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郁暖穿进了一本叫《为皇》的经典男频红文里。 十本男频九本种,还有一本开后宫。 很不幸,她穿进了一本无敌流打脸后宫爽文。 男主戚寒时,是落魄侯门的庶子,手头拮据,落魄阴郁,身为庶子在家没地位,在外交际小真空,被家族里的嫡子挤兑得无处容身,毫无存在感不说,还能被人随便踩一脚,数九寒天被剥光衣裳扔进寒湖里,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嫡母的院子硬跪三个时辰才能起身用膳学课。 而戚寒时喜欢的姑娘也不喜欢他,并且还可劲儿恶心他。 郁家大小姐,出身高贵,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国公,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气质柔弱像株盛世白莲,且又有才名贤名在外,乃是长安公子哥们心中的神女。然而她实则心性狭隘,虽然长着一副好相貌,私底下得罪了很多人,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结果就被人算计,不得不嫁给出身比她低贱的男主。 男主初时见她,还是极有好感的,柔弱苍白,腰细如柳,出身高贵病弱多愁,他二十多了还给嫡母压着没娶妻,见郁大小姐这样柔弱美貌,又富才情,自然头一次动了凡心,心驰神往。 然而郁大小姐对他面若冰霜,私下纵容男配对他不利,嫁进他家后像个怨妇,不但和嫡母一起针对他,还嫌恶心不肯和他同床,背地里作践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不当心有孕了还当着他的面流掉孩子,因为她最最恶心低贱的人,所以不想给他生孩子,她还谋算着要和离。与此同时,男主还遭到男配的陷害,几乎绝了仕途。 经历那么多挫折,是不是都以为男主会变成暗黑系然后成长打脸? 呵,那就错了。 因为男主本来就是个暗黑系的阴郁蛇精病啊!他根本不需要黑化,他就是黑色本色! 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落魄庶子。 乾宁帝戚寒时,幼时有高人为他算卦,若要此生一帆风顺,二十七岁前不得久留于皇宫。 是的,本朝先皇痴迷修道早死,当今圣上只有九岁就登基了。 男主就是那个不到十岁年少登基的少年皇帝,而他的生母姜太后,由于对高僧之言全然笃信,且男主年幼时的确多病阴郁,所以果断把男主送出宫,代替了某个婴儿时期就被遣送进庄子里,将将得寒热病死的侯门庶子。 男主不是什么可怜无助的小白花,相反,他特别清楚自己的帝王的身份,并且一直冷眼看着一切发生。 那些磋磨嘲讽欲把他当作蝼蚁对待的人,大多都由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是死掉就是堕马瘫痪,或是家族被查出罪过而惨遭流放。 横竖无一幸免。 哦,为什么他这么厉害,居然还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变态的逻辑谁能懂?他把寒冬跳河,还有各种惨无人道的折磨,都当作了享受,当作磨砺自己忍耐心性的工具!越是惨一分,他就强大一寸。 身为读者的郁暖,是没法理解这种扭曲感的就是了。 不过这书红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男主真无敌,男主打脸啪啪爽,男主长得帅会装逼,后宫将近三位数,建功立业强国梦,反正男读者能想象的爽点,男!主!全!都!有! 身为男主曾经有过好感的白月光郁大小姐,更是在男主最终回宫之后,得到了最大的打击! 她发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才是自己最想嫁的人啊!她想嫁给最有权力,年轻俊美,宠她爱她,并且能给她母族带来荣光的男人,而不是个落魄侯门的小庶子!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的男人,才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她直接愣住,接着吐血昏倒了,一病不起不说,还发现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绝症,临死前挣扎着要去见男主一面,却发现男主在和陷害过自己的宿敌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嗯,很不幸,这位宿敌就是此书正牌女主。 虽然男主不爱她,但是她是继郁大小姐之后相貌最美,出身最好,一心一意贤惠侍奉男主,在他身份还落魄时,就抵抗不住男主的魅力傲娇着暗送秋波的女人。 郁大小姐最后回到屋内,自怜绝望之下,拔剑自刎,接着男主漫不经心推门进入,甚至没有一点忧伤怀念,暴露了变态的本质之后,甚至含着优雅温和的微笑,蘸上郁大小姐脖颈上的血,照着她的死相作了一副丹青画。 以上↑ 所以,当郁暖发现自己穿成了郁大小姐这个作死白月光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整整懵逼了三天三夜,直挺挺躺在床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听不进人话思考人生。 然而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她稍微想通一点了,见到原身满脸担忧的原著亲娘燕氏后,勉为其难露出一个明媚娇俏的笑容,想学套路说女儿没事您别担心啊之类的时候! 她突然之间就脑壳疼! 疼得真要命啊,在床上滚了三圈冷汗淋漓! 在整整摸索了半月后,她就发现了华点。就是不能脱离剧情,不能使人物脱离性格太多,否则脑壳会疼到像是被硬生生掀开。 于是直到今天,郁暖都只能保持柔弱高冷的样子,无论是对丫鬟对亲爹对亲妈对亲哥,她都像极了一株不食烟火的盛世白莲。 哦,原著里怎么描写郁大小姐的? 不食人间烟火,素衣绝色,柔弱翩跹,面容素白而精致秀美,像是峭壁间的雪莲花,乌黑及臀的秀发以一枚润泽通透的玉簪固定,此外别无坠饰。 就郁暖看,这位郁大小姐装x的程度真是和男主天生一对了。 不过郁大小姐,在原著中,一向很在意自己的亲人,这点和郁暖全然不同。 郁暖在现实中是个孤儿,且天生对一切感情绝缘,导致她很难对人产生亲情友情甚至爱情,故而即便她曾经被两个家庭收养过,可最后都无疾而终。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很冷漠难以亲近,相反,郁暖是个很温柔的姑娘,说起话来声音又软又甜,长大后她渐渐学会对人微笑,即便心中没有任何感觉,所以她的朋友很多,只不过能与她真正交心的,一个都没有。 穿进书里,她也少见的有些慌张,可是摸清脉络之后,也就变得没有感觉了。 已知自己无法从剧情中独立出去,也就是无法拥有相对自主的独立人格,甚至不得不踏着原著郁大小姐的旧路走剧情,再知,郁大小姐死于心理问题加生理疾病,心理问题她是没有的,但绝症是郁暖也无法避免的,且郁大小姐的绝症是从书一开始就有伏笔的。 故而,理性分析可得,她几乎是必死无疑。 经过一系列的推导分析,郁暖选择混吃等死,剧情什么时候需要她,她就什么时候出场,享受好活着的每一天就好,或许能早点投胎,当个情感正常的普通人。 郁暖回过神来,便听见她娘燕氏坐在她床边默默擦泪,摇头叹息:“我苦命的乖暖!周家那小子怎么就这般不长眼!若是没有那事,我家阿暖即便嫁给圣人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郁暖默默无语,不知如何吐槽,如果燕氏知道男主就是当今圣人,是不是要惊掉下巴? 周家,就是男主暂时寄住的侯府了,而男主在周家的名字是周涵。现在的时间线,正巧是在郁大小姐被陷害,众目睽睽之下衣衫褴褛的被男主抱在怀里,昏迷不醒,接着两家闹事,最后商议接洽多时,结果就是让男主娶了郁大小姐为妻。 郁暖看着哭哭啼啼的妇人,便学者郁大小姐的腔调,苍白着脸柔柔道:“娘,莫要为女儿担忧,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她娘燕氏是先皇亲封的南华郡主,乃是老西南王的嫡女,而西南王的拥兵自重已久,仗着本朝皇帝体弱不能亲政,守着几万大军在边境悠闲自得。 郁暖扯扯嘴角,照这样看,即便她不作死,郁家也注定没好果子吃。 然而乖女儿的仪态没维持多久,外头丫鬟就急匆匆来报道:“夫人,姑娘!咱家准姑爷来了,还给咱家带了好些礼儿!” 燕氏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周家那个庶子,于是板着脸道:“叫他稍等。” 然后又给郁暖理理鬓发,慈和道:“乖暖啊,娘去见周家小子,你可有要稍给他的话?” 郁暖垂眸,柔弱不胜地摇头,眼中晶莹得像是要流泪,轻轻道:“没有。” 燕氏点点头,担忧怜惜道:“你在这儿不要动,娘去去就回。” 郁暖:不敢动不敢动。 她虽然还没见过男主,然而因为看过原著,导致隔开几堵墙,都能莫名感受到他身上的王八(划掉)帝王之气。 2.第二章 男主来忠国公府,是原书中也有提起的。他刚随周家兄长一道去南方出游,自然会带回一些伴手礼,这趟也只是按着礼节,给忠国公府送来一些罢了。 郁暖对于这一节,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仿佛郁大小姐给了男主一个难堪。由于男主借了那个侯府庶子身份,故而他也会易容一番,把原本俊美如神祗的相貌遮去,只余下中等样的普通相貌。 而郁大小姐失节那次,一早就昏倒了,阴差阳错不曾见他,于是今儿个是真正意义上,他们二人头一次见面。 然而,男主这幅平庸相貌,眼高于顶的郁大小姐能喜欢才怪了!不仅不喜欢,而且非常恶心厌恶! 于是狠狠给了他一记难堪,这也是后续剧情的导I火I索。郁大小姐给了他难堪以后,发现长相普通,才能平庸的庶子男主不以为意,仍旧坦然倒贴忠国公府,于是心下一计,和男配私下合谋,要把男主摔成瘫子,最好摔死了一了百了。 当然,在合谋的过程中,郁大小姐只负责垂眸啜泣,偶尔说一两个字引导一下便是,男配身为痴汉,全程把整件事给脑补完了。 至于今儿个,她到底要给男主甚么难堪,郁暖自己也不怎么记得了,到底《为皇》这本原著有两千多万字,可以说长得像条裹脚布,而撩妹开后宫黑化大约占了几百万字,郁暖更喜欢看剧情和男主的雄图霸业,于是那些大多都直接跳过了。 南华郡主和忠国公夫妻,接见女婿并没有选在正厅,只是就近选在了南院的小花厅那头。由此可见他们对于戚寒时并不看重,甚至还有些鄙夷的情绪在里头。 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可厚非,毕竟郁暖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原本长安贵族世家尽可挑选,但现下却只能嫁给男主这个无功无爵,庸庸碌碌,甚至从他的表现上都看不出前途的庶子。 自家养的大白菜都被猪拱了,能不气么! 这头郁暖的丫鬟清泉端了点心进来,觑她的面色道:“大小姐,准姑爷在南边小花厅与老爷夫人叙话,奴婢听侍候的人道,准姑爷谈吐极佳,又说是念了好些年书的,自己还能作些诗画……” 清泉是个善心丫鬟,她心疼自家主子终日郁郁啜泣,听闻准姑爷有那么点儿好处,自然要告诉自家主子。若是主子能去瞧一面,发觉姑爷并没有她想的这样差劲,大约心里头也会好受许多罢。 郁暖摇摇头,疲倦道:“有什么可看的,左不过是那个样。” 话是这么说,看还是要看的,但由于人设问题,她还得不情不愿一番。 于是清泉又开始劝,算着待她又劝了五个来回,郁暖才忧郁叹气,苍白着脸淡淡道:“罢了,我便去瞧一眼罢。” 清泉喜上眉梢,赶紧扶着大小姐一道去了南院。 南院小花厅,三两间屋打通,红木雕云纹的木门敞开,开阔对着外头的园林,正值初夏,树木浓绿滴翠,清风微醺宜人。 然而,屋内的谈话却不怎么宜人…… 斑竹帘半悬,由外而内之约莫见个大概,不过忠国公府声音特别洪亮。 “哼,南边儿有甚么意思?左不过是些下三流的商人,能成个甚么事?你带的这些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往后就算了罢!” 郁暖刚从后门莲步轻移至屏风后头,就微顿住脚步,忍不住叹息一声,忠国公是吃二踢脚长大的嘛?敢对男主这么说话的人,可能最少也就断条腿罢? 又有一道男声传来,略有哑声,听上去反正不怎么悦耳。 “是是,小婿下次定然注意。” 这次是南华郡主的声音,缓缓响起,淡淡道:“还不曾成亲,你就不要这么自称了,让人听见,还以为我们暖囡不知检点。” 戚寒时黑眸微沉,微勾唇角,木讷应了是。 此时便见厅角的屏风下,似是站了个人,下头露出一双缀了明珠的绣鞋,鞋子踩中了裙角,那双脚的主人于是小心翼翼微踮起脚尖,把雪青色的裙边抽离,莫名的娇憨可爱,而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 郁暖算了算时间,于是没过半盏茶,便转身离去。清泉跟在她身后,急切的轻声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 郁暖淡声打断:“没事,左不过是认命罢了。” 郁大小姐傲气文雅,即便内心狭隘,也不会说出多恶毒的话,这些已是最最赌气的话了,清泉听了自然有些讷讷的,心中亦多出几分失落来。 那头花厅里,戚寒时垂眸啜茶,动作莫名贵气,抬头却还是平庸的样子,只是对忠诚国公夫妻诚惶诚恐道:“小侄尚有书院的功课不曾修完,此番出来已是不易,可否……” 忠国公打断道:“你走罢,本也不打算留你。” 他心中对这个准女婿更是嗤之以鼻,甚么玩意儿,二十多的人了,换旁人家再差也都在朝中做事儿了,这玩意却连功课都弄不清爽! 待戚寒时出了花厅,忠国公看着他送来的几匣点心,摆摆手道:“去,送给大小姐去,叫她瞧瞧自己未来夫君都给送了点甚么玩意儿!” 南华郡主皱眉道:“这些东西皆不上台面,还是算了罢,省得叫乖暖气着。” 忠国公却敲定道:“又如何?她能一辈子避着不见么!送去!” 平心而论,男主送来的那些江南点心,并一些笔墨纸砚,其实很正常,没什么差池。只是忠国公府奢侈惯了,寻常有人携礼儿拜门来,也皆送的贵重稀奇玩意儿,何况他还是准女婿,送这么些东西确实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然而,周涵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个无宠平庸的庶子,叫他拿出点甚么贵重物什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以说把他卖了也不值那么点钱。 然而,忠国公或许不知道,郁暖很喜欢吃,尤其喜欢各色点心美食,这和郁大小姐也完全不一样。所以当她打开木制的点心盒子,见到里头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酥团,顿时有些无言。 她是给馋的。 于是用纤白的手指轻轻一戳粉嘟嘟的面皮,犹豫一下,转眼对清泉淡淡道:“嗯……你把点心留下,放进我屋柜子里头,过两日我留着喂猫。再把点心盒子带上,里头塞点石块,原封不动包装起来,叫家丁看准周涵的马车,当着他的面扔下去。” 清泉一下就顿住了,忙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郁暖微笑,柔柔道:“不要问太多,做便是了。” 她的眼睛在晨光下泛冷,仿佛暗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恶意,叫清泉觉得有些怕人。 呃,郁暖估计,戚寒时应该不会有兴趣打开看,毕竟他肯定不屑去确认盒子里面的点心是不是被吃掉了,因为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原封不动扔掉,已经很明确是在存心恶心他了。 再者,又有什么比让男主在自己侯府的下人面前,被狠狠羞辱要来得更难堪? 待清泉走了,郁暖才悄悄打开柜子,翻出点心来,小心捻了一块粉色糯米皮的玫瑰团子,小小咬了一口,里头口感温润的玫瑰酱便流了出来。 她难得有点放松,只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崩人设才不会有问题,而她也是这些日子头一天,能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 时下长安城里皆是以瘦为美,郁大小姐身为长安第一美人,自然很瘦。她既苍白又柔弱,容颜绝色天成,又像是世外仙姝一般清纯优雅,叫男人见了皆惊艳而怜惜,仿佛毫不费力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 然而,在惊艳的背后,是郁大小姐近乎疯狂的绝食行为。不用米饭不用肉类,每天都只吃点蔬菜水果,一天只吃两顿饭,偶尔饿得不成了才肯小小用几口粥。 郁暖和郁大小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特别讨厌节食,一顿不用膳就浑身难受,况且她觉得郁大小姐有些过瘦了,吃那么少不生病才怪!然而仿佛只有她自己这么想,就连南华郡主都很支持女儿节食的行为,并且表示欣慰。 故而今次,戚寒时送的东西简直,就是及时雨没错了!郁暖边吃边内心流泪,男主虽然变态阴郁,但这件事上真的让她完全无法讨厌嘛! 送吃的什么的,实在太英俊了! 这头戚寒时的马车恰好驶过国公府拐角处,便听见“砰”的一声,马车急急顿住,车夫查看后,有些尴尬地撩开帘子道:“三少爷,您看看……” 那是他们送去的点心,原封不动,被扔到了大街上。 戚寒时眉眼微动,眸中暗沉翻滚着,还是木讷着平凡的脸,叹息着点点头,失落道:“罢了,你带回去用罢。” 却突然听车夫道:“诶……里头,啥子也没有,只有几块石头!” 他的脚步一顿,露出略带兴味的眼神,优雅勾起唇边,坐进马车里,哑声道:“这样啊。” 3.第三章 在成功羞辱了男主以后,以郁大小姐的脾性,必然觉得这样还不够。不让周家这个平庸的庶子真正尝到苦楚,甚至残废死去,如何能报她被羞辱之仇? 所以,郁暖琢磨了一下,准备再去寻常自己的忠诚爱慕者,崇北侯世子秦恪之。 这位秦世子,乃是崇北侯老来子,不过很可惜只是个庶子,然而因为他是晚生独子的缘故,仍旧很得父亲青睐宠爱,甚至在旧年上书请封这位庶出独苗为世子。虽本朝向来重嫡庶出身,少许讲究的世家,宁可过继旁支教养出身良好的嫡子,也不会让庶子承爵,然而因为崇北侯是当年扶持少年天子登基的大功臣,故而很快便被上头应允了。 一时间,秦恪之在长安城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而她的妹妹,崇北侯嫡女秦婉卿,和郁大小姐关系极差,由于两位皆是贵女中的贵女,故而直接导致长安贵女分成了两大派系,互相隐隐敌对,拉踩使绊子。郁大小姐的失节,原书也隐晦点出,乃是秦婉卿所做的。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即便有脾气,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按照原书剧情,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不晓得他是谁,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这是女主(...),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由于男主是个暗黑系,所以女主这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呃,他不觉得有问题,就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觉得有问题。 对于郁暖来说,她没什么喜欢厌恶的,更加觉得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很没劲,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过人,她不得不应战罢了。原书中的郁大小姐,即便运气不怎么好,但也不是甚么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对男主不利,又继续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应秦婉卿。 毕竟崇北侯唯一的儿子,还是将来爵位继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识相,并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听信郁大小姐的挑拨,对嫡妹从来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已然让崇北侯对女儿的印象变差了。 总结下来,郁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么省油的灯,盛世白莲心机婊,用心恶毒不下女主,只可惜体弱多病运气太差,占不成先机,只好遗憾退出。 不过,她无所谓如何,早点走完剧情早点去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长安郊外的瑞安庄,是长安名流贵族平日享乐的首选地,这里环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乐的法子应有尽有,而听闻承办这块儿地的人更是当今陛下,这更是令贵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很可惜,仿佛乾宁帝戚寒时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也不知当初为何一时兴起,拨钱承办了瑞安庄便是了。 为了避嫌,郁暖找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道,又约见了秦恪之,在瑞安庄南院小楼中相见。 瑞安庄占地很大,普通贵族也许只能定一普通包间,甚至为了订一间房不仅要付高额金银,而且还要一等数月,而像崇北侯这种权臣家的世子,自然包下一栋小楼都不费事。 郁暖不禁称叹,只能说,这庄子太会坑钱了。 打着乾宁帝的名号,自然长安上下贵族都眼馋逢迎,更可怕的是还搞饥饿营销。想进庄子,不但要身份够格,而且还要凭运气,并且花够了一定的金银珠宝,才能有幸进更里头享乐,即便花销巨大,多的是人愿意往里头投钱,因为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呃,仿佛就是个古代爱马仕。 她不得不感叹,男主头脑手腕实在厉害,又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也不晓得一年能赚多少银两,放到现代,或许又是一个金融大鳄。 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了。 郁暖感叹完毕,崇北侯世子秦恪之,便进了小楼,一眼便见他心中的神女萎靡不振,淡雅的衣裳逶迤在地上,细巧的下颌更显脸小,梨花带雨美不胜收,整个人柔弱苍白得叫人心生怜意,一双泛红的杏眸微抬,又似是有些难堪羞涩地低下,怔怔流下一行清泪。 在她身旁,她的小姐妹原静也抹着泪细声安慰着。 原静也是一流世家的嫡女,而且和郁大小姐从小一道长大,不过和郁大小姐这种黑心莲不同的是,原姑娘是真的善心。原著中对她并无太多描述,但是这几日相处下来,郁暖确实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放在现代也绝对三观很正,也不知道这俩怎么相处的就是了,怎么看都没共同语言啊。 秦恪之在女神面前坐下,有些坐立不安地踌躇一番,轻声能安慰道:“郁大小姐,在崇北侯府出了那样的事,恪之也实在……难辞其咎!你骂我罢,打我也罢,只是不要伤到自个儿!不然……不然叫恪之如何能安心!” 郁暖被原静拉着手,过了半晌,柔弱叹息道:“阿暖如何敢怪罪世子?不论我与秦大小姐关系如何,都不会……不会怪到您身上的,毕竟我知你善心,又为人刚正,感激你如今雪中送炭还来不及。” 她此言十分微妙,似乎隐隐点出了幕后黑手,又仿佛只是在说自己从前和秦婉卿关系不好。 果然,秦恪之面色微变,起身道:“果真是她?!”他早就被女神哄得晕头转向了,从前郁暖见他,即便也稍稍亲近,但始终是不咸不淡端着,这可是头一次对他自称“阿暖”,可见是真的愿意依赖他! 郁暖吓得面色苍白,流泪道:“不是的……婉卿即便日常与我拌嘴,我仍信她是个善心姑娘,世子万万不要疑心她,我不愿你为我,而生生坏了兄妹情谊。” 此时一旁的原静出声了,她皱眉劝郁暖道:“阿暖就是太过心善,不是之前周家那个还说,出事前是秦婉卿叫的她家嬷嬷……” 郁暖怔怔摇头,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以后都不要说。” 她又抬起水润明媚的眸子,忧伤注视着秦恪之道:“世子,你就当没听到罢。” 秦恪之一腔恼怒皆被她这一看,弄得生生定住,起身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在简雅宽阔的屋子里头来回踱步,又不甘道:“不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叫你嫁给……嫁给那个蠢钝下流玩意!” 他几乎红着眼上前,握拳真诚道:“大小姐信我,待你之心一片赤诚,你既如此良善,实不该得不到善终!周家那庶子,如何配得你倾城样貌?我、我这就去,叫他再不能娶你!” 郁暖似是已经伤神到说不出话,只是枯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慢慢道:“世子好意,阿暖心领。只阿暖不喜伤人,只愿大家皆是好好的,这话,便再不要说出口。” 以大小姐的白莲程度,很明显即便她想弄死男主,也不会直言的,毕竟要岁月静好,盛世白莲嘛,不能崩人设。 秦恪之像是恼火,又似是对她没法子,只是闭着眼,挺直脊背道:“这事儿,你不必再管,我尽量……便是。” 郁暖被原静半揽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却听原静道:“世子先走罢,我再陪阿暖一会儿,她这些日子太苦了。” 秦恪之有些留恋,但他并非是甚么登徒子,于是也只是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招呼瑞安庄的侍女,好生招待里面两位贵女,不得有闪失。 郁暖留在屋内也无事可做,左不过便是忧郁流泪,并且获得了原静姑娘的安慰数枚,又被原姑娘强迫着,“不得已”用了些吃食,心情大好之下,眼泪越流越多。 最后,郁暖还是道:“我们走罢,我想去你府上了,好久不拜会原伯母,也是我的失礼,不该只顾着自己……” 原静赶忙安慰道:“怎么会?我娘亲自是极体谅你的,若你去,她非得下厨做你爱吃的小菜不可了,如何生疏了你去?” 两人说着,头上戴着轻纱制成的幂篱,缓缓被丫鬟扶着下楼。 然而刚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前头的人声。 “你兄长输了双陆,不是说你最近攀了好亲事,有银钱,叫你赔钱么?钱呢?!”语声像是在玩笑,但又似是极凶悍。 郁暖顿时僵住了,青纱后婉转的视线,缓缓对上几人之中,一个平庸青年的侧脸。 周涵个子修长高大,但是平凡的长相和衣着,却使他泯然众人,此时他正沉默接收着旁人的鄙夷和嘲讽。 4.第四章 郁暖想装作没发现,准备示意原静也避过身去,却不想那群公子哥遥遥一眼便看见了她,一同哄笑起来,神色暧昧不清。 为首那个穿雪青色绣暗纹圆领袍的公子又拱手,人模狗样作揖道:“郁大小姐安好,今儿个不想咱们有缘分,竟在这瑞安庄相见了。” 她带着幂篱,即便只露出小半个弧度优雅玉质的下巴,也被人一眼看出来。 郁暖迎着微风,体态纤细翩跹,也回一礼,袅袅嗓音传入他们的耳中:“几位安好。”说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声,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错,很符合高冷白莲的形象。 原静一向不爱同这些公子哥们交好,因现下虽则民风相较前朝有所开放,但上流圈子的贵女们却向来矜持,于是在一旁道:“阿暖,咱们走罢。” 话音刚落,却听周大公子微笑道:“怎么说,郁大小姐也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边又有个段家的少爷笑嘻嘻道:“何况周三欠了咱们银两,郁大小姐身为他未过门的媳妇,可得担待着啊?不若咱们一道吃杯酒,那些债也可尽消了的。如何啊?” 郁大小姐现下处于最尴尬的时候。她贵女身份还在,没人敢真儿个不敬她,但她当众失节于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给他,明确说,已然从长安神女的云端上跌落,现下敢出门也算是心气高,不甘就那样默默无声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开上吊了。 而从前那些只敢背地里奢想她的男人,现下一个个都跳出来,居高临下瞧她,仿佛谁都能从嘴上沾她两分便宜似的。 顿了顿,却听见郁大小姐珠玉似的声音响起:“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你们若执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国公府的故交之家,这些礼节是应当的。” 她说完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淡,又似是藏着痛苦,轻声道:“你们满意了么?”幂篱素纱下的一双眼睛,似乎盈盈欲滴,淡色的唇瓣没有血色。 郁暖知道,这种时候,聪明的女人就不能对着一群二世祖据理力争。她必须示弱,才能安全把自己摘出来。 那些人顿时静了静,半晌,为首的周大公子才出声,有些莫名歉疚道:“郁大小姐何出此言?这如何使得,要有人给他付钱,那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 郁暖嗯一声,垂眸轻声道:“如此甚好。”她这话说得极是轻描淡写,仿佛不值她在意一般。 说罢转身,裙摆被微风吹动,头也不回携着原静的手转身离去。 至于郁大小姐那铁板钉钉的未婚夫周涵,人家一眼都没看。既不曾打招呼,也不曾提起,只当做他不存在。 周涵隐没在人堆里,一张普通的面容有些踌躇,但却仿佛鼓起勇气一般,三两步上前,对她道:“郁大小姐……” 郁暖不好装作没听到,只是微顿,淡声道:“有事么?”她的语气很寻常,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叨扰者,很明显对他并无丝毫好感,甚至不想扯上丁点干系。 其实她心里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僵直。这是她头一次面对男主。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活的反社会型人格,他还偏爱轻描淡写,微笑着置人于死地,让她有点莫名畏惧。 男主折磨敌人的手段,可谓多种多样,有削成人棍做成人彘的,有烙铁梳下血肉却以参汤吊着不让死的,有切下敌人的手指,再饿人家数日,再逼着人把自己手指吞吃入腹的,有关进黑屋子里数百日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慢慢被折磨崩溃的。横竖只有她想不到没有男主做不到。 然而,她方才将将暗示授意了秦恪之对男主不利。以男主的手段,想必迟早能知道这件事。 或许已经知道了,也未可知。 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就要死的,怕他什么? 面前的周涵似是老实诚恳道:“无事,只是见你……帕子掉了。” 然而这语气中,分明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也或许是她的错觉。 郁暖一僵,转身看向地面,却无动作,周涵长腿两三步上前,凑近了把帕子递给她,那帕子上香味馥郁清雅。他低头瞧她,少女的身材比他想象的还要纤细瘦弱,竟像只没长熟的猫儿一般,纤巧细弱。 她瞧了一眼那双大手,冷淡道:“不必,你扔了罢。”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一时皆瞧着她的背影,只觉她像是雪山之巅遥遥坠落的冰冽清泉,甘美怡人,却能冻得人一哆嗦。 周涵长得平凡无奇,只有一双眼睛,似是一汪冰潭,难掩锐利深邃。他顿了顿,眯起眼看着她淡色的背影离去,才缓缓后退。 郁暖只觉自己走每一步路都是煎熬,她还是没有正眼对上男主,但此番却真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亦隐隐感到深重的压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况且,原著里,男主好像从来没给郁大小姐捡过帕子吧? 都怪她不当心。 一旁,周大公子心有不甘,于是合同一众公子哥耻笑周涵:“什么腌臜畜生,真以为郁大小姐会搭理你个蠢虫?呵呵,也不怕撑死自己,狗东西!” 又毫不在意挥挥手道:“走咯兄弟们吃酒去!你,给我一边呆着去!”说着提脚来踹他。 不想却给周涵轻易避开,周大正要恼怒抽巴掌,却见一向木讷的弟弟抬起眼,露出一双冰冷沉黑的眸子,锐利而漠然。 恍惚间,周涵仿佛还勾起唇角,冲他淡淡一笑,却莫名的叫人浑身泛冷,就像是上位者看着蝼蚁一般,冷酷而散漫。 周大忍不住一哆嗦,回过神来,周涵已经走远了,只余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周大骂了句,也觉得自己方才是瞎了,怎么看他木讷的弟弟都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他看错了。 郁暖没有回家,只是径直去了原静家里。原静的爹爹乃是本朝武威大将军,听闻先皇时还曾当过一阵近身侍卫,后头以亲信身份下放御林军,后立功勋被封上骑都尉,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忠心耿耿,直到先皇驾崩,将军府又得新帝和太后信赖,是而长盛不衰。 郁暖回忆了一下,仿佛将军府虽受戚寒时猜忌,甚至安插了许多暗线在将军府,但好在武威大将军忠心耿耿,又恰逢喀舍尔部落之乱,为了平乱,男主明面上始终保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果决姿态。 总结来说,原静这个手帕交交得实在不错,至少不会给她添乱,家里还是男主用得上的,只要自家和原家打好关系,想必不会太惨。 想到这里,郁暖叹息一声,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注定是要离开的,而剩下的人能不能活,都看男主怎么想的,何况他不正常,怎么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揣度他? 原静的母亲是个温和优雅的女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但笑起来叫人觉得格外暖和,她这趟还亲手为郁暖做了胭脂鹅脯,摆在甜白瓷的盘子里头,像是盛开的玫瑰一般,鹅肉也烤得嫩生生,以蜜汁和调料腌制了,肉汁足得满口溢开。 郁暖吃得很开心,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多吃,因为她试过一吃多,便会由于崩人设而头疼,头一疼,吃甚么都不香了,故而适可而止,用了三两片薄薄的肉脯,便意犹未尽放下银著。 原夫人见怪不怪了,郁大小姐向来吃口很雅,小鸡啄米似的吃点便休止了,哪儿像是她家闺女儿,成日想着吃美食,整个一小傻憨。她想着,不由淡淡瞥一眼原静。 原静莫名其妙,郁暖则使劲呼气,撇开目光尽量让自己表现淡然点,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了,不由对原夫人微笑一笑,淡淡道:“夫人这儿的胭脂鹅脯实在甘甜美味,我母亲也好这口,但我家制的总不如将军府的好味。” 时下的贵女出嫁,皆是带着家中祖传的食谱的,这些皆是秘制法子,轻易不传外人。 但原夫人喜欢她,故而听此话却道:“阿暖若是喜欢,回头我叫婢子抄了秘方给你,带回去叫你家厨子做了,孝敬你母亲。” 郁暖有点遗憾,其实只要带一盘子鹅脯就好了,她还能偷偷吃点,却还是绷着脸,露出一点得体的微笑,点头称谢。 今儿个她来,倒是听到个新消息。 过两日,崇北侯府又要开夏日宴了,京城名流皆邀请了,想必忠国公府也收到了请帖。 只不过南华郡主怕女儿知道,想起失节旧事伤心,故而才压下来不曾说。 原静倒是不曾避着,故而郁暖只是点头道:“我自会去的。” 倒不是她硬要去,只是原著里这次宴席还需要她出场呢。 虽然作者没对她赴宴这事儿着更多的笔墨,但将来反派男配,可是还要借她这趟宴席掉落的荷包恶心男主呢。 这事儿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毕竟后来那个反派死的很惨,比一般反派还要更凄惨那种。 被强行戴绿帽什么的,大概也是男主这辈子头一回。 5.第五章 崇北侯府的宴会,郁暖是一定会去的,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光鲜亮丽。 虽然她的内心古井不波,但是为了不让自己脑壳疼,还是必须努力把女主踩在脚底,并且脸着地狠狠摩擦。 郁暖在现代算是半个宅女,因为感情缺失的缘故,对于交际并不热衷,同时她也是个较为理智的人,故而还是会努力与周围人打好关系,情商也不低。 她和郁大小姐,同名同姓,甚至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身材体重这些后天体征以外,她们最大的不同点就是:郁大小姐急功近利,喜欢打压人,背地里使绊子,表面努力岁月静好,心里却慕强慕名慕权,看不起一切低贱的人,就连宠物猫都必须是血统最纯最稀有,用的一针一线一碗一勺都得有来历。 郁暖则是对一切皆无所谓,只要吃得好,睡得好,无病无灾天天心情舒畅,她就很满意,而且她从来不生气不发怒心如止水,对所有人都语气软糯温柔。 只是,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替她生气替她考虑,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胸大腰细,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爱好各种奢华珠宝,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这个感觉,小麦皮肤,黑发卷翘,野性难驯,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6.第六章 夏日空气燥热得很,只花厅里隔了两座带着幽香的冰山和斑竹帘子,尚且阴凉些罢了。郁暖从花厅里出来,便觉外头还是很热,才走了不到半盏茶功夫,一张脸已然被晒得有些泛红。 里头的那些公子姑娘如何,她是懒得管了。现在她要琢磨一下,怎么把自己的荷包丢出去。随便找个角落肯定是不行的,万一没被人发现怎么办? 她为了让别人知晓,荷包的主人就是郁大小姐,可是下足了功夫。里头装着郁家钱庄的银票,还有她用簪花小楷写的抒情小诗,甚至装着一截乌黑的发丝儿,还以嫩粉的绸带绑住,暧昧难言。 她就差没在荷包上绣大名了。 为了给男主戴绿帽,也是非常拼命。 郁大小姐出去了,怎会没人注意到? 注意到的人还不少,总有一两个胆大的想跟上去。不求能和曾经的女神说说话,只求能偷窥个一两下,心中也暗爽极了。 她穿着红裙,纤腰如柳,一头墨发以玉簪固定,远远看去像是一团柔美的烈火,在人心间灼烧,又不经意间露出小半截玉白的脖颈,勾得人口干舌燥。 郁大小姐仿佛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侧眸露出小半张脸,神色淡淡,却放缓了步伐,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后头跟着的蓝衣公子是郁大小姐的暗恋者。和别人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一样,他就喜欢郁大小姐那张脸。不论她是神女也好,跌落神坛也罢,只要脸还在,他就一直迷恋她。 现在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冰清玉洁不可侵犯,他反而更加兴奋。 如果是这样的话,偷偷把郁大小姐按在树边轻薄,想必也是可以的。 毕竟丢失了名节的她,即便受了侮辱,也有口难言。而旁人只会觉得是郁大小姐的过失,而他一个男人会有什么错?呵呵。 到时候或许还能用此事让郁大小姐那个蠢货丈夫没脸,或许还能借此要挟他,让那个蠢货偷偷帮他暗度陈仓,继而再次一亲芳泽,直到这女人容颜不再,成了鱼眼珠子,他再罢手放过她。只是或许那时候这女人已经离不开他了,毕竟她那个平庸的未婚夫,又能给她带来甚么快乐呢?他越想越爽,腌臜的念头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稍远处的郁暖脚步一顿,想了想,乘四下无人能见,抬手把自己的一只羊脂白玉的耳珰给摘下,悄悄放在荷包里头。 这样,物证更全了。到时候她回去,若有人发现她的耳铛不在了,这件事就会有人记着。以后有人借此挑衅男主,那也会更方便些。 感知到后面的人越走越近,郁暖瞧瞧往右走,顿时隐没在大树间。后头那个蓝衣男人更加急切了,她隔了一段距离,仿佛都能听见他急不可待的喘息声。 她汗毛竖起,略一皱眉,加快了脚步,不经意间,腰间的月白色绣莲纹的荷包也坠落在草丛里。郁暖松了一口气,立马急步绕路走开,她并不准备和那个人正面相见,这样不仅麻烦,而且会令她不适意。 那头郁大小姐仿佛发现了端倪,立即快步离开,蓝衣男人穷追不舍到一棵树下,却失去了她的踪影。 男人有些恼怒起来,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握紧拳头,轻轻喘息纾解着自己的欲望。忽然,他发现草丛里,有一个月白色的荷包,上头绑着一对羊脂白玉莲花佩,精美典雅。 这是郁大小姐的佩饰。作为郁暖的迷恋者,他非常清楚。 他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似乎能从上头闻见女孩家芬芳秀美的味道。那可是全长安男人梦中的神女啊……他忍不住战栗起来,兴奋喘息两下,蹲下准备捡起荷包。 突然,有一个身量颀长,身着暗竹纹白袍的男人从阴影处缓缓而出,仿佛悠闲散漫,却精准无声,一下踩中了那双急色的的手,使他动弹不得,又在他反应过来前,狠戾地以脚尖碾了碾,霎时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他仿佛十分轻松,面上甚至噙着笑意。蓝衣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惨叫,骨骼咯吱声响起……他的手断了! 男人垂眸,修长的食指抵唇,声音低沉,认真微笑道:“嘘——不要出声,不然……”他语声缓慢,轻轻用力,这次草丛中有暗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来。 蓝衣男人已然面色蜡黄,脑袋里轰隆隆的,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是他不想,只是,实在太疼了,入心入肺的疼,断掉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他两眼一黑,脑袋里完全紊乱起来,就连郁大小姐勾人的背影,都已经淡化。 男人眸底清贵寂寂,含着笑意温和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嗯?” 蓝衣男人喘息半天,才竭尽全力说出一句残破不全的话来:“……你……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的侧颜峻挺,垂眸时落下小片阴影,仿佛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想不想试试,当阉人是甚么感受?” 蓝衣男人打心底里颤抖起来,虽然他不晓得这人是谁,但他莫名非常肯定,这个可怕的男人一定做得出来。牙齿都在咯吱咯吱上下打颤,他拼命憋出一句:“……不……求求你……我求你!不要……” 话没说完,他脑袋狠狠一懵,剧烈的钝痛袭来,瞬间便重重摔倒在草丛里。 贵公子轻轻擦拭自己修长的手,眉目低垂,又慢慢把地上的荷包捡起。 荷包上头绣着精美繁复的莲纹,羊脂白玉触手生温,细腻而有光泽。他拿近了些,便闻见徐徐清香,典雅馥郁。 男人长眉微挑,打开荷包后,便发现里头有一只耳珰,仿佛还带着少女的余温,一眼略过其余,却见还有一束乌黑的秀发,暧昧中透着情思。 他的眼眸冷漠,缓缓勾起一抹微笑,明明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却由于过于阴郁,而显得很可怕。 这头,郁暖绕来绕去,饶了大半日,才堪堪绕回原处。此事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一张脸被晒得通红,甚至隐隐有些疼痒。 她有些懊恼起来,因为她忘记自己的皮肤多脆弱了。 现在才发觉,郁大小姐除了长相,和她还有的共同点就是,同样拥有极白却脆弱的皮肤。每逢夏日,郁暖总会全身涂上防晒,并且戴上口罩和防晒帽,必要时甚至不敢露出太多的肌肤。 她的皮肤有些太过敏感娇嫩,平时轻轻一掐便会留下红痕,整整一天都很难消除,而夏日里要是被曝晒稍长,便会长斑蜕皮,甚至疼痒得厉害。如今换了一副身子,她真以为能摆脱那种过于脆弱的体质了。不成想,郁大小姐的身体不仅样貌和她一样,体质也没有任何区别。 她被晒得甚至有些轻微犯恶心,头晕目眩的说不出话,就连秦婉卿在上头与她说话,她都分辨不出。 秦婉卿见郁暖低头不说话,便勾起红唇,微笑道:“怎么了,郁大小姐?不过是问两句婚事儿的事体,你不愿说便罢了,装作听不见,仿佛有些无礼了罢?” 郁暖穿着红裙,身材纤细得恰到好处,冷白的皮肤像是用冰雪堆砌的,而她的神色还是像从前一般冷淡自若,只一双眼睛恍恍惚惚的,仿佛快要睡着了。 秦婉卿有些怒气,美眸流转间,却发现郁暖左边的耳珰不见了。 秦婉卿吃吃笑道:“郁大小姐出去一趟,如何连耳珰子都掉了?照理说,不过走两步路罢了……况且,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哎呀,郁大小姐出去走走路,竟然都能把自个儿走成这般样子呢。” 她这话说的有些无理取闹,隐隐还像是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不过是出去一趟,竟然能大做文章,也不过是仗着郁暖名声有碍罢了。 郁暖从前的拥趸者一个也不说话,皆沉默着,像是不认得她。于是她只好自己说,有些吃力勉强道:“我自小身子弱些,皮肤更是受不得晒。稍稍照了一会子日光,便成了这般,大约今儿个归去,要蜕一层皮也未可知,请秦姐姐莫要见怪……” 她说着眼波流转,仿佛有些吃力地靠在椅子上,只堪堪维持住方才的姿态,脖子上泛着粉色,又是娇气又是可怜。 谁不晓得,方才郁大小姐出去,是因为秦婉卿嘴上不饶人?明知道人家体质不好,竟然还追着怼,也是在太过分了些。 秦婉卿面色不好看,见也没人附和她,便有些赌气起来,冷冷道:“罢了!” 郁暖盈盈含泪,轻声道:“我知道,秦姐姐不喜欢我。其实,我今日穿着你喜欢的红衣来,也是为了告诉你,我真心想要同你友道的。可若你如此,便罢了……往后,我再不出现在你眼前便是。” 秦婉卿一时噎住,只觉得郁暖真够不要脸的。 郁暖又苍白着脸,微微笑起来,勉强支撑着道:“我快要出嫁了,往后我那几个朋友,阿素,善儿她们……也得拜托秦姐姐照拂才是,我这就走。” 她说完看了那几个姑娘一眼,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笑容,仿佛是要和她们道别。郁暖本就生得柔弱精致,此番更是可怜极了,既是淡然又是惹人怜悯。 此话一出,以往与她交好的姑娘,皆面上有些过不去。 她们从前和郁暖有多好,现下便有多羞愧。人家即便跌落谷底,还是想着她们,可她们呢?竟然为着虚无缥缈的名声,便生生冷落了郁大小姐。 一个绿衣少女起身道:“我与郁大小姐一道走,横竖也呆够了。”她此话一出,另几个少女也犹豫着三三两两站起来,护着郁暖一道出去,而郁暖因着体质原因,有些走不动路,却还是含着泪水,被她们搀扶着离开。 秦婉卿深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光彩,只一双手紧紧握着,狠狠掐进雪白的皮肉中。 7.第七章 郁暖从崇北侯府离开后,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喜欢呆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倒不是觉得不自在,她只是不喜欢热闹而已。 况且,崇北侯府说是修罗场也不为过。 原书中,崇北侯虽是扶持少年皇帝登基的功臣,但却也是最早受到屠杀流放的那一批臣子。 戚寒时虽然狠辣冷漠心机深沉,但却不是刚愎自用小心眼的人,他从不会做无目的的事。而没有目的事指,为了个人的喜怒而大动干戈,损人损己。 崇北侯初时未必有反意,不过是勾结党羽,纠集了一帮元老勋贵,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为自己的势力图谋些权势人脉和钱财。当然,这种事情他做了,那肯定不老实,而在男主看来,他的存在已是弊大于利的时候,便果断准备出手一刀切。 男主前期在崇北侯这个小BOSS面前,大抵扮演着一个不太成熟,有点不清醒,并且对于崇北侯的扶持铭感五内的晚辈,他以此来麻痹崇北侯,再暗中集权忠心臣子,有条不紊的搜集崇北侯勾结党羽,企图谋逆的证据。 当然拿到证据之后,他也没有直接下手,而是更精密地考量,最终找准扼要,一击致命,杀伐果断到一点喘息都没有给对方留,崇北侯到死之前才发觉皇帝给他挖了无数个坑,还非常不要脸的扮猪吃老虎。 其中,女主秦婉卿也起到了一点的作用,虽然不大,但是足以体现她的性情和三观。 是的,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主。 郁暖看书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吐槽作者,难道在他眼里女生皆外向的嘛,女主这么不清醒真的好吗? 问题是男主也没正义到哪里去,说她维护正义都说不通,大家都是为自己的权势利益铲除异己,女主除了被男主迷惑,还有就是由于郁大小姐煽动她哥秦恪之,导致她和她的世子兄长之间剑拔弩张,而她爹又惯例帮儿不帮女,让她不仅没面子而且心态崩坏,女主于是选择把她爹和兄长一锅端了。都去死好了,呵呵。 郁暖转而想想也觉得对,果然有什么样的男主就有什么样的女主嘛。这两人论黑心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了。其余后宫女配无论环肥燕瘦长得美若天仙都无法上位,根本原因就是……没女主黑心嘛? 说回她自己,郁大小姐借此次的宴会,又重新回到了名流闺秀的视野中。她没有畏缩,也不曾自卑,只是比从前更展露出自己单纯无害的一面,而高高在上和冷淡的形象,也稍稍淡去。 当然,她也不能做太过了。原书中郁大小姐可是至死,都没能在女主手中再次夺取社交圈头号贵女的位置的。做到这个点上,算是恰到好处,又不至于招人嫉恨。 况且,郁大小姐要做的事体还有更多。 比如,照着原书的剧情,她该去探望秦恪之了。 是的,去探望秦恪之。由于秦世子把话说得太满,起誓要把男主腿摔断。 于是他自己的腿就断了。 尽管一早就知道了结局,但郁暖也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崩人设,她更加偏向和所有相关人士通通斩断关系,快刀斩乱麻,出家也罢,去乡下也罢,做甚么都好,安安生生放宽心等死便是,何必照剧情坑了秦恪之? 但世事多无奈,于是郁暖又准备去探望秦恪之了。 她的探望,真的是纯探望,并不需要再做任何手脚。而原书中郁大小姐去探望秦恪之,恰好遇见同样随兄长来拜会秦世子的男主。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白月光,她变成白饭粒的过程也十分简单,那就是不停的作死,并且不住地面对男主目露轻视,那就够了。 她的存在,还有一重作用,那就是助攻。所谓修罗场,大抵是男主现在的大老婆,和将来的大老婆,以及男主本人正式会面,形成一个完美的你爱我我不爱你等边三角形,并且还有身为搅屎棍的周大少爷和秦世子全程参与,人物关系简直复杂至极。 郁大小姐厌恶男主,恨不得他离远点,美艳不可方物的秦大小姐一方面为了恶心郁暖,另一方面隐约觉得男主和她的梦中情郎有点相似,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并且站在男主这一边声讨郁暖。而男主则在一旁扮猪吃老虎兼划水,大约上帝视角漠然看两个女人互扯头花,并且觉得无趣至极。 郁暖身为女读者,是感觉不出爽点的,但大约男读者站在男主角度还是会被爽到。 一方面抱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心态看待郁大小姐,期盼她将来被狠狠打脸,并且顶着绝色的容颜,跪倒在男主脚下求收后宫,另一方面则是,有两个大美人围绕着暂时面貌普通平庸的男主勾心斗角,粉面含春,眼波秾秾,并且自动忽略身旁两个出身高贵的男配,引得这两人自我怀疑兼不爽,更是爽歪歪。 郁暖非常透彻地分析了剧情,为了自己的脑壳,认真地想好了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怎么做又是错误的,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脑中过一遍后,她才放下心来。 放心完后,偷偷打开柜子,吃了点私藏的零食。 是的,男主在那次拜访以后,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陆陆续续还送了好些不重样的零嘴来忠国公府。 而忠国公身为一个奇葩爹爹,抱着让女儿接受现实的心态,把那些他自认为低等人才吃的零嘴一股脑扔给女主,郁暖坦然接受,并且偷偷吃得很开心。不过,这段时间她的胸都丰满了一整圈,当然,这点她暂时没有自我感觉。 横竖她对男主感知有点复杂,虽然一方面觉得他有神经病并且很可怕,另一方面男主毕竟是她食物的源泉,不然照着郁大小姐这个吃法下去,很有可能她会早早狗带,并且面黄肌瘦毫无美感。 人,对食物的欲望,源自于本心。男主等于食物的源泉,也就是说,郁暖现在其实,有点期盼男主下次来投喂她(...),虽然他们一如既往见不到面,但是有吃的,她就满足了,无所谓见不见他的。 在郁暖思考的过程中,她娘南华郡主来了,并且给她带来了一则,有点令人惊恐的消息。 听闻,前几日在崇北侯府的宴上,诚郡王世子的手被硬生生折断了,并且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惨遭阉割。他大约这辈子,都没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世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不是一定的。 郁暖面上无波无澜,只是淡淡道:“女儿无事,虽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但……诚郡王世子,也实在可怜。”说着垂眸,作伤心样子。 南华郡主心疼女儿,一下就住嘴了。诚郡王世子再倒霉可怜,那也不值得她的宝贝儿为他伤怀啊! 可郁暖面上如此,心中却翻腾起惊涛骇浪。 这实在有些惊悚了,因为她都不记得原书中有这一茬。 再退一步说,即便她忘记了,可是那个诚郡王世子,仿佛就是那日跟随在她身后,极有可能捡到她荷包的蓝衣男人。假若郁大小姐残存的记忆没出错的话,这点定然没偏差了。 而且,断手断脚,阉割大法,凄惨抛到路边供人欣赏,这种做法太男主了。她不觉得全文还有另外一个性格令人发指的配角存在。 但愿是她多想了。 但如果是男主,他为何要这么做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8.第八章 郁暖并没有多犹豫,隔天便收拾妥当去了崇北侯府。 就原著而言,秦恪之的存在于郁大小姐,已然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因为郁大小姐发自内心不想嫁给男主,所以就算是曾经她看不上眼的秦世子,也变成了绝佳人选。 秦恪之对郁大小姐死心塌地,满怀怜惜,身份又贵重,还是家中独子,嫁给他更能把秦婉卿气个半死(...),对于郁大小姐来说可谓是不二人选。 所以,郁暖不仅要去,而且还要显得非常有目的,隐晦地让人觉得,她就是为了秦恪之而去的,却不过分做作。 其实,这并没有甚么难度,她只要负责打扮漂亮,多说几句暧昧的话,多踩男主几脚,那就可以非常完美地功成身退了。 崇北侯世子摔断腿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丢人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全长安,所以和崇北侯府沾上点关系的权贵,也都会派小辈稍稍探望一番。郁暖想要得知男主何时跟随他周大公子一道去拜访,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体,只需要曲折打听一番便可。 她看着天色,面色淡然地吩咐套车,虽不知是否一定能碰上男主,但这个点去遇上的可能比较高一些。 她将将下了马车,正被崇北侯府的大丫鬟引着去吃茶。 很不巧的是,迎面就撞上了男女主。 秦婉卿一身水红蜀锦多褶襦裙,裙角的暗纹在阳光下很明显,正板着脸仰起明艳晕红的面颊,像是在和男主说话。 而男主…… 呃,男主太高了,郁暖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甚么表情,惭愧。 不过,看样子只是正在进行单方面问话,因为秦婉卿的面色越变越难看,像是马上要发怒。 这个点约莫周家大少爷把男主带来之后,便一个人和秦恪之两个纨绔凑在一块儿说话筹谋。肯定不是甚么好事,毕竟他能把男主带来,就非常能说明问题。 男主的身份,现下这个处境,就像是可怜的灰少爷,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刁难二哥刻薄,更加不可能给他甚么出头的机会了。即便是带他去个甚么聚会,那也是有原因的,不能让外人说自家苛待庶子,意思意思得了。 所以,这次私人拜访,极有可能是周大公子和秦恪之相聚一起作死。 原书中的情节郁暖记不太清了,毕竟几千万字的男频文,就连她自己的戏份,那都是拼命回想才凑出的,更遑论前期的两个炮灰了。 她正想着事体,那头秦婉卿已经皱起眉,含着怒意,转身朝她这头径直走来,想必是已经瞧见她了。 郁暖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挽了一件月白云绣半臂,一把鸦青的秀发简雅绾住,垂下的几缕发丝又衬出天然的温柔,她只作没看见男主,柔和垂眸轻声道:“秦姐姐安好,我母亲使我来瞧瞧世子,也不晓得他现下如何了。” 秦婉卿眯起眼,奇异地笑了笑,美眸泛冷道:“我兄长好得很,倒是郁大小姐,没过多久便要嫁人了,到处乱跑恐怕有失检点。你可知道,你这身份不该与我兄长再过从甚密了罢?” 郁暖只作没听到,退开两步道:“我只想去看看恪之哥哥如何了,并不想与秦姐姐争辩,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谅解。”说着微蹙眉,原本淡然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很浅的不耐。 秦婉卿瞥了身后高大的男人一眼,轻笑一声道:“你不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夫,怎么倒是急着见我兄长?” 她说着让开一步,让郁暖整个人都对上了男主,这回郁暖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她皱眉,只好硬着头皮看了男主一眼,头皮顿时发麻。 男人只是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好整以暇,仿佛并不准备让让。他虽然面无表情,一脸老实样,但不晓得是不是心理原因,郁暖就是觉得他像是在似笑非笑,精神压迫不是一般的大。 她虽然也想无视他,但以郁大小姐强迫症般的礼仪教养,完全无法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无礼,于是只好端庄冷淡颔首道:“周三少爷。” 周涵对她点点头,终于开口道:“郁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眸寂寂,沉默而平庸。 但郁暖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本音,更不是他的真容。 这回轮到秦婉卿难堪了。 方才她见到这个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第一反应便是以为那日的贵公子又来了,她的一颗心难得既羞涩又紧张,砰砰跳个不停,一路追上去之后才发觉不是他。 这个男人的脸很平凡,和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没区别,除了一双眼眸,仿佛蕴着寒星,眼神触上,她便心痒脸红起来。 她说了几句话试探他,可是这人一句话都没和她说,活像是哑巴了一样。 可是郁暖只和他说了一句,他便立即回了话。 虽然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但女人的直觉一向很灵敏。 郁暖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正起身要摆脱,便听见有人在唤她。这人的声音很嘹亮,仿佛生怕她转头就走掉似的。郁暖转头,便见秦恪之……坐在木轮椅上,被周大少爷推着一路来势汹汹。 她定睛一看,有点皱眉,她发现秦恪之的状况很不好,半张脸鼻青脸肿,腿被木头固定着,仿佛嘴巴都有点歪掉了,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秦世子只看着郁暖,仿佛一点也没觉察出自己有什么不妥一般,温柔诚恳道:“郁大小姐来了,怎么在路上站着?” 他也是听闻郁暖来了,左等右等都不来,才听下人说,郁暖被大小姐拦住了。 这还得了? 他妹妹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郁大小姐柔弱得很,这如何使得?何况还有周涵这个瘪三在,郁大小姐定然又无措又难堪! 那他即便是鼻青脸肿腿脚不便,也得出来给她救场! 