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一 - 痴骨 - 君子成欢 鄙人如媚,生前高调张扬,未曾想过我会死在冷宫废弃的河面上,还是被人剥了皮拆了骨头,死得低调凄凉。落进湖水里的时候,水面漂浮起的幽蓝色火焰璀璨散开,我沉下去慢慢靠近这些火焰。 贴近一簇火,我才看清这是张近乎没有颜色的人脸,坑坑洼洼十分丑陋,对方冲我笑了笑,很是友好。 我吓得捂住嘴,周围一下子缠上数只鬼,幽幽的火在水中绚烂漂亮,我在皇宫中都未曾见过。 仔细看去,原来这里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胳膊没有腿却能游动的,长发飘飘却看不见脸的,内脏已经空了肉和骨头都不全的,丑得我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挑出个全腿全手看着寻常地,我叫了声:“姐姐……” 姑娘转过头,脸上密密麻麻都是涌动的虫茧,她的声音暗哑像是乌鸦叫:“可惜了个精致的美人。”似乎在叹息,她很快飘远了。 我渐渐想起,自己已经死透了——自从父亲丢了相位,满门抄斩,皇上不肯见我,我进了冷宫还被敌对的长乐皇后叫人做了人彘,最终这方湖水竟成了葬骨地。 湖面上漾起波纹,清冷的歌声在夜晚凉透了,鬼火慢慢从水中浮起,排成了一字,我排着队,问我身边用舌头吊死自己的吊死鬼:“唱歌的是什么人?” “幽都第一美人,人称玉面公子的江离。”吊死鬼的舌头垂下,幽幽道:“他这是来引我们进幽都,你可千万别多嘴,否则被扔进奈何水里,那就爬不出来了。向你一样抱着痴心的女人我见多了,但也是,此生能见他一面,死有何惧?” 我抿唇不敢多讲,他们说人生前作孽太多鬼魂就会很重,这时候玉面公子将很不耐地将鬼扔进奈何。 他们说,玉面公子生前高官厚禄,死后在阎王殿得了个高职,近乎大半个幽都的女子都对他心向往之。 只不过他似乎在等什么人,所以每月初七都会大开鬼门来引渡鬼魂,浑然一个翩翩贵公子。 我们慢慢飘过汤汤湖水,眼前越发幽暗,我大概是死得最晚,慢悠悠跟在最后,远远只能瞧见玉面公子缥缈的青白羽衣,看不清面孔。 那一副清高出尘的劲儿,倒和我的上一任夫君容光有些像,但既然名字不同,那大抵也不是同一个。 就在我飘飘荡荡正自在的时候,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一下子被咬断了喉咙。我没手脚去捧,只能看自己腐烂的头顺着水流游到了前面,“砰”地撞上了什么东西,顿时所有冥火都晃了晃,就不再动弹了。 无数双幽暗的眼睛扫过来,我茫然地在他们或惊惶或嫉妒的目光下往前,好不容易捧住我的头,瞬间就有一张脸色黑沉的美男子拎起了我。 就像团肉球,我动弹不得,高呼:“我很轻!很轻!”四肢都没了,生前除了夫君多些,也没做过了不得的错事,我不该被扔进奈何水里。 “夫人?”清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熟悉到我几乎想哭,但我还是挤出个笑容回头,叫他一声:“容光。” 银烛光清,秋风萧瑟,画卷一般的江水上轻舟缥缈,容光一双清冷的眼瞧过来我顿时不敢再叫唤。还是这张白皙无尘的脸,丹凤眼下一点殷红泪痣精致,漂亮得连缠绵病榻都俊美得我不舍离开。 “这两年你在人间滋润,让我在幽都颜面尽失,今日料到有这一见。”他敛眉轻笑,带着悲愤:“如媚,你阳寿已尽,阳间又无人给你捎纸钱,如今没有买路钱,只能沉下奈何。” 拎着我的俊俏公子作势就要扔我,我匆忙冲船尾稳坐不动的人大叫:“容光,你别太过分!”他竟然成了鬼怪口中的玉面公子,当初病榻上还牵住我手温柔嘱咐我好好嫁人,现在还怪我无情。 被扔到半空中,我的身体突然被揽住,清幽的香气缠上鼻尖,容光贴在我耳边轻轻道:“既然已经来了自不会让你再走,原本洞房花烛还不够,现在到了幽都也能补上。娘子,你不高兴么?” 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上露出的煞气,我仔细回想了这几年的心酸,终究忍不住暴怒:“容光!别得寸进尺!要不是你成亲当日驾鹤西去,我何必进宫嫁你那丧心病狂的皇兄!” “如媚,你说得好。你说得好。” 苍白温润的脸更白,容光咳嗽不止,我斟酌着想要挽回——生前他待我千依百顺,我骄纵得只有他能忍。但容光眼神如水清透,揉碎了满天星光般亮,唇边的笑温柔缱绻地道:“你的骄纵傲慢向来为我喜欢,这些都不要紧,等游荡到奈何湖畔进入幽都,你大可则十八层地狱,自此于我无忧。” 撑船的冷面男子扔开船桨,苇叶小船在茫茫万顷的江面上沉沉浮浮,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江面,波光与星空连成一片。 天愈来愈黑,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凄冷,我倚靠着微笑浅浅的容光,很快想通:“夫君如此体贴,如媚到了幽都自然也是你的人,只不过我如今的模样……” 一团肉球,四肢残缺,头上腐肉恶心得自己都无法忍受,向来对看惯美人自身也眉目如画的容光,是折磨。 他摇头轻笑,递来镜子映出我的面孔。 眼角微微上挑,叶眉之下是晶亮眼眸瑰丽,朱唇轻抿,肌肤白皙胜雪,优雅如初。着一拢红衣,飘飘于江面之上,说不出的风流。 被做成人彘之前我便是如此,但镜中面孔少了几分凌厉,大概是我进宫前的模样。 瞧我愣住,容光柔声笑道:“我最爱你彼时容颜,便给你保留如此。若你不情愿,那大可以残缺模样行走于幽都,不过那里美人太多,你会是异类。” “夫君欢喜,如媚也欢心。”我在心里翻个白眼,这眼前亏不能吃,英雄好汉几个活得能比我滋润,我笑得温婉些:“不知道这幽都美男鬼是不是也如夫君一样。” 江离斜睨过来看了半晌,终于点点下巴让我瞧底下那些鬼魂,都是断指残骸居多,有些连头都没有。 我静默地装个死人,寒冷刺骨的狂风卷起滚滚的雾气,笼罩在江岸炽热红火的花间,竟像是江水着了火,绚烂诡异。 “这里便到了奈何,远处大桥是幽都唯一能通往投胎地的第一大桥,水中这鬼若是轻得能坐上船,便能投胎去。若是不能,那一旦沾染奈何水,即刻灰飞烟灭。” 他捂住我的眼睛,柔声劝道:“不要看。” 耳边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许是上不得船,瞬间湮灭在猩红的水中,没了声息。 我在江离怀中渐渐有了困意,醒来正半躺在他腿边,眯着眼假寐。 江离笑得星辰灿烂:“黑无常你瞧,我家娘子便这样小性子,若是你一刻不理睬她,便难得她意。” “姑娘名中有魅,阎王爷亲自交代,得交给酆都大帝查办。您可千万别跳过他,毕竟千年来都无人摸透他的性子,白无常在他手中都吃过亏。”冷面男人叹了口气:“许久不见白无常,若是他知晓您顶风作案,少不得还要刁钻刻薄一番。” 瞧他还在絮絮叨叨,我却知晓容光至多能听进半句,他生前就是京都贵公子里的霸王,横行骄纵,生活就是跌宕词赋、纵横诗酒、乐享奢华,万事都上不得他的心。就连死后都能在幽都活得滋润,连我这样罪孽深重的都能进幽都。 远处云霓越聚越多忽离忽合,五光十色上下飘浮荡漾,雄伟的城池里,房屋缥缈如繁星点点。 我起身远看,江离扶着我说道:“幽都远看浮华锦绣,却不比京城万事昌荣,金碧辉煌的灯火皆是鲛人的油水和人油。” 比星辰灿烂又比皇宫繁华,我收回目光,靠着江离,心中忐忑:“你生前王爷,死后还是王爷?” 他似笑非笑:“你是想问皇兄死后是不是就顶替了阎王?” 我心思急转:“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想长乐皇后死后会不会入主幽都。” “就她,下辈子吧!”江离从鼻孔里哼了声,对船尾的青衣男人扬扬下巴,那判官大笔一挥翻查薄子,缓缓道:“长乐皇后入宫前玩死了数十对男女,入宫后更是大杀天下,杀戮太重,十八层地狱无法收容。她死后,将被扔进奈何中,魂飞魄散。” 我微笑:“如此甚好。” 左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很快我心情平复,在判官的纵容下,黑无常找了寻常人鬼魂代我去十八层地狱受苦。 我在江离的亲自护送下,将要进幽都,这是他们合计的结果。我插不上嘴,小不忍则没命活,我不是不开明的人。 一方小舟游荡到奈何桥下,阴气森森比雾浓重,凄冷风中一个女子纵身跃下,水中掀起红浪一口将她吞下,黑无常叹了口气:“真是不安生,这幽都的男女何必如此多情,死在奈何中就再也爬不出来,勇气是有脑袋却是无用。” “这些鬼都是真勇士。”江离轻轻道,他很快便别开眼,再也不去看了。 故人 二 - 痴骨 - 君子成欢 “有时也并非深情如斯,只是地狱是万鬼归宿,不投胎而苦等的鬼将活上千年,失去记忆。每日每夜他们都无法忘记生前最痛苦的事,千万次重复痛苦,直到魂飞魄散,无止境的折磨让他们宁愿投身奈何。” “幽都生活如此困苦?”听江离这么一说,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鬼门关”,狠狠打了个哆嗦。 江海之中,那座沉沉浮浮的院落街道门口有株大桃木,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有阴森幽暗,上书三个漆金大字:“鬼门关”。 “鬼界地域广阔,媚媚你看见的不过十之一二,也就是鬼最密集最繁华的幽都。除此以外,便是荒郊野岭,墓地千里,阴森可怖,百鬼夜行。那些地方鬼吃鬼也是有的,生不如死的鬼自然也多。”江离扶我上岸,不料要去的地方竟穿过鬼门关,我捏着手心冷汗,贴着江离往里走。 门旁枯藤老树上鸦声暗哑,冷露沾湿殷红彼岸花,幽魂飘飘荡荡其间,每每路过都与江离行礼,江离却像是毫无所觉,只微笑向前。 见我们靠近,一席白衣的公子警觉走来,哭丧棒抱在怀中,斜睨江离道:“这位姑娘这王爷的什么人?”他眉眼平静,宝石般的黑瞳锐利,精细雕琢般轮廓深邃,气势逼人。一身白衣飘飘倒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人,吹一口就活了。 只可惜竟是白无常,头戴高帽,想不认出来都难。 “还有你!”,白无常脸上浮出刀凿一般的冷笑:“黑无常你本该在今夜勾魂与我,为何率先离去,这叫魂牌也尽数抢了去,是为了……这位姑娘?”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瞳孔猛地紧缩,却不再说话。 “白长舌,你就说在不在就是。”江离哼道,目光挑衅,果然忘了黑无常的叮嘱,我立即朝黑无常看去。 “王爷说什么?”