站在了花园的中央。 你将踢起希望的毽子,享受一切生而为人的权利。把你的孤独活出色彩来,把你的彷徨活出力量来。 侯满文,我的弟弟。你记住,侯丰文是你另外的名字,我们素未谋面的影子在若线一般交织。 是时候给你讲一个生命的故事了。 是时候获得一个生命的故事了。 未来,你将拥抱着鲜花与掌声,踩着那些见鬼的流言,走上最绚丽的舞台。 你将与我一起唱诵生命的歌。 你会因为我的跑调而责骂我。你会对老天抱怨你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的哥哥。 但,终于你还是微笑了起来。 你穿上了笔挺的西装,嘲弄我已经臃肿的身子,催促着还未抵达的乐曲。 亲爱的弟弟,你唱得十分精彩。哥哥的表演也不丢你的人。 哥哥爱看你的笑容,就像哥哥爱听海洋的声音。 到了那时,你会用你那动人的话语,向蒙古牧民,借来一匹骏马。从上到下俯视你的哥哥。 哥哥会向你投来央求的神色。 你指指背后,表示我只有坐在你身后的资格了。 你重重地挥鞭,把鞭影印在湛蓝的天穹里。让风和细雨都萦绕着泥土的味道。就这样,我们穿过坎壈,穿过迷茫。 忘记那个牧民吧,我们要把他的骏马骑到高加索山脉去。 在这一路上我们要采撷上百万种花来点缀我们的泥沼。每一朵花对应一颗星星,花园也会变成银河的样子。 亲爱的弟弟,我还有好多心声想要对你吐露。 亲爱的弟弟,你有着如此聪颖的智慧。将来要做什么呢。哥哥猜想,你要做一个手风琴演奏者,用手风琴创作各式各样的歌,当哥哥在夜空中找寻不到星星时,当哥哥在彩虹中忘掉过去时,你又会指指你台下的位子。 你又一次穿上笔挺的西装,伫立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之上。当我想要拥抱你的时候呀,你摆了摆手,像是耍酷。 你示意我坐在位置上面,是啊,今晚我只有资格坐在那里。 接着,从台下走来了好多手捧鲜花的女孩,有你的心上人,有我的心上人,有我们的心上人。 她们亲吻你的脸颊,送给你鲜花。眨动着水汪汪的眼镜,崇拜地聆听你的表演。 我只能尴尬又嫉妒地笑着,甚至闭上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眼球。 当所有人做鸟兽散后,我会还在你的面前似睡未睡。 你会揪住我的耳朵,拍打我沉重的身体,责备我糟糕的表现。 我也会同样责备你些什么…… 然后,我们打在一起。 然后,舞台落下帷幕。 然后…… 终于,我承认,这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在这后面还有好多故事尚未开始…… 2024 9.24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