她只好垂眸,用细白的手指将发丝勾在耳边,露出娴静温柔的脸,眼波淡淡,似乎有些担忧道:“恪之哥哥,我是来瞧你的,你怎么出来了,这伤瞧着还不曾好呢。” 这一声恪之哥哥叫的秦恪之眼冒火星子,紧紧盯着郁暖护食道:“知道你来了,我不放心你。”又警告似地看周涵一眼。 郁暖柔柔微笑,有些羞怯道:“我如何就这般娇气了,恪之哥哥多虑了。” 周家大少爷也看周涵一眼,只是呵呵冷笑一声。 几人之间暗流涌动,但说话的人只有秦恪之一个。 他道:“你还不曾见过我爹罢?今日他恰巧在府上,我带你们见他去。” 秦婉卿皱眉道:“恐怕不妥罢,爹爹事务繁多,可没空见闲人。” 秦恪之坐在木椅上摆手道:“不至于,只见一面还是可以的。” 于是郁暖就顺其自然,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崇北侯。 崇北侯瞧着精神矍铄,高壮而威武,一双眼睛小而精,说起话来有种阴鸷之感。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并不明显。 不过,崇北侯今天仿佛有点奇怪,说两句话眼神就往旁边瞟两下,讲话还前言不搭后语的,弄得秦恪之也跟着有点紧张。 他一脸担忧道:“爹,你是怎么了,这几日可是头风又犯了?” 周大少赶紧道:“恰巧今日带了姜酒来,原是要给恪之兄活血的,侯爷吃些酒或许便好了。” 他说完又惯常使唤庶弟,横眉冷眼道:“还不快去给侯爷倒酒来,这可是你的福分!” 崇北侯面色有点古怪,立即阻止道:“不必!这如何使得……” 周大少听他如此说,还以为是崇北侯抬举他,心想自家虽日渐落魄,好在自己尚算出息,若能得侯爷青睐,也可争得些头脸,于是赶忙使唤道:“不过是酒罢了,明儿个晚辈再让小厮来送便是!” 说话间,周涵已经给崇北侯斟酒了,修长的手恰恰好好斟了半杯,又把酒壶放置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眸淡淡的。 崇北侯面色越来越古怪,端着酒盏的手有点晃,但还是稳稳吃了一杯。周涵似乎很识趣,不等周大少爷发话,又斟了一杯,崇北侯顿了顿,毫不犹豫又吃了一杯,并且一点不拿乔一饮而尽。 如此你来我往,整整十几个来回,崇北侯一喝完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喝,周涵倒酒倒得毫不犹豫。 几个小辈在一旁都看呆了。 今儿个刮的甚么邪风,崇北侯居然这么给周大少爷面子? 这一张老脸憋得青紫,居然还喝? 难道,周家要飞黄腾达了?没道理啊。 周大少爷越看越高兴,红光满面道:“侯爷不若再来杯,这姜酒是……” 崇北侯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似乎急急忙忙拒绝道:“不用了!” 周大少爷有些遗憾道:“好罢,明儿个晚辈再叫人送来些。” 崇北侯皱着眉看他,似乎又不给面子了,淡淡道:“不必。我尚有要事处理,便不留你们了。” 此时,秦恪之似乎有些急了,挤眉弄眼对他爹道:“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9.第九章 崇北侯装傻:“忘甚么?” 秦恪之急了,暗暗用眼神示意,一张乌青的脸上眼神乱飞。 崇北侯冷道:“滚出去,堂堂侯府世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恪之一脸莫名其妙,有点懵懵看着老爹,心想明明前日还随口答应的,现在怎么一脸铁青? 郁暖方才不过默默旁观,作为一个笼统知晓全局的人,她当然知道崇北侯的心情。 天子亲自斟酒,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毕竟乾宁帝登基时,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只有姿态足够低,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不值一提。 真是,伴君如伴虎,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10.第十章 郁暖体弱多病,全长安的贵人们皆有所耳闻。倒也不是大家管得太宽,重点还是郁大小姐到走到哪里都是面色苍白,柔弱不胜的样子,端的叫人怜惜,私下说她爱装的贵女也不在少数。 时下长安,皆以瘦为美,郁大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又拼命节食,结果就是身体变得更差。自然,这种事情冷暖自知,也无人可置喙。 崇北侯府养的大夫,自然医法高明,隔着轻纱诊完脉,撸着胡须皱眉道:“恐是胸痹之症,又因阳虚而带厥心痛,贵人怕是胎中所带,加之常常受寒,少有进食,辟谷过度而有损心血……” 秦恪之听得云里雾里,略有不耐道:“你就说,现下要如何治便是!药方子你也开了,具体又得如何做?” 大夫尴尬低头道:“这个……古法有云,心痛之症,法不在救,是以……不可救也。贵人应当调养生息,多用五谷粮食,平心静气者,延年益寿。” 大夫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没说一样。 翻译一下,具体治疗法子有,膳食健康,多调养身子,不要想太多。然后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来已经乌青的面色更青了,他紧皱着眉头掷地有声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为难,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个不懂医术的小子为难,但也只好叹气:“世子莫要为难老夫了,即便是寻遍长安城,老夫敢断言,再没有大夫能医这病症的……老夫虽无能,但让贵人多活几年,还是能的。” 其实不是没法子,法子还是有的。有传闻道,本朝皇室私库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乃是前朝医圣所著,闻名遐迩,却流失已久,里头的方子专治绝症。 但传闻也只是传闻,这几个贵族少年,虽皆出身于勋贵之家,但却连皇帝的袍角都摸不着。 同他们讲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说也罢。 大夫都如此说,可见郁大小姐是真红颜薄命,即便再名动长安,也不过是空余回忆。 秦婉卿在一旁听着,很识趣地不声不响。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再是开心也得自个儿偷着乐,私底下回屋里,蒙着被子放肆地笑也没人知道。而现下露马脚怕不是傻的,这几个男人都紧张着呢,她可不要当他们眼里的恶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气,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厌恶。很明显,秦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婊里婊气,事实上若论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该惺惺相惜。 郁暖在里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厢房里头,绣纹繁复的床帐。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悦道:“大小姐,你可醒来了!” 郁暖点头,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罢。” 清泉劝道:“大小姐,大夫说您体虚,要您多躺会子,不若照着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两日再走吧?马车颠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轻声打断,只是整理着发丝,平视铜镜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以郁大小姐的心性,定然不希望旁人瞧轻了她去。虽然以她现在的处境,嫁给秦恪之是上乘选择,但以病为名,赖在旁人家里休养,这种死皮赖脸的做法只有蠢人才会做。崇北侯府和忠国公府,并无多少深厚交情,她因病留宿,怎么说都说不通了,又不是人事不省了。不能因为想嫁给秦恪之,就崩了高贵优雅的白莲人设。 郁暖自己没有感想,倒是真的。嫁给谁都无所谓,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更何况,现在只是开始。 等她被逼无奈嫁给戚寒时,那才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开始。 呃,是她单方面作死,而男主非必要,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这点在她看来还挺优雅绅士。毕竟郁大小姐作的死,实在已经不能简单囊括了。 她面色苍白地被丫鬟扶着出来,对着面色焦急的秦恪之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曾顾好自己的身子,反倒让世子和大小姐你们为我担忧……是我顾虑不周。” 秦恪之皱眉,有些急切道:“大小姐万万不要如此说,大夫说你身子太虚,还是先躺一会子才好。” 他想好了,千万不能告诉郁暖她有心疾。她这个毛病,恐怕南华郡主夫妇也非是不晓得,只是没人告诉她罢了。 只怕郁大小姐得知自己薄命,便消极凄凉,对身子更加是不利。 然而就是有这种出头鸟,防不胜防。 秦婉卿诚恳担忧,美眸泛红,拉着郁暖的手道:“我竟不知,郁大小姐有心疾,过去皆是我错怪你了,也望你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郁暖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面色变得更苍白,微微睁大眼,颤抖着唇瓣道:“心疾……我真有心疾么?从前娘亲请来的大夫,从没这般说过的……难道他们都瞒着我。”她说着眼角微红,原本淡淡的神色也变得无助起来。 秦恪之没想到妹妹竟然若口而出,不由面色转惊,立即回绝道:“怎么可能!她瞎说的,你不要信她。” 郁暖怔然,柔弱轻声道:“罢了,亦不必再说。” 秦恪之欲言又止,却怕自己火上浇油,忍不住含着厌恶瞪了妹妹一眼。 郁暖转身,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周涵的眼睛,不自觉地心慌,不由仓促垂眸,轻声道:“我想回家了,世子和秦大小姐,请允我先行离开。” 男人眸中寒星寂寂,略有兴味,却仍旧沉默不言。 这只柔弱的猎物,提起心疾绝症这样的字眼,眼眸深处可并没有惊惶。除了表面的恐惧苍白,她的眼里甚至古井不波,眼神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似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精致的面容实则安静恬淡。 有趣,他在心中散漫微笑起来。 毕竟,他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兴趣,想了解一个女人。 郁暖去意已决,无人敢阻拦,于是这几人带着各色心思,把她送上了马车。 今日之事,稍稍搅乱了原本的剧情。原书中若是不出意外,郁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头疼而昏厥过去,所以大约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了那个程度。 哦,那又怎样略略略。 她可以装作仍旧不知道的嘛。反正除了秦婉卿没人告诉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是秦婉卿杜撰来害她的?听上去逻辑也能自洽呢。 那就这样好了,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告诉她她有心疾就是心怀不轨!那真是非常棒棒。 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听上去很愚蠢的行为。但由于郁暖在旁人眼里过分柔弱,故而甚至连铃声都响不起来罢? 不过,以读者的角度,郁暖觉得男主对郁大小姐,绝对不会是真爱。 虽然说,她的确是男主所谓的白月光,具体体现在,郁大小姐死后,乾宁帝甚至将她追封为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甚至为她立了牌位,保证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于是,孝淑和贵妃郁氏,一向是男主后宫嫔妃心中的恨。 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出现在男人的生命里,只恨郁氏死得太早,他没有见她容颜老去的那一天。每个人都争着模仿郁氏,但似乎皇帝都不怎么喜欢,所以导致大家都觉得乾宁帝非常专情。 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男主根本不爱郁大小姐,最早顶多就是以欣赏精美物件的态度看她。 不过,男主直到尾声,都不曾立皇后。 原文中有一个段落,让她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仍旧能依稀记起。 ...... 雨夜,冰冷而清寂。 皇帝独自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玉白的棋子,正百无聊赖与自己对弈。女人披着纱衣从龙床上走下,婀娜的腰肢像是春日的嫩柳,展露出无限遐想,又半掩半露,满是天然的妩媚。 她眉眼含情,秀口微张,却沉默苦笑起来,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为甚还是一个人?您知道的……您从来没有立后。”甚至,仿佛都没有什么偏爱的人。 即便最受宠爱的秦氏,也不过是宠爱而已,他没有半分情深的样子。 年轻的皇帝的眼眸寂寂,薄唇微勾,散漫优雅道: “那个位置啊......尚且无人配得上。” ——节选自《为皇》第八百二十二回 郁暖当时读到这里,有点起鸡皮疙瘩。 幸好男主到结局都没立后,不然她真的很可怜那个被他看上的那个女人。 毕竟当一个蛇精病突然纯情专一,那该是多可怕? 不敢想,惹不起,真可怕。 11.第十一章 郁暖回到忠国公府里头,还不曾来得及洗漱,便听闻缃平长公主来了,正与她娘在凉亭里说话。南华郡主便叫她稍稍打理一番,再过去见过长公主。 她来这儿这许多日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缃平长公主。 至于缃平长公主是谁,大约看过《为皇》的人都晓得。 她是戚寒时的长姐,大了男主六岁有余,故而在他年少时将将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为了皇朝社稷,为了自己和母亲弟弟能稳稳握住权柄,嫁给了当时的大将军简渡。 缃平长公主是个很复杂的女人。一方面,她极重权利和欲望,另一方面,她把家族和荣耀看得比甚么都重,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她对自己的皇弟抱有必胜的决心,并且愿意尽全力辅佐他,故而到了中后期,喀舍尔部落隐有乱势,并恰逢西北鞑子犯境,隐有两面夹攻之势,本朝由于前几代上百年的不作为,即便推新政,也难以积蓄足够的兵力和民力,若鱼死网破势必三败俱伤,并为极北疆域颚人所窥,国土不宁。她为了皇帝能隐忍到一举把部落领土纳入掌心那一日,毅然决然自请下嫁,委身部落大汗。 直到尾声,失落的疆土一步步被收复,皇朝如日中天,分裂的疆土和荣耀皆被收拢在戚寒时的手中时,长公主才回到了中原,得以安享永年。 郁暖对她确实有一定的好奇心,但同时,就像是对戚寒时的感觉一样,她觉得缃平长公主是个威严甚重,并且深不可测的女人。 当年缃平长公主的夫君,大将军简渡被查出谋反,于宫中家宴被瓮中捉鳖,乱箭齐下失血而亡。大多数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暗地里只觉天家无情。当时年仅十六的皇帝手刃自己的姐夫时,难道不曾想过长姐如何自处? 也难怪长公主幽居将军府,数年不曾路面,想必是心灰意冷了。 郁暖却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当初少年皇帝的权谋算计,缃平长公主亦是参与在内。只是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妇,会这么狠心绝情罢了。 不过,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体,她只好奇,缃平长公主来忠国公府所为何事? 郁暖来到凉亭的时,便见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柱旁喂鱼,侧脸白皙悠然,乌发绾成云朵一样蓬松的发髻,鬓前缀着青金石华胜,正翘着唇,含了微笑与南华郡主说话。 见郁暖来,她才从光影里露出全容。 郁暖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稍纵而逝,礼貌地微笑,又照着宫礼对她一福,声线清婉道:“见过长公主。” 缃平长公主生得实在很好。 尽管郁暖不曾见过戚寒时的真容,但觑长公主的样貌,也可知他们姐弟应当都生的很好看。戚寒时应当是略带凌厉的俊美的样貌,而长公主是实打实的温婉美人,像是一泓温柔的蜜水,娴静宛然,大约就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最爱的那一类。 她没想到缃平长公主居然长得这么贤惠,比良家妇女还良家,而且说话都是柔和清浅,慢条斯理的,和她做出的事情完全不搭调。 长公主看着像是来唠家常的,但是没人真觉得她是闲聊的。毕竟她孀居多年不出门了,南华郡主和她在闺中时还算有往来,但自从多年前新皇登基,她们很早便淡了往来。 果然,在绕了半天家长里短之后,缃平长公主开始切入正题了。 她温和含笑道:“母后卧榻久病多年,上趟去皇觉山时,泊远大师道若能常习《般若波罗蜜心经》,便能五蕴皆空,渡苦厄,静心则善运,然大师有云,抄经书者,运笔刚强则伤观者心气,故而得寻个有佛性的人来,以温和之佛气抄写,方能使母后脱厄。” 郁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安城有个谣言,说郁大小姐出身的时候室内有莲影乍现,又隐没额头无踪影,人人都道她天生佛性,心善诚心。 自然,她并不觉得这是真的。即便是真的,莲影暗示的绝对不是佛性,大概暗示惊世白莲的诞生之类的(…)。 无论怎样,郁暖都不能拒绝就是了。 给太后娘娘抄经书,照现下的贵女们看,那可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谁还能拒绝了福气不成?照郁大小姐的性子,不但会答应下来,而且还会做到最完美,让太后和公主都青睐于她才是。 不过,她觉得很奇怪的是,不崩人设的前提下,她必须答应。但原著里也不曾提过还有这样的情节罢? 那,或许是在男主视角以外的地方发生的也未可知?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想太多没意思,不如多吃点心多睡觉。 不过最近男主送的点心不太甜啊。她觉得不可以,点心怎么能不甜呢? 嗯? 算了,还是不要挑剔了,好歹是吃的。 缃平长公主面色温柔和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非常果断。刚说定了,她便微笑着道:“那每隔三日,本宫皆会派马车,送你去长安郊外的皇庄里头。你放心,那头无人敢叨扰你,你只需静心抄写便是。” 郁暖也带着淡笑点头,算是应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所谓皇庄,竟然是闻名遐迩的瑞安庄。她只道缃平公主说的所谓皇庄,是皇家私人的庄子。 虽然瑞安庄也属皇家,并且还颇有些历史,但由于它是皇帝的直属皇庄,难得还对外开放,于是被贵人们追捧,人人趋之若鹜。为了面上的光彩往里头疯狂砸钱,才能占得一席之地来宴宾客,这种策略不但没有赔钱,反而引来了一批又一批忠实顾客。 故而对于郁暖来说,这个庄子实在太过热闹了些,也太过奢华,专门开辟一块地方给她抄写佛经什么的,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算了,反正也没几卷,抄完就好了,想那么些也没意思。 但她亦没想到,被安排抄经的地方,居然在瑞安庄的深处。她无法想象这个皇庄到底占地多大,不过倒是有所听闻,越是往里头,便越是奢华高雅,但是越是往内,不但付出的钱财银两极为可观,并且所要持的身份也必须经得起考量。 爱马仕都没那么严格,果然皇帝开的就是社会。 那是一间低矮的小屋,外头是一汪宁静的湖泊,杨柳随着微风轻拂曼妙摆动,宁静淡泊的心情缓缓漫上心头。 郁暖被婢女引进屋子,缓缓舒了口气,睁开眼时,已经有了沉静的模样。 由于是为太后抄写佛经,她为了以表庄重,甚至沐浴焚香,又穿了件绾色的高腰襦裙,面上脂粉不施,认真提着细白的手腕抄经书。 ...... 湖泊另岸的小楼,此时浸润在烟雨朦胧中,缃平长公主正坐于阑干旁,与一个身着缁色暗纹衣裳的男人下棋。 她难得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容,落子后,才慢慢道:“陛下,是对郁氏女有兴趣么?所以才让我引她过来。” 对面的男人慢条斯理瞧她一眼,微微一笑,执子不言。 长公主又眼眸含笑道:“上趟见她,仿佛面色不是很好呢。你可得当心些,莫要让自己的小乖乖生病了。” 12.第十二章 每隔三日,郁暖便会被缃平长公主的马车接走,去瑞安庄深处的简雅小屋里头抄写佛经。 其实般若波罗蜜经只有一卷,而所属的大品般若经却有整整六百余卷,缃平长公主没提起,但送给她抄写的却的确有那么多。 郁暖有些想叹气,六百多卷要抄到猴年马月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件小屋里头的熏香味很特别。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但却不尽然,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隐隐让她心神安宁,胸中的郁气和沉缓,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点下最后一捺,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她的不甘心,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她捏着手掌怒道:“秦婉卿也忒过了些,不过便是仗着你生性善良,好说话罢了!你等着,下趟将军府开宴,我定叫她下不来台,她真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郁暖柔和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后头也有姐妹们护着我的,我没事,倒是你,莫要去招惹她了,咱们好端端的,何须在乎她是如何?” 原静正要说话,那头秦恪之便进来了。 秦世子还是一样的玉树临风,俊逸风流模样,虽然面上多了两块不曾消下的淤青,有些惹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稳稳落座。 秦恪之应当是听到了她与原静的话,于是道:“郁大小姐,之前我妹妹的事体,我还不曾与你道歉。她自小被娇纵着,多有蠢钝之处,我也教训过她了。” 他觑着郁暖的面色,顿了顿道:“还有便是,她那天说的话,全是胡诌的,大夫不过说你郁结于胸罢了,她却误以为你是心疾,实在不该当。” 原静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有些冷冷道:“这是能乱说的话么?秦姑娘也实在忒……” 她一直都知道,郁暖有心疾,但是她娘亲很早就同她说过,郁大小姐的病万万不能告诉她,她须体谅她,并且恰当地照顾她才是。母亲和南华郡主是手帕交,她和郁暖亦是闺中好友,一向都是拿她当亲妹妹来瞧的,如何能忍受这种事情? 郁暖却淡淡微笑道:“不碍事,我娘总说我体虚,慢慢调养便好了,我自知身子弱,又如何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便受不住?” 秦恪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道:“是,恪之只盼着郁大小姐,能好好的,别无所求。” 他这话说的略有些露骨,郁暖于是和原静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是声线清冷道:“世子万万莫要这般,郁暖如何当得起这般说辞?” 果然,秦恪之握拳道:“我知郁大小姐是因为那个庶子,故而才不愿意正视恪之。然恪之若连大小姐都无法保护,又谈何建功立业?恪之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周涵约出来,让我当面与他说项!不论多少利益,许他便是,只求莫要耽误大小姐一生!” 郁暖顿了顿,才慢慢垂眸,用很低的声音道:“……好,但是请世子,莫要对旁人说。我虽已然是这样,但却还是要脸的。”她说着眸光盈盈,柔弱而带着希冀,仿佛秦恪之终于成了她的曙光。 秦恪之像是打了鸡血,立马道:“那是自然!郁大小姐不用怕,谁说都不认的。” 原静有些担忧,拉着郁暖的手道:“阿暖,我真怕你真的嫁给那个庶子了。他虽配不上你,但你也不要总是自责,无论怎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不要……” 郁暖点了点头,垂眸,淡声道:“只这次了,我……总是不甘的,若是不成,我便嫁给他,再不挣扎了。”才怪。 不过,秦恪之或许以为,郁大小姐这般名动长安,清纯绝色,倾慕者众,周涵自然以能娶到神女为荣,不会爽约。 但以男主这漠视程度来看,或许郁大小姐在他眼里连花瓶都不如了吧? 当然,这个不关郁暖的事,她又不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她只需要负责挖坑作死就行了,比如约人吧,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怎么做到既约了男主,又恶心他一下,就非常需要考量了。 郁大小姐这么矜持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出暗中传信这样的事体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的男人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叫人去长安城里的刁记铺子里,买了些点心。 大约是表达谢谢你送过我吃的,但我自认与你毫无干系,这些吃的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的意思。 想必男主这么睿智,定然能一下就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嫌弃。 然后她又简略书写了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并附在食盒里头。 时间没有约在最近两日,因为郁暖到底是未嫁的闺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跑出去与未婚夫相会,即便知晓男主不回来,人设也不能崩的嘛。 于是她便选在了半月后的踏青宴上,趁着人多暗戳戳做坏事坑人什么的,确实是郁大小姐会做的事了。 隔天,她正乘马车进瑞安庄准备抄经。 然而,如今正值夏日,长安的雨时常下得仓促,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接着便能转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见此状况,郁暖也略有些无语。 她抄写的小屋在湖泊对岸,马车却不是停在那里,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底这庄子不是她的地盘,只好小心翼翼坐在车中,等待雨停。 忽然,有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撑着油纸伞快步从雨幕中走来,敲了敲车帘旁的铃铛。 只见一双纤巧秀美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女子半张绰约苍白的容颜,那人便恭敬道:“姑娘,我家主子方才从小楼上瞧,见你被困在雨幕里,便邀您进楼躲雨。” 郁暖凝神看他,这人袖口绣着繁复的云纹,想必也并非是寻常侍候的小厮了。 她暗自揣测,面上却还是顺其自然,淡淡点头,浅笑道:“那便谢过你家主子了,不知……你家主子是?” 那人恭敬道:“我家主子是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郁暖忽然苍白的脸又回暖了,松口气,不经放开了早已汗湿的手心,带着惊讶又荣幸的微笑道:“好,请稍等。” 13.第十三章 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宫里人说话可真含蓄。谁不晓得瑞安庄是乾宁帝名下的皇庄,他母亲当然是姜太后了,直说很难吗? 其实郁暖抄经书的时候,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对面的小楼,只是她对小楼里住着甚么人,或是有什么来客并不感兴趣,而侍候的婢女亦是只字不提的。郁暖的好奇心很有限,最最好奇也不过是看两眼,让她真的问两句或是假装路过打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也没想到,姜太后竟然也会来瑞安庄里。 姜太后,是个实打实的贤妻良母。比起她的一双儿女,她更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就很温柔,相反,姜太后是个威严甚重的女人,一双利眼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 具体表现在,原书中,秦婉卿和姜太后就处得很不好。隔三差五姜太后就要为难她一二,站在女主的视角上,姜太后是个恶婆婆,自己不好好养老,反倒整天干涉朝政后宫,撺掇儿子娶自家外甥女当皇后,恨不得把她挤到山沟沟里去养猪。 然而,站在男主视角来看,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戚寒时虽冷情,但并不至于把母亲和一个妃嫔相提并论,即便秦婉卿已经算是他最偏爱的妃子。所以基本秦婉卿就没赢过。然而她就是再憋屈,也不能多说甚么。皇帝是偏爱她,与她更有话说,那是因为她比其他妃嫔更聪慧识趣,果决狠辣的性子最叫他欣赏,但也止步于此了。 论真情,那层纱捅穿后是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就这点看,秦婉卿还是很聪明的。因为她要是执意捅破那层纱,可能会非常失望的。毕竟男主在尾声回想毕生,也遗憾坦言,自己一生,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是全然绝情,但只是没有任何机会,也没有真正能与他契合的人。而这也或许也是《为皇》作者想要写出的,孤家寡人的悲哀。 尽管有人打伞护着,郁暖还是被淋湿了小半边身子,一进楼里,便被那太监使人,带去厢房的屏风后头更衣。 她的身材在长安城的姑娘里,算是极偏瘦的,单薄得像是一片雪白的澄纸,但偏偏她的单薄却显得十分轻盈,配上一双横波杏眼,柔婉的长眉,还有清雅如仙姝的面容,已然令人见之忘俗。 不过,很难得的是,这身衣裳倒是十分合身。她觑着,仿佛还是簇新的模样。 然而,这居然是一条齐胸石榴裙,裙子用料极为奢华,但却不着绣纹,端的一副纯天然去矫饰的样子,只裙摆上简单绣了金纹,逶迤到了地上。 郁暖觉得,如果这是太后的衣服,那老太太实在太能赶潮流了……并且审美居然还这么直男,简直难以言喻。 众所周知,时下大多以瘦为美,如果以瘦的程度比美,郁大小姐绝对是最美的,当然比脸她还是最美的。故而,这种前朝流行的款式,在本朝并不多人穿,因为胸太小,撑不起来,反倒显得不够雍容。 然而她也没法子,只好勉强穿上,对着铜镜一望,却觉得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翦水秋瞳,象牙白的肌肤细腻光润,胸前的沟壑虽不深,但却透着点青涩的纯粹懵懂,腰带简略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身姿美不胜收。 她记得自己的胸,仿佛以前也没有这般丰盈。嗯,大约是错觉吧。而且,这件衣服或许有点过分合身了,简直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太后也是头一天见她,更加不可能预料到她今儿个要换衣裳,这一看便是巧合嘛。 过了片刻,又有锦衣婢子来恭敬引路,郁暖顺其自然,见到了当今皇太后姜氏。 太后正在雨天里,席地而坐,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端的娴雅可亲,正慢悠悠地织着布。她的织布机一看便是用名贵的木材做成的,颜色深红而泛着点点光润,而太后一边推着横木,右手娴熟拉紧纬线,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 郁暖只好恭敬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盏茶时间,太后才慢慢道:“你是郁家姑娘?” 她说着,微微抬头,含笑看了郁暖一眼,手下的功夫也不曾停下。 郁暖点头,恭敬垂首道:“回太后的话,是的。” 太后顿了顿,才慢慢微笑道:“抬起头来。” 郁暖微微抬头,让太后恰巧能看见自己的容颜。太后的神色有点晦暗,但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漫声问道:“这身衣裳,可合身?” 郁暖实话实说:“臣女觉着,确实……太合身了。” 太后嗯一声,道:“喜欢便带回去,哀家没有见过比你更合适的了。”她的语调微微上扬。 郁暖只好点头,又说了些感谢的话。 太后又提起了佛经的事,只是温和向她道谢:“这几年,哀家的身子也不见好,这几天见了你抄的佛经,说来也怪,哀家这心里倒是平缓不少,也甚少夜夜失眠了。你的字儿,很不错。” 到了太后这样的地位,不再会说言不由衷的话。 她的赞扬,也是认真在认同郁暖。 这个小姑娘,她是一早便有打听过的。 只听闻是个清高的,又有点眼高于顶,平日里各项花费皆要至奢至贵,那时她暗暗摇头,又听闻郁家这姑娘背地里还拉帮结派的,和另一个姑娘对着不和。太后是不在意小姑娘之间那些龃龉,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姑娘,锋芒太重,又不见得多聪明。 但这几日,看了她日日抄完的佛经,老太太对她倒是有点改观。 一个心浮气躁,重奢靡小心眼的姑娘,写不出来这样大气的字。 字不在于形,更在其意,这姑娘的字纤瘦婉洁,干净利落,但又不过分紧凑,端得是一副赏心悦目的舒朗样子,而且通过她抄写过程中,那几处轻微的顿距,姜太后也能察觉到,她是真正读懂了佛经的。 这样的姑娘,心态好,不重欲。虽不知她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但姜太后难得准备抽出空闲,见她一面。 姑娘是好姑娘,说话细声细气,虽然有点小清高,但眨眼的样子莫名挺可爱。 就这裙子,也实在有些太张扬美艳了。 说真的,她不太明白自家儿子的审美问题。既然对一个清雅佛性的小姑娘有偏爱,怎么就爱逼着人家穿这种样的裙子?皇帝早已是个成熟男人,太后就特别后悔没纠正他,小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种偏好? 不过世间男人大多如此,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郁暖又在太后身边呆到了雨停,但太后仿佛没有要她走的意思,反倒还顺其自然教起她怎么用织布机,那模样特别认真,还执着要郁暖上手试试看。 郁暖有点无语,这织布机难道还是祖传的吗?原书里提到太后,就还会捎带她的宝贝织布机,就是不晓得织那么多布是要做什么。 不过她也没在小楼里头呆太久,因为太后要回宫了。 郁暖自然恭敬行礼,送走了太后。 太后匆匆临走前,还隐约含笑提起一句:“好孩子,等时候到了,哀家带你进宫顽。” 郁暖弄不清她什么意思,但大约也只是顺嘴一句,毕竟她们或许今后都未必相见了,于是也点点头道:“谢太后赏识,郁暖自当恭候。” 太后拍拍她的肩膀,舒展眉眼,慈祥地褪下手腕上的镯子,不容拒绝的让她戴上,和善道:“这算是见面礼儿了,你抄那么些佛经不容易,今日便到这儿吧。还有便是,这裙子……不要穿出去了。”这幅绝色动人的样子走出去,会有人不高兴,当然这话太后没说。 郁暖点点头道:“这是太后所赠的,郁暖自要妥帖安放。” ...... 临安侯府,周涵打开了一个描金的锦盒。 里头摆放着满满的红豆酥,还有梅子糕等等,上下几层全都是,还有一张字条,非常简略地写着时间地点,字体纤瘦婉洁,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味。 周涵长眉微挑:“……” 男人修长的手指拧拧眉心,眉目轻垂,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难得有兴致浅尝一口。 酸甜的梅子味在舌尖蔓开,这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味道。 而忽略其余种类的糕点,只看红豆酥和梅子糕的话…… 男人眼眸轻寂,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却忽然想起两句诗词。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是相思恨嫁了。 就这么想嫁给他?嗯? 14.第十四章 最近长安城发生了一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够。 崇北侯被皇帝加封了正一品太保,并恩赐其一等侯爵位可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虽然太保在本朝已然是虚位,并无甚么实权,大多是被皇帝加封给得力的功臣,以示赏识,而非是委以重任,但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体了。毕竟谁不晓得崇北侯现下如日中天,风头正劲呢,倒是有风言风语猜测,陛下和太后不可能让崇北侯坐大,而皇帝此番举动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并且锦上添花一番。 忠国公向来和崇北侯不怎么对盘,大家都是功臣,他原本论品级还压了崇北侯一头呢,如今倒好,反倒没他风头劲了。 郁暖就觉得忠国公心态不好,被男主加封是什么好事不成? 俗话说得好,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乾宁帝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但崇北侯见惯了他感恩诚恳的晚辈样儿,故而倒是没起疑心,况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拿点民脂民膏而已,自古哪个做官的没干过此等事?皇帝更是赐了他一副失传多年的雨夜春生图,那岂不是说明陛下也认同他的做法?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间接后果,便是秦婉卿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她向来爱与郁暖比较,但次次都输,只那次算计她失贞倒是成功了,可虽则不是没人暗地里说郁大小姐不干净,但明面上同情怜惜她的人反倒更是多起来。秦婉卿只觉胸中郁气难化。 但此番,皇帝赏识她爹,一看便是要委以重任的样子,况且他爹一时高兴,还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秦婉卿眸中微冷,眯起眼睛,想起郁暖那副清纯绝色的样子,胸中的酸意蔓延开来,狠劲儿发散不开,满手麻痒,恨不得撕烂她的面皮。 有些人天生运气好,但未免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可蠢人永远都是蠢的,即便给她万两黄金,说不准也只是拿了填茅坑,而时运,可是永远握在聪明的女人手里。 况且,论美貌,论出身,她秦婉卿从来不输郁暖,能让她跌下一趟,便能让她再摔第二次。 ...... 很快,便到了长安城中的踏青宴。这踏青宴的习俗由来已久了,不但是春日里要踏青,而且夏日里,贵女贵公子们也会在某日相约一道。这地点每年每季都在变,今年便选在了瑞安庄里。 说到底,这些都是全长安最最有钱有权的富家子弟,在瑞安庄稍外圈的地方,包下几栋楼和几块地儿,也不是一件难事,大家有财出财,有权出权罢了。 今儿个的秦婉卿,端的是与众不同的模样,一身高腰掐金丝牡丹纹襦裙,外头一件烟紫的丝绸半臂,皓腕凝雪,面如银盘,凤眼明媚带着水意,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奉承陪同的贵女们也多着。 她见到郁暖来了,倒是大度,含着微笑慵懒道:“这不是郁家妹妹么?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说着又被几个贵女簇拥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面上挂着好整以暇的微笑。 原静护着郁暖,眸中淡淡道:“秦大小姐好兴致,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秦婉卿只是掀起眼皮觑了原静一眼,微笑一下,点头示意,一副宽和不计较的样子。 原静心里头有些不爽利,却被郁暖轻轻拽了一下,眼见身旁的姑娘面色淡然,雪白如皑皑冰雪,寂静不出声,便也咽下了口中的话。 秦婉卿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再意气用事,这大庭广众的,得罪郁暖可不是甚么好选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即便名声大跌,但拥趸者也不是没有,何必当众扇她几下玩玩? 想扇郁暖巴掌,等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婉卿的气势来的莫名其妙,这次大家皆有出银钱,又不是她一个人包下的全场,但她倒是隐隐以女主人自居了,仿佛来者是客,人人都得了她款待一般,贤惠而雍容。 郁暖暗自猜测,或许这时候男女主已经搭上线了?所以秦婉卿才这幅样子,春风得意,眸光盈盈。 嗯,撇去个人成见,其实秦婉卿长得还蛮好看的。郁暖顶多就是不太喜欢她,也并没有到厌恶的程度。所以小姐姐长得漂亮,还是值得欣赏的。 秦婉卿在郁暖面前款款走动,裙摆的流光在日光下恍若银河。她实在袅袅来回太多次,以至于悬挂于她腰间的那枚玉珏,都引起了郁暖的注意。 这块玉石看着平凡无奇,但是在阳光下颜色微微泛着黄,像是被泉水浸润的琥珀,又似是半透明的黄金,不过那光亮稍纵即逝,不仔细看,根本没有人能发现。 郁暖注意到,上趟见面时,男主戴过的那一枚纹路非常相似,但玉石的材质并不相同。相比之下,戚寒时的更为古朴内敛,并不惹人注意。 秦婉卿见她注意到了,忍不住柔媚笑起来:“不过是友人送的饰品罢了,郁妹妹喜欢便拿去。不过此人与你,倒是更有渊源呢,难道郁大小姐却不曾得他相赠?” 秦婉卿的语气很大方,非常......像是居高临下的优越。 郁暖觑着她,淡笑道:“我却不知,秦姐姐说的是甚么人。”说着低头,露出一段修长柔白的脖颈,优雅浅啜。 秦婉卿笑得暧昧不明,看了她一眼,凑近吐气如兰,婉转低道:“自然,他于我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庶子罢了,还以为我会瞧得上他?可笑此人竟然这么殷勤呢。” 她说着用白皙软嫩的手指,暧昧拨弄着玉珏,扭着纤媚的腰肢翩跹而去。 秦婉卿的聪明之处便在于,即便嚣张,说起话来也很适度,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个人是谁,更只对着郁暖一个人说。而旁人是真以为她们俩冰释前嫌,正在轻声说笑了。 郁暖吃着酒有些发怔:“......” 其实,秦婉卿一开始若是不说话,仅凭她腰间的玉佩,郁暖已经可以联想到她和男主的暧昧了。毕竟作为看过原著的读者,郁暖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戚寒时虽然阴郁无情,但送东西一向大方慷慨如流水,古董玉佩步摇到名画古籍宅子庄园。 大佬陛下他不在意这点钱。人嘛,开心就好。 呃,不过,前提是这个女的要长得够美,能入他眼,也够懂得怎么伺候人。 所以送个玉佩真的小意思,加上郁暖早知秦婉卿的未来,信她很正常。 但她后头说的,甚个殷勤讨好,就比较画蛇添足了。要男主去殷勤讨好别人,她怕不是活在梦里? 哪个身份那都不可能,那是这个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漠然贵傲,眼高于顶的挑剔冷漠,怎么可能对秦婉卿折了腰? 不过郁暖也懒得计较这许多了,男主就是把瑞安庄打包,再送给某个女人她都不在意。关她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郁暖有些心神疲惫,虽然戚寒时肯定是不会来的,但那也不代表她就能不去了。临时变卦,没有理由,便是崩人设了。 过了半盏茶功夫,秦婉宁提着裙摆,小步走了过来,顺其自然与郁暖和原静,一道在树荫下吃茶,又轻声缓缓道:“兄长说,一切都办妥了,只等那人来。” 郁暖微怔,才缓缓点头,微笑道:“好,谢谢秦二姑娘了。” 秦婉宁也笑,温和道:“不客气。” 她们俩向来无话可说,郁大小姐不见得多喜欢秦婉宁,秦婉宁也说不上多认同她,所以说完便各自分头离开了。 没过多久,趁着众人渐入佳境,郁暖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原静见她如此,也不动声色为她打掩护,又拉了临近的一个姑娘说笑,一时倒是无人注意。 郁暖与戚寒时,约在东门的垂丝海棠树下。 虽然她知道男主不会来,但也认真做好了准备。由于这一块儿甚少人来,所以,她也不必过于担心会有人见到。 她在树下默默站了一会儿,微风吹过她的裙摆,叫她有点着冷。 明明是夏日里,现下身上却莫名泛凉,她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似的,脖颈微微泛出粉晕来,一张细腻雪白的脸,却有点苍白失神。 又过了一小会儿,乌云蔽日,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郁暖松了口气,难得有些轻松起来,眉眼都软糯柔和起来。 她正准备提着裙角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稳重悠闲的脚步声,仿佛是在闲庭散步一般。 郁暖缓缓回头,却见一个深色锦衣的高大男人依靠海棠树下,对她似笑非笑。 15.第十五章 男人气质优雅温润,黑发以一枚的墨玉冠固定,眉眼寂然深邃,垂下的眼睫落下小片阴影,显得有些冷淡,而微笑时却很和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古朴的折扇,顺着袖口的纹路繁复而雍容,男人只是淡淡看着郁暖,一字不言。 郁暖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她不认得这个人,但她心中不可遏制地,有些恐惧和茫然。 虽然知道,男主不会来,更加没必要对郁大小姐示以真容,可她仍旧准备快刀斩乱麻。于是,便对他微扬精巧的下颌,秀美淡然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身姿矜持而纤敏,裙角被微风卷起,准备转身离去。 男人终于开口,声线紧绷而优雅,又仿佛含着点笑意:“姑娘,在下方才见你,仿佛在等人。” 郁暖僵了僵,眉眼轻垂,还是保持着淡然的语气道:“不曾,你误会了,只是看天气好……来赏赏花。” 他散漫地嗯一声,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稍稍有点磕碜,呃,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男人倒是慢慢轻笑,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16.第十六章 对于要去周家这件事,郁暖内心是拒绝的,论谁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面瘫未婚夫投怀送抱,再被人冷淡地一把推开,都显而易见不是甚么有趣的体验。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体。 经过那么久的时间,她也算是有所总结。她自己绝对不可以主动违拗剧情,或是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崩人设,至少表面功夫得做到位,不然或许又要尝到掀脑壳的剧痛。 郁暖叹口气,有点淡淡的忧伤,然而托着腮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多的法子。 算了,不想了。 起码她现在在有限的范围内,过得还算惬意,那就够了。 次日,她又去瑞安庄里,为太后抄了一卷佛经。 最近天气总也不见好,几次三番都要下雨,一下便是暴雨,出行变得很不方便。但她也没想过要去哪儿避雨,若是不当心挨上了,淋湿便咬咬牙过去了,只作一副清高淡然的模样,而对面那栋楼里住着什么样的人,她一点也没兴趣知道,更加避之不及。太后长公主这样地位的人,见一次就够了,见多了折寿的。 抄佛经这件事,她并不清楚原著中是否存在。 或许是她自己忘了,也或许只是作者没提。不过对于她来说,尚且算得上轻松。她每次只是认真抄写,完成便归去,多余的事一件都没做……顶多就是偷偷吃了几块儿糕点,还要装作自己勉为其难,不用糕点头晕目眩抄不好佛经的样子,为了不崩人设特别曲折绕远。 幸好,这儿的糕点每趟都不重样,这点尚算是不曾亏待过她。 只是近几日总反反复复出现红豆酥梅子糕,或是梅子酥梅子酪红豆糕红豆饼梅子汁红豆糯米团。 郁暖:“……” 她觉得非常奇怪,毕竟其实只要是甜食,她都很喜欢吃,也没表现出对红豆梅子这一类食品的偏爱,难道是侍候的人躲懒了?那也不像啊,躲懒也不会变着法子准备那么多花样,一个个皆精致得不成。 想不通,横竖都挺好吃的,也就不挑剔了。 值得一提的是,近几日,她的心疾都没有再严重犯过了。即便身子还是病弱,面色依然苍白如雪,但至少没有再承受过那种惶恐的窒息感。 她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按理说,照着原著那样写,郁大小姐的心疾应当会越来越严重才是,可她倒像反而好了些许,心窒之感也稍不明显了。不过,或许也只是她一时感觉偏差。 没过多久,便要到周家开宴的时候。按照郁大小姐的性子,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去的,到底周家算是她一辈子洗不去的耻辱了,如何叫她心甘情愿的给脸面,带着笑去见周家的长辈? 不说旁的,临安侯周茂先一脉,从先皇时便已然没落了,不说到落魄的程度罢,但确实实在已然挤不进一流世家里了,定多便是瞧他们血脉古老高贵,才一向有人愿意给脸,但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周家没出什么权臣,又没甚么人脉可言,圣人太后面前更是查无此族,叫人怎么看得起他们? 郁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如何能接受自己嫁进周家,还不小心嫁给个周家庶子这种事体? 然而南华郡主身为母亲,虽并不多瞧得上周涵,但当初却是她拍定,让郁大小姐嫁给他的。其中缘由颇为复杂,是她无法开口对郁大小姐直言的,故而从来都不多解释,只是尽力弥补女儿,仅此而已。 然而,她是不会让郁暖推脱不去的,既然选择嫁了,那就不能消极对待,这点非常重要。 郁暖蜷缩在架子床里,面色苍白,只是淡淡道:“娘,女儿真的不想去,身子也不太适意,您便让我休息几日罢,横竖那个宴请上,也不是非要我去不可。” 南华郡主叹气,摸摸女儿的鬓发,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怪娘,当初让你嫁给周涵?” 郁暖苍白一笑,轻声道:“怎么会?娘把我教养大,可不是让我怪罪您的。”她说的很轻声,语焉不详。 南华郡主的眸子有些泛红,把女儿搂在怀里道:“你以后会知道的,娘不会害你的,娘是一心为了你好。” 郁暖不知该说甚么,她觉得自己的结局可能不怎么好,但南华郡主现在的反应,也不像是在装的,更非像是知道所有事情的样子,所以其中定然有另外一层关卡,是原书中也没有提到的。 原著中留下的小疑点其实并不少,但由于整片架构太宏伟,所以导致许多小细节都不能完全详细的解释到,所以就导致即便是身为读者的郁暖,也有部分无法完全知晓的地方。 就像是临安侯府周家。 这个家人,虽在长安城里平平无奇,到了几乎平庸的程度,但却一直屹立不倒,原著中几次男主出手的权利大洗牌,全都不曾影响到他们。 然而,长安城内的贵族,大多都不算干净,在这个圈子里,从来没有能一清二白独善其身的存在,所以即便一次洗牌不倒,几次下来绝对会受到波及,或者幸运些的,还能直接扶摇直上。 可是这些,临安侯府都没有。这也是郁暖来到这儿以后,回想几遍,才察觉到的地方。 临安侯府的地位,似乎从头到尾,每逢提起,都古井不波,像是没什么变化的一条水平线。而在原著中,这个侯府仿佛除了男主暂居的地方以外,便一无是处。 但认真想来,果然男主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也不可能真的由于几句高僧之言,便真的在一个落魄侯府呆了那么多年,不掉马估计也不全是因为他变态,大约还有旁的原因在。 其中,定然有一些没有交代的,或是隐藏在剧情中的暗线。 说来惭愧,郁暖看文,一向是得过且过,基本几十万字一天就能刷刷翻完,几千万字的超级长篇,也就一个月不到这样,所以其中她顶多就能看到点表层信息量,围观男主打脸收后宫扩展皇朝版图之类的,更细节暗示过的东西,她就不见得知道了。 她边想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雪白的团儿,想了半天,才懵懂地舒口气。 她管那么多干嘛啦? 这些东西太复杂了,琢磨那么多,不见得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是知道少一些会比较好罢? 她从前看电视电影都是这样说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所以果然还是不要瞎琢磨了,安静当一朵黑心莲认真走剧情比较适合她。 南华郡主见她如此,眼泪水差点决堤,只抱着女儿哭道:“阿暖,你可不要吓娘亲……娘也只是为你将来考虑,你可有觉着不爽利的,胸口发闷了么?你不要再吓唬娘亲了!” 郁大小姐虽然白莲,但的确把家人看得很重要,所以见南华郡主担心成这样,定然不舍得再图惹母亲担忧了。于是她慢慢摇头道:“女儿没事,去便是了,其实……或许也没什么。”她说着,露出一个哀伤苍白的笑容。 南华郡主抱着闺女,忍不住流下眼泪。 在南华郡主的眼泪攻势下,郁暖终于隔天还是收拾妥当,乘着马车去了临安侯府周家。 这趟,她娘亲南华郡主也一道跟去了。 然而刚进去,她便在游廊上见到了一个淡色襦裙的纤细少女。这姑娘正含着怯怯的微笑,对仆人们交代些甚么。 郁暖顿时无言以对,心里莫名有点小小的不爽。 如果说,郁大小姐是全书第一白莲,那这位传闻中男主在周家的小表妹,肯定是全书第二白莲。 郁大小姐的柔弱苍白眼泪攻势,碰上这位白莲表妹,正常来说都会事倍功半,因为对方也自带泪花,柔弱不胜。 最主要的是,表妹是真·白莲圣母,白切白的那种,智商不高没什么心机一问三不知的智障羞涩小可爱类型,在女人眼里肯定很烦,想抽她一顿都不为过,但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需要呵护的小宝贝。 可郁大小姐却是朵黑心莲,所以导致小表妹一直被郁大小姐背地里狠辣使绊子,含着一包泪默默舔舐伤口,忍痛不想破坏表哥表嫂的关系,却在高大沉默的表哥面前故作坚强,经常劝他不要对表嫂抱有成见。 然而男主把事情都看在眼里,就是从来不置一词而已。 是的,他谁都懒得理会,非常淡定一脸冷漠置身事外,大约还是觉得浪费时间罢。 如果说郁大小姐拿的是宫斗剧本,小表妹手上的就是苦情戏剧本(…)。 更重要的是,小表妹虽有一张童颜,但身材却丰腴得像只葫芦。一看就是男主偏爱的那种类型。 嗯,郁暖觉得,按照人设,她看不惯小表妹很正常。啊,所以之后可能会毒舌刁难她吧,那仿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17.第十七章 淡色襦裙的少女,见到郁暖之后,便露出一个微笑,提着裙摆上前向她一礼,非常自来熟地拉起郁暖的手臂,柔柔道:“总算等到郁大小姐啦,方才妹妹正要叫嬷嬷去大门口候着你呢。” 南华郡主已经先去瞧周家主母了,听闻她今日身子不爽利,故而才叫郁暖先去找同龄人一道说话,她稍后再来寻女儿。 郁暖孤身一人,罗裙纤素,体态风流,眉目柔弱绝色,像是一汪潋滟羸弱的泉水,被人轻轻一搅,便会支离破碎,涟漪道道。任谁见了她,都不得不感叹,那些为郁大小姐疯狂为她痴迷的谣传,或许也并非是虚言。 而郁暖只是对少女微笑一下,并不说话。 少女见她不答,也不过是露出一软和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道:“郁大小姐可有见过我表哥?您别看他平日里都不爱说话,但其实待人特别好的,下趟我引你去瞧瞧他罢。” 她一脸天真,熟稔地柔声细数着自己和三表哥的日常,又带着笑问了郁暖她身边的事体,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又仿佛与她特别亲近。 郁暖回答的皆很简略,垂眸却又听少女笑着道:“你不晓得,我三表哥夜里困不着,总去池边喂鱼呢,他一向都有这般习惯的……” 习不习惯的郁暖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小表妹,由于小时候被男主救过,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男主身后,维护他并单方面(...)陪伴温暖他。即便周涵面上不显,她也对他充满仰慕。 郁暖轻轻点头,走到拐角处顿了顿,才淡声问道:“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愣了愣,顿住,仿佛没有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般,自然而然亲密道:“叫我楚楚便好了!抱歉之前忘了告诉郁大小姐了,我以为你知道的。”说着又吐舌,模样天真娇憨。 郁暖嗯一声,道:“我问的是全名,抱歉,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呢。”她的语气很随意,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冷淡样子。 少女柔软有致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看着郁暖勉强微笑着,弱声道:“我名叫徐楚楚……先头或许楚楚有些冒犯了,只是太想着与您亲近了,以为郁大小姐要嫁进来,应当很是晓得我是谁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郁暖嗯一声,视线在徐楚楚身上略过,面色有些冷淡,把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眉目微凉道:“抱歉,我不习惯这般。” 徐楚楚立马细弱道:“好,往后,楚楚再也不会了。”说着又有些委屈地低头。 郁暖没有搭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引我去宴会的地儿罢,还是不要迟来的好。”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笔直优雅,像一只脆弱高贵的天鹅。 像郁大小姐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女,自然不会把徐楚楚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表妹看的多重,于是指使人的语调,便像是在使唤一个最普通的婢女,非常漠视且不友好。 徐楚楚忍气吞声惯了,眼里含着一包泪,但只是吸吸鼻子,颤着声音道:“我来给大小姐引路,前头回廊有台阶……郁大小姐小心。” 郁暖看了徐楚楚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甚至也懒得关心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小表妹是不是和原书第三人称视角描写的那样纯白无辜,她都管不着。 到了开宴的花厅,郁暖不出所料地见到了秦婉卿。觑她正身着一身水红掐金襦裙,挽着精致的蜀绣半臂,挂着精致慵懒的笑容,与周家几个姑娘,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说着话,时不时发出轻笑声来。 郁暖没来由觉得有点心累,所以只是挑了稍远的一块儿地,慢慢坐下了,扬起细巧的下颌道:“徐姑娘自去忙罢。” 徐楚楚挨着她坐下,不太敢往对面瞧,有些细弱道:“这怎么成的?郁大小姐是我未来的表嫂,三表哥待楚楚很好的,楚楚自然要同您一道的。” 郁暖嗯一声,却不曾阻止。 她看徐楚楚瞧秦婉卿的那个样子,作为老对头,她这心中也便有所猜测了。肯定是秦婉卿没给徐楚楚好脸色看,甚至给她难堪,并刁难过她了,这徐小表妹才怕成这幅样子。 说的就好像郁大小姐就会多喜欢她一样,天真。 呃,郁暖莫名有种,男主后宫起火的错觉,一个两个三个都处不好,也是非常尴尬了,那以后有小四小五小六小十八该怎么妻妾和睦相处? 噫,可怕。 