白无常俊美的脸僵住,眸光冷得深邃。 黑无常立即挤过去,擦去冷汗,冰冷的脸上挤开一丝笑:“白老兄,我们要去见阎王爷,他可在?” 白无常立即皱眉,看了我半晌道:“自己去看。”他侧过身,拦下判官和黑无常,让我们走。 据江离所说,这阎王爷是我们走后门的关键。连酆都大帝都会给他三分薄面,还掌握了地狱和幽都。 在鸾轿上,江离大致疏通了脉络:阴间鬼界包罗七十五司,他们主掌因果报应,生死轮回,江离便主其中之一。十八地狱六案簿籍,七十五司生死之期,又隶属于酆都大帝。而阎王爷则是管无间地狱,十恶不赦及大奸大恶的人都要关进此地,永不能超生天界。 鸾轿停在酒楼外,东风扑来酒香,巍峨高耸的楼阁内佩玉、鸾铃鸣响,歌舞绚烂。画栋雕梁,步步换景,直到飞进最顶层的阁楼中。 酒香喷鼻懒开缸,半倚软塌的男人摇晃酒杯,指节分明,他扬起玉锥似的下巴,瞳孔迷离,唇瓣殷红。 七蟒五狰的红色裘衣在身,男人发黑如墨,侧头露出胜雪白皙的脖颈,俊美风流。 我朝他走了两步,试探道:“阎王爷?” 他猛地勾住我的腰,把我揽过去,酒香微醺我的眼:“很精致的姑娘?” 我被呛得干咳起来,江离一把拉开我们,面上愁云密布,道:“老兄,这是我发妻。” “等了两年的那位?”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在酒气氤氲下看不真切,狂野、邪魅,和戏文里青面獠牙的阎王爷完全两副面孔。 江离扶住险些摔下软塌的阎王爷,面色惨淡,似乎有难言之隐,却只垂下头说:“她嫁我为王妃,日后住在……” “江边小筑环境清幽,其中幽仙居最为繁华,让给她这住。”阎王爷喝醉了一般,又开了壶酒仰头喝下,道:“江王爷你公务繁忙,怕是难以满足王妃。幽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男,随意挑几个与你一同陪伴佳人,岂非有趣?” 不喝醉汉计较,我始终秉性这原则,于是微微笑着,当是默认。 江离已在嚎叫,不过被阎王爷余光一扫,一脸悲苦地道:“一女侍多夫,于理不合。” “鬼界律法你该精通,两年已过,你和这位不在有夫妻之实。我瞧青城、白子轩、谢必安都是不错的人选。” 但是四个就太多了,我想着摇头,去了其中的青城,终究名字女气,我问醉鬼:“白子轩和谢必安都是何人?” 回答我的就是阎王爷的醉容,还有牛头马面突然冲进阁楼带来的惊吓,我差点又死了一次。 鬼面如此阴森,獠牙纤长,我瘫在江离膀腕上出门,坐上鸾轿才回过神,掀开帘子透气。 红楼轩宇重叠,高高耸入云霄,白鹤、狰、饕餮等珍奇野兽盘旋其中,在迷雾中嚎叫、嘶吼,鬼哭尖锐惊心。 从南到北的廊道被灯火照得通明,幽鬼鬼怪行走飘荡间总有几个要上前行礼,少不得碰撞掉下头,踩碎手脚,血肉模糊。 我吓得头皮发麻,江离却还在神游中,神思恍惚,被我晃醒后面色更加消沉:“你要嫁三个男人!” “那不是阎王爷的醉话吗?” “媚媚,阎王爷说过的话等同金科玉律,就算酒醉也有判官记在薄上。” “可是我们这才见过一面,婚姻大事……” “没有可是!若是再因此去叨扰,阎王爷追究下来查到你早该沉入奈何,那你永世都只能在十八层地狱中不得超生。”江离很少这样认真,我更坐立不安:“江离,我不大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七日之后你要嫁三人――白子轩是出了名的冷面美人,幽都无人不知,每日为他伤神死去的鬼魂少说有数十。至于谢必安,以后再说,而我更不用提。”他脸色不佳,一一数出。 我倚在他肩膀上:“我最心怡你。” “什么时候?”江离很是冤屈地看着我,“媚媚,我知晓你最爱美男,我生前若非在京城数一数二,你是连眼神都不会给我。但在幽都,至少这一个美人白子轩可当真举世无双。” 能比江离的那只有谪仙般的男子,幽都大抵不会有,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背:“好了,去幽仙居看看,我还不熟悉这里。” 他耳根微红,吩咐鸾鸟后将我压倒就要脱衣裳,好在两步远就到了幽仙居,我理理衣服推开他,跳下马车直奔楼宇。 还有七日就是回魂日,江离为此忙得脱不开身,所幸刚追进阁楼便没缠我,被鬼差叫去处理公事。 还魂之前,我只能坐在阁楼中静等,但眼瞧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许是容颜可怖,照顾我的红衣丫鬟都忍不住提议:“小姐,您是画皮鬼,去取几张人皮备着理所应当。” “当铺中就有。”白衣丫鬟拿了张人皮来,细细描画后给我贴上,又软又轻,我拿起铜镜,满意点头,心中对回魂日更期待。 鬼种中画皮鬼道行不低,只因死前身体近乎溃烂,如今连块好肉都没有,不得不用新鲜人皮遮掩。 江离许我那时恢复鬼身,从此再也不腐烂。人皮还是要取的,只是不如像如今让我透不过气。 两个丫鬟被江离安排来照顾我的起居,除了脸色苍白如同死人化了妆,其余都妥帖,性子又柔顺。 白衣丫鬟挑起帘幕,轻叹:“是白公子!”语气中有说不尽的期待雀跃。 红衣丫鬟立即跑过去踮脚远眺,似乎不敢置信,捧住心口大力喘息了好半天,忸怩着又坐回了我对面,神色痴迷。 又是被美男迷眼的女人,我心中叹息,随口道:“若是欢喜,大可去追求。” 鬼界民风开放,我便直言不讳:“要用计谋去睡,这白公子即便天仙般人物,也难免不动心。” 两个丫鬟齐齐看过来,凑近我,我压低声音:“如果他涉世未深,你就宽衣解带,如果他阅人无数,你就路边灶台。装贤惠,温柔,大度,体贴,简单直白。” 白衣丫鬟红了脸:“这白公子据说已活上千年,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无数美色在他眼里若是太纠缠,都会被除掉。” 我不以为然:“像这种灵魂阅尽千帆,肉体懵懂无知的男人更好驾驭……” “江王爷!”丫鬟突然起身,恭敬行礼,垂手闭目,迅速出门,关门前还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头皮发麻,方才的话不知多少被他听了去,而我从前也是用宽衣解带才睡到了他,也算是手段。 江离定定看我半晌,笑着拉我坐下,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清雅高贵,他问:“七日之后要去人间走走,或是在幽都游荡?” 长乐皇后还活着,我怎能放心,于是恳切眨眼:“我们去人间游荡,一夜便回。” “为了皇兄?”江离眼神蓦地犀利,我迅速弯眼笑道:“有你在已经足够。” “嗯?”他哼了声。 我立即给出模棱两可的说法:“去见长乐而已!” 美人 一 - 痴骨 - 君子成欢 “那个女人……”江离刚开口就长叹一声,轻柔挽起我额头发丝,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到时候我与你同去。” 我摊摊手,顺从点头。 “阎王爷婚书已下,七日后你便回魂,便成亲,可谓双喜临门。” 醋缸开坛了,我毫不在意地转开话题:“这另外两个公子?” “谢必安是散仙,却爱钻幽都来玩闹,上回被白子轩的美比下去后,十天半个月再没出现。”江离的纤眉一挑,拉我到窗边,削瘦的下巴点了点:“你瞧!” 炽热的光照亮了阴风静谧的街道,不是阳光,而是冥火,整个天空好像着了火。燎天的烈火中,焦黑的鬼嘶吼尖叫,成千上万,简直是地狱。 楼下是幽都最繁华的街道,正对忘川。男女素爱这个调调,你侬我侬地在河川小舟上宽衣解带,耳鬓厮磨旁若无鬼。 街道上,弱些的鬼已经被烧干净,但他们仍围成一团静静地看,我顺着他们目光看去,瞬间愣住。 所见是一朵白色的牡丹在玉瓶中盛放,隔着那支花,白衣的公子席地而坐,手持狼毫画笔伏案作画,眉眼幽冷。 他柔软而长的黑发在光下如镀了层金光,朦胧不清,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 我倒吸一口阴气,男人仿若有所察觉,仰面勾唇,似笑非笑。可他的目光分明如水清透,深邃里揉了漫天星辰。 我管不住眼睛,尽管江离多次要拉我坐回去,我还是伏在小窗上。一直认为自己的外貌无可匹敌,可这阎王爷爹爹娘亲姑奶奶,男人长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他完全没有江离飘飘欲仙的清冷醇厚,但也不是阎王爷妖孽冷傲的腔调,和我见过的凡人也都不同。他俊美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高贵淡雅的气质从眉眼间散开,淡漠又温柔。 简直像极了传说中的仙人! 心砰砰乱跳,我失声叫道:“公子是?” 对方略显错愕,随后笑得更肆意,比起阎王爷的邪魅多了分洒脱:“在下不才白子轩。” 说完他垂下头,沾了点红到刺眼的血水渲染画上美人的眉眼,骨节纤长分明,比画上美人还绚烂浓烈。 楼宇微暗,鬼火摇曳,珠帘门高高卷起,八仙桌旁美人素手作画,长发如黑色流云扑散在白色衣袍上,浓墨重彩。 “娘子,他还没过门,你就如此上心!”江离叫住我,我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瞪他,他无奈拉我下楼,不安地道:“你可别离他太近,小心被勾了魂。” 我三两步冲进鬼气滔天的包围圈,白子轩晾起画卷,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盘猩红滴血的葡萄,他挥笔割下一小串,扔给我。 江离眼睛闪过惊慌,警觉地护我在身后,挑眉横对笑意柔和的白子轩。 好了,大夫君和三夫君对上……我,偷偷摸摸溜出百鬼圈里,却撞进了个冰冷的怀里。 “……” 竟是美人子轩。 我正不解,他却拿过画卷,放在我手中挑眉道:“你是画皮鬼。” 那声音低沉温润,犹如珠玉滚落在盘中,连带着我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心疼眼酸。 我不理他。 “这是一张仙皮,千年不毁,已画了你的相貌,送你正合适。”他声音和缓,语气平静,就像随手扔了个铜子不放心上。 我很想占这个便宜,但大抵幽都阴气太重,这美男明明笑容精致,却叫我觉着怨气冷凝。我干咳一声:“这皮比不得你美,我看美人已心满意足。” 糟了,我这张嘴就是爱调戏美男。可没想到,传说中听不得鬼说他美的白子轩愣愣发怔,看着我,却又像是透过我看在别的。 我眉梢轻挑。 嗯,很好,还没过门就开始想其他姑娘。 “媚媚,你不是说要去街上走走?”江离的声音从未如此好听,我朝白子轩摊手:“这是我夫君,我不便再叨扰你。” 我飞快拉过江离,他反手揽住我的肩膀,一大群鬼让道而去。