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拯救火焰怪吞噬的小姐弟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热闹拥挤的集市,沿街两侧的商铺将商品尽数罗列在门口。石板路的两侧,紧挨着商铺又插空补漏各自铺满一排地摊,仅留中间一米多宽的路面供行人、车辆和马匹通过。集市上商货琳琅满目,五光十色。街头五味杂陈,烟火渺渺,吆喝声此起彼伏。这样喧闹的场集,在这个偏远的小镇,每周日才有一次。辛勤劳作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在讨价还价、你推我嚷中,度过充实的一天。 在街转角的地方,挤满一圈孩子。大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盯着角落里的白胡子老爷爷表演魔法。老人坐在一口铁炉子前,他一脚规律地踩踏着鼓风机,将炉火舌吹得张牙舞爪,一手摇滚着架在炉子上dao弹形状的黑色铁桶。火苗与翻滚的铁桶水 u交融。 数分钟后,老人从炉子上取下铁桶,用扳手用力拧开铁桶盖子。“嘭”一声巨响,白色烟雾从铁桶中迸发出来。小朋友们连忙捂住耳朵、紧闭眼睛、吓破了胆,路人却被逗得哈哈大笑。小朋友们试探性地眯着眼缝偷看,仙雾缭绕之中,竟看不见老爷爷,爆米花的醇香扑鼻而来。大家瞪大眼睛,雾气散去,老人早已将一锅新鲜出炉的爆米花倾倒在青绿色竹簸箕里。金黄色的玉米裂开白色的大嘴,放荡不羁地笑着。每一粒都对小朋友充满致命的诱惑,仿佛在招摇呐喊:“来吃我呀!快来吃我呀!” 大家拍手鼓掌,迅速吵嚷开来。老人满脸慈爱,示意小朋友们快吃吃看。大家顾不得擦去口角的涎水,蜂拥而上,迫不及待猛抓一把就塞进嘴巴。酥脆的口感带着玉米的清甜迅速蔓延全身,小朋友们微微震颤,瞳孔迅速扩大,脸上的童真与笑容灿烂无比。于是大家张大双手,左右开弓,嘴巴里发出“咯吱咯吱”咀嚼的清脆声响,经久不息。玉米粒在整个夏日吸收储藏的太阳能量,瞬间在体内爆发。微风迎面吹来,玉米叶夹杂着甘甜味扑打在脸上,大家闭上眼睛,幸福极了。 老人很快发现围观的人群之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小男孩。他消瘦单薄,脸色苍白,眼睛却乌黑明亮。他约摸十一二岁光景,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一两岁、正在熟睡的幼儿,那应该是他的弟弟。他没有像其他小朋友哭喊着扑向爆米花,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充满好奇。老人心生诧异,从来没有孩子能够抵挡得住魔法爆米花的吸引。 老人拿起一袋爆米花,走到小男孩跟前。“好孩子,爷爷送给你!”老人笑到,声音浑厚有力,像从天空中传来。 小男孩微微扬起嘴角,漏出两颗虎牙。他眼眸里的微笑,像宁静湖水上和风拂过的涟漪。“谢谢爷爷!”然而小男孩并没有收下老人礼物的意思。 “我的爆米花可是充满了法术和力量哦!老鼠偷吃后,打败了一群野猫。溺水的小孩子吃了我的爆米花,很快就重新活过来了!”老人不甘地怂恿着。 惊奇和兴奋的光芒闪过小男孩的眼角,他弯腰拾起几粒散落在地上的爆米花。出锅的瞬间,几粒飞溅的爆米花淘气地击中他的脸颊。 小男孩摊开手心给老人看,几粒爆米花在跳动,沾了些泥土。老人内心一颤,那只瘦弱苍白的小手,手指纤细,爬满粗厚的老茧。新茧妄图覆盖在旧茧之上,相互叫嚣挤压。食指侧面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傲慢地笑着。尽管天气温和,余肿未消的冻疮开始结痂,像血吸虫般贪婪地吸附满他的手背。那只小手,像饱经风霜摧残的年轮,春夏秋冬的煎熬,历历在目。 “我劳作一辈子的手也不至于如此吧!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老人心里皮鞭在抽动。他低下头,这才发现小男孩穿着一双破旧的淡红色网鞋,裤子早已不合身,裤脚退缩到小腿。小男孩的脚拇指蠢蠢欲动,几乎要从鞋头破旧的洞里钻冒出来,冻疮的结痂早已俏皮地占据了那里。 那双淡红色的网鞋,应该是小男孩的姐姐穿小的鞋子,小男孩继承了下来。他用白色粉笔涂满用水打湿的鞋面,风干后,粉笔灰在鞋面驻留,但还是掩盖不住原来的红色。 小男孩感受到老人的诧异,脸瞬间红了。他身体微微后退,迟疑片刻,还是将一只脚藏到了另一只脚后。然而前头打掩护的那只鞋,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两只鞋被洗得很干净,白里透红,像极了小男孩羞涩的脸。 小男孩抱着弟弟,向老人深深鞠了个躬,以示感谢。老人这才意识到小男孩打算将捡到的爆米花留给熟睡的弟弟。弟弟的呼吸带动着小男孩的身体轻微颤动。他们的心跳和呼吸已然融为一体。 老人眼角微热,伸出手心疼地抚摸这个有些羞涩和木讷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头发茂密得像刺猬一样,扎得手生疼。 人群里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空气充斥浓烈的烧焦味,浓烟从不远处张牙舞爪袭来。小男孩和老人被人群冲散。 突如其来窜动的人潮撞击着小男孩,他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加速的心跳不自觉让身体压低了重心。几根粗壮的树根从脚上的冻疮结痂处奔腾而出,嵌入地底,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地面。 人群远远将烟雾源头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街角的一栋民房,燃起熊熊大火。尽管站在原地,小男孩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透过人群看到燃烧的房屋。 小男孩一阵眩晕和恶心,呼吸声强烈冲撞着气管和嘴唇。浓烟之下,那燃烧的火焰分明是一张扭曲的人脸,丑陋狰狞。它张着血盆大口,疯狂的撕咬着木质屋顶。尽管是明火,但寒气逼人,小男孩不由得全身哆嗦起来。 透过燃烧的瓦砾,小男孩看到更为惊悚的一幕。他的心跳敲打着耳膜,汗水从全身汗腺喷涌而出。瓦砾之下浓烟之中躲藏着一对瑟瑟发抖的小姐弟。姐姐大概和自己同龄,她衣衫单薄,跪倒在地上,双手牢牢撑着地面。她的身体像一座牢固的城堡,护住了躺在下面的弟弟。她的弟弟脸色如灰,微微抽搐着,两手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角,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然而他抓住的,是一根同样虚弱无力的稻草。 恐惧和虚弱让小姐姐的嘴角失去力气动弹,但小男孩清楚地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弟弟!妈妈!妈妈!” 火焰人脸贪婪地盯着小姐弟,口水落到地上,火星四溅,引发更多的明火。 小男孩喘着粗气,终于克服恐惧,大声呼喊求救。他的呼喊像投入大海里被淹没的渺小石子,没有引起一丝波纹。没人听见他的呼喊,也没人看见那张凶残的火焰人脸和瓦砾下奄奄一息的小姐弟。小男孩看到不远处强壮的男人们正竭尽全力提着木桶往屋子泼水,试图扑灭火焰。这些水却变成源源不断的食物,像汽油一样,反倒让火焰更加旺盛。 “妈妈…,你…在…哪里?”小姐姐的呼喊颤抖着,充满质疑,更加绝望,也更加微弱。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撞击洪钟,让身在铜钟内部的小男孩耳鸣眩晕。 “没有人听得见你的呼喊,包括你的妈妈!她在哪里呢?哈哈哈!羔羊无助的咩咩声听起来多可爱啊!”那张火焰人脸慢悠悠地发出阴险的笑声,那声音急促而尖锐,像万根针射向无辜的小姐弟。 小姐姐身体突然僵硬。小男孩不再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呼喊。火焰像游蛇一样,四面八方,长驱直入,直扑小姐弟。它们慵懒狠毒地吐着猩红的杏子,洋洋得意地抱怨道:“这些没用的蚂蚁!又是一顿无聊的午餐!” 就在火焰游蛇张开血盆大口浑吞小姐弟的一刹那,“住手!”一声响彻天际的呵斥像闪电一样横空劈来。火焰游蛇措手不及,呆滞在空中,四散变回那张令人厌恶的火焰人脸。 火焰人脸用余光轻蔑地扫过四周,发现意外收获,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原来还有两只小肥羊!”它轻易闻到一股强烈的恐惧味道,一眼就定位到人群外远远站着的瘦弱小男孩和他抱着的弟弟。他们原本渺小不易察觉,但此时整个人群都退变成他俩的背景。火焰人脸有些好奇,这个小男孩居然看得到自己,他自身难保,却胆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 小男孩想要逃跑,但脚上的树根让他无法移动。手中的弟弟越来越沉,他的双手颤抖到弟弟开始从他的怀中滑落。 “小鬼头,你的弟弟看起来更加鲜嫩美味哦!”火焰人脸垂涎地盯着小男孩怀中的弟弟,两只眼睛犹如炽热的太阳,黑子不断喷发。随之引发的太阳风暴横扫过来,小男孩觉得耳朵一阵刀割般刺痛。 小男孩眼前发黑,但不得不重新站稳,用全身力气将弟弟抱回怀里。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弟弟,长长弯曲的睫毛往上翘,小脸蛋通红,多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的苹果,那是童年最开心的礼物。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弟弟脸上。小男孩刻意侧扭身体,企图用瘦小的自己挡住火焰人脸的视线。 “又是一个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蝼蚁!”火焰人脸两眼放光,幻化成无数咆哮游蛇,汇聚成一股耀眼的火柱,那是一条巨大威猛的火焰眼镜王蛇。它的颈部轮廓逐渐扩大,两侧各有一团耀眼的火焰花纹。它早已按耐不住,风驰电掣般扑向小男孩,急切要享受用利齿撕碎猎物的快感。 小男孩下意识用手臂挡在弟弟身前。他刚举起手,眼镜王蛇的獠牙已经强行将剧毒毒液刺入他的胳膊。胳膊瞬间充斥着烙铁炙烤般的刺痛。小男孩被冲撞飞出,脚上的树根尽数断裂,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他用身体将弟弟护在其中。弟弟几乎从他怀中滑落的瞬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就像瓦砾之下的弟弟抓住姐姐的衣服一样。 小男孩和弟弟全身沾满泥土。不仅是手,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有节律地随着心跳剧烈翻腾,心跳的鼓点越来越密。“我只是一根没用的稻草吗?我俩已经失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弟弟还多么弱小,他甚至才刚学会走路,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绝对不是一根没用的稻草!”不甘像火山迸发,他弓起腰调整呼吸,颤抖着将弟弟重新搂回怀中,咬着牙站了起来。他的胳膊也长出强壮的根茎,为他提供强大的支撑,抱着弟弟的手不再哆嗦。粗壮的树根再次从他脚上长出,插进地底的更深处。他就像一棵茂盛的大榕树,和瓦砾下的小姐姐一样,整个身体都是守护弟弟的巢穴和港湾。 小男孩抬起头,绿豆般的泪水喷涌而出。泪花中闪耀着坚决,仿佛在嘲讽火焰眼镜王蛇:“你的本领就只是这样了吗?” “居然有这种事?”火焰眼镜王蛇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本该不堪一击的小男孩居然可以做出抵抗! 小男孩从怀里掏出在地上捡到的魔法爆米花,胡乱塞进嘴里。他记得白胡子老爷爷说过,这爆米花充满了法术,老鼠吃了便拥有打败一群野猫的勇气和力量。他眼神坚定,颌骨随着咀嚼上下有力地移动着。 咀嚼的“吱嘎”声极大地刺激了火焰眼镜王蛇,这是顶尖掠食者才配拥有的胜利号角。它抖动着尾巴,伴随着“沙沙沙”的警告声,分裂成千万条火焰眼镜王蛇。 天空被火蛇遮蔽,它们铺天盖地扑向小男孩,疯狂撕咬他的手臂。它们的身体悬浮在空中摇摆着,尾巴的沙沙声汇聚成胜利的交响曲。那只瘦弱的手臂被注入数斤毒液,肿胀得和小男孩的身体失去了协调比例。整只手臂都在燃烧,小男孩的心跳变得迟钝,像重锤撞钟一样,余音萦绕不散,半晌才会再跳动一次。 含有蛇毒的黑色血液突然顺着小男孩手臂上火焰眼镜王蛇的利牙往外迸发,溅落在火焰眼镜王蛇身体上,像浓硫酸一样腐蚀着群蛇的身体,它们身上燃烧的火焰瞬间被浇灭,纷纷坠落。 小男孩无力地微微一笑,魔法爆米花真的给了他挑战强大敌人的勇气和力量。 “有意思!”火焰眼镜王蛇兴奋地淫笑着,它很久没有遇到一个顽强抵抗的猎物。 密密麻麻的眼镜王蛇喷射着幽绿色的火焰。它们的瞳孔弥散整个天空。这些竖直的黑色线条,邪魅诡异,与水平的线条反复切换,并向天际无限延长,交织在一起,天罗地网般将小男孩和弟弟包裹在其中。 小男孩手上的灼烧和肿胀渐渐退却,随之而来的却是眩晕和剧烈头痛。恍惚间,他看到父亲愤怒地瞪着自己。从他懂事时,父亲就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盯着他。父亲转身离去,任凭小男孩喊破嗓子,他始终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小男孩看到母亲静静躺在床上。风轻轻吹拂,树叶随之摇曳,母亲却永远定格在昏迷中。小男孩泪如雨下,他多么渴望拥有父母的爱和温暖。 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弟弟,那张可爱的小脸像一个腐烂已久的苹果。整个世界瞬间关闭,小男孩厮嚎着跌入黑暗。火焰眼镜王蛇瞳孔交织形成的迷魂阵,引发的幻觉如此真实地模拟小男孩的恐惧原点。 然而这种失去至爱的绝望转瞬即逝。恍惚中,小男孩听见“嗖”的一声,一阵清风从他的脸上拂过,吹动他额前的头发。伴随一股青草的芳香,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就在被触碰的刹那,小男孩的手臂瞬间变得轻快舒服。他被一股温暖的洋流包围着,阳光透射进来。 第2章 魔法爆米花与太极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小男孩缓缓睁开眼。他看到握住他手的人,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宝剑。刚劲的剑气弧线,还萦绕停留在空中舞动。那人面色红润,硬气爽朗。一阵清风吹来,他花白的胡子和头发交织在一起,跃然飘动。多像小人书里的神仙啊。 他就是那个表演魔法爆米花、满脸笑容的老爷爷。 