郁暖脑子里头不着调,脸上娇弱苍白,坐在那儿便像是一朵盛世雪莲,于是很快便有人坐在她周围,小心翼翼与她讲话。郁暖这优雅而得体的谈吐,受到了周家许多姑娘的好感。 比对秦婉卿的观感好多了。 一样是姑娘家,大家谁都不可能彻底服谁的,秦婉卿这么张扬火辣,不给面子又心机,长得还艳丽多姿,肆意嚣张得很,是个女的都不会特别喜欢。 郁暖就不一样,她美丽羸弱,出生高贵又比较和气,虽然不是人人都有幸和她友道,但她从来不会去得罪人。故而综合看下来,很明显郁暖比较受欢迎。 而郁大小姐待人,向来用远交近攻之策。 观感一般,或者喜欢的人,态度就特别好,又是柔软又是知性淡然,而对待讨厌的人,只要有机会便不遗余力伸出恶毒的獠牙,把她毒得面色青紫,然后自己还一脸无辜柔弱地全身而退。 然而,路人和她喜欢的那些人,却没人会相信个别人士的风言风语,仍旧信她爱她敬她。 所以,徐楚楚姑娘,看到郁暖一脸和善地与人交谈,面上的笑容温柔苍白,差点儿没惊掉下巴。 明明郁大小姐之前的态度,还像是拿她当洗脚婢一般,高傲冷淡得很,可一转脸,态度换得自然又轻快。 于是徐楚楚便红着眼圈,给郁暖递了一杯茶,又恭敬低头怯生生道:“大小姐莫要烫着了。” 郁暖伸手接下,手指仿佛被烫得一颤,却还是轻轻道:“谢谢楚楚了,我正巧,是有些口渴了呢。”她说着抿了一口,才把茶杯放下。 此时明眼人都看见,她的指腹已经发红了,似是被烫的,但只是蜷缩起手指,面上仍旧含着淡淡得体的笑意,声线柔和地接着话。 于是周家一个与郁暖和原静交好的二姑娘,便皱着眉让人拿冰水来,又同徐楚楚冷淡道:“这么烫的水,你也看好了再给暖妹妹啊,怎生这点规矩也不懂了。”说着便转头给郁暖捂手,不再搭理徐楚楚。 徐楚楚有些无辜地瞧着她们,又仓皇应是,含着泪花自责。 郁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柔柔拉着二姑娘的袖口道:“周二姐姐,你不要怪罪楚楚啦,我一点事儿都没有的。” 她当然没有事,皮肤发红只是因为本身皮肉太娇嫩罢了,其实并没有被烫到呀。 二姑娘也叹气,斜了徐楚楚一眼,不再说话。她其实和郁暖这朵高岭之花私交甚少,但却和原静关系很好。郁暖是原静的心肝小妹妹,在她这里也是一样的。 徐楚楚只好默默坐在一旁不说话了,像是委屈得不成了,可怜又无助。 郁暖没有分给她多余的表情,像是无视了她一样,又含着一丝妥帖的微笑,与旁人轻轻谈着琴棋书画,又聊起花样子和些家务事,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既无辜又优雅,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知道的很多,无论是高雅的东西,还是姑娘们更喜欢的胭脂水粉零食罗裙,只要她愿意,总能轻松与人聊到一块儿去,并得到旁人真心的喜爱。虽然郁大小姐会永远保持不食烟火的形象,却不代表她要放弃这一类的朋友,毕竟谁的内心又不是个俗人呢? 过了一会儿,正式开宴了,南华郡主还没回来,估计是还没和周家主母聊完,于是郁暖便也没有在意。 她只需要负责,拼命喝酒,争取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喝断片,再做一朵最清纯无辜的白莲,那遇到男主的时候,起码就不用硬着头皮扑进他怀里撒娇卖痴了。嗯,她真是特别聪明呢。 众人便见郁大小姐神色淡淡,眉宇间夹杂着丝丝愁绪,白皙纤细的手握着酒樽,缓慢的,却一直不断地吃着酒,全程垂眸,一言不发。 一旁的秦婉卿微微冷笑起来。郁暖这人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摆这幅怨妇样子给谁看?直接就输了一半儿了,蠢妇。 郁暖已经把自己吃得有点迷糊了,正准备起身,有个端菜的丫鬟,却一不小心,迎面把一小碗汤水洒在她的衣襟上,落下大片温热的污渍。 郁暖一下便清醒了,却见那个丫鬟小心翼翼又急切道:“奴婢给您擦擦……” 周二姑娘正要责怪,郁暖却带着醉意淡然道:“不过是不当心,不要怪她。” 于是,郁暖便被顺其自然地带下去换衣裳了。 郁暖被搀扶着,略有些跌跌撞撞的,身上馨香软和,没骨头似的贴在婢子身侧,满眼懵懂茫然。 她不经醉醺醺地迷糊想着,难道原著里郁大小姐也被泼了汤水么?但仿佛,她只是吃醉了酒,出去散风的时候遇上的男主罢? 她皱了眉,始终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18.第十八章 郁暖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闷得不成。 她开始有些后悔,是自己吃酒实在太过了些,神智是有点不清爽,可身子也受不住,到时候万一吐人身上怎么办?碰上男主这种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洁癖,她岂不得立即去世? 想想就有点害怕。 丫鬟把她扶进一间厢房,对她小心翼翼恭敬道:“郁大小姐,奴婢为您寻衣裳来,请您慢候。” 郁暖看甚么都是重影儿的,已经没心思管这些,只茫然点点头,便老实靠在榻上不吱声了。 她的样子特别乖顺,乌黑的眼仁半眯着,像只打盹的小猫,纤弱的身子蜷在榻上,困得睫毛颤个不停,又不肯睡过去。 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迷迷糊糊道:“快进来,给我更衣,等下我还要……去园子里呢。”去找某个人。 来人把她一把扶起,这动作也不像是会侍候的样子,根本没有经验老道的丫鬟那样恰到好处的用劲儿,把她手腕都给捏红了,疼死了。 郁暖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意,半眯着眼,只顾着揉雪白软嫩的手腕,像只被弄疼了扭着身舔毛的猫咪,又含糊委屈责备道:“小心些侍候啊,力道怎么这么大,我都给弄疼了。” 她看甚么都重影,头晕目眩的,只手腕上的痛觉特别清晰。只觉这丫鬟怎么劲儿怎么那么大?也不晓得吃甚么长大的。 郁暖没见侍候的动弹,便又转身慵懒倒回榻上,浑身骨头都酥掉了,伸着一只细腻玉润的手臂指挥道:“就这样穿衣裳罢,不想起来了。” “……” 身后侍候的丫鬟沉默着,一动不动的,跟个木头泥胎似的。 郁暖迟钝想了想,好像这个姿势是不太好穿衣裳。于是她又闭着眼,背过身,坐了起来。 她只觉今日这侍候的怪得很,平常不是都很主动精细的嘛,周家这丫鬟调I教得可不怎么好啊。 不过她还是勉为其难,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脱了外头的襦裙,只余一件月白色的系带的抹胸。她的肩膀细腻润泽,而少女的背影既纤瘦,又不乏单薄的美感。 若是自制力差些的人,恐怕都快压抑不住心底天然的施虐的欲了,因为她看上去太羸弱娇贵了。 她就像是一泓温软甜蜜的春水,若不被人抬手一饮而尽吞入腹中,便忍不住要伸手把她搅得散乱四溅,才肯罢休。 郁暖还处于茫然的状态,只微微偏头,雪白脖颈的弧度优雅而脆弱,似能让成熟的男人一手握住,甚至还有余力,能再一点点收紧大手的力道,好整以暇,带着微微冰凉的笑意,看她软绵绵挣扎扑腾,柔弱地求饶喘息,直到把这朵名动长安的雪莲花连根摘起,再揽进怀中。 一直沉默的仆从终于动了,他的手指微凉而有力,点在她的肩胛上,给她系上裙带,却并不多碰她,而他身上的味道禁欲优雅,又像是上好的松木香,泛着遥不可及的寒意,让郁暖莫名地想蹭两下。 可这人只是慢条斯理给她打了个结,勾勒出姑娘柔软的腰肢,便退后几步,离开了绣榻边。 郁暖有些迟钝地半转过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她真的喝高了,本身便是易醉的体质,又不知节制灌那么些酒,脑袋早就不转了,即便有一头野兽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她也不定有什么大反应,说不准还能托腮,眯起杏眼和凶兽对视。 她这样半靠在榻上,是个人都没法好好穿衣服,但她不肯起身,坐了半天,没支持住,无声无息便直接困过去了,纤长的睫毛无辜垂落下来,苍白着面颊有些像不懂事的小孩。 那人呼吸略低沉,指尖在她眼角眉梢轻轻碰触,修长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面颊,来回摩挲,力道不小,直到把她的皮肤给磨出了红痕,唇边津液晶莹,显得纯洁而柔媚,才散漫收了手。 醉酒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她觉得脑袋闷地很,又似在做梦,但全是混乱奇怪的梦境,胸口滞塞得不成,难过得她都想流泪,又偏偏不晓得找谁哭去,只好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委委屈屈地呜咽两声。 她并没有睡很久,毕竟心里头还存着事儿,即便神智无知的,但还是没法子坦然悠闲一觉到天明,故而不到半个时辰,便捂着脑袋,挣扎着从榻上靠起来。 她一起来,侍候的丫鬟便从外间进来,忙恭敬礼道:“郁大小姐可醒来了,不若吃些解酒茶?” 郁暖犹豫一下,还是摇头道:“不了,我只想去外头走走,应当不会有事儿罢?” 丫鬟犹豫一下,笑道:“这块儿的院里皆是自家人,小厮护院们都不能入内的,大小姐不必忧心。” 郁暖点点头,心下松了口气,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裳,皱着眉问道:“这是你给我换的?” 丫鬟垂着脑袋,恭敬柔声道:“是,奴婢看姑娘似是醉得起不来了,便给您粗略换了,以免您穿着脏衣裳歇下。” 郁暖还是有点头疼,但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她不能再拖了,也不晓得现下出去能不能遇上男主,大概……遇不上也不能算是她的错罢? 但她还是不太确定,只怕慢悠悠出去没机会遇上男主,自己倒落个脑壳疼的下场。但想想,这个几率确实不怎么大了,毕竟男主不可能成天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罢? 她扶着沿边起身,苍白着脸颔首道:“你不必跟着,我只出去散散心。” 丫鬟欲言又止,但却并没有再多说甚么了。 周家的院子更像是南方的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婉转却留白,空余三分遐想,却浅笑不语,比起忠国公府的更合她心意。 故而,郁暖本是随意走两步消消酒意,可现下却有些顿住。毕竟,也不晓得在哪里能遇上男主,不如走慢点也无所谓。 走了小半会儿,忽然听见前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个女人的声儿,娇滴滴又婉转似金玉。 “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了嘛。”女人的声音像是能滴水,又是抱怨又是娇媚。 她喘着气,声音越来越近:“你是不曾见,她在宴上满脸的愁苦,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自从你们定亲开始,她便厌恶你!你和她在一块儿有什么好的?况且你也知道她这么虚弱,又得了绝症,是个薄命的,难以为你生下子嗣呢……不若我帮你,与她断了罢?你、你倒是说话啊……” 那人又不接话,女人便接着说:“你看我怎样?我……我喜欢你,不舍得放开你,无论你怎么冷待无视我,我心里都有你!” 秦婉卿也是头一次,这样大胆地同人阐明心意,于是也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发臊,忍住羞怯,拿一双凤眼大大方方觑他,模样明媚而艳丽,胸口的一片雪白,细嫩又丰腴,似乎只要是个男人瞧了,都会食指大动。 她还娇滴滴杵在那儿,背着手,一身水红奢华的襦裙,一步不让等他回答。 男人终于顿住,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却又听她道:“我不瞒你,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不会欺瞒你任何,即便是爹爹也不能让我骗你了。我、我也不介意你有别的女人,一百个一千个都无所谓,只要你收了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男人似笑非笑,眯着眼看她,修长微凉的手指托起女人的精致的下巴,垂眸直视她美丽的眼睛,语气禁欲冷淡,散漫道:“不。” 然后,当他们抬头,同时看见了靠在歪脖树下的郁暖。 她满脸醉意,面色微粉,一双杏眼却闪闪发亮,像是某种弱小可怜的小动物,偶尔从洞穴口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即便身子柔弱不胜,她还是用手撑着身子,悄悄探着脑袋看他们。 郁暖反应迟钝地缓缓眨眼:“……”却对上男人的锐利阴郁的眼睛。 秦婉卿气得跺脚,狠辣阴冷看了郁暖一眼,咬牙娇哼一声,忍着羞耻转身便提着裙角走了。 19.第十九章 郁暖有些懊恼,秦婉卿那几句话信息量不小,若是给男主知道她全都听清楚了,她便可以吃顿好的,准备立马去世了。 她的目光有点懵,满脸晕红着,情急之下,只好就地扶着低矮的树干,露出一个迷离潋滟的微笑,眼角微红,呆呆看着周涵,像是吃酒吃傻了。 男人身着鸦青暗纹圆领袍,一双眸子内敛沉默,腰间缀着一枚古朴的玉佩,更衬他肩宽腰窄,身量颀长,但他居高临下冷漠的目光,却害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应当在默然考量,她到底听见了多少。 而郁暖不给他时间思虑这些,脚底打滑跌跌撞撞三两步没骨头似的扑上去,带起一阵属于少女的软香,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环住他的腰,拿醉红的面颊蹭蹭他的胸膛,含糊嘟囔道:“这是在……梦里么,怎地这样热,又热、热又冷……好舒服……”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他的动作看似暧昧,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霸道地压在爪下,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戚寒时审视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原著中只有极少数朝中的老狐狸,才能与他斗几个回合保持不露陷,而只要露出一点端倪,以他的锐利高智,定然会一针见血,堪破究竟。 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可是,原著中,郁大小姐应该是被他一把冷淡推开,而并不是这样一根根给她掰手指……看来还得加把火。 郁暖于是锲而不舍地黏上去,打了个小酒嗝,红着脸又缠着他的手臂,乖乖拿脸颊蹭着,喉咙里还发出委屈可怜的音调。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居高临下阴郁瞧她,眸色阴晴不定,顿了顿,却忽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沉着,拍拍她的腰肢淡淡道:“莫要扭。” 郁暖蓦地睁大眼睛,一瞬间面色煞白难以置信,懵懵盯着他,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猝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她伸出手懊悔捂住脑壳,忍不住呻I吟出声,满眼盈满了生理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的样子实在太无助苍白了,以至于男人也有些皱眉。 又是心疾又是首风病,五六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朗不少,成日面色苍白,像是一碰就能化成雪水似的。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她更病弱娇贵。若老天过于垂爱,把她早早召回,只怕会空余下俗世阴暗的淤泥里,满是寂寥,负隅独行的人。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她急促地呼吸两下,又开始哭,不是她委屈,是疼得不成了,这趟也不像上趟一般心疾发作,晕也晕不过去,只好生受了这份剧痛。 她觉得,生孩子可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比生孩子还苦痛些罢。 全都是因为她太不聪敏了,琢磨不透男人阴沉不定的套路,又太粗漏大意。 实在该。 她一边疼,慢慢合上眼,已经开始半昏半醒了,强撑着一边思虑总结......男主比较爱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要小心提防……真正的郁大小姐若完全吃醉了,哪里像她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儿,她是绝不会像她这般懵懂惊愕的,看后文,郁大小姐也顶多只会在醒酒之后发作而已。 下次切切谨记。 她边想着,便忍不住阵阵疲倦和余痛,轻轻吸气,转眼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亭里,男人把她半搂在怀里,为她轻轻拨开汗湿的乌发,露出少女脆弱苍白的容颜。 他语声淡漠地,吩咐背后的暗卫:“叫太医来。” …… 郁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归去的马车上。 忠国公府的马车很大,足足能容下五六人舒适坐下,起车时稳得很,便是满满注了热水的杯碗,都能一滴不漏地走一程,故而郁暖睡得还算舒适,并没有甚么难受颠簸的地方。 她睁开眼时,便一眼瞧见了南华郡主,充满担忧泛红无措的眼睛。 郁暖苍白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 南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流泪,一把抱住女儿放声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能吃得这么些酒了?你自小身子弱成那样,甚么东西不禁你乱吃的?怎么能……这酒也是你能纵着用的?便是年长些的爷们,也未必受得了这么些!你这是要愁苦死娘亲么,啊?!” 郁暖垂眸,轻轻道:“没有的,只是……不曾注意罢了。” 南华郡主叹息,抱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姑娘,都怪娘亲,从前把你教得太死心眼了,更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纵成这般……你不要怨恨娘亲,娘真的老了,再受不了这些了。” 郁暖也不知如何说了。 南华郡主不是她的母亲,她甚至难以对南华郡主产生母女之情,但偶尔也会想,若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在,是否也长得和南华郡主一模一样?毕竟,她和郁大小姐的容颜,几乎没有半分区别。 她于是慢慢悔悟道:“娘……是我错了。” 但一个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并非是从小被教育成什么样子,长大了发现不对,还能再重新教导的。郁大小姐早就不是一张白纸,认错也只是为了让南华郡主不要伤心,仅此而已。 呃,毕竟她还要作的死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还不到她要表现出悔悟的时候罢,不然谁知道脑壳要疼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郁暖认完错,依依不舍地拒绝了南华郡主塞来的点心,又在南华郡主强硬的要求下,“难以下咽痛苦难当”地被逼着吃了大半碗温热的桂花粥。 嗯,这粥里还有一股很深沉浓郁的药味,不要以为加了桂花酱她就吃不出来了。 她用完膳,慢慢擦拭着唇边,苍白着脸问道:“我之前,晕倒了,是谁把我送来的?” 南华郡主愣了愣,才道:“你不是散步时候晕的,那丫鬟还说她在后头看着你,难道非是这般?”她说着微微拧起眉。 郁暖看了看南华郡主,觉得她应当真的不晓得,才轻轻道:“应当是的,只我已然不太记得了。” 她又有点愁,因为她发觉,她的上帝视角只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书里她不晓得的谜团多的是,根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比如周家,比如男主,都没有那么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书中内容可以概括的,因为若是变成真实的世界,那么逻辑必然需要自洽,而非是一笔带过。 她有些头疼。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见她神色迷茫,又拉着她的手道:“再用些罢?要不要再用点荔枝汁子,养颜的。” 郁暖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平淡着语气道:“那好罢……” 这荔枝汁子还是略凉的口感,用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她略有些燥热的感官都被安抚下来。 不过她记得,冰镇荔枝这种东西,在古代可奢侈了。 特别是长安这种位于北方的大都,想在炎炎夏日吃到南方的荔枝,况且还要这般甜蜜冰凉的,那即便是勋贵人家都难得。而即便得了,那也是要分成几股一房房送的。 在这个时代,于长安的夏日里吃荔枝汁,那大约和吃金子喝宝石没多大区别了。 荔枝汁太好喝了,她喝完还眨巴着眼看着碗口,但就是矜持着不说,好在南华郡主懂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带着笑意道:“这是临走前,周家一个奴仆送的,满满一大盏冰湃的,还吩咐叫你慢点吃呢。也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竟比皇家都奢侈享受。” 南华郡主说着又小心觑着女儿的神情,却发现姑娘喝得特别认真,小脸雪白泛着红晕,嘴唇吃得润红漂亮,完全没在想事情的样子。 郁暖边喝,其实也边觉得奇怪。 荔枝有价,在长安却基本无市。由于数量太少,极难保存,所以这只是贡品,并不对外贩卖,而大贵族们即便有金银,也几乎得不到。几乎全靠宫中赏赐,才能得以品尝。 更何况是绞成汁子,冰湃着喝,这种奢靡随意到极致的做法了。 真奇怪。 算了,不要想太多了,有的吃就很好。 想太多折寿。 20.第二十章 郁暖回府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在闺房里关了起来,每日几乎食不下咽,整个人都愈发消瘦。南华郡主是急得不成了,日日都要陪着她,从早到晚小心翼翼哄着,夜里背过身悄悄抹眼泪,瞧着女儿这幅样子,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不为旁的,只因郁大小姐和周涵的婚期,便定在今年隆冬,而现下已是夏末春初,距离郁暖嫁给他的时限又缩短了不少。她自是表现得恐惧嫌恶,几乎使尽了浑身的力道来抵抗这门亲事。 没有到临门一脚,谁都不会发自内心的恐慌,而真正临了了,郁大小姐的抗拒之心便愈发深重。 她几乎站在长安贵女圈的顶端,难以想象自己将来要嫁给一个平庸无奇的庶子,再过几十年,或许便要轮到她给那些手帕交、那些曾经瞧不起的姑娘们下跪弯腰,而自己的孩子也要天生低人一等,旁人靠祖荫就能过的悠闲富贵,她的孩子就要挣扎着不当下等人,富贵更需险中求。 她的美貌,她的才情,都不容许自己输得这样惨。 但很可惜,她也并不想死,亦不愿出家为尼。因为她天生便该是一朵金玉丛中富贵花,极致的奢华和荣耀,是她一生难以熄灭的欲望,是竭尽全力渴求的所在。 所以,即便滚落在泥里,她也不容许自己彻底在危危峭壁上松手。 根据郁暖的记忆,这个节点,已经是郁大小姐感情发酵的转折。 由原本对男主的厌恶,变得更为嫌恶(…),嫌恶中还夹杂着几分难言的情愫。她身为女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想妥协,毕竟他好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但是她的理智办不到,一想到往后要过的日子,便油然而生对于周涵的恶心,更难以遏制对秦婉卿彻骨的恨意。 郁暖觉得这段日子可谓难熬至极,因为她真的特别饿。 郁大小姐想通过自残的方式,逼迫父母妥协,让他们为她退掉婚约,但是忠国公夫妻却避而不谈,除了努力补偿女儿,对于解决方法绝口不提。 脑子一根筋的忠国公,甚至还逼女儿绣嫁衣裳,亲手整理嫁妆单子。他觉得女人嘛,骨子里便有服从的天性,不肯下跪,那多跪跪便习惯了。不愿弯腰,打折了腰骨,那便能弯了。 对付女人就不能软了心肠,自家女儿也是一样道理。 南华郡主倒是舍不得,对着烛火空流泪,她已然哭了好些天,一副本就不算强健的身子骨也精疲力尽,半晌转身,含着泪对丈夫怔然道:“夫君,不若咱们,替阿暖退了这婚事罢。她再这样下去,或许便要……便要,没命活了!” 他们都知道,女儿天生便患有心疾,只是从来都没人说而已。她还年少,但现下广为流传的医术里头,还不曾有能治愈的法子,于是年纪轻轻,便要日薄西山,芳逝的命运隐约可见。 忠国公半靠在榻上,闻言把手中书卷用力一放,猛地粗粗叹息:“你以为我不想么?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又皱眉道:“儿子最近可有来信,他还有几日到长安?” 南华郡主垂眸叹息,看着纱窗外头的月光,也忍不住想念儿子:“大约……还有两三日罢。”她想着又开始叹息,儿女皆是债。这话她也是人到中年才堪堪明白。 忠国公道:“还不是怪你爹,过继了个偏房嫡子不算,还盯着咱们儿子!好在成朗是个聪明的,时时刻刻不忘提醒咱们,不然我们哪儿有好日子过。”说着想起自己那个拖他后腿岳家,便不住冷哼。崇安侯能得赏识,他不能,那多半是因为老西南王。 南华郡主的父亲西南王,手握兵权,却是个没儿子的,故而只好过继了偏房子嗣来,然却迟迟不肯请封世子,还一边把早慧聪颖外孙郁成朗带在身边,不愿放他回长安。 其实,郁暖以局外人的眼光看,还是能理解西南王的心情的。毕竟外孙血缘离老头近,而且又天资聪颖,是个帅才,比起甚么名正言顺的旁支嫡子要好多了。 但关键是,外孙就是外孙,都不跟您老姓,还琢磨甚么呢?即便往前数几百年有那么几件姑父传内侄爵位的事体,那也已然惊天动地,放现在也是要吓掉一地眼珠子的事体啊…… 西南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早晚倒栽葱。哦,反正最后也栽男主手里了,没差。 于是在互相试探了多年后,西南王终于把郁成朗放回了长安,但仍旧不肯请封世子,想必还是不肯死心。 这老头简直固执地让人极端无语。 而郁暖不知道的是,逼着她嫁给周涵的并不是她爹娘,而是她哥哥郁成朗。 原书中并没有对郁成朗更详细描述,而郁家也在西南王死后败落得一干二净,一家人整整齐齐,被皇帝齐齐收割成一捆,而唯一的外孙女兼女儿也轰轰烈烈爱上那个冷情寡淡的帝王,做尽错事后,受了情伤绝望之下抹脖子惨死了。 不过,虽这般说,但在现实中,郁成朗少爷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 现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郁成朗一身低调内敛的锦衣,骑在马背上,快马加鞭,扬起层层黄土,很快随着进城的车队一道从宏伟古朴的城门进入,回到了故乡长安。 跟随的门客骑马与他并肩而行,拱手笑道:“少爷也许久不曾回长安了,如今瞧,是否光景依然?” 郁成朗目视繁华的街道,熙攘的人群,头顶更远方却是乌压压的皇城,虽只能依稀见到小半轮廓,却依然叫人心生压抑。 他肃容道:“自然,长安城是我的故乡,哪里都不比故乡好。” 门客:“……” 他觉得少爷也很累的,睡觉的时候沐浴的时候习武的时候用膳的时候,全然不忘一颗红心向长安,那真是非常用心非常忠诚了! 门客笑道:“啊……您说的是,哦哦您看,这些小姑子在向您扔梅子扔绢花呢!您一回来便如此受欢迎,夫人若晓得定然会欣喜的。”毕竟夫人一直在琢磨少爷的亲事嘛。 郁大哥丝毫不在意被手绢青梅各样花卉砸中的肩膀和脑袋,严肃拱手道:“陛下未婚,我身为臣子,如何能过早成婚?!自然是忧陛下所忧,后陛下而婚!” 门客:“…………”算了,还是不要废话了,真的累了。 左边的门客也骑马上来,询问道:“少爷要先回国公府么?” 郁成朗丝毫不曾犹豫,却拉着缰绳朗声道:“先去瑞安庄。” …… 瑞安庄中心湖畔边,男人一身朴素布衣,正执杆垂钓,草帽挡住了细雨,亦遮住了他大半容颜,只余下高挺鼻梁落下的小片阴影,和隐约如刀裁的鬓角。 若是忽略清贵的环境,或许没人不觉得他是个常住江边,孑然一身的悠闲钓鱼翁。 小雨微斜,和风润物。 郁成朗被锦衣仆从引入了瑞安庄里,眼前的景色变化万千,却皆是富丽堂皇的样子,只越是入内,却越是古朴雅致,仿佛繁华落幕后最原始自然的景象。 湖边的小楼和一间小屋遥遥相对,郁成朗问道:“陛下可在那小屋里?” 毕竟,小楼看上去更像是宴请宾客之地,低矮的小屋倒是浑然一体,有一个独立精巧的小院,于群楼林立的庄子里,更有一份高雅特殊的存在感。 仆从却摇头,轻轻道:“并不常在,不过若小屋里没有旁人,陛下倒是会去呆个一时半刻。” 郁成朗一怔,其实他不明白,有旁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有什么人,会比陛下还贵重,能叫他让了尊地儿不成?这实在令他难以想象。 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便沉默下来。 仆从把他带到一座小桥旁,不用他说,郁成朗也看见了正在垂钓的尊贵男人。 斜风细雨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握着钓杆,而郁成朗才想说话,却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比在冷淡的唇边,便使他立时住了口。 不一会儿,贵重的软玉竹所制的鱼竿微微下沉,郁成朗却听稍远处,男人的嗓音低哑,隐约含笑:“鱼上钩了。” 21.第二十一章(捉虫) 长安的落日甚是宏伟,残阳略过高处的琉璃瓦,又洒在宽阔的肩膀上,泛着隐约的金红,郁成朗一路快马加鞭归家。赶在日落之前,他想见到家人。 他在烈烈晚风中难止思虑。 方才,陛下始终没有提起分毫政事相关的话题,只是负手在桥边,散漫随意地问了几句西南风土人情,闲聊两句家常。一样平淡的对话,郁成朗却不敢真的当家常对待,他的后脖颈绷得僵直,说话尽量慢些,也要皆斟字酌句,不敢出差错,冷汗还是顺着手心缓缓漫开来。 皇帝不问,不提,只因为他在西南的一举一动,虽看似自在悠闲,却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谈家人,侍候垂钓,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郁成朗点头道:“你我儿时相识,我自记得比旁人清些。” 原静面上微红,低头轻声道:“阿暖的事,为何你那般说?我看周家三公子没什么好的,你把她往火坑里推作甚么?” 郁成朗看了一眼像是要哭昏过去的妹妹,终是叹息一声,慢慢道:“在下请原姑娘出去一叙罢,让她先歇息着。” 他又看了眼摆在案上的锦盒,对郁暖苦笑道:“阿暖,这是一位贵人相赠,说是予你的新婚礼……那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出嫁前,切切记得要戴上。” 郁暖别过脸去,只作不曾听到。郁成朗则叹息一声,只得先退出去。 然而,等郁成朗和原静都出去了,仆从们尽皆散去,郁暖才颤颤巍巍下了地,纤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描金的锦盒。 22.第二十二章 锦盒里躺着的,是一枚镂刻成盾形的玉佩。它静静躺在缁色丝绸软垫上,器体难掩沉静古雅。郁暖动作微顿,缓缓把它拿起来,以指缘轻轻摩挲。 她发觉这枚玉佩一端偏薄,另一端浑圆厚重,雕功繁复而锐利,还隐隐透着一股戮气。 她方才以为,照着兄长所言,里面装的大抵会是簪子首饰一类的物品,毕竟那才是能成婚时候簪戴在发髻上的。 现下看来,大约是兄长误会了,亦或是交代的人,都不晓得里头是什么。 这枚玉佩…… 她觉得非常眼熟。 并且,它和上趟踏青宴上秦婉卿刻意所戴的那枚很相类,但却不似秦婉卿的那枚簇新而华丽。 这块瞧着年代更久远,式样古朴低调,质地似玉似石,难辨究竟,棱角磨得圆润而泛光,仔细轻抚时,便能感受到指腹下复杂细微的纹路。她眼眸微凝,又见侧方镌刻着古老晦涩的铭文。 说来惭愧,其实她看不懂这些铭文。 虽偶尔会在两本珍藏得泛黄软烂的古籍上瞥到两眼,但由于这也不是现下长安贵女们会学的东西,她更不是个好学之人,翻书大多是为了人设装装样子,故而她从来没想过弄懂那些古老的文字。 秦婉卿的那块,是仿着男主所戴的玉佩复刻来的,但仔细一辨却仍是有所不同。 而她收到的这块,却和戚寒时日常所佩的一模一样。 但明显,绝对不可能是同一块。 男主那枚玉佩,原著中有记载,除却是皇室传承之物,更是整个瑞安庄的玉钥令牌。 也就是说,只要凭那块玉佩,便能让瑞安庄的总管事无条件遵从,不管是卖了这座长安人趋之若鹜疯狂砸钱的皇庄,还是一把火烧为灰烬,都无人敢有半分异议。 故而,这块玉佩定然是伪造的,戚寒时完全没有理由,把整个瑞安庄送给她。 郁暖轻轻蹙眉,没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得问问郁成朗,到底是从什么人手中得的,那个人如何又胆大包天至此,敢仿皇帝的贴身玉佩。 便是那个人不想要命,旁人还想活呢。 她发觉,自己这个读者似乎也不怎么称职,因为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仿佛在缓缓脱离她所以为的《为皇》原著,变得陌生而令她惶恐。 介于她看文一目十行的特性,她觉得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归功于自己看文太随意又没耐心,要知道自己会穿进来,那她肯定耐心用十种颜色的彩笔做笔记划重点,每晚用荧光笔温习几遍,再打印出来贴在墙上天天瞪圆了眼睛瞧。 而非是用一个月不到囫囵看完,既吃零食又兼看肥皂剧再边看文一心三用,回头想想大多数情节都印象模糊,几乎两眼一抹黑,特别棒棒了。 真是尴尬呢。 不过,还是算了,知道再多,她也只能按照人设剧情走,所以知道太多也没用,她是照样不能够自主的,照样还是要作天作地。而等她嫁给男主,她就要更作了,一天能拔好几次老虎须,甚么时候把他拔秃了,就能收拾收拾投胎去了。 想想竟然有两分不舍。 待稍晚时,郁成朗回来了,郁暖又开始作天作地不得安生,一边哭一边苍白得像是要昏厥过去。 郁成朗是真拿她没法子,急得团团转,叹气道:“小姑奶奶,你这到底是要做甚!你是水做的不成,一日到晚的,哪儿有那么些泪水流?” 郁暖拿帕子盖住巴掌大的脸蛋,泪水打湿了月白的绸帕,她不自觉抽噎道:“横竖你们都不疼我,我便是流干了血泪,也没人疼我……这世上,再没人疼我了,我便是活着,又甚么意思?倒不如随祖宗去了,落得一片干净……” 郁成朗一个头两个大,他方才便听母亲说,妹妹寻常时候清冷淡然得很,只到了关键时候,那副任性脾气一上来,便跟洪水猛兽似的,作天作地,作得人脑子疼,极可怕。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信。 他的妹妹这么美丽可爱,怎么可能会作!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真的信了……因为他真的累了。 他觉得罢,或许妹妹还是不要出嫁为好。 她这幅娇纵任性,一不称心如意就满脸绝望仿佛全天下最惨的模样,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嫁给陛下那算甚么样子? 更何况陛下还是以另外的身份娶的她,其中因由错综复杂,他全然无法告诉任何人。 但若妹妹不得陛下欢心,或许她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一个庶子媳妇了。等到那时,周三公子这个身份被舍弃,也便是妹妹一辈子的结点。只若她被陛下所偏爱,自然便能一跃而上,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亦重新成为全长安姑娘艳羡的对象。 虽说陛下确实不太可能陷入男女之情。以陛下运筹帷幄时的寡情决断,爱上一个女人几乎不可能。 而郁成朗甚至难以想象,那得是多强大多聪慧的女人,才能叫陛下欣赏,以至于产生男女之爱。 但这个,人嘛……还是得有些做梦的余地,万一陛下就,对妹妹有点好感了呢?嗯? 可是这些话,他都无法对妹妹说。 这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 若非是皇帝的仆从使他带那锦盒给妹妹,郁成朗甚至都不敢掺和半分,只怕图惹怀疑。所以他能劝上两句,亦已是做到极致了。 这头,郁暖边哭,又边道:“这劳什子的锦盒也请兄长送回去,我不出嫁,更不会簪甚么旁人送的婚礼儿,你自送走……我再不想看到!”说着,又把脸侧进去。 郁成朗无奈叹息,只得道:“那是一位大贵人相赠,不瞒你说,他的身份便是爹爹去了,亦不敢多说半个字,你让哥怎么说道?况且,你新婚时戴着不就完了,横竖也不会如何的,反倒白白惹了人家不乐,那又是作什么?”他虽不知到底是甚么玩意,但料想也只是凤冠步摇哪一类的东西,故而也弄不懂妹妹,到底作甚偏不愿戴上? 其实,他也是没法子。 他的妹妹,难道自己不疼吗?但许多事情都很无奈,半点由不得人。 郁暖抽噎着不说话了。 郁成朗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于是深深看了妹妹一眼,便叹息着离开,又嘱咐婢子少说给妹妹进点食,再往粥菜里头摆点助眠之物,叫她睡得香甜些,省得又把自个儿身子折腾坏了。 郁成朗走了,郁暖又缓缓精神起来。 其实这几天,她还是有吃东西的,这些日子周涵送来的吃食,她可都精心屯着呢,虽有一部分便宜了自家养的那几只软喵喵叫的小狸奴,但她尚且还从猫牙缝里省下点零食来喂自己,不然甭说有力气作天作地哭了,大约都直接休克过去了。 求生欲人人都有,她偷偷吃零食也不是甚么罪过的事体罢? ……应该也没人发现。 她边悄悄吃着红豆糕,唇边沾着点酥屑,托腮皱着眉思虑着。 那到底是谁送的这玉佩? 戚寒时寡情冷漠,可决计做不出这种热恋中的男人追求配偶的疯狂举动,送整个瑞安庄给她?难不成当聘礼吗?社会惹不起。 哦,若是真的,那可是十里红妆轰动全长安,说不定能在史册上记一笔呢,想想就夸张得很。 所以男主这条不用多想,直接叉掉。 他要是这么会哄人,原著里也不必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遇到心爱的姑娘,并得以立人家为后了。 就他这样可怕心机,哪个姑娘敢真心与他相爱?不怕半夜醒来,猝然发现枕边人正在在一旁,慢条斯理,带着温煦的微笑,缓慢地,轻柔擦拭泛着寒光的剑刃? 心脏病都要犯了罢。 那,是缃平公主? 仿佛也不能够。 她和长公主不过一面之缘,况且长公主应当,也不可能有这种权利,更没有任何动机。 那极有可能,就是姜太后了。 她回想了一下姜太后,慈眉善目,贤妻良母,除了性格刚强点,大缺点也没有了。虽然原著中有点点恶婆婆形象,但也只是针对女主秦婉卿一个人,对其他人都还算随和。 况且,太后娘娘还送了她一条奢华富丽的红色襦裙,又对她和善极了,说不定是听闻她儿子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终于要娶老婆了,虽然不是以皇帝的身份,那也是可喜可贺,所以伪造出一枚与她儿子相配的情侣(…)玉珏来,让她戴上,好在儿子跟前给她正正名? 其实还挺有可能的,说不定太后娘娘还盼孙子呢。 原著中,郁大小姐在某次醉酒后,不小心怀上过一个孩子。若是那个孩子没有被她亲手残害,说不定,郁大小姐的命运又会大为不同了。 不过再不同也有限。 乾宁帝一生妃嫔众多,孩子加起来也两位数了,却没见他特别疼爱哪个皇子或是公主,他这般做法,应当是为了杜绝皇室内讧自戕,故而从不曾有任何偏爱之举,可这也侧面证明,戚寒时实在理智漠然得可怕。 他不是个好爹爹,更没有丁点父爱。差评。 郁暖思及此,也有些蹙眉。 其实,她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她可以对自己的生命漠视,但绝对无法做出故意怀孕,又残害自己孩子的事情。 即便是为了剧情,为了让自己不崩人设,她都无法做到。 她有些愁眉苦脸起来……到底怎么办才好? 不晓得有什么永久避孕的法子,背着男主喝避子汤,或许也不算崩人设罢?到时候怀不上孩子,大抵也不至于脑壳疼,原剧情还是能继续下去的,毕竟郁大小姐最终拔剑自刎,也并不是由于这个死去的孩子。所以她可以稍稍冒险,甚至赌一把。 她一点也不想和男主生孩子。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情爱不说,以原著里的桥段,他对自己的孩子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每个孩子从小就早熟,自幼,便懂得君臣之别,对乾宁帝极其恭敬,却无父子间的温情。这样的童年实在太过荒芜凄凉。 可她自己,从一早起就注定要按照剧情走,不会久留于世。 她当过孤儿,知晓其中万般辛苦,千种无奈。故而绝对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承受这样的委屈。带他们来世间,那便要负好责任。否则,真真是不生也罢。 所以,果然还是要想法子避孕。 虽然可能极伤身子,但不同于郁大小姐,她也从没想过以后还能怀孕。 反正,只要,她做的小心些…… 应该没人会知道罢? 23.第二十三章 有了避孕的想法,郁暖便开始筹谋着怎样永久性绝孕。 若是要温和不伤身,那她还真是没法子,她又不是大夫,更不是浸淫家宅多年的管事夫人,如何知道那种避子汤哪里得来?况且那类的药物,既要温和,又得避孕率高,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十有八九仍有怀孕几率。 所以,她选择来剂狠的。 隔日,郁暖被清泉搀扶着颤颤巍巍去后头撸猫。 是的,她对狸奴们已是真爱了,自己倒是这幅样子,苍白柔弱到了极点,弱柳扶风来形容都不足够了,秋风一吹就能刮倒了,竟然还想着撸猫…… 郁暖的每只猫咪都有一间宽敞富丽的屋子住,而每一间屋子都分别装着许多猫咪的小玩具和吃食,所以她通常是一间间屋子撸,撸完一只洗洗手换另一只。 原著中并未对郁大小姐的个人喜好作具体描写,或是她自己没看见。 故而,她也是穿进书里,才知道郁大小姐也是个狂热的猫奴。她在忠国公府后院辟了整整一个偏院来养猫不算,就连伺候猫主子的家仆都有十几位。 而郁暖对猫的偏好很宽泛,从小土猫,到极北颚人进贡的长毛异瞳猫,各个品种荤素不忌,只要她喜欢都会收入囊中精心饲养。 当然,颚人进贡的猫咪是近些日子宫里赏的,最近几年本朝与颚人关系紧绷,故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有渠道,而且还要防范着避开。 那只小狸奴,大约是因为宫里嫌放在百兽园里累赘,才恩赏下来,倒是便宜了郁暖。 也是因为郁大小姐的猫奴天性,方便了郁暖私藏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喂猫的名义自己偷摸着用,亦没人会觉得奇怪。 当然,猫咪最好不要用人类的膳食,这是常识,所以郁暖一般只是带着零嘴进去装装样子。 住在东厢房的是一只奶牛小母猫。 小母猫一见她,便踏着软软的毛毡上前,仰着黑白双拼的小脑袋喵喵叫,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拿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蹭她两下,又露出软白绒绒的肚皮,认真舔舔粉嫩嫩,比豆腐还软的小肉垫。 郁暖一脸淡然清高:“……”然内心已无法自持。 可爱,极可爱! 在撸了半天猫咪之后,她皱着眉把清泉叫来:“阿咪现下几月大了?” 清泉作为郁大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对每样事体皆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于是立马恭敬道:“回大小姐话,阿咪快满一岁了。” 是的这只奶牛猫叫阿咪,真是,非常草率土味的名字。 郁暖微微点头,淡淡道:“那你去抓些寒凉的药来,往后每日由我亲自喂她。” 清泉不太明白,犹疑着问道:“……这寒凉的药或许有些太过伤身了,给阿咪用了,怕是不大好罢?” 郁暖面色苍白地坐在软椅上,瞧这样子已然是疲倦极了,却淡淡笑道:“方才我读了几本养家畜的医书,上头说,猫狗若是绝了生殖之欲,便能更长寿健康。阿咪年纪将将好,不若试试看,若是她用了凉性药制成的汤药,时间久了,大约便再无繁殖可能了。” 她之前确实翻了相关书籍,不过她实在查避孕的法子。方法很多,有些是不中用,有些瞧着太过奇诡,还是算了。只有凉药一方,在她看来尚且值得一试。 就和宫寒一个道理,不过女子宫寒是体质问题,凉药吃多了便是人为的宫寒,如此怀孕的几率便极低,自然对身子的损害也很大,但,好歹比另几样更极端的要温和许多,不至于让她立即领了便当。 当然,她不可能给自己的爱猫吃这种东西。母猫绝育,就她自己的匮乏知识而言,大概在古代还没有太好的方法,她不会冒险给阿咪吃凉药。 说完一长串,郁暖自己都觉得心很累。 为了不崩人设,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整整绕了一个长安加一个太原一个江南的距离,才说出自己的目的,真的累了。 清泉虽觉得很奇怪,但她对自家大小姐笃信不疑,况且大小姐对于狸奴的关爱不假,不过吃些凉性的药材,定然也不会有甚么事体。 于是,她便照着郁暖抄来的几味药材命人去抓了。 其中一味麝香还是让清泉使唤相熟的小厮去采买的,因为一般的药材也就罢了,只需能分辨的伙计来瞧瞧有无药性相冲便是了。而麝香一类的,虽不是甚么致命的药物,却需要坐堂的大夫来拿了药房认真分辨,确认没问题再敢抓药。如此一来,极有可能被看出药方的真实目的所在,故而还是隔开抓好些。 郁暖的动静,南华郡主不可能不知道。 女儿的一举一动,她并不想掌控,但这种特殊的时候,她完全不敢放任郁暖,只怕出事。 不过听到说是给女儿新养的小土猫吃药,说是能通过不生崽,延长寿命,南华郡主虽奇,但也就放手让她去了。 在她眼里,不过是只小猫罢了,随便吃些药材也没什么,自家姑娘能高兴便是。 更何况,郁大小姐长这么大,也不曾真的和她娘耍什么花心眼子,南华郡主更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会偷偷摸摸喝下给猫用的汤药,而且绝了生育能力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希望的,即便女儿不想嫁人。故而她自然不会想歪了。 隔天,照着药方煎好的药材便被放在八宝盒里头提给了郁暖。 郁暖顺其自然,带着药盒去了她的小奶牛猫屋里。 猫咪闻到药味,疑惑地喵喵两声,颤颤茸茸的小耳朵,一下跐溜蹿上房梁,团着身子在那儿一动不动,圆润的绿眼睛觑瞧着郁暖,又软软叫一声。 郁暖顺势道:“你们都出去,我来哄它吃药。” 于是,当仆从都离开,她便打开了八宝盒,取出了尚且温热的药碗。 她有点犹豫地顿了顿,舒了一口气,还是把药碗子拿起来,仰头一股脑儿喝尽了。 这药…… 呃,味道甜蜜蜜的,带点天然的柑橘味。虽确实有药味,却更像是……甜汤。 她睁大了眼睛,坐在那儿愣愣地眨了两下杏眼。 没想到这凉药味道这么好? 等过了会子,她叫来清泉道:“这药是按照方子煎的?” 清泉点点头,肯定道:“自然,绝不会出错,奴婢吩咐了甘泉盯着呢,只怕给大小姐的爱猫吃坏了,半分都没有错的。” 甘泉是南华郡主派到郁暖身边,专门负责调理她身子的丫鬟。尽管郁暖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但人还是得有希望的,不能随便自暴自弃的嘛,所以她的日常三膳点心皆还是被严格审察过,保质保量保营养的。 郁暖于是便放心了,点点头道:“那便好。” 当晚,郁暖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看着帐顶微微叹息。她不晓得这凉药吃了会不会难受,大约长久地用,来月事的时候肯定非常不好受。但也没办法,她宁可不好受,也绝对不要怀孕。 凉药郁暖是打算长期喝的,但喝的同时,她也没少吃东西。毕竟寒性的东西空腹单独吃,还是很伤胃。 结果就是,她莫名其妙地胖了些。 虽然她所谓的胖,还是很瘦,然而比起绝食作天作地之前还要更丰腴些,也是非常尴尬,搞得像她很随便地在作一样。 于是郁暖加倍地作天作地,她哥郁成朗几乎被妹妹作得面如土色,却还要天天来瞧她,哄她吃东西,给她洗脑讲道理。 说真的,郁成朗说个一两天不算什么,天天像念经一样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可能和生化武器没什么区别。横竖是真的把她脑袋都念叨成一团乱,有时候梦里还能出现郁成朗的碎碎念,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被洗脑成功了。兄妹俩简直是在互相伤害。 隔天,难以忍受亲哥唠叨的郁暖,终于从架子床深处爬起来,给素白的面上涂了层脂粉,又抿了薄薄一层水红的口脂,对着铜镜照了几下,起身道:“去瑞安庄,我也有几日不曾抄经书了。” 一开始,还是缃平长公主派马车来接送,但是由于经书数量莫名增多了不少,郁暖便主动提出往后都由她自家的马车接送,这样也方便。于是缃平公主也不曾坚持,知晓她身子弱,更是放宽了要求,只说稍稍多隔几日也没事,不必多强求。 于是郁暖真的没有再强求自己。 今日的瑞安庄,与往常没甚么不同的。 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她的糕点由梅子酥变成了梅子糕和梅子酪…… 她其实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瑞安庄的厨房这么爱做梅子酥和红豆酥,梅子糕和红豆糕,梅子汁和红豆汤,梅饼和红豆饼…… 算了,还是不要多追究了,夹紧尾巴默默做人比较好。 小屋里头布置得非常简单雅致,窗前每趟都有各色的珍贵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含露雍容。郁暖不经感叹一下,瑞安庄真的豪气,某几趟她还见着几朵珍惜品种,那可是外头精心养来斗花的,一朵便要几百两银子,觑成色再往上加价,更遑论她还有些她不认得的,估计也是有价无市,极为珍贵的品类。而临窗的书桌上,时常换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来摆放。 可惜都不是她喜欢的。 都是各种各样的兵法书,和枯燥无味的经书和史书,或许被别的宾客翻阅过,还并非是崭新的。她除了最初会翻开瞧两眼,后头再也没动过了。然而,这间屋子的管事仿佛不晓得她不喜欢还是怎么的……每趟她来都会有更多的书放上,直到现下熙熙攘攘挤了满书架。 还是算了,这种事便不要麻烦别人了。 可能人家就觉得,郁大小姐特别冷硬粗犷,就喜欢并适合看兵书呢? 她在里头认真抄了一个多时辰,把这两日不曾写的也齐齐补上了。只抄到后来,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手腕略酸,头晕目眩的,实在不太适意。于是郁暖便搁了笔,准备坐着歇息会子。 她正吃着梅子糕的当口,外头有身着雅致锦衣的婢女进来,隔开几步对她恭敬一福,定声道:“郁姑娘,咱们太后主子想见您。还您请随奴婢来。” 郁暖于是淡然颔首,心里头依依不舍地把糕点放下。 虽然她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皇宫里不呆,偏偏跑到瑞安庄里去,但也无甚所谓。于是便被清泉搀扶着,婷婷袅袅,莲步轻移,随那婢女去了对面的小楼。 她只见过太后一面,现下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 天光和朗,老太太通身沉淀着雍容和沉静,一身檀色便服,正坐在窗前吃茶。她面前的木案上还摆着个甜白瓷碟子,上头精致叠了三两块点心,时不时亲自斟小杯香茶,一副惬意悠闲模样。 姜太后见郁暖来,于是淡淡笑起来。 老太太和善点头,轻缓道:“好姑娘,快坐罢。” 郁暖一礼,被清泉扶着缓缓落座。 太后见她面色略有苍白,于是略一皱眉,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哀家瞧着,像是面色不大好。” 郁暖垂眸,轻轻回道:“日常便是这般了,并无大碍,这阵子还胖了些。” 太后想想也是,露出一个微笑:“丰满些好。” 郁暖无辜抬眸看她,一脸不解:“……” 她的眼珠在眼光下有些泛棕,像是上好的琥珀,又像是一只懵懂的小狸奴,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又聊了会儿,郁暖才微微放松下来。 太后真是,太会聊天了。只要这个老太太愿意,她绝对是最慈祥和善的婆婆,甚么事都能聊一点,却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便又是个平和有趣味的新话题。 说了一会子话,太后含笑道:“听闻你要成婚了,哀家年纪大了,也不晓得送你甚么好儿,便想着赏你一对儿玉如意。哀家当年还是先皇太子妃时,于新婚之夜,便用的这对儿如意压帐,算算日子,它们也跟了哀家几十年了……来人,把哀家那对如意拿来。” 郁暖一怔,立即起身恭敬地磕头谢过,却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有太后娘娘先前给我的礼儿,阿暖便知足了。” 姜太后听罢思索一番,才露出一丝隐约玩味的笑容:“那条襦裙,并非是哀家的。而这玉如意才是哀家为你准备的。我的好姑娘,你且收下。” 郁暖只觉脑子一团乱,手心冷汗蔓开来。 以太后的地位,应当没必要否认才是。况且看她的神色,应当真的以为,自己指的是那条襦裙。 所以,难道那块玉佩不是太后给她的? 24.第二十四章 太后的话,让郁暖隐隐感到了不安。 即便对面坐着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依旧无法定下心来, 几乎如坐针毡。 姜太后见她面色更苍白,便略一蹙眉, 缓缓道:“这是怎么了?不若哀家先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郁暖眉尾轻颤,软声道:“无事,不过是觉得,太后待阿暖太好了,只怕是无以为报了……” 姜太后微微一笑, 慢慢道:“不用怕,哀家心里自有数。你要成婚了罢, 哀家不若先请太医来给你切切脉。咱们这当妇人的,不论外表多么羸弱,总归心里得有点数脉,这将来,也省得叫家里人干着急, 你说是也不是?” 郁暖有点懵, 太后的态度也很奇怪,干嘛非要给她把脉?按理说,她和戚寒时算不得名正言顺,虽然现下看上去是以正室礼迎娶的, 但事实上……她自己也明白, 在太后眼里, 她也可以甚么都不是。 可能只是老太太突发善心罢。 太后因着年纪越发大了,出行必然有专门的太医候着,故而给郁暖把脉倒也并不算是特特费心。 隔着一侧轻纱,太医垂首,恭敬地给郁暖切脉,时不时询问一些例如夜里睡觉盗汗否,日常用膳香不香,这些日子可曾轻减,日常吃得甚么药一类问题。郁暖不敢隐瞒,垂着杏眸,只慢慢简略答了。 半晌,他起身对太后弯腰一礼道:“小贵人约是娘胎里带出的体虚不足之症,更有些脾胃虚软,寒气侵体和血虚之症……” 太后的眉头一蹙。 太医顿了顿,又道:“好在,大约小贵人最近饮食上颇有精细注意,又辅以汤药填补亏空,寒凉不足之症反倒略有减缓。贵人只消维持当下的保养法子,想必气血也会日渐充盈。” 太后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微微颔首道:“不错,赏。” 郁暖:“…………” 她确实知道,这段日子,自己略有点长胖了……但她觉得,应该只是新陈代谢不足导致的,况且胖的也有限,在旁人看来仍旧轻盈得像团柳絮,在体型上的变化极为细微。所以她也没多在意。 没想到,太医居然还说她身体变好了,这是认真的么?况且,她昨儿个还吃了绝孕的汤药,如何今日倒是甚么事体也无? 郁暖觉得,应当是自己吃太少了,尚且把不出来。 太后年纪大了,精神也不大好,故而没过多久便有些困倦起来,于是便使郁暖离去。 待郁暖一走,太后身边的严嬷嬷便上前给太后换膏药。 姜太后年轻时为了姜氏满门,跪在先帝书房前整整大半个雪夜,临了了,姜家还是极快败落下去。最后只放出来两三年少的男丁和几个姑娘,几位老太太和老太爷,皆是在牢狱中没的,当时的姜皇后为了避嫌,连族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为此,姜氏几乎痛彻心扉,陈年旧疾不曾好全,更添心伤,一身的毛病冰寒彻骨,蔓延出锥心钝痛。 她的肩上,腰椎旁,以及各大穴位,皆贴着秘调的膏药,揭下来才见里头青紫的淤痕,几乎终年难散。太医却说这并非大病,只消放松想开些,身上自然能痊愈。可她怎么也脱不开,如何也忘不掉。 严嬷嬷自小跟着姜氏到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了,见到主子这般仍是胆颤,不住地叹息:“娘娘何苦今日出宫来,这一进一出,再是仔细服侍,也难免受罪。”说着忍不住又要揪心。 姜太后面上却还是温煦的模样,只是眼下的疲惫却难以掩饰,慢慢说道:“哀家不过想出来瞧瞧这孩子。到底是儿媳妇,哪儿有儿子成婚了,婆媳倒是见不着一面的道理?” 严嬷嬷仔细着手下的动作,只怕弄疼了太后,闻言却难得露了笑,道:“也算不得是真儿媳,况且娘娘不是还准备着,要把姜家二姑娘许给陛下吗?” 姜太后轻轻摇头,缓慢道:“再看看罢。若他自己有喜欢的,哀家何苦当这个罪人?且瞧瞧他和郁氏女能走到哪一步。” 若他们往后真心相爱,郁氏女更能陪他长长久久,她又何苦叫娘家的姑娘再掺和进去? 姜瞳是温柔贤惠,性子也善良,但未必如郁家姑娘那般适合儿子。 但看看郁家姑娘,模样性情皆是一等一的好,全长安都寻不出比她更出挑的美人,只这身子也实在过于柔弱了,经不起风吹便倒了,叫她这样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瞧了,都忍不住胆战心惊,怜惜不已。 幸而,原本她尚有些担忧这姑娘的身子骨,怕是活不了几年,今日听太医的话,倒像是仍有希望。 若郁氏自己不存死志,加上婚嫁后,皇帝亦会精细了娇养她,又何愁会早夭? 说不得再过两年,她还能抱上大胖孙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月满则亏,福无双至,苛求太过亦无益。 这头,郁暖从小楼里出来,清风拂面,心境暂缓。 她且不晓得太后的那点心思,只想着或许太后瞧她合眼缘,才特意关怀她一二的,那也未可知了。可她绝不会认为,姜太后是在认真把她当儿媳妇对待。 原著中,姜太后惯常与秦婉卿不对付,其中一部分缘由自是秦氏性子张扬心眼极多,不得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想让自己娘家的小外甥女姜氏,入主中宫。 作为一个不走心的读者,郁暖其实不太记得那个姜姑娘是个甚么模样了,横竖仿佛到最后也没见人影。 因为戚寒时和姜太后坦言,绝不会娶姜氏女作妻子,而姜太后更不愿意,让自己娘家小外甥女去做个妃嫔,也就作罢了。 因为这件事,太后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秦婉卿在背地里吹枕边风,才教皇帝迟迟不立后,而且就连半分端倪也无,使人干着急。她忧心皇帝最后会立了秦氏,如此便后患无穷,另一方面也是怕儿子孑然一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故而,郁暖瞧姜太后,总归觉得这老太太内心深处也不怎么喜欢她。到底人家或许还想着,给娘家小外甥女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呢。待她,便就和对待秦婉卿是一个道理,你我泾渭分明,各图利益,自然难以发自内心地喜爱。 顶多她在太后眼里就是,没有秦婉卿那么讨人厌吧? 郁暖不想计较太多,她只需要管好自己不崩人设便是了。 但想想,为了不崩人设,她少说还有整整两三个月要熬。郁大小姐虽远没有她表现的那般有恃无恐,但其实……她内心里还是极害怕为父母兄长所抛弃的,故而她凡事皆踩着边缘,既不太过分,也不肯相让半分。 然很明显,忠国公管不着她,一见女儿委屈哭他就一个头两个大,索性尥蹶子蒙着脑袋只作不知道。南华郡主又是个纵爱女儿的,决计不舍得多说一句不是,郁成朗就不用说了,这段日子跟媒婆似的,跟着她团团转,嘴里头的碎碎念加起来能饶长安九九八十一圈。 她至今弄不清爽,郁成朗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烦人? 难道他其实知道一些内情,所以才如此胶着? 罢了,还是不要多想了。管好自己就行了,猜那许多也无益,她更不是爱费脑子的人。 瑞安庄里头没甚么好多呆的,反倒叫她觉得寒毛竖起,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就是不晓得到底是哪里。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亦不要去细探究竟,但本能却与想法背道而驰。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在被甚么霸道并强大的掌权者所操控,每一处都古怪而扭曲。她仿佛像是,活在另一个人为她打造的奢华牢笼,和梦境里头一般,看似清明,却实则懵懂稚弱,不堪一击。 只她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证据。那仅仅是感知而已,也或许又并不那么准确。 郁暖要离开时,瑞安庄里的管事便赶过来,袖手对她恭敬低头道:“郁大小姐,这两天秋日里,庄里钓上不少自家养的鱼蟹,皆是极肥美鲜嫩的,您若不嫌弃,便带归去做来吃,不论是腌制成鱼酱蟹酱,或是清蒸着沾豆豉醋料,那皆是一等一的美味。” 郁暖:“……”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拒绝啊那真是很可惜! 于是她淡然微笑,乌黑润泽的秀发从肩头滑落,风姿绰约。她颔首道:“那便谢谢您了。” 管事便给她拿来了一篓鱼,和一篓蟹。 郁暖觉得,人家皇庄能这般出名,确实是服务态度极好。看看,她还没消费半块银子呢,倒是给顾客中秋优惠了,也实在太周到了些嘛!也不晓得是不是客人人手一份,那可能河里的鱼虾都得给捞完了罢? 郁暖想他端庄点头,微笑道:“谢您的招待。” 管事点头哈腰,眼观鼻鼻观心,恭敬道:“不谢不谢,那是应该的,这是您应得的。”毕竟,您不吃就没人敢吃了。 郁暖怔了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虽然说不上哪里莫名其妙,但她真的觉得有些怪怪的。 不过郁暖也没有太过纠结于此了,不过便是对管事淡然颔首,便转身离去。 