女鬼们的目光有些还紧实地黏在白子轩那儿,剩下的就都狠狠剐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幽仙居是这条街上最繁华的地带,枢纽联系东南西,北临阴间最浪漫的圣地忘川。江离提议:“媚媚,这忘川上能修得同船渡,待再转世投胎,将缘定三生三世。” 我不是很懂男人这种调调,但能和爱自己的男人三生三世白头偕老是女人家的奢望,于是我轻点头。江离眸光含泪地抱住我,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深情的眉眼腻得化不开,我心虚,低眉垂眼不做声。 船家停靠的时候,那对衣衫不整脸色倦怠,一看就是刚做完好事的男女鬼飘上岸,还风骚地朝我勾勾手指。男鬼便算了,女鬼也朝我献媚算什么癖好,幽都民风算是梅开二度,糜烂里头开出了艳丽的花。 “不是下官不愿意,实在是这位姑娘罪孽太重,本该下十八层地狱抽筋剥骨,再回幽都做定夺,可……若是姑娘沉下忘川,那可要忘记江王爷的。依照姑娘生前罪孽,这……”撑船的竟然是一席玄衣黑袍的冷面黑无常,对江离不住地弯腰。黑无常手中白骨纤长在水中没入数十米,这浆看着渗人,我按住胸口,拉紧江离。 他冷眼一瞟,那黑无常苦着脸躬身请我:“王妃请。” 江离扶着我站稳,手指岸边大红漆金的戏台,怀念道:“一曲沉香青衣容,霓裳蝶舞花旦妆,媚媚你舞姿倾城,比京城当红戏子风情,天下女子无人可比。宫中那一见后,皇兄和我都心仪你,却是他让给了我。” 拿我与戏子比,和青楼女子混为一谈,本就是父亲坐上相位前不得已的痛处。那时候穷困潦倒三餐都没着落,母亲体弱死得早,若非我在酒楼高唱起舞,哪来钱铺路,父亲纵有大志也难以施展。 人人都戳我的脊梁骨,最爱骂“骚货”,那又如何?到最后十里红妆嫁进王府的是我,克死夫君后仍被纳为贵妃的还是我。只是江离不知,他一口一声叫着的皇兄对他是那等心思。 天光黯淡,街道条条都亮起万点冥火,幽幽发蓝,伴着红色的烛火,绚烂热闹。街头巷尾,吆喝声迭起,戏台上传出的歌声,响彻忘川湖滨,黑鸦发出惊叫,暗哑凄厉。 长风打转,头顶蓦地光芒万丈,驾车的八龙蜿蜒地前进,载着云霓旗帜随风卷曲,龙车上阎王爷还是身着红色裘衣,似笑非笑的目光划过我的脸,很快驾车远去,只留下点点火光。 张扬,邪魅,十分和我胃口。只是这身份――算了,我敬而远之得好。谁不知这阎王爷风流成性,长得好看的女鬼十七□□都是他袍下之臣,久而久之,江离恨不得黏在我耳朵上数落这位爷的韵事。 江面起了寒雾,黑无常送我们上岸后,长浆挥动,几个呼吸间就隐没在滔滔江水之上。 幽幽鬼火远远近近,只要路边必给江离行礼,有些新鬼死得太难看,绽开的皮肉里已经生了虫在蠕动;梳长发的女鬼全身上下都裹着头发丝,下身空荡荡;当街叫卖器官;手工剥人皮…… 腥味浓得恶心,我蹙眉:“没有正常些的店?” 江离愣了愣,遥指前头唱戏曲的勾栏,里头长桌铺展,坐满了鬼,却没有一个闹事的。台上男人轻轻吟唱,歌声婉转凄凉,幽怨的目光隔着一层珠帘,猛然瞥向我。 “彼岸正好,海棠依旧,轻叹春尚早。锦江把盏,魅姬弄弦,何惧醉千秋?”唱词清幽缠绵,挽着我手臂的江离却颤了颤,声音飘忽:“媚媚可饿了?幽都最负盛名的是望月阁,就在戏台边。” 刚才走过来,我就瞧见了诸多美人穿梭在临江高筑的红楼里,比起戏台多了分清雅,却少了几分烟火味。 换作寻常,我最爱这静谧场所。但如今台上男子悲悲戚戚,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就丢在江离身上移不开,着实有猫腻。江离这么个性情寡淡又常年惦记我的,竟然能得美人厚爱,这美人眉眼六分都与我相似,说是巧合实在难信。 被我拉着坐到二楼雅间的江离猛地喝下一杯热茶,猩红的茶水里泛出指甲和碎骨,他却瞧见,只一个劲儿说:“媚媚,当初我喝醉酒错将他认作你,我、我……” 我愣了一下:“你唐突了他?” “只是摸了一把他的手骨,冰凉细腻,和你的不同。你的掌心很暖和,那时候我就醒了,却被他强压着亲了满脸,好不容易逃开。后来,这魅姬就大肆宣称要嫁我,可他是男人,怎么会……怎么会……” 江离在京城呼风唤雨闹腾惯了,却只知伶人、不知小倌,更不懂什么是龙阳之癖。瞧他耳根子红透了,我敲敲桌子让他回神,自己倒了杯清茶喝下,才觉得暖意回身。 “这叫断袖,你该听过。”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含糊道:“给他配桩好姻缘,阴间美男鬼多了去,富得流油、风流能干的,数不胜数。”垂着头,他当真细数了阴间最富有的当白子轩,其次是那位名字女气的青城,再次就是阎罗王。 可那青衣偏偏,歌喉绕梁的玲珑幽怨的目光直冲我们的雅间,目光诚挚脸色殷红,大概感情是真的。江离不会懂,生前他皇兄事事让他,死后阎罗王和他关系又好得叫人眼红,所以他懂的只是自己的情爱。而其他人,在他眼里那只是可以交换的东西,随手就能扔开。 这个魅姬能让他按捺性子不一次解决,着实算个人物。他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说不勾人,除非瞎了。 瞧我盯得紧了,那魅姬竟放下琵琶,让乐师继续查弹奏。他背过身,笑得用长袖半掩住脸,倚着朱红雕梁往上看,一派歌舞升平中迷失销魂的艳丽。魅姬水红色的唇角微微抿起,众人面前轻轻飘起,落到我们桌前,毫不客气地挨着江离坐下。 此时,美人削瘦的脸,薄薄的唇,色淡如水,人如秋菊,极致雅致。也是我惯常走的套路,只不过我是被逼无奈,而他甘之如饴。 “你……” “他是狐妖王的爱子魅姬,还有两尾就能修成九尾狐仙。”江离眼里划过急迫。 我不慌不忙:“几年前修成九尾妖狐?” 魅姬扬起两根爪子,闪过得色:“一年一尾,轻轻松松。”说着,慢慢他化作一只金毛狐狸,瞬间抖出七尾,我数得眼光缭乱之际,又掉了两根尾巴。 江离脸色一僵:“你已成仙,还游荡在妖鬼里,于理不合!” 唉,他还以为过几年就能彻底摆脱魅姬,现在看来,黏在身上揭不开。于是我干脆做个顺水人情:“既然江离你心有所属,便请魅公子回禀阎罗王,我与江离的亲事不再提起。” 狐狸皮毛上金光点点,化作人身坐上江离大腿,手指伸过来勾起江离的下巴,轻佻而轻声地道:“你,是我的了!” 我一扫方才的没精打采,懒懒靠着软垫,看着起劲。楼下音乐高亢暗哑陡转,美人鬼乱舞,红烛摇曳,香风四溢,江离却猛地拉过我,意味深长地瞧我:“既然如此,我送你地狱一日游,算是全了你的心意……” “魅公子你瞧,我家夫君就爱同我打趣。”我捂住江离的嘴,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状若醉酒:“你娶我又娶他,多没意思,那咱们还是回家吧。”能屈能伸,该低头就低头,父亲耳提面命,我深谙其道。 这边江离冷冷的眸子打量了我半天,那边魅姬笑盈盈的眼就灼灼烧在我身上,所谓冰火两重天。我垂头干笑,喝我的茶。 “那便回去,还要商量回魂的事,婚礼又迫在眼前。”江离带我走出这片繁华勾栏,我立即甩开他的手问:“九尾狐仙为你沦落勾栏做戏子,你面子真大,婚礼那日可别忘记请他来助兴。” 江离当真沉吟,直到坐进金碧辉煌却幽冷昏暗的酒楼里,才缓缓道:“也不是不可以。” 一桌子琼酒佳酿、美食,我狼吞虎咽着,摇头道:“写封寻常请柬请他喝喜酒吧。”都是可怜人,何必相互折磨。 美人 二 - 痴骨 - 君子成欢 暖酒下肚,我餍足地挑个舒坦的姿势半躺着,眯着眼看这酒楼之下,鬼魅幻影般来来往往。 小二手里端的盘子,我看的瞬间满腹翻江倒海。有死不瞑目的断头,眼珠子上还堆了两捧彼岸花;新鲜的人皮上心还在跳;热乎的酒水翻滚着殷红的雾气…… “阴间的鬼没有几个不吃生肉,娘子若是不在意,至少喝杯血酒,以免被鬼小瞧。”江离晃悠酒杯,轻嗅,道:“阎王爷爱这人间饮食,白子轩便开店开满整个幽都,鬼才渐渐忘记自己该生啖血肉。” 听这意思,白子轩和阎王爷交情不浅,惹不起我也不敢娶回家。在他收到聘书之前,阎王爷指不定能断了这荒唐事。至于剩下的那位陌生散仙,我故作惆怅:“成亲前,我能见着谢必安?” 江离把玩着白骨酒杯,挑眉轻笑:“你已经见过他。”有讽刺,有淡漠,暗藏了些担忧。 我掰着指头数,从我死的那刻到如今,除开那些新鬼与判官,也就剩下黑白无常还有阎王爷。 我做出挣扎:“是阎王爷吗?”好歹邪魅风流,那幽幽眉眼,如瓷肌骨,殷红薄唇,纵然冰冷却也风情。 江离同情地瞥过来,扭过头去,道:“是那白长舌!” “什么!”如晴天霹雳正中脑门,印象中那缥缈的白衣当真是仙袍,黑瞳锐利,但瞧着不沾半点风尘,大抵都不懂闺房之乐。 瞧着微微翘起嘴角,独酌血酒的江离,我暗笑,很好,三个夫君里,我只敢要你。 直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才惊觉走了背字。这位熟人衣袂翻飞,清冷锋利的眼睛像是深沟里的月亮,幽冷似刀,瞬间拨开我的皮肉刺穿胸骨。他双臂紧实有力,压着我撞在桌角,一手钳着我要抬起的腰身,冰冷的手贴在我背上,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得仿佛能把我吸进去。 还未问他来意,我心头的暗火已熄灭,轻轻贴紧他,嘴唇落在他唇上,轻佻地笑:“原来如媚还未过门,二夫君早已急不可耐,当众就要入洞房?” “如媚你是个姑娘,怎么能……”无常爷莹白的脸皮子上浮出浅红。 我摊手:“看无常爷这样,定是已经知道你我的婚事。不满,你就去阎王爷那回绝就是。” 旁边的江离怎么都拨不开白无常纤长有力的手,脸色有些难看:“白长舌,你不是等待娇妻百年心如磐石,谁来许婚都不肯?如今倒像你那翻转的长舌,说变就变。” 白无常锋利的眸光在江离身上晃了晃,松开我,在旁边落座,压低嘴角笑道:“江王爷,我早说过,就以你的心智,早晚出事。” 这话不假,比起淡漠清冷的白子轩,难以捉摸的阎王爷,眼前这位白无常,江离很是单纯。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聪明得突破天际。 就说寻阎王爷办事,总得挑个他酒醒的时辰,那日撞破他醉酒销魂的模样,我日日提心吊胆怕被灭口。若再提起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我却在幽都享乐,连他都骗了进去,那可得再死个千万回。 江离被白无常弯弯绕绕说得两眼茫然,傻傻地抬头看他。白无常的笑容勾魂摄魄,眸中幽光流转,好好一个阴帅竟然生得如此好看,可惜了嘴巴毒。 “无论你说什么,媚媚绝不会嫁你,三个男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江离欲言又止地朝我摇摇下巴,大概心里想的和嘴巴说的完全两回事。 