那些天罗地网般呼啸而来的眼镜王蛇,尽数被老人从七寸处斩断,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身体。它们的鲜血在老人的剑上激起熊熊燃烧的金黄色烈火,发出“呲呲”的灼烧声。老人的剑仿似一把烧红的烙铁,在雨水中肆意试探出击。剑的锋芒与火焰交织融合,在小男孩的脸颊上闪烁跳跃。 地上垂死的群蛇化成一缕青烟,重新汇合成火焰人脸。“真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火焰人脸怒不可遏,重新幻化成无数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镜王蛇。这些眼睛王蛇再次融合,变成一条喷着黑色怒火的乌金毒蛟龙。妖娆的黑色火苗窜动,像齐发的万箭让老人和小孩的眼睛一片生痛。 老人一把将小男孩连同弟弟拉到身后。老人触碰小男孩小手的瞬间,又是一阵震撼和难过。那些老茧和冻疮结痂,像荆棘一样扎进老人的皮肤,每一个都有倾泄而来、诉说不尽的故事。 小男孩紧紧握住老爷爷的手,那是一只宽大有力的手。这只大手同样紧握着自己,像很久以前妈妈的怀抱一样温暖、充满安全感。这突如其来的满足感,让他紧张与害怕。但这种洋溢全身的幸福让他挺直腰杆,让弟弟的头重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毒蛟龙吐着黑色火杏,不再进攻小男孩,转而逼近围观的人群。黑色火焰所到之处,瞬间烧成焦炭。老人明白这些无辜的民众看不到火焰人脸和毒蛟龙,毒蛟龙喷射的妖火却可以无情地吞噬他们。 水可以克火。但方才老人指引民众朝着失火房屋泼水,却丝毫没有作用。火不但没有被浇灭,反而越来越飞扬跋扈。 “要怎么办才好?”再这么僵持下去,瓦砾之下的小姐弟就算不被烧死,也会在浓烟中死于窒息。身后的小兄弟两人也会再次身陷囹圄。 老人有些焦急,转身怜爱地看着身后的小男孩。他身上的树根已经消失不见。再次注意到小男孩鞋子上企图遮掩底红色的那层白色粉笔灰时,老人有了主意。 “木生火,火生土,用土将木和火分隔开,火就不会再燃烧木了!” 老人架起制作魔法爆米花的dao弹型黑色铁桶,一脚开足马力急速踏着鼓风机,将炉火吹得鼎盛,一手高速翻滚黑色铁桶,铁与火疯狂交织唱着旺盛生命力的赞歌。须臾间,老人将铁桶瞄准黑色火焰,迅速打开盖子。 “轰!”一声巨响震撼山河,恶蛟龙连同黑色火焰随着声波猛烈颤抖。 紧随声音喷射出去的,是一股浓烈的白色烟柱。烟柱中夹杂着无数魔法爆米花,它们像海洋中蔚为壮观的鱼群风暴,随着白色洋流,奔腾咆哮着扑向黑色火焰。 白色烟柱闪电般略过人群,瞬间笼罩在黑色火焰之上。数以万计的白色颗粒,温柔灵巧地降落,精确地覆盖住整个失火民宅,并在人群前铸成一道白色屏障。 小男孩惊奇地发现,那些喷射出去的魔法爆米花,早已神奇地变成无数白色的陶瓷颗粒。世界在一片洁白中呐喊躁动。 恶蛟龙竖直的线状瞳孔瞬间膨胀,黑色深渊将眼白完全占据。它奋力吐出连环炮般的黑色火球。这些火球,比黑色火焰更加怒不可遏,像浇满汽油的燃shao弹呼啸而来。 黑色火球在小男孩眼眸中的倒映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小男孩这才明白,从火焰游蛇到眼镜王蛇,再到黑色恶蛟龙,火焰人脸通过不断变身,战斗力逐步升级。它吐出的火焰,从正常的火红色到幽绿色,再到黑色,火焰颜色由浅到深,蕴含的邪恶力量也越来越强大。 守护在人群之前的白色屏障,迅速调整队形,变换成一段巍峨的长城。长城气势澎湃,坚不可摧。象征正义的白色陶瓷颗粒急速上升,代表邪恶的黑色火球迅猛下降,二者相互碰撞摩擦,飞沙走石之间,天空中发出轰鸣震耳的雷声,连绵不绝。 待一切归于平静,一轮巨大的、黑白互补分明的太极悬挂在天空。白色陶瓷颗粒像富含强韧生命力的多春鱼子,从黑色铁桶中源源不断喷出,与太极的白色仪限血脉相连。黑色恶蛟龙也不甘示弱,持续发射漫天的黑色火球,为太极的黑色仪限补血添肉。黑白两仪相互争夺拉锯,此消彼长,互不相让。 老人气沉丹田,从掌心迸发。黑色铁桶被火焰烧得通红,高速自旋。夹杂白色陶瓷颗粒的烟柱在黑色铁桶口迅速聚集壮大,形成一枚威力十足的白色炮弹。黑色铁桶宛如一尊火力十足、弹药充足猛烈的加农炮,将白色炮弹以电磁脉冲信号的形式发射到太极的白色仪限。远远望去,一枚枚白色炮弹像项链上的珍珠静静地悬挂在空中。 恶蛟龙也再次升级,身后长出一对铺天盖日的翅膀。它身体拉成满弓,连绵不断地吐出黑色火球,一个分裂成两个,两个分裂成四个,分裂无穷无尽。这无穷匮的黑色火球,在恶蛟龙翅膀强劲煽动的热浪中,以更加猛烈的气势向猎物扫射进攻。 天空中平静的太极瞬间火光四溅,电闪雷鸣。闪电将天空撕裂成碎片,重重扔到地面以下。 小男孩双目迟钝,呆滞地望着天空,这刺眼的光辉在他眼中竟然没有激起一丝波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告诫自己正身处一场诡异的梦境。然而这场史诗般的梦如此真实,将他牢牢控制于其中。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下意识更加紧密地抱住弟弟。 恶蛟龙在这场黑与白的对决中仍然游刃有余。它慵懒地张开嘴巴,不再吐出像癌细胞一样无限分裂的黑色火球。也正是此时,太极的白色仪限中居然出现了突兀的黑色斑点。黑的进攻已经突破白的防守。 天空再次暗淡下来。正是如此,老人才看清真相。恶蛟龙并没有停止喷吐火球,只是火球居然从黑色变成白色。火球蕴含亿万度高温,炙热成白色,不易察觉。白色火球毫不留情地吞噬一切,让它们凭空蒸发。它们像野兽般扑向太极的白仪,尽管陶瓷颗粒顽强抵抗,却依旧迅速被碳化。白仪退败形成的鲜明黑色斑点在逐渐扩大。 “白色火焰?”老人诧异万分。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眼前这只恶蛟龙居然拥有与其不匹配的太阳的力量。 老人懊悔自己低估了恶蛟龙。他定神吸气,眼角余光像利剑闪过,割破左手食指。他用鲜血在制作爆米花的黑色铁桶上画出符咒。只见万丈火焰从黑色铁桶尾部冒出,黑色铁桶像飞毛腿dao弹一样朝着太极发射出去,在暗淡的天空中拖引着彗星般耀眼的尾巴。 天崩地裂之间,飞毛腿dao弹击中太极的黑仪,在黑色火球之中活生生撕扯出一道口子。漫天的白色陶瓷颗粒趁机占据填补其中。 太极的黑白两仪重新均衡。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像头尾相接、交互游动的黑白双鱼,各自拥有互补颜色的眼睛。 老人余光快速扫过呆滞得几乎忘记呼吸的小男孩,他清楚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白色长城重新调整阵型,从防御转为进攻,变换成一只白色雄雕。雄雕孔武有力煽动着翅膀,扶摇直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黑色恶蛟龙在这炙眼的金光之下,相形见绌,显得娇小羞涩。 恶蛟龙的翅膀蓄势往下压低,将身体拉成一轮新月,它高速旋转着身体,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击。然而金雕鹏程万里,一闪而过,锋利的爪子早已深深插入它的七寸。 太极里黑白两仪的均衡互补就此被打破。白色迅速占据上风,越过楚河汉界,与黑仪中的白点会师。白色像清洁工一样将黑色污渍向边缘挤压,直至黑色消失殆尽。黑暗终于湮没在正义之中。 恶蛟龙慌乱退化成火焰人脸。陶瓷颗粒瞬间重组成致密的金钟罩,将其桎梏其中。金钟罩不断缩小,铜墙铁壁般闪耀着金光,火焰人脸挣扎着却无法逃脱。惊恐的表情第一次挂在它的脸上。 金钟罩缩小成足球般大小的样子,像礼花一样朝着天空发射出去。“嘭”一声喜庆的巨响,天空中出现夺目的白色光辉,那是一枚笑脸形状的礼花在绽放。 老人笑了笑,那张戾气十足、骄傲的火焰人脸若知道自己幻化成如此甜美的微笑和给人带来幸福感的焰火,该有多羞耻、多气愤! 礼花的绚丽惊醒了小男孩,焰火形成的笑脸倒映在他清澈的眼中。只有新年才可以看到礼花,小男孩赶快低头许下一个心愿,泪水从眼角不留神又滑落出来。 整个世界像雪后一样清新,白云重新挂满湛蓝的天空。小男孩抱着弟弟急切地穿过人群,朝着瓦砾下小姐弟的方向奔去,他俩终于得救了! 空气中依然弥散着强烈的腐臭味妖气。老人扛着鼓风机,向失火民房吹去。随着陶瓷颗粒飘散消失的,还有覆盖在小姐弟上方的瓦砾砖木。新鲜的空气进入烧焦的房屋,温柔地吹拂着小姐弟的头发。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小姐姐身体弯曲僵硬得像一座拱桥。桥下庇护的弟弟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小男孩看着他那张因窒息肿胀苍白的小脸,多像自己的弟弟。 小男孩跪倒在小姐弟身前,拼命地摇晃着他们,学着大人的模样,轮流按压他们胸部心脏的位置,给他们做人工呼吸。直到老人也奔跑过去,确定一切都为时已晚。 小男孩歇斯底里地嚎叫着,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江河入海一样迸涌。 然而惊恐瞬间又笼罩了他。妖艳的幽绿色火焰,夹杂着浓烟再一次铺天盖地燃烧起来。世界又一次失去光芒,他们五人被牢牢围困在妖火之中。 第3章 小姐姐的黑色怒火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小男孩心跳几乎蹦到嗓子里,他像一滩烂泥无法动弹。躺在他身旁已经死去僵硬的小姐姐,突然以扭曲怪异的姿势硬生生站了起来。 “咯咯咯,你们终于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她诡异阴险的笑声,如万千只毛毛虫在心底爬行。 老人同样诧异无比,他迅速挡在小兄弟二人身前。他看到那个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小女孩,两只眼睛被怪魅的红色占领,犬齿狰狞,戾气环绕,这分明是一张厉鬼的脸。他居然误认为空气中弥漫着的强烈腐臭味,是火焰人脸残留下来的。 老人恍然大悟,幻化成火焰游蛇、眼镜王蛇和黑色恶蛟龙的火焰人脸,不过是眼前这个小女孩操纵的傀儡,她伪装得如此完美。老人立马举起手中宝剑,熊熊火焰再一次燃烧起来,宝剑被烧得通体透红。火光在他们几个人的脸上摇曳飘舞。小女孩的脸上却始终阴暗一片,她与光亮隔绝开来。 看着小女孩脚下那个真切死去的小男孩,老人如何都无法下手。手起剑落,小女孩的魂魄必将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小女孩愤怒地咧着獠牙向老人示威。她的眼神扫过小男孩弟弟时,咆哮的火焰竟柔和起来。她痴痴地走向小男孩的弟弟,却又望着自己的弟弟,十分恋恋不舍。 小男孩和老人都意识到,小女孩失去弟弟的怨恨,让她在刚死去就化身厉鬼。她扮演成临死前的样子,精心布置了一个完美的陷阱。即使化身厉鬼,弟弟依然是她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烙印。她失去自己的弟弟,急切想要找一个替代品,她的真实目地是小男孩的弟弟。 老人迟疑不决,他现在还能轻易斩杀眼前这个厉鬼小女孩。当她的愤怒强化,再次激起黑色火焰时,自己恐怕也要大费周章才能化解危机。他垂下的宝剑再一次举起。 小男孩却从老人身后一跃而出,抢先一步挡在了老人和厉鬼小女孩之间。老人不解,那个躲在自己身后颤抖的小男孩,居然胆敢冲到鬼怪面前。 小男孩和厉鬼小女孩有着相似的年龄和经历。他太清楚那种对唯一家人真挚的爱和守护,那种家人在自己怀中消逝的自责与悔恨,那是一种陷入万丈深渊、与光明与真理永世隔绝的绝望。 黑化小女孩也有些诧异。人类的情感对她来说,本应随着停止的心跳瓦解消逝。她诧异看到和弟弟一般大小的小男孩依旧会心生怜悯;她诧异眼前这个同龄男孩子居然站出来保护自己。她甚至诧异“她诧异”的本身,“诧异”不过是人类软弱无助的情感本能。 小女孩身陷大火包围,在等待救援的漫长煎熬中,磨灭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狰狞的獠牙很快又撕破她的嘴角,眼中的怒火再一次旺盛起来。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大火。小女孩的父母靠做佣工维生。他们天不亮就离开家门,工作完毕回家已是深夜。为了防止小女孩不照顾弟弟偷跑出去玩耍,担心弟弟因此走失,他们离开时将家门上了重重的大锁。 小女孩很小就撑起日常家务,为父母做饭洗衣,却永远只看到愁容满面的父母。直到弟弟出生,她终于有了陪伴。她主动照顾弟弟的日常起居。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弟弟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她的担忧和自责换来的,不过是父母严厉的责骂。 看着饥饿哭喊的弟弟,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像母亲一样哺乳他。弟弟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和支柱。她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也可以做帮佣,她一定会比父母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她会拼命打扫清洁,将所有盘子洗刷得洁白透亮。这样她就有足够的钱供弟弟念书,让他可以出门玩耍,不再像自己一样,在漫无边际的囚笼里重复着没有未来的一天又一天。 然而真正让她绝望的,并不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繁重家务。她也知道父母外出工作是为了弟弟和这个家。 火灾发生前,弟弟在床上哭喊着醒来,他应该是饿了。小女孩正手忙脚乱往灶台里添加树枝。弟弟的哭声加遽,她慌忙丢下树枝,随手抓起一块土豆塞进弟弟的嘴巴。 她安抚好弟弟,回到灶台前,发现方才扔下的树枝,一半在灶火里,在灶炉外的另一半也已经燃烧起来。她一阵慌乱企图将树枝踩灭。然而一切太晚,火苗已经顺着墙壁的竹席蹿到了房顶的毡布上。 她抱着弟弟冲到房门口,用力拍打冲撞,大锁早将门封锁得纹丝不动。他们冲到窗户前,小小的窗框布满细密的铁条。她大声呼叫求助,整个世界却仿佛只剩他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房间里烟雾弥漫,她把弟弟留在窗户旁,重新冲回门口。她剧烈咳嗽,几乎睁不开眼。她不断往后退步蓄势,全身竭力撞击门,直至膝盖和手肘布满血迹,门却未曾松动些许。 火势进一步扩大,重物从天花板掉落,砸在弟弟身旁。小女孩冲过去将弟弟护在怀里。刚回到门边,一块木头掉下来重重砸中她的小腿,她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为了防止怀中的弟弟跌落,她没有伸手防护自己,额头重重撞在门板上。 压在小腿上的木头异常沉重,瘦小的她无力挪动。她握紧拳头砸向木门,用头部辅以撞击。烟尘和炙烤越来越强烈,她无法呼吸,只能无力抠挠着门板,门板上残留的指甲痕印血迹斑斑。 她终于绝望地明白无法靠自己逃出去。