很快便到了这头的中秋节。 这也是郁暖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一个中秋佳节,或许因为著作者的原因,这本书里头也有这样的节日。 她觉得,实在非常美好。 不过在本朝,中秋节也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仲秋节。 这并不影响她尚算较好的心情。 那是因为有月饼吃。 哦,理由就是这么肤浅,但这怎么能怪她呢?嗯?许久不曾吃过月饼,她实在有些想念了。 可真到中秋节,她才傻眼了。 忠国公府的宫饼,也就是月饼,大的直径足足十公分,旁边还围绕着一圈精致各样的小宫饼。 南华郡主还笑着道:“不若我小时候在家乡时吃的大。” 郁暖默默坐在旁边,面色柔弱苍白,只未语半句。但南华郡主发现,小女儿的眼里有点亮闪闪的,仿佛对宫饼十分有兴致。 于是她用力踩了忠国公一脚,忠国公立马反应过来,接话道:“哦,我小时候吃的才大,整整一案都摆不下,里头包着五种果仁,滋味可新鲜味美了。” 郁暖:“……” 她有些嫌弃地撇过脑袋,苍白着一张脸不说话了,只眼睛还略发亮地盯着桌上的宫饼。 南华郡主:“…………” 她瞪了一眼面色无辜茫然的忠国公,横竖都是他的错!女儿好容易来了兴致,倒又叫他打消了!老混球! 这儿的贵族,比较时新大份的月饼,毕竟笼统来说,平常人家也做不出又大又精细的月饼模具,更遑论在里头填上那么些馅料了,还不若分开一小只一小只的做,尚且能用许久。 所以,时间长了,巨型月饼也便成了土豪的仲秋必备,甚至还有无聊的贵族,兴盛起了比宫饼的游戏,具体内容为:比谁家的馅料多,馅料精细难得,最主要的是,比谁家的宫饼最大! 郁暖有些不知说什么:………… 当然,她是懒得参与这种恶趣味。 刚拿起一只月饼,南华郡主便微笑道:“这是我们乖暖最爱的红豆馅,快多用些,这些日子你都不曾好生进食,可愁死娘亲了。” 郁暖的手一顿,心疼自己眼瘸,但还是忍着痛苦,低头把红豆馅的宫饼吃完了。 南华郡主可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到底吃了多少红豆馅的东西,现下条件反射看见红豆能不吃便不吃了,虽说没有到恶心的程度,但也比较难捱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倒是不曾再起龃龉。 忠国公这个爹罢,郁暖没觉得他多么尽责,但好歹也觉得至少他不算渣。因为他一不纳妾,二没有通房,三不好女色当然也不好男色,每天最大的喜好便是收集些古籍诗画,随便发散性抱怨一下自己壮志未酬的悲哀,还有忠君报国的理想,接着翻翻画册悠闲自在。 他最大的缺点当然不是没作为,应当是他特怕麻烦,一丁点麻烦事体他都不想沾上,一沾上立即跳脚不耐烦。 具体体现在,他连自己的女儿懒得管,没死就成了,难道还敢违背父母不忠不孝不嫁人了?故而他自然非常乐于,当个甩手掌柜。 郁成朗还在对着妹妹絮絮叨叨对牛弹琴,外头便有丫鬟急匆匆快步进来通报:“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有恩赏。” 她叫夫人,当然因为南华郡主才是忠国公府实际的话事人,忠国公一边去。 南华郡主很镇定,宫里赏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逢佳节都忘不了他们家,用得着捉急么?自然用不着。 于是南华郡主便气定神闲,带着整理了衣冠的一家子,绕去了前院正厅里头候着。话事的公公是个老熟人了,笑得一脸熟稔,这趟还携了乾宁帝的圣旨。虽然圣旨简略得很,不过就是照理慰问一下劳苦(…)贵族,你们辛苦了之类的话。公公念完了,几人起身领旨,接着,便见着了陛下的仲秋恩赏。 那是一个巨大的宫饼,比国公府的都大上三两圈有余,边缘呈诱人的焦黄色,散发着隐约甜香。 上头的印纹是宫猫戏蝶,从狸奴的胡须,到软软的三角耳,还有狸奴那对灵活的小眼珠,以及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皆刻画得栩栩如生,却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可这毕竟是……仲秋节陛下赏下来的吧? 名义上赏赐给忠国公的东西,难道不该是甚么五谷丰登,亦或是年年有余图,再不济草率随便刻个蟠桃也可以的嘛! 刻狸奴这种做法,认真说也不是不可以,却的确并不正式,也不像是陛下平时会做的事……更像是在讨什么人的欢欣。 到底是这么大块宫饼,磨具又要刻成小狸奴的模样,还制作得这样精细有神娇憨灵动,想必不是一般能工巧匠能办到的,定然颇费巧思了。 南华郡主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脑门上青筋突突跳,最后还是憋出一个温和的围笑。 她想的更深,更严谨些。只怕陛下在故意看轻他们忠国公府,公然顽笑他们?或者换个截然相反角度,亦或是陛下在表达对他们的亲近?她缓缓陷入了沉思。 忠国公一脸茫然,郁成朗……郁成朗简直没眼看。 尽管如此,久经沙场的南华郡主,还是果断干练地谢恩,并周到地给了太监打赏再一口气把人送走了。 她极其怀疑宫里送错了月饼,但还是不要说了罢。陛下的决定必须是对的,即便不对,那也是对的。他们,还是得学会夹紧尾巴乖顺点儿吧。 横竖也就是个花样子,再独特,最后还不是吃进肚里的玩意? 由于爹娘和兄长都没特别表现出惊讶,所以郁暖其实……真的以为皇帝赏赐的月饼,上头刻着猫咪这种事情很正常。说不定古人就这么有情致呢?况且喵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刻喵! 上头赏赐的东西,那是怎样也得当天就吃完的,这是身为贵族从小便该懂得的基本礼仪了。于是一家子苦哈哈地开始吃月饼。 然而,这还是红豆馅的。 郁暖吃了一口,便面色苍白起来。她实在受用不下了。 得了,那也没什么法子,小姑奶奶吃不下了,谁还敢逼着她?到时候泪水涟涟满面苍白地干呕,可有的他们忙了,还得手忙脚乱把她抱回床上再轻声细语地当奴才哄半天。好容易这几日姑奶奶没力气闹腾了,那还是不了吧? 于是郁暖抹着眼泪,神色哀哀婉转离去,空余剩下的一家三口面对着巨大一只宫猫戏蝶月饼神色呆滞。 听闻,当天夜里,忠国公起夜了十余次。这件事看,他还算挺有担当的,起码吃月饼吃的比谁都多。 转眼又过了大半月,已然入了深秋。 距离她出嫁的日子,又近了不少。 之前稍显平和的氛围,又缓缓凝滞起来。 郁暖成日深居闺阁,闭门不出,家人拿她没有半点法子,劝也劝过了,之前仲秋时节,仿佛闺女心情稍好些了,可转眼间又成了这副哀戚戚的模样。 郁成朗无奈,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却只得把原静叫了来,使她给郁暖开解开解。 其实前些日子,原静也并非没有来过。 只是郁成朗知道,她一向是和郁暖一个鼻孔里头出气,同仇敌忾得很了,压根不会真心劝郁暖嫁进周家,故而便不曾放她进来瞧郁暖。 然而现下婚事临近了,请原静来,也是万般无奈之策。 原静许久不见他,但此时满心皆是阿暖,对着郁成朗却生不出半分情意,只皱了眉点头道:“阿暖人在哪儿,且带我瞧她。” 郁成朗瞧她一眼,发现这姑娘倒是比再见那日消瘦了些,眉目间的羞涩情意也消失不见,倒是瞧着她的侧颜,微拧长眉,颔首道:“原姑娘请随我来。” 原静见到郁暖之后,实打实松了口气。 因为郁暖瞧着倒还好,并不曾到她想象的那种程度,于是赶忙上前拉了郁暖的手道:“这些日子,你兄长可有为难于你?我瞧你气色像是仍旧不好。” 那是自然的,她就没面色红润的时候,再是正常不过。 郁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容:“没有,兄长一向待我甚好。” 原静提起郁成朗的时候,眼角总是微微上扬,神色虽不曾有所变化,但郁暖看得很清楚。 然而,她记得原著中原静和郁成朗,应当没有在一起过。 郁家败落,原家却仍是深受皇恩,为朝中重臣。故而,他们是决计不可能在一块儿了。 原静还是不乐的样子:“只他话多,成日不着调,也不晓得替你想想。我看他这兄长,当得可真够差劲的!” 郁暖但是浅笑,垂眸并不多言。 原静叹了口气,同她推心置腹道:“婚事也快临近了,你不晓得,崇北侯世子先前还与崇北侯闹腾了一场,吃醉了酒,可是当着宴会诸人呢,险些给崇北侯打断了腿去。有人说秦恪之提到了你,只是没有再多言,亦不知他是何意,但我却知道……” 原静眼眶有些泛红,叹息道:“阿暖,我极是不愿你嫁给那人的。只要你不愿,那都不是良配。你兄长今日叫我来劝你……可我偏偏不劝。” 原静握住她的手,眼神宁静而镇定:“即便知道不可能,但还是照着你想的,去做吧。若你执着过,往后便没什么好遗憾的。如若真能摆脱那样的命运,我却是要为你摇旗呐喊,在所不惜。” 郁暖神色微动,抬眸瞧她,却见原静眼里尽是认真。 她微微叹息。 如若她的推断没有偏差,原静的命运亦非完满。不晓得是不是原著里,在作者没有下笔描述的地方,原静也曾这样执着地反抗过。 送走原静,郁暖自然还是老样子。 公事公办,照着人设来,这是她必须做的,况且原静也的确并没有劝她甚么。 原著中,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郁大小姐和周涵成婚那日。 周涵揭开她的红盖头,见到的却是一张冷若冰霜,漠然至极的绝色容颜。从头到尾,至吃合卺酒,郁大小姐始终都未开笑颜。不过她也并不会去反抗,白白惹人笑话,更不是她的作风。 她只会居高临下,置他人于难堪。 当夜,郁大小姐在要圆房的时候,甚至还拔出匕首相逼。自然,她以死相逼,男主却无甚感想。他并不缺女人,更没尝过情爱的滋味,故而并不刻意去在乎任何一个女子。 如此,新婚之夜,两人皆是缄默不言。冷冰冰度过这一夜,隔日,两人的关系便极度僵硬起来。 郁暖觉得有点心累。 认真来说,她觉得自己也不是表演系出身的,随便演朵白莲花倒算了,但叫她演出这么激烈的反抗情绪,却并不怎么得心应手。 她只怕自己当夜演不好,在他跟前露马脚,又脑壳剧痛。 所以,郁暖权衡再三,还是选择自己在没人的时候,反反复复演练,以确保到时候见了男主不会又过于紧张而出乱子。崩人设的滋味太难受了,她再也不想重新感受一趟。 她盘腿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把嵌了大块宝石的匕首,拧眉悄悄道:“你别过来!要是敢来,我便立刻自尽!” 说完,她略一皱眉,有些沮丧。 听上去,声线还是有些软绵绵的,没什么威胁力的样子。 于是她又振作起来,挺直脊背,反手握住匕首,对着虚空冷笑道:“你我本是路人,你若再敢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这个……好像有点气势,但仿佛有点崩人设。休怪我不客气甚么的,不像是郁大小姐会说出来的啊。 她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委屈得不成了。怎么就拿匕首威胁人这一条,她就是演不好呢!难过。 郁暖反省了一下自己,还是选择推锅给男主。 很有可能,是因为男主给她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她一想到要见他,一颗心便砰砰跳起来。不是害羞的,是怕的,他真是极可怕。 折腾半宿,她倒是陷在被窝里头,神智无知睡着了。 …… 夜凉如水,外头漆黑寂静,现已是子时,乾宁帝将将批完奏折。年轻的帝王长眉若剑,眼底是一片深邃冷淡,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一页一页翻着澄纸。 翻到某一页时,他慢慢勾唇,不置可否。 真是,可爱啊。 25.第二十五章(捉虫) 很快便到了冬日里,郁暖本就体弱怕冷, 现下更是成日被冻得瑟瑟发抖, 手脚冰凉。 她觉得,自己就算不吃那么些凉药, 可能宫寒的毛病都少不了。 说起宫寒,郁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她才发现,郁大小姐来月事挺晚的,仿佛是她来到之后,才有的初潮。头一趟来,她便痛得像条咸鱼, 唇瓣煞白抿紧,几乎要厥过去。 在原来的世界, 郁暖活得几乎像个直男。 她虽和郁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部分喜好也很相似,但她却并不节食也不糟蹋自己,所以身体虽然算不上特别康健,但也十分正常。 所以, 她几乎不懂痛经是什么滋味。 朋友与她说, 痛经,就是,恨不得把子宫剜了下油锅爆炒,也比让它长在肚子里折磨自己要好。 郁暖心里一惊, 马上安慰道:“有那么严重么?怕不是心理作用?放宽心, 多喝水, 应该就没事。” 现在她懂了。 痛经真是……再痛不能了,要命她只有一条! 由于郁大小姐她疯狂节食,爱穿轻薄仙气的衣裳,天生体弱多病,故而导致月事来得极晚,甫一来,便紊乱失调痛经样样兼有。 郁暖捧着肚子,简直痛不欲生。 她终于知道为何郁大小姐胸这么小了,板着手指算算来月事的日子,她这身子根本才刚开始发育吧?尴尬。 由于她和周涵的婚期在隆冬,再由于,她运气可能比较差(…),所以导致她是来着月事,被送上花轿的。 乾宁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一大早,郁暖便被南华郡主哭哭啼啼得从床上提溜了起来。 南华郡主这段日子经常哭。 女儿一哭她也跟着哭,拿绸帕子擦脸,一天能打湿好几条,挤出来的泪水能装满一整瓢。女儿不停她也不住,母女俩时常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面对面断断续续哭一下午都不嫌累。 郁暖总觉得,那是因为南华郡主终于参透了对付她的技巧。 和女儿讲道理那行不通,那就一起哭吧,看谁哭得过谁。 讲道理,郁暖还是差了那么一招。 昨晚偷偷排练洞房花烛夜到极晚,夜里捂着肚子,睡得磕磕绊绊,小腹的酸疼蔓延到胃里,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同她抬杠,直到后半夜才好许多,便沉沉睡了过去。 虽然她知道明天要成亲了,但她并不是很紧张。 走剧情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什么稀奇的。所以到底还是多多歇息,养足精神罢。 接着天还没亮,便给她娘亲从被窝里头提了起来。 南华郡主厉害了,自小习武的,若她是个公子哥,那定然是西南王旗下一员猛将。然而她是个女的,所以只能在后宅祸祸家里人,对外是一张贤惠干练的面孔,回了屋便是只凶猛低吼的雌老虎。 忠国公年轻时候,便没少给媳妇吊打,一直到生了女儿,南华郡主才有些温柔起来。 所以,机智勇猛力大无比的南华郡主,是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把女儿一把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郁暖整个都睡懵了,像只傻了的小狸奴一样巴巴看着她,满脸刚睡醒的茫然,刚扁扁嘴想掉泪,便见南华郡主已经哭得一脸狰狞,满脸斗志,似是好整以暇觑着她。 郁暖想想还是算了,今天输在起跑线上了。 今日是她出嫁的吉日,即便郁暖还想哭,但南华郡主却不会允许她掉金豆子。 这一大早的起来,先是穿着中衣梳洗匀面,再来便是被南华郡主塞了几块糕点,连水都没法喝,只得抿上一口茶润润口。特意请来开脸的妈妈,正极为小心地给她的脸上涂了些滑石粉,拿绸线一寸寸仔细滚过颊肉。 她只觉手下少女的面颊,像是一匹如云雾丝滑的绸缎,又似是触手生温的美玉,端是她这一辈子不知给多少贵女开过脸,依然有些不敢动作,生怕把这小姑娘弄疼了。 尽管这样,郁暖的面颊还是有些泛红,刺刺的疼。 开过脸,南华郡主便赶忙从檀木描金小盒子里头拿了些玉容膏子,给她整脸皆敷上,直到过了半刻中,才堪堪洗净,露出雪白柔美的容颜来。 开完脸,便是马不停蹄又使唤梳头的全福人给她盘发,她这身上,整整给挂了几重首饰珠链,头上那顶点翠凤冠,赤金丝镂空色泽明艳,侧面缀上翠叶和斜凤,垂落无数细密的流苏,于白日里尽显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郁暖也是个姑娘家,自然喜欢好看的头饰,在铜镜前微微凝神,有些看呆了。 铜镜中的姑娘,这才有些像是她自己。 她为了不崩人设,这段日子便是见那妆奁里头有诸多首饰,她也不能戴,因为郁大小姐不喜繁复奢华的首饰。而她穿的衣裳,几乎都是素淡雅致的。除了气秦婉卿那趟,便再没有更多了。 可她却喜欢奢靡富丽的东西。 即便在原本的世界里,她都偏好奢华大方的珠宝,和精致独特的各类手袋,更偏爱以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高跟鞋,来妆点她修长白皙的双腿,而非是顶着一张素淡的脸,高高在上似是仙姝下界。自然,这点微不足道的喜好,只能暗藏于心了。 然而再喜欢,也抵不过这凤冠是真的太重了。 听清泉说,上头整整缀了百颗圆润等大的珍珠,宝石和赤金珠花更是若干。 她的脑袋都要给压塌掉了。 南华郡主倒是难得笑起来,摸摸女儿娇柔的面颊道:“这是你兄长特意为你找人定制的,你瞧,多漂亮?娘以前出嫁的凤冠,都不及你的。”她说着,似是有些微惆,但却转瞬而逝,却还是带着喜意笑了起来。 郁暖只是面色冷淡,垂眸并不说话。 她虽已记得不清成婚当日的具体情节,但也知道,郁大小姐这样骄傲的人,绝对不容许自己出嫁前还哭丧着脸,叫人瞧了笑话去。可她亦不会有半点喜意,因为她要用冷漠寡淡的模样,狠狠中伤那些推她上花轿的亲人。 南华郡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不曾多说甚么。 她也犹豫过,也彷徨了一阵子,却仍旧选择相信儿子。 郁成朗待家人是一等一的诚心,他不可能捏造甚么由头来骗人,或是坑害自己的妹妹。不说,总是有他的苦衷在。 时间缓缓淌过,吉时到,外头的炮竹和礼乐声顿起。 周涵已行过奠雁之礼,便来迎亲。 郁暖头顶着的红盖头,被一众女眷搀扶着走出,即便喜服厚重,只余一个挺直纤弱的侧影,亦难掩风华万千。 朦胧间,她似看见有个高大挺拔的人影在马上,没等思虑,转瞬却被扶上了花轿。 她不晓得这一路是怎样走过的,但她披着红盖头在轿子里,头戴着极重的凤冠,加上小腹的阵阵坠痛,颠来倒去难受至极,这些皆害得她呼吸困难。 到了周家,郁暖被扶出来,手中被塞了一段丝滑的喜绸。 郁暖晓得,另一端必然被男人牵着。 她不晓得男人现下是甚么样的神情,但至少并不会有多欣喜罢。或许与她是一个心态。 踏入周家的门,郁暖后知后觉地有些冒冷汗。 她一直知晓,周家绝对不简单,而男主在周家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以庶子身份暂住那样单纯。 郁暖打定主意,她绝对不要掺和到那些种种因由里头去。无论发生甚么奇怪的事,她都要像往常一样,只作眼瞎耳聋甚么也不知道便是。 顺着原本的剧情走完,或许她能回到本应归属于她的世界,亦或是重新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至于男主,虽说与她成了亲,但他应当并不拿她当新婚妻子。 所以,他们早晚银货两讫,互不相干。 在唱呵声与爆竹声中,他们终于拜完堂,郁暖垂着眸子,只觉得身子极为僵硬,亦步亦趋地像一条疲软的小尾巴,随着他缓缓走入洞房。 甫一进屋,便听见窃窃私语声,并几句笑言,大约是周家请来闹洞房的,她坐在铺满枣生桂子的层层床铺上,周涵拿起喜娘递来的喜秤,从侧面轻轻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一瞬间,她眼前的浓红,转作一室喜庆的华光。 郁暖微微抬起下巴,对上男人沉静如寒星的眸子。 尽管容颜有所改变,有些地方却难以变化,男人肩宽腰窄,眉如墨画,暗红的喜服更显深沉优雅。 他似乎轻勾了唇角,又仿佛只是缄默不语,好整以暇瞧她,长臂不紧不慢,把喜秤放回。 屋内已婚的夫人们,皆发出阵阵惊艳又叹惋的声音。 郁暖为名动长安的神女,她的容光无人能及。即便抹了脂粉,她的容颜依旧带着些许苍白,羸弱得像是一泓春水,婷袅涟漪间撩人心弦。隔着赤金缀缀的流苏,她的雪肤花貌蒙上淡金的光晕,平添了几分携了烟火气的靡靡娇贵。 作为新娘的少女抬起眼睛,露出一双透着高傲的杏眼,几乎冷漠地与男人对视。 虽然她个子娇小,几乎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头,却像是只奶凶的猫咪,卯足了劲道,仗着猛兽的纵容宠溺,蓄势待发,舔着嫩爪爪,准备骑在慵懒的凶兽头顶恃宠而骄,作威作福。 真是……超凶。 男人的眼里,仿佛有些许笑意。 流苏贴在她的面颊上,有丝丝冰凉的痒意,郁暖忍得特别辛苦。她心里头暗暗吐槽作凤冠之人。弄那么些细致的流苏到底有甚么意义?不晓得消费者体验非常差劲嘛,简直差评。 喜娘给他们端了生饺子来,让他们皆用上一口,又问郁暖道:“生不生啊?” 郁暖没有什么表情道:“生。” 她说时面无表情,但因为本身的声线软糯干净,所以喜娘没感觉出她的抗拒和冷漠。 郁暖:“......” 她夫君淡淡审视她一眼,端起合卺酒,与她手臂交叠。 由于……郁暖实在不算高,两人身高差得蛮大的,所以他不得不弯下身子屈就她,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缠,带着甜蜜的酒意。 郁暖几乎浑身僵硬起来,因为她方才听到,男人在她耳边低低轻笑了一下,似是有些玩味和散漫,却害得她耳垂痒痒。 她有些懵。 吃完喜酒,周涵还得去外头招呼客人,待几位妇人都絮絮叨叨走了,郁暖四周才寂静起来。 她缓缓松了口气,吩咐清泉道:“为我把喜服和凤冠卸了罢。” 她卸完这浑身的装扮,便觉得通身筋骨都松快敞亮起来。清泉道:“大小姐,可要用些东西?” 郁暖点点头道:“衬凭甚么,随意上些便是。” 于是清泉便给她端来些点心。 郁暖道:“你不必在一旁侍候了,去下头歇息罢,有事儿,我自会叫你。” 清泉于是告退。 郁暖随意用了两块点心,便有些吃不下了。 因为她特别紧张。 她从喜服内层拿出一把嵌了宝石的匕首,缓缓舒了一口气。 还好匕首没丢,可硌得她难受至极。 她在脑内默默演练着,一会儿自己得怎样清高孤傲,冷漠轻慢地,对着男主威逼,冲他发狠。 她等下,一定不要畏惧他,一定不能、不能发抖。 表现得凶点!吓坏他! 26.第二十六章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稳而有力。郁暖的呼吸短促起来, 忍不住握紧了袖中匕首,手心冷汗蔓了上来。 紫檀木镂雕门吱嘎一声,微微敞开,外面的爆竹声更响亮了。 男人转身, 手掌轻轻一合,门便紧闭了起来。外头的声音又变得朦胧而不清晰, 只郁暖的一颗心,却不住地在胸腔里发颤。 她警惕而冷漠地斜眼看他, 侧着精巧秀美的下颌, 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 不肯说话。 郁暖觉得, 自己这般动作, 自然瞧着轻蔑十足,高傲至极。 就是不知道他能体会几成。 少女的面上已然素白干净, 静静坐在那儿, 像是至纯的雪水,甘冽而冰冷, 而她身上的中衣尚是喜服里头的, 领口是精细的掐金绣纹, 此时坐在喜烛掩映下, 难免衬得脸上多了些晕红, 似是含羞带怯而不自觉的样子。 他面上淡淡, 只是垂眸, 自顾自斟了一杯清茶,又斟了另一杯,修长的手指握着杯沿,缓缓往前一推。 咦,这是甚么意思,给她喝? 郁暖其实,的确有些渴了。 方才吃了几块点心,由于过度紧张,脑子都在发胀,便有些吃喝不下了。而她上花轿前被南华郡主硬塞了几口糕点,但由于喜服过于厚重,并不好脱,故而她一天都没怎么喝水。 但这只是一杯水,并不能动摇她分毫。 她不仅要现在立刻马上喝水,还要给男主碰个软钉子。 郁暖淡淡唤道:“清泉,我想吃茶了,要上好的火青。” …… 过了一盏茶功夫,无人应是。 郁暖微微睁大眼,转头看着门口,又出声道:“清泉?” 周涵看着她,慢慢说道:“为夫在此,夫人何必假他人之手?” 郁暖冷冷看着他,捏紧了手下被褥,强硬道:“清泉人呢?请你且听清楚,我依旧是忠国公府的大小姐,莫要以为我被迫嫁给你,你便能为所欲为了。” 周涵寡淡地看着她,正经微笑道:“能娶到夫人这般女子,当牛做马伺候尚来不及,如何敢为所欲为?” 郁暖噎住:“……你,休要巧言令色!” 周涵缓缓走近了些,在她跟前站定,垂眸俯视她,慢慢微笑起来:“若非夫人出口说话,为夫是连一盏茶的时辰,都不愿浪费在区区口舌之上……” 他离得她极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的熏香,那是冰寒的雪松味,冷淡而优雅。 郁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人这么面不改色得对着她说这种话,顿时耳根子都控制不住红了起来。 可是男主在周家,难道不是沉默寡言人设么? 难道今天假酒吃多了? 她身量娇小,坐在床边努力绷直了脚尖,即便这般,绣鞋前缀着的南珠,才堪堪点在地上。 她只皱着一张脸认真瞧他,努力压紧嗓音,强撑着发狠道:“既如此,你便……便打个地铺。莫要叫我说第二趟。” 她硬生生把最后的“好么”两个字咬下去了,差些便闪了舌头,胸口起起伏伏,却还是忍不住垂下纤长的眼睫。 面对积威甚重的皇权掌控者,她本能的想征询他的意见。 她晓得,那是因为自己并不厌恶他,她对书中的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厌恶的情绪,更知晓许多内情,故而极容易产生寻常人该有的情绪,比如恐惧,比如心跳加速(…),显然不比郁大小姐那样厌恶男人庶出的身份,所作出的反应自然了。 周涵缓缓挑眉,悠然含笑道:“为何?夫人不想与我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郁暖顿时觉得小腹更疼了。 小姑娘圆润的眼睛缓缓睁大,纤长的眼睫轻颤着,慢慢生气道:“你……你登徒子!” 不等他动作,郁暖立即露出一丝冷笑,紧紧握着匕首,一把从袖口抽出,抬手直直抵着他的胸膛,硬声道:“你知我一心向清白……若尔敢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的匕首不长眼!” 话说的非常有气势,比前些日子长进不少。 但是…… 她纤白的手在不自觉颤抖,手腕又细又嫩,只匕柄都比她的腕子粗些。况且,这匕首又缀了硕大的鸽血石,她根本提不太动,手臂都在细微颤抖,却仍使着吃奶的劲道,虚张声势。 现在的小姑娘,当真厉害得很。 她夫君忍俊不禁,却仍绷着面孔,手上动作看似散漫,却快得她没法回避。 男人修长的大手一把圈住她的腕子,只觉像是握着一团嫩豆腐,怕是稍稍握紧,便能化开来。男人心下一顿,动作又轻柔稍半。 他慢慢道:“握匕首的姿势错了。” 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把她的手腕转了半个弯,又捏着她圆润的拇指,扣在反面,微笑着注视她的眼睛道:“这么,才对。” 郁暖简直难以置信。 她压着唇边,心里微微着急,前头几次崩人设的痛感仍叫她极端恐惧,她是实在不敢想象今儿个再崩会疼成甚个样子了,更何况她还来了月事,小腹现下又开始慢慢抽搐起来。 她强撑着苍白的脸颊,用力掰着匕首,却发现刀刃纹丝不动躺在他手中。 而他的掌心已经慢慢淌出暗色的鲜血,顺着修长的指骨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她心头绽开。 男人却似毫无知觉,面上温柔微笑着注视她,却叫她不寒而栗,雪白柔嫩的脖颈上,都缓缓蔓上粉色。 郁暖实在有些无措。 她没伤过人,更加不敢再使劲,只怕用尽了力道,反倒把他的掌骨都划开,那她怕是要提前领盒饭了,还是没有鸡腿的那种。 想想就有点难过。 其实她担心的太多了。 即便她更用力,也难以伤他更多,至多便是添些皮肉伤。反倒是郁暖自己,手腕已然开始发抖,快要脱力了。 穿着暗红色喜服的高大男人,宽肩窄腰,身量颀长。他眉眼深邃,慢慢握着刀刃单膝跪地,丝毫不顾及流了一手的血,与她静静平视,眸中是散漫温柔的神色。 男人缓缓通过握着刀刃的力道,引她倾身直面自己,并轻柔放开刀尖,把它对准自己的咽喉。 锃亮的刀锋闪出细密的寒光,吓得她睫毛都在抖。 他看着自己新婚的小娇妻,像是只烫了毛的猫咪,却犹自不肯放弃,才轻笑起来:“我许你杀我的机会。你要不要?” 郁暖急成一团,雪白的额角冷汗直流:“…………” 她真的快要疯了! 男主是不是有毒? 真的,精神病院关不住他。他有病快去治病好不好!好不好?不要再来祸祸她了。 男人的喉结冒尖,脖颈修长而有力,匕首抵在那儿,叫她丝毫不敢动弹。 大佬叫她一刀捅死他,她是不捅,还是不捅?还是不捅? 郁暖的声音忍不住发颤,用尽浑身力道保持清醒,大脑飞速运转,绷着已经吓得软绵绵的声线,努力冷漠道:“你别以为我不敢。装腔作势的人我见多了,你并不是第一个,大约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笑了笑,问道:“那么,夫人敢不敢呢,嗯?”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郁暖头一趟被一个男人这般欺负。 自小到大,她虽不亲近人,却总是被人刻意亲近的对象。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拿着匕首逼她,欺负她,叫她难堪得不成,几乎话都难以说得断断续续,活活像只可怜待宰的兔子。 他又把匕首往前送,紧紧抵着脖颈,那儿已然划出一道血印,血迹一丝丝流下。郁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使处吃奶的劲道,都难以撼动他单手半分。 她忍不住放高了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郁暖都快被他吓傻了,她没见过这么多的血,更何况流血的人却轻描淡写,好似浑不在乎,倒是她,一颗心都快被绞得软烂。 他微微一笑,注视着她的眼睛:“杀了我,或是来我怀里。” “咣当”一声脆响,贵重奢华的匕首落在地上,散出血红的寒芒。 她的眼前一下模糊起来,抓着床沿保持清明,却仍懊恼地使不上劲。 小姑娘的面色苍白得像皑皑冰雪,眸中泪水微凝,眼角被欺负得泛红,却仍旧不肯认输,坐在角落里仰着脖颈,轻声道:“你满意了吗。” 男人伸手,指节抬起她柔软细巧的下巴,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面颊上轻柔摩挲着,缓缓使她的脸染上嫣红的血迹,仿佛在一点点,一点点把纯白的东西染成血腥的样子。 郁暖仰着头,冷冷看着他,几乎快要闭过气去。 她真的快不行了。 痛经什么的,再遇上神经病,今天真的是黄道吉日? 他把自己的娇妻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手缓缓按摩着她的颈项,又低柔轻哄:“没事了,不要怕,没有人敢伤害你,要乖乖的,嗯?” 是你在伤害我啊你忘了吗混蛋! 郁暖快要不成了,强撑着力道推他,只是她实在不够有力,反倒像是在轻抚他坚实的胸膛,惹得男人呼吸沉重起来。 她似乎像只被驯服的狸奴,团成一小团,软软被他抱在怀里,时不时倔强地拿肉垫踢他两脚撒气。 却实在,轻柔得不像话,更像是仗着溺爱撒娇。 他眸色暗沉,在她耳边低沉柔声道:“我们……” 郁暖紧紧闭上眼睛,只能用最后的法子:“……疼。” 男人的嗓音优雅低沉:“嗯?” 郁暖的睫毛轻轻发抖,软着嗓音道:“……我来月事了,疼。” 27.第二十七章(捉虫) 她的睫毛极是浓密,现下几乎疼得发颤, 在苍白的面颊落下小片阴影, 可怜至极。 他略一顿,柔弱的小姑娘却忽然趁着间隙, 一下伸出软白的小手,使出浑身狠劲往他脸上招呼一巴掌。 然而,她早就被吓得脱了力,这一巴掌甚至没什么劲道,软绵绵的像是在轻抚他的面颊,没有丝毫威胁力。 他气定神闲,修长的手指捻起她的手腕, 在唇边一碰,闭眼切脉, 边淡淡道:“安生些。” 一巴掌没扇成, 郁暖已然气喘吁吁。 她本想通过一巴掌, 惹他生气, 这般同样能使他漠视她,冷待她,不成想, 巴掌没扇成……还被亲了一口。 他们两人现下手上全是血,泛着一股阴沉的血腥味, 叫她瑟瑟发抖, 又极其不舒服, 扭着手腕想扯出来, 却让他不容置疑固定住。 看书的时候,她并不是没觉得男主帅过,但也仅仅止步于小说中。哪个姑娘没对小说里的主角默默垂涎一下呢,到底他长得这样俊美,又极有魄力和铁血手腕,隔着屏幕冒点粉泡泡也……很正常嘛。 只他太过强势冷情,做出的决定全然不容置喙,若现实里碰上这样的男人,郁暖肯定手动拒绝,抽身就跑。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都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那还有什么趣味? 而且……大佬他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她从头到尾都没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是她不像郁大小姐吗?还是,她的演技真的这么拙劣,这般经不起推敲? 郁暖有些沮丧起来,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是不是她偷偷用些点心都要提防他了?是不是往后她练个十遍八遍,到头来却未必有任何用处? 那该怎么办啊? 虽然情绪如此,她却不敢露出分毫,生怕崩了人设,只小心翼翼低着面颊。 然而,男人却总能她的眼中,锐利地觉察出些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她没有半分憎恨和厌恶,甚至没有多少负面情绪。 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的情绪永远止步于最表层。 再是惊讶害怕,她转头就能忘记,一个人悄无声息躲着享受,默默团着乐乐呵呵,幸福得冒泡,像只不懂事的小胖鸟,成日躲在枝头啾啾唱歌,一副与世隔绝,全然无争的样子。 而只有遇上苍鹰时,她才吓得炸起羽毛,忙不迭装出一副样子来蒙混过去,待无人时,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样。 只可惜,胸前的翎羽都未曾丰满,若非是苍鹰刻意精细呵护,她如何能如此天真无忧? 他的眸中流露出些许玩味的笑意,似是在审视她的纯稚憨傻。 郁暖觉得特别不舒服。 不看铜镜她都知道,自己面颊边一定有一串血印子,现下已经发干,却仍叫她难过得发憷。 她抿了双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轻轻淡声道:“有什么好把的。横竖就是如此,我也活不久,你何不与我和离,如此互相安生了。” 郁大小姐知晓自己体弱多病是真的,但她在没发现绝症之前,一直被所有人哄着,所以还算坚信自己寿数长。故而这般说辞只是哄人罢了。 自然,郁暖也知道,这话早晚也要一语成谶,乃是刺心之言。 而他却只淡淡嗯一声,眸底更紧绷一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慢慢移动,轻柔而暧昧,叫她痒得想缩手,却被稳稳捉住定牢,丝毫无法动弹。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慢慢说道:“夫人最近,辛辣物用多了?” ……郁暖觉得自己和他已经没法交流了,真的心累。 或许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想知道的事才是重要的,旁人之言,不想听就略过,也没什么,无所谓的。 真是,特别讨厌啊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有些疲倦,梗着脖子淡淡使唤道:“是用了些。你给我打水来,我要拭面。” 既如此,她还能把他当奴才使唤。 像是戚寒时这样身份尊贵的男人,定然不会悉听尊便。 她怎么也不能想象,戚寒时边哄着边娇宠一个姑娘,是怎样的画面,那肯定很可怕,一想就冒冷汗那种。他这辈子肯定都不会做的。 所以,他们的关系,定然会冷淡下来了,接着便能照着原书剧情继续走下去了。 然而男人顿了顿,只是继续道:“往后不得再用,你只适合吃清淡的。” 小姑娘苍白着脸,倔强重复道:“我要拭面,你给我端水来。” 其实她心里头还想说,要不然请……顺便把您自己手上的血也擦了,再治治您自己的伤口吧陛下? 尽管他并没有露出来,但郁暖估计肯定已经划成好几道了,他自己像是一点知觉也没有,可她却觉得多看一眼都嫌疼。 他一顿,淡淡微笑道:“为何要擦掉,留着不好看么?嗯?” 谁会觉得满脸血很好看啊混蛋! 郁暖不是一点心累,但她真的没力气同他再多话。她是又困又累,只想擦了脸睡一觉,语气便有些不大正气:“因为脸上沾了脏东西。” 男人缓缓挑起眉峰,眼底阴郁暗沉,却温和轻笑道:“好。” 他的血,印在她苍白的面容和纤细脖颈上,凝固在她的指尖,强硬霸道地标记于肌肤之上,使她美艳得惊心动魄。 可小姑娘却不自知,还傻乎乎试探他的底线,在他面前吊着根水灵灵的萝卜,便想把他当骡子使唤,让他给她当牛做马,成全她的那些小心思。 可她实在……太过弱小娇憨,让他偶尔起了纵容的心思。 他有暗沉觑她一眼,目光几乎化为实质,一寸寸从她面上略过,郁暖吓得汗毛竖起,心中拼命暗暗安慰自己,只颤着心肝低着头装作不知道。 郁暖说不出话了,一下把脑袋埋在枕头里,露出圆润雪白的耳垂,上头沾了一滴血,殷红的色泽嵌在耳垂上,似是红豆做的耳珰,娇柔至极。 终于,听见他离开,她已累得直不起腰,自顾自蒙着脑袋,妄想隔绝掉那些惶恐和麻烦。等了小半盏茶不曾等到他,便再也支持不住,耷拉着眼皮,抱着一团软乎乎的被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只觉有人拉着她的手,在她手臂上一寸寸擦拭,动作似是有些用力。她觉得肌肤隐隐发疼,只小小哼一声,想叫那人不要这般用力了。 微顿了顿,那人点在她身上的手……却愈发加重了力道。 那样漠然霸道的力道,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戾气重得叫她忍不住委屈地抽噎一下,恍惚间努力蹬着小腿,想要用劲抽手脱开他,却被男人不容置疑地抓住。 那握在手腕上的力气像是一副极重的枷锁,叫她难以离开。 然后,他的动作变得很轻柔,几乎像是在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以能把人溺毙的纵容和煦,把她伺候得极是舒服,让尚在睡梦中的郁暖有些犹疑着,很慢很慢的,终于小心翼翼地安心起来。 她蜷着娇小的身子,慢慢舒展开眉头,伸出手放在唇边,开始无意识地吃手手。 他不想纵容她的小习惯,于是强行把她的小手拿开,稳稳放回被窝里。 她又不甘心似的,从被窝里露出两个圆润雪白的指尖,粉嫩嫩的舌尖慢慢舔了两口,似是很满意一般,又把它含在嘴里,一点点含含糊糊吮I吸起来。 他拧着眉,眼中的暗欲难以消散。 男人却还是转身,打湿了细葛布,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 霜色月光凝在他眉间,似是蒙了一层寒冰,他的眉眼禁欲冷淡至极,眼中思绪散漫不可知。 郁暖这一夜都睡得不大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甚么凶兽盯着一般,到了后头,甚至背过身蜷缩成了一团,那样的感觉才好了些许。 不知睡了多久,她终于有些口渴起来,半眯着眼想叫水,便有人指尖微凉,挑起她的下颌,一点点往她唇里灌水,每次都只有一小口,每当她受不了哼哼了,舌尖才又温润起来。 第二日她起得甚早,一睁开眼,天光还未曾破晓。 她从床边撑起身子,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她有些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醒来的时候,脑子难免有些迟钝,只是再迟钝,她也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令她胆怯的源头。 她趿着绣鞋,一点点行至窗前,却发现上头铺了一整张极长的宣纸,上头满满皆是经文,上头遒劲有力的字体几乎力透纸背,又带着些勾连起来的潦草。 那是一整张的《清静经》和《金刚经》,字体密密麻麻,书写的人大约写了许久。 满纸墨黑的字迹,金钩铁划,入木三分,明明是最禁欲佛性的经书,却被他写出满纸难掩的隐欲,酣畅淋漓,霸道而强硬。 郁暖的睫毛颤了颤,几乎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扶着桌沿极是无措又茫然。 顿了顿,她的视线慢慢,平移至纸旁。 她看见了那个有些熟悉的描金盒子。 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在胸腔里颤抖,啪嗒一声打开扣子,入目的是一块古朴的玉佩。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出嫁前,她怕带来这里,会被戚寒时看见,到时有理说不清,只怕要遭殃。 于是她特意叫丫鬟挖了一个泥洞,又在玉佩上作了标记,把东西深深埋起来。不管发生甚么,不该她带着的东西,她定然不会戴在身上,因为原著剧情里面,就没有一个女人戴着它出现过,所以她也不能戴,不论,这块玉佩到底是真是假。 可是…… 可是,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28.第二十八章 郁暖的心情现下极其复杂。 他把玉佩放在案上, 又把那满满一整张宣纸放在那儿……应当,是想刻意叫她看见的罢? 郁暖有些茫然。 放玉佩在那儿,是为了让她戴上,还是为了警醒她,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且不准忤逆他? 不仅如此, 新婚之夜, 他的种种表现和反应,和骨子里的阴郁漠然,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她虽不知临安侯府周家,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但至少知道, 原著中, 他在临安侯府的时候, 并没有刻意展露过自己的身份,而是极低调内敛, 存在感都并非很高。 可是昨夜,他的一举一动,与沉默寡言, 低调老实这样的形象, 相距甚远。 郁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到来, 无论是有怎样的原因, 都使剧情偏离开来。 或许大部分剧情都没变, 但至少在郁大小姐,和忠国公府这条剧情线上,已经偏差很远,几乎与原著大相径庭。 原著里,郁大小姐一直走的是高冷的黑莲花路线,从头到尾都属于被期待打脸的对象,这个角色的设定,就是为了后头男主终于展露真实身份后,她能从神坛上跌落尘埃,跪在他面前追悔莫及,如此这般,读者才能被爽到嘛。 虽然郁暖不太能理解男频读者的脑回路,但是也可以想象这样的落差所带来的愉悦感,只她身为一个姑娘,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才是新婚之夜,还远远没到她该服软的时候。 她绝对不能让剧情偏离太多。 她想了半晌。 算了,还是只作没看见吧。 原著中没这个情节,她肯定不能乱添,甚么宣纸甚么玉佩。 不好意思她都没看见。 至于,他到底想表达甚么,她就不用思虑了。 虽然这般想,但是她回过神来,思及往后还要和戚寒时面对面,一个疯狂拉着剧情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乱崩,一个使出浑身力气把剧情圆回来……也是很心累的。 这样的做法,永远治标不治本,今天能装作没看见,但是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她是完全没法子抵抗太多。 她正认真思索着,外头清泉端了盛着花瓣水的铜盆进来,后头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皆恭敬端着梳洗用的物什。 清泉端正一福,上前轻缓侍候道:“大小姐,该洗漱了。” 郁暖垂眸,问道:“昨夜我唤你,为何不来?”她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的喜怒。 清泉略一怔,轻轻解释道:“昨夜是侯爷和夫人那头伺候的丫鬟要奴婢过去听训,还说侯府规矩,新婚之夜便是丫鬟也不得打扰的,故而奴婢便只好跟着走了……可是大小姐昨儿个,有甚么不便之处?” 郁暖正被她拿着篦子通头发,满头青丝长而柔顺,拿着篦子沾了新鲜的花露,每处得梳六十下,待完全通滑了,方能换一处。 而郁暖的眼睛,通过铜镜,审视地看着她,只一瞬,她又缓慢道:“你做的不错,只下趟须得知会于我。” 她身边还有旁的大丫鬟,可是不知为何,仿佛只有清泉最吃得开,旁人都只做好本分工作,也不太往她跟前沾,于是有什么事,她头一个想到的也只有清泉。 清泉不敢分辨丝毫,只低头认道:“是奴婢的过错,下趟定不会了。 郁暖不语,只闭眼静静思虑起来。 她又慢慢问道:“他人呢?” 清泉知晓她指的是谁,于是道:“姑爷一大早便去侯爷的前书房听训了,只到现下还不曾回。” 郁暖道:“罢了,你也不必去催,等会子到了午时,他再不回来,我便自去敬茶。” 这话是真的,郁大小姐定然巴不得周涵不要回房来,她事事都不能出错,但却巴不得他事事都有差池,这般才能显得她极受委屈,到时若是和离起来,也方便许多。 新嫁娘,得穿得鲜艳一些,可是郁暖却偏不要。 她闭着眼,淡淡吩咐道:“把我那套茶白的襦裙寻来,今儿个我穿那套。” 清泉犹豫一下,劝道:“大小姐,今儿是您的好日子,又何必穿那颜色?到底是喜庆日子,要是叫夫人侯爷见了,心里头不定如何呢。” 郁暖没什么语气,只是又吩咐一遍:“拿来。” 清泉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把一整套衣裳全拿来。 郁暖惯常是不戴首饰的,除了一根玉簪,别无缀饰,于是今天还是一样的。 梳发的丫鬟边给她梳着头,郁暖边想着,这般样子,远远给人一瞧,或许还以为她丧夫守寡呢,估计戚寒时再古井不波,也高兴不起来。 衣裳穿上,只上头却有股极淡的熏香味道。 这味儿同她在瑞安庄里抄经时候,所问到的柑橘味熏香极相似,郁暖差些以为是同一种了。 于是她蹙眉道:“这熏香,仿佛不是我惯常用的罢?” 清泉回道:“回大小姐,这熏香是夫人那头给的,说是她特意为您调制的,只叫奴婢用上,望您莫要嫌弃。” 郁暖略一蹙眉。 临安侯夫人是会调香,这事儿她晓得,但听闻侯夫人一向唯好调制浓郁艳丽的熏香,带着各式各样带辛辣前调的,亦或是带着微苦的浓浓花香味。 这些,郁暖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 因着她自个儿身子不好,更加不喜闻太浓的香味,那会使她极为不舒服,甚至会有点胸口发闷,故而便没有亲自闻过。 临安侯夫人其实,还根据南华郡主的样貌和喜好,同样配置了相似的烈香,只是南华郡主顾忌女儿的身子,甚少用罢了。 但这味道,也太过熟悉了,为什么会和瑞安庄里用的几乎一模一样? 说是几乎,其实便是一模一样,只是郁暖也没甚么灵敏的嗅觉,并不能保证是同样的配方罢了。 这真的很奇怪。 但……这香的确让她觉得很舒服,从胸腔到心脉,都渐渐和朗开阔的感觉。 她不想细究那么多,闻得舒服便是,想太多特别累,还是不了。 那头,几个丫鬟在收拾床铺,而几人的表情皆是古怪又通红的。 这……得是多么激烈,才能把血弄得到处都是? 雪白的床褥上,锦被的边缘,都有血痕留下,而整床被子都凌乱不堪,高高堆起,像是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那还真是,缠绵至死。 她们皆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脑袋默默不语,只麻利点收拾了手头的东西便是。 她们主上的房中事,实在不是婢女们有资格能论道的。 然而转眼看看郁暖纤弱坐在绣墩上,露出一截修长柔腻的脖颈,整个人太小只了,更似是还不曾及笄的小少女,可一点儿也不像是已经成婚的少妇。 她没有太多成熟的风韵不说,整个人像是风一吹,便能飘起来一般。 她皮肤极白,那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遮都遮不住,瞧着像是被折腾惨了,一夜都没能睡好。 尽管知道,这般想委实有些大逆不道,但她们仍对自家主上有点小谴责。 人家姑娘不管多大了,这身子也太单薄了些,这一早儿起来,像是梦游一般,说话声都又细又软,满脸的苍白不说,夜里一看便是不曾好生歇息呢。 这样柔弱得跟娇花似的姑娘,主子如何舍得这般大力折腾她? ……尽管这姑娘的确,长得太好看了,又羸弱又仙气,叫人瞧了有想使劲欺负的念头,也很正常。 这头几个丫鬟,动作极为缓慢得整理着东西,郁暖几乎昏昏欲睡。 她今天起得稍早了些,其实就是因着昨儿个夜里惊魂未定,睡得不太实在了,一整夜不晓得迷迷糊糊醒来多少次。 尽管观感都不甚清醒,都不晓得自己现下身处何处,是为何人,但却不敢睡得太过深,只怕自己尚在睡梦中呢,便给甚么可怕的猛兽叼着脖子掳走了。 这一夜睡没睡实在,梦倒是做了一长串,每一个都不重样的,但共同的特点便是都不算甚么好梦,只觉得后背都崩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早上醒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喜床上,方松了一口气。 只即便这般,也还是疲倦得不成了。 郁暖这头收拾完毕了,微微凝眸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她现下梳的是妇人头了,但一张脸却素白细嫩得很,瞧着像是个小姑娘偷学娘亲装扮,但她一板起脸,学了郁大小姐天生自带的忧愁白莲气场,那便不一样了。 那就更像个没嫁人,便守了望门寡的小姑娘(…)。 然而事与愿违,正当她要出门的时候,外头的丫鬟喜滋滋来报道:“三公子归来了,现下正在书房里头温习功课,只说若夫人打扮好了,便去正院给侯爷夫人敬茶。” 她觉得这不可以。 他装腔作势温习甚么功课呢? 科举都是他家办的,求求他别装了。 再努力也不会考取功名的,这辈子都没功名的,真是何必呢。 原著里她就很想吐槽戚寒时,扮猪吃老虎也就算了,还装得比寻常考生更努力。 那叫人家情何以堪? 29.第二十九章 然而见到了戚寒时, 郁暖才知道甚么是尴尬。 原本她是很认真的,想穿个淡色的衣裳打他的脸,叫他当众难堪。 这般所有人都会知道,周三公子的新婚妻子与他不和, 如此他们两人的关系便会重新归回冰点。她再加上几把火, 剧情便能圆回去了。 然而, 不成想, 他亦穿了一件月白暗竹纹圆领袍,腰间缀了一枚羊脂白玉佩。 男人身材高大,肩宽腰窄,冷淡立在那儿, 远远一瞧, 便极勾人心痒。 她被丫鬟扶着稍稍走近了, 却觉得他仿佛, 看上去更加和善亲人些了,与她的印象又有些不同。 ……起码比新婚之夜那副可怕鬼畜的样子和善多了。 郁暖看了想打人。 她穿茶白, 他穿月白,他们两个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并肩站在一起。 旁人瞧他们的眼神, 都有些黏黏糊糊的,似是在打趣, 又酸酸的(......)。 只郁暖见了他也不肯说话, 只是垂着眼, 只作他是个路人,一脸冷漠又死板的模样。 她不讲话,男人自然也面色平淡,并不多言,见她如此打扮仿佛不觉意外,只到了拐弯处,会非常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肢,护着她的身子。 郁暖太轻了,以至于他单手揽她一下,她的双脚都能轻盈离地稍许,裙摆轻轻摆动,缀了明珠的绣鞋堪堪落地,跟只身娇体软的萝莉似的,任由他施为。 她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羞耻的红晕,用力扑腾一下,却像是在故意害羞撒娇,特别丢人。 郁暖的面色更不好看了,若不是当着旁人,她实在想打他啊。 一旁侍候的丫鬟,却是瞧得面色红得很,还隐隐有些兴奋。 肯定是昨儿个,主上做的太过了些,今日小新娘子有些不爽利了,瞧这素白的小脸气的,板得极是认真,也不知要哄多久,才能哄回来了。 敢给她们主子瞧脸色,又能活的这般滋润天真的,大抵也便是这位小祖宗了。 只或许,小新娘子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到底嫁了哪尊大佛啊…… 若小新娘知晓了,或许也便没有这般模样了,她大约会像主上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一样,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嗯,这样想想,还是不知道的好。 郁暖无言,尽管她的确细胳膊细腿,看上去既不能跑也不能跳,一步三喘,特别像是,会无端端平地摔的娇弱样子。 但不代表,她真的连路都不会走了啊。 她看上去运动细胞得是多薄弱,才叫他觉得她连转个弯都会摔倒? 身旁的男人却一言不发,只是略一垂眸,对她淡淡勾唇。 她顿时觉得背后一凉,老实不少,也不犟着扑腾了,像只被吓到的鸟崽,翅膀都小心翼翼,抿到了后头。 郁暖面色木然,目光缓缓下移,从他的窄腰,再往下……寒毛都微微竖起来了。 他戴着的那块玉佩,和她上趟在崇北侯府连着荷包一同丢掉的一模一样。 不是一模一样……应当就是那块玉佩。 她记得,那天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蓝衣男人,乃是诚郡王世子,在一群二世祖里头算是风头无两,只跟在她身后应当是捡了那个荷包,但后头却被人发现惨遭阉割,丢在路旁一身狼狈昏迷着随人欣赏。 她当时还非常怀疑,做出那种事的人会是男主,但是后头却不了了之。 因为她实在不愿意想太多,总觉得思考这许多,对于她这样只能照着剧情走的人来说,实在太没用处了,还不如睡得香,吃得好,那才是正经。 她一个外来者,何必考量那么些东西,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然而,男主腰间挂着她的羊脂白玉莲纹玉佩,那就关她的事了。 照着人设来,她都不能装作不知道。 于是郁暖轻着嗓音,淡淡问道:“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男人寡淡着脸,慢条斯理道:“有位……小贵人赏的,夫人可还喜欢?” 郁暖听了想打人。 他真的特别好意思了,怎么不说是地里种的呢? 她冷淡道:“不必,只是有些奇怪,你这般高大的身材,如何会想着戴这样姑娘家才用的玉佩,竟不嫌娘气。” 他慢条斯理,淡淡一笑,却并不多言。 郁暖尽管非常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把她的东西戴在身上,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她才不想和周涵扯上半分关系,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就这玉佩,千丝万缕勾缠起来要好多了。 很快,前头便是正院了。 郁暖不由想到周家的主母,和她一样也是个苦命的炮灰。 临安侯夫人郑氏,也是侯门出身,不过她娘家在长安更显赫些,只再显赫也只是相较而言,故而嫁给当年的临安侯世子周茂先,算是门当户对。 原著中,对于男主,她是抱着极嫌弃又高人一等的姿态出现的,算是原著前期比较讨人厌的配角之一。 郁暖觉得原著前期的爽度,基本汲取于临安侯府的几个极品。 其中,包括了同郑氏同流合污的三儿媳,也就是郁大小姐。 南华郡主同郑氏关系不错,以往倒是没什么交集,但由于现下自家女儿要被人家攥在手心里头,南华郡主也便渐渐的,与郑氏打好了交际。 她们两个妇人,日常都有些来往,时间久了,也便熟稔起来。 郑氏这人脾气古怪得很,看原著所言,她对男主的苛待已然到达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但很奇怪的是,临安侯周茂先从来都像是,不知道内情一般,任由郑氏苛待周涵。 而周茂先多数时候,只是袖手旁观,真的稍闹大些,才出来当个和事佬。 若是小说里,郁暖自然不觉得奇怪,作者想如何写都可以。 但当她真的穿进来,便觉得不大合理。到底即便是庶子,不及嫡子那般被给予厚望,可那也是他儿子,况且周涵论功底,各方面都称得上不错。 虽然戚寒时有所收敛,那种程度,已然比许多同龄人都强,尽管不显山露水,但到底不至于连他父亲都注意不到。 若真是把周涵当儿子,临安侯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家中有无后起之秀? 不说让庶子接管家门,但至少好生培养,悉心照料,让他为兄长撑起家门,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体。 郁暖觉得很奇怪。 哦,但她并不想思考。 就让事情奇怪着吧。 很快,二人便到了正院里,外头有两个锦衣婢子恭敬迎接着,见他们穿着同色的衣裳,也不由露出会意的表情,一个打了帘子,另一个碎步进去通报。 郁暖实在有些心累,不太想解释了。 随便,都可以,没关系。 新婚夫妻二人比肩,缓缓步入厅内。里头陈设奢华雅致,紫檀木八宝阁上摆着几件古董和赤金打制的帆船,一双桅杆与窄窄的船头皆打磨精细,而地上铺了绵厚的红毯,边上镶了金色纹路,更显富丽奢靡。 上首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周围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正有说有笑的,见他们来,都止了声,看向上首的夫妇二人。 那男人瞧着约莫五十多,国字脸蓄了美须,一副沉稳和善的模样,见他们来便露出满意的笑容,还冲着身旁的妇人微颔首。 那个妇人,便是郑氏了,瞧着约莫也是四十出头的模样了,保养得极好的一张面孔,法令纹略深,面色严肃冷然,这大喜的日子里瞧着就跟要去报丧似的,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然而,郑氏和南华郡主也算是交好。故而,这种时候,她对着郁暖,尚且也摸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自然还是要稍微和善一些的,省得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她便不好见南华郡主了。 于是,郑氏冲着郁暖露出一丝微笑,点头道:“好孩子,可算等到你了。” 郁暖想了想,决定与她沆瀣一气,也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阿暖也想早些来见娘亲呢,只夫君一直拖沓着,才来晚了。”她说着似是嗔怪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郑氏的面色便有些微沉,又扫了扫郁暖和周涵身上的衣裳,心下便有了断论,却还是保持微笑,点头道:“能来便好。” 郁暖是新妇,故而便要向公婆敬茶,倒是并无差池,也没人会为难她。 郑氏又让丫鬟拿了要送给郁暖的礼儿来,还包了厚厚的红封给她,和缓着叫她不要嫌弃。 郁暖淡笑道:“怎会,我还在闺中时,母亲便与我说,她和您是至交姐妹,我敬重您还来不及呢。” 郑氏心下松快,眼中又慢慢流露出笑意来。 罢了,南华郡主与她私交甚好,如今她闺女嫁了进来,她到底也不能做的太出格了,到时候阿暖面上也不好看,且不知郡主得多心疼了。 不说郡主,便是她自己,瞧着阿暖这苍白的小脸,都有些舍不得。 到时候还得多给她补补,既嫁进了周家,没道理身子会娇弱成那副样子,到时候若长久下去,还生不出孩儿,她可得落了南华郡主的埋怨咯。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 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 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 即便有脾气, 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 按照原书剧情,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 不过只是惊鸿一瞥, 并不晓得他是谁,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 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 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 这是女主(...), 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由于男主是个暗黑系, 所以女主这样,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呃, 他不觉得有问题, 就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觉得有问题。 对于郁暖来说,她没什么喜欢厌恶的,更加觉得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很没劲,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过人,她不得不应战罢了。原书中的郁大小姐,即便运气不怎么好,但也不是甚么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对男主不利,又继续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应秦婉卿。 毕竟崇北侯唯一的儿子,还是将来爵位继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识相,并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听信郁大小姐的挑拨,对嫡妹从来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已然让崇北侯对女儿的印象变差了。 总结下来,郁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么省油的灯,盛世白莲心机婊,用心恶毒不下女主,只可惜体弱多病运气太差,占不成先机,只好遗憾退出。 不过,她无所谓如何,早点走完剧情早点去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长安郊外的瑞安庄,是长安名流贵族平日享乐的首选地,这里环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乐的法子应有尽有,而听闻承办这块儿地的人更是当今陛下,这更是令贵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很可惜,仿佛乾宁帝戚寒时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也不知当初为何一时兴起,拨钱承办了瑞安庄便是了。 为了避嫌,郁暖找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道,又约见了秦恪之,在瑞安庄南院小楼中相见。 瑞安庄占地很大,普通贵族也许只能定一普通包间,甚至为了订一间房不仅要付高额金银,而且还要一等数月,而像崇北侯这种权臣家的世子,自然包下一栋小楼都不费事。 郁暖不禁称叹,只能说,这庄子太会坑钱了。 