白无常眸光流转,露出得意挑衅的神色:“可惜阴间律法与人间不同,江王爷怎么总记不住。再说,论辈分,堂堂王爷你可排在后头,还是末流的第三位。” 江离气得哑口无言,一个劲儿地念:“白长舌,长舌妇那样尖酸刻薄。白长舌,长舌,长舌……” 白无常难得恼了,他高高掀起了眉,抬手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十指如葱嫩,指尖寒光冰冷:“……” 一出口,果然不是好话。 两人争得如火如荼,尤其是江离脸上怒意越发明显,稍微一刺,矛盾都能不共戴天。 我懒懒倚着软垫喝茶,既不能劝,又不能笑。左右都是夫君,两个男人的事女人插足总会显得别有用心,就算我再蔫儿坏,也得低调再低调些。 事后我沉寂五日,回魂那天我气色很好,给我批上画皮的丫鬟都笑成了灿烂春花:“回来后就就成亲的日子,只不过还要等到个三五天才能准备好,到时候就能见着白公子了!” 红衣丫鬟红着脸说:“那是小姐的夫君,阴间哪个不羡慕得红了眼睛青白了脸?等白公子等了百年的那些家伙总算要消停了些,也是,就白公子的手段来看,没几个敢去招惹。”却是倾慕的口气。 我披上薄纱,出鬼门关的时候,鬼影寥落,稀稀疏疏的影子外有个挺拔的身躯。 他拿着狼毫大笔在命簿圈圈点点,见了我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很是有礼地弯了弯腰:“今日回魂,人间少不得又乱上一回,黑白无常都出去勾魂办事,阴间没留几个鬼差,王妃可千万不能犯事。” “判官说的是。”我微笑点头。 他道:“王妃走过鬼门关去往幽都外的忘川,尽头便是人间,到时可化为鬼身。若想露面,万不可叫人看出您是鬼,否则闹出事来又是大罪。” 鬼门关外,皎皎明月从云间洒下清光,千里水天混为一色,孤鸿明灭,披风霜与雪。冬至日里的阳光清透、干净,恍如岁月美好。 我浅浅笑着谢过,坐上乌篷船。判官点了点那门廊树下频频张望的老者,神色淡漠地说:“王妃可知那是何人?” 船家接过话:“老人家等的是阳寿未尽的老婆子,数了数有十多载,久得我都快忘记他当初的模样。” 鬼的模样还会变,怨不得阴间的鬼都阴森森的。我望着渐渐看不清楚的鬼门关,一门之隔,幽都生生断在画卷般的江河外。 “啊,姑娘你还不知道,在阴间待得久了,仙人都会染上厚重的鬼气,早日投胎才是正道啊。” “你说的是黑白无常?还是阎罗王?”我仰面看船家,他道:“……” 千帆过境,卷起狂风呼啦啦地乱吼,我没听清楚船家的话就被送上岸边,乌篷眨眼消失在了浩浩汤汤的烟波里。 眼前的后宫依旧荒草横生,风穿过残垣断壁的声音里夹杂了太多的哭叫,我推开掉漆的门,走了很久才看见几个宫女屏息垂头走过,满嘴都是长乐皇后怎么怎么得好。 玩弄年少男女,滥杀宫娥妃嫔,比我还招摇,偏偏人前端着高贵矜持的脸,叫所有人都念她的好,连全天下最多情的容宸都为她收了花花心肠。我为媚妃,狐媚祸江山。她为长乐皇后,长乐未央,平顺安乐。 宫殿层层叠叠藏住过往的痕迹,绕过长廊还是看不到头的长廊,我摇摇晃晃飘进长门宫,满屋烟雾缭绕闻着还有药汤味。 汤沐的浴池里男子怀抱美人,美人吱吱呀呀叫得悠扬婉转动听,我躲在屏风后,烛火摇曳,画屏后的男人模糊绰约。三年未见,他的音容相貌都没有变化,连暧昧的喘息声都像极了初见。 容宸他姓容,名宸,字沾花。人如其名,爱沾花惹草。明明是睥睨万物的眉眼却满是多情,艳丽的、妩媚的、浪荡的、清高的……那道强劲的臂弯里满满当当都是天下难得的美人。 屋内暧昧一声高过一声,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我看得眼睛发酸,缠绵的两人终于舍得滚上大床,美人藕色皮肤上滚出细密的汗。 烛火被两边的宫女吹灭,门外太监的声音尖尖细细的:“长乐皇后求见。” 黄金龙床上的男人仿若未闻,急促欺压美人的身影没歇过,那太监又唱和:“端妃求见。” 床狠狠震颤过后,容宸重重喘气,还是没叫谁进屋,怀中美人娇媚地翻身压上去,又是云雨。眼下这光景,我争了三年的长乐失去了独宠,那时候还昂着下巴嘲讽我不懂――他们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入宫六年,三年在贵妃的位置被容宸宠得天上有人间无,却是个幌子用来给长乐挡住明枪暗箭,龙床沾都没沾过。 一臂万人枕,只有长乐还稀罕,可我不知怎的就动了情,叹了口气,我飘出宫殿外,迎面就是牛头马面。 狰狞的青面獠牙寒光凛凛,见了我却很客气地行礼:“王妃。” 他们手上的铁索摩出冷冽的声音,在阴气很重的夜里惊得我浑身发凉,实在到处飘荡着孤魂野鬼,死状就能吓得我再死几回。 和鬼差飘过去还有鬼端端正正地行礼,我便随他们去,飘进永乐宫,长明灯照得亮过白天。飞阁高百尺,桂殿兰宫直逼星辰,最气派的当属长乐的寝宫。 牛头马面在内殿门口停下,其中一个问我:“长乐皇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王妃若是尘缘未了,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若被凡人见了鬼身……” “那长乐皇后已然断气,只是凤体压制了魂魄,只能勾魂,她不会主动脱离肉身。” 我这才放心,没想到我回魂就是长乐的忌日,压不下勾起的唇角,我干脆笑着进屋。挥挥衣袖,宫人们倒地,我地大摇大摆走到床边,长乐娇媚的脸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苍白憔悴。 “你死后可就是地狱苦海,剪舌头下油锅,不得超生。”我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皮子颤抖的长乐,她错愕了刹那,很快却笑得轻浮淡漠,面带讽刺:“若你过得比我好那便不会来向我炫耀,见我的惨状也不如你当日落魄啊,如媚你有什么好得意呢!” 她苍白的唇浮出血色,脸上浮出刀凿一般的冷笑,小巧的嘴张张合合却像血腥的牙齿全部暴露,她说:“你还不知道,皇上为我修建了同寝的黄陵,而你却尸骨无存。” 说着如此卑劣的话,她小巧精致的面孔上却是娇媚温顺的神态,和以往如出一辙。 我伸手要掐她,牛头马面猝不及防扑进来,沉沉的锁链裹着我从脖子绕到脚踝,我惊怒:“她才是长乐,你们要勾魂的长乐皇后!” 黑无常从背后进屋,冷淡的面孔上浮出三分歉意,他抖了抖暗金色的卷轴,说:“这是酆都大帝亲颁的旨意,有女长乐延长寿命三十年,不得有误……” 后面说的什么我已然听不进去,心口呕血,却挣脱不开浑身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被鬼差拖走。死而复生的长乐半倚门栏,黑玉般的眼眸下浮起病弱的红,腰身纤细婀娜一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送我远去的目光却越发冰凉。 回魂 一 - 痴骨 - 君子成欢 黑无常送我到宫外,目光深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斟酌口气着说:“幽都阴气都不如皇宫重,你少来为妙,那长乐皇后你千万不要动,酆都大帝发话,阎罗王都不能不听从。” 我无奈耸耸肩,他又看了会儿天色说:“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到时候百鬼都会恢复鬼身,你是画皮,全身的皮肉都烂透了,多找些好皮描画穿上身。否则吓死几个人,这件事可就变大了。” 在我保证之后,黑无常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想再说,远处却有鬼在闹事闹得人仰马翻,黑无常这才离开。 京城的夜热闹繁华,遍地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门前挤满摊子,大红灯笼从街头亮到街尾,但活人里飘飘荡荡的鬼魂也数不胜数。 河岸会见情郎的女子身边,摊贩桌上,城楼高阁间,烛阴、毕方、虬裭身上都坐着好似看戏到处转悠的厉鬼,像我这样的新鬼游魂则是慢悠悠独自乱飘。 断头的、没手没脚的、肠子心肝肺都被掏空的,鬼的模样千奇百怪,要是这些活人惊觉,少不得吓得立马就能死。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眼睫,我扇扇睫毛,才发现是雪,寒冬料峭,新雪满肩。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天,子时降至,我身体渐渐渗水、发臭、皮肉腐烂,引得路人目光惊恐地四处躲避。 我摸了把烂皮烂肉,寻思吃混沌的小姑娘皮质不错,青楼叫唱的花魁艳压群芳,剥皮下来怎么画都不差,就搓搓手随手捞了几个。 可一眨眼,怀里的美人们都不见了,腰身反而被人轻轻捏住,动弹不得,那人身上有彼岸花的幽香,安心宁神。 “这是仙皮,千年不毁,已画了你的相貌,现在送你正合适。以你的容颜,名满京城的美人都比不上十之一二,不必拒绝这张画皮。” 转过身,白子轩唇边的笑温柔缱绻,目光如水清透,深邃如星辰,我忘记了反应。 “砰”的一声,远处天际边突然炸开烟花,一朵两朵,三簇四簇五簇,绚烂繁华亮满京城。烟火人间,一粥一饭,一窗一月,一拔一恙一如今,油米柴盐,浮生轻扬。 白子轩的手搭着我的手,犹如羊脂玉的脸散发着细腻温润的光华,眼里漏出几点欢喜,万千繁华都不如他的笑颜好看。 我垂头,掩去眼下的酸涩。 就这么被他牵着,我一手扯着手里那张轻薄的皮,有点拿不定主意。仙人的皮我随随便便披在身上那得多少鬼艳羡,这我不怕,低调惯了我还不习惯。但若是他当真应了求取我的聘书,那这皮就是聘礼,我还没过门呢…… 进了街心的月华楼,朱门内满目金银玉石首饰,龙凤呈祥的冠冕摆在高阁上,被四周烛火照得流光溢彩,不少女子羞红了脸倚着情郎偷眼在看,满脸期待。 白子轩进门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连带着皮肉外翻的我也暴露在了各种目光下,厌恶、惊疑、羡慕,如果目光能杀人,那满屋都是沙沙的刀剑声。 从前这些目光都是恨极了我一人便占据了大半公子的心,如今却都是恶心我这么丑陋还能和天下最美的男人手挽手,肩比肩。 有几个人说起了我的名字,白子轩微不可查地蹙眉,我伸手去摸他的眉,被他捉住捏回手心,去选光泽饱满的珠宝。 “什么名伶?如媚区区戏子攀附上小王爷,克死一位不算,还敢进宫做贵妃,索性咱们的皇后心里明镜似得。” “生得狐媚样还敢瞧不起咱们,最后死得那么惨,皇上还昭告天下,真是可怜!” “狐狸精不得好死,就是这个理。” 