屋顶正在坍塌,她双手撑地匍倒在地上,将弟弟护在身体下面,她已无力再抱起他。她多么渴望父母及时出现在门口,随着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打开这扇逃生的出口。 她极度恐惧。她害怕父母会因为她的疏忽引发不可挽回的火灾而责难她,她害怕永远失去至爱的弟弟。她嚎啕大哭,眼泪映射着屋顶的火焰,熠熠生辉。这些眼泪洒落在弟弟脸上,他的脸庞再一次清晰在她眼前跳跃。 弟弟面色苍白,已无力哭闹,身体微微抖动着。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弟弟!妈妈!妈妈!” 小女孩脸颊和眼框上的泪水被烈火烤干,双目和眉毛扭曲凝结在一起。她的喉咙像久旱的土地,嘴角的龟裂一直延伸到心脏。心脏还在撕嚎:“妈妈…,你…在…哪里?” 直到内心的呼喊也逐渐化为余音。小女孩最后的意念还在激励自己:“只要再坚持一秒,哪怕一秒就好!爸爸妈妈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必须坚守一些信念,否则随着脑海的空白,她会迅速死去。 那扇无情的门,从始至终都纹丝不动。小女孩最后的坚守像零星无助的火光,最终彻底湮灭。仇恨成了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恨她的父母。在弟弟和她生命的尽头,他们刻意躲避。过往的委屈历历在目,仇恨让她头脑逐渐清醒。她以为她也会恨弟弟,这个小男孩夺走了父母为数不多的关注。正相反,她对这个一起在鬼门关口徘徊的家人的爱,在此刻到达巅峰。 小女孩陷入昏厥。黑色火苗在眼前舞动叫嚣,像幽灵一样嘲笑她是个懦弱的废物。黑暗中,门外咫尺,突然出现一个妖媚女人的谄言。 “那个你称为妈妈的人,是一个自私的恶女人。在你弟弟最需要她时,她在哪儿呢?我来告诉你她在哪里!她温柔的双手正抱着财主的胖儿子,为他撑起一艘慢慢摇曳、驶入梦乡的小船。她富足的奶水正像涓涓的泉水灌溉滋养着财主胖儿子每一寸娇嫩的肌肤。” “你可爱的弟弟,多么纯洁无瑕多么无辜,这孤零零的火堆不该是他的归属!”女人的循循善诱突然转为严厉的呵斥:“但他从来都是一个累赘,就像你一样,没有人关心和怜爱!” 小女孩已无力疑惑这是否是幻听。这个妩媚的声音让她的愤怒又一次爆发,她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她恍然大悟,原来甚至连自己都不曾照顾和爱护弟弟。 是的,她恨那个生她的女人。那个女人牢牢锁住家门,不是为了防贼,只是为了防止她这个下人逃跑。在她快被烧死时,那个女人宁愿牺牲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把门打开。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或许就是那个女人纵的,那个女人恨自己,是的,火就是那个女人放的! “只有我才可以帮助你打开求生的大门!只有我才能救你弟弟!我可以赐予他至高无上的力量。用你的灵魂跟我交换吧,这难道不是很值得吗?” 那个女人的妖言穷追不舍。 彻底崩溃之际,小女孩心怀感恩,她终于再次拥有可以爱护弟弟的机会。小女孩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呼吸,她对黑暗中女人的神力深信不疑。她交出自己的主权,思维被黑暗中的女人随意控制。血液淤积在她的眼框里,遮盖了她的眼眸,她早已无法看清,只能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黑暗中女人的声音毋庸置疑地命令道:“你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厉鬼小女孩的控诉像电影一样,在小男孩眼前呈现演绎着。黑色血液从小女孩眼眶里凄厉流出,形成一条小河。小河流经的地方,万物腐蚀溃烂。 四周幽绿色火焰越烧越旺,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小男孩恍然大悟,这些火焰就是小女孩对死亡和母亲的控诉与怒火。整个世界一片压抑和死寂,火苗投射在小男孩脸上忽明忽亮。 小男孩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泪如雨下。他同样在弟弟生命垂危时手足无措。他何尝没有在黑暗的漩涡中奋力挣扎?不同的是,他的弟弟像风筝的结实引线,不管他飘零在空中多么绝望,风暴已然让他迷失方向,弟弟始终能把他拉回到安稳的地面。 第4章 爱与掠夺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小男孩怜爱地抱起熟睡的弟弟,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方才世界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弟弟依然睡得踏实安稳,仿佛身处一个沁蜜芬芳的异世界。 弟弟头左侧那个乒乓球大的凹坑突兀显眼,小男孩自责愧疚,不敢直视。但他需要让厉鬼小女孩知道,守护至爱的家人,也可以不需要仇恨。 一个礼拜前,午后异常闷热。熟睡的弟弟额头布满汗水,像清晨凝结的雾水的茄子。汗水像小溪汇集在一起,很快在弟弟头底的床单上画下一大片地图。小男孩匆忙帮弟弟擦拭汗水,片刻后汗水又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弟弟应该热得很难受吧!”小男孩很担心。他用毛巾沾满冷水,涂抹弟弟的额头,脸蛋和小手。这果然有用,汗水不再往外奔涌。小男孩自认干了一件大事,高兴地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窗外渐渐暗下来,弟弟的哭闹声把小男孩惊醒。弟弟满脸通红,声音有些沙哑。他抚摸弟弟的额头,滚烫炙热。小男孩给弟弟敷了冷毛巾,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摇晃起来。弟弟依然哭闹不止,他双手在空中扑腾,来回晃动身体挣扎。 小男孩满心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正恍惚间,弟弟身体往后一扬,整个从小男孩怀中后仰着跌落。“咚!”弟弟的头部重重砸在地面上。“哇哇哇!”他的哭声划破傍晚的宁静。 小男孩急忙将他抱起来,懊恼地轻轻吟唱安慰弟弟。他迅速环顾弟弟的头,没有流血,没有肿包,长舒一口气。 小男孩余惊未消,弟弟在他怀中哭闹愈烈。他意识到要用一只手扶住弟弟的背部,还没抬手,弟弟再一次从他怀中后仰着跌落。 又一声闷响。小男孩心跳从嘴巴里冲出来。他颤抖地将弟弟捡起来四处查看。他没有上一次幸运,弟弟头部与地面撞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凹陷。小男孩魂魄飘散,泪水甚至忘记从眼眶中掉下来,他瘫坐在地上。弟弟躺在他的腿上,面容拧成一团,嘴巴空旷地大张着,半晌才哭出声来。 吓坏了的小男孩和弟弟一起二重奏般“呜呜呜”大哭起来,眼泪也交织混合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居然是弟弟先停止了大哭。他身体随着啜泣微微哆嗦着,诧异地盯着哥哥。 小男孩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弟弟的小手,鼓励他:“叫哥哥!快叫哥哥!”“快拍手手给哥哥看!”“快做一个恭喜发财!”弟弟咿咿呀呀叫着如数照做了。 看到弟弟摔伤头部后口齿清楚手脚自如,他又叫到:“快斗虫虫给哥哥看看!” 弟弟伸出两个拇指,笨拙地头对头靠拢在一起。小男孩啜泣着哼唱妈妈教过自己的童谣:“斗虫虫,咬手手。虫虫,虫虫飞了!” 弟弟的拇指歪歪扭扭触碰到一起,然后分开,来回几次。两根拇指模拟两只争斗欢闹的小虫子,咬到了对方,迅速躲闪,然后又忍不住要去再咬一口。随着最后一句“虫虫飞了!”两只虫子彻底分开,各自飞到头两侧上方。 弟弟发出“咯咯咯”清脆的笑声,酒窝里斟满泪水。小男孩看到他动作熟练,转哭为笑。弟弟一阵哭闹后,头部炙热随着眼泪汗水往外排解,摸起来不再烫手,小男孩心石落地。 然而弟弟的情况却在第二天急转直下。小男孩早早起床,为弟弟熬好米糊。直到正午,弟弟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爬起来坐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哥哥给他穿衣服。 弟弟眉头紧锁,紧紧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小男孩试探弟弟的额头,他摸到了炙热的烙铁。更糟糕的是,弟弟头上那个小凹陷居然一夜之间变得和乒乓球一般大。他哼哼唧唧着陷入了昏迷。 小男孩频繁地更换着毛巾为弟弟降温。他用勺子小心翼翼将米糊送进弟弟的嘴巴,米糊沿着嘴角流出来。他只得用清水润湿弟弟的嘴唇。他轻轻拍打弟弟的肩膀,不断呼喊他的名字:“阿铃!阿铃!醒醒!快醒醒!” 他来到妈妈身旁,晃动她的肩膀。她和弟弟一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弟弟出生后,妈妈就陷入昏迷。小男孩抚摸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自责的泪水滴落在上面:“妈妈,对不起!我把弟弟摔坏了!”他一直坚信妈妈只是在睡一个长长的觉,在紧要关头会醒过来挺身保护他们。然而,她就像家里的一件摆设,任凭洪水滔天,兄弟倆饥寒交迫,她始终纹丝不动。 很快夜色降临,屋外伸手不见五指,屋内灯光昏暗摇曳。在期待奇迹发生的漫长等待中,小男孩度日如年。弟弟头上那个乒乓球大的凹陷,像黑洞一样吞噬着自己。是他的无知和粗心连续伤害弟弟,酿成大祸。弟弟跌落的场景像电影蒙太奇镜头一样一遍遍回放,他无以复加地责骂自己。他亲手将弟弟推向死亡的边缘,他是凶手! 十来岁的他,就像火灾中瓦砾下的小姐姐,还没有学会如何去面对和承担生死。他们无法想像前一秒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弟弟,转眼间就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小男孩滴水未进,逐渐陷入幻觉。各种可能性飘过他的脑海。他凝视着黑夜,黑夜更深情地凝视着他。他并不害怕,如果弟弟不幸因此夭折,死亡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妈妈和弟弟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这种家破人亡的煎熬和绝望不会比瓦砾下的小姐姐微弱半分。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关心自己,在乎自己?弟弟明明受了伤,还强行收起眼泪挤出微笑安慰自己。如今他孤零零躺在黑暗之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期待奇迹呢?小男孩的脸,坚定刚毅。充满他脑海的,并不是愤怒和仇恨,他并不怪妈妈袖手旁观。 “你撒谎!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痛苦!”厉鬼小女孩愤怒地打断小男孩的哭诉:“你自己没有经历死亡,谈论别人的死亡只是幸灾乐祸、躺着说话不会腰痛!” “不!不是这样的!”小男孩的眼泪夺框否认。老人也证实方才厉鬼小女孩多次让小男孩深限死亡边缘。 “是吗?”厉鬼小女孩冷冷一笑。她衣袖一挥,一支强弩飞出,在空气中撕裂出一道白色气流,直扑小男孩的弟弟。那原来是一只剧毒无比、快速出击的黑曼巴蛇。 老人急忙挥舞手中燃烧的宝剑,将蛇弩从七寸处斩成两截。但并没有改变蛇弩前段的速度和方向,它继续扑向目标。老人剑上的火焰瞬间熄灭。 白驹过隙间,小男孩扑倒在弟弟身前。黑曼巴蛇弩正中小男孩手臂,穿出一个血洞。鲜血从洞中喷涌出来,混杂黑曼巴致命剧毒的血液居然依然鲜红。小男孩的鲜血汇流进入小女孩的黑色血泪河,“呲呲”激起白烟,像水掺入到浓硫酸中,迅速引发一阵沸腾和爆炸。 厉鬼小女孩苦苦一笑,她往小男孩耳朵的方向看了看,头低了下去,若有所思。 不远处传来一个妇女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歇斯底里呼喊着“阿梨!阿梨!我的女儿啊!”双手刨着残砖破瓦,在焦土中焦急地翻寻着。妇人手指鲜血淋淋,破烂不堪,几近昏厥过去。旁人强行拉住她,她跪倒在地上,垂手顿足,拍打着地面,扑腾着朝瓦砾深处爬行。她的哭泣悲恸绝望:“阿梨!妈妈对不起你!” 厉鬼小女孩错愕万分,这个近乎癫疯的女人是抛弃她的妈妈。她口中呼喊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待旁人的束缚稍微放松,妇人又扑向废墟。一块巨大的焦木挡在眼前,冒着余烟。她一把抱住焦木,用身体和头去顶撞挪动。须臾间,焦木的余热将她烫得血肉模糊。她再一次昏厥过去。 看着这个自己憎恨的女人遭受着和自己一样的折磨,厉鬼小女孩本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但她用手指插入头发,猛烈摇着头不断撕扯。她头痛欲裂,额头青筋暴露,脑门脉搏疯狂跳动。 老人看到了她的脉搏,暗暗思忖:“她居然还会如此头痛,难道她还是人类?” 小女孩回忆起关于妈妈的美好时光。她出生那晚,月光如溪水流淌,院子里满树梨花随着水流浮动。父母激动万分,给她取名“梨月”。父母对她呵护备至,担心她一个人太孤独,便生了弟弟柳风陪伴她。她从小气喘体虚,父母给予她的爱和鼓励远远多于弟弟。 父母愁容满面,他们终日担心小女孩的病情。当他们看到小女孩忘乎所以地宠溺弟弟,心疼小女孩之余,不免也会责骂教导她。 那个眼中只有弟弟,对他万般宠爱的人,从来都不是父母,是小女孩自己!妈妈为弟弟熬好了粥,她会嫌弃倒掉,自己重做。妈妈给她添置了过节的新衣,她一言不发拿着剪刀裁剪成了弟弟的新帽子。邻里路人倘若逗弟弟取乐,她毫不犹豫抡起砖头砸向他们。她容不得任何人对弟弟好或不好,只有她才能独占弟弟,以至于她彻底忘记了自己。 爱一旦过界变成掠夺,双眼会被蒙蔽。妈妈锁住家门只是为了不让她四处攻击邻里路人。偏执和愤怒,让她将父母的爱尘封,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梨月…柳风…”小女孩喃喃念着儿时父亲反复教她的诗词,那是她和弟弟名字的出处。小男孩甚至看到,她的眼眸在某一瞬间闪烁着人类瞳孔的清澈。 小女孩痛苦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在与盘踞体内的未知力量撕扯争斗。她耳畔再一次响起不容置疑的呵斥:“无论如何,你弟弟已经死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凶手,你难道想放过他们?” 黑色火焰铺天盖日。甚至连老人手中握着的宝剑,都燃起黑色的熊熊火焰。这强盛的怨念和妖气,让老人惊愕不止。 小男孩想起怀里剩余的魔法爆米花。他记得老人告诉他,溺水的小孩吃了魔法爆米花后重新活过来。