打着乾宁帝的名号,自然长安上下贵族都眼馋逢迎,更可怕的是还搞饥饿营销。想进庄子,不但要身份够格,而且还要凭运气,并且花够了一定的金银珠宝,才能有幸进更里头享乐,即便花销巨大,多的是人愿意往里头投钱,因为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呃,仿佛就是个古代爱马仕。 她不得不感叹,男主头脑手腕实在厉害,又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也不晓得一年能赚多少银两,放到现代,或许又是一个金融大鳄。 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了。 郁暖感叹完毕,崇北侯世子秦恪之,便进了小楼,一眼便见他心中的神女萎靡不振,淡雅的衣裳逶迤在地上,细巧的下颌更显脸小,梨花带雨美不胜收,整个人柔弱苍白得叫人心生怜意,一双泛红的杏眸微抬,又似是有些难堪羞涩地低下,怔怔流下一行清泪。 在她身旁,她的小姐妹原静也抹着泪细声安慰着。 原静也是一流世家的嫡女,而且和郁大小姐从小一道长大,不过和郁大小姐这种黑心莲不同的是,原姑娘是真的善心。原著中对她并无太多描述,但是这几日相处下来,郁暖确实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放在现代也绝对三观很正,也不知道这俩怎么相处的就是了,怎么看都没共同语言啊。 秦恪之在女神面前坐下,有些坐立不安地踌躇一番,轻声能安慰道:“郁大小姐,在崇北侯府出了那样的事,恪之也实在……难辞其咎!你骂我罢,打我也罢,只是不要伤到自个儿!不然……不然叫恪之如何能安心!” 郁暖被原静拉着手,过了半晌,柔弱叹息道:“阿暖如何敢怪罪世子?不论我与秦大小姐关系如何,都不会……不会怪到您身上的,毕竟我知你善心,又为人刚正,感激你如今雪中送炭还来不及。” 她此言十分微妙,似乎隐隐点出了幕后黑手,又仿佛只是在说自己从前和秦婉卿关系不好。 果然,秦恪之面色微变,起身道:“果真是她?!”他早就被女神哄得晕头转向了,从前郁暖见他,即便也稍稍亲近,但始终是不咸不淡端着,这可是头一次对他自称“阿暖”,可见是真的愿意依赖他! 郁暖吓得面色苍白,流泪道:“不是的……婉卿即便日常与我拌嘴,我仍信她是个善心姑娘,世子万万不要疑心她,我不愿你为我,而生生坏了兄妹情谊。” 此时一旁的原静出声了,她皱眉劝郁暖道:“阿暖就是太过心善,不是之前周家那个还说,出事前是秦婉卿叫的她家嬷嬷……” 郁暖怔怔摇头,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以后都不要说。” 她又抬起水润明媚的眸子,忧伤注视着秦恪之道:“世子,你就当没听到罢。” 秦恪之一腔恼怒皆被她这一看,弄得生生定住,起身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在简雅宽阔的屋子里头来回踱步,又不甘道:“不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叫你嫁给……嫁给那个蠢钝下流玩意!” 他几乎红着眼上前,握拳真诚道:“大小姐信我,待你之心一片赤诚,你既如此良善,实不该得不到善终!周家那庶子,如何配得你倾城样貌?我、我这就去,叫他再不能娶你!” 郁暖似是已经伤神到说不出话,只是枯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慢慢道:“世子好意,阿暖心领。只阿暖不喜伤人,只愿大家皆是好好的,这话,便再不要说出口。” 以大小姐的白莲程度,很明显即便她想弄死男主,也不会直言的,毕竟要岁月静好,盛世白莲嘛,不能崩人设。 秦恪之像是恼火,又似是对她没法子,只是闭着眼,挺直脊背道:“这事儿,你不必再管,我尽量……便是。” 郁暖被原静半揽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却听原静道:“世子先走罢,我再陪阿暖一会儿,她这些日子太苦了。” 秦恪之有些留恋,但他并非是甚么登徒子,于是也只是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招呼瑞安庄的侍女,好生招待里面两位贵女,不得有闪失。 郁暖留在屋内也无事可做,左不过便是忧郁流泪,并且获得了原静姑娘的安慰数枚,又被原姑娘强迫着,“不得已”用了些吃食,心情大好之下,眼泪越流越多。 最后,郁暖还是道:“我们走罢,我想去你府上了,好久不拜会原伯母,也是我的失礼,不该只顾着自己……” 原静赶忙安慰道:“怎么会?我娘亲自是极体谅你的,若你去,她非得下厨做你爱吃的小菜不可了,如何生疏了你去?” 两人说着,头上戴着轻纱制成的幂篱,缓缓被丫鬟扶着下楼。 然而刚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前头的人声。 “你兄长输了双陆,不是说你最近攀了好亲事,有银钱,叫你赔钱么?钱呢?!”语声像是在玩笑,但又似是极凶悍。 郁暖顿时僵住了,青纱后婉转的视线,缓缓对上几人之中,一个平庸青年的侧脸。 周涵个子修长高大,但是平凡的长相和衣着,却使他泯然众人,此时他正沉默接收着旁人的鄙夷和嘲讽。 缃平长公主是个很复杂的女人。一方面,她极重权利和欲望,另一方面,她把家族和荣耀看得比甚么都重,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她对自己的皇弟抱有必胜的决心,并且愿意尽全力辅佐他,故而到了中后期,喀舍尔部落隐有乱势,并恰逢西北鞑子犯境,隐有两面夹攻之势,本朝由于前几代上百年的不作为,即便推新政,也难以积蓄足够的兵力和民力,若鱼死网破势必三败俱伤,并为极北疆域颚人所窥,国土不宁。她为了皇帝能隐忍到一举把部落领土纳入掌心那一日,毅然决然自请下嫁,委身部落大汗。 直到尾声,失落的疆土一步步被收复,皇朝如日中天,分裂的疆土和荣耀皆被收拢在戚寒时的手中时,长公主才回到了中原,得以安享永年。 郁暖对她确实有一定的好奇心,但同时,就像是对戚寒时的感觉一样,她觉得缃平长公主是个威严甚重,并且深不可测的女人。 当年缃平长公主的夫君,大将军简渡被查出谋反,于宫中家宴被瓮中捉鳖,乱箭齐下失血而亡。大多数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暗地里只觉天家无情。当时年仅十六的皇帝手刃自己的姐夫时,难道不曾想过长姐如何自处? 也难怪长公主幽居将军府,数年不曾路面,想必是心灰意冷了。 郁暖却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当初少年皇帝的权谋算计,缃平长公主亦是参与在内。只是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妇,会这么狠心绝情罢了。 不过,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体,她只好奇,缃平长公主来忠国公府所为何事? 郁暖来到凉亭的时,便见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柱旁喂鱼,侧脸白皙悠然,乌发绾成云朵一样蓬松的发髻,鬓前缀着青金石华胜,正翘着唇,含了微笑与南华郡主说话。 见郁暖来,她才从光影里露出全容。 郁暖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稍纵而逝,礼貌地微笑,又照着宫礼对她一福,声线清婉道:“见过长公主。” 缃平长公主生得实在很好。 尽管郁暖不曾见过戚寒时的真容,但觑长公主的样貌,也可知他们姐弟应当都生的很好看。戚寒时应当是略带凌厉的俊美的样貌,而长公主是实打实的温婉美人,像是一泓温柔的蜜水,娴静宛然,大约就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最爱的那一类。 她没想到缃平长公主居然长得这么贤惠,比良家妇女还良家,而且说话都是柔和清浅,慢条斯理的,和她做出的事情完全不搭调。 长公主看着像是来唠家常的,但是没人真觉得她是闲聊的。毕竟她孀居多年不出门了,南华郡主和她在闺中时还算有往来,但自从多年前新皇登基,她们很早便淡了往来。 果然,在绕了半天家长里短之后,缃平长公主开始切入正题了。 她温和含笑道:“母后卧榻久病多年,上趟去皇觉山时,泊远大师道若能常习《般若波罗蜜心经》,便能五蕴皆空,渡苦厄,静心则善运,然大师有云,抄经书者,运笔刚强则伤观者心气,故而得寻个有佛性的人来,以温和之佛气抄写,方能使母后脱厄。” 郁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安城有个谣言,说郁大小姐出身的时候室内有莲影乍现,又隐没额头无踪影,人人都道她天生佛性,心善诚心。 自然,她并不觉得这是真的。即便是真的,莲影暗示的绝对不是佛性,大概暗示惊世白莲的诞生之类的(…)。 无论怎样,郁暖都不能拒绝就是了。 给太后娘娘抄经书,照现下的贵女们看,那可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谁还能拒绝了福气不成?照郁大小姐的性子,不但会答应下来,而且还会做到最完美,让太后和公主都青睐于她才是。 不过,她觉得很奇怪的是,不崩人设的前提下,她必须答应。但原著里也不曾提过还有这样的情节罢? 那,或许是在男主视角以外的地方发生的也未可知?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想太多没意思,不如多吃点心多睡觉。 不过最近男主送的点心不太甜啊。她觉得不可以,点心怎么能不甜呢?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件小屋里头的熏香味很特别。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但却不尽然, 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 隐隐让她心神安宁,胸中的郁气和沉缓, 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 点下最后一捺, 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 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 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 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 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她的不甘心, 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 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 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 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她捏着手掌怒道:“秦婉卿也忒过了些,不过便是仗着你生性善良,好说话罢了!你等着,下趟将军府开宴,我定叫她下不来台,她真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郁暖柔和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后头也有姐妹们护着我的,我没事,倒是你,莫要去招惹她了,咱们好端端的,何须在乎她是如何?” 原静正要说话,那头秦恪之便进来了。 秦世子还是一样的玉树临风,俊逸风流模样,虽然面上多了两块不曾消下的淤青,有些惹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稳稳落座。 秦恪之应当是听到了她与原静的话,于是道:“郁大小姐,之前我妹妹的事体,我还不曾与你道歉。她自小被娇纵着,多有蠢钝之处,我也教训过她了。” 他觑着郁暖的面色,顿了顿道:“还有便是,她那天说的话,全是胡诌的,大夫不过说你郁结于胸罢了,她却误以为你是心疾,实在不该当。” 原静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有些冷冷道:“这是能乱说的话么?秦姑娘也实在忒……” 她一直都知道,郁暖有心疾,但是她娘亲很早就同她说过,郁大小姐的病万万不能告诉她,她须体谅她,并且恰当地照顾她才是。母亲和南华郡主是手帕交,她和郁暖亦是闺中好友,一向都是拿她当亲妹妹来瞧的,如何能忍受这种事情? 郁暖却淡淡微笑道:“不碍事,我娘总说我体虚,慢慢调养便好了,我自知身子弱,又如何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便受不住?” 秦恪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道:“是,恪之只盼着郁大小姐,能好好的,别无所求。” 他这话说的略有些露骨,郁暖于是和原静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是声线清冷道:“世子万万莫要这般,郁暖如何当得起这般说辞?” 果然,秦恪之握拳道:“我知郁大小姐是因为那个庶子,故而才不愿意正视恪之。然恪之若连大小姐都无法保护,又谈何建功立业?恪之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周涵约出来,让我当面与他说项!不论多少利益,许他便是,只求莫要耽误大小姐一生!” 郁暖顿了顿,才慢慢垂眸,用很低的声音道:“……好,但是请世子,莫要对旁人说。我虽已然是这样,但却还是要脸的。”她说着眸光盈盈,柔弱而带着希冀,仿佛秦恪之终于成了她的曙光。 秦恪之像是打了鸡血,立马道:“那是自然!郁大小姐不用怕,谁说都不认的。” 原静有些担忧,拉着郁暖的手道:“阿暖,我真怕你真的嫁给那个庶子了。他虽配不上你,但你也不要总是自责,无论怎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不要……” 郁暖点了点头,垂眸,淡声道:“只这次了,我……总是不甘的,若是不成,我便嫁给他,再不挣扎了。”才怪。 不过,秦恪之或许以为,郁大小姐这般名动长安,清纯绝色,倾慕者众,周涵自然以能娶到神女为荣,不会爽约。 但以男主这漠视程度来看,或许郁大小姐在他眼里连花瓶都不如了吧? 当然,这个不关郁暖的事,她又不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她只需要负责挖坑作死就行了,比如约人吧,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怎么做到既约了男主,又恶心他一下,就非常需要考量了。 郁大小姐这么矜持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出暗中传信这样的事体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的男人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叫人去长安城里的刁记铺子里,买了些点心。 大约是表达谢谢你送过我吃的,但我自认与你毫无干系,这些吃的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的意思。 想必男主这么睿智,定然能一下就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嫌弃。 然后她又简略书写了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并附在食盒里头。 时间没有约在最近两日,因为郁暖到底是未嫁的闺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跑出去与未婚夫相会,即便知晓男主不回来,人设也不能崩的嘛。 于是她便选在了半月后的踏青宴上,趁着人多暗戳戳做坏事坑人什么的,确实是郁大小姐会做的事了。 隔天,她正乘马车进瑞安庄准备抄经。 然而,如今正值夏日,长安的雨时常下得仓促,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接着便能转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见此状况,郁暖也略有些无语。 她抄写的小屋在湖泊对岸,马车却不是停在那里,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底这庄子不是她的地盘,只好小心翼翼坐在车中,等待雨停。 忽然,有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撑着油纸伞快步从雨幕中走来,敲了敲车帘旁的铃铛。 只见一双纤巧秀美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女子半张绰约苍白的容颜,那人便恭敬道:“姑娘,我家主子方才从小楼上瞧,见你被困在雨幕里,便邀您进楼躲雨。” 郁暖凝神看他,这人袖口绣着繁复的云纹,想必也并非是寻常侍候的小厮了。 她暗自揣测,面上却还是顺其自然,淡淡点头,浅笑道:“那便谢过你家主子了,不知……你家主子是?” 那人恭敬道:“我家主子是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郁暖忽然苍白的脸又回暖了,松口气,不经放开了早已汗湿的手心,带着惊讶又荣幸的微笑道:“好,请稍等。” 她一脸天真,熟稔地柔声细数着自己和三表哥的日常,又带着笑问了郁暖她身边的事体,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又仿佛与她特别亲近。 郁暖回答的皆很简略,垂眸却又听少女笑着道:“你不晓得,我三表哥夜里困不着,总去池边喂鱼呢,他一向都有这般习惯的……” 习不习惯的郁暖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小表妹,由于小时候被男主救过,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男主身后,维护他并单方面(...)陪伴温暖他。即便周涵面上不显,她也对他充满仰慕。 郁暖轻轻点头,走到拐角处顿了顿,才淡声问道:“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愣了愣,顿住,仿佛没有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般,自然而然亲密道:“叫我楚楚便好了!抱歉之前忘了告诉郁大小姐了,我以为你知道的。”说着又吐舌,模样天真娇憨。 郁暖嗯一声,道:“我问的是全名,抱歉,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呢。”她的语气很随意,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冷淡样子。 少女柔软有致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看着郁暖勉强微笑着,弱声道:“我名叫徐楚楚……先头或许楚楚有些冒犯了,只是太想着与您亲近了,以为郁大小姐要嫁进来,应当很是晓得我是谁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郁暖嗯一声,视线在徐楚楚身上略过,面色有些冷淡,把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眉目微凉道:“抱歉,我不习惯这般。” 徐楚楚立马细弱道:“好,往后,楚楚再也不会了。”说着又有些委屈地低头。 郁暖没有搭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引我去宴会的地儿罢,还是不要迟来的好。”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笔直优雅,像一只脆弱高贵的天鹅。 像郁大小姐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女,自然不会把徐楚楚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表妹看的多重,于是指使人的语调,便像是在使唤一个最普通的婢女,非常漠视且不友好。 徐楚楚忍气吞声惯了,眼里含着一包泪,但只是吸吸鼻子,颤着声音道:“我来给大小姐引路,前头回廊有台阶……郁大小姐小心。” 郁暖看了徐楚楚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甚至也懒得关心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小表妹是不是和原书第三人称视角描写的那样纯白无辜,她都管不着。 到了开宴的花厅,郁暖不出所料地见到了秦婉卿。觑她正身着一身水红掐金襦裙,挽着精致的蜀绣半臂,挂着精致慵懒的笑容,与周家几个姑娘,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说着话,时不时发出轻笑声来。 郁暖没来由觉得有点心累,所以只是挑了稍远的一块儿地,慢慢坐下了,扬起细巧的下颌道:“徐姑娘自去忙罢。” 徐楚楚挨着她坐下,不太敢往对面瞧,有些细弱道:“这怎么成的?郁大小姐是我未来的表嫂,三表哥待楚楚很好的,楚楚自然要同您一道的。”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皇帝不问, 不提, 只因为他在西南的一举一动, 虽看似自在悠闲,却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 谈家人, 侍候垂钓,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 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 因为西南这块封地, 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 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 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 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 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 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 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 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 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 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起码她现在在有限的范围内,过得还算惬意, 那就够了。 次日,她又去瑞安庄里,为太后抄了一卷佛经。 最近天气总也不见好, 几次三番都要下雨, 一下便是暴雨, 出行变得很不方便。但她也没想过要去哪儿避雨, 若是不当心挨上了, 淋湿便咬咬牙过去了, 只作一副清高淡然的模样, 而对面那栋楼里住着什么样的人,她一点也没兴趣知道, 更加避之不及。太后长公主这样地位的人,见一次就够了,见多了折寿的。 抄佛经这件事,她并不清楚原著中是否存在。 或许是她自己忘了, 也或许只是作者没提。不过对于她来说, 尚且算得上轻松。她每次只是认真抄写,完成便归去, 多余的事一件都没做……顶多就是偷偷吃了几块儿糕点,还要装作自己勉为其难, 不用糕点头晕目眩抄不好佛经的样子, 为了不崩人设特别曲折绕远。 幸好, 这儿的糕点每趟都不重样,这点尚算是不曾亏待过她。 只是近几日总反反复复出现红豆酥梅子糕,或是梅子酥梅子酪红豆糕红豆饼梅子汁红豆糯米团。 郁暖:“……” 她觉得非常奇怪,毕竟其实只要是甜食,她都很喜欢吃,也没表现出对红豆梅子这一类食品的偏爱,难道是侍候的人躲懒了?那也不像啊,躲懒也不会变着法子准备那么多花样,一个个皆精致得不成。 想不通,横竖都挺好吃的,也就不挑剔了。 值得一提的是,近几日,她的心疾都没有再严重犯过了。即便身子还是病弱,面色依然苍白如雪,但至少没有再承受过那种惶恐的窒息感。 她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按理说,照着原著那样写,郁大小姐的心疾应当会越来越严重才是,可她倒像反而好了些许,心窒之感也稍不明显了。不过,或许也只是她一时感觉偏差。 没过多久,便要到周家开宴的时候。按照郁大小姐的性子,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去的,到底周家算是她一辈子洗不去的耻辱了,如何叫她心甘情愿的给脸面,带着笑去见周家的长辈? 不说旁的,临安侯周茂先一脉,从先皇时便已然没落了,不说到落魄的程度罢,但确实实在已然挤不进一流世家里了,定多便是瞧他们血脉古老高贵,才一向有人愿意给脸,但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周家没出什么权臣,又没甚么人脉可言,圣人太后面前更是查无此族,叫人怎么看得起他们? 郁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如何能接受自己嫁进周家,还不小心嫁给个周家庶子这种事体? 然而南华郡主身为母亲,虽并不多瞧得上周涵,但当初却是她拍定,让郁大小姐嫁给他的。其中缘由颇为复杂,是她无法开口对郁大小姐直言的,故而从来都不多解释,只是尽力弥补女儿,仅此而已。 然而,她是不会让郁暖推脱不去的,既然选择嫁了,那就不能消极对待,这点非常重要。 郁暖蜷缩在架子床里,面色苍白,只是淡淡道:“娘,女儿真的不想去,身子也不太适意,您便让我休息几日罢,横竖那个宴请上,也不是非要我去不可。” 南华郡主叹气,摸摸女儿的鬓发,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怪娘,当初让你嫁给周涵?” 郁暖苍白一笑,轻声道:“怎么会?娘把我教养大,可不是让我怪罪您的。”她说的很轻声,语焉不详。 南华郡主的眸子有些泛红,把女儿搂在怀里道:“你以后会知道的,娘不会害你的,娘是一心为了你好。” 郁暖不知该说甚么,她觉得自己的结局可能不怎么好,但南华郡主现在的反应,也不像是在装的,更非像是知道所有事情的样子,所以其中定然有另外一层关卡,是原书中也没有提到的。 原著中留下的小疑点其实并不少,但由于整片架构太宏伟,所以导致许多小细节都不能完全详细的解释到,所以就导致即便是身为读者的郁暖,也有部分无法完全知晓的地方。 就像是临安侯府周家。 这个家人,虽在长安城里平平无奇,到了几乎平庸的程度,但却一直屹立不倒,原著中几次男主出手的权利大洗牌,全都不曾影响到他们。 然而,长安城内的贵族,大多都不算干净,在这个圈子里,从来没有能一清二白独善其身的存在,所以即便一次洗牌不倒,几次下来绝对会受到波及,或者幸运些的,还能直接扶摇直上。 可是这些,临安侯府都没有。这也是郁暖来到这儿以后,回想几遍,才察觉到的地方。 临安侯府的地位,似乎从头到尾,每逢提起,都古井不波,像是没什么变化的一条水平线。而在原著中,这个侯府仿佛除了男主暂居的地方以外,便一无是处。 但认真想来,果然男主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也不可能真的由于几句高僧之言,便真的在一个落魄侯府呆了那么多年,不掉马估计也不全是因为他变态,大约还有旁的原因在。 其中,定然有一些没有交代的,或是隐藏在剧情中的暗线。 说来惭愧,郁暖看文,一向是得过且过,基本几十万字一天就能刷刷翻完,几千万字的超级长篇,也就一个月不到这样,所以其中她顶多就能看到点表层信息量,围观男主打脸收后宫扩展皇朝版图之类的,更细节暗示过的东西,她就不见得知道了。 她边想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雪白的团儿,想了半天,才懵懂地舒口气。 她管那么多干嘛啦? 这些东西太复杂了,琢磨那么多,不见得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是知道少一些会比较好罢? 她从前看电视电影都是这样说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所以果然还是不要瞎琢磨了,安静当一朵黑心莲认真走剧情比较适合她。 南华郡主见她如此,眼泪水差点决堤,只抱着女儿哭道:“阿暖,你可不要吓娘亲……娘也只是为你将来考虑,你可有觉着不爽利的,胸口发闷了么?你不要再吓唬娘亲了!” 郁大小姐虽然白莲,但的确把家人看得很重要,所以见南华郡主担心成这样,定然不舍得再图惹母亲担忧了。于是她慢慢摇头道:“女儿没事,去便是了,其实……或许也没什么。”她说着,露出一个哀伤苍白的笑容。 南华郡主抱着闺女,忍不住流下眼泪。 在南华郡主的眼泪攻势下,郁暖终于隔天还是收拾妥当,乘着马车去了临安侯府周家。 这趟,她娘亲南华郡主也一道跟去了。 然而刚进去,她便在游廊上见到了一个淡色襦裙的纤细少女。这姑娘正含着怯怯的微笑,对仆人们交代些甚么。 郁暖顿时无言以对,心里莫名有点小小的不爽。 如果说,郁大小姐是全书第一白莲,那这位传闻中男主在周家的小表妹,肯定是全书第二白莲。 郁大小姐的柔弱苍白眼泪攻势,碰上这位白莲表妹,正常来说都会事倍功半,因为对方也自带泪花,柔弱不胜。 最主要的是,表妹是真·白莲圣母,白切白的那种,智商不高没什么心机一问三不知的智障羞涩小可爱类型,在女人眼里肯定很烦,想抽她一顿都不为过,但在男人眼里就成了需要呵护的小宝贝。 可郁大小姐却是朵黑心莲,所以导致小表妹一直被郁大小姐背地里狠辣使绊子,含着一包泪默默舔舐伤口,忍痛不想破坏表哥表嫂的关系,却在高大沉默的表哥面前故作坚强,经常劝他不要对表嫂抱有成见。 然而男主把事情都看在眼里,就是从来不置一词而已。 是的,他谁都懒得理会,非常淡定一脸冷漠置身事外,大约还是觉得浪费时间罢。 如果说郁大小姐拿的是宫斗剧本,小表妹手上的就是苦情戏剧本(…)。 更重要的是,小表妹虽有一张童颜,但身材却丰腴得像只葫芦。一看就是男主偏爱的那种类型。 嗯,郁暖觉得,按照人设,她看不惯小表妹很正常。啊,所以之后可能会毒舌刁难她吧,那仿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即便有脾气,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按照原书剧情,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不晓得他是谁,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这是女主(...),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由于男主是个暗黑系,所以女主这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呃,他不觉得有问题,就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觉得有问题。 对于郁暖来说,她没什么喜欢厌恶的,更加觉得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很没劲,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过人,她不得不应战罢了。原书中的郁大小姐,即便运气不怎么好,但也不是甚么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对男主不利,又继续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应秦婉卿。 毕竟崇北侯唯一的儿子,还是将来爵位继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识相,并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听信郁大小姐的挑拨,对嫡妹从来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已然让崇北侯对女儿的印象变差了。 总结下来,郁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么省油的灯,盛世白莲心机婊,用心恶毒不下女主,只可惜体弱多病运气太差,占不成先机,只好遗憾退出。 不过,她无所谓如何,早点走完剧情早点去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长安郊外的瑞安庄,是长安名流贵族平日享乐的首选地,这里环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乐的法子应有尽有,而听闻承办这块儿地的人更是当今陛下,这更是令贵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很可惜,仿佛乾宁帝戚寒时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也不知当初为何一时兴起,拨钱承办了瑞安庄便是了。 为了避嫌,郁暖找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道,又约见了秦恪之,在瑞安庄南院小楼中相见。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崇北侯装傻:“忘甚么?” 秦恪之急了,暗暗用眼神示意, 一张乌青的脸上眼神乱飞。 崇北侯冷道:“滚出去,堂堂侯府世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恪之一脸莫名其妙, 有点懵懵看着老爹, 心想明明前日还随口答应的, 现在怎么一脸铁青? 郁暖方才不过默默旁观, 作为一个笼统知晓全局的人, 她当然知道崇北侯的心情。 天子亲自斟酒, 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 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 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毕竟乾宁帝登基时,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 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 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 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 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 只有姿态足够低, 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不值一提。 真是,伴君如伴虎,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郁暖有些想叹气,六百多卷要抄到猴年马月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件小屋里头的熏香味很特别。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但却不尽然,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隐隐让她心神安宁,胸中的郁气和沉缓,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点下最后一捺,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她的不甘心,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只是, 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 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 替她生气替她考虑, 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 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 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 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 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 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 胸大腰细, 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 爱好各种奢华珠宝, 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 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 也是这个感觉, 小麦皮肤, 黑发卷翘, 野性难驯, 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崇北侯被皇帝加封了正一品太保,并恩赐其一等侯爵位可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虽然太保在本朝已然是虚位,并无甚么实权,大多是被皇帝加封给得力的功臣,以示赏识,而非是委以重任,但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体了。毕竟谁不晓得崇北侯现下如日中天,风头正劲呢,倒是有风言风语猜测,陛下和太后不可能让崇北侯坐大,而皇帝此番举动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并且锦上添花一番。 忠国公向来和崇北侯不怎么对盘,大家都是功臣,他原本论品级还压了崇北侯一头呢,如今倒好,反倒没他风头劲了。 郁暖就觉得忠国公心态不好,被男主加封是什么好事不成? 俗话说得好,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乾宁帝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但崇北侯见惯了他感恩诚恳的晚辈样儿,故而倒是没起疑心,况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拿点民脂民膏而已,自古哪个做官的没干过此等事?皇帝更是赐了他一副失传多年的雨夜春生图,那岂不是说明陛下也认同他的做法?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间接后果,便是秦婉卿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她向来爱与郁暖比较,但次次都输,只那次算计她失贞倒是成功了,可虽则不是没人暗地里说郁大小姐不干净,但明面上同情怜惜她的人反倒更是多起来。秦婉卿只觉胸中郁气难化。 但此番,皇帝赏识她爹,一看便是要委以重任的样子,况且他爹一时高兴,还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秦婉卿眸中微冷,眯起眼睛,想起郁暖那副清纯绝色的样子,胸中的酸意蔓延开来,狠劲儿发散不开,满手麻痒,恨不得撕烂她的面皮。 有些人天生运气好,但未免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可蠢人永远都是蠢的,即便给她万两黄金,说不准也只是拿了填茅坑,而时运,可是永远握在聪明的女人手里。 况且,论美貌,论出身,她秦婉卿从来不输郁暖,能让她跌下一趟,便能让她再摔第二次。 ...... 很快,便到了长安城中的踏青宴。这踏青宴的习俗由来已久了,不但是春日里要踏青,而且夏日里,贵女贵公子们也会在某日相约一道。这地点每年每季都在变,今年便选在了瑞安庄里。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他散漫地嗯一声, 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 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 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稍稍有点磕碜,呃, 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 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 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 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 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 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 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 男人倒是慢慢轻笑, 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若是要温和不伤身,那她还真是没法子,她又不是大夫,更不是浸淫家宅多年的管事夫人,如何知道那种避子汤哪里得来?况且那类的药物,既要温和,又得避孕率高,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十有八九仍有怀孕几率。 所以,她选择来剂狠的。 隔日,郁暖被清泉搀扶着颤颤巍巍去后头撸猫。 是的,她对狸奴们已是真爱了,自己倒是这幅样子,苍白柔弱到了极点,弱柳扶风来形容都不足够了,秋风一吹就能刮倒了,竟然还想着撸猫…… 郁暖的每只猫咪都有一间宽敞富丽的屋子住,而每一间屋子都分别装着许多猫咪的小玩具和吃食,所以她通常是一间间屋子撸,撸完一只洗洗手换另一只。 原著中并未对郁大小姐的个人喜好作具体描写,或是她自己没看见。 故而,她也是穿进书里,才知道郁大小姐也是个狂热的猫奴。她在忠国公府后院辟了整整一个偏院来养猫不算,就连伺候猫主子的家仆都有十几位。 而郁暖对猫的偏好很宽泛,从小土猫,到极北颚人进贡的长毛异瞳猫,各个品种荤素不忌,只要她喜欢都会收入囊中精心饲养。 当然,颚人进贡的猫咪是近些日子宫里赏的,最近几年本朝与颚人关系紧绷,故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有渠道,而且还要防范着避开。 那只小狸奴,大约是因为宫里嫌放在百兽园里累赘,才恩赏下来,倒是便宜了郁暖。 也是因为郁大小姐的猫奴天性,方便了郁暖私藏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喂猫的名义自己偷摸着用,亦没人会觉得奇怪。 37.第三十七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长安的落日甚是宏伟, 残阳略过高处的琉璃瓦, 又洒在宽阔的肩膀上,泛着隐约的金红,郁成朗一路快马加鞭归家。赶在日落之前, 他想见到家人。 他在烈烈晚风中难止思虑。 方才, 陛下始终没有提起分毫政事相关的话题, 只是负手在桥边, 散漫随意地问了几句西南风土人情, 闲聊两句家常。一样平淡的对话, 郁成朗却不敢真的当家常对待, 他的后脖颈绷得僵直,说话尽量慢些,也要皆斟字酌句, 不敢出差错, 冷汗还是顺着手心缓缓漫开来。 皇帝不问, 不提,只因为他在西南的一举一动,虽看似自在悠闲, 却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 谈家人, 侍候垂钓, 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 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 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郁成朗点头道:“你我儿时相识,我自记得比旁人清些。” 原静面上微红,低头轻声道:“阿暖的事,为何你那般说?我看周家三公子没什么好的,你把她往火坑里推作甚么?” 郁成朗看了一眼像是要哭昏过去的妹妹,终是叹息一声,慢慢道:“在下请原姑娘出去一叙罢,让她先歇息着。” 他又看了眼摆在案上的锦盒,对郁暖苦笑道:“阿暖,这是一位贵人相赠,说是予你的新婚礼……那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出嫁前,切切记得要戴上。” 郁暖别过脸去,只作不曾听到。郁成朗则叹息一声,只得先退出去。 然而,等郁成朗和原静都出去了,仆从们尽皆散去,郁暖才颤颤巍巍下了地,纤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描金的锦盒。 郁暖叹口气,有点淡淡的忧伤,然而托着腮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多的法子。 38.第三十八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不过, 值得一提的是, 这件小屋里头的熏香味很特别。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但却不尽然, 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 隐隐让她心神安宁,胸中的郁气和沉缓,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 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 点下最后一捺, 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 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她的不甘心, 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 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 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她捏着手掌怒道:“秦婉卿也忒过了些,不过便是仗着你生性善良,好说话罢了!你等着,下趟将军府开宴,我定叫她下不来台,她真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郁暖柔和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后头也有姐妹们护着我的,我没事,倒是你,莫要去招惹她了,咱们好端端的,何须在乎她是如何?” 原静正要说话,那头秦恪之便进来了。 秦世子还是一样的玉树临风,俊逸风流模样,虽然面上多了两块不曾消下的淤青,有些惹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稳稳落座。 秦恪之应当是听到了她与原静的话,于是道:“郁大小姐,之前我妹妹的事体,我还不曾与你道歉。她自小被娇纵着,多有蠢钝之处,我也教训过她了。” 他觑着郁暖的面色,顿了顿道:“还有便是,她那天说的话,全是胡诌的,大夫不过说你郁结于胸罢了,她却误以为你是心疾,实在不该当。” 原静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有些冷冷道:“这是能乱说的话么?秦姑娘也实在忒……” 她一直都知道,郁暖有心疾,但是她娘亲很早就同她说过,郁大小姐的病万万不能告诉她,她须体谅她,并且恰当地照顾她才是。母亲和南华郡主是手帕交,她和郁暖亦是闺中好友,一向都是拿她当亲妹妹来瞧的,如何能忍受这种事情? 郁暖却淡淡微笑道:“不碍事,我娘总说我体虚,慢慢调养便好了,我自知身子弱,又如何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便受不住?” 秦恪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道:“是,恪之只盼着郁大小姐,能好好的,别无所求。” 他这话说的略有些露骨,郁暖于是和原静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是声线清冷道:“世子万万莫要这般,郁暖如何当得起这般说辞?” 果然,秦恪之握拳道:“我知郁大小姐是因为那个庶子,故而才不愿意正视恪之。然恪之若连大小姐都无法保护,又谈何建功立业?恪之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周涵约出来,让我当面与他说项!不论多少利益,许他便是,只求莫要耽误大小姐一生!” 郁暖顿了顿,才慢慢垂眸,用很低的声音道:“……好,但是请世子,莫要对旁人说。我虽已然是这样,但却还是要脸的。”她说着眸光盈盈,柔弱而带着希冀,仿佛秦恪之终于成了她的曙光。 秦恪之像是打了鸡血,立马道:“那是自然!郁大小姐不用怕,谁说都不认的。” 原静有些担忧,拉着郁暖的手道:“阿暖,我真怕你真的嫁给那个庶子了。他虽配不上你,但你也不要总是自责,无论怎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不要……” 郁暖点了点头,垂眸,淡声道:“只这次了,我……总是不甘的,若是不成,我便嫁给他,再不挣扎了。”才怪。 不过,秦恪之或许以为,郁大小姐这般名动长安,清纯绝色,倾慕者众,周涵自然以能娶到神女为荣,不会爽约。 但以男主这漠视程度来看,或许郁大小姐在他眼里连花瓶都不如了吧? 当然,这个不关郁暖的事,她又不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她只需要负责挖坑作死就行了,比如约人吧,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怎么做到既约了男主,又恶心他一下,就非常需要考量了。 郁大小姐这么矜持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出暗中传信这样的事体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的男人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叫人去长安城里的刁记铺子里,买了些点心。 大约是表达谢谢你送过我吃的,但我自认与你毫无干系,这些吃的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的意思。 想必男主这么睿智,定然能一下就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嫌弃。 然后她又简略书写了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并附在食盒里头。 时间没有约在最近两日,因为郁暖到底是未嫁的闺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跑出去与未婚夫相会,即便知晓男主不回来,人设也不能崩的嘛。 于是她便选在了半月后的踏青宴上,趁着人多暗戳戳做坏事坑人什么的,确实是郁大小姐会做的事了。 隔天,她正乘马车进瑞安庄准备抄经。 然而,如今正值夏日,长安的雨时常下得仓促,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接着便能转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见此状况,郁暖也略有些无语。 她抄写的小屋在湖泊对岸,马车却不是停在那里,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底这庄子不是她的地盘,只好小心翼翼坐在车中,等待雨停。 忽然,有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撑着油纸伞快步从雨幕中走来,敲了敲车帘旁的铃铛。 只见一双纤巧秀美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女子半张绰约苍白的容颜,那人便恭敬道:“姑娘,我家主子方才从小楼上瞧,见你被困在雨幕里,便邀您进楼躲雨。” 郁暖凝神看他,这人袖口绣着繁复的云纹,想必也并非是寻常侍候的小厮了。 她暗自揣测,面上却还是顺其自然,淡淡点头,浅笑道:“那便谢过你家主子了,不知……你家主子是?” 那人恭敬道:“我家主子是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郁暖忽然苍白的脸又回暖了,松口气,不经放开了早已汗湿的手心,带着惊讶又荣幸的微笑道:“好,请稍等。” 所以,郁暖琢磨了一下,准备再去寻常自己的忠诚爱慕者,崇北侯世子秦恪之。 这位秦世子,乃是崇北侯老来子,不过很可惜只是个庶子,然而因为他是晚生独子的缘故,仍旧很得父亲青睐宠爱,甚至在旧年上书请封这位庶出独苗为世子。虽本朝向来重嫡庶出身,少许讲究的世家,宁可过继旁支教养出身良好的嫡子,也不会让庶子承爵,然而因为崇北侯是当年扶持少年天子登基的大功臣,故而很快便被上头应允了。 一时间,秦恪之在长安城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而她的妹妹,崇北侯嫡女秦婉卿,和郁大小姐关系极差,由于两位皆是贵女中的贵女,故而直接导致长安贵女分成了两大派系,互相隐隐敌对,拉踩使绊子。郁大小姐的失节,原书也隐晦点出,乃是秦婉卿所做的。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即便有脾气,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按照原书剧情,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不晓得他是谁,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这是女主(...),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皇帝不问, 不提,只因为他在西南的一举一动,虽看似自在悠闲, 却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 谈家人,侍候垂钓, 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 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 为了安抚异性王, 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 并无孩儿, 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 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 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 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 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 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郁成朗点头道:“你我儿时相识,我自记得比旁人清些。” 原静面上微红,低头轻声道:“阿暖的事,为何你那般说?我看周家三公子没什么好的,你把她往火坑里推作甚么?” 郁成朗看了一眼像是要哭昏过去的妹妹,终是叹息一声,慢慢道:“在下请原姑娘出去一叙罢,让她先歇息着。” 他又看了眼摆在案上的锦盒,对郁暖苦笑道:“阿暖,这是一位贵人相赠,说是予你的新婚礼……那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出嫁前,切切记得要戴上。” 郁暖别过脸去,只作不曾听到。郁成朗则叹息一声,只得先退出去。 然而,等郁成朗和原静都出去了,仆从们尽皆散去,郁暖才颤颤巍巍下了地,纤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描金的锦盒。 她的样子特别乖顺,乌黑的眼仁半眯着,像只打盹的小猫,纤弱的身子蜷在榻上,困得睫毛颤个不停,又不肯睡过去。 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迷迷糊糊道:“快进来,给我更衣,等下我还要……去园子里呢。”去找某个人。 来人把她一把扶起,这动作也不像是会侍候的样子,根本没有经验老道的丫鬟那样恰到好处的用劲儿,把她手腕都给捏红了,疼死了。 郁暖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意,半眯着眼,只顾着揉雪白软嫩的手腕,像只被弄疼了扭着身舔毛的猫咪,又含糊委屈责备道:“小心些侍候啊,力道怎么这么大,我都给弄疼了。”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他散漫地嗯一声, 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 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稍稍有点磕碜, 呃,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 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 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 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 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 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 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 男人倒是慢慢轻笑, 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崇北侯世子摔断腿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丢人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全长安,所以和崇北侯府沾上点关系的权贵,也都会派小辈稍稍探望一番。郁暖想要得知男主何时跟随他周大公子一道去拜访,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体,只需要曲折打听一番便可。 她看着天色,面色淡然地吩咐套车,虽不知是否一定能碰上男主,但这个点去遇上的可能比较高一些。 她将将下了马车,正被崇北侯府的大丫鬟引着去吃茶。 很不巧的是,迎面就撞上了男女主。 秦婉卿一身水红蜀锦多褶襦裙,裙角的暗纹在阳光下很明显,正板着脸仰起明艳晕红的面颊,像是在和男主说话。 而男主…… 呃,男主太高了,郁暖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甚么表情,惭愧。 不过,看样子只是正在进行单方面问话,因为秦婉卿的面色越变越难看,像是马上要发怒。 这个点约莫周家大少爷把男主带来之后,便一个人和秦恪之两个纨绔凑在一块儿说话筹谋。肯定不是甚么好事,毕竟他能把男主带来,就非常能说明问题。 男主的身份,现下这个处境,就像是可怜的灰少爷,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刁难二哥刻薄,更加不可能给他甚么出头的机会了。即便是带他去个甚么聚会,那也是有原因的,不能让外人说自家苛待庶子,意思意思得了。 所以,这次私人拜访,极有可能是周大公子和秦恪之相聚一起作死。 原书中的情节郁暖记不太清了,毕竟几千万字的男频文,就连她自己的戏份,那都是拼命回想才凑出的,更遑论前期的两个炮灰了。 她正想着事体,那头秦婉卿已经皱起眉,含着怒意,转身朝她这头径直走来,想必是已经瞧见她了。 郁暖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挽了一件月白云绣半臂,一把鸦青的秀发简雅绾住,垂下的几缕发丝又衬出天然的温柔,她只作没看见男主,柔和垂眸轻声道:“秦姐姐安好,我母亲使我来瞧瞧世子,也不晓得他现下如何了。”