这话从我登台唱戏起一直听到我死,那几年,江南雨落里我高站烟水颦笑,一步步跳下去一声声唱到死,唱到我家族兴旺名动京城,跳到我站在那人身边不再畏惧权与势。 骂名听着及其顺耳,这些人看不惯却拿我没辙,嘲讽的模样都比如今假惺惺的样子顺眼。 我扬起尖细的下颚,勾起唇边的笑,依偎在白子轩的怀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再趾高气昂再傲慢些。 果然我们刚走进柜台,就有女人憋不住火气地冲过来,指着我的手指颤了颤:“你、你怎么像是如媚那个狐狸精!”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铜镜,镜中的我浑身的肉都烂了,只有脸上看起来不那么严重,青白的脸猩红的唇,实在像是棺材里刚爬出来的死人。和当初的自己,相去甚远。 白子轩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女人面上,她咬住唇畔道:“公子,你高贵典雅识得大体,为何跟长得像如媚的人在一起?”到底心思活络的人,媚眼如丝,白嫩的胸都快压过白子轩。 白子轩不动声色地移步,将我拥进怀里,轻轻刮了我的鼻,轻轻道:“若她是如媚,那我更加欢喜。” “那骚狐狸精是克夫命,当今圣上都避她如蛇蝎。”女人瞪圆眼睛,围观的长舌妇也都脸色铁青地围成了圈子。 我茫然地躲开白子轩炙热的眼,心里痒痒的有点甜,脸上的笑容都快藏不住,这人说起话怎么都像是表白。 猝不及防,他的唇贴上我的眉眼,很轻柔地吻上我的唇。四周吸气声分明,被打击到捂住心口的女人摔倒一片,白子轩却微笑着加深这吻。 对这我这么张可怕的脸都能亲下去,他又是幽都最美的男子,说不受用是假的,但我的心却涨涨得疼。 也就在这时,我看见白子轩眼角处青色的印记,像很小很小的字,我看不清楚,被松开的时候隐隐已经看不见那里的痕迹。 曾经无数梦中都有男子如梦,无一例外,他们眼角都刻了小字“囚”,很像被打入监牢的囚犯,而且还是重罪要死的那种。 我愣愣地听白子轩说:“楼上的凤冠霞帔,帮我包起来。” 还在摆弄配饰的大娘也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劝道:“这位姑娘面向不大好,公子你可要三思。” 白子轩深情地望着我,笑道:“娶妻当娶她。” 这下,整间月华楼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他们都随着大娘拿镇店之宝给我们的动作,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满目错愕。 “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压低声音,白子轩收好包裹,拉着我大步出去,声音低沉:“你是我的妻。” 他的眸光柔和不掺水份,明明我就是风中哆嗦的一朵残花,一株败柳,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最美最好的女人。 男人的痴情花我听得太多,披上画皮随便在街上走走,只要有当初的美貌,那拍马屁的声音就不会停。能把马屁拍得我心气顺的,也只有白子轩,这个才见两面就维护我的夫君。 回魂 二 - 痴骨 - 君子成欢 入夜百鬼回阴间,浩浩荡荡上了雕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白子轩携着我登上一叶小舟渡过忘川,我认出船夫还是送我来的那位,便想起了未听清楚的回答。 索性问白子轩:“在阴间久了会变得幽怨阴森,黑白无常与阎罗王为何愿意久留?” “黑白无常是阴帅,在人间就是将领,阎罗王就像皇帝。他们各司其职,人鬼仙三界才不会错乱。” “其他的仙为何愿意留在阴间?”我还是不懂。 白子轩却沉默了,他不笑,就坐在船尾幽幽地望着远处沉沉浮浮的幽都,白皙的面庞惨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坐不下去,去船头眺望人间远去的雪景,船家却主动搭话:“你怎么能在白子轩面前提这茬!” 瞧了眼船尾背对我的红色身影,我讷讷地回过神:“他也是仙?” 船家像是看傻子那样看我:“仙见仇,神仙见了都要发愁,那就是在说曾经的仙人白子轩。可惜他为妻触怒天帝后就被打入地狱,不得轮回也就罢了,偏偏年年岁岁都守着早已忘记他的那位,久留阴间。放眼整个幽都,都没几个阴气有他半点重,可惜了。” 听他说的话很有年代感,我好奇:“怪不得阴森森的怨气冷凝,他究竟在阴间等了多久?” “我在阴间的时候就听说美人子轩等了上千年,这好几个上千年过去,都不见他踏出阴间一步。说来也巧,今日是他初次离开幽都,连酆都大帝都惊动了。”船家沉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子轩。 我回到船尾坐下,白子轩正在温酒,瓷炉里晕开的水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清淡雅致地笑了笑,给我倒了杯酒。 看着我喝,他才举起酒杯晃了晃,喝下一口,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矜持。我看不懂他了,明明就是等不可能等到的人,这么执着,这么痴情,又有何用?人间有真情那是百年白头而已,根本不会有上千年,这太久了,久得我都不敢信。 我忍不住开口:“若是你不想娶我,我去找阎罗王,这点面子我大概还有。” “你嫁给我,这是我的福气。”白子轩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但眉眼太过淡漠看不出真假,我脑袋一热,迅速穿上画皮,扯开嘴角:“我好看吗?” 他浅笑着,小心翼翼地将皮剥下,再像穿衣服那样帮我扣紧,森白的冷月下他的眼睛一如以往深邃,眯起一点只剩下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黑,勾魂摄魄。 过了鬼门关,为了避开太多探究的目光,我匆匆告别白子轩,来不及回头看他一眼,就登上回幽仙居的鸾轿。 “媚媚!”刚下车就被抱了个满怀,江离紧张不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叫唤我的名字,阁楼上丫鬟们在笑,街道边百鬼驻足。 我赶紧拉他进屋,丫鬟们各自送点心和美酒来,而后朝我风情地笑笑,关紧门。 白烛在风中乱摇,我的心跟着混乱,这回魂了,紧接着就要嫁人。嫁几个,我都没想好。 回绝白无常,指不定我随意出门晃悠就能叫鬼勾去十八层地狱,小命不保。拒绝白子轩,我想全幽都的鬼都没这样的本事,第一美人的名声不是随便叫着玩玩的。 不敢直视江离的眼神,我一顿胡吃海塞后,他还是开了口:“阎王爷的聘书已下,三日后完婚。” “能拖个几天?” “媚媚!” “呵,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能在三天就做完?”我斜过眼睛。 “谢必安与白子轩你都见了,礼也收下了,只需三日后安心嫁去。”江离的面上浮起怒意:“白子轩还真是有手段,他送的聘礼最显眼,还是你的大夫君,到时候还不把我们都压下去?” 我摸上仙皮,这皮已经快和我的肉长在一起,撕不开,就像是我不曾被抽筋剥骨。这聘礼,我是永远都不会拿下来。 我疑惑:“那谢必安送了什么?” “你住了八日的幽仙居就是他名下的地盘!”江离揉揉眉心,倦怠地叹了口气,那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满腹委屈和伤心都完全在我面前揭开,弄得我不知不觉心软。 我坐到他怀里,他说:“真怀念你嫁我那夜的模样,和现在,没有差别。” 那是白子轩画笔有力,画皮上是我入宫前青涩的模样,我接过他拿来的镜子,我眉梢微挑,叶眉之下是晶亮眼眸很是灵动,朱唇白肤,优雅恬静,一切铅华都在嫁人之前洗得干干净净。 大红的床褥上,江离面色羞赧地靠近我,刚掀开红盖头,就横尸猝死。连容宸执意称我克死了他心爱的弟弟。 只是,江离临死前说的话听得还算受用。 那时他唇皮发青,抱着我的怀有些凉,却在微笑。不像是孩子吃到糖的笑,而是等待许多年,垂暮之际,几乎绝望将死,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他说:“媚媚,你会长命百岁,我若下阴曹地府,定在奈何桥边等你几十年,等到阎罗感动,许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我当时倚在他怀里,咬破舌头,满嘴血腥味,都不敢哭,我怕他走得不安心。 “夫君,若是你死了,我立即喝下鸩酒随你而去。” “你要的是凤位,你想权倾天下,皇兄已然答应。你嫁我,身份高得足够和长乐争,皇兄他会对你好……” 没说完,他就断了气,留我在新婚房里抱着他彻底僵硬的身体嚎啕大哭。 那时候我甚至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忘记容宸,陪着江离花前月下,晚风红霞,微醺唱赋,看尽春花秋月,赏遍花开花落,生儿育女,只求安平。 可惜生死离别不过一念之间,感动也就是那么眨眼间的事情,进了皇宫我心里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感情这种东西我从不追求,也不稀罕。我生而穷苦,求的是碾压天下的权势和财富,要的是一世昌荣。若再信仰别的,劳神费心不说,还不得好死,这教训我已经身体力行地体会过。 江离抿了抿唇,突然说:“若你不肯,我再去求阎王爷。” 肯于不肯不过嘴皮子话,我赶走啰啰嗦嗦的江离,和丫鬟锁在屋里抚琴,渐渐消弭那种来得蹊跷的不安。 从小我就经常做梦,梦中那个眼角刻着青色大字的男人每每都背着我吹曲,曲调悠扬婉转,我醒了却又记不清楚。梦起,我再躁动难平的心都会安定,醒来满枕潮湿。 红衣丫鬟和白衣丫鬟拿了鼓瑟和我和曲,我断断续续弹起记忆中模糊的曲调,缥缈青涩,恍如沉入爱河。 渐渐的,鼓瑟跟不上琴音,窗外却远远传来轻软的笛声,顺畅缠绵又带了些幽怨。我抚琴的手顿了顿,听了会儿后,跟上和奏。 这和梦中的曲调太像,比起温情却多了幽冷,不知是不是幽都阴气太重,和乐的曲子都能走调。 不期然地,我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淡漠精致的脸,我愣了愣,甩甩脑袋,红衣丫鬟却道:“是白公子吧?” “在咱们幽都,喜欢琴瑟的也只有白公子和九尾狐仙,那魅姬爱的古筝,当然是白公子在吹奏!”