他抬起小女孩弟弟的头,却发现一块异物早已堵在小女孩弟弟的口中。小男孩将他倒立起来,用力拍打他的背部,一块土豆从他的口中掉落出来。那是小女孩慌乱间塞到弟弟嘴巴里的土豆。 紧接着一阵剧烈咳嗽和喘息,小女孩的弟弟渐渐舒醒。原来他被那块土豆堵住呼吸道,晕死过去。小男孩在他的嘴唇边涂抹了一些清水,水慢慢浸渍到喉咙,他睁开了眼睛。 “姐姐!姐姐!”弟弟虚弱地呼喊着厉鬼小女孩,两手朝着她的方向挥舞,他想要拥抱姐姐。 厉鬼小女孩的身体随着弟弟的叫声颤抖了一下,僵硬得动弹不得。她的眼睛明暗交替,血红色的邪恶和小女孩天生的纯真来回争夺领地。 她曾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弟弟,再也看不到弟弟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快乐地追逐蝴蝶。在与弟弟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纯洁无瑕、像黑色珍珠一样闪耀着光芒的眼睛,让善良在她的体内定格。小女孩赢了! 小女孩仰头朝向天空,发出撕心裂肺的挣扎。戾气和怨恨随着黑色血液尽数从她的眼眶流出,遁逃到地底。空气中的腐臭味彻底消失,弥散着青草的清香。 小女孩满眼愧疚地看着弟弟,“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我以为我疼爱你,但我爱的其实是自己。我不应该把你当成自己占有的物品。是我害妈妈锁住了门。我太懦弱,没有办法救你…” 老人安慰道,“不!你非常勇敢!你是一个好姐姐!” “不!是我太懦弱,才会让她有机可趁。谢谢你们!请务必要小心那个女人!她想要你的耳朵…”小姐姐虚弱地提醒着小男孩。 小男孩和老人满腹疑惑、面面相觑,“她?那个女人?她是谁?那个女人是谁?她想要我的耳朵?”原来,这一系列连环陷阱背后的真正幕后主使,是“那个女人”。 小女孩的眼泪流淌成一条清澈的小溪。她的眼眸间,重新闪烁人类才有的爱与怜悯。她似乎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实在太累,虚弱地抓住弟弟的手,依偎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妇人在众人的帮助下,终于推开阻隔在她和儿女间的残垣断壁。她精疲力竭扑向他们,所幸他们尚存气息。她把他们揽入怀中,喜极而泣。然而,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老人和小兄弟三人。 小男孩也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倒在地上。老人急忙将小男孩扶在怀里。在小男孩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抓住弟弟的手,那只小小的手,是他坚持活下去的无限动力和希望。 天空中飘起薄薄的太阳雨,一条彩虹挂在天边。小姐弟俩紧握着双手,小兄弟俩也紧握着双手。小男孩的脸上流淌着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幸福的眼泪。 第5章 鲜美的南瓜花瓣汤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嘭”一声巨响,小男孩的脸颊被什么东西轻轻击中三五下,他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疼得睁不开,他的手慌忙四下试探,摸到了躺在身旁、均匀呼吸的弟弟铃铛,他长舒一口气。 缓缓睁开眼,小男孩发现自己躺在街边角落里老爷爷的爆米花摊铺旁边。一圈小朋友围着新鲜出炉的魔法爆米花拍手赞叹。刚才叫醒自己的,正是开锅瞬间随着气流四处飞溅的爆米花。他疑惑地看着忙碌中的老爷爷,感觉手臂刺痛,脑海中闪过万千眼镜王蛇咆哮着扑向自己的影像,吓得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完好无损,找不到任何受伤的牙印。 老人朝他看过来,见他醒了,便哈哈大笑:“好孩子,刚才你被爆米花出锅的爆炸声吓晕了过去。我还寻思着要怎样把你叫醒,看来还是得再用一次这爆炸声,哈哈哈…” 小男孩伸了伸懒腰,打了个深深的哈欠,悻悻原来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不远处,人群将表演猴子跳火圈的街头艺人团团围住,两只打扮成齐天大圣孙悟空模样的小猴子在皮鞭的叫嚣和淫威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火圈上张牙舞爪的火舌,让梦境中被火焰怪吞噬的小姐弟闪现在小男孩的脑海。看着那两只瘦骨嶙峋的小猴子,小男孩苦苦笑了笑,自己应该是太想把这两只可怜鬼解救回家,才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吧。 他全身酸痛,咬牙起身,全身骨头“哗哗”作响。可能在地上睡太久,他的脚酸软麻木,脚趾上的冻疮隐隐作痛。正因如此才会梦到脚上长出一些奇怪的树根吧,小男孩叹了口气。他有些吃力地抱起弟弟,拍拍弟弟身后的灰尘,向老爷爷道别。老人礼貌性地点点头以示回应,便继续忙碌。 小男孩走到两只小猴子跟前,将怀中剩余的几粒爆米花递给它们。两只猴儿迫不及待一把抓住塞进嘴里,“嘎叽嘎叽”胡乱咀嚼。它们的眼睛随即闪亮起来,“吱吱喳喳”上串下跳,带动着脖子上的铁链一阵叮咚乱响。小男孩居然有些羡慕,要是自己带着弟弟来跳火圈表演,说不定也不错。卖命工作,至少有免费的剩饭可以吃。如果跳得精彩,说不定还有鸡腿奖励呢。他的肚子咕咕作响。 天色渐微沉,集市上的车水马龙已稀疏。小男孩使劲晃晃脑袋,想要清醒过来。刚才的梦境却越来越清晰,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在他的思绪中铺展开来。小男孩若有所思地朝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民众们正忙着清理一场火灾的残骸。大家感天谢地,一对小姐弟奇迹般地被他们的母亲救了出来。 小男孩在耽搁于爆米花摊铺之前,去了小镇上的诊所。医生检查完弟弟的头部后说:“你带着弟弟再回家观察几天,和之前一样,有异常情况再回来。”弟弟自从头部受伤醒来后,很快又陷入类似于昏迷的熟睡,两三天都叫不醒。醒来后还是那个普通正常的铃铛,却又两三天都精神饱满,兴奋异常,怎么哄都不肯睡觉。现在他又再一次深深睡去。 小男孩抱着弟弟疲惫地回到家中,胡乱喝了些剩汤果腹,依偎在昏迷的母亲身边,也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蓝天白云,天朗气清。小男孩估摸着弟弟不会醒来,给他喂了些清水,用被子在床沿筑了高高的围墙。便扛着木头做的玩具大砍刀,提着菜篮子,哼着歌谣,欢快地跳跃着,一路“砍杀”着出了家门。 一溜烟冲到家门口的斜坡底,他暗自赞叹自己的“凌波微步”炉火纯青。正得意间,脚下青草一滑,摔了个狗啃屎。他幻想自己是绝世的刀客,三步两步绕过一个山丘,爬上山去,他来到了自己的秘密领地,一片玉米地。 那是母亲以前开垦出来的荒地,每年都会在这里种满玉米。玉米间穿插着种些蔬菜瓜果。作物之间杂草丛生,小男孩从来都不去拔除。他也不去捉捕那些肆意啃食作物的毛虫。他坚信所有生命共享这片神奇的土地,每一个生命都有权利在这里自由的存活和生长。自己的到来已经打扰了大家,破坏了原有的宁静,他深感愧疚。也正因如此,他从未偶遇过大丰收。 看到在这里种草,却意外收获一些杂乱作物的小男孩,住在另一个山头的邻居建议他要给作物们施加氮肥。小男孩小心搜集了自己和弟弟的尿液,储存在大木桶里。腥臭熏天,小男孩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灌溉着每一株作物的根,和它们说着悄悄话。 直挺耸立的玉米靠近地面的草本茎,环绕着长出一圈结实的须根,深深插入土地中,将玉米株牢牢固定在地面。在他的梦境中,脚上也长出强壮的树根把自己固定起来。小男孩挥舞着木头大砍刀指着玉米喝到:“你这个玉米小妖怪,竟胆敢跑到本大侠梦中作乱?” “绝世的大侠,请饶命!小的万万不敢!”小男孩捏着嗓子,模仿惊恐的玉米小妖回答自己。 “废话少说!妖怪,吃我一刀!”他义正言辞,举起木头大砍刀佯装砍向玉米株,随后便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小男孩对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了如指掌。他给每一株作物、甚至每一只路过的小动物起名字,以表答对它们帮助的感激。 那株开满橙黄色花朵的南瓜藤,名字叫做五月。每一年新长出来开枝散叶的南瓜藤都叫五月,它们总是在每年五月初的时候,不经意间绽放出第一支花朵。首花犹如花魁,摇曳着蛋黄色的裙摆,翩翩起舞。其余的花朵在她的呼招下,迅速爬上绿藤,遥相呼应,共同舞蹈对太阳和生命的赞歌。 小男孩看到那只叫阿黄的蜜蜂和它的朋友们,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在每一支南瓜花朵里驻足停留,交头接耳。那只花心的蝴蝶阿辉,刚在这朵花前唱起曼妙悦耳的情歌,下一秒就被另一朵花的妩媚迷惑得忘形起舞。 小男孩仔细检查每一朵南瓜花。妈妈告诉他,雄花远远多于雌花,可以适当采摘多余的雄花。每一根藤条上也不能有太多雌花,否则藤条无法承受它们果实的重量。如果两朵雌花紧挨在一起,采摘小的那朵,让大的花朵肩负起它们共同的使命,接收风吹日晒的洗礼,结出丰满的果实。 南瓜的雄花和雌花很容易辨别。雄花的花蕊是一根花柱,上面沾满富足的花粉。雌花的花蕊是四瓣形状的柱头,负责接收蜜蜂和蝴蝶传授的花粉。雌花的花柄上有一个鼓鼓的瓜胎。瓜胎让雌花在群花中备受瞩目,就像人类关照孕妇一样,含瓜胎的雌花也会受到小男孩更多的呵护。 小男孩像医生一样,仔细为每一支花朵做体检,在花朵之间相互比较权衡,细心地甄选着每一朵食材。这些新鲜的时令花朵,将在今晚成就一道无与伦比的美食。 小男孩记得母亲用文火烧开小半锅水,加入一汤匙猪油提味,将新鲜的南瓜花朵放入沸腾的水中。花瓣在水中淹没,翻滚几下,撒上适量食盐。一道简单但鲜美绝伦的南瓜花瓣汤就大功告成。 雄花的万千花粉融入到汤里,像多春鱼风暴追逐着稀有的雌花,它们互补协调,仿佛源源不断的生命原动力在汤中融会贯通。花瓣褪变成透明的淡黄色,绿色花萼点缀其中。薄薄一层猪油漂浮在汤上,反射出闪耀的光芒。 小男孩清楚记得,他站在炉火旁安静地看着妈妈,炭火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摇曳起舞。妈妈抬起头和他对视,微微一笑。一缕头发掉下来垂挂在眼睛前,她的眼睛里闪烁的尽是温柔与爱悯。此时的小男孩,满脑子都期待着妈妈让他先为大家试试汤够不够盐味。 这是小男孩印象中最幸福的时刻。家人们围坐成一圈,姐姐夭桃张罗好碗筷,牵着他的小手,坐在他身边。妈妈为大家盛汤,南瓜花瓣汤轻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南瓜的芬芳。大家饱含期待地轻轻呡一口,汤的温热缓缓拥抱舌头,每一个味蕾都被融入汤中的南瓜花粉环绕。仿佛置身于空旷清爽的草地,拥抱着阳光奔跑,与南瓜花朵相拥共舞。南瓜花朵蛋黄色的裙摆随风扬起,轻轻扑打在眼眉上。 即便是严肃的父亲,也抵挡不住汤的温顺与鲜美。他眉目解锁,开怀大笑,欢快地与妈妈和姐姐聊着天,打开说不完的话匣子。小男孩静静地看着他们张合有驰的嘴角,昏暗的灯光将温馨与亲情洒在他们的脸上。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融入到父亲的谈话之中。 伴随着父亲爽朗的大笑声,难以名状的失落将小男孩从回忆中拖拽出来,跌落到现实。弟弟的头部因为小男孩的粗心摔伤,他心存愧疚。他要用今年的第一捧南瓜花朵,做成鲜美的花瓣汤,作为给弟弟道歉的礼物。 小男孩收获满满,他的篮子里采摘到12朵雄花,2朵雌花。他心满意足,拔腿就往回跑,以至于差点忘记了绝世刀客应该时刻随身携带的木头大砍刀。 他抄着近路,想要尽快回家查看弟弟。在家和玉米地各自所在的两个山头之间,有一片幽闭的沼泽。沼泽两旁是乱石嶙峋的悬崖,一条小路在悬崖边上蜿蜒曲折。那条小路仅容得下一个人行走,悬崖就在脚下,稍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小男孩在更小的时候,每每想到这条小路,都觉得眼前发黑,全身哆嗦。即便现在,他也需要凝神屏气,咬着牙在小路上慢慢挪动,绝不敢往崖底下张望。 他一路小跑到悬崖边小路的一端,却吓得大惊失色。他猛然看见弟弟铃铛,正左手握着玩具手枪,右手扛着一把木头大宝剑,颤颤巍巍在小路上走着。弟弟已经走到小路中央,他雄赳赳气昂昂地驻足张望,四处搜索着哥哥的踪影,他急切要找哥哥拼刀三百回合,一决高下。 小男孩摒住呼吸,他不敢呼唤弟弟的名字。这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从睡梦中醒来。现在叫他的名字,他必定屁颠颠奔向哥哥。狭窄的小路碎石散布,弟弟如若绊倒,必定跌落到悬崖下的沼泽中。 小男孩试图往回跑到小路的另一端,从后面出其不意拦截弟弟。刚转身就发觉不可行,跑过去花费时间太久,到时已不知弟弟踏着正步,征程又去往何方。还不如原地等他慢慢走过来,小男孩急忙转身回头,却魂魄飞散,小路上已不见弟弟的踪影。 他撒腿跑向弟弟先前伫立的地方,弟弟的木头宝剑孤零零遗落在地上。 耳边从悬崖底突然传来婴儿的哭泣声。小男孩扔下手中的大砍刀和菜篮子,向悬崖边扑去。那些鲜艳的南瓜花朵,凌乱地洒落一地。 第6章 割耳朵的月亮和壁虎人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小男孩全身趴在悬崖边,头探将出去,他真切地听到悬崖底的沼泽里传来婴儿“嘤嘤嘤”的哭泣声。沼泽中一片阴暗,阳光似乎与那里隔绝。小男孩隐约看见沼泽中飘着一片巨大的睡莲,睡莲上一团阴影缓缓在动。 小男孩喜惊掺半。庆幸弟弟还有生机,松软的沼泽和茂盛的睡莲接住了跌落崖底的弟弟;但也惊骇从悬崖跌落时,弟弟承受了怎样的恐惧和无助。他悔恨将弟弟独自留在家中。 顺着悬崖上错落生长的粗壮藤蔓,小男孩轻车熟路往崖底爬去。这不是他第一次爬下悬崖。小男孩曾在这里寻找失踪的好朋友小黄鸡。他听到崖底沼泽里传来“叽叽咕咕”的呼叫,爬降到悬崖半空,抬头却发现小黄鸡站在悬崖边。脚下踩住的石头突然松落,小男孩眼前一黑,随着山石往下跌落。当他醒来却发现自己奇迹般地躺在悬崖边的小路上,小黄鸡围着他“叽叽叽”地乱叫。他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 尽管崖壁上恶石张牙舞爪,荆棘密布,小男孩却游刃有余地爬到崖底。这里居然是另一番世界。瘴气缭绕,遮天蔽日,宛如黑夜。小男孩失去了方向,却看到一轮新月挂在天边。他满心狐疑,自己从悬崖边往下爬时,不正是烈日当空吗? 月色宁谧吊诡。趁着月光,小男孩看清崖壁半空光滑的石头上,自上而下写着两个醒目的大红字“土干”。小男孩觉得莫名其妙,“是谁给这个悬崖起了如此奇怪的名字?” 不远处的莲叶上,那团阴影的哭声越发清脆响亮。