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所以,郁暖不仅要去, 而且还要显得非常有目的,隐晦地让人觉得,她就是为了秦恪之而去的, 却不过分做作。 其实, 这并没有甚么难度,她只要负责打扮漂亮, 多说几句暧昧的话,多踩男主几脚,那就可以非常完美地功成身退了。 崇北侯世子摔断腿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丢人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全长安, 所以和崇北侯府沾上点关系的权贵, 也都会派小辈稍稍探望一番。郁暖想要得知男主何时跟随他周大公子一道去拜访, 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体, 只需要曲折打听一番便可。 她看着天色,面色淡然地吩咐套车, 虽不知是否一定能碰上男主, 但这个点去遇上的可能比较高一些。 她将将下了马车,正被崇北侯府的大丫鬟引着去吃茶。 很不巧的是,迎面就撞上了男女主。 秦婉卿一身水红蜀锦多褶襦裙,裙角的暗纹在阳光下很明显, 正板着脸仰起明艳晕红的面颊, 像是在和男主说话。 而男主…… 呃, 男主太高了,郁暖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甚么表情,惭愧。 不过,看样子只是正在进行单方面问话,因为秦婉卿的面色越变越难看,像是马上要发怒。 这个点约莫周家大少爷把男主带来之后,便一个人和秦恪之两个纨绔凑在一块儿说话筹谋。肯定不是甚么好事,毕竟他能把男主带来,就非常能说明问题。 男主的身份,现下这个处境,就像是可怜的灰少爷,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刁难二哥刻薄,更加不可能给他甚么出头的机会了。即便是带他去个甚么聚会,那也是有原因的,不能让外人说自家苛待庶子,意思意思得了。 所以,这次私人拜访,极有可能是周大公子和秦恪之相聚一起作死。 原书中的情节郁暖记不太清了,毕竟几千万字的男频文,就连她自己的戏份,那都是拼命回想才凑出的,更遑论前期的两个炮灰了。 她正想着事体,那头秦婉卿已经皱起眉,含着怒意,转身朝她这头径直走来,想必是已经瞧见她了。 郁暖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挽了一件月白云绣半臂,一把鸦青的秀发简雅绾住,垂下的几缕发丝又衬出天然的温柔,她只作没看见男主,柔和垂眸轻声道:“秦姐姐安好,我母亲使我来瞧瞧世子,也不晓得他现下如何了。” 秦婉卿眯起眼,奇异地笑了笑,美眸泛冷道:“我兄长好得很,倒是郁大小姐,没过多久便要嫁人了,到处乱跑恐怕有失检点。你可知道,你这身份不该与我兄长再过从甚密了罢?” 郁暖只作没听到,退开两步道:“我只想去看看恪之哥哥如何了,并不想与秦姐姐争辩,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谅解。”说着微蹙眉,原本淡然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很浅的不耐。 秦婉卿瞥了身后高大的男人一眼,轻笑一声道:“你不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夫,怎么倒是急着见我兄长?” 她说着让开一步,让郁暖整个人都对上了男主,这回郁暖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她皱眉,只好硬着头皮看了男主一眼,头皮顿时发麻。 男人只是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好整以暇,仿佛并不准备让让。他虽然面无表情,一脸老实样,但不晓得是不是心理原因,郁暖就是觉得他像是在似笑非笑,精神压迫不是一般的大。 她虽然也想无视他,但以郁大小姐强迫症般的礼仪教养,完全无法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无礼,于是只好端庄冷淡颔首道:“周三少爷。” 周涵对她点点头,终于开口道:“郁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眸寂寂,沉默而平庸。 但郁暖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本音,更不是他的真容。 这回轮到秦婉卿难堪了。 方才她见到这个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第一反应便是以为那日的贵公子又来了,她的一颗心难得既羞涩又紧张,砰砰跳个不停,一路追上去之后才发觉不是他。 这个男人的脸很平凡,和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没区别,除了一双眼眸,仿佛蕴着寒星,眼神触上,她便心痒脸红起来。 她说了几句话试探他,可是这人一句话都没和她说,活像是哑巴了一样。 可是郁暖只和他说了一句,他便立即回了话。 虽然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但女人的直觉一向很灵敏。 郁暖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正起身要摆脱,便听见有人在唤她。这人的声音很嘹亮,仿佛生怕她转头就走掉似的。郁暖转头,便见秦恪之……坐在木轮椅上,被周大少爷推着一路来势汹汹。 她定睛一看,有点皱眉,她发现秦恪之的状况很不好,半张脸鼻青脸肿,腿被木头固定着,仿佛嘴巴都有点歪掉了,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秦世子只看着郁暖,仿佛一点也没觉察出自己有什么不妥一般,温柔诚恳道:“郁大小姐来了,怎么在路上站着?” 他也是听闻郁暖来了,左等右等都不来,才听下人说,郁暖被大小姐拦住了。 这还得了? 他妹妹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郁大小姐柔弱得很,这如何使得?何况还有周涵这个瘪三在,郁大小姐定然又无措又难堪! 那他即便是鼻青脸肿腿脚不便,也得出来给她救场! 她只好垂眸,用细白的手指将发丝勾在耳边,露出娴静温柔的脸,眼波淡淡,似乎有些担忧道:“恪之哥哥,我是来瞧你的,你怎么出来了,这伤瞧着还不曾好呢。” 这一声恪之哥哥叫的秦恪之眼冒火星子,紧紧盯着郁暖护食道:“知道你来了,我不放心你。”又警告似地看周涵一眼。 郁暖柔柔微笑,有些羞怯道:“我如何就这般娇气了,恪之哥哥多虑了。” 周家大少爷也看周涵一眼,只是呵呵冷笑一声。 几人之间暗流涌动,但说话的人只有秦恪之一个。 他道:“你还不曾见过我爹罢?今日他恰巧在府上,我带你们见他去。” 秦婉卿皱眉道:“恐怕不妥罢,爹爹事务繁多,可没空见闲人。” 秦恪之坐在木椅上摆手道:“不至于,只见一面还是可以的。” 于是郁暖就顺其自然,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崇北侯。 崇北侯瞧着精神矍铄,高壮而威武,一双眼睛小而精,说起话来有种阴鸷之感。不过好在这种感觉并不明显。 不过,崇北侯今天仿佛有点奇怪,说两句话眼神就往旁边瞟两下,讲话还前言不搭后语的,弄得秦恪之也跟着有点紧张。 他一脸担忧道:“爹,你是怎么了,这几日可是头风又犯了?” 周大少赶紧道:“恰巧今日带了姜酒来,原是要给恪之兄活血的,侯爷吃些酒或许便好了。” 他说完又惯常使唤庶弟,横眉冷眼道:“还不快去给侯爷倒酒来,这可是你的福分!” 崇北侯面色有点古怪,立即阻止道:“不必!这如何使得……” 周大少听他如此说,还以为是崇北侯抬举他,心想自家虽日渐落魄,好在自己尚算出息,若能得侯爷青睐,也可争得些头脸,于是赶忙使唤道:“不过是酒罢了,明儿个晚辈再让小厮来送便是!” 说话间,周涵已经给崇北侯斟酒了,修长的手恰恰好好斟了半杯,又把酒壶放置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黑眸淡淡的。 崇北侯面色越来越古怪,端着酒盏的手有点晃,但还是稳稳吃了一杯。周涵似乎很识趣,不等周大少爷发话,又斟了一杯,崇北侯顿了顿,毫不犹豫又吃了一杯,并且一点不拿乔一饮而尽。 如此你来我往,整整十几个来回,崇北侯一喝完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喝,周涵倒酒倒得毫不犹豫。 几个小辈在一旁都看呆了。 今儿个刮的甚么邪风,崇北侯居然这么给周大少爷面子? 这一张老脸憋得青紫,居然还喝? 难道,周家要飞黄腾达了?没道理啊。 周大少爷越看越高兴,红光满面道:“侯爷不若再来杯,这姜酒是……” 崇北侯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似乎急急忙忙拒绝道:“不用了!” 周大少爷有些遗憾道:“好罢,明儿个晚辈再叫人送来些。” 崇北侯皱着眉看他,似乎又不给面子了,淡淡道:“不必。我尚有要事处理,便不留你们了。” 此时,秦恪之似乎有些急了,挤眉弄眼对他爹道:“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但却不尽然,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隐隐让她心神安宁,胸中的郁气和沉缓,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点下最后一捺,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她的不甘心,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点下最后一捺,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 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 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 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 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 她的不甘心,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 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 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 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 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 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 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 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 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她捏着手掌怒道:“秦婉卿也忒过了些,不过便是仗着你生性善良,好说话罢了!你等着,下趟将军府开宴,我定叫她下不来台,她真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郁暖柔和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后头也有姐妹们护着我的,我没事,倒是你,莫要去招惹她了,咱们好端端的,何须在乎她是如何?” 原静正要说话,那头秦恪之便进来了。 秦世子还是一样的玉树临风,俊逸风流模样,虽然面上多了两块不曾消下的淤青,有些惹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稳稳落座。 秦恪之应当是听到了她与原静的话,于是道:“郁大小姐,之前我妹妹的事体,我还不曾与你道歉。她自小被娇纵着,多有蠢钝之处,我也教训过她了。” 他觑着郁暖的面色,顿了顿道:“还有便是,她那天说的话,全是胡诌的,大夫不过说你郁结于胸罢了,她却误以为你是心疾,实在不该当。” 原静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有些冷冷道:“这是能乱说的话么?秦姑娘也实在忒……” 她一直都知道,郁暖有心疾,但是她娘亲很早就同她说过,郁大小姐的病万万不能告诉她,她须体谅她,并且恰当地照顾她才是。母亲和南华郡主是手帕交,她和郁暖亦是闺中好友,一向都是拿她当亲妹妹来瞧的,如何能忍受这种事情? 郁暖却淡淡微笑道:“不碍事,我娘总说我体虚,慢慢调养便好了,我自知身子弱,又如何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便受不住?” 秦恪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道:“是,恪之只盼着郁大小姐,能好好的,别无所求。” 他这话说的略有些露骨,郁暖于是和原静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是声线清冷道:“世子万万莫要这般,郁暖如何当得起这般说辞?” 果然,秦恪之握拳道:“我知郁大小姐是因为那个庶子,故而才不愿意正视恪之。然恪之若连大小姐都无法保护,又谈何建功立业?恪之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周涵约出来,让我当面与他说项!不论多少利益,许他便是,只求莫要耽误大小姐一生!” 郁暖顿了顿,才慢慢垂眸,用很低的声音道:“……好,但是请世子,莫要对旁人说。我虽已然是这样,但却还是要脸的。”她说着眸光盈盈,柔弱而带着希冀,仿佛秦恪之终于成了她的曙光。 秦恪之像是打了鸡血,立马道:“那是自然!郁大小姐不用怕,谁说都不认的。” 原静有些担忧,拉着郁暖的手道:“阿暖,我真怕你真的嫁给那个庶子了。他虽配不上你,但你也不要总是自责,无论怎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不要……” 郁暖点了点头,垂眸,淡声道:“只这次了,我……总是不甘的,若是不成,我便嫁给他,再不挣扎了。”才怪。 不过,秦恪之或许以为,郁大小姐这般名动长安,清纯绝色,倾慕者众,周涵自然以能娶到神女为荣,不会爽约。 但以男主这漠视程度来看,或许郁大小姐在他眼里连花瓶都不如了吧? 当然,这个不关郁暖的事,她又不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她只需要负责挖坑作死就行了,比如约人吧,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怎么做到既约了男主,又恶心他一下,就非常需要考量了。 郁大小姐这么矜持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出暗中传信这样的事体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的男人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叫人去长安城里的刁记铺子里,买了些点心。 大约是表达谢谢你送过我吃的,但我自认与你毫无干系,这些吃的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的意思。 想必男主这么睿智,定然能一下就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嫌弃。 然后她又简略书写了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并附在食盒里头。 时间没有约在最近两日,因为郁暖到底是未嫁的闺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跑出去与未婚夫相会,即便知晓男主不回来,人设也不能崩的嘛。 于是她便选在了半月后的踏青宴上,趁着人多暗戳戳做坏事坑人什么的,确实是郁大小姐会做的事了。 隔天,她正乘马车进瑞安庄准备抄经。 然而,如今正值夏日,长安的雨时常下得仓促,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接着便能转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见此状况,郁暖也略有些无语。 她抄写的小屋在湖泊对岸,马车却不是停在那里,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底这庄子不是她的地盘,只好小心翼翼坐在车中,等待雨停。 忽然,有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撑着油纸伞快步从雨幕中走来,敲了敲车帘旁的铃铛。 只见一双纤巧秀美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女子半张绰约苍白的容颜,那人便恭敬道:“姑娘,我家主子方才从小楼上瞧,见你被困在雨幕里,便邀您进楼躲雨。” 郁暖凝神看他,这人袖口绣着繁复的云纹,想必也并非是寻常侍候的小厮了。 她暗自揣测,面上却还是顺其自然,淡淡点头,浅笑道:“那便谢过你家主子了,不知……你家主子是?” 那人恭敬道:“我家主子是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郁暖忽然苍白的脸又回暖了,松口气,不经放开了早已汗湿的手心,带着惊讶又荣幸的微笑道:“好,请稍等。” 崇北侯府养的大夫,自然医法高明,隔着轻纱诊完脉,撸着胡须皱眉道:“恐是胸痹之症,又因阳虚而带厥心痛,贵人怕是胎中所带,加之常常受寒,少有进食,辟谷过度而有损心血……” 秦恪之听得云里雾里,略有不耐道:“你就说,现下要如何治便是!药方子你也开了,具体又得如何做?” 大夫尴尬低头道:“这个……古法有云,心痛之症,法不在救,是以……不可救也。贵人应当调养生息,多用五谷粮食,平心静气者,延年益寿。” 大夫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没说一样。 翻译一下,具体治疗法子有,膳食健康,多调养身子,不要想太多。然后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来已经乌青的面色更青了,他紧皱着眉头掷地有声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为难,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个不懂医术的小子为难,但也只好叹气:“世子莫要为难老夫了,即便是寻遍长安城,老夫敢断言,再没有大夫能医这病症的……老夫虽无能,但让贵人多活几年,还是能的。” 其实不是没法子,法子还是有的。有传闻道,本朝皇室私库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乃是前朝医圣所著,闻名遐迩,却流失已久,里头的方子专治绝症。 但传闻也只是传闻,这几个贵族少年,虽皆出身于勋贵之家,但却连皇帝的袍角都摸不着。 同他们讲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说也罢。 大夫都如此说,可见郁大小姐是真红颜薄命,即便再名动长安,也不过是空余回忆。 秦婉卿在一旁听着,很识趣地不声不响。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再是开心也得自个儿偷着乐,私底下回屋里,蒙着被子放肆地笑也没人知道。而现下露马脚怕不是傻的,这几个男人都紧张着呢,她可不要当他们眼里的恶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气,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厌恶。很明显,秦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婊里婊气,事实上若论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该惺惺相惜。 郁暖在里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厢房里头,绣纹繁复的床帐。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悦道:“大小姐,你可醒来了!” 郁暖点头,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罢。” 清泉劝道:“大小姐,大夫说您体虚,要您多躺会子,不若照着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两日再走吧?马车颠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轻声打断,只是整理着发丝,平视铜镜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43.第四十三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崇北侯冷道:“滚出去, 堂堂侯府世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恪之一脸莫名其妙, 有点懵懵看着老爹,心想明明前日还随口答应的, 现在怎么一脸铁青? 郁暖方才不过默默旁观,作为一个笼统知晓全局的人, 她当然知道崇北侯的心情。 天子亲自斟酒,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 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 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 毕竟乾宁帝登基时, 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 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 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 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 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只有姿态足够低, 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 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不值一提。 真是,伴君如伴虎,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郁暖的每只猫咪都有一间宽敞富丽的屋子住,而每一间屋子都分别装着许多猫咪的小玩具和吃食,所以她通常是一间间屋子撸,撸完一只洗洗手换另一只。 原著中并未对郁大小姐的个人喜好作具体描写,或是她自己没看见。 故而,她也是穿进书里,才知道郁大小姐也是个狂热的猫奴。她在忠国公府后院辟了整整一个偏院来养猫不算,就连伺候猫主子的家仆都有十几位。 而郁暖对猫的偏好很宽泛,从小土猫,到极北颚人进贡的长毛异瞳猫,各个品种荤素不忌,只要她喜欢都会收入囊中精心饲养。 当然,颚人进贡的猫咪是近些日子宫里赏的,最近几年本朝与颚人关系紧绷,故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有渠道,而且还要防范着避开。 那只小狸奴,大约是因为宫里嫌放在百兽园里累赘,才恩赏下来,倒是便宜了郁暖。 也是因为郁大小姐的猫奴天性,方便了郁暖私藏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喂猫的名义自己偷摸着用,亦没人会觉得奇怪。 当然,猫咪最好不要用人类的膳食,这是常识,所以郁暖一般只是带着零嘴进去装装样子。 住在东厢房的是一只奶牛小母猫。 小母猫一见她,便踏着软软的毛毡上前,仰着黑白双拼的小脑袋喵喵叫,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拿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蹭她两下,又露出软白绒绒的肚皮,认真舔舔粉嫩嫩,比豆腐还软的小肉垫。 郁暖一脸淡然清高:“……”然内心已无法自持。 可爱,极可爱! 在撸了半天猫咪之后,她皱着眉把清泉叫来:“阿咪现下几月大了?” 清泉作为郁大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对每样事体皆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于是立马恭敬道:“回大小姐话,阿咪快满一岁了。” 是的这只奶牛猫叫阿咪,真是,非常草率土味的名字。 郁暖微微点头,淡淡道:“那你去抓些寒凉的药来,往后每日由我亲自喂她。” 清泉不太明白,犹疑着问道:“……这寒凉的药或许有些太过伤身了,给阿咪用了,怕是不大好罢?” 郁暖面色苍白地坐在软椅上,瞧这样子已然是疲倦极了,却淡淡笑道:“方才我读了几本养家畜的医书,上头说,猫狗若是绝了生殖之欲,便能更长寿健康。阿咪年纪将将好,不若试试看,若是她用了凉性药制成的汤药,时间久了,大约便再无繁殖可能了。” 她之前确实翻了相关书籍,不过她实在查避孕的法子。方法很多,有些是不中用,有些瞧着太过奇诡,还是算了。只有凉药一方,在她看来尚且值得一试。 就和宫寒一个道理,不过女子宫寒是体质问题,凉药吃多了便是人为的宫寒,如此怀孕的几率便极低,自然对身子的损害也很大,但,好歹比另几样更极端的要温和许多,不至于让她立即领了便当。 当然,她不可能给自己的爱猫吃这种东西。母猫绝育,就她自己的匮乏知识而言,大概在古代还没有太好的方法,她不会冒险给阿咪吃凉药。 说完一长串,郁暖自己都觉得心很累。 为了不崩人设,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整整绕了一个长安加一个太原一个江南的距离,才说出自己的目的,真的累了。 清泉虽觉得很奇怪,但她对自家大小姐笃信不疑,况且大小姐对于狸奴的关爱不假,不过吃些凉性的药材,定然也不会有甚么事体。 于是,她便照着郁暖抄来的几味药材命人去抓了。 其中一味麝香还是让清泉使唤相熟的小厮去采买的,因为一般的药材也就罢了,只需能分辨的伙计来瞧瞧有无药性相冲便是了。而麝香一类的,虽不是甚么致命的药物,却需要坐堂的大夫来拿了药房认真分辨,确认没问题再敢抓药。如此一来,极有可能被看出药方的真实目的所在,故而还是隔开抓好些。 郁暖的动静,南华郡主不可能不知道。 女儿的一举一动,她并不想掌控,但这种特殊的时候,她完全不敢放任郁暖,只怕出事。 不过听到说是给女儿新养的小土猫吃药,说是能通过不生崽,延长寿命,南华郡主虽奇,但也就放手让她去了。 在她眼里,不过是只小猫罢了,随便吃些药材也没什么,自家姑娘能高兴便是。 更何况,郁大小姐长这么大,也不曾真的和她娘耍什么花心眼子,南华郡主更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会偷偷摸摸喝下给猫用的汤药,而且绝了生育能力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希望的,即便女儿不想嫁人。故而她自然不会想歪了。 隔天,照着药方煎好的药材便被放在八宝盒里头提给了郁暖。 郁暖顺其自然,带着药盒去了她的小奶牛猫屋里。 猫咪闻到药味,疑惑地喵喵两声,颤颤茸茸的小耳朵,一下跐溜蹿上房梁,团着身子在那儿一动不动,圆润的绿眼睛觑瞧着郁暖,又软软叫一声。 郁暖顺势道:“你们都出去,我来哄它吃药。” 于是,当仆从都离开,她便打开了八宝盒,取出了尚且温热的药碗。 她有点犹豫地顿了顿,舒了一口气,还是把药碗子拿起来,仰头一股脑儿喝尽了。 这药…… 呃,味道甜蜜蜜的,带点天然的柑橘味。虽确实有药味,却更像是……甜汤。 她睁大了眼睛,坐在那儿愣愣地眨了两下杏眼。 44.第四十四章(修河蟹)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外祖父年老, 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 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 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 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 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 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 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 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 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 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 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郁大哥没想到自家妹子这么倔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也实在吓人,不晓得陛下看到什么表情? 于是又慢慢拉着妹妹哄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只这孝道却不能丢,若叫娘亲爹爹听了那该多伤心?他们养着咱们,又非是给添堵的。若不能彩衣娱亲,那也好歹莫要吓折腾,爹娘这年事已高,只盼着能高高兴兴送你出嫁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身子病弱成这般,比寻常人更难承受这般捣腾,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自个儿啊?你说是吧,况且,哥哥同你说,这男人可不能光看外表啊,这外表和家境都算不得什么,有时候你得……” 郁暖有点懵,可能由于原著是男主视角的原因,她是真的不记得原著里还有郁大哥赶着来掺上一脚了,不仅掺上一脚,还话那么多,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一长串,也是活久见。 于是她虚弱打断道:“兄长……你能让我清净着些么……” 然而清净不了,因为原静也来了。 原静是郁暖的手帕交,更是她的护犊子知心大姐姐,并且也一心为着郁暖着想,希望她不要贸贸然嫁给周涵,葬送了身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 呃,并且原静与郁成朗之间,还有点隐晦的微妙在里头。 郁暖这两日卧病在床,这事儿忠国公府可是谁都没透。原静也是……听闻郁成朗归来了,才提着裙角来忠国公府拜访的。 一进郁暖屋里,便听到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郁暖,让她注重身体。 原静觉得这很应该。 这人还劝郁暖,让她不要净给爹娘添烦心事儿。 原静也觉得这应该。 这人又劝,让郁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男人嘛,绝对不要看脸看家世,得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气魄有没有本事。 原静觉得,这不可以。 于是她竖着眉进去,然而一见郁成朗浓眉挑起,长身玉立在那儿,这姑娘便怔怔忘了该说甚么,只愣愣丢下一句:“还是……叫阿暖自己想清楚罢。” 郁成朗拧着眉看她,直白问道:“请问姑娘是?” 原静心中苦笑,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我姓原。” 郁成朗了然,点头笑道:“是原姑娘。多年前我离开长安之前,还得了你赠的糕点。” 原静心中略松,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是,没想到大公子还记得。” 郁成朗点头道:“你我儿时相识,我自记得比旁人清些。” 原静面上微红,低头轻声道:“阿暖的事,为何你那般说?我看周家三公子没什么好的,你把她往火坑里推作甚么?” 郁成朗看了一眼像是要哭昏过去的妹妹,终是叹息一声,慢慢道:“在下请原姑娘出去一叙罢,让她先歇息着。” 他又看了眼摆在案上的锦盒,对郁暖苦笑道:“阿暖,这是一位贵人相赠,说是予你的新婚礼……那可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你出嫁前,切切记得要戴上。” 郁暖别过脸去,只作不曾听到。郁成朗则叹息一声,只得先退出去。 然而,等郁成朗和原静都出去了,仆从们尽皆散去,郁暖才颤颤巍巍下了地,纤白的手指轻轻打开描金的锦盒。 有了避孕的想法,郁暖便开始筹谋着怎样永久性绝孕。 若是要温和不伤身,那她还真是没法子,她又不是大夫,更不是浸淫家宅多年的管事夫人,如何知道那种避子汤哪里得来?况且那类的药物,既要温和,又得避孕率高,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十有八九仍有怀孕几率。 所以,她选择来剂狠的。 隔日,郁暖被清泉搀扶着颤颤巍巍去后头撸猫。 是的,她对狸奴们已是真爱了,自己倒是这幅样子,苍白柔弱到了极点,弱柳扶风来形容都不足够了,秋风一吹就能刮倒了,竟然还想着撸猫…… 郁暖的每只猫咪都有一间宽敞富丽的屋子住,而每一间屋子都分别装着许多猫咪的小玩具和吃食,所以她通常是一间间屋子撸,撸完一只洗洗手换另一只。 原著中并未对郁大小姐的个人喜好作具体描写,或是她自己没看见。 故而,她也是穿进书里,才知道郁大小姐也是个狂热的猫奴。她在忠国公府后院辟了整整一个偏院来养猫不算,就连伺候猫主子的家仆都有十几位。 而郁暖对猫的偏好很宽泛,从小土猫,到极北颚人进贡的长毛异瞳猫,各个品种荤素不忌,只要她喜欢都会收入囊中精心饲养。 当然,颚人进贡的猫咪是近些日子宫里赏的,最近几年本朝与颚人关系紧绷,故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有渠道,而且还要防范着避开。 那只小狸奴,大约是因为宫里嫌放在百兽园里累赘,才恩赏下来,倒是便宜了郁暖。 也是因为郁大小姐的猫奴天性,方便了郁暖私藏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喂猫的名义自己偷摸着用,亦没人会觉得奇怪。 当然,猫咪最好不要用人类的膳食,这是常识,所以郁暖一般只是带着零嘴进去装装样子。 住在东厢房的是一只奶牛小母猫。 小母猫一见她,便踏着软软的毛毡上前,仰着黑白双拼的小脑袋喵喵叫,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拿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蹭她两下,又露出软白绒绒的肚皮,认真舔舔粉嫩嫩,比豆腐还软的小肉垫。 郁暖一脸淡然清高:“……”然内心已无法自持。 可爱,极可爱! 在撸了半天猫咪之后,她皱着眉把清泉叫来:“阿咪现下几月大了?” 清泉作为郁大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对每样事体皆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于是立马恭敬道:“回大小姐话,阿咪快满一岁了。” 是的这只奶牛猫叫阿咪,真是,非常草率土味的名字。 郁暖微微点头,淡淡道:“那你去抓些寒凉的药来,往后每日由我亲自喂她。”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所以, 她选择来剂狠的。 隔日,郁暖被清泉搀扶着颤颤巍巍去后头撸猫。 是的, 她对狸奴们已是真爱了,自己倒是这幅样子,苍白柔弱到了极点, 弱柳扶风来形容都不足够了,秋风一吹就能刮倒了,竟然还想着撸猫…… 郁暖的每只猫咪都有一间宽敞富丽的屋子住, 而每一间屋子都分别装着许多猫咪的小玩具和吃食, 所以她通常是一间间屋子撸, 撸完一只洗洗手换另一只。 原著中并未对郁大小姐的个人喜好作具体描写, 或是她自己没看见。 故而,她也是穿进书里,才知道郁大小姐也是个狂热的猫奴。她在忠国公府后院辟了整整一个偏院来养猫不算, 就连伺候猫主子的家仆都有十几位。 而郁暖对猫的偏好很宽泛, 从小土猫,到极北颚人进贡的长毛异瞳猫,各个品种荤素不忌, 只要她喜欢都会收入囊中精心饲养。 当然,颚人进贡的猫咪是近些日子宫里赏的,最近几年本朝与颚人关系紧绷, 故而他们自己不仅没有渠道, 而且还要防范着避开。 那只小狸奴, 大约是因为宫里嫌放在百兽园里累赘,才恩赏下来,倒是便宜了郁暖。 也是因为郁大小姐的猫奴天性,方便了郁暖私藏了许多精致点心,以喂猫的名义自己偷摸着用,亦没人会觉得奇怪。 当然,猫咪最好不要用人类的膳食,这是常识,所以郁暖一般只是带着零嘴进去装装样子。 住在东厢房的是一只奶牛小母猫。 小母猫一见她,便踏着软软的毛毡上前,仰着黑白双拼的小脑袋喵喵叫,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拿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蹭她两下,又露出软白绒绒的肚皮,认真舔舔粉嫩嫩,比豆腐还软的小肉垫。 郁暖一脸淡然清高:“……”然内心已无法自持。 可爱,极可爱! 在撸了半天猫咪之后,她皱着眉把清泉叫来:“阿咪现下几月大了?” 清泉作为郁大小姐的大丫鬟,自然对每样事体皆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于是立马恭敬道:“回大小姐话,阿咪快满一岁了。” 是的这只奶牛猫叫阿咪,真是,非常草率土味的名字。 郁暖微微点头,淡淡道:“那你去抓些寒凉的药来,往后每日由我亲自喂她。” 清泉不太明白,犹疑着问道:“……这寒凉的药或许有些太过伤身了,给阿咪用了,怕是不大好罢?” 郁暖面色苍白地坐在软椅上,瞧这样子已然是疲倦极了,却淡淡笑道:“方才我读了几本养家畜的医书,上头说,猫狗若是绝了生殖之欲,便能更长寿健康。阿咪年纪将将好,不若试试看,若是她用了凉性药制成的汤药,时间久了,大约便再无繁殖可能了。” 她之前确实翻了相关书籍,不过她实在查避孕的法子。方法很多,有些是不中用,有些瞧着太过奇诡,还是算了。只有凉药一方,在她看来尚且值得一试。 就和宫寒一个道理,不过女子宫寒是体质问题,凉药吃多了便是人为的宫寒,如此怀孕的几率便极低,自然对身子的损害也很大,但,好歹比另几样更极端的要温和许多,不至于让她立即领了便当。 当然,她不可能给自己的爱猫吃这种东西。母猫绝育,就她自己的匮乏知识而言,大概在古代还没有太好的方法,她不会冒险给阿咪吃凉药。 说完一长串,郁暖自己都觉得心很累。 为了不崩人设,为了不引起怀疑!她整整绕了一个长安加一个太原一个江南的距离,才说出自己的目的,真的累了。 清泉虽觉得很奇怪,但她对自家大小姐笃信不疑,况且大小姐对于狸奴的关爱不假,不过吃些凉性的药材,定然也不会有甚么事体。 于是,她便照着郁暖抄来的几味药材命人去抓了。 其中一味麝香还是让清泉使唤相熟的小厮去采买的,因为一般的药材也就罢了,只需能分辨的伙计来瞧瞧有无药性相冲便是了。而麝香一类的,虽不是甚么致命的药物,却需要坐堂的大夫来拿了药房认真分辨,确认没问题再敢抓药。如此一来,极有可能被看出药方的真实目的所在,故而还是隔开抓好些。 郁暖的动静,南华郡主不可能不知道。 女儿的一举一动,她并不想掌控,但这种特殊的时候,她完全不敢放任郁暖,只怕出事。 不过听到说是给女儿新养的小土猫吃药,说是能通过不生崽,延长寿命,南华郡主虽奇,但也就放手让她去了。 在她眼里,不过是只小猫罢了,随便吃些药材也没什么,自家姑娘能高兴便是。 更何况,郁大小姐长这么大,也不曾真的和她娘耍什么花心眼子,南华郡主更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会偷偷摸摸喝下给猫用的汤药,而且绝了生育能力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希望的,即便女儿不想嫁人。故而她自然不会想歪了。 隔天,照着药方煎好的药材便被放在八宝盒里头提给了郁暖。 郁暖顺其自然,带着药盒去了她的小奶牛猫屋里。 猫咪闻到药味,疑惑地喵喵两声,颤颤茸茸的小耳朵,一下跐溜蹿上房梁,团着身子在那儿一动不动,圆润的绿眼睛觑瞧着郁暖,又软软叫一声。 郁暖顺势道:“你们都出去,我来哄它吃药。” 于是,当仆从都离开,她便打开了八宝盒,取出了尚且温热的药碗。 她有点犹豫地顿了顿,舒了一口气,还是把药碗子拿起来,仰头一股脑儿喝尽了。 这药…… 呃,味道甜蜜蜜的,带点天然的柑橘味。虽确实有药味,却更像是……甜汤。 她睁大了眼睛,坐在那儿愣愣地眨了两下杏眼。 没想到这凉药味道这么好? 等过了会子,她叫来清泉道:“这药是按照方子煎的?” 清泉点点头,肯定道:“自然,绝不会出错,奴婢吩咐了甘泉盯着呢,只怕给大小姐的爱猫吃坏了,半分都没有错的。” 甘泉是南华郡主派到郁暖身边,专门负责调理她身子的丫鬟。尽管郁暖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但人还是得有希望的,不能随便自暴自弃的嘛,所以她的日常三膳点心皆还是被严格审察过,保质保量保营养的。 郁暖于是便放心了,点点头道:“那便好。” 当晚,郁暖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看着帐顶微微叹息。她不晓得这凉药吃了会不会难受,大约长久地用,来月事的时候肯定非常不好受。但也没办法,她宁可不好受,也绝对不要怀孕。 凉药郁暖是打算长期喝的,但喝的同时,她也没少吃东西。毕竟寒性的东西空腹单独吃,还是很伤胃。 结果就是,她莫名其妙地胖了些。 虽然她所谓的胖,还是很瘦,然而比起绝食作天作地之前还要更丰腴些,也是非常尴尬,搞得像她很随便地在作一样。 于是郁暖加倍地作天作地,她哥郁成朗几乎被妹妹作得面如土色,却还要天天来瞧她,哄她吃东西,给她洗脑讲道理。 说真的,郁成朗说个一两天不算什么,天天像念经一样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可能和生化武器没什么区别。横竖是真的把她脑袋都念叨成一团乱,有时候梦里还能出现郁成朗的碎碎念,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被洗脑成功了。兄妹俩简直是在互相伤害。 隔天,难以忍受亲哥唠叨的郁暖,终于从架子床深处爬起来,给素白的面上涂了层脂粉,又抿了薄薄一层水红的口脂,对着铜镜照了几下,起身道:“去瑞安庄,我也有几日不曾抄经书了。” 一开始,还是缃平长公主派马车来接送,但是由于经书数量莫名增多了不少,郁暖便主动提出往后都由她自家的马车接送,这样也方便。于是缃平公主也不曾坚持,知晓她身子弱,更是放宽了要求,只说稍稍多隔几日也没事,不必多强求。 于是郁暖真的没有再强求自己。 今日的瑞安庄,与往常没甚么不同的。 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她的糕点由梅子酥变成了梅子糕和梅子酪…… 她其实不太明白,到底为什么瑞安庄的厨房这么爱做梅子酥和红豆酥,梅子糕和红豆糕,梅子汁和红豆汤,梅饼和红豆饼…… 算了,还是不要多追究了,夹紧尾巴默默做人比较好。 小屋里头布置得非常简单雅致,窗前每趟都有各色的珍贵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含露雍容。郁暖不经感叹一下,瑞安庄真的豪气,某几趟她还见着几朵珍惜品种,那可是外头精心养来斗花的,一朵便要几百两银子,觑成色再往上加价,更遑论她还有些她不认得的,估计也是有价无市,极为珍贵的品类。而临窗的书桌上,时常换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来摆放。 可惜都不是她喜欢的。 都是各种各样的兵法书,和枯燥无味的经书和史书,或许被别的宾客翻阅过,还并非是崭新的。她除了最初会翻开瞧两眼,后头再也没动过了。然而,这间屋子的管事仿佛不晓得她不喜欢还是怎么的……每趟她来都会有更多的书放上,直到现下熙熙攘攘挤了满书架。 还是算了,这种事便不要麻烦别人了。 可能人家就觉得,郁大小姐特别冷硬粗犷,就喜欢并适合看兵书呢? 她在里头认真抄了一个多时辰,把这两日不曾写的也齐齐补上了。只抄到后来,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手腕略酸,头晕目眩的,实在不太适意。于是郁暖便搁了笔,准备坐着歇息会子。 她正吃着梅子糕的当口,外头有身着雅致锦衣的婢女进来,隔开几步对她恭敬一福,定声道:“郁姑娘,咱们太后主子想见您。还您请随奴婢来。” 郁暖于是淡然颔首,心里头依依不舍地把糕点放下。 虽然她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皇宫里不呆,偏偏跑到瑞安庄里去,但也无甚所谓。于是便被清泉搀扶着,婷婷袅袅,莲步轻移,随那婢女去了对面的小楼。 她只见过太后一面,现下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 天光和朗,老太太通身沉淀着雍容和沉静,一身檀色便服,正坐在窗前吃茶。她面前的木案上还摆着个甜白瓷碟子,上头精致叠了三两块点心,时不时亲自斟小杯香茶,一副惬意悠闲模样。 姜太后见郁暖来,于是淡淡笑起来。 老太太和善点头,轻缓道:“好姑娘,快坐罢。” 郁暖一礼,被清泉扶着缓缓落座。 太后见她面色略有苍白,于是略一皱眉,询问道:“这是怎么了,哀家瞧着,像是面色不大好。” 郁暖垂眸,轻轻回道:“日常便是这般了,并无大碍,这阵子还胖了些。” 太后想想也是,露出一个微笑:“丰满些好。” 郁暖无辜抬眸看她,一脸不解:“……” 她的眼珠在眼光下有些泛棕,像是上好的琥珀,又像是一只懵懂的小狸奴,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又聊了会儿,郁暖才微微放松下来。 太后真是,太会聊天了。只要这个老太太愿意,她绝对是最慈祥和善的婆婆,甚么事都能聊一点,却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便又是个平和有趣味的新话题。 说了一会子话,太后含笑道:“听闻你要成婚了,哀家年纪大了,也不晓得送你甚么好儿,便想着赏你一对儿玉如意。哀家当年还是先皇太子妃时,于新婚之夜,便用的这对儿如意压帐,算算日子,它们也跟了哀家几十年了……来人,把哀家那对如意拿来。” 郁暖一怔,立即起身恭敬地磕头谢过,却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有太后娘娘先前给我的礼儿,阿暖便知足了。” 姜太后听罢思索一番,才露出一丝隐约玩味的笑容:“那条襦裙,并非是哀家的。而这玉如意才是哀家为你准备的。我的好姑娘,你且收下。” 46.第四十六章(修河蟹)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她就差没在荷包上绣大名了。 为了给男主戴绿帽, 也是非常拼命。 郁大小姐出去了, 怎会没人注意到? 注意到的人还不少, 总有一两个胆大的想跟上去。不求能和曾经的女神说说话, 只求能偷窥个一两下, 心中也暗爽极了。 她穿着红裙, 纤腰如柳, 一头墨发以玉簪固定, 远远看去像是一团柔美的烈火,在人心间灼烧,又不经意间露出小半截玉白的脖颈,勾得人口干舌燥。 郁大小姐仿佛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 侧眸露出小半张脸, 神色淡淡,却放缓了步伐, 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后头跟着的蓝衣公子是郁大小姐的暗恋者。和别人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一样,他就喜欢郁大小姐那张脸。不论她是神女也好,跌落神坛也罢,只要脸还在,他就一直迷恋她。 现在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冰清玉洁不可侵犯,他反而更加兴奋。 如果是这样的话, 偷偷把郁大小姐按在树边轻薄, 想必也是可以的。 毕竟丢失了名节的她, 即便受了侮辱, 也有口难言。而旁人只会觉得是郁大小姐的过失,而他一个男人会有什么错?呵呵。 到时候或许还能用此事让郁大小姐那个蠢货丈夫没脸,或许还能借此要挟他,让那个蠢货偷偷帮他暗度陈仓,继而再次一亲芳泽,直到这女人容颜不再,成了鱼眼珠子,他再罢手放过她。只是或许那时候这女人已经离不开他了,毕竟她那个平庸的未婚夫,又能给她带来甚么快乐呢?他越想越爽,腌臜的念头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稍远处的郁暖脚步一顿,想了想,乘四下无人能见,抬手把自己的一只羊脂白玉的耳珰给摘下,悄悄放在荷包里头。 这样,物证更全了。到时候她回去,若有人发现她的耳铛不在了,这件事就会有人记着。以后有人借此挑衅男主,那也会更方便些。 感知到后面的人越走越近,郁暖瞧瞧往右走,顿时隐没在大树间。后头那个蓝衣男人更加急切了,她隔了一段距离,仿佛都能听见他急不可待的喘息声。 她汗毛竖起,略一皱眉,加快了脚步,不经意间,腰间的月白色绣莲纹的荷包也坠落在草丛里。郁暖松了一口气,立马急步绕路走开,她并不准备和那个人正面相见,这样不仅麻烦,而且会令她不适意。 那头郁大小姐仿佛发现了端倪,立即快步离开,蓝衣男人穷追不舍到一棵树下,却失去了她的踪影。 男人有些恼怒起来,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握紧拳头,轻轻喘息纾解着自己的欲望。忽然,他发现草丛里,有一个月白色的荷包,上头绑着一对羊脂白玉莲花佩,精美典雅。 这是郁大小姐的佩饰。作为郁暖的迷恋者,他非常清楚。 他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似乎能从上头闻见女孩家芬芳秀美的味道。那可是全长安男人梦中的神女啊……他忍不住战栗起来,兴奋喘息两下,蹲下准备捡起荷包。 突然,有一个身量颀长,身着暗竹纹白袍的男人从阴影处缓缓而出,仿佛悠闲散漫,却精准无声,一下踩中了那双急色的的手,使他动弹不得,又在他反应过来前,狠戾地以脚尖碾了碾,霎时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他仿佛十分轻松,面上甚至噙着笑意。蓝衣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惨叫,骨骼咯吱声响起……他的手断了! 男人垂眸,修长的食指抵唇,声音低沉,认真微笑道:“嘘——不要出声,不然……”他语声缓慢,轻轻用力,这次草丛中有暗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来。 蓝衣男人已然面色蜡黄,脑袋里轰隆隆的,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是他不想,只是,实在太疼了,入心入肺的疼,断掉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他两眼一黑,脑袋里完全紊乱起来,就连郁大小姐勾人的背影,都已经淡化。 男人眸底清贵寂寂,含着笑意温和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嗯?” 蓝衣男人喘息半天,才竭尽全力说出一句残破不全的话来:“……你……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的侧颜峻挺,垂眸时落下小片阴影,仿佛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想不想试试,当阉人是甚么感受?” 蓝衣男人打心底里颤抖起来,虽然他不晓得这人是谁,但他莫名非常肯定,这个可怕的男人一定做得出来。牙齿都在咯吱咯吱上下打颤,他拼命憋出一句:“……不……求求你……我求你!不要……” 话没说完,他脑袋狠狠一懵,剧烈的钝痛袭来,瞬间便重重摔倒在草丛里。 贵公子轻轻擦拭自己修长的手,眉目低垂,又慢慢把地上的荷包捡起。 荷包上头绣着精美繁复的莲纹,羊脂白玉触手生温,细腻而有光泽。他拿近了些,便闻见徐徐清香,典雅馥郁。 男人长眉微挑,打开荷包后,便发现里头有一只耳珰,仿佛还带着少女的余温,一眼略过其余,却见还有一束乌黑的秀发,暧昧中透着情思。 他的眼眸冷漠,缓缓勾起一抹微笑,明明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却由于过于阴郁,而显得很可怕。 这头,郁暖绕来绕去,饶了大半日,才堪堪绕回原处。此事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一张脸被晒得通红,甚至隐隐有些疼痒。 她有些懊恼起来,因为她忘记自己的皮肤多脆弱了。 现在才发觉,郁大小姐除了长相,和她还有的共同点就是,同样拥有极白却脆弱的皮肤。每逢夏日,郁暖总会全身涂上防晒,并且戴上口罩和防晒帽,必要时甚至不敢露出太多的肌肤。 她的皮肤有些太过敏感娇嫩,平时轻轻一掐便会留下红痕,整整一天都很难消除,而夏日里要是被曝晒稍长,便会长斑蜕皮,甚至疼痒得厉害。如今换了一副身子,她真以为能摆脱那种过于脆弱的体质了。不成想,郁大小姐的身体不仅样貌和她一样,体质也没有任何区别。 她被晒得甚至有些轻微犯恶心,头晕目眩的说不出话,就连秦婉卿在上头与她说话,她都分辨不出。 秦婉卿见郁暖低头不说话,便勾起红唇,微笑道:“怎么了,郁大小姐?不过是问两句婚事儿的事体,你不愿说便罢了,装作听不见,仿佛有些无礼了罢?” 郁暖穿着红裙,身材纤细得恰到好处,冷白的皮肤像是用冰雪堆砌的,而她的神色还是像从前一般冷淡自若,只一双眼睛恍恍惚惚的,仿佛快要睡着了。 秦婉卿有些怒气,美眸流转间,却发现郁暖左边的耳珰不见了。 秦婉卿吃吃笑道:“郁大小姐出去一趟,如何连耳珰子都掉了?照理说,不过走两步路罢了……况且,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哎呀,郁大小姐出去走走路,竟然都能把自个儿走成这般样子呢。” 她这话说的有些无理取闹,隐隐还像是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不过是出去一趟,竟然能大做文章,也不过是仗着郁暖名声有碍罢了。 郁暖从前的拥趸者一个也不说话,皆沉默着,像是不认得她。于是她只好自己说,有些吃力勉强道:“我自小身子弱些,皮肤更是受不得晒。稍稍照了一会子日光,便成了这般,大约今儿个归去,要蜕一层皮也未可知,请秦姐姐莫要见怪……” 她说着眼波流转,仿佛有些吃力地靠在椅子上,只堪堪维持住方才的姿态,脖子上泛着粉色,又是娇气又是可怜。 谁不晓得,方才郁大小姐出去,是因为秦婉卿嘴上不饶人?明知道人家体质不好,竟然还追着怼,也是在太过分了些。 秦婉卿面色不好看,见也没人附和她,便有些赌气起来,冷冷道:“罢了!” 郁暖盈盈含泪,轻声道:“我知道,秦姐姐不喜欢我。其实,我今日穿着你喜欢的红衣来,也是为了告诉你,我真心想要同你友道的。可若你如此,便罢了……往后,我再不出现在你眼前便是。” 秦婉卿一时噎住,只觉得郁暖真够不要脸的。 郁暖又苍白着脸,微微笑起来,勉强支撑着道:“我快要出嫁了,往后我那几个朋友,阿素,善儿她们……也得拜托秦姐姐照拂才是,我这就走。” 她说完看了那几个姑娘一眼,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笑容,仿佛是要和她们道别。郁暖本就生得柔弱精致,此番更是可怜极了,既是淡然又是惹人怜悯。 此话一出,以往与她交好的姑娘,皆面上有些过不去。 她们从前和郁暖有多好,现下便有多羞愧。人家即便跌落谷底,还是想着她们,可她们呢?竟然为着虚无缥缈的名声,便生生冷落了郁大小姐。 一个绿衣少女起身道:“我与郁大小姐一道走,横竖也呆够了。”她此话一出,另几个少女也犹豫着三三两两站起来,护着郁暖一道出去,而郁暖因着体质原因,有些走不动路,却还是含着泪水,被她们搀扶着离开。 秦婉卿深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光彩,只一双手紧紧握着,狠狠掐进雪白的皮肉中。 而郁暖不给他时间思虑这些,脚底打滑跌跌撞撞三两步没骨头似的扑上去,带起一阵属于少女的软香,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环住他的腰,拿醉红的面颊蹭蹭他的胸膛,含糊嘟囔道:“这是在……梦里么,怎地这样热,又热、热又冷……好舒服……”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他的动作看似暧昧,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霸道地压在爪下,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47.第四十七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想想就有点害怕。 丫鬟把她扶进一间厢房, 对她小心翼翼恭敬道:“郁大小姐, 奴婢为您寻衣裳来,请您慢候。” 郁暖看甚么都是重影儿的, 已经没心思管这些, 只茫然点点头, 便老实靠在榻上不吱声了。 她的样子特别乖顺,乌黑的眼仁半眯着, 像只打盹的小猫,纤弱的身子蜷在榻上, 困得睫毛颤个不停,又不肯睡过去。 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迷迷糊糊道:“快进来,给我更衣,等下我还要……去园子里呢。”去找某个人。 来人把她一把扶起, 这动作也不像是会侍候的样子,根本没有经验老道的丫鬟那样恰到好处的用劲儿,把她手腕都给捏红了, 疼死了。 郁暖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意, 半眯着眼,只顾着揉雪白软嫩的手腕,像只被弄疼了扭着身舔毛的猫咪, 又含糊委屈责备道:“小心些侍候啊, 力道怎么这么大, 我都给弄疼了。” 她看甚么都重影,头晕目眩的,只手腕上的痛觉特别清晰。只觉这丫鬟怎么劲儿怎么那么大?也不晓得吃甚么长大的。 郁暖没见侍候的动弹,便又转身慵懒倒回榻上,浑身骨头都酥掉了,伸着一只细腻玉润的手臂指挥道:“就这样穿衣裳罢,不想起来了。” “……” 身后侍候的丫鬟沉默着,一动不动的,跟个木头泥胎似的。 郁暖迟钝想了想,好像这个姿势是不太好穿衣裳。于是她又闭着眼,背过身,坐了起来。 她只觉今日这侍候的怪得很,平常不是都很主动精细的嘛,周家这丫鬟调I教得可不怎么好啊。 不过她还是勉为其难,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脱了外头的襦裙,只余一件月白色的系带的抹胸。她的肩膀细腻润泽,而少女的背影既纤瘦,又不乏单薄的美感。 若是自制力差些的人,恐怕都快压抑不住心底天然的施虐的欲了,因为她看上去太羸弱娇贵了。 她就像是一泓温软甜蜜的春水,若不被人抬手一饮而尽吞入腹中,便忍不住要伸手把她搅得散乱四溅,才肯罢休。 郁暖还处于茫然的状态,只微微偏头,雪白脖颈的弧度优雅而脆弱,似能让成熟的男人一手握住,甚至还有余力,能再一点点收紧大手的力道,好整以暇,带着微微冰凉的笑意,看她软绵绵挣扎扑腾,柔弱地求饶喘息,直到把这朵名动长安的雪莲花连根摘起,再揽进怀中。 一直沉默的仆从终于动了,他的手指微凉而有力,点在她的肩胛上,给她系上裙带,却并不多碰她,而他身上的味道禁欲优雅,又像是上好的松木香,泛着遥不可及的寒意,让郁暖莫名地想蹭两下。 可这人只是慢条斯理给她打了个结,勾勒出姑娘柔软的腰肢,便退后几步,离开了绣榻边。 郁暖有些迟钝地半转过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她真的喝高了,本身便是易醉的体质,又不知节制灌那么些酒,脑袋早就不转了,即便有一头野兽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她也不定有什么大反应,说不准还能托腮,眯起杏眼和凶兽对视。 她这样半靠在榻上,是个人都没法好好穿衣服,但她不肯起身,坐了半天,没支持住,无声无息便直接困过去了,纤长的睫毛无辜垂落下来,苍白着面颊有些像不懂事的小孩。 那人呼吸略低沉,指尖在她眼角眉梢轻轻碰触,修长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面颊,来回摩挲,力道不小,直到把她的皮肤给磨出了红痕,唇边津液晶莹,显得纯洁而柔媚,才散漫收了手。 醉酒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她觉得脑袋闷地很,又似在做梦,但全是混乱奇怪的梦境,胸口滞塞得不成,难过得她都想流泪,又偏偏不晓得找谁哭去,只好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委委屈屈地呜咽两声。 她并没有睡很久,毕竟心里头还存着事儿,即便神智无知的,但还是没法子坦然悠闲一觉到天明,故而不到半个时辰,便捂着脑袋,挣扎着从榻上靠起来。 她一起来,侍候的丫鬟便从外间进来,忙恭敬礼道:“郁大小姐可醒来了,不若吃些解酒茶?” 郁暖犹豫一下,还是摇头道:“不了,我只想去外头走走,应当不会有事儿罢?” 丫鬟犹豫一下,笑道:“这块儿的院里皆是自家人,小厮护院们都不能入内的,大小姐不必忧心。” 郁暖点点头,心下松了口气,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裳,皱着眉问道:“这是你给我换的?” 