白衣丫鬟一脸艳羡地伏在床边,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痴痴地笑。 白子轩对曲子的掌握比我熟稔,我沉思了会儿问:“白子轩眼角有青色的小字么?” “小姐你这是道听途说听茬了吧?” 我仔细回想了那晚的情形,抬头看她:“那他究竟是仙,还是鬼?” 红衣丫鬟沏茶端给我,翩然坐下,带着神往的眸光微微发亮:“虽说美人子轩被贬进阴间千年,早已不仙不鬼,更不是人,但没有谁能和他比。” 我松开琴弦接茶来喝,暖意进心底后,我心道,真是年轻,看人就只看那张脸。 “小姐,白公子他不仅好看,还是出了名的有能力。”笛声停了,白衣丫鬟偏过头道,“开满幽都酒楼勾栏古董当铺赌坊,东家都是白公子说他是地府首富不为过。更有鬼说,白公子的权势仅次于酆都大帝。” 落日熔金,小窗外幽蓝的火带了点红,像是能烧光整个幽都。我深吸一口气,既然叫我捡了便宜,那嫁过去也没什么好矫情。 第7章 仙问 一 - 痴骨 - 君子成欢 在彻底落实有夫之妇这身份之前,我打算好生享受完全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晚。去酒楼畅饮,店家不肯收银两。 “白公子吩咐,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主子,哪有奴才收自家主子钱的道理。”掌柜亲自到二楼解释,又笑盈盈贺喜:“明日就是成亲的大好日子,白公子请了酆都大帝来参加宴席呢!” 我扣紧手心,双腿交叠,晃悠酒杯,尽量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僵硬。 “酆都大帝不是很忙?” 店家笑不出来了,他迅速瞄了四周,压低声音说:“那可是咱们阴间最大的官,是高位的仙,您在旁人面前可不能问太多。这位不爱听闲话,虽然往日很忙,可一旦发怒那气势如雷霆一般!” “若非公子和他在仙界的时候往来频繁,万万见不到面。”掌柜绷着的脸松弛些许,帮我叫了满桌子菜,又下楼去忙他的了。 我这才放下心,这大忙神仙总不该有时间去翻查我这个普通小鬼的旧账,他不是不爱听闲话吗,大抵也不该爱管是非才对。 悠悠闲闲吃到半夜,我喝酒喝得迷迷糊糊,下楼脚步踩空,咕噜咕噜摔下去,惊得掌柜急忙来扶。 搭着掌柜的手站稳,从大厅走过,吃酒陪酒的都垂目屏息,额上的冷汗滴进碗里。 我捏了把自己的脸,很好,仙皮已经长进我的肉里,那我瞧着应该就是娇嫩的姑娘。曾经一舞倾城靠的也是脸,怎么就这么多人害怕? 走出十几家店,我才听见那家酒楼炸开了锅,声音不清不楚地提起我的名字。 天色深沉得看不见路,幽蓝鬼火照得鬼脸阴森,大红灯笼仿佛化为人皮在哭在吼叫,寒冷刺骨的狂风卷起滚滚的灰尘,迷了我的眼睛。 迎面走来的男人好像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不确定地侧头去看,恰好满城灯火尽灭,我什么都没看见,却撞进了宽厚的怀。 我探入对方的衣服胡乱地摸两把,他结实的肉还很细腻,往下摸的时候,他倒吸了口凉气,叫我:“如媚”。语气缱绻旖旎,一连叫了好几声,越来越低沉。 烟花漫天绽开,照亮了大半的街,明明灭灭中白子轩深邃的眸亮而黑,一派凄冷中他长发飘逸,仙气十足。 他抱着我,我看着他的眉眼,就仿佛这样就能生生世世,眼中盛满对方直到天荒地老。 “去我府上坐坐?”他问。 “美人,走一个!”我大笑地横在他怀里蹦蹦跳跳,道旁的灯笼再度亮起,楼阁亭台样样都塞着幽幽的冷光,我闭上眼睛哼:“走不动,你背!” 天旋地转,我还愣着,就横躺在他有力的臂弯里,七转八拐走过郊外,这里的雾气很浓,青白的宅院极其扎眼。 正中红漆大门上高悬红木匾额,提着苍劲有力的大字“白府”,字迹飘逸灵动,仿佛吹一口气就能化作金龙腾飞化仙。 地铺白色暖玉,角楼处处幽静,凌空的阁道耸入云霄,长廊尽头是的屋子“吱呀”一声,门开之后,手持书画的男人躬身出来,垂眉顺眼:“公子。” 他目光偷瞥到我的,立即卷起手中的画,而后领我在这个书房静候。 “你,还有你们家公子……” 眉目柔和淡雅的男子笑道:“叫我扶风就好,公子他在梳妆,请姑娘稍等偏片刻。” 书房笔墨纸砚都带着淡淡的牡丹香,花满翠瓷壶,飘香熏染砚台,月光洒满书画,满室生春。厚重的寒冬,完全被阻隔在外。 坐得久我忍不住,想着白子轩对镜涂抹胭脂的样子,我避开换茶回来的扶风,偷笑着溜进庭院。 森冷的白月光照得我眼前发白,仔细看了看那白得刺眼的东西,我嘴边的笑有些挂不住。 斑白的骨节密密麻麻,那是枯白的人骨,正走在庭院中央小几前,花团锦簇中,他姿态优雅地端着毛笔在几案上那张皮上勾勾画画,随手捻起花瓣都是上皮的颜料。 我惊得浑身发软,冷风中,醉意全无。 银树上的雪落在白骨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是皮在说话:“既然看见了,就过来坐吧。” 他将皮贴在身上,从脚骨穿起,我瘫软在地,他很快穿上画皮,过来扶我,眼眸幽冷。整个幽都的鬼,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他怨气重。 将我扶进书房,白子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我对面作画,安静美好得像是画卷。幽都的冷光笼罩在他身上,却衬得他肤如凝脂,瞳孔深处深邃又神秘,叫我看不懂。 画卷抖了抖,白子轩泼洒黑墨,指尖飞转,提笔在美人图下方提字:花开笑人面,欢喜浮奈何。 美人肌肤胜雪,双目如一泓清水,清雅高华,顾盼之际,似乎就要从画中走出来。 “在想什么?” 他伸手勾住我的下巴,纵然我低下眉眼,仍撞进了他盛满星光的眼,我顿时失了言语。 可他是骷髅,比烂了皮肉还恐怖的骷髅,胜似画皮,比画皮还恐怖! 我猛地发力撞开他,飞奔出院子,不停步地跑回幽仙居,汗水湿透,心神巨震。 江离在屋外眼巴巴跟我进屋,我倚在美人塌上渐渐回神,哆哆嗦嗦着问他:“你知道白子轩是什么鬼种?” 他泡茶的手顿住,挑眉:“鬼中仙,不鬼不仙,不分门类。” “不是画皮?”我呼吸凝固,看着那薄唇张张合合,道:“你是画皮,不能就说全幽都都是画皮鬼。” 但我亲眼所见,想问得更细致些,江离却定定望着我,仿佛能和我心意相通,我倒问不出口了。 红烛染红江离的眉梢,月彩浮鸾殿,此时此景气氛很好,他敞开怀倾身而来,怀中却坐了个娇滴滴的狐狸。 “……” 金色的毛皮流光溢彩,我把软塌让给他们,坐到桌上去,喝点热茶醒神,顺带说:“魅姬你皮毛够滑溜,漂亮大气。” 狐狸摇晃着尾巴,江离闭着眼睛,皱眉叹气。 “不知道剥了来做裘衣如何,大概能让整个幽都为之艳羡。”我斜飞过眼。 “你!”金球般裹了一身毛裘的狐狸尾巴直直竖起,圆溜的媚眼飞射杀来,没将我如何,就被江离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哎哟,狐仙拿我没辙呢,我蹬鼻子上脸:“据说狐狸肉吃了能美容养颜,滋养灵气,江离……” 狐狸扑腾着露出脑袋,九尾上点点金光溢开,落成美人,斜着腰身歪歪扭扭搂住江离,笑得漫不经心:“我是仙,得蒙上天眷顾,绝不会死在你手中。” 我烹茶的手顿住:“白子轩也是仙,难不成上天光顾着你,而不眷顾他?” “你说他呀……”魅姬审视着我,江离唇齿微动就被他捂住,而后他坐上江离的大腿根,蹭了蹭。 “从仙界到阴间,流放三千里,几乎没命活。若非上天恩泽,子轩再美也不能活到今天。”魅姬轻蔑地挑眉看我,手指还在江离的眉眼上摸索,他轻笑:“仙都很温柔,又温柔又愚蠢。可我不像他们,我是狐妖化仙,骨子里就不吃他们那一套。” 他突然挨近江离,吻在他唇上,眉眼微侧飞了个媚眼来,眸中幽光流转,大有同情的意思。 桃花眼长在江离脸上只能说晶亮澄澈,在魅姬那儿绝对算得媚进骨子里,浓烈得仿佛化不开的胭脂。 但那眼神,太难琢磨,我坐拥三个美人,全幽都的美色都不能与之相比,又有什么好同情。 被狐狸眼看得浑身不对劲,我坐得方方正正,烹茶打盹。等到我舒舒服服,江离却沉不住气,捏住魅姬的水嫩细指,指着我:“都说多少次,休要轻浮。你赶紧向媚媚道歉。” 我摆摆手拒绝,没想到骄傲的狐狸低下高高扬着的下巴,当真说:“对不起。” 尽管眉眼冷冽了些,口气横了些,还是很好哄嘛! 江离推不开黏在他肩膀上大腿根上的魅姬,委屈地看着我,我喝光茶立马就走。 关门的时候,我看了眼魅姬,好样的,你行你上啊,江离愿意怎么来就怎么来。 第8章 仙问 二 - 痴骨 - 君子成欢 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睁眼闭眼都是森白的骷髅,枯白的指骨捻着红花,花汁揉进笔尖,点上眉眼。他头顶是冷冷的月,肩上落满花瓣,全身空空荡荡。 猛地坐起,我大叫:“不,不要,我不要嫁!”浑身冷汗,这张仙皮已经和我骨与肉融为一体,除非撕破皮……但撕破皮尸骨会再次腐烂,眼睁睁瞧着烂掉和不得不烂是两回事,我深思了很久。 不嫁吧,这皮是嫁妆,我得还。嫁吧,天天对着那么漂亮的脸,想到的却是皮下的骨,我害怕。 红衣丫鬟惊慌地推门扑过来,幽幽的鬼影吓得我更哆嗦,话都说不整齐,没一会儿又招惹来了白衣丫鬟。 他们站在我床前手忙脚乱地要扶我,我拍开两人的手,认真地问:“现在悔婚,来得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够了又来盯着我看,异口同声:“小姐,你这是想逃婚?” 我翻个白眼:“得了,享齐人之福,为什么不愿意?但你们知道白子轩的鬼身的样子么?” 红衣丫鬟涨红了脸:“白公子没有鬼身,他是鬼中仙,我没听过几个女鬼不想嫁他,小姐你醉得糊涂了。” “明日就是婚期,到时候白公子、无常爷、江王爷都会来接小姐去停仙阁,酆都大帝也会来。” 有点权势的都回来,我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随即换上轻纱,在丫鬟们的目瞪口呆下摔门。 万盏红色灯笼高高挂起,氤氲着朦朦的雾给幽都披上白纱一般,两旁挤满商铺,铺子前摊贩晃悠悠地打盹,寂静却幽冷的繁华。 我循着酒香走到缥缈阁,最高层阁楼里四周一片空寂,中间那张软塌上半倚的男人眯开眼笑道:“绿酒浅尝人易醉,美人,来一杯?” 摇晃酒杯的手指泛着苍白,七蟒五狰的红色裘衣滑落,白嫩纤细的脚踝勾了勾,不招摇却很诱人。 我吞咽口水,阐明来意:“阎王爷,我想求您一件事……” “退了与白子轩的婚约?”他朱红的薄唇有些刻薄的上扬,带了点嚣张的味道。 