沼泽不知深浅,冒着气泡和烟雾,将小男孩和睡莲分隔开来。 沼泽两侧崖壁光滑圆润,没有藤蔓生长悬挂。小男孩尝试紧紧抓住崖壁,他手上的老茧,居然像壁虎趾间的吸盘全力张开,将他牢牢吸附在光滑的崖壁上。小男孩喜上心头,他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崖壁上自由爬行。 他像横行的螃蟹一样爬行到莲叶附近。指间的吸盘依然牢牢吸附在崖壁上。他用劲向外拉扯手掌,却纹丝不动。他双腿蹬住崖壁,企图借助身体的力量将手从崖壁上撕扯下来,却被吸附得更牢固。挣扎间,小男孩垂头丧气,无奈地想要捏碎手上的石头,手上的吸盘却突然松开,身体毫无准备地从崖壁上弹落下来,翻滚到睡莲旁边的滩石上。 原来手松开崖壁,吸盘会将人与崖壁拉得更紧;手用力抓紧崖壁,吸盘反倒将人推开。这就是小男孩手上奇怪吸盘的奥秘。 小男孩一跃而起,激动地扑向睡莲上的阴影,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阿铃!你有没有受伤?对不起!哥哥来救你了!”小男孩的手指触碰到那个窸窣抖动的身体时,突然停下来僵硬不动了。一种粘稠的绿色液体在他的指尖奇异地滑动着。 小男孩始料未及,那团阴影缓缓回过头来。它额头前的头发垂直掉下来胡乱遮掩住苍白消瘦的脸,一张血盆大口里,牙齿像钢刺一样杂乱生长。 小男孩不能动弹,呼吸停止。瘴气散开,月光照射过来,小男孩真切地看到一条沾满粘液的鱼尾在那张狰狞的脸下来回摆动,扑打着沼泽,溅起瘴气浪花。这是一个人身鱼尾的蛟鱼怪。它直勾勾盯着小男孩的耳朵,贪婪得舔着口水。 时间仿佛停止走动,小男孩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想要逃跑,腿却无法动弹。他本能地想起自己的木头大砍刀。他屏气凝神,终于挪动了双手,伸到腰间,却发现木头大砍刀早不见了踪影。 “啊哈哈哈!”蛟鱼怪狰狞的笑声果真像婴儿啼哭一样尖细。小男孩瞬间明白,自己听到的 “嘤嘤”啼哭声,原来是蛟鱼怪诱捕猎物的陷阱。 蛟鱼怪学着小男孩的语调,骂到:“你这个玉米小妖,竟胆敢跑到本大侠的梦中作乱?”接着它压低声音,模仿惊恐的玉米小妖苦苦求饶:“绝世的大侠笺一,请饶命!小的万万不敢!”蛟鱼怪的声音又转回小男孩呵斥的语调:“废话少说,妖怪,吃我一刀!” 小男孩大惊失色,蛟鱼怪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它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玉米地里对着玉米说的悄悄话? 蛟鱼怪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它似乎洞晓一切。它继续用尖细的婴儿声嘲讽道:“绝世的刀客笺一,请饶我一条贱命!哦!不!刀客的绝世好刀居然不在手上,真是可惜!哈哈哈!”这婴儿般的啼哭让人毛骨悚然。 小男孩笺一焦急地环顾四周,搜索弟弟的踪影。他并没有听见蛟鱼怪的嘲讽。 蛟鱼怪热脸贴了冷屁股,淫笑声转而夹杂着些许愤怒。他仍不死心,佯装劝解道:“绝世的大侠,你武艺高强,我无法抵挡。你只需用一样东西跟我做交换,就可以救回你弟弟!” “交换?”笺一诧异不止,他上下打量着自己,身上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双姐姐留下来的破旧红色网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以做为交换的筹码。 蛟鱼怪看出了他的困惑,笑道:“不难,不难!你不要担心!我只是想要你的耳朵而已。” “要我的…耳朵!”笺一的瞳孔惊恐地放大,全身石化。梦境中从火灾里死里逃生的黑化小女孩,在晕倒前特意警告自己,有人要他的耳朵。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他用劲掐住自己的大腿,疼痛侵袭而来。黑化小女孩不是一个梦!为什么蛟鱼怪也要自己的耳朵?难道蛟鱼怪就是小女孩口里说的那个人? 可眼前这只丑陋野蛮的蛟鱼怪,分明是一只雄性生物。笺一大惑不解。 “大侠,小的只是奉命办事,是‘那个女人’要你的耳朵!”蛟鱼怪看出笺一眼中的嫌弃与不解,居然自惭形秽地说出实话。 笺一听到“那个女人”四个字,晴天霹雳再一次袭来。火灾里的黑化小女孩提到要自己耳朵的人,正是“那个女人”!自己的耳朵有什么稀奇的?为什么“那个女人”要自己的耳朵?“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惊恐万分。 只有顽劣的小孩才会被妈妈扯着耳朵骂道:“你还要不要你的耳朵?”可是自己从来都乖巧懂事。难道妈妈在梦中知道自己摔伤了弟弟的头,“要”自己的耳朵做惩罚?不!不对!只有和蛟鱼怪一样凶残的恶魔,才会伤害别人。 蛟鱼怪从口中拔下一颗獠牙,那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刺刀。它恶狠狠盯着笺一诱人的耳朵,感到极度饥饿。它摇摆扑腾着鱼尾,不由分说,朝着耳朵扑来。 笺一不由得连连后退,一脚踩到沼泽里。月亮的倒影在泥泞中浮动。他想起小时候指着天上的满月惊喜地叫妈妈看,却第一次见到妈妈面露愠色。妈妈说:“月亮上住着仁慈的神明月光君。小孩子不能粗鲁地乱指月亮。不然月光君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变成一把锋利的镰刀,把你的耳朵割下来下着酒吃。” 从此以后,每当月光普照大地,笺一都心悦诚服地赞美月亮。现在既然无法保全耳朵,那他心甘情愿把耳朵献给月光君。他才不要让蛟鱼怪和不知道是谁的“那个女人”得逞。于是他伸出手指,故意恶狠狠地指向月亮。 火光电石之间,月亮在天空中剧烈颤动,仿佛对笺一的不敬怒不可遏。它幻化成数把月牙弯刀,闪着寒光,风驰电掣般扑向笺一的耳朵。弯刀的刀光和其在沼泽中的倒影,将崖底照的通亮。 笺一惊吓之中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耳朵。锋利的弯刀四面八方割向他的双手。他本以为双手剧痛无比,鲜血直流,但它们居然完好无损。笺一恍然明白,月牙弯刀只有唯一的目标,那就是自己的耳朵。 但刀光剑影之中,笺一不能一直用双手捂住耳朵。那只丑陋的蛟鱼怪,从嘴巴里拔出更多锋利的獠牙,正游动着尾巴,狰狞地再次向他扑来。小男孩脚下的沼泽也沸腾起来,泥沙夹杂着人类和动物的尸骨,随着沼气泡往外翻滚。 三处受敌,四面楚歌,笺一退到崖壁角落。蛟鱼怪步步紧逼,佯装安慰道:“你大可以放心,我的牙刀锋利无比,你不会感到疼痛。来吧!乖!用你的耳朵跟我交换,就轻轻一下,你很快就可以要回弟弟了!” 笺一退无可退,他紧贴着崖壁,手上的吸盘再次将他紧紧吸附在光滑的岩石上,壁虎般在崖壁上慌乱爬行。他躲开了沸腾的沼泽和蛟鱼怪的牙刀,却把耳朵暴露在嘶吼的月牙弯刀面前。月牙弯刀不断扑向他的耳朵,他左右躲避逃闪。扑空的弯刀撞向崖壁,光电交加,火花四溅。 蛟鱼怪像水蛇一样信步游上崖壁,穷追不舍。笺一像食物链底端的仓鼠,在崖壁间慌乱折返逃窜,身后毒蛇穷追,空中烈鹰猛打。他必须竭尽全力,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陆空的双重进攻让笺一越来越力不从心。一把弯刀划过他的耳垂,鲜血随着他逃窜的身影四处飞溅。所幸弯刀只是擦伤了他,并没有把耳朵割下来。 他本能地从崖壁上腾出一只手,想要捂着流血的耳朵,却不偏不倚抓住了那把划伤自己耳朵的月牙弯刀。他惊吓得将刀甩开,手上的吸盘却将光滑的弯刀牢牢吸在手中。 笺一想起方才用力抓紧崖壁,才得以让手上的吸盘脱离。想要真正甩掉手中的弯刀,他也需要用尽全力去握住弯刀。带着打破常识的勇气,笺一闭上眼睛,咬紧牙齿,用力紧握弯刀,弯刀果真瞬间弹飞出去。 如果继续这个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笺一无法坚持太久,他将必死无疑。与其做待宰的羔羊,不如放手一搏。他必须尽快甩掉月牙弯刀和蛟鱼怪,找到跌落崖底的弟弟。笺一拿定主意,他重新接住一把呼啸的弯刀,用力甩开,刀如愿牢牢吸附在手心。他立定身体,转身直面蛟鱼怪。 蛟鱼怪正骂骂咧咧地追赶着猎物。却见猎物突然停止逃窜,手持月牙弯刀,转过身恶狠狠瞪着自己。蛟鱼怪傻傻愣住,一时竟不知所措。 笺一主动靠近,蛟鱼怪游动着鱼尾竟莫名往后倒退。它不是害怕,只是不理解为何刚才还瑟瑟发抖的猎物,眼神里突然充满坚决。 月牙弯刀呼啸扑来,笺一扭动身体调整角度,竭力去抓住它们。他不再恐惧,仿似信手拈来。一把把弯刀如期从他的手心弹开,跌落进沼泽里,被瘴气吞没。 蛟鱼怪血口大张,乌烟瘴气从它的嘴巴里翻滚涌流出来,将笺一牢牢包裹其中。这是蛟鱼怪的拿手好戏。沼泽底部沉降尸体无数,酝酿成千年的戾气。蛟鱼怪利用这些戾气诱导猎物产生幻觉,让他们看到内心深处最惧怕的事物,不战而降。蛟鱼怪“嘤嘤”地笑着,仿似自己的天真与纯洁,终于得到了爱悯与收获。 笺一却不为所动,他继续步步紧逼蛟鱼怪。迷雾中,蛟鱼怪诧异地看到笺一脑海中的影像:一个顶尖的刀客,手持绝世好刀,飞沙走石间,他斩杀了所有妖怪。他的眼神刚强坚毅,他成功拯救了自己的弟弟。 “这怎么可能?”蛟鱼怪的乌烟瘴气幻术第一次失手。眼前这个小男孩果然非同一般,他的脑海里居然没有杂念和恐惧,纯洁得无懈可击。难怪“那个女人”迫切地要他的耳朵。 蛟鱼怪正疑虑间,笺一已经扑了上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去推蛟鱼怪的尾巴,蛟鱼怪果然牢牢吸附在他的手心。蛟鱼怪体表浓稠的绿色粘液,为笺一双手上的吸盘提供了绝佳的光滑表面。 蛟鱼怪突然感到自己的皮肤和鳞片被强大的吸力钳制,无法逃脱。它不由得胡乱扑腾,那股钳制自己的力量却愈加牢固强大。挣扎中,蛟鱼怪的皮肤带着鳞片,被笺一双手上的吸盘活生生撕扯下来。 笺一也大吃一惊,他只是兔子急了乱咬一通,妄想虚张声势吓退蛟鱼怪。却没料想到对它造成如此大的伤害。笺一看着手上的鱼皮还在滴着鲜血,愧疚万分,蛟鱼怪的伤口应该刺痛万分吧! 蛟鱼怪重重跌回沼泽地。它的鱼尾上,两个人类手掌形状的伤口喷着鲜血。它懊恼自己轻视了猎物,也痛恨猎物的善良。它吐出蛇信,悠闲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它还没有真正出招,只需片刻,它必将笺一撕成碎片,他的耳朵就是胜利的宣言和奖赏。 笺一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无法拖拽起蛟鱼怪,利用手上的吸盘,徒手将它彻底撕碎。然而,在刚才躲避月牙弯刀和蛟鱼怪的逃窜中,他发现了这个叫“土干”的悬崖隐藏的惊天秘密。 第7章 “土干”悬崖的秘密与三颗子弹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笺一在“土干”悬崖光滑的崖壁上,惊恐地逃窜着躲避月牙弯刀和蛟鱼怪的追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脚下蹬落的碎石草木,不是随着地球重力掉到悬崖底部的沼泽里。正相反,它们居然朝着天空的方向飘落,最终落在悬崖边上。仿佛那里才是更低的地面。而蛟鱼怪蹬落的碎石,却正常坠落到悬崖底部的沼泽里。 笺一回想起他第一次爬下悬崖寻找好朋友小黄鸡。他爬到悬崖半空,脚下踩住的石头突然松落。一块碎石居然从脚边升起,砸中了他的头。他晕了过去,随着山石跌落。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奇迹般地躺在悬崖边的小路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总是爱做荒诞的梦。那不是梦!他经历了一次反重力跌落。 笺一似乎明白了崖壁上“土干”二字的含义。“土干”由上至下书写,“土”字指向天空,“干”字指向地面。悬崖的外来者和他们引发的事件,受到的重力向上,和“土”字一样指向天空。悬崖主人和它引发的事件,受到的重力向下,和“干”字一样指向地面。 笺一不敬地用手指月亮,并没有受到月光君的惩罚。那些割耳朵的疯狂月牙弯刀,是蛟鱼怪的幻术。正是如此,跌落的月牙弯刀没有重新回到天空中,反而纷纷沉入沼泽。它们属于悬崖的主人蛟鱼怪,这更加证实了笺一关于“土干”二字的猜想。 正思忖着,笺一耳边再次响起蛟鱼怪“嘤嘤嘤”的笑声。这笑声急促凄厉,听起来永远像是在哭泣。 蛟鱼怪不再废话连篇,它不想再浪费时间与笺一玩耍。多少小说里反派都是因为废话太多,忙于耐心地跟主角解释故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才终遭惨败。悬崖开始剧烈晃动,大量木石往下脱落,遮掩住光滑的崖壁。笺一无处吸附,不得不重新退回到沼泽里杂乱的滩石上。顷刻间,悬崖上半个山头,随着呼啸的洪水倾泻而下,笺一在滩石间左避右闪,来回跳跃,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吞没。 蛟鱼怪刻意保持距离,伫立在沼泽中央,与笺一身隔数丈。笺一无法再接近它,他的吸盘手无法再对蛟鱼怪造成伤害。他想要逃走,但光滑的崖壁已被泥石流覆盖,他无路可逃。 笺一四周观望,寻找出路逃脱。绝望间,他猛然看见另一块滩石上,一把荧光绿色的玩具手枪躺在那里,正是弟弟站在悬崖边小路上游荡时怀揣的那把。它应该是随着弟弟一起跌落到了崖底。笺一弯下腰,紧紧抓住脚下的滩石,手上的老茧吸盘一齐发力,滩石被他捏碎。他的身体随之反弹飞起,跌落到玩具手枪旁。他翻身一滚,将玩具手枪搂在怀中。 笺一自知在蛟鱼怪面前自己只是无助的咩咩羔羊。在他幻想出来的奇幻征途中,身为武林中隐藏的绝顶高手,那把玩具手枪,和木头大砍刀,都是他的独门武器。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笺一知道这把玩具手枪无法对付蛟鱼怪,但还是本能地握在手中,da 夹里还有三颗子弹,他的心得到短暂的安慰。 即使没有用的事,为了家人,也要放手一搏去做。他想起年幼时站在房檐下看母亲在院子里浆洗衣服,突然天降瓢泊大雨,母亲慌乱起身,即使全身湿透,她依然在雨中往返穿梭将晾晒的被子收回家去。他想起父亲坚决地冲进燃起熊熊大火的谷场,拖拽出一袋袋冒着浓烟的大米。那些竭尽全力却依然没有用的琐碎杂事,父母每天都在经历数百次。 笺一举起玩具手枪,瞄准蛟鱼怪。他扣动扳手,一颗红色的圆形塑料子弹从枪膛里飞出,直扑蛟鱼怪。笺一惊觉这把玩具枪和平时相比怎么威力突然大增。 蛟鱼怪阴阳怪气地哈哈大笑:“大侠饶命!这把儿童玩具枪的火力实在惊人,小妖吓得全身瑟瑟发抖!”那颗玩具子弹的确射得精准,在空气中撕扯出一条直线。它掠过沼泽,浓密的瘴气从沼泽中喷发出来,在蛟鱼怪周围形成一层厚厚的气流保护带。子弹就像射入大海,速度受到浓稠海水阻滞,方向也渐渐发生偏移,最终在蛟鱼怪身旁陨落。 蛟鱼怪佯装大难不死,喘着粗气:“真可惜!子弹只差一点点就要了我的小命!” 那颗红色塑料子弹落入沼泽,泥沼随即沸腾起来,水草随着泥浆翻滚。蛟鱼怪诧异地质问到:“这究竟是什么子弹?” “儿童玩具子弹。” 笺一如实回答。但在蛟鱼怪听来却满是讥讽。儿童玩具子弹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 蛟鱼怪恼羞成怒,整个沼泽剧烈晃动。天崩地震之间,巨大的裂缝以蛟鱼怪为中心,四散开来,一直延伸到天边。