丫鬟垂着脑袋,恭敬柔声道:“是,奴婢看姑娘似是醉得起不来了,便给您粗略换了,以免您穿着脏衣裳歇下。” 郁暖还是有点头疼,但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她不能再拖了,也不晓得现下出去能不能遇上男主,大概……遇不上也不能算是她的错罢? 但她还是不太确定,只怕慢悠悠出去没机会遇上男主,自己倒落个脑壳疼的下场。但想想,这个几率确实不怎么大了,毕竟男主不可能成天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罢? 她扶着沿边起身,苍白着脸颔首道:“你不必跟着,我只出去散散心。” 丫鬟欲言又止,但却并没有再多说甚么了。 周家的院子更像是南方的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婉转却留白,空余三分遐想,却浅笑不语,比起忠国公府的更合她心意。 故而,郁暖本是随意走两步消消酒意,可现下却有些顿住。毕竟,也不晓得在哪里能遇上男主,不如走慢点也无所谓。 走了小半会儿,忽然听见前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个女人的声儿,娇滴滴又婉转似金玉。 “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了嘛。”女人的声音像是能滴水,又是抱怨又是娇媚。 她喘着气,声音越来越近:“你是不曾见,她在宴上满脸的愁苦,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自从你们定亲开始,她便厌恶你!你和她在一块儿有什么好的?况且你也知道她这么虚弱,又得了绝症,是个薄命的,难以为你生下子嗣呢……不若我帮你,与她断了罢?你、你倒是说话啊……” 那人又不接话,女人便接着说:“你看我怎样?我……我喜欢你,不舍得放开你,无论你怎么冷待无视我,我心里都有你!” 秦婉卿也是头一次,这样大胆地同人阐明心意,于是也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发臊,忍住羞怯,拿一双凤眼大大方方觑他,模样明媚而艳丽,胸口的一片雪白,细嫩又丰腴,似乎只要是个男人瞧了,都会食指大动。 她还娇滴滴杵在那儿,背着手,一身水红奢华的襦裙,一步不让等他回答。 男人终于顿住,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却又听她道:“我不瞒你,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不会欺瞒你任何,即便是爹爹也不能让我骗你了。我、我也不介意你有别的女人,一百个一千个都无所谓,只要你收了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男人似笑非笑,眯着眼看她,修长微凉的手指托起女人的精致的下巴,垂眸直视她美丽的眼睛,语气禁欲冷淡,散漫道:“不。” 然后,当他们抬头,同时看见了靠在歪脖树下的郁暖。 她满脸醉意,面色微粉,一双杏眼却闪闪发亮,像是某种弱小可怜的小动物,偶尔从洞穴口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即便身子柔弱不胜,她还是用手撑着身子,悄悄探着脑袋看他们。 郁暖反应迟钝地缓缓眨眼:“……”却对上男人的锐利阴郁的眼睛。 秦婉卿气得跺脚,狠辣阴冷看了郁暖一眼,咬牙娇哼一声,忍着羞耻转身便提着裙角走了。 郁暖孤身一人,罗裙纤素,体态风流,眉目柔弱绝色,像是一汪潋滟羸弱的泉水,被人轻轻一搅,便会支离破碎,涟漪道道。任谁见了她,都不得不感叹,那些为郁大小姐疯狂为她痴迷的谣传,或许也并非是虚言。 而郁暖只是对少女微笑一下,并不说话。 少女见她不答,也不过是露出一软和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道:“郁大小姐可有见过我表哥?您别看他平日里都不爱说话,但其实待人特别好的,下趟我引你去瞧瞧他罢。” 她一脸天真,熟稔地柔声细数着自己和三表哥的日常,又带着笑问了郁暖她身边的事体,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又仿佛与她特别亲近。 郁暖回答的皆很简略,垂眸却又听少女笑着道:“你不晓得,我三表哥夜里困不着,总去池边喂鱼呢,他一向都有这般习惯的……” 习不习惯的郁暖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小表妹,由于小时候被男主救过,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男主身后,维护他并单方面(...)陪伴温暖他。即便周涵面上不显,她也对他充满仰慕。 郁暖轻轻点头,走到拐角处顿了顿,才淡声问道:“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愣了愣,顿住,仿佛没有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般,自然而然亲密道:“叫我楚楚便好了!抱歉之前忘了告诉郁大小姐了,我以为你知道的。”说着又吐舌,模样天真娇憨。 郁暖嗯一声,道:“我问的是全名,抱歉,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呢。”她的语气很随意,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冷淡样子。 少女柔软有致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看着郁暖勉强微笑着,弱声道:“我名叫徐楚楚……先头或许楚楚有些冒犯了,只是太想着与您亲近了,以为郁大小姐要嫁进来,应当很是晓得我是谁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郁暖嗯一声,视线在徐楚楚身上略过,面色有些冷淡,把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眉目微凉道:“抱歉,我不习惯这般。” 徐楚楚立马细弱道:“好,往后,楚楚再也不会了。”说着又有些委屈地低头。 郁暖没有搭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引我去宴会的地儿罢,还是不要迟来的好。”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笔直优雅,像一只脆弱高贵的天鹅。 像郁大小姐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女,自然不会把徐楚楚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表妹看的多重,于是指使人的语调,便像是在使唤一个最普通的婢女,非常漠视且不友好。 徐楚楚忍气吞声惯了,眼里含着一包泪,但只是吸吸鼻子,颤着声音道:“我来给大小姐引路,前头回廊有台阶……郁大小姐小心。” 郁暖看了徐楚楚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甚至也懒得关心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小表妹是不是和原书第三人称视角描写的那样纯白无辜,她都管不着。 到了开宴的花厅,郁暖不出所料地见到了秦婉卿。觑她正身着一身水红掐金襦裙,挽着精致的蜀绣半臂,挂着精致慵懒的笑容,与周家几个姑娘,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说着话,时不时发出轻笑声来。 郁暖没来由觉得有点心累,所以只是挑了稍远的一块儿地,慢慢坐下了,扬起细巧的下颌道:“徐姑娘自去忙罢。” 徐楚楚挨着她坐下,不太敢往对面瞧,有些细弱道:“这怎么成的?郁大小姐是我未来的表嫂,三表哥待楚楚很好的,楚楚自然要同您一道的。” 郁暖嗯一声,却不曾阻止。 她看徐楚楚瞧秦婉卿的那个样子,作为老对头,她这心中也便有所猜测了。肯定是秦婉卿没给徐楚楚好脸色看,甚至给她难堪,并刁难过她了,这徐小表妹才怕成这幅样子。 48.第四十八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秦恪之急了, 暗暗用眼神示意,一张乌青的脸上眼神乱飞。 崇北侯冷道:“滚出去, 堂堂侯府世子,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恪之一脸莫名其妙,有点懵懵看着老爹,心想明明前日还随口答应的,现在怎么一脸铁青? 郁暖方才不过默默旁观, 作为一个笼统知晓全局的人,她当然知道崇北侯的心情。 天子亲自斟酒,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 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 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毕竟乾宁帝登基时,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 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 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 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 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 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 只有姿态足够低, 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不值一提。 真是,伴君如伴虎,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这枚玉佩…… 她觉得非常眼熟。 并且,它和上趟踏青宴上秦婉卿刻意所戴的那枚很相类,但却不似秦婉卿的那枚簇新而华丽。 这块瞧着年代更久远,式样古朴低调,质地似玉似石,难辨究竟,棱角磨得圆润而泛光,仔细轻抚时,便能感受到指腹下复杂细微的纹路。她眼眸微凝,又见侧方镌刻着古老晦涩的铭文。 说来惭愧,其实她看不懂这些铭文。 虽偶尔会在两本珍藏得泛黄软烂的古籍上瞥到两眼,但由于这也不是现下长安贵女们会学的东西,她更不是个好学之人,翻书大多是为了人设装装样子,故而她从来没想过弄懂那些古老的文字。 秦婉卿的那块,是仿着男主所戴的玉佩复刻来的,但仔细一辨却仍是有所不同。 而她收到的这块,却和戚寒时日常所佩的一模一样。 但明显,绝对不可能是同一块。 男主那枚玉佩,原著中有记载,除却是皇室传承之物,更是整个瑞安庄的玉钥令牌。 也就是说,只要凭那块玉佩,便能让瑞安庄的总管事无条件遵从,不管是卖了这座长安人趋之若鹜疯狂砸钱的皇庄,还是一把火烧为灰烬,都无人敢有半分异议。 故而,这块玉佩定然是伪造的,戚寒时完全没有理由,把整个瑞安庄送给她。 郁暖轻轻蹙眉,没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得问问郁成朗,到底是从什么人手中得的,那个人如何又胆大包天至此,敢仿皇帝的贴身玉佩。 便是那个人不想要命,旁人还想活呢。 她发觉,自己这个读者似乎也不怎么称职,因为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仿佛在缓缓脱离她所以为的《为皇》原著,变得陌生而令她惶恐。 介于她看文一目十行的特性,她觉得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归功于自己看文太随意又没耐心,要知道自己会穿进来,那她肯定耐心用十种颜色的彩笔做笔记划重点,每晚用荧光笔温习几遍,再打印出来贴在墙上天天瞪圆了眼睛瞧。 而非是用一个月不到囫囵看完,既吃零食又兼看肥皂剧再边看文一心三用,回头想想大多数情节都印象模糊,几乎两眼一抹黑,特别棒棒了。 真是尴尬呢。 不过,还是算了,知道再多,她也只能按照人设剧情走,所以知道太多也没用,她是照样不能够自主的,照样还是要作天作地。而等她嫁给男主,她就要更作了,一天能拔好几次老虎须,甚么时候把他拔秃了,就能收拾收拾投胎去了。 想想竟然有两分不舍。 待稍晚时,郁成朗回来了,郁暖又开始作天作地不得安生,一边哭一边苍白得像是要昏厥过去。 郁成朗是真拿她没法子,急得团团转,叹气道:“小姑奶奶,你这到底是要做甚!你是水做的不成,一日到晚的,哪儿有那么些泪水流?” 郁暖拿帕子盖住巴掌大的脸蛋,泪水打湿了月白的绸帕,她不自觉抽噎道:“横竖你们都不疼我,我便是流干了血泪,也没人疼我……这世上,再没人疼我了,我便是活着,又甚么意思?倒不如随祖宗去了,落得一片干净……” 郁成朗一个头两个大,他方才便听母亲说,妹妹寻常时候清冷淡然得很,只到了关键时候,那副任性脾气一上来,便跟洪水猛兽似的,作天作地,作得人脑子疼,极可怕。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信。 他的妹妹这么美丽可爱,怎么可能会作!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真的信了……因为他真的累了。 他觉得罢,或许妹妹还是不要出嫁为好。 她这幅娇纵任性,一不称心如意就满脸绝望仿佛全天下最惨的模样,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嫁给陛下那算甚么样子? 更何况陛下还是以另外的身份娶的她,其中因由错综复杂,他全然无法告诉任何人。 但若妹妹不得陛下欢心,或许她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一个庶子媳妇了。等到那时,周三公子这个身份被舍弃,也便是妹妹一辈子的结点。只若她被陛下所偏爱,自然便能一跃而上,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亦重新成为全长安姑娘艳羡的对象。 虽说陛下确实不太可能陷入男女之情。以陛下运筹帷幄时的寡情决断,爱上一个女人几乎不可能。 而郁成朗甚至难以想象,那得是多强大多聪慧的女人,才能叫陛下欣赏,以至于产生男女之爱。 但这个,人嘛……还是得有些做梦的余地,万一陛下就,对妹妹有点好感了呢?嗯? 可是这些话,他都无法对妹妹说。 这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 若非是皇帝的仆从使他带那锦盒给妹妹,郁成朗甚至都不敢掺和半分,只怕图惹怀疑。所以他能劝上两句,亦已是做到极致了。 这头,郁暖边哭,又边道:“这劳什子的锦盒也请兄长送回去,我不出嫁,更不会簪甚么旁人送的婚礼儿,你自送走……我再不想看到!”说着,又把脸侧进去。 郁成朗无奈叹息,只得道:“那是一位大贵人相赠,不瞒你说,他的身份便是爹爹去了,亦不敢多说半个字,你让哥怎么说道?况且,你新婚时戴着不就完了,横竖也不会如何的,反倒白白惹了人家不乐,那又是作什么?”他虽不知到底是甚么玩意,但料想也只是凤冠步摇哪一类的东西,故而也弄不懂妹妹,到底作甚偏不愿戴上? 其实,他也是没法子。 他的妹妹,难道自己不疼吗?但许多事情都很无奈,半点由不得人。 郁暖抽噎着不说话了。 郁成朗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于是深深看了妹妹一眼,便叹息着离开,又嘱咐婢子少说给妹妹进点食,再往粥菜里头摆点助眠之物,叫她睡得香甜些,省得又把自个儿身子折腾坏了。 49.第四十九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 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他的动作看似暧昧,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 一根一根, 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 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 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 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 霸道地压在爪下,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 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戚寒时审视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原著中只有极少数朝中的老狐狸,才能与他斗几个回合保持不露陷,而只要露出一点端倪,以他的锐利高智, 定然会一针见血, 堪破究竟。 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可是, 原著中,郁大小姐应该是被他一把冷淡推开,而并不是这样一根根给她掰手指……看来还得加把火。 郁暖于是锲而不舍地黏上去,打了个小酒嗝,红着脸又缠着他的手臂,乖乖拿脸颊蹭着,喉咙里还发出委屈可怜的音调。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居高临下阴郁瞧她,眸色阴晴不定,顿了顿,却忽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沉着,拍拍她的腰肢淡淡道:“莫要扭。” 郁暖蓦地睁大眼睛,一瞬间面色煞白难以置信,懵懵盯着他,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猝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她伸出手懊悔捂住脑壳,忍不住呻I吟出声,满眼盈满了生理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的样子实在太无助苍白了,以至于男人也有些皱眉。 又是心疾又是首风病,五六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朗不少,成日面色苍白,像是一碰就能化成雪水似的。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她更病弱娇贵。若老天过于垂爱,把她早早召回,只怕会空余下俗世阴暗的淤泥里,满是寂寥,负隅独行的人。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她急促地呼吸两下,又开始哭,不是她委屈,是疼得不成了,这趟也不像上趟一般心疾发作,晕也晕不过去,只好生受了这份剧痛。 她觉得,生孩子可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比生孩子还苦痛些罢。 全都是因为她太不聪敏了,琢磨不透男人阴沉不定的套路,又太粗漏大意。 实在该。 她一边疼,慢慢合上眼,已经开始半昏半醒了,强撑着一边思虑总结......男主比较爱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要小心提防……真正的郁大小姐若完全吃醉了,哪里像她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儿,她是绝不会像她这般懵懂惊愕的,看后文,郁大小姐也顶多只会在醒酒之后发作而已。 下次切切谨记。 她边想着,便忍不住阵阵疲倦和余痛,轻轻吸气,转眼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亭里,男人把她半搂在怀里,为她轻轻拨开汗湿的乌发,露出少女脆弱苍白的容颜。 他语声淡漠地,吩咐背后的暗卫:“叫太医来。” …… 郁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归去的马车上。 忠国公府的马车很大,足足能容下五六人舒适坐下,起车时稳得很,便是满满注了热水的杯碗,都能一滴不漏地走一程,故而郁暖睡得还算舒适,并没有甚么难受颠簸的地方。 她睁开眼时,便一眼瞧见了南华郡主,充满担忧泛红无措的眼睛。 郁暖苍白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 南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流泪,一把抱住女儿放声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能吃得这么些酒了?你自小身子弱成那样,甚么东西不禁你乱吃的?怎么能……这酒也是你能纵着用的?便是年长些的爷们,也未必受得了这么些!你这是要愁苦死娘亲么,啊?!” 郁暖垂眸,轻轻道:“没有的,只是……不曾注意罢了。” 南华郡主叹息,抱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姑娘,都怪娘亲,从前把你教得太死心眼了,更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纵成这般……你不要怨恨娘亲,娘真的老了,再受不了这些了。” 郁暖也不知如何说了。 南华郡主不是她的母亲,她甚至难以对南华郡主产生母女之情,但偶尔也会想,若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在,是否也长得和南华郡主一模一样?毕竟,她和郁大小姐的容颜,几乎没有半分区别。 她于是慢慢悔悟道:“娘……是我错了。” 但一个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并非是从小被教育成什么样子,长大了发现不对,还能再重新教导的。郁大小姐早就不是一张白纸,认错也只是为了让南华郡主不要伤心,仅此而已。 呃,毕竟她还要作的死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还不到她要表现出悔悟的时候罢,不然谁知道脑壳要疼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郁暖认完错,依依不舍地拒绝了南华郡主塞来的点心,又在南华郡主强硬的要求下,“难以下咽痛苦难当”地被逼着吃了大半碗温热的桂花粥。 嗯,这粥里还有一股很深沉浓郁的药味,不要以为加了桂花酱她就吃不出来了。 她用完膳,慢慢擦拭着唇边,苍白着脸问道:“我之前,晕倒了,是谁把我送来的?” 南华郡主愣了愣,才道:“你不是散步时候晕的,那丫鬟还说她在后头看着你,难道非是这般?”她说着微微拧起眉。 郁暖看了看南华郡主,觉得她应当真的不晓得,才轻轻道:“应当是的,只我已然不太记得了。” 她又有点愁,因为她发觉,她的上帝视角只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书里她不晓得的谜团多的是,根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比如周家,比如男主,都没有那么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书中内容可以概括的,因为若是变成真实的世界,那么逻辑必然需要自洽,而非是一笔带过。 她有些头疼。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见她神色迷茫,又拉着她的手道:“再用些罢?要不要再用点荔枝汁子,养颜的。” 郁暖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平淡着语气道:“那好罢……” 这荔枝汁子还是略凉的口感,用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她略有些燥热的感官都被安抚下来。 不过她记得,冰镇荔枝这种东西,在古代可奢侈了。 特别是长安这种位于北方的大都,想在炎炎夏日吃到南方的荔枝,况且还要这般甜蜜冰凉的,那即便是勋贵人家都难得。而即便得了,那也是要分成几股一房房送的。 在这个时代,于长安的夏日里吃荔枝汁,那大约和吃金子喝宝石没多大区别了。 荔枝汁太好喝了,她喝完还眨巴着眼看着碗口,但就是矜持着不说,好在南华郡主懂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带着笑意道:“这是临走前,周家一个奴仆送的,满满一大盏冰湃的,还吩咐叫你慢点吃呢。也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竟比皇家都奢侈享受。” 南华郡主说着又小心觑着女儿的神情,却发现姑娘喝得特别认真,小脸雪白泛着红晕,嘴唇吃得润红漂亮,完全没在想事情的样子。 郁暖边喝,其实也边觉得奇怪。 荔枝有价,在长安却基本无市。由于数量太少,极难保存,所以这只是贡品,并不对外贩卖,而大贵族们即便有金银,也几乎得不到。几乎全靠宫中赏赐,才能得以品尝。 更何况是绞成汁子,冰湃着喝,这种奢靡随意到极致的做法了。 真奇怪。 算了,不要想太多了,有的吃就很好。 想太多折寿。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谈家人,侍候垂钓,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50.第五十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 这件小屋里头的熏香味很特别。 那味道像是浅淡的柑橘味, 但却不尽然,又带着沉雅的药香味, 隐隐让她心神安宁, 胸中的郁气和沉缓,也仿佛消散无踪。 不过她并没有过度在意, 这只是熏香而已。 郁暖悬起手腕, 点下最后一捺,便缓缓舒气。时间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今日她还要和原静一道去淞阳楼赴宴。这趟开宴的人是秦恪之的堂妹秦婉宁,今日乃是她的生辰。虽然这姑娘在长安城里算不得多有名气, 家中虽和崇北侯府沾边,但也在两代前便分了家,但以郁大小姐的性子, 与秦恪之沾边的人她都得好生招呼着, 没准甚么时候便用得上了。 毕竟郁大小姐是如何也不想嫁给男主的, 她的不甘心, 郁暖多多少少都能体会到一些。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只需要负责好生照着人设走便成了, 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实在不愿意再遭受一趟了。 淞阳楼是全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 每日都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和富商来吃宴谈事。这里赚的是中高层勋贵的银钱, 也不曾有什么限制的地方,只要有银子便成。虽然价格也高,但和瑞安庄这种黑心皇庄毕竟不一样。 当然,没人敢嫌弃瑞安庄黑心,郁暖也不过是心里吐槽一下。 秦婉宁是个长得清秀偏上的姑娘,说话做事皆十分温和恰当,和她的堂姐秦婉卿就是两个极端,故而今日她的生辰宴,赏脸的姑娘也不少。 不过秦婉卿倒是没来。 秦婉卿这种性格,天生便喜欢旁人簇拥着她,和郁大小姐的心态如出一辙,而秦婉宁虽然普通温和,但和这个表姐从来不对盘,秦婉卿强按她头,逼她屈服当狗腿子,秦婉宁是怎样也不愿意,故而这对堂姐妹关系便有点怪怪的。 秦婉卿讨厌的人,那必须是郁大小姐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嘛。所以说,即便秦婉宁和她没有半块银子的关系,郁暖还是会很捧场的。 自然,捧场是额外的,重点是她要去见秦恪之。 这件事在书中也有捎带提过,郁大小姐和秦恪之一道筹谋,让她想法子把男主单独引出来,说理不成的话,再由秦恪之再派人威胁男主,甚至用法子,让他再也娶不了郁大小姐。 不过,原著里男主并不曾应约。 不是郁大小姐猜测的怕了或是自卑忐忑,男主就是单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尴尬。 所以郁暖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原静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她一道了,上趟崇北侯府宴会,由于将军夫人偶感风寒,原静便留在家中侍疾,不曾同她一道去。听闻郁暖还受了些排挤,此时更是有些气愤。 她捏着手掌怒道:“秦婉卿也忒过了些,不过便是仗着你生性善良,好说话罢了!你等着,下趟将军府开宴,我定叫她下不来台,她真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郁暖柔和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后头也有姐妹们护着我的,我没事,倒是你,莫要去招惹她了,咱们好端端的,何须在乎她是如何?” 原静正要说话,那头秦恪之便进来了。 秦世子还是一样的玉树临风,俊逸风流模样,虽然面上多了两块不曾消下的淤青,有些惹眼,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只是稳稳落座。 秦恪之应当是听到了她与原静的话,于是道:“郁大小姐,之前我妹妹的事体,我还不曾与你道歉。她自小被娇纵着,多有蠢钝之处,我也教训过她了。” 他觑着郁暖的面色,顿了顿道:“还有便是,她那天说的话,全是胡诌的,大夫不过说你郁结于胸罢了,她却误以为你是心疾,实在不该当。” 原静的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有些冷冷道:“这是能乱说的话么?秦姑娘也实在忒……” 她一直都知道,郁暖有心疾,但是她娘亲很早就同她说过,郁大小姐的病万万不能告诉她,她须体谅她,并且恰当地照顾她才是。母亲和南华郡主是手帕交,她和郁暖亦是闺中好友,一向都是拿她当亲妹妹来瞧的,如何能忍受这种事情? 郁暖却淡淡微笑道:“不碍事,我娘总说我体虚,慢慢调养便好了,我自知身子弱,又如何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便受不住?” 秦恪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道:“是,恪之只盼着郁大小姐,能好好的,别无所求。” 他这话说的略有些露骨,郁暖于是和原静对视一眼,有些不自在起来,还是声线清冷道:“世子万万莫要这般,郁暖如何当得起这般说辞?” 果然,秦恪之握拳道:“我知郁大小姐是因为那个庶子,故而才不愿意正视恪之。然恪之若连大小姐都无法保护,又谈何建功立业?恪之求你一件事,请你把周涵约出来,让我当面与他说项!不论多少利益,许他便是,只求莫要耽误大小姐一生!” 郁暖顿了顿,才慢慢垂眸,用很低的声音道:“……好,但是请世子,莫要对旁人说。我虽已然是这样,但却还是要脸的。”她说着眸光盈盈,柔弱而带着希冀,仿佛秦恪之终于成了她的曙光。 秦恪之像是打了鸡血,立马道:“那是自然!郁大小姐不用怕,谁说都不认的。” 原静有些担忧,拉着郁暖的手道:“阿暖,我真怕你真的嫁给那个庶子了。他虽配不上你,但你也不要总是自责,无论怎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不要……” 郁暖点了点头,垂眸,淡声道:“只这次了,我……总是不甘的,若是不成,我便嫁给他,再不挣扎了。”才怪。 不过,秦恪之或许以为,郁大小姐这般名动长安,清纯绝色,倾慕者众,周涵自然以能娶到神女为荣,不会爽约。 但以男主这漠视程度来看,或许郁大小姐在他眼里连花瓶都不如了吧? 当然,这个不关郁暖的事,她又不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她只需要负责挖坑作死就行了,比如约人吧,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怎么做到既约了男主,又恶心他一下,就非常需要考量了。 郁大小姐这么矜持的人,是如何也做不出暗中传信这样的事体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的男人了。 所以,她想了想,就叫人去长安城里的刁记铺子里,买了些点心。 大约是表达谢谢你送过我吃的,但我自认与你毫无干系,这些吃的原封不动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了的意思。 想必男主这么睿智,定然能一下就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嫌弃。 然后她又简略书写了约见的地点和时间,并附在食盒里头。 时间没有约在最近两日,因为郁暖到底是未嫁的闺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贸然跑出去与未婚夫相会,即便知晓男主不回来,人设也不能崩的嘛。 于是她便选在了半月后的踏青宴上,趁着人多暗戳戳做坏事坑人什么的,确实是郁大小姐会做的事了。 隔天,她正乘马车进瑞安庄准备抄经。 然而,如今正值夏日,长安的雨时常下得仓促,前一瞬还是晴空万里,接着便能转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见此状况,郁暖也略有些无语。 她抄写的小屋在湖泊对岸,马车却不是停在那里,如此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到底这庄子不是她的地盘,只好小心翼翼坐在车中,等待雨停。 忽然,有一个白面无须的人撑着油纸伞快步从雨幕中走来,敲了敲车帘旁的铃铛。 只见一双纤巧秀美的手撩开帘子,露出女子半张绰约苍白的容颜,那人便恭敬道:“姑娘,我家主子方才从小楼上瞧,见你被困在雨幕里,便邀您进楼躲雨。” 郁暖凝神看他,这人袖口绣着繁复的云纹,想必也并非是寻常侍候的小厮了。 她暗自揣测,面上却还是顺其自然,淡淡点头,浅笑道:“那便谢过你家主子了,不知……你家主子是?” 那人恭敬道:“我家主子是瑞安庄的主人,的母亲。” 郁暖忽然苍白的脸又回暖了,松口气,不经放开了早已汗湿的手心,带着惊讶又荣幸的微笑道:“好,请稍等。” 这位秦世子,乃是崇北侯老来子,不过很可惜只是个庶子,然而因为他是晚生独子的缘故,仍旧很得父亲青睐宠爱,甚至在旧年上书请封这位庶出独苗为世子。虽本朝向来重嫡庶出身,少许讲究的世家,宁可过继旁支教养出身良好的嫡子,也不会让庶子承爵,然而因为崇北侯是当年扶持少年天子登基的大功臣,故而很快便被上头应允了。 一时间,秦恪之在长安城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而她的妹妹,崇北侯嫡女秦婉卿,和郁大小姐关系极差,由于两位皆是贵女中的贵女,故而直接导致长安贵女分成了两大派系,互相隐隐敌对,拉踩使绊子。郁大小姐的失节,原书也隐晦点出,乃是秦婉卿所做的。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即便有脾气,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按照原书剧情,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不晓得他是谁,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这是女主(...),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由于男主是个暗黑系,所以女主这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呃,他不觉得有问题,就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觉得有问题。 对于郁暖来说,她没什么喜欢厌恶的,更加觉得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很没劲,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过人,她不得不应战罢了。原书中的郁大小姐,即便运气不怎么好,但也不是甚么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对男主不利,又继续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应秦婉卿。 毕竟崇北侯唯一的儿子,还是将来爵位继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识相,并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听信郁大小姐的挑拨,对嫡妹从来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已然让崇北侯对女儿的印象变差了。 总结下来,郁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么省油的灯,盛世白莲心机婊,用心恶毒不下女主,只可惜体弱多病运气太差,占不成先机,只好遗憾退出。 不过,她无所谓如何,早点走完剧情早点去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长安郊外的瑞安庄,是长安名流贵族平日享乐的首选地,这里环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乐的法子应有尽有,而听闻承办这块儿地的人更是当今陛下,这更是令贵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很可惜,仿佛乾宁帝戚寒时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也不知当初为何一时兴起,拨钱承办了瑞安庄便是了。 为了避嫌,郁暖找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道,又约见了秦恪之,在瑞安庄南院小楼中相见。 瑞安庄占地很大,普通贵族也许只能定一普通包间,甚至为了订一间房不仅要付高额金银,而且还要一等数月,而像崇北侯这种权臣家的世子,自然包下一栋小楼都不费事。 郁暖不禁称叹,只能说,这庄子太会坑钱了。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他散漫地嗯一声, 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 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 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 稍稍有点磕碜,呃, 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 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 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 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 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 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 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 男人倒是慢慢轻笑, 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经过那么久的时间,她也算是有所总结。她自己绝对不可以主动违拗剧情,或是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崩人设,至少表面功夫得做到位,不然或许又要尝到掀脑壳的剧痛。 郁暖叹口气,有点淡淡的忧伤,然而托着腮想了半天,也没有更多的法子。 算了,不想了。 起码她现在在有限的范围内,过得还算惬意,那就够了。 次日,她又去瑞安庄里,为太后抄了一卷佛经。 最近天气总也不见好,几次三番都要下雨,一下便是暴雨,出行变得很不方便。但她也没想过要去哪儿避雨,若是不当心挨上了,淋湿便咬咬牙过去了,只作一副清高淡然的模样,而对面那栋楼里住着什么样的人,她一点也没兴趣知道,更加避之不及。太后长公主这样地位的人,见一次就够了,见多了折寿的。 抄佛经这件事,她并不清楚原著中是否存在。 或许是她自己忘了,也或许只是作者没提。不过对于她来说,尚且算得上轻松。她每次只是认真抄写,完成便归去,多余的事一件都没做……顶多就是偷偷吃了几块儿糕点,还要装作自己勉为其难,不用糕点头晕目眩抄不好佛经的样子,为了不崩人设特别曲折绕远。 幸好,这儿的糕点每趟都不重样,这点尚算是不曾亏待过她。 只是近几日总反反复复出现红豆酥梅子糕,或是梅子酥梅子酪红豆糕红豆饼梅子汁红豆糯米团。 郁暖:“……” 她觉得非常奇怪,毕竟其实只要是甜食,她都很喜欢吃,也没表现出对红豆梅子这一类食品的偏爱,难道是侍候的人躲懒了?那也不像啊,躲懒也不会变着法子准备那么多花样,一个个皆精致得不成。 想不通,横竖都挺好吃的,也就不挑剔了。 值得一提的是,近几日,她的心疾都没有再严重犯过了。即便身子还是病弱,面色依然苍白如雪,但至少没有再承受过那种惶恐的窒息感。 她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按理说,照着原著那样写,郁大小姐的心疾应当会越来越严重才是,可她倒像反而好了些许,心窒之感也稍不明显了。不过,或许也只是她一时感觉偏差。 没过多久,便要到周家开宴的时候。按照郁大小姐的性子,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去的,到底周家算是她一辈子洗不去的耻辱了,如何叫她心甘情愿的给脸面,带着笑去见周家的长辈? 不说旁的,临安侯周茂先一脉,从先皇时便已然没落了,不说到落魄的程度罢,但确实实在已然挤不进一流世家里了,定多便是瞧他们血脉古老高贵,才一向有人愿意给脸,但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周家没出什么权臣,又没甚么人脉可言,圣人太后面前更是查无此族,叫人怎么看得起他们?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天子亲自斟酒, 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 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 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毕竟乾宁帝登基时,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 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 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 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 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 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 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 只有姿态足够低, 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 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 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 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 不值一提。 真是, 伴君如伴虎, 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其实郁暖抄经书的时候,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对面的小楼,只是她对小楼里住着甚么人,或是有什么来客并不感兴趣,而侍候的婢女亦是只字不提的。郁暖的好奇心很有限,最最好奇也不过是看两眼,让她真的问两句或是假装路过打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也没想到,姜太后竟然也会来瑞安庄里。 姜太后,是个实打实的贤妻良母。比起她的一双儿女,她更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就很温柔,相反,姜太后是个威严甚重的女人,一双利眼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 具体表现在,原书中,秦婉卿和姜太后就处得很不好。隔三差五姜太后就要为难她一二,站在女主的视角上,姜太后是个恶婆婆,自己不好好养老,反倒整天干涉朝政后宫,撺掇儿子娶自家外甥女当皇后,恨不得把她挤到山沟沟里去养猪。 然而,站在男主视角来看,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戚寒时虽冷情,但并不至于把母亲和一个妃嫔相提并论,即便秦婉卿已经算是他最偏爱的妃子。所以基本秦婉卿就没赢过。然而她就是再憋屈,也不能多说甚么。皇帝是偏爱她,与她更有话说,那是因为她比其他妃嫔更聪慧识趣,果决狠辣的性子最叫他欣赏,但也止步于此了。 论真情,那层纱捅穿后是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就这点看,秦婉卿还是很聪明的。因为她要是执意捅破那层纱,可能会非常失望的。毕竟男主在尾声回想毕生,也遗憾坦言,自己一生,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是全然绝情,但只是没有任何机会,也没有真正能与他契合的人。而这也或许也是《为皇》作者想要写出的,孤家寡人的悲哀。 尽管有人打伞护着,郁暖还是被淋湿了小半边身子,一进楼里,便被那太监使人,带去厢房的屏风后头更衣。 她的身材在长安城的姑娘里,算是极偏瘦的,单薄得像是一片雪白的澄纸,但偏偏她的单薄却显得十分轻盈,配上一双横波杏眼,柔婉的长眉,还有清雅如仙姝的面容,已然令人见之忘俗。 不过,很难得的是,这身衣裳倒是十分合身。她觑着,仿佛还是簇新的模样。 然而,这居然是一条齐胸石榴裙,裙子用料极为奢华,但却不着绣纹,端的一副纯天然去矫饰的样子,只裙摆上简单绣了金纹,逶迤到了地上。 郁暖觉得,如果这是太后的衣服,那老太太实在太能赶潮流了……并且审美居然还这么直男,简直难以言喻。 众所周知,时下大多以瘦为美,如果以瘦的程度比美,郁大小姐绝对是最美的,当然比脸她还是最美的。故而,这种前朝流行的款式,在本朝并不多人穿,因为胸太小,撑不起来,反倒显得不够雍容。 然而她也没法子,只好勉强穿上,对着铜镜一望,却觉得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翦水秋瞳,象牙白的肌肤细腻光润,胸前的沟壑虽不深,但却透着点青涩的纯粹懵懂,腰带简略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身姿美不胜收。 她记得自己的胸,仿佛以前也没有这般丰盈。嗯,大约是错觉吧。而且,这件衣服或许有点过分合身了,简直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太后也是头一天见她,更加不可能预料到她今儿个要换衣裳,这一看便是巧合嘛。 过了片刻,又有锦衣婢子来恭敬引路,郁暖顺其自然,见到了当今皇太后姜氏。 太后正在雨天里,席地而坐,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端的娴雅可亲,正慢悠悠地织着布。她的织布机一看便是用名贵的木材做成的,颜色深红而泛着点点光润,而太后一边推着横木,右手娴熟拉紧纬线,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 郁暖只好恭敬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盏茶时间,太后才慢慢道:“你是郁家姑娘?” 她说着,微微抬头,含笑看了郁暖一眼,手下的功夫也不曾停下。 郁暖点头,恭敬垂首道:“回太后的话,是的。” 太后顿了顿,才慢慢微笑道:“抬起头来。” 郁暖微微抬头,让太后恰巧能看见自己的容颜。太后的神色有点晦暗,但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漫声问道:“这身衣裳,可合身?” 郁暖实话实说:“臣女觉着,确实……太合身了。” 太后嗯一声,道:“喜欢便带回去,哀家没有见过比你更合适的了。”她的语调微微上扬。 郁暖只好点头,又说了些感谢的话。 太后又提起了佛经的事,只是温和向她道谢:“这几年,哀家的身子也不见好,这几天见了你抄的佛经,说来也怪,哀家这心里倒是平缓不少,也甚少夜夜失眠了。你的字儿,很不错。” 到了太后这样的地位,不再会说言不由衷的话。 她的赞扬,也是认真在认同郁暖。 这个小姑娘,她是一早便有打听过的。 只听闻是个清高的,又有点眼高于顶,平日里各项花费皆要至奢至贵,那时她暗暗摇头,又听闻郁家这姑娘背地里还拉帮结派的,和另一个姑娘对着不和。太后是不在意小姑娘之间那些龃龉,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姑娘,锋芒太重,又不见得多聪明。 但这几日,看了她日日抄完的佛经,老太太对她倒是有点改观。 一个心浮气躁,重奢靡小心眼的姑娘,写不出来这样大气的字。 字不在于形,更在其意,这姑娘的字纤瘦婉洁,干净利落,但又不过分紧凑,端得是一副赏心悦目的舒朗样子,而且通过她抄写过程中,那几处轻微的顿距,姜太后也能察觉到,她是真正读懂了佛经的。 这样的姑娘,心态好,不重欲。虽不知她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但姜太后难得准备抽出空闲,见她一面。 姑娘是好姑娘,说话细声细气,虽然有点小清高,但眨眼的样子莫名挺可爱。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不过, 她也没想到, 姜太后竟然也会来瑞安庄里。 姜太后,是个实打实的贤妻良母。比起她的一双儿女, 她更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就很温柔,相反, 姜太后是个威严甚重的女人, 一双利眼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 具体表现在,原书中, 秦婉卿和姜太后就处得很不好。隔三差五姜太后就要为难她一二, 站在女主的视角上, 姜太后是个恶婆婆, 自己不好好养老, 反倒整天干涉朝政后宫, 撺掇儿子娶自家外甥女当皇后,恨不得把她挤到山沟沟里去养猪。 然而, 站在男主视角来看, 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戚寒时虽冷情,但并不至于把母亲和一个妃嫔相提并论, 即便秦婉卿已经算是他最偏爱的妃子。所以基本秦婉卿就没赢过。然而她就是再憋屈,也不能多说甚么。皇帝是偏爱她, 与她更有话说, 那是因为她比其他妃嫔更聪慧识趣, 果决狠辣的性子最叫他欣赏,但也止步于此了。 论真情,那层纱捅穿后是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就这点看,秦婉卿还是很聪明的。因为她要是执意捅破那层纱,可能会非常失望的。毕竟男主在尾声回想毕生,也遗憾坦言,自己一生,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是全然绝情,但只是没有任何机会,也没有真正能与他契合的人。而这也或许也是《为皇》作者想要写出的,孤家寡人的悲哀。 尽管有人打伞护着,郁暖还是被淋湿了小半边身子,一进楼里,便被那太监使人,带去厢房的屏风后头更衣。 她的身材在长安城的姑娘里,算是极偏瘦的,单薄得像是一片雪白的澄纸,但偏偏她的单薄却显得十分轻盈,配上一双横波杏眼,柔婉的长眉,还有清雅如仙姝的面容,已然令人见之忘俗。 不过,很难得的是,这身衣裳倒是十分合身。她觑着,仿佛还是簇新的模样。 然而,这居然是一条齐胸石榴裙,裙子用料极为奢华,但却不着绣纹,端的一副纯天然去矫饰的样子,只裙摆上简单绣了金纹,逶迤到了地上。 郁暖觉得,如果这是太后的衣服,那老太太实在太能赶潮流了……并且审美居然还这么直男,简直难以言喻。 众所周知,时下大多以瘦为美,如果以瘦的程度比美,郁大小姐绝对是最美的,当然比脸她还是最美的。故而,这种前朝流行的款式,在本朝并不多人穿,因为胸太小,撑不起来,反倒显得不够雍容。 然而她也没法子,只好勉强穿上,对着铜镜一望,却觉得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翦水秋瞳,象牙白的肌肤细腻光润,胸前的沟壑虽不深,但却透着点青涩的纯粹懵懂,腰带简略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身姿美不胜收。 她记得自己的胸,仿佛以前也没有这般丰盈。嗯,大约是错觉吧。而且,这件衣服或许有点过分合身了,简直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太后也是头一天见她,更加不可能预料到她今儿个要换衣裳,这一看便是巧合嘛。 过了片刻,又有锦衣婢子来恭敬引路,郁暖顺其自然,见到了当今皇太后姜氏。 太后正在雨天里,席地而坐,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端的娴雅可亲,正慢悠悠地织着布。她的织布机一看便是用名贵的木材做成的,颜色深红而泛着点点光润,而太后一边推着横木,右手娴熟拉紧纬线,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 郁暖只好恭敬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盏茶时间,太后才慢慢道:“你是郁家姑娘?” 她说着,微微抬头,含笑看了郁暖一眼,手下的功夫也不曾停下。 郁暖点头,恭敬垂首道:“回太后的话,是的。” 太后顿了顿,才慢慢微笑道:“抬起头来。” 郁暖微微抬头,让太后恰巧能看见自己的容颜。太后的神色有点晦暗,但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漫声问道:“这身衣裳,可合身?” 郁暖实话实说:“臣女觉着,确实……太合身了。” 太后嗯一声,道:“喜欢便带回去,哀家没有见过比你更合适的了。”她的语调微微上扬。 郁暖只好点头,又说了些感谢的话。 太后又提起了佛经的事,只是温和向她道谢:“这几年,哀家的身子也不见好,这几天见了你抄的佛经,说来也怪,哀家这心里倒是平缓不少,也甚少夜夜失眠了。你的字儿,很不错。” 到了太后这样的地位,不再会说言不由衷的话。 她的赞扬,也是认真在认同郁暖。 这个小姑娘,她是一早便有打听过的。 只听闻是个清高的,又有点眼高于顶,平日里各项花费皆要至奢至贵,那时她暗暗摇头,又听闻郁家这姑娘背地里还拉帮结派的,和另一个姑娘对着不和。太后是不在意小姑娘之间那些龃龉,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姑娘,锋芒太重,又不见得多聪明。 但这几日,看了她日日抄完的佛经,老太太对她倒是有点改观。 一个心浮气躁,重奢靡小心眼的姑娘,写不出来这样大气的字。 字不在于形,更在其意,这姑娘的字纤瘦婉洁,干净利落,但又不过分紧凑,端得是一副赏心悦目的舒朗样子,而且通过她抄写过程中,那几处轻微的顿距,姜太后也能察觉到,她是真正读懂了佛经的。 这样的姑娘,心态好,不重欲。虽不知她那些名声是怎么来的,但姜太后难得准备抽出空闲,见她一面。 姑娘是好姑娘,说话细声细气,虽然有点小清高,但眨眼的样子莫名挺可爱。 就这裙子,也实在有些太张扬美艳了。 说真的,她不太明白自家儿子的审美问题。既然对一个清雅佛性的小姑娘有偏爱,怎么就爱逼着人家穿这种样的裙子?皇帝早已是个成熟男人,太后就特别后悔没纠正他,小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有这种偏好? 不过世间男人大多如此,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郁暖又在太后身边呆到了雨停,但太后仿佛没有要她走的意思,反倒还顺其自然教起她怎么用织布机,那模样特别认真,还执着要郁暖上手试试看。 郁暖有点无语,这织布机难道还是祖传的吗?原书里提到太后,就还会捎带她的宝贝织布机,就是不晓得织那么多布是要做什么。 不过她也没在小楼里头呆太久,因为太后要回宫了。 郁暖自然恭敬行礼,送走了太后。 太后匆匆临走前,还隐约含笑提起一句:“好孩子,等时候到了,哀家带你进宫顽。” 郁暖弄不清她什么意思,但大约也只是顺嘴一句,毕竟她们或许今后都未必相见了,于是也点点头道:“谢太后赏识,郁暖自当恭候。” 太后拍拍她的肩膀,舒展眉眼,慈祥地褪下手腕上的镯子,不容拒绝的让她戴上,和善道:“这算是见面礼儿了,你抄那么些佛经不容易,今日便到这儿吧。还有便是,这裙子……不要穿出去了。”这幅绝色动人的样子走出去,会有人不高兴,当然这话太后没说。 郁暖点点头道:“这是太后所赠的,郁暖自要妥帖安放。” ...... 临安侯府,周涵打开了一个描金的锦盒。 里头摆放着满满的红豆酥,还有梅子糕等等,上下几层全都是,还有一张字条,非常简略地写着时间地点,字体纤瘦婉洁,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味。 周涵长眉微挑:“……” 男人修长的手指拧拧眉心,眉目轻垂,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难得有兴致浅尝一口。 酸甜的梅子味在舌尖蔓开,这是小姑娘才会喜欢的味道。 而忽略其余种类的糕点,只看红豆酥和梅子糕的话…… 男人眼眸轻寂,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却忽然想起两句诗词。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是相思恨嫁了。 就这么想嫁给他?嗯? 大夫尴尬低头道:“这个……古法有云,心痛之症,法不在救,是以……不可救也。贵人应当调养生息,多用五谷粮食,平心静气者,延年益寿。” 大夫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没说一样。 翻译一下,具体治疗法子有,膳食健康,多调养身子,不要想太多。然后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来已经乌青的面色更青了,他紧皱着眉头掷地有声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为难,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个不懂医术的小子为难,但也只好叹气:“世子莫要为难老夫了,即便是寻遍长安城,老夫敢断言,再没有大夫能医这病症的……老夫虽无能,但让贵人多活几年,还是能的。” 其实不是没法子,法子还是有的。有传闻道,本朝皇室私库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乃是前朝医圣所著,闻名遐迩,却流失已久,里头的方子专治绝症。 但传闻也只是传闻,这几个贵族少年,虽皆出身于勋贵之家,但却连皇帝的袍角都摸不着。 同他们讲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说也罢。 大夫都如此说,可见郁大小姐是真红颜薄命,即便再名动长安,也不过是空余回忆。 秦婉卿在一旁听着,很识趣地不声不响。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再是开心也得自个儿偷着乐,私底下回屋里,蒙着被子放肆地笑也没人知道。而现下露马脚怕不是傻的,这几个男人都紧张着呢,她可不要当他们眼里的恶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气,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厌恶。很明显,秦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婊里婊气,事实上若论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该惺惺相惜。 郁暖在里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厢房里头,绣纹繁复的床帐。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悦道:“大小姐,你可醒来了!” 郁暖点头,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罢。” 清泉劝道:“大小姐,大夫说您体虚,要您多躺会子,不若照着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两日再走吧?