我瞪大眼睛,这阎王爷还能窥伺人心? 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啧啧几声,仰面喝光酒水,瞳色迷蒙,眼角却微微上挑,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半个时辰前,白子轩来过,来意和你惊人得相似。” 我撇嘴:“怎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你来得太巧?婚前,你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怎会得知?”阎王爷眯起狭长的眉眼,突然伸手拉过我扑倒在软塌一角,他俯身居高临下地看我,眉宇间带着戏谑:“他说啊,这仙皮算是贺礼,你不必归还。” 我垂下眸子,微笑:“多谢阎王爷转告。” 他的笑容慢慢收住,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声音和软:“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准备出嫁吧。” 松开我的下巴,他伏倒软塌上,一手握酒杯,一手端着烟管细细地吐气,背对着我说:“你所求的,自求多福。” 我心头一紧,被看穿心事,头昏脑涨地出去,身后阎王爷当真如催命鬼,他轻呼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问:“你喜欢幽都么?”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幽仙居,更不清楚怎么浑浑噩噩熬过不算漫长的夜晚,被丫鬟服侍着换衣梳妆。 千里幽都,百里红妆,炮竹声像是滚滚天雷,从大清早响到无常爷和江离进屋。 他们面上带笑,嘴唇很干,我轻咳,打断他们交流个不停的眼神:“又斗嘴了?” 黑漆漆的眸光齐齐飘了来,我心头正烦闷,遂自己拿了盖头披上,刚起身就被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出门。 鸾轿很快在停仙阁落下,大红毯子上铺满鲜红的牡丹花,谢必安从左,江离从右牵我上台阶。 旁边的鬼念叨来念叨去,无非就是我的名字,说新郎俊俏、气质不凡,新娘一定也是仙气飘飘的美人鬼。 一刹那,我脑海中尽是眉眼淡漠的白子轩,白衣华美红衣招人,他的一颦一笑都像盛世名画,美得波澜壮阔。 行至贵宾席,我听见熟悉的声音: “喜欢不过就那么回事,从一而终,认真且怂。子轩美人,你说是不是?”阎王爷调笑的声音永远这么欠揍。 我忍不住停下,没走稳,在台阶上摔下,红盖头飘飘扬扬落下,眼前是红衣胜火的白子轩,笑容恬淡,比我还像是来成亲的。 他红衣妖娆却很清淡,只是宾客。对视的瞬间,我想起人间那晚烟火绚烂中,白子轩携我的手,认认真真地说:“你是我的妻。” 可是,我头顶凤冠,外着霞帔,腰系锦带,足绣履,却是实打实的新娘。 “这就是酆都大帝。”江离压低声音,礼官随即高声道:“叩拜!” 叩拜后,我抬头扫了眼面前。 阎罗王坐在白子轩右侧,左侧是剑眉朗目,着古朴暗纹长袍,不怒自威的男子,桌前铺满佳肴却不看一眼。反而,他淡淡瞟了我一眼。 这等身姿容貌,只该是菩萨座前不染凡俗的得道圣人,缥缈尘烟中惊鸿一瞥,就能叫万千子民跪拜。 我心头剧颤,赶紧端起笑:“多谢大帝今日来此。” 男人疏离的眼没有瞧我,却给白子轩倒了杯酒,道:“听说你前几日去了趟人间,可是要转世离开?你的那位置,上头还给你留着。” 这口气熟稔的仿佛他的都是真的,白子轩可以为仙,却留在鬼气森森的阴间千年不肯走。 白子轩笑了笑,余光潋滟扫过我的眼。 他起身敬酒:“蓝田得玉,天成佳偶,祝媚小姐秦晋和欢,白头偕老。”眸光柔了一瞬,随即就转过头和酆都大帝在说话。 这大概是最荒诞的婚礼,我身披那人送的仙皮,嫁的却是另外两人,心中并没我以为的那样轻松欢喜。 直到回幽仙居,我还是提不起兴致,桌边的两位却闹腾起来。 “你离我娘子远些,否则本王叫你……叫你……” 谢必安的哭丧棒挨在江离嘴边,堵住他出口的话,惺忪却也掩不住的冰冷精明的眼波往他脸上一扫:“若是我没记错,你该排在我后面,今夜我愿意,那就是我先和娘子同床。” “你,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是你那美娇妻么!休想打媚媚的主意!”江离推开哭丧棒,水润的眼睛亮得惊人,谢必安的脸上却浮出刀凿一般的冷笑:“你那魅惑众生的狐仙窝在你府邸正巴望着,怎么,你敢说你不在乎?” “哼,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我们之间干干净净!”江离的胸膛轻轻震了一下,就听谢必安嘲讽的声音更悠长:“哦……” “原来王爷好断袖。” 江离瞬间气得推谢必安出门,眼见着就要动手。 关门前,江离笑得咬牙切齿,眼睛都没能从谢必安身上移开,只是说:“娘子,我很快回来!” 这一去,就是一晚未归。 我睡得安稳,翌日听丫鬟说谢必安去人间办事,连江离都惊动了,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阴间成亲的规矩和人间相似,夫妻须得吃五谷后再度共寝,我房中的琴上都堆了花生,只能先撤走。 丫鬟们在忙,我独坐闺房静默无言,三层高阁的幽仙居彻底冷清下来。 闲来无事,我换上轻纱跑去街上,白天百鬼蔫蔫,身形飘忽就要被蒸发了那样。两旁的摊位都没鬼看守,从远到近亮眼的只有道旁的彼岸花,红得艳丽,一如魅姬的眉眼。 街角那里的戏台上是女鬼撕心裂肺大吼大叫,唱得诡异奇怪却得了不停歇的掌声,我看了看,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金毛狐狸。 他的皮毛黯淡,我抱他的瞬间,他抖抖尾巴,却没化作人形。水润润的眼珠子瞅我一眼,小狐狸撅起屁股背对我。 金闪闪的尾巴只有八条,我捧住小狐狸,迅速溜进戏台底下,弹弹手指,幽蓝的火光照亮空阔的地方。 我仔细又数了数,还是八条尾巴,不对啊! “魅姬,你还有一条尾巴呢?”我尽量给他顺毛,可他却跳起来,滚在地上染了一身泥灰,像个粪球撞在我腿边才停下。 “是江离找你说了什么?”我心口发紧,将小狐狸拎进怀里,他圆鼓鼓的眼珠子睁开,里头一片死寂和绝望,声音沙哑憔悴:“如媚,我知道你心上人是人间高坐皇位的帝王,可江离他却假装不知道。” 这我知道。 小狐狸又说:“你想要的,他给不起,但他也假装不明白。” 这,我也知道。 江离是个聪明人,但他性子倔,认定的事情,十个我也拉不回头。当年我被人骂得祖宗都能气得跳出坟头揍人,江离却不在意我的恶名和戏子的卑微身份,浩浩荡荡娶我进王府。 但小狐狸不知道的是,江离这么单纯,那都是因为他是容光,所以被容宸堂而皇之地宠入骨髓。 皇上宠他这个弟弟,胜过长乐千倍。 容光也不是被我克死,而是皇上心思难测,突然一杯鸩酒赏赐给刚进洞房的我,却被撞破真相的容光一把夺过,喝了个干干净净。 容宸当时就坐在桌边,始料不及地愣住,紧接着扑到床边,那时候容光已经不喘得过气,却卧在我怀中,认真地告诉想我死的那位:“我要她,荣华富贵,从今往后你替我陪她。” 君临天下又风流多情的皇帝,第一次,双眼中带着怯弱、犹豫、小心翼翼,他颤抖着伸出手,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滚滚。 容光眉眼坚定,声音平和、微弱:“皇兄,这是你亏欠得我。” 都是荒唐事,我抖了抖沾了泪的眉睫,揉小狐狸的头:“容光值得你花心思去对待。” “你看,你我都可怜。”小狐狸说了句风牛马不及的话,抖抖尾巴,幽幽的蓝光中,狐媚的狭长眉眼颤了颤,说:“但更可悲的还有。” 也许是见我沉思,小狐狸直白地说:“黑白无常在阴间不过百年,阎罗王也只留千年,酆都大帝已经快超脱成佛。只有从来都不属于这里的白子轩,千年来不曾踏出阴间一步,奈何桥边总有他的身影,每过百年等到那人,却眼睁睁地看那人过奈何。” “是在等他的妻子?”我不太相信。 第9章 罗刹 一 - 痴骨 - 君子成欢 狐狸点点尖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我更加茫然:“既然彼此这么相爱,为何他苦苦等,他的妻子去匆匆投胎?” 狐狸笑得高深莫测,盯了我半晌,突然兴致高涨地蹦跶起来:“快,咱们去你那儿窝着。这乌烟瘴气的地儿都是灰,小爷的毛皮都暗了!难看,太难看!” 接住狐狸往幽仙居走,丫鬟见了纷纷要来抱,狐狸晃悠尾巴化作青烟,眨眼就不见了。 红衣丫鬟嘟囔了句:“魅姬难得现原形呢!”说完又继续打扫我大厅的杂乱贺礼。 眼不见心不烦,我关门准备睡下。一转身,床上却躺着妖冶妩媚的魅姬。一身青衣衬得人如秋菊淡雅,藕白的臂膀露在外面正在脱衣服,看见我也不躲,眼神放荡地哼出鼻音,眼角眉梢都是风流味。 那小样高傲又骄纵,我倒了杯冷茶清心降火,他不客气地脱得只剩里衣就钻进被褥,叫着:“这床小爷我要了!” “莫非你要勾引我?”我调笑。 小狐狸媚眼如丝,轻轻哼道:“你的心思压根不在江离他们身上,更不会轮到我,至于喜欢谁,那和我有什么干系?” 被点中心思,我沉默垂头。 “你也是有趣!和你一样心思难测的,大概只有白子轩,谁见了他不被勾去三魂六魄,可他只客气有礼,不动声色疏远,和我们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魅姬轻飘飘的话,很是感慨。 我望向床褥里鼓起一团的家伙:“魅姬,你活了多久?” 床上彻底没了动静,也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寐。 半窗疏影,雾未散尽,大雪飘飞,我倚着楼阁廊柱看尽幽都,忘川河畔依旧平静无澜,街道处处鬼魂稀疏。 远处那道红影渐渐清晰,大雪在在他发上、眉上、肩上印下白色的烙印。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来,地上的雪已经掩到了脚踝,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像是天降仙人。 待他在窗下停住,我俯身细细地看,白子轩眼下并没有青色墨痕。我再靠近些,不小心翻下窗,手忙脚乱地站好。 他扶了我一把,笑得春花烂漫,刚要说话,一阵哀哀的哭叫声从巷子里传过来。 许是我看得入神,白子轩道:“大概是新鬼,入了鬼门关却不肯过奈何桥投胎。” 循声找去,我们最终在巷子深处看见一抹青色身影,身量小巧,她躺在血泊里,大半的身子都被雪盖得严严实实。