裂缝交织错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无情地吞噬弱小的猎物。笺一所在的滩石夹杂着水草,跌落进深不见底的裂缝,他急忙借助手上吸盘的反弹,逃到了另一块安全的滩石上。 笺一也没有料想到平时玩弄的玩具子弹威力如此强大。他备受鼓舞,再次举起枪瞄准蛟鱼怪。如果继续以直线射击蛟鱼怪,子弹无法穿过它面前的瘴气保护层,依旧会呈抛物线跌落。笺一眼角余光扫过蛟鱼怪附近的滩石。如果子弹高速击中滩石,借助滩石的反弹,就可以绕开瘴气保护层。 笺一调整枪口角度,估算子弹经由滩石反弹后的飞行轨迹。他假装自己就是想象中那个老练的绝世高手,幻想子弹可以擦伤蛟鱼怪并吓退它。 “嘭”一声锐响,子弹高速自旋着飞出枪膛,有如一道闪电击中滩石。闪电经过滩石反弹,撕裂瘴气层的边缘,在空气中扯出一道火焰。蛟鱼怪躲闪不及,子弹在它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飞。 子弹击中的滩石不够坚硬,瞬间四分五裂,导致子弹反弹出去的速度和角度准确性都大受影响。 蛟鱼怪被彻底激怒了,它呵斥到:“你到底是什么人?”眼前这只猎物的勇气和能力,实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蛟鱼怪不能再掉以轻心,它如果失手,自己也会难逃“那个女人”的毒手,它必须全力以赴。 蛟鱼怪从怀中掏出两个莲蓬,一手一个握在手中。这两个生长成熟于这片沼泽的莲蓬,出淤泥不染尘埃,却吸收了沼泽千年的戾气,与“土干”悬崖融为一体。 两个莲蓬一正一反,莲柄一下一上。莲柄指向天空、莲房朝下的莲蓬,从形态上对应“土”字;莲柄指向地底、莲房朝上的莲蓬,从形态上对应“干”字。 蛟鱼怪胜券在握。它将两个莲蓬的莲柄同时指向天空,崖壁上自上而下书写的“土干”二字,自动转化为“土土”。悬崖和沼泽受到的重力改变,天地瞬间翻转,滩石、泥沼和尸骨倾尽朝着天空的方向飘散。原来,这两个莲蓬是“土干”悬崖的重力转换器,它们通过位置的变换来改变悬崖的重力。正常状态下,两个莲蓬相互平衡、抵消彼此的作用。 笺一还没来得及喜悦击中蛟鱼怪,便随着散落的滩石突然漂浮在空中。他猝不及防,毫无招架之力,全身涂满淤泥。漂浮中,他发现了趴在悬崖边小路旁草堆里观看虫子的弟弟,原来弟弟从始至终都没有跌落入沼泽。 蛟鱼怪也看到了笺一的弟弟。它幽幽冷笑,又多了一个必胜的筹码。它将两个莲蓬的莲柄同时指向地底,崖壁上的“土干”二字自动转化为“干干”。悬崖和沼泽受到的重力朝向地底,滩石和泥沼重新朝着沼泽重重跌落。 笺一知道如果放任自己自由跌落沼泽,必将当场摔死,被泥泞和滩石深埋于沼泽底部。他不得不再次放手一搏,借助手上吸盘的反弹,在掉落的滩石间来回转移,最终平稳落在一块先于自己掉落谷底的滩石上。 笺一在滩石间来回反弹时,意外发现靠近悬崖底部、沼泽之上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巨大铜墙铁壁,像镜子一样明亮发光。原来蛟鱼怪通过这块铜镜,像狡猾的蜘蛛躲在暗处,监视着悬崖边小路上的动静,守株待兔。一旦有猎物经过,必定会自投罗网,落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笺一没有时间多做犹豫。枪膛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知道蛟鱼怪也发现了悬崖边的弟弟,它随时可以抓走他。蛟鱼怪正准备变换莲蓬的位置,发动新一轮攻击。笺一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玩具手枪,深吸一口气,朝着铜镜的方向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子弹呼啸而出,玩具手枪受到的巨大后坐力让笺一双手急促抖动,身体后仰,几乎跌倒。笺一懊恼之间,子弹早已击中结实的铜镜。“铛”的急促撞击声还没有传入耳朵,子弹已如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死亡引入蛟鱼怪的心脏。 蛟鱼怪正重新拨弄着莲蓬,却没料想到被野兽般咆哮而来的子弹击中心脏。莲蓬从手中枉然掉落,回归常态下的“土干”位置。蛟鱼怪痛苦地瘫坐在地上,没有立刻湮灭。“那个女人”对它失手的惩罚是让它彻底脱水变成焦炭。 笺一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对蛟鱼怪一击致命。他借助滩石的反弹冲到蛟鱼怪身旁,想要查看它的伤势。 沼泽却随即燃烧起来,变成一座活火山口。红色的泥浆在沼泽中窜动,轰隆作响,预警着火山即将喷发。碳化的尸骨和水草翻滚着溶为汁水。炽热的岩浆四溅,溅落到笺一的鞋上。他慌乱蹬掉鞋,那双沾满泥泞的红色网鞋迅速被侵蚀熔化。笺一需要立即逃离这里! 笺一清楚了“土干”悬崖的奥秘。他知道逃离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动朝脚下的岩浆里跳去。悬崖外来者引发的事件受到和“土”字一样指向天空的重力。 笺一有些胆怯。他愧疚地看着蛟鱼怪虚弱得像一只脱水的泥鳅,在烤干炙热的滩石上垂死地摆动着尾巴。它的眼角居然流出清澈的眼泪。蛟鱼怪自知劫数难逃,它挣扎着捡起那两朵莲蓬,递给笺一,颤抖着说道:“你赢了,你的骨子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请帮我完成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将这两朵莲蓬交给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做‘由甲’。请你告诉她,我这一辈子都在寻找她!” 蛟鱼怪心脏的伤口已经开始燃烧,一个洞窟渐渐扩大弥散。它痛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泪河却越来越充盈。它断断续续地说道:“能死在你的枪下,我很开心…我并没有掌握这两个莲蓬的真正奥秘…谢谢你让我解脱!你不必内疚…请告诉我的妹妹不必替我报仇…你已经发现了‘土干’悬崖的秘密,放心跳下去吧!你会回到悬崖边上的!请务必要小心提防‘那个女人’…她怀里有一个无比天真烂漫的婴儿,多像我妹妹小时侯啊…请告诉我妹妹,我是如此地思念她…” 话音未落,蛟鱼怪已经仰身跌向翻滚的熔浆。它的泪光闪烁着妹妹的身影。它向空中伸出手,仿佛在抚摸妹妹通红的小脸蛋。它“嘤嘤嘤”婴儿般的厮嚎终于有了悲恸和绝望。笺一来不及抓住它的手。它和这个漫无天日桎梏它的沼泽还是彻底溶为一体。 原来,蛟鱼怪过去是一个叫做“土干”的年轻人。他年幼时父母离异,他跟随着父亲生活,而妹妹由甲则随着母亲远嫁他乡,二人从此天涯各异。他无时不思念着妹妹。终于熬到成年,他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途。他也曾像笺一一样幻想着变身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大侠,所向披靡,将妹妹从穷苦中解救出来。 一日,他途径这个悬崖,听到崖底的哭泣声。他隐约看到一个女人绝望地抱着一个婴儿坐在莲叶上。他不由分说顺着藤蔓爬向崖底。然而等待他的,是一个滞困终身的陷阱。崖底的“那个女人”将他变成蛟鱼形态的乌烟瘴气鬼,并教导他如何勾引人类来此自杀。因为有一天,会有一个特别的小男孩在这里出现。而它要做的,就是取走小男孩的耳朵献给“那个女人”。如果它不服从,“那个女人”咒誓一定会找到它的妹妹由甲,让她生不如死。 笺一怀揣着土干的莲蓬和心愿,收起眼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chi裸的脚往后一蹬,鼓足勇气蓄势向沸腾的岩浆里跳去。借助向下跳的动力,他如愿往天空的方向飘落,最终落在悬崖边小路上的草丛里。弟弟就在不远处,他趴在草丛里睡着了。笺一顾不得自己一身泥浆,冲过去一把把弟弟抱在怀里。 悬崖底方才还火海滔天,生灵涂炭。笺一从悬崖上往下望去,太阳已经照亮了崖底的沼泽,那里风平浪静,充满生气,一片鸟语花香。 第8章 轻于泰山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崖底沼泽中一场生死逃窜之后,笺一精疲力竭,他躺在悬崖边的草地上,疑惑连连涌上心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穷追不舍,三番五次要自己的耳朵。笺一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弟弟铃铛。弟弟呼吸均匀,一只迷路的七星瓢虫在他的脸上徐徐爬行。笺一觉得满足与幸运,无辜变成蛟鱼怪的男人土干至死都没有再见到妹妹由甲一面。笺一伸手轻轻赶走那只瓢虫,自己的弟弟就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笺一刚摸到弟弟的脸,弟弟缓缓睁开眼睛。他也伸手摸哥哥的脸,咧着嘴巴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和铜铃一样清脆,脸颊两侧和笺一一样的酒窝里,溢满甜美和安全感。看着弟弟终于能被自然唤醒,笺一“噗”地笑出声来,疲惫似乎减轻了许多。 他俩起身朝家缓缓走去,矮小的弟弟成了一只小拐杖。刚走出悬崖边的小路,弟弟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耍赖不想再走路。笺一见状不妙,胡乱将木头宝剑和玩具手枪塞给弟弟,提着装满南瓜花朵的竹篮,挥舞着木头大砍刀,光着脚丫拔腿就跑。口里大声喊嚷着:“阿铃!快来追我呀!有本事就过来单挑呀!快来追杀我呀!” 铃铛果然中计。他看到哥哥舞动着木头大砍刀,两眼放光,“咿咿呀呀”也比划着木头的尚方宝剑,颤颤巍巍跟着跑来。不过他很快识破哥哥的诡计,才跑了十来米,便嘟翘着小嘴巴定立在路边,又不肯走了。 笺一一溜烟已跑了一大截,回过头发现弟弟又耍赖,便佯装向弟弟靠近两步,引诱他迈开双腿。这个机灵鬼看到哥哥折返回来,伺机举起手中的玩具手枪,嘴里嚷嚷着“Biu!Biu!”然而他的手指根本还不会扣动玩具手枪的扳机。 笺一佯装应声倒地,这正合他意。他躺在地上假装痛苦地she 吟厮嚎:“啊!我中弹了!快要死了!铃铛少侠,你真是神枪手!你行行好,快来救救我吧!” 少侠铃铛当然不肯错过这大显神威的好机会。他“咯咯咯”大笑着,洋洋得意迈着小碎步,扑腾扑腾跑到哥哥身边,一头扎到他身上。 笺一仿似得到起死回生的灵药,一跃挺身跳起,双手抱拳,喊着:“多谢少侠相救!”便又脚下生风,迅速甩开弟弟一截。 天色渐昏暗,夕阳染红大地,兄弟倆在回家的斜坡上欢声笑语,你追我赶。笺一**着脚丫在石子和青草间跳动,他真切感受到大地的轮廓和印记在他足底的爱抚。大地似乎是一个手法娴熟的理疗师,通过它的按摩,笺一的疲惫被逐渐吸收到地底消失殆尽,那种脚踏实地厚重的安全感让笺一重新燃烧活力。铃铛看着哥哥光着脚走路,不知道他刚刚失去了唯一的鞋子,以为这样很好玩,便也慌乱蹬掉自己的鞋子,光着脚丫在后面三步两停地叫唤着追赶哥哥。余晖将他俩脸上的童真与喜悦无限放大。 沉溺于童真世界的他俩,完全没有留意到,在这个只有他们一户人家的山头,不远处的阴影下,站立着两个奇怪的陌生人。两人已恭候多时,正严肃地密切关注小兄弟俩的每一个举动,很明显来者不善。这两个人,一个身形魁梧,面目粗狂不羁;一个娇小甜美,一身洁白,头发宛如繁茂的紫藤萝瀑布,从天边伴随着云彩流淌下来。微笑让她脸颊上的苹果肌显得圆润饱满,吹弹可破。她的眼睛反射着夕阳,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与纯净。 这可爱得让人想要誓死保护的少女对身旁的彪悍男人轻轻说道:“泰山,到你上场了!好好表现、完成任务哦!”她说话居然没有张动口角,声音柔顺得像秋风,经它轻轻抚摸,田地里的果子便红透成熟了。 那个叫泰山的男人果然人如其名。他身材魁梧壮硕,一身健美的肌肉将衣裳撑得立体饱满。他往后一转,便化身成一块巨大的山石,泰山压顶般轰隆隆往斜坡下滚去。 笺一正和弟弟嬉戏打闹,冷不丁发现斜坡顶横空冒出一团巨石,铺天盖地碾压下来。他一把扯住弟弟,侧身躲到路边。巨石实在过于庞大,兄弟倆刚挪动身体,它就已经咆哮到眼前。他俩根本无法逃出巨石的碾压范围。 危急之下,笺一本能伸出胳膊挡在身前,前腿张弓,后脚向后踩实,整个身体微曲,用手肘和侧身去迎接那块巨石。他知道自己只是螳臂当车,不可能抵挡得住,必定被巨石碾压成肉饼。唯抱有一丝希望,巨石碾过他后受到阻缓,轨迹发生偏转,绕开他身旁的弟弟。 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巨石撞击他身体的瞬间,他并没有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和疼痛,更没有被撞飞或是碾压。那块巨石居然被他的身体轻松截停,紧紧吸附住他的手肘和侧身。他完全感受不到巨石的重量与压力。 正疑惑间,巨石居然渐渐离开地面,漂浮起来。笺一的身体被巨石牵扯着也跟着浮动。他的脚尖在地面拼命扑腾乱划,几乎脱离地面。那块看似硕大的山石,宛如一只气球,居然比空气还要轻巧,冉冉腾空升起。 脱离地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慌迅速占据笺一的大脑。他大惑不解,这本该沉重的巨石为何能够奇异地腾空飞起?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踏实的地面,巨石将要把自己带往何方?自己会从高空中跌落下去,重重摔死。 无助挣扎间,茂盛粗壮的根茎突破笺一脚上冻疮的皮肤,盘旋着深深扎进地底,将他的身体拉回地面,牢牢固定住。那些稳踞地底的根茎俨然融为笺一身体的一部分,他惊觉它们居然受到自己意识的控制,甚至听得见它们死死缠绕地底岩石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上升的轻盈巨石突然受到强大的阻力,猛然被截停,在空中上下摆动。它似乎装有内置的引擎系统,迅速调整平衡,重新迅猛地垂直向上移动。这块巨石肉眼预估的质量和重力有多大,上升的浮力就有多大,它自行将重力引发的势能转化为浮力。 在这场针锋相对的拔河较量中,地底的岩石逐渐被缠绕的根茎捏得粉碎。根茎失去依附点,出现松动,笺一险些被连根拔起。松动的根茎迅速生长得更茂密粗壮,重新像探头一样四面八方伸往地底更深处,盘结交错,寻找新的支撑点。 一旁的弟弟看到哥哥的双脚渐渐离开地面,猜想漂浮起来一定很好玩,他也要一起。但看到哥哥声嘶力竭地挣扎,哥哥脚上的树根拼命与巨石抢夺拉锯。他本能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双脚一缩,悬吊在空中。他以为自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可以把哥哥拖拽回来。 笺一的身体感到一阵温热。巨石正在自行加热升温,高温使巨石内部物质迅速气化,密度变得更低。它像一只储满动能的热气球,卯足干劲往空中窜动。 小兄弟俩悬挂在半空中,成了系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笺一紧紧抓住弟弟的衣服,却意识到这样下去,他们会一起越升越高。他大声呵斥弟弟让他放手。弟弟紧闭双眼瑟瑟发抖,将头埋在哥哥的腿间,将哥哥抱得更紧。笺一使劲推他,他倆才刚刚离开地面,现在摔下去不会太痛。 弟弟大哭起来,他以为哥哥不要他了,浓稠的鼻涕、口水夹杂着眼泪喷涌而出。笺一伸出食指抚摸他的脸安慰他,粘的一手浓稠的粘液,他手上的吸盘趁机将弟弟的脸蛋紧紧吸附在手心里。 笺一手上的老茧与疮疤密布,他从不敢直接去摸弟弟。他怕自己会擦伤弟弟,弟弟的小脸蛋和刚从树上摘下的青苹果一样水嫩。为了让弟弟的脸从手中脱离,他不得已用力捏住它,试图借助反作用力将手弹开。 弟弟正在委屈深处,脸突然被哥哥狠狠捏住,居然不哭不闹了。哥哥手上坚硬的疮茧突起刺激性地摩擦着他的脸颊,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虽然有点痛,但按摩起来很舒服。他瞪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哥哥。 巨石表面粗糙膈手。泰山青筋密布的肌肉,形成了那些突兀的棱角和粗犷的线条。笺一有了主意。就像他吸附在光滑崖壁间行走一样,手刻意松开,手上的吸盘会将他与光滑崖壁拉得更近;用力抓紧光滑崖壁,手上的吸盘反倒将他推开。现在,他需要用力抓紧巨石,才可能让它从手中弹开。 笺一伸手一把将弟弟悬挂在鼻孔上的鼻涕和口水薅在手心。然而那些粘液实在少得可怜,无法帮助他抓住巨石。笺一需要更多的鼻涕和口水,可弟弟的鼻孔已戛然停止了工作运转。 笺一一咬牙,放手使劲揉捏弟弟的脸蛋。那个小家伙居然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于是笺一不得已咬牙再狠心呼他两个耳光。“啪啪”清脆声响过后,弟弟那两个可爱的小脸蛋,闪烁着鲜红的手掌印,像熟透等待收获的苹果。 笺一心里叫苦连连。苍天呐!弟弟居然“咯咯咯”笑起来了!他居然误认为这是一款兄弟互动的新游戏!弟弟没有贡献新鲜的粘液,笺一无计可施。腾空的巨石却逐渐变得更加巨大,棱角也更加尖锐。仿佛它可以吸收笺一的恐惧作为自己生长的养料。巨石内部的高温让泰山血液循环加速,肌肉无限充血膨胀。 巨石像窜天猴一样继续呼啸着上升,笺一脚下的树根还在全力抵抗。他第一次真切地看清楚脚上那些深深插入地底的奇怪根茎。那些粗壮的根茎里,有某种东西将树皮撑起形成小段隆起,在大地和笺一的脚间快速穿梭。原来根茎的内部,木质导管拼命向笺一体内输送足够的水分和矿物质,木质筛管则稳定地为笺一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有机燃料。难怪每次根茎应激性地从笺一脚上迸发时,他都觉得精力充沛。 那些高效输送营养物质和水分的根茎,让笺一想起蛟鱼怪土干临死前交给他的莲蓬。在和土干的纠缠中,他看到土干手中的莲蓬莲柄上也有移动的小段隆起,将某种物质输送到莲房内。随后土干从莲房里挤出大量粘液,涂抹在被笺一手上吸盘撕裂的伤口上,那些伤口立即痊愈。 笺一慌忙从怀中取出莲蓬,对准巨石揉搓挤压着莲房。海量绿色粘液从莲房的蜂窝状孔洞中喷射出来,淋浴喷头般将巨石浸润包裹在粘液之中。 笺一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巨石。晶莹剔透的莲蓬粘液为他手上的吸盘提供了完美的切入结合点。他手中的石头被捏得粉碎,伴随着类似于骨头断裂的声音,巨石如愿与他的手肘和侧身脱离。笺一顺势扭动身体,脚上的根茎给他提供了稳固支点,他将巨石狠狠摔落在地上。 那块巨大的山石砸向地面,迅速反弹起来,在地面弹跳了几个来回。便像漏气的气球,借助“呼呼”喷射着红色气柱,头也不回地冲向远方。 几乎同时,笺一脚上超负荷运作的根茎尽数断裂。他一个踉跄,抱着弟弟顺势滚落到根茎堆里。他喘着粗气,庆幸躲过生死一劫。不知深浅和生死的弟弟,看着哥哥像一个健硕的田径运动员,侧身单手将一个硕大的铅球抛射出去。那个铅球在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他的眼眸中。他拍舞着双手,兴奋地叫唤着。 家,就在前方。笺一拖拽着不愿回家的弟弟蜗牛般慢慢往家爬去。 不远处,泰山拖着重伤重新回到少女身边。他肌肉严重擦伤,全身多处骨折,却如释重负地对少女说道:“鸿毛,那个小男孩通过了我的考验,轮到你了!” 天空刹那间飘起鹅毛大雪。那个叫鸿毛的少女抿嘴一笑,整齐雪白的牙齿泛着寒光。她的步伐和雪花一样灵动轻巧。她迫不及待,终于到她上场了! 第9章 重于鸿毛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天空突然飘起漫天鹅毛大雪,笺一甚是诧异不安。刚才还天朗气清,夕阳浸在晚霞中歌舞。何况现在已是夏初时分,这场反春雪真是反常! 弟弟铃铛却喜笑颜开。他第一次见到雪,蹦蹦跳跳,双手兴奋地在空中挥舞着,去抓取那些轻巧灵动的雪花。雪花故意降落在他的脸颊上,冰凉凉的刺激让他快速眨动眼睑,打着寒颤。他的热情迅速又沸腾起来,仰起头闭上眼睛用小脸蛋迎接更多的雪花。笺一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纷扬的大雪。 一片羽毛状的雪花,在空中摇曳旋转着。那是一片白鹭的翼羽,羽根纤长优雅,羽轴两侧分布着致密交错、富含光泽的羽枝。相较于漫天快速飘落的其他雪花,它显得雍容悠慢,柔弱中自带伶俐与刚劲,像精灵一样闪烁着鬼魅的金属光芒。 那片翼羽雪花很快吸引了铃铛的注意,他追随着雪花的飞舞来回奔跑,“咿咿呀呀”拍着小手乱叫,欢快得像一只小鹿。 刚刚经历了从天而降的巨大山石,这片奇异的雪花自然引起笺一的警觉。翼羽雪花在铃铛头顶上空游荡,铃铛摇摆着两只可怜的小短腿跳将起来,企图抓住这片调皮鬼。翼羽雪花飘然打了个回旋,从铃铛的掌心逃离,径直往他的脑门降落下去。 “阿铃,小心!”在翼羽雪花触碰到弟弟脑门之前,笺一本能地快速出手,一把将它夺到手心里。 那片翼羽雪花果然如极地寒冰一样极具侵略性。笺一红胀的脸很快转为暗黑,最后渗出一阵惨白。这片雪花的重量,竟如一块致密的铅铁,重重将他的手拖拽到地上。 笺一诧异恐慌:“方才那块硕大的山石都可以像羽毛一样腾空而起。这片轻巧的雪花,居然有千百斤重?”思虑未及,雪花已牢牢和他手上的皮肤冻结粘连在一起。这片雪花根本没有足够的表面可以触发笺一手上的吸盘,他无法将雪花甩出手心。 雪花的重量持续增加,笺一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他挣扎着刚抬起一条腿,整个身体又被重重拉扯跌落回地上。那只抓取雪花的手,已经疼痛到无力握住拳头。 弟弟依然不知危险,他吵闹着要夺回哥哥手中的羽毛雪花。“阿铃,快走开!快走开啊!”笺一越是拒绝,弟弟的好胜心越是强烈。 直至笺一焦急地大哭出来。他的呼喊随着啜泣的气息,一个字一个字颤抖着从口里跌落出来:“快…走开…啊…,阿铃…,这里…危险!” 铃铛停止了闹腾,他呆呆站在原地,哥哥眼里不断迸落的泪珠吓坏了他。世界突然静止,时间也仿佛停止流逝。和以往那张灿烂的笑脸不同,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哥哥淌满泪水的脸。哥哥的五官纠结在一起,表情极度痛苦不堪。 铃铛的脑海里并没有父母的概念。从他出生,睁开眼睛观察这个新奇的世界,他触及抚摸的,他依赖信靠的,为他提供安全感和庇护的,甚至是提供食物、擦洗屁股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个叫做“哥哥”的小男孩。或许婴幼儿对母亲本能的眷恋,从他一出生就转移到了哥哥身上。 哥哥那张有求必应的笑脸,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时刻对准自己绽放。即使时间已然停止,哥哥的脸依然狰狞地扭动着。铃铛缓缓伸出小手,去触碰哥哥脸颊上的泪水,他的手很快被眼泪浸透。那些晶莹剔透的眼泪黏黏的、暖暖的。他不由得将沾满泪水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了一口。哥哥的眼泪触碰他舌尖味蕾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哥哥的惊恐与挣扎。 在惊涛骇浪之中,哥哥正驾着一条破旧的小木船,与风浪争斗。哥哥身形矮小,虚弱疲惫,嚎叫着奋力划动船桨。在哥哥身后,铃铛看到了小小的自己,那个自己正紧紧抱住哥哥,躲在哥哥身后瑟瑟发抖。一个史无前例的巨浪压倒下来,倾泄在哥哥身上。那个巨浪万千斤重,弱小的哥哥无法承受。 铃铛实在过于年幼,不理解哥哥究竟面对着多致命的危险。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哥哥保护自己一样,反过来保护他。他意识到是那片讨厌的羽毛雪花把哥哥的手压制在地面,让他如此难受。于是再次扑上前去,企图将它从哥哥手上赶走。 笺一的手掌像被定海神针牢牢钉死在地面。他无法阻止弟弟扑上来一阵乱薅,于是不得不顺势卧倒在地上,将手中的雪花护在怀里。弟弟娇弱的小手如何能承受那片雪花的极寒和重量。 “咔嚓!咔嚓!” 笺一听到自己手掌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痛沿着掌骨,经由尺骨和桡骨汇总,鞭打摧残着笺一全身每一根神经。他却不能扭曲身体去适应疼痛,否则手和雪花暴露出来,无知的弟弟会再次扑上来。汗水如泉水从全身每一个汗腺爆发,笺一周遭,一圈白雪尽数融化。 为了转移疼痛,笺一开始数数分散注意力。多少害怕与孤独的时刻,他都用数数支撑自己。他不甘心就此认输,仿佛多数一个数,多坚持一秒,那片雪花就会自行融化消失。 他总共有四个家人。他要为他们每一个人数十个数,作为发自心底的祝福。 “一、二、三…”笺一在心里刻意将每一个数字数得铿锵有力。一到十为妈妈而数,他多么渴望妈妈能够早日舒醒过来。 他想起妈妈每次出门,自己总是会陷入漫长的等待。妈妈精心描绘好妆容,反反复复追问他:“我今天看起来年轻吗?我和青鸾阿姨谁更美?什么??怎么可能差不多?!哦,对了对了,快帮我看看我脸上的粉底有没有涂抹均匀?快帮我把耳环摆正一下!这枚鸢尾花的胸针和我身上这条碎花洋裙是不是很搭配!”年幼无辜的笺一不得不被迫营业,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百无聊奈地蹲在地上摆弄着木头大砍刀,通常一等就是整整一个上午。妈妈羞涩慌乱得像未出阁的少女一样,乐此不疲地在镜子和衣柜间穿梭,仿佛战斗永远都才刚刚开始。笺一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就是要等! 前十个数字伴随着笺一对母亲的强烈思念和美好回忆,很快就数完了。 “十一,…,十二,…,十三,…”十一到二十为弟弟而数,他渴望弟弟摔伤的头快快复原回来。 笺一清楚记得弟弟出生那天,母亲要到菜园子去采摘一些豆角,请他帮忙先煮熟米饭。天色暗淡,他却等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母亲。母亲跌倒在院子里,艰难地往家门口爬行,她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笺一慌乱将母亲扶到床上,发现她全身多处骨折,嘴里不停迸吐着鲜血。她的眼睛淤肿到几近无法睁开,喘息着不断说着话却不能表达完整的意思。笺一看到妈妈奋力咬紧牙,轻轻拍打着肚子,明白妈妈即将临盆生产。 笺一转身想要跑去小镇上请医生,妈妈却一把拉住他。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还有很多重要的话要跟笺一交代。可是她要说的东西太多,分娩的剧痛让她竟不知如何说起。笺一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剧痛引发的痉挛让已经身负重伤的妈妈无力对他的手做出回应。妈妈的汗水与鲜血交织在一起,将床铺染得通透。她的厮嚎和挣扎越来越微弱,她不住流淌的泪水只为许下最简单朴素的愿望:她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生产出来!笺一全身颤抖哆嗦,也跟着妈妈大哭,他害怕妈妈会死掉。母亲还在床铺上坚持和挣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但就是要等! 这十个数字数得并不轻松。伴随它流淌的回忆,似乎比那片羽毛雪花更加沉重。深负重伤的妈妈生产完弟弟便陷入深度昏迷,没有再醒过来。从那天起,刚过十岁生日没多久的笺一,一夜之间变成家里的顶梁柱。 上天赐予他一个弟弟。弟弟的哭声穿破夜空,清脆得像家门口悬挂的铃铛。往常每到饭点,妈妈都会摇动铃铛,笺一闲逛到几个山头之外都可以听见,那是来自妈妈和家的召唤。他给弟弟起名字为铃铛,妈妈不再摇动家门口的铃铛召唤他回家,却赐予他一个血肉之躯的新铃铛。弟弟的呼唤就是让他不断回到原点、持久嘹亮的铃铛声。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一到三十为姐姐夭桃而数,他希望离家出走的姐姐可以早日回到家中。 姐姐随着父亲突然消失的前一天夜晚,父亲愤怒地拿着扫帚冲进房间,把笺一锁在门外。父亲极度愤怒地斥责着姐姐。笺一不知道姐姐犯下什么天大的、难以弥补的过错,以至于一向宠爱她的父亲近乎发疯着魔般狂暴。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甚至歇斯底里地用扫帚抽打姐姐。倔强的姐姐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她始终不低头不认错!妈妈那时已经怀上弟弟,她跌跪在一旁哭泣着,苦苦为姐姐哀求。 笺一蜷缩在墙角,父亲对姐姐严厉地斥责和怒吼像春雷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耳膜上爆炸,让他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这场纷争。他听不懂父亲对姐姐的斥责,多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这样父亲就不会再暴打姐姐了。夜入三更,房门内还是一片喧嚣嘈杂,直到最后,屋内三人一齐抱头痛哭。笺一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但就是要等! 笺一数得越来越慢,反应越来越迟钝。数到二十七时,他紧锁的眉头才微微平和。姐姐的生日是二十七号。他记得姐姐十六岁生日那天的成人礼,父亲送给姐姐一个有很多只尾巴的黑色狸猫挂坠,并嘱咐姐姐任何时候都要悬挂在脖子上,这样才能让他感应到女儿的存在。笺一羡慕无比,他追逐着姐姐,想要把那个挂坠看上千万遍。倘若父亲送给他一个招呼,一个微笑,他都会珍藏永生。 “三十一…,…,…”三十一到四十为父亲而数。 笺一静静地看着父亲品尝妈妈做的鲜美南瓜花瓣汤,父亲开怀大笑。昏暗的灯光将温馨与亲情洒在父亲张合有驰、聊着天的嘴角。笺一鼓起勇气,内心小鹿乱撞,怯生生地问父亲是否还需要再盛一碗汤。父亲并没有理会他。都怪自己声音太小太微弱,父亲没有听见。