肚子破开的缝里,淤血和着脓水时不时冒出一些来。 我浑身僵住,白子轩却像是没看见这些,扶起女人靠墙坐好,柔声道:“姑娘,叫个轿辇送你去奈何桥吗?”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大,眼窝深,眉睫黑匝匝围了大圈,该是个美人。可看着面色稍暗,眼神沧桑,颧骨高得突兀,整张面庞瘦骨嶙峋,没有丝毫清雅细致的感觉。 点翠珠花散了一地,青衣衬得她文文气气,我琢磨着她大抵是个歌妓。 “我,我死得好冤,我不要过奈何桥!”她眼神躲闪惊慌,见了我们不断往墙根靠。 女鬼的眼泡微肿,越哭,肚子上那条裂缝的血水涌得更多。 污血湿了白子轩的靴子,他面色依然从容,褪去衣衫要给她垫着背:“小心地上凉。” 女鬼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了看我们,叫我的心肝乱颤:“良人以桃花为证,说他愿与我生不同裘死同衾,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肚子还未见世的孩子便被歹毒妇人挖了去,我也生生疼死。我冤枉啊……” 她的哭声幽怨而冷寂,空阔的巷子里回荡了很久,一个眼神就冻得我不敢开口。 白子轩摇摇头:“你若是不去投胎,耽误了最好的时辰,恐怕不会有好下场。不如等七日后回魂在人间走走,查清楚是谁害了你,再告到阎王爷那里也不迟。” 女鬼不以为意,哭得更凄厉:“良人被他爹囚禁在家,不日要与那毒妇完婚,否则他会被打死!若是我去见他,他知我已死,定会……” 这口气倒是深情温婉,可惜她尸身如此破烂,想必都无人收拾她的后事,我眯起眼打断她:“你那良人并未给你收敛尸身,也没立牌位,心里没将你看得多重要。” “你胡说!”女鬼眼里射出的冷芒,杀意凛然:“他必然是被丞相困在家中,他家里向来不同意我一介青衣如豪门,良人此番回去都是因为丞相称病,结果良人再也回不来。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等来的却是他未过门妻子带人打杀我!” 瞧她落得如此下场还信誓旦旦、执迷不悟,我冷哼一声,心里却泛滥起苦涩和酸意。 女鬼的眼一顺不顺地盯着我,突然唇边浮出戏谑的笑:“你们这些鬼哪里懂得人间真情,我愿在这鬼地方等我良人数十年,与他携手共走奈何桥。” 我再也忍不住:“想同过奈何桥那必定要有夫妻的身份,可你心心念念的人娶过你吗?他给你立过牌位认你为妻吗?别傻了,早些拾掇拾掇自己,求个好胎!” “我宁以诗妓谋生,就是为等那个人,你怎可羞辱我!我向来只认一夫一妻,你不守妇道不要脸面就罢了,别骚里骚气地沾惹我!”女鬼的尖叫简直如魔音入耳,余韵袅袅。 不要脸面这个词被人嚼烂了,到死都有人在我耳根念叨,我无奈地摆摆手:“既然你痴心至此,就好好等着看吧,看百年之后有谁还记得你!” 青衣诗妓比起伶人没差别,和戏子同样卑贱,我和她在太多人眼里都算不上是个人。台上风光台下陪笑,这是规矩,一旦动心爱上男人,就是飞蛾扑火。 最好的爱都在戏词里,骨立形销的从来都是女人,我看了眼还在劝的白子轩:“这些人失了心最是难劝,我到人间查查事情的原委,好叫她死心。” 白子轩弯腰将薄衫给女鬼穿上,道:“改些时辰再来帮你。” 巷子又阴又湿,我回幽仙居换了衣裳,叫白子轩也换了身。 这里只有江离的衣裳,白子轩穿了却更合身,白色羽衣当真仙气缥缈,泼墨般的发束在脑后,露出整个额头,眼神内敛而沉静。 他这一笑,眼角细细的青色篆刻浮现,我眨眼正要看仔细,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倾倒众生的美貌。 “好似故人来。”望着白衣飘来,我忍不住呢喃。 他走近了,眸光深得能照进我的心底:“像你哪个故人?” 第10章 罗刹 二 - 痴骨 - 君子成欢 江离像,白子轩也像,他们和我记忆中的容宸有三五分相似,脾性却全然不同。 我微笑摇头:“吹风多了,我方才说的是胡话。” 刚到京城,华灯初上,从街心处洋洋洒洒照亮整座城池。我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容宸那会儿,他高坐骏马上疾驰而过,惊鸿一瞥叫我乱了心跳,婉约的唱词含在嘴里许久吐不出。 直到容光挑眉叫我的名字,在我戏谑的调笑中越发温柔,腰身却挺得不能再直,我才回过神。 “事情已经查清楚,去相府。”白子轩与路边的姑娘道别,那姑娘艳羡的眸光快能洞穿我的脸。 相府门口铺展开的红绸层层叠叠,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隐约还有人称赞:“公主出嫁,真是荒唐。” 公主性子骄横跋扈,我嫁进宫中那年,她那根中指几乎点在我的鼻子上冷笑:“就凭你,低贱,身子还不干净!” 这位公主怀着的心思很清楚,身为容宸的皇妹,与他同父异母,存的却是与容宸同床共枕的异心。 她当初多骄傲,眉眼凌厉地弓着腰,一字一顿:“我想要你生,你便连死都无法奢求。你不是不认识我么,我道不介意死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姓容,有容天下之大的容,洞房花烛的花烛。” 那一刻,她娇羞得连声音都细若游丝,可惜她不知花烛原是一种毒花,生得美却毒得叫人不能碰。 我叹了口气,却才见白子轩已经拉了我进去,一路上,回禀的人都在高声叫道:“吾皇万岁。” 我才惊觉,挽着我胳膊的他眉眼的轮廓更冷厉,上扬的唇水润撩人,看着像是刚做完好事。 眉眼狭长,下颚尖细小巧,亮却冷如月的眼里含着睥睨众生的桀骜,似容宸,却比三年前的容宸更淡漠沉寂。 可惜再像,他还是白子轩,而不是他。 自容光死后,容宸越发无心政事,皇家乌七八糟的事每天梗在我喉咙里,无从开口。 炽热的目光或隐晦或直白地在我脸上乱扫,很快有人认出我,不可思议地惊呼:“媚妃!” 时隔三年还有人记起我,我勾起唇,捏住白子轩的掌心,在他垂下头的瞬间扣住他的脸,咬上他的唇。 一时间屋里尽是抽气声,白子轩却咬住了牙关,晕红在他而后漫开,他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瞧男人淡然地拉着我坐在上首,我盯着他乱颤的眉眼,心底笑他如此纯情。 没人敢来寒暄,所有人都端坐着垂头默然,只有老丞相闻风而来,长满褶子的脸笑得乱抖:“皇上您不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了一张脸,大叫:“媚妃娘娘!” 我心想从未见过此人,却为他顶替了我爹曾经的位置不喜,便随意摆摆手问:“公主可是要嫁进府中?” 丞相本就惨白的脸更是失色,抖嘴皮抖了半天,一字不吭,我等得不耐,却听见女子的冷哼:“来得到底齐全,都是来瞧我笑话?” 女子笑得比花娇艳的脸与以前并无差别,只是眉眼的轮廓圆滑了不好,话也少了,本该狠狠讽刺一番的她却只是骂了一句就住了嘴。 霞冠凤帔已经被撕裂,翱翔九天的凤裂成两半,早有人说:“公主这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论罪当诛!” “早将公主送去和亲,哪有这些事!” 声声慢慢钻进耳朵,我忍不住砸了茶盏过去,摔在叫嚣得最狰狞的那张脸上。 那人一身漆黑得坐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我差点没认出来,这位公然穿着黑色蟒袍的男子竟是他。 长乐皇后的嫡兄,当今功高盖主的大将军! 那张端正的脸上偏偏映满戾气,我迎上去巧笑:“将军也算是故人,如今见这心胸越发狭小,还不比女子。” 他凌厉的眼虚眯,勾唇轻笑:“原来是媚妃。”明明声音轻软,眼神静谧,却叫人心颤。 可惜我不是曾经的如媚,这会儿只是勾起他的脖子,手指已经按在他的心口,笑得满不在乎。 “野菰可汗要的向来都是长乐皇后,怎么到了将军嘴里,一口一个都是和亲的公主?欺上瞒下,蔑视皇威,下一步是要谋权篡位吗,我的好将军?” 他的目光却是探究又冷静的,嘴里向来吐不出好话:“你这等卑贱之人懂什么!” “将军好本事。”白子轩从高位上起身,削瘦的身子崩得笔直,似笑非笑:“可惜人活得太通透,再活久了不免乏味。” 话音刚落,屋外密密麻麻的士兵已经围住相府,丞相脸色沉下,迅速挡在白子轩面前。 这会儿功夫,被喜娘压住的公主跑到我面前,拉着我上下打量,惊疑不定地呢喃:“我亲眼瞧见死了的呀!” 这直白的口吻,半点心思都藏不住的脸依旧盛气凌人,却没有以往的凌厉,我垂下嘴角看她:“容宸不可能强迫你低嫁。” 她冷笑:“长乐哪里能容下我?” 她染了风霜的眼,我只能假装没看见,只问:“你这未成真的夫君可是个负心汉?负了身为诗妓的女子,而且还是你指派人去害得她?” 容烛张大了嘴:“许是那负心汉自己动的手……” 窗外突然闪过惊雷,不多时狂风卷着雨扑打过来,浓密而细长,宛如利剑的光芒划过,刺穿了将军的胸膛。 血从将军的心口喷洒而出,这位指挥千军都毫不变色的将军看着皇宫的方向,这一刻却落了泪。 他的嘴动了动,我看清了他是在叫:长乐。 分明是他给她起的闺名,却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不得越过的雷池,成就了长乐皇后。 痴心何付? 已然相亲,何须奈何。既然悲欢,何必浅笑。既不回首,何必不忘。 我上前一步,轻轻捧住将军死灰的脸,笑道:“将军,是你将长乐一步步推进深渊,她无法抽身,你不能自拔,这叫痴傻。” 可惜他再也无法开口,我回身,正撞上白子轩的目光。 他在笑,勾起唇看人的时候温和无害,却无端让我觉得被猛兽盯上,他越是笑我越是胆颤。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将军的脸上,笑得毫无温度,轻声不知说了句什么,才带我离开。 正值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朗煦,落霞与孤雁齐飞,秋水和长天连成一片。 男人修长的指骨紧紧贴着我的,拉着我走过层层叠叠的阁楼与亭台,却在门口停住。 眼前是金龙盘旋在上的马车,先刺进眼睛的是那双骨节干净的手,紧接着便是那张虚浮轻佻的脸。 他见了我们顿时笑得更张扬:“为朕排忧解难的可是仙人?”他已经将白子轩里里外外看了多次。 回应他的,是白子轩沉静内敛的眼神,我也只能一声不吭。 直到现在,容宸连个眼神都没施舍过来。或许在他看来,我只是个女人,低贱卑微。无论我是谁,都不重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