也许他听见了,只是刻意不作回答。笺一充满期待却又莫名害怕地等着父亲的回应,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就是要等! “三十四…,…,…”这些数字数得异常艰难,有如在空气稀薄的珠峰之巅做百米冲刺,笺一的肺部几乎要炸裂。 笺一紧咬牙关,金星在他眼睛四周打旋缭绕。他脑海中突然显现出那个做魔法爆米花的慈祥老爷爷。在他几乎被漫天呼啸而来的眼镜王蛇活吞的瞬间,老爷爷解救了他,并紧紧握住他的手,多么温暖与满足!要是父亲和老爷爷一样,用灿烂的微笑炙烤自己,该有多好! “三十九…,…,…,四十,…,…”笺一耷拉着的眼睑已经不受控制,但居然还能看到大片光圈在眼前晃动。那些掺和着美好和悲痛的时光,妈妈和弟弟的笑容,爸爸和姐姐的疏离,都像手中那片沉重的羽毛雪花。笺一的呼吸极度微弱。 也许那片翼羽雪花的低温麻痹了笺一的痛觉神经,此刻疼痛感居然有所缓和。“那就再多数几个数吧!”笺一似乎明白了什么。弥留之际,他将自己遇到的所有重要的人串联起来,像电影快进一样,回顾自己还没来得及绽放便匆匆结束的短暂一生。 为他年幼时最好的朋友小黄鸡!它在瘟疫中死去时,自己甚至不敢在父亲面前掉一滴眼泪,笺一一直愧疚地思念着它。为慈爱的老爷爷,他的魔法爆米花赐予自己力量和勇气!为火灾中的小姐弟梨月与柳风还有他们的妈妈!为蛟鱼怪土干和他不曾再见面的妹妹由甲!为好心热情的邻居和小镇医生! 为南瓜藤上翩翩起舞的蛋黄色花朵!为今年的秋天能有一个好收成!为冬天不再那么饥饿和寒冷!为给自己和家人提供一整年粮食的玉米地!为田地里自由奔跑却不毁坏粮食的野兔!为那些失去家人、和自己一样承受孤独与痛苦的人!甚至为恶毒的“那个女人”!他多希望她回心转意,变得温柔善良。 每一个数字对应一个心愿,它们萦绕在朝拜的曲折山路上,伴随着五体贴地的虔诚长头,在春夏秋冬的轮回中经久不衰。这每一个数字,却也是累积叠加敲打在笺一手心极重羽毛上的铅锤。它们宛如笺一的临终遗言,被他一刀一刀刻在心头,作为对家人和这个世界热爱的墓志铭。 笺一眼前那些晃动的光圈,渐渐飘动弥散,有如北极圈内的极光一样温顺静谧,从绿色渐渐转为蓝色,又从蓝色渐渐变回绿色。他真切地感受到身旁弟弟哭泣着、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发。他无法再努力支撑下去,最后数三个数点亮所有的心愿吧! 然而还没有开始数,雪花急剧增长的重量终于突破了笺一的极限。孤苦伶仃、幼小的弟弟今后将何去何从?最后一滴不舍、不甘的泪水在笺一的眼角盘旋着不肯滑落。世界突然清静,他进入混沌世界,一切归零,不会再有痛苦和忍耐。 第10章 笺一耳朵的秘密 - 白日昭兮 - 萧散明人 笺一感觉自己周身忽然间变得轻盈灵动,手居然不再受那片千万斤的羽毛雪花束缚。他漂浮在半空中,四周一片黑暗和混沌。他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 妈妈曾告诉笺一,人在临死边缘,已故的亲人和朋友们会围绕团聚在身边,面带笑容,欢声笑语,迎接新人进入新世界。笺一慌忙伸手四处试探,再也摸不到弟弟。他周遭空空如也,既失落也开心。他黯自神伤从此以后孤寂路上只有自己一人。他甚至没有找到已死去多年的好朋友小黄鸡。但所幸爱的、牵挂的人都还存留于世。 在这个与光明隔绝的混沌世界里,笺一感觉自己是一团空气。身体四处弥散、没有实际形状的无助和失落感,让他觉得自己无处不在,却又无处所在。 他的身体下方是一片乌漆嘛黑的大海。尽管没有光线,他依然能够感知到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面上停留着一团突兀的白点,与整个混沌世界格格不入。那是一只白鹭,它是这个暗黑世界里唯一不同的颜色。 那只白鹭像定海神针一样伫立在海面,似乎将整个海洋的死寂镇压在足底。笺一有些生气,这只白鹭翅膀上抖动着的繁茂翼羽,多像那片将自己活活压死的沉重雪花。这不自量力的白鹭多么滑稽可笑,它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封印住整片海洋。 海面之下,一团浮动的巨大黑影被白鹭束缚在双爪之下。笺一再次感受到难以突破的压制和束缚,他觉得水中那团黑影正是自己,但又纳闷为何自己又同时存在漂浮在天空中的视角。 海水里的巨大黑影和笺一的内心一样蠢蠢欲动。风浪佯装平静,但只是在蓄势待发,耐心等待发起致命的一击。白鹭保持高度警觉,却依然骄傲优雅地扬起纤长的脖子。 短暂的暴风雨前夕之后,海面忽然掀起惊天大浪,海水之中的巨大黑影开始反攻,海浪铺天盖地卷向白鹭。白鹭轻盈地扑闪着翅膀,腾空躲避。它全力张开的翅膀,两翼的间距居然有百余米长。双翼上一片片翼羽整齐致密,闪耀着金属的阴冷光芒。 白鹭曲项对准天空“嘎”的一声高吭,撕破黑暗。这宣战的号角听起来居然像是哀鸣。它的利爪钳制之下,是捕获的猎物,一条硕大的蛇状物体从海里被活生生拖拽出来。白鹭锋利的爪子深深刺入猎物。笺一感觉手上又是一阵撕裂剧痛,并被猛然拽向半空。 白鹭奋力扑打双翅,空中发出金属碰撞的轰鸣声。它企图将猎物整个拖离海面。热浪随着它翅膀的煽动,击打在海面上,引起海面一阵沸腾。 伴随着不断飞升的白鹭,它的猎物将更多的身体部分漏出水面。漫天的巨蛇状物体从海面张牙舞爪地伸出来,在空中摆动着,扬起的巨大浪花甚至还能扑打在白鹭身上。原来被白鹭擒住往空中拖拽的,是一条巨大的章鱼触腕。那些漫天摆动的巨蛇状物体,尽数都是这只巨大章鱼的触足。 笺一感觉两只手都被迫举了起来,身体被拉扯着向上移动。他恍然大悟,那片压死自己的翼羽雪花,就是这只扑腾着金属翅膀的白鹭。而那些巨大的章鱼触腕,居然就是自己的手。 什么?这怎么可能?笺一震惊万千。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一只乌黑丑陋的海底巨型章鱼!他仔细查看自己的双手,十个人类指头清晰分明,却居然同时也是那堆长满吸盘、令人作呕的章鱼触腕。笺一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可以吸附在光滑的崖壁表面上,自由地爬行。 白鹭明显高估自己的实力,巨型章鱼更加巨大的身体部分还隐藏在海面之下。白鹭竭尽全力,却像无奈受制于牵绳的风筝,不能再继续飞升半寸。 巨型章鱼趁势发动所有的触腕,四面八方扑打过来,汇集攻向白鹭。白鹭不得已松开爪中猎物,逃窜飞向更高处。那条被它钳住的触腕重重砸落到海面上,激起惊骇巨浪。 白鹭见此计不成,便改变进攻策略。它微缩翅膀,将身体调整成流线,从高空中俯冲直下,利爪再一次一把刺入巨型章鱼的一条触腕,像鱼lei一样迅猛往水底发射。它企图通过自身的巨大重量和强劲冲力,将巨型章鱼拖拽到海底。白鹭利爪上的刀刃锋利无比,章鱼触腕上的吸盘被切割得血肉模糊。 巨型章鱼果然被白鹭强行拖拽着急速沉入海底。海面上形成湍急的漩涡,明潮暗流一齐涌动。然而白鹭如此下策不过是以卵击石。那只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的巨型章鱼,才是海洋中至高无上的王者。巨型章鱼借着白鹭的冲力,顺势与白鹭伴游。它收缩着所有触腕,将腹侧漏斗里贮藏的水柱猛烈喷出,借助由此产生的反作用力,以更快的速度反过来拖拽着白鹭游向海底更深处。 白鹭大惊,它无法在海底滞留太久。它的双翼猛然张开,翼羽犹如一把把利刃,照亮了海底。这些原本服帖沿着翅膀边缘生长的翼羽自动调转90度,利刃的两侧向外对准翅膀的上侧和下侧,形成两排致密的刀刃墙。这两排双向刀刃随着白鹭的身体高度自旋,激起的漩涡从海底一直延伸到海面之上。白鹭俨然化身一台无敌绞肉机。 巨型章鱼与白鹭纠缠的那只触腕瞬间被这台绞肉机绞断,巨型章鱼得以逃脱。绞肉机并没有减缓进攻,它调转方向,再次呼啸着扑向巨型章鱼。 巨型章鱼挥舞着触腕,灵敏地连续急转弯,轻易避开横冲直撞的白鹭绞肉机。它大幅度地收缩身体以调整角度,“轰”一声巨响,出其不意发射出一枚墨汁炮弹。炮弹爆炸有如平地惊雷,震侧海底,无数海水被炮弹声波的余音冲撞着、在海面上抖动共振。 炮弹爆炸释放的浓烈墨汁将海底染成一潭凝聚不动的黑水。白鹭绞肉机迷失了方向,像困兽一般,在海底连连碰壁。还没等它回过神来,接二连三呼啸而来的墨汁炮弹又重重击中它的身体。白鹭不及避闪,但更像是在黑暗中主动张开双翼,让自己成为醒目的靶标,主动迎接墨汁炮弹的攻击。墨汁内含有大量神经麻痹和毒性物质。白鹭像一架失事的飞行器,一动不动,径直跌落海底。 巨型章鱼触腕上错落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獠牙,整个海洋像沸腾的开水般翻滚着气泡,俨然一片黑暗炼狱。白鹭的羽毛被染得漆黑,在沸腾的海洋中上下起伏,很快失去了影踪。巨型章鱼在暗黑海洋深处快速巡游着。天空电闪雷鸣,海洋与天空失去了边界。这只红眼的巨型野兽征服了汪洋的黑暗,也同样拥有吞噬世界的能力和野心。 笺一飘荡在天空中的视角,被黑暗强行吞噬,和巨型章鱼融为一体。它们在海底穿梭游弋,享受着胜利的快感。 “叮,叮,叮!叮,叮,叮!”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从天空传来,风雨雷电和海面的巨浪瞬间偃旗息鼓。铃铛声持续不断,犹如天籁一样温润洗涤着世界,海洋中的墨汁渐渐褪去。铃铛的声音更加清脆响亮,巨型章鱼像中了蛊魔一样,骤然停止游动。它收起张牙舞爪的触腕,紧紧蜷缩成一团,温顺乖巧地沉入海底,和周围的礁石融为一体。 巨型章鱼释放出笺一飘荡在空中的视角。那阵铃铛声在天空中撕裂出一道缺口,阳光和白云倾斜进来。世界逐渐被重新点亮,海洋恢复勃勃生机。飘荡的笺一视角,被铃铛的召唤声牵引着朝向天空的缺口飞去。 就在终于要逃离出那道缺口之时,笺一飘荡的视角却突然停滞在空中,任凭他拼命挣扎,都枉然不能再挪动半分。弟弟哭泣着、轻轻抚摸自己头发的感觉越来越真切强烈。他终究还是无法抛下孤苦伶仃的弟弟。是的!就像数数一样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他要再努力一些!他绝不能就此放弃! 他终于成功飞出那道缺口,果然看到弟弟铃铛那张惊恐无助、涂满眼泪、鼻涕在吹鼓着泡泡的脸。弟弟正拼命摇晃着自己,大声呼喊着“哥哥!哥哥!”。蜷缩在地上的笺一渐渐恢复意识。那阵天籁般呼唤自己的清脆铃铛声,原来是弟弟绝望的哭泣。 笺一手中那片沉重的羽毛雪花早已消失不见。他挣扎着坐起来,铃铛扑倒在他的怀里。这个一岁多的小孩子吓坏了,他躲在哥哥的怀里,怎么哄逗哼吟都大哭不止。 原来,铃铛看到哥哥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将手紧紧捂在怀里。他想要拖拽哥哥回家,可根本无法拉动。他只得坐在哥哥身边,像哥哥在睡觉时安慰自己一样,轻轻地抚摸哥哥的头发。哥哥变得越来越冰凉,自己的抚慰真的有用!哥哥终于睡着了!哥哥一动不动,睡得很香,他再休息一会,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抚摸间,哥哥左边耳朵上那颗显眼的黑痣猛然膨胀起来,向四周快速扩散。哥哥像一块浸染墨水的白色湿布,任凭黑色迅速从他的耳朵蔓延开来,鲸吞蚕食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颗黑痣仿佛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温泉眼,源源不断往外喷涌着诡异的墨汁。 这种黑色,不是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一种发着亮泽光芒的乌黑。这鬼魅的黑色似乎能够自己说话,它发出吞噬世界的严正警告,散发出咄咄逼人的热气,迅速将那场新下的暴雪气化殆尽。 阴暗的黑色彻底淹没了哥哥那张熟悉的脸庞, 这打破了铃铛对哥哥的认知。自从他发现无论哥哥做饭洗衣也好,睡觉写字也好,只要自己张起嘴巴轻轻哭喊,都能立即吸引哥哥的关注和安慰,屡试不爽。铃铛急切地哭喊呼唤着哥哥。他不知道哥哥在意念的混沌世界里,经历了一场作茧自缚的黑化与堕落。更不知自己的呼唤,是那阵及时洗涤污泽与罪恶、唤醒哥哥回归众生的清脆铃铛声。 笺一全身弥散的黑色渐渐淡却,尽数重新退回到他左边耳朵的黑痣里。他慢慢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他破茧重获新生。 回想与常识相左的泰山与鸿毛,笺一恍然大悟。他对弟弟的爱,也许在世人看来,掺杂着太多的日常琐碎,被稀释被拖沓,似鸿毛般微不足道。然而鸿毛万千斤重,内中波澜壮阔、细雨情深,只有自己才能知晓。 不远处,鸿毛全身沾满油污,瘫倒在泰山怀里不断咳嗽着,淤滞的海水夹杂着水草从她的口鼻中喷涌而出。她在意念世界中冒死以一己之力挑战上古的北海巨妖,险些淹死在海妖的暗黑北冥领地。她用来压制逼迫笺一爆发的翼羽雪花,随着她的战败,也已气化消失。 抚摸着泰山受创的脸,鸿毛残喘道:“我俩已经完成了‘那个女人’的任务!成功试探出那个小男孩耳朵里隐藏的神秘力量。‘那个女人’答应我俩!这是最后一次行动。她会解除你的诅咒,还你自由!带我回家吧!每一只迁徙流浪的鹭鸟,在临终之前都会拼死回到出生的地方。” 此时笺一被激活的左耳,已然是等待收割、熟透的金灿灿麦穗。泰山怎肯轻易放弃!摆在眼前触手可得、魅惑诱人的满汉全席,饕餮饿鬼怎能忍受得住,只去远观而不去亵玩?趁笺一年幼,还未真正觉醒,现在割取他的耳朵,是在“那个女人”面前立功建业的绝好机会。 鸿毛见泰山默不作声、杀机暗涌,哽咽地抓住泰山的手道:“隐居田园,过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不是你我向往一生的自由吗?风口云巅、鹏程万里的鸟儿,怎么可以忍受牢笼的束缚、贪图牢笼的华丽?你我不可能取得到那个小男孩的耳朵!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鸿毛和泰山本是一对无拘无束、孤高自傲的白鹭鸟。他俩双宿双栖,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一日,二鸟飞过一片悬崖,被崖底沼泽中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奇石吸引。泰山俯冲下去,想要取得那块石头送给鸿毛,却不料那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个女人”扒掉泰山所有翼羽。鸿毛和泰山不惧怕阳光,能飞入云霄,他俩能够轻易飞进混沌世界里的北海巨妖领地。只要二鸟答应做一件“小事”,“那个女人”便承诺归还泰山修炼千年的仙化翼羽。 鸿毛自知冲撞北海巨妖的暗黑领地,必定死路一条。和泰山风餐露宿、严冬才去酷暑言至的艰苦修炼,二鸟相濡以沫、共同激励成长的温暖,她都铭记于心,永世难忘。她爱自由,更爱泰山。她愿意为泰山博死一战。 命垂一线的鸿毛颤抖着,微风轻拂着她灵动俏皮的头发,楚楚可怜,令人心碎。她依然像巍峨的封禅之巅,引领着自己的爱人,往阳光和云间翱翔。 泰山知晓自己贸然行动,小男孩体内深不可测的力量很可能再次爆发。何况已另有高人到来,为了抢功丧失性命并不合算。来日方长。便抱着鸿毛,悻悻然离去。 人言世间万般卑贱,皆轻于鸿毛。而鸿毛情深,又怎会低泰山几许?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