马车颠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轻声打断,只是整理着发丝,平视铜镜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以郁大小姐的心性,定然不希望旁人瞧轻了她去。虽然以她现在的处境,嫁给秦恪之是上乘选择,但以病为名,赖在旁人家里休养,这种死皮赖脸的做法只有蠢人才会做。崇北侯府和忠国公府,并无多少深厚交情,她因病留宿,怎么说都说不通了,又不是人事不省了。不能因为想嫁给秦恪之,就崩了高贵优雅的白莲人设。 郁暖自己没有感想,倒是真的。嫁给谁都无所谓,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更何况,现在只是开始。 等她被逼无奈嫁给戚寒时,那才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开始。 呃,是她单方面作死,而男主非必要,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这点在她看来还挺优雅绅士。毕竟郁大小姐作的死,实在已经不能简单囊括了。 她面色苍白地被丫鬟扶着出来,对着面色焦急的秦恪之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曾顾好自己的身子,反倒让世子和大小姐你们为我担忧……是我顾虑不周。” 秦恪之皱眉,有些急切道:“大小姐万万不要如此说,大夫说你身子太虚,还是先躺一会子才好。” 他想好了,千万不能告诉郁暖她有心疾。她这个毛病,恐怕南华郡主夫妇也非是不晓得,只是没人告诉她罢了。 只怕郁大小姐得知自己薄命,便消极凄凉,对身子更加是不利。 然而就是有这种出头鸟,防不胜防。 秦婉卿诚恳担忧,美眸泛红,拉着郁暖的手道:“我竟不知,郁大小姐有心疾,过去皆是我错怪你了,也望你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郁暖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面色变得更苍白,微微睁大眼,颤抖着唇瓣道:“心疾……我真有心疾么?从前娘亲请来的大夫,从没这般说过的……难道他们都瞒着我。”她说着眼角微红,原本淡淡的神色也变得无助起来。 秦恪之没想到妹妹竟然若口而出,不由面色转惊,立即回绝道:“怎么可能!她瞎说的,你不要信她。” 郁暖怔然,柔弱轻声道:“罢了,亦不必再说。” 秦恪之欲言又止,却怕自己火上浇油,忍不住含着厌恶瞪了妹妹一眼。 郁暖转身,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周涵的眼睛,不自觉地心慌,不由仓促垂眸,轻声道:“我想回家了,世子和秦大小姐,请允我先行离开。” 男人眸中寒星寂寂,略有兴味,却仍旧沉默不言。 这只柔弱的猎物,提起心疾绝症这样的字眼,眼眸深处可并没有惊惶。除了表面的恐惧苍白,她的眼里甚至古井不波,眼神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似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精致的面容实则安静恬淡。 有趣,他在心中散漫微笑起来。 毕竟,他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兴趣,想了解一个女人。 郁暖去意已决,无人敢阻拦,于是这几人带着各色心思,把她送上了马车。 今日之事,稍稍搅乱了原本的剧情。原书中若是不出意外,郁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头疼而昏厥过去,所以大约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了那个程度。 哦,那又怎样略略略。 她可以装作仍旧不知道的嘛。反正除了秦婉卿没人告诉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是秦婉卿杜撰来害她的?听上去逻辑也能自洽呢。 54.第五十四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而郁暖不给他时间思虑这些, 脚底打滑跌跌撞撞三两步没骨头似的扑上去, 带起一阵属于少女的软香,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环住他的腰,拿醉红的面颊蹭蹭他的胸膛, 含糊嘟囔道:“这是在……梦里么, 怎地这样热, 又热、热又冷……好舒服……”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 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 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 他的动作看似暧昧, 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 一根一根, 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 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 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 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 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 霸道地压在爪下, 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戚寒时审视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原著中只有极少数朝中的老狐狸,才能与他斗几个回合保持不露陷,而只要露出一点端倪,以他的锐利高智,定然会一针见血,堪破究竟。 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可是,原著中,郁大小姐应该是被他一把冷淡推开,而并不是这样一根根给她掰手指……看来还得加把火。 郁暖于是锲而不舍地黏上去,打了个小酒嗝,红着脸又缠着他的手臂,乖乖拿脸颊蹭着,喉咙里还发出委屈可怜的音调。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居高临下阴郁瞧她,眸色阴晴不定,顿了顿,却忽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沉着,拍拍她的腰肢淡淡道:“莫要扭。” 郁暖蓦地睁大眼睛,一瞬间面色煞白难以置信,懵懵盯着他,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猝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她伸出手懊悔捂住脑壳,忍不住呻I吟出声,满眼盈满了生理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的样子实在太无助苍白了,以至于男人也有些皱眉。 又是心疾又是首风病,五六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朗不少,成日面色苍白,像是一碰就能化成雪水似的。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她更病弱娇贵。若老天过于垂爱,把她早早召回,只怕会空余下俗世阴暗的淤泥里,满是寂寥,负隅独行的人。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她急促地呼吸两下,又开始哭,不是她委屈,是疼得不成了,这趟也不像上趟一般心疾发作,晕也晕不过去,只好生受了这份剧痛。 她觉得,生孩子可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比生孩子还苦痛些罢。 全都是因为她太不聪敏了,琢磨不透男人阴沉不定的套路,又太粗漏大意。 实在该。 她一边疼,慢慢合上眼,已经开始半昏半醒了,强撑着一边思虑总结......男主比较爱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要小心提防……真正的郁大小姐若完全吃醉了,哪里像她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儿,她是绝不会像她这般懵懂惊愕的,看后文,郁大小姐也顶多只会在醒酒之后发作而已。 下次切切谨记。 她边想着,便忍不住阵阵疲倦和余痛,轻轻吸气,转眼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亭里,男人把她半搂在怀里,为她轻轻拨开汗湿的乌发,露出少女脆弱苍白的容颜。 他语声淡漠地,吩咐背后的暗卫:“叫太医来。” …… 郁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归去的马车上。 忠国公府的马车很大,足足能容下五六人舒适坐下,起车时稳得很,便是满满注了热水的杯碗,都能一滴不漏地走一程,故而郁暖睡得还算舒适,并没有甚么难受颠簸的地方。 她睁开眼时,便一眼瞧见了南华郡主,充满担忧泛红无措的眼睛。 郁暖苍白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 南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流泪,一把抱住女儿放声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能吃得这么些酒了?你自小身子弱成那样,甚么东西不禁你乱吃的?怎么能……这酒也是你能纵着用的?便是年长些的爷们,也未必受得了这么些!你这是要愁苦死娘亲么,啊?!” 郁暖垂眸,轻轻道:“没有的,只是……不曾注意罢了。” 南华郡主叹息,抱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姑娘,都怪娘亲,从前把你教得太死心眼了,更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纵成这般……你不要怨恨娘亲,娘真的老了,再受不了这些了。” 郁暖也不知如何说了。 南华郡主不是她的母亲,她甚至难以对南华郡主产生母女之情,但偶尔也会想,若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在,是否也长得和南华郡主一模一样?毕竟,她和郁大小姐的容颜,几乎没有半分区别。 她于是慢慢悔悟道:“娘……是我错了。” 但一个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并非是从小被教育成什么样子,长大了发现不对,还能再重新教导的。郁大小姐早就不是一张白纸,认错也只是为了让南华郡主不要伤心,仅此而已。 呃,毕竟她还要作的死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还不到她要表现出悔悟的时候罢,不然谁知道脑壳要疼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郁暖认完错,依依不舍地拒绝了南华郡主塞来的点心,又在南华郡主强硬的要求下,“难以下咽痛苦难当”地被逼着吃了大半碗温热的桂花粥。 嗯,这粥里还有一股很深沉浓郁的药味,不要以为加了桂花酱她就吃不出来了。 她用完膳,慢慢擦拭着唇边,苍白着脸问道:“我之前,晕倒了,是谁把我送来的?” 南华郡主愣了愣,才道:“你不是散步时候晕的,那丫鬟还说她在后头看着你,难道非是这般?”她说着微微拧起眉。 郁暖看了看南华郡主,觉得她应当真的不晓得,才轻轻道:“应当是的,只我已然不太记得了。” 她又有点愁,因为她发觉,她的上帝视角只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书里她不晓得的谜团多的是,根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比如周家,比如男主,都没有那么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书中内容可以概括的,因为若是变成真实的世界,那么逻辑必然需要自洽,而非是一笔带过。 她有些头疼。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见她神色迷茫,又拉着她的手道:“再用些罢?要不要再用点荔枝汁子,养颜的。” 郁暖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平淡着语气道:“那好罢……” 这荔枝汁子还是略凉的口感,用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她略有些燥热的感官都被安抚下来。 不过她记得,冰镇荔枝这种东西,在古代可奢侈了。 特别是长安这种位于北方的大都,想在炎炎夏日吃到南方的荔枝,况且还要这般甜蜜冰凉的,那即便是勋贵人家都难得。而即便得了,那也是要分成几股一房房送的。 在这个时代,于长安的夏日里吃荔枝汁,那大约和吃金子喝宝石没多大区别了。 荔枝汁太好喝了,她喝完还眨巴着眼看着碗口,但就是矜持着不说,好在南华郡主懂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带着笑意道:“这是临走前,周家一个奴仆送的,满满一大盏冰湃的,还吩咐叫你慢点吃呢。也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竟比皇家都奢侈享受。” 南华郡主说着又小心觑着女儿的神情,却发现姑娘喝得特别认真,小脸雪白泛着红晕,嘴唇吃得润红漂亮,完全没在想事情的样子。 郁暖边喝,其实也边觉得奇怪。 荔枝有价,在长安却基本无市。由于数量太少,极难保存,所以这只是贡品,并不对外贩卖,而大贵族们即便有金银,也几乎得不到。几乎全靠宫中赏赐,才能得以品尝。 更何况是绞成汁子,冰湃着喝,这种奢靡随意到极致的做法了。 真奇怪。 算了,不要想太多了,有的吃就很好。 想太多折寿。 他散漫地嗯一声,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稍稍有点磕碜,呃,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男人倒是慢慢轻笑,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晋I江I文学城  他散漫地嗯一声, 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 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 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 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 稍稍有点磕碜,呃, 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 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 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 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 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 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 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 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 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 男人倒是慢慢轻笑, 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男主前期在崇北侯这个小BOSS面前,大抵扮演着一个不太成熟,有点不清醒,并且对于崇北侯的扶持铭感五内的晚辈,他以此来麻痹崇北侯,再暗中集权忠心臣子,有条不紊的搜集崇北侯勾结党羽,企图谋逆的证据。 当然拿到证据之后,他也没有直接下手,而是更精密地考量,最终找准扼要,一击致命,杀伐果断到一点喘息都没有给对方留,崇北侯到死之前才发觉皇帝给他挖了无数个坑,还非常不要脸的扮猪吃老虎。 其中,女主秦婉卿也起到了一点的作用,虽然不大,但是足以体现她的性情和三观。 是的,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主。 郁暖看书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吐槽作者,难道在他眼里女生皆外向的嘛,女主这么不清醒真的好吗? 问题是男主也没正义到哪里去,说她维护正义都说不通,大家都是为自己的权势利益铲除异己,女主除了被男主迷惑,还有就是由于郁大小姐煽动她哥秦恪之,导致她和她的世子兄长之间剑拔弩张,而她爹又惯例帮儿不帮女,让她不仅没面子而且心态崩坏,女主于是选择把她爹和兄长一锅端了。都去死好了,呵呵。 郁暖转而想想也觉得对,果然有什么样的男主就有什么样的女主嘛。这两人论黑心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了。其余后宫女配无论环肥燕瘦长得美若天仙都无法上位,根本原因就是……没女主黑心嘛? 说回她自己,郁大小姐借此次的宴会,又重新回到了名流闺秀的视野中。她没有畏缩,也不曾自卑,只是比从前更展露出自己单纯无害的一面,而高高在上和冷淡的形象,也稍稍淡去。 当然,她也不能做太过了。原书中郁大小姐可是至死,都没能在女主手中再次夺取社交圈头号贵女的位置的。做到这个点上,算是恰到好处,又不至于招人嫉恨。 况且,郁大小姐要做的事体还有更多。 比如,照着原书的剧情,她该去探望秦恪之了。 是的,去探望秦恪之。由于秦世子把话说得太满,起誓要把男主腿摔断。 于是他自己的腿就断了。 尽管一早就知道了结局,但郁暖也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崩人设,她更加偏向和所有相关人士通通斩断关系,快刀斩乱麻,出家也罢,去乡下也罢,做甚么都好,安安生生放宽心等死便是,何必照剧情坑了秦恪之? 但世事多无奈,于是郁暖又准备去探望秦恪之了。 她的探望,真的是纯探望,并不需要再做任何手脚。而原书中郁大小姐去探望秦恪之,恰好遇见同样随兄长来拜会秦世子的男主。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白月光,她变成白饭粒的过程也十分简单,那就是不停的作死,并且不住地面对男主目露轻视,那就够了。 56.第五十六章(修)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男人气质优雅温润,黑发以一枚的墨玉冠固定, 眉眼寂然深邃,垂下的眼睫落下小片阴影, 显得有些冷淡, 而微笑时却很和煦。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古朴的折扇, 顺着袖口的纹路繁复而雍容,男人只是淡淡看着郁暖,一字不言。 郁暖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她不认得这个人,但她心中不可遏制地, 有些恐惧和茫然。 虽然知道, 男主不会来,更加没必要对郁大小姐示以真容,可她仍旧准备快刀斩乱麻。于是, 便对他微扬精巧的下颌, 秀美淡然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 身姿矜持而纤敏,裙角被微风卷起, 准备转身离去。 男人终于开口,声线紧绷而优雅,又仿佛含着点笑意:“姑娘,在下方才见你, 仿佛在等人。” 郁暖僵了僵, 眉眼轻垂, 还是保持着淡然的语气道:“不曾,你误会了,只是看天气好……来赏赏花。” 他散漫地嗯一声,却微笑自然道:“这样啊,姑娘实在好兴致。” 郁暖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夏天垂丝海棠不开花,所以这棵树是光秃秃的,比起稍远处的一片花海,稍稍有点磕碜,呃,是非常寒碜……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比较显眼,让人不至于找错。 她有些踌躇,还是绷着脸道:“既无事,我便告辞了。” 他唔一声,又微笑着轻描淡写道:“方才在下路过此地时,差些被几个纨绔子弟堵截。虽不知发生了甚么,但姑娘要当心才是。” 郁暖面色微凝,恐怕之前秦恪之就是准备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男主打一顿,再高高在上谈条件,更根本没准备像说好的那样,让她先说理出面。说不定这人说的被堵截,便是秦恪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打手。这块儿地方由于季节原因,开花不如其他区域繁茂,本就少人来……或许他们把人认错了也未可知。 见她如此,男人倒是慢慢轻笑,站在树荫下神情明暗不知,只一双眼睛里却阴郁漠然。 郁暖也不再和他说话,准备抬脚离开,却又听见他的声音轻柔低沉道:“不过,不必害怕,因为,他们再也没机会做坏事了。” 她纤细的背影微僵,秀美雪白的天鹅颈也开始蔓上红晕。 他眸中有少许怜惜与温柔,仿佛看着自己的小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着,露出柔嫩白绒绒的小肚皮,却傻乎乎不自知。男人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莫名阴郁得可怕。 郁暖还背着身,垂着脸神情顿住,神情僵到不能再僵,原本微冷的嗓也有些低弱起来:“……那真是,极好。” 这人真的给她一种,神经病院高级vip加固钛合金病房永久居住病人逃出来的感觉,好可怕,想发抖想颤栗。 但愿是错觉,嗯……应该是错觉吧。 果然,直到她走出这片林子,后面再也没有人跟着了。 还是不要多想了,那个人看样子真的只是路过罢?况且她放在确实站得有点久,引人注意也很正常。 郁暖习惯性,会把所有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也是她很少着慌的原因,她甚至懒得为了可能出现的坏事,做出任何准备。当然,她的运气也很好,活到现在基本顺风顺水,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长得太美,加上本身也并非随意的人,所以大多数事情都是一路开绿灯通过。 至于别人遇上的甚么艰难险阻,抱歉她真的没体会过。 还有句话说的好,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于是,有点天真的郁姑娘非常自然的,准备努力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不是很容易,但她能想点旁的事体,或是寻朋友说说话甚么的,说不定再睡一晚上,眼睛一闭一睁,也就不怎么记得了吧? 考虑那么多因果逻辑,太累了,还是算了。 郁暖回到宴上,一下就对上了原静的眼睛。她看见原静眼中微微的焦急,见到她后却和缓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了?” 郁暖想了想,撇去那个男人的事情,简略同她道:“没见着人……他大约是,不愿来罢。” 她说着,神情有些低沉,但却还是淡淡的样子,叫人察觉不出。但原静到底是她多年的好友了,如何能真的瞧不出?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是晓得你想同他取消婚事,才不敢来的,你不要多想……” 郁暖轻轻摇头,只是浅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忧愁,恐怕我真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原静有些担心,拉着她到一边,轻声安慰道:“咱们再想想法子,之前我不赞同你,是怕你再把自己搭进去……” 她仿佛还要说些甚么,两人却见那头秦婉宁独自走了过来,也没带什么丫鬟,总之面色不是很好看。 郁暖想起那个男人说的,不禁皱眉,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婉宁见了她,才算松一口气,问道:“你没事罢?” 郁暖同她说没事,又轻声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秦婉宁这才缓缓舒气道:“世子哥哥派去的几个人,全都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能找着,仿佛在瑞安庄里凭空消失了似的,连痕迹都没有了……世子哥哥有些担心,故而才叫我来问你是否伤着了。” 郁暖打了个寒颤,微蹙秀眉道:“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秦婉宁也觉得无奈,还有些害怕道:“郁大小姐只作不知便是,横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的,凡事都有世子哥哥解决,咱们便不要参与了。” 郁暖觉得有些头大。 瑞安庄是皇帝的庄子,在这块儿地方,根本没有人能让一群人凭空消失,又毫无痕迹。刚刚那个男人还说,那些人是,再也没有机会做坏事了。他说的这样气定神闲,郁暖以为说不定只是把那些人打了一顿而已。可是现下看来,仿佛也不止是如此了。 尽管不情不愿,但是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想。 方才那人,是否就是戚寒时?想来想去,她仍旧不敢确认。 见她像是有些忧愁害怕,秦婉宁却好心安慰道:“无事,这些人都是些亡……下流的混子流氓,即便真的遭了哪位贵人的手,那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感到愧疚的。” 原静:“……” 原静抱臂,实在忍不了,皱眉冷声道:“仿佛,之前与世子论道的时候,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混子流氓来威胁人罢?他是怎么处理的这事?难不成想凭白连累阿暖名声么?你来解释。” 秦婉宁温和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原姑娘不必太过较真。况且现下不也没出甚么事体么,大家都好端端的。” 郁暖有些无语,仿佛和这些人蛇鼠一窝要坑害人的,也有她们一人一份罢?尽管她为人设所迫,那也是事实没错。 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些人罪有应得,消失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没事。呃,是罪有应得没错,看样子那些人不是甚么寻常混混。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像同伙出事,自己还心安理得评价该死,活该被抓一样,真是……谜一样的淡定。 难道不该操心一下怎么把人找回来吗? 于是郁暖就提了,秦婉宁淡淡回应道:“找过了,没找到,那就算了。之前也说了,这事儿与我们没关系,不认便成了。” 郁暖便发现,自己又眼瘸了一回。原来秦婉宁也不是个普通温和的小姑娘啊,明明就处事厉害果决得很,所以她和秦婉卿不对盘,应该也不全是因为她不肯低头当狗腿子罢? 等秦婉宁走了,郁暖才缓过神来,睁大眼看着原静,仿佛有点委屈茫然,那副样子真是柔弱而消沉,叫人难以忽视她那股可怜劲儿。 原静于是继续安慰她,说了些有的没的,才提议道:“过两日周家要开宴,不若我带你一道去一趟,寻他说清了便是,你不想嫁,便让他向长辈说明。” 郁暖觉得这不太可行,摇头道:“不必了,我累了。” 累归累,几日后周家的面子还是要给。 毕竟原书中也有这么一段儿呢,郁大小姐在周家宴席上吃醉了酒,醉眼朦胧跌跌撞撞遇上男主,缠上去迷糊着暧昧一番,却被男主冷淡推开。 郁大小姐酒醒后既羞耻又愤恨,于是对男主的感觉更是复杂怨念起来。 而因为这次醉酒,她心中的那种微妙的情愫也开始生根发芽。大约就是,“这个低贱卑微的庶子居然还不颤抖着跪舔我(…)”的这种心情。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发现爱上男主,也并非突兀,其实那些微妙的痕迹,也是有迹可循的,至少在读者视角很明显,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郁暖认真觉得,这事儿,她也觉得很羞耻,脑内几乎是一片空洞茫然,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晕红起来,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 她其实也容易醉,但区别就在于,郁大小姐是不小心醉了,发生的事完全自然而然,那她要怎么办?强行扑进男主怀里撒娇吗? 郁暖对于这一节,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仿佛郁大小姐给了男主一个难堪。由于男主借了那个侯府庶子身份,故而他也会易容一番,把原本俊美如神祗的相貌遮去,只余下中等样的普通相貌。 而郁大小姐失节那次,一早就昏倒了,阴差阳错不曾见他,于是今儿个是真正意义上,他们二人头一次见面。 然而,男主这幅平庸相貌,眼高于顶的郁大小姐能喜欢才怪了!不仅不喜欢,而且非常恶心厌恶! 于是狠狠给了他一记难堪,这也是后续剧情的导I火I索。郁大小姐给了他难堪以后,发现长相普通,才能平庸的庶子男主不以为意,仍旧坦然倒贴忠国公府,于是心下一计,和男配私下合谋,要把男主摔成瘫子,最好摔死了一了百了。 当然,在合谋的过程中,郁大小姐只负责垂眸啜泣,偶尔说一两个字引导一下便是,男配身为痴汉,全程把整件事给脑补完了。 至于今儿个,她到底要给男主甚么难堪,郁暖自己也不怎么记得了,到底《为皇》这本原著有两千多万字,可以说长得像条裹脚布,而撩妹开后宫黑化大约占了几百万字,郁暖更喜欢看剧情和男主的雄图霸业,于是那些大多都直接跳过了。 南华郡主和忠国公夫妻,接见女婿并没有选在正厅,只是就近选在了南院的小花厅那头。由此可见他们对于戚寒时并不看重,甚至还有些鄙夷的情绪在里头。 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可厚非,毕竟郁暖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原本长安贵族世家尽可挑选,但现下却只能嫁给男主这个无功无爵,庸庸碌碌,甚至从他的表现上都看不出前途的庶子。 自家养的大白菜都被猪拱了,能不气么! 这头郁暖的丫鬟清泉端了点心进来,觑她的面色道:“大小姐,准姑爷在南边小花厅与老爷夫人叙话,奴婢听侍候的人道,准姑爷谈吐极佳,又说是念了好些年书的,自己还能作些诗画……” 清泉是个善心丫鬟,她心疼自家主子终日郁郁啜泣,听闻准姑爷有那么点儿好处,自然要告诉自家主子。若是主子能去瞧一面,发觉姑爷并没有她想的这样差劲,大约心里头也会好受许多罢。 郁暖摇摇头,疲倦道:“有什么可看的,左不过是那个样。” 话是这么说,看还是要看的,但由于人设问题,她还得不情不愿一番。 于是清泉又开始劝,算着待她又劝了五个来回,郁暖才忧郁叹气,苍白着脸淡淡道:“罢了,我便去瞧一眼罢。” 清泉喜上眉梢,赶紧扶着大小姐一道去了南院。 南院小花厅,三两间屋打通,红木雕云纹的木门敞开,开阔对着外头的园林,正值初夏,树木浓绿滴翠,清风微醺宜人。 然而,屋内的谈话却不怎么宜人…… 斑竹帘半悬,由外而内之约莫见个大概,不过忠国公府声音特别洪亮。 “哼,南边儿有甚么意思?左不过是些下三流的商人,能成个甚么事?你带的这些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往后就算了罢!” 郁暖刚从后门莲步轻移至屏风后头,就微顿住脚步,忍不住叹息一声,忠国公是吃二踢脚长大的嘛?敢对男主这么说话的人,可能最少也就断条腿罢? 又有一道男声传来,略有哑声,听上去反正不怎么悦耳。 “是是,小婿下次定然注意。”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郁暖回到忠国公府里头,还不曾来得及洗漱,便听闻缃平长公主来了,正与她娘在凉亭里说话。南华郡主便叫她稍稍打理一番, 再过去见过长公主。 她来这儿这许多日子,还是头一次见到缃平长公主。 至于缃平长公主是谁,大约看过《为皇》的人都晓得。 她是戚寒时的长姐, 大了男主六岁有余, 故而在他年少时将将登基, 根基不稳的时候, 为了皇朝社稷, 为了自己和母亲弟弟能稳稳握住权柄, 嫁给了当时的大将军简渡。 缃平长公主是个很复杂的女人。一方面,她极重权利和欲望, 另一方面, 她把家族和荣耀看得比甚么都重,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她对自己的皇弟抱有必胜的决心, 并且愿意尽全力辅佐他,故而到了中后期, 喀舍尔部落隐有乱势, 并恰逢西北鞑子犯境, 隐有两面夹攻之势, 本朝由于前几代上百年的不作为, 即便推新政, 也难以积蓄足够的兵力和民力,若鱼死网破势必三败俱伤,并为极北疆域颚人所窥,国土不宁。她为了皇帝能隐忍到一举把部落领土纳入掌心那一日,毅然决然自请下嫁,委身部落大汗。 直到尾声,失落的疆土一步步被收复,皇朝如日中天,分裂的疆土和荣耀皆被收拢在戚寒时的手中时,长公主才回到了中原,得以安享永年。 郁暖对她确实有一定的好奇心,但同时,就像是对戚寒时的感觉一样,她觉得缃平长公主是个威严甚重,并且深不可测的女人。 当年缃平长公主的夫君,大将军简渡被查出谋反,于宫中家宴被瓮中捉鳖,乱箭齐下失血而亡。大多数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暗地里只觉天家无情。当时年仅十六的皇帝手刃自己的姐夫时,难道不曾想过长姐如何自处? 也难怪长公主幽居将军府,数年不曾路面,想必是心灰意冷了。 郁暖却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当初少年皇帝的权谋算计,缃平长公主亦是参与在内。只是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妇,会这么狠心绝情罢了。 不过,那些都不关她的事体,她只好奇,缃平长公主来忠国公府所为何事? 郁暖来到凉亭的时,便见一个年轻妇人正站在柱旁喂鱼,侧脸白皙悠然,乌发绾成云朵一样蓬松的发髻,鬓前缀着青金石华胜,正翘着唇,含了微笑与南华郡主说话。 见郁暖来,她才从光影里露出全容。 郁暖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稍纵而逝,礼貌地微笑,又照着宫礼对她一福,声线清婉道:“见过长公主。” 缃平长公主生得实在很好。 尽管郁暖不曾见过戚寒时的真容,但觑长公主的样貌,也可知他们姐弟应当都生的很好看。戚寒时应当是略带凌厉的俊美的样貌,而长公主是实打实的温婉美人,像是一泓温柔的蜜水,娴静宛然,大约就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最爱的那一类。 她没想到缃平长公主居然长得这么贤惠,比良家妇女还良家,而且说话都是柔和清浅,慢条斯理的,和她做出的事情完全不搭调。 长公主看着像是来唠家常的,但是没人真觉得她是闲聊的。毕竟她孀居多年不出门了,南华郡主和她在闺中时还算有往来,但自从多年前新皇登基,她们很早便淡了往来。 果然,在绕了半天家长里短之后,缃平长公主开始切入正题了。 她温和含笑道:“母后卧榻久病多年,上趟去皇觉山时,泊远大师道若能常习《般若波罗蜜心经》,便能五蕴皆空,渡苦厄,静心则善运,然大师有云,抄经书者,运笔刚强则伤观者心气,故而得寻个有佛性的人来,以温和之佛气抄写,方能使母后脱厄。” 郁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安城有个谣言,说郁大小姐出身的时候室内有莲影乍现,又隐没额头无踪影,人人都道她天生佛性,心善诚心。 自然,她并不觉得这是真的。即便是真的,莲影暗示的绝对不是佛性,大概暗示惊世白莲的诞生之类的(…)。 无论怎样,郁暖都不能拒绝就是了。 给太后娘娘抄经书,照现下的贵女们看,那可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谁还能拒绝了福气不成?照郁大小姐的性子,不但会答应下来,而且还会做到最完美,让太后和公主都青睐于她才是。 不过,她觉得很奇怪的是,不崩人设的前提下,她必须答应。但原著里也不曾提过还有这样的情节罢? 那,或许是在男主视角以外的地方发生的也未可知?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想太多没意思,不如多吃点心多睡觉。 不过最近男主送的点心不太甜啊。她觉得不可以,点心怎么能不甜呢? 嗯? 算了,还是不要挑剔了,好歹是吃的。 缃平长公主面色温柔和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非常果断。刚说定了,她便微笑着道:“那每隔三日,本宫皆会派马车,送你去长安郊外的皇庄里头。你放心,那头无人敢叨扰你,你只需静心抄写便是。” 郁暖也带着淡笑点头,算是应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所谓皇庄,竟然是闻名遐迩的瑞安庄。她只道缃平公主说的所谓皇庄,是皇家私人的庄子。 虽然瑞安庄也属皇家,并且还颇有些历史,但由于它是皇帝的直属皇庄,难得还对外开放,于是被贵人们追捧,人人趋之若鹜。为了面上的光彩往里头疯狂砸钱,才能占得一席之地来宴宾客,这种策略不但没有赔钱,反而引来了一批又一批忠实顾客。 故而对于郁暖来说,这个庄子实在太过热闹了些,也太过奢华,专门开辟一块地方给她抄写佛经什么的,是不是有些奇怪了? 算了,反正也没几卷,抄完就好了,想那么些也没意思。 但她亦没想到,被安排抄经的地方,居然在瑞安庄的深处。她无法想象这个皇庄到底占地多大,不过倒是有所听闻,越是往里头,便越是奢华高雅,但是越是往内,不但付出的钱财银两极为可观,并且所要持的身份也必须经得起考量。 爱马仕都没那么严格,果然皇帝开的就是社会。 那是一间低矮的小屋,外头是一汪宁静的湖泊,杨柳随着微风轻拂曼妙摆动,宁静淡泊的心情缓缓漫上心头。 郁暖被婢女引进屋子,缓缓舒了口气,睁开眼时,已经有了沉静的模样。 由于是为太后抄写佛经,她为了以表庄重,甚至沐浴焚香,又穿了件绾色的高腰襦裙,面上脂粉不施,认真提着细白的手腕抄经书。 ...... 湖泊另岸的小楼,此时浸润在烟雨朦胧中,缃平长公主正坐于阑干旁,与一个身着缁色暗纹衣裳的男人下棋。 她难得露出一点奇怪的笑容,落子后,才慢慢道:“陛下,是对郁氏女有兴趣么?所以才让我引她过来。” 对面的男人慢条斯理瞧她一眼,微微一笑,执子不言。 长公主又眼眸含笑道:“上趟见她,仿佛面色不是很好呢。你可得当心些,莫要让自己的小乖乖生病了。” 其实,这并没有甚么难度,她只要负责打扮漂亮,多说几句暧昧的话,多踩男主几脚,那就可以非常完美地功成身退了。 崇北侯世子摔断腿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丢人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全长安,所以和崇北侯府沾上点关系的权贵,也都会派小辈稍稍探望一番。郁暖想要得知男主何时跟随他周大公子一道去拜访,是一件比较容易的事体,只需要曲折打听一番便可。 她看着天色,面色淡然地吩咐套车,虽不知是否一定能碰上男主,但这个点去遇上的可能比较高一些。 她将将下了马车,正被崇北侯府的大丫鬟引着去吃茶。 很不巧的是,迎面就撞上了男女主。 秦婉卿一身水红蜀锦多褶襦裙,裙角的暗纹在阳光下很明显,正板着脸仰起明艳晕红的面颊,像是在和男主说话。 而男主…… 呃,男主太高了,郁暖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甚么表情,惭愧。 不过,看样子只是正在进行单方面问话,因为秦婉卿的面色越变越难看,像是马上要发怒。 这个点约莫周家大少爷把男主带来之后,便一个人和秦恪之两个纨绔凑在一块儿说话筹谋。肯定不是甚么好事,毕竟他能把男主带来,就非常能说明问题。 男主的身份,现下这个处境,就像是可怜的灰少爷,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刁难二哥刻薄,更加不可能给他甚么出头的机会了。即便是带他去个甚么聚会,那也是有原因的,不能让外人说自家苛待庶子,意思意思得了。 所以,这次私人拜访,极有可能是周大公子和秦恪之相聚一起作死。 原书中的情节郁暖记不太清了,毕竟几千万字的男频文,就连她自己的戏份,那都是拼命回想才凑出的,更遑论前期的两个炮灰了。 她正想着事体,那头秦婉卿已经皱起眉,含着怒意,转身朝她这头径直走来,想必是已经瞧见她了。 郁暖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襦裙,挽了一件月白云绣半臂,一把鸦青的秀发简雅绾住,垂下的几缕发丝又衬出天然的温柔,她只作没看见男主,柔和垂眸轻声道:“秦姐姐安好,我母亲使我来瞧瞧世子,也不晓得他现下如何了。” 秦婉卿眯起眼,奇异地笑了笑,美眸泛冷道:“我兄长好得很,倒是郁大小姐,没过多久便要嫁人了,到处乱跑恐怕有失检点。你可知道,你这身份不该与我兄长再过从甚密了罢?” 郁暖只作没听到,退开两步道:“我只想去看看恪之哥哥如何了,并不想与秦姐姐争辩,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谅解。”说着微蹙眉,原本淡然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很浅的不耐。 秦婉卿瞥了身后高大的男人一眼,轻笑一声道:“你不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夫,怎么倒是急着见我兄长?” 她说着让开一步,让郁暖整个人都对上了男主,这回郁暖想装看不见都不成。 她皱眉,只好硬着头皮看了男主一眼,头皮顿时发麻。 男人只是像根木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好整以暇,仿佛并不准备让让。他虽然面无表情,一脸老实样,但不晓得是不是心理原因,郁暖就是觉得他像是在似笑非笑,精神压迫不是一般的大。 她虽然也想无视他,但以郁大小姐强迫症般的礼仪教养,完全无法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无礼,于是只好端庄冷淡颔首道:“周三少爷。” 周涵对她点点头,终于开口道:“郁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眸寂寂,沉默而平庸。 但郁暖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的本音,更不是他的真容。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他的动作看似暧昧,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 一根一根,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 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 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 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霸道地压在爪下,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 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戚寒时审视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原著中只有极少数朝中的老狐狸, 才能与他斗几个回合保持不露陷, 而只要露出一点端倪,以他的锐利高智, 定然会一针见血, 堪破究竟。 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可是, 原著中,郁大小姐应该是被他一把冷淡推开,而并不是这样一根根给她掰手指……看来还得加把火。 郁暖于是锲而不舍地黏上去,打了个小酒嗝,红着脸又缠着他的手臂,乖乖拿脸颊蹭着,喉咙里还发出委屈可怜的音调。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居高临下阴郁瞧她,眸色阴晴不定,顿了顿,却忽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沉着,拍拍她的腰肢淡淡道:“莫要扭。” 郁暖蓦地睁大眼睛,一瞬间面色煞白难以置信,懵懵盯着他,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猝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她伸出手懊悔捂住脑壳,忍不住呻I吟出声,满眼盈满了生理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的样子实在太无助苍白了,以至于男人也有些皱眉。 又是心疾又是首风病,五六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朗不少,成日面色苍白,像是一碰就能化成雪水似的。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她更病弱娇贵。若老天过于垂爱,把她早早召回,只怕会空余下俗世阴暗的淤泥里,满是寂寥,负隅独行的人。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她急促地呼吸两下,又开始哭,不是她委屈,是疼得不成了,这趟也不像上趟一般心疾发作,晕也晕不过去,只好生受了这份剧痛。 她觉得,生孩子可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比生孩子还苦痛些罢。 全都是因为她太不聪敏了,琢磨不透男人阴沉不定的套路,又太粗漏大意。 实在该。 她一边疼,慢慢合上眼,已经开始半昏半醒了,强撑着一边思虑总结......男主比较爱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要小心提防……真正的郁大小姐若完全吃醉了,哪里像她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儿,她是绝不会像她这般懵懂惊愕的,看后文,郁大小姐也顶多只会在醒酒之后发作而已。 下次切切谨记。 她边想着,便忍不住阵阵疲倦和余痛,轻轻吸气,转眼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亭里,男人把她半搂在怀里,为她轻轻拨开汗湿的乌发,露出少女脆弱苍白的容颜。 他语声淡漠地,吩咐背后的暗卫:“叫太医来。” …… 郁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归去的马车上。 忠国公府的马车很大,足足能容下五六人舒适坐下,起车时稳得很,便是满满注了热水的杯碗,都能一滴不漏地走一程,故而郁暖睡得还算舒适,并没有甚么难受颠簸的地方。 她睁开眼时,便一眼瞧见了南华郡主,充满担忧泛红无措的眼睛。 郁暖苍白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 南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流泪,一把抱住女儿放声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能吃得这么些酒了?你自小身子弱成那样,甚么东西不禁你乱吃的?怎么能……这酒也是你能纵着用的?便是年长些的爷们,也未必受得了这么些!你这是要愁苦死娘亲么,啊?!” 郁暖垂眸,轻轻道:“没有的,只是……不曾注意罢了。” 南华郡主叹息,抱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姑娘,都怪娘亲,从前把你教得太死心眼了,更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纵成这般……你不要怨恨娘亲,娘真的老了,再受不了这些了。” 郁暖也不知如何说了。 南华郡主不是她的母亲,她甚至难以对南华郡主产生母女之情,但偶尔也会想,若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在,是否也长得和南华郡主一模一样?毕竟,她和郁大小姐的容颜,几乎没有半分区别。 她于是慢慢悔悟道:“娘……是我错了。” 但一个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并非是从小被教育成什么样子,长大了发现不对,还能再重新教导的。郁大小姐早就不是一张白纸,认错也只是为了让南华郡主不要伤心,仅此而已。 呃,毕竟她还要作的死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还不到她要表现出悔悟的时候罢,不然谁知道脑壳要疼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郁暖认完错,依依不舍地拒绝了南华郡主塞来的点心,又在南华郡主强硬的要求下,“难以下咽痛苦难当”地被逼着吃了大半碗温热的桂花粥。 嗯,这粥里还有一股很深沉浓郁的药味,不要以为加了桂花酱她就吃不出来了。 她用完膳,慢慢擦拭着唇边,苍白着脸问道:“我之前,晕倒了,是谁把我送来的?” 南华郡主愣了愣,才道:“你不是散步时候晕的,那丫鬟还说她在后头看着你,难道非是这般?”她说着微微拧起眉。 郁暖看了看南华郡主,觉得她应当真的不晓得,才轻轻道:“应当是的,只我已然不太记得了。” 她又有点愁,因为她发觉,她的上帝视角只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书里她不晓得的谜团多的是,根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比如周家,比如男主,都没有那么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书中内容可以概括的,因为若是变成真实的世界,那么逻辑必然需要自洽,而非是一笔带过。 她有些头疼。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见她神色迷茫,又拉着她的手道:“再用些罢?要不要再用点荔枝汁子,养颜的。” 郁暖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平淡着语气道:“那好罢……” 这荔枝汁子还是略凉的口感,用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她略有些燥热的感官都被安抚下来。 不过她记得,冰镇荔枝这种东西,在古代可奢侈了。 特别是长安这种位于北方的大都,想在炎炎夏日吃到南方的荔枝,况且还要这般甜蜜冰凉的,那即便是勋贵人家都难得。而即便得了,那也是要分成几股一房房送的。 在这个时代,于长安的夏日里吃荔枝汁,那大约和吃金子喝宝石没多大区别了。 荔枝汁太好喝了,她喝完还眨巴着眼看着碗口,但就是矜持着不说,好在南华郡主懂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带着笑意道:“这是临走前,周家一个奴仆送的,满满一大盏冰湃的,还吩咐叫你慢点吃呢。也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竟比皇家都奢侈享受。” 南华郡主说着又小心觑着女儿的神情,却发现姑娘喝得特别认真,小脸雪白泛着红晕,嘴唇吃得润红漂亮,完全没在想事情的样子。 郁暖边喝,其实也边觉得奇怪。 荔枝有价,在长安却基本无市。由于数量太少,极难保存,所以这只是贡品,并不对外贩卖,而大贵族们即便有金银,也几乎得不到。几乎全靠宫中赏赐,才能得以品尝。 更何况是绞成汁子,冰湃着喝,这种奢靡随意到极致的做法了。 真奇怪。 算了,不要想太多了,有的吃就很好。 想太多折寿。 不过,她也没想到,姜太后竟然也会来瑞安庄里。 姜太后,是个实打实的贤妻良母。比起她的一双儿女,她更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就很温柔,相反,姜太后是个威严甚重的女人,一双利眼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 具体表现在,原书中,秦婉卿和姜太后就处得很不好。隔三差五姜太后就要为难她一二,站在女主的视角上,姜太后是个恶婆婆,自己不好好养老,反倒整天干涉朝政后宫,撺掇儿子娶自家外甥女当皇后,恨不得把她挤到山沟沟里去养猪。 然而,站在男主视角来看,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戚寒时虽冷情,但并不至于把母亲和一个妃嫔相提并论,即便秦婉卿已经算是他最偏爱的妃子。所以基本秦婉卿就没赢过。然而她就是再憋屈,也不能多说甚么。皇帝是偏爱她,与她更有话说,那是因为她比其他妃嫔更聪慧识趣,果决狠辣的性子最叫他欣赏,但也止步于此了。 论真情,那层纱捅穿后是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就这点看,秦婉卿还是很聪明的。因为她要是执意捅破那层纱,可能会非常失望的。毕竟男主在尾声回想毕生,也遗憾坦言,自己一生,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是全然绝情,但只是没有任何机会,也没有真正能与他契合的人。而这也或许也是《为皇》作者想要写出的,孤家寡人的悲哀。 尽管有人打伞护着,郁暖还是被淋湿了小半边身子,一进楼里,便被那太监使人,带去厢房的屏风后头更衣。 她的身材在长安城的姑娘里,算是极偏瘦的,单薄得像是一片雪白的澄纸,但偏偏她的单薄却显得十分轻盈,配上一双横波杏眼,柔婉的长眉,还有清雅如仙姝的面容,已然令人见之忘俗。 不过,很难得的是,这身衣裳倒是十分合身。她觑着,仿佛还是簇新的模样。 然而,这居然是一条齐胸石榴裙,裙子用料极为奢华,但却不着绣纹,端的一副纯天然去矫饰的样子,只裙摆上简单绣了金纹,逶迤到了地上。 郁暖觉得,如果这是太后的衣服,那老太太实在太能赶潮流了……并且审美居然还这么直男,简直难以言喻。 众所周知,时下大多以瘦为美,如果以瘦的程度比美,郁大小姐绝对是最美的,当然比脸她还是最美的。故而,这种前朝流行的款式,在本朝并不多人穿,因为胸太小,撑不起来,反倒显得不够雍容。 然而她也没法子,只好勉强穿上,对着铜镜一望,却觉得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糟糕。翦水秋瞳,象牙白的肌肤细腻光润,胸前的沟壑虽不深,但却透着点青涩的纯粹懵懂,腰带简略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身姿美不胜收。 她记得自己的胸,仿佛以前也没有这般丰盈。嗯,大约是错觉吧。而且,这件衣服或许有点过分合身了,简直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太后也是头一天见她,更加不可能预料到她今儿个要换衣裳,这一看便是巧合嘛。 过了片刻,又有锦衣婢子来恭敬引路,郁暖顺其自然,见到了当今皇太后姜氏。 太后正在雨天里,席地而坐,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端的娴雅可亲,正慢悠悠地织着布。她的织布机一看便是用名贵的木材做成的,颜色深红而泛着点点光润,而太后一边推着横木,右手娴熟拉紧纬线,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 郁暖只好恭敬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盏茶时间,太后才慢慢道:“你是郁家姑娘?”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秦恪之听得云里雾里,略有不耐道:“你就说, 现下要如何治便是!药方子你也开了,具体又得如何做?” 大夫尴尬低头道:“这个……古法有云,心痛之症, 法不在救, 是以……不可救也。贵人应当调养生息, 多用五谷粮食, 平心静气者,延年益寿。” 大夫的话,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没说一样。 翻译一下, 具体治疗法子有, 膳食健康, 多调养身子, 不要想太多。然后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来已经乌青的面色更青了, 他紧皱着眉头掷地有声道:“不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为难, 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个不懂医术的小子为难,但也只好叹气:“世子莫要为难老夫了,即便是寻遍长安城,老夫敢断言, 再没有大夫能医这病症的……老夫虽无能, 但让贵人多活几年, 还是能的。” 其实不是没法子,法子还是有的。有传闻道,本朝皇室私库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乃是前朝医圣所著,闻名遐迩,却流失已久,里头的方子专治绝症。 但传闻也只是传闻,这几个贵族少年,虽皆出身于勋贵之家,但却连皇帝的袍角都摸不着。 同他们讲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说也罢。 大夫都如此说,可见郁大小姐是真红颜薄命,即便再名动长安,也不过是空余回忆。 秦婉卿在一旁听着,很识趣地不声不响。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再是开心也得自个儿偷着乐,私底下回屋里,蒙着被子放肆地笑也没人知道。而现下露马脚怕不是傻的,这几个男人都紧张着呢,她可不要当他们眼里的恶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气,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厌恶。很明显,秦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婊里婊气,事实上若论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该惺惺相惜。 郁暖在里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厢房里头,绣纹繁复的床帐。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悦道:“大小姐,你可醒来了!” 郁暖点头,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罢。” 清泉劝道:“大小姐,大夫说您体虚,要您多躺会子,不若照着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两日再走吧?马车颠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轻声打断,只是整理着发丝,平视铜镜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以郁大小姐的心性,定然不希望旁人瞧轻了她去。虽然以她现在的处境,嫁给秦恪之是上乘选择,但以病为名,赖在旁人家里休养,这种死皮赖脸的做法只有蠢人才会做。崇北侯府和忠国公府,并无多少深厚交情,她因病留宿,怎么说都说不通了,又不是人事不省了。不能因为想嫁给秦恪之,就崩了高贵优雅的白莲人设。 郁暖自己没有感想,倒是真的。嫁给谁都无所谓,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更何况,现在只是开始。 等她被逼无奈嫁给戚寒时,那才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开始。 呃,是她单方面作死,而男主非必要,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这点在她看来还挺优雅绅士。毕竟郁大小姐作的死,实在已经不能简单囊括了。 她面色苍白地被丫鬟扶着出来,对着面色焦急的秦恪之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曾顾好自己的身子,反倒让世子和大小姐你们为我担忧……是我顾虑不周。” 秦恪之皱眉,有些急切道:“大小姐万万不要如此说,大夫说你身子太虚,还是先躺一会子才好。” 他想好了,千万不能告诉郁暖她有心疾。她这个毛病,恐怕南华郡主夫妇也非是不晓得,只是没人告诉她罢了。 只怕郁大小姐得知自己薄命,便消极凄凉,对身子更加是不利。 然而就是有这种出头鸟,防不胜防。 秦婉卿诚恳担忧,美眸泛红,拉着郁暖的手道:“我竟不知,郁大小姐有心疾,过去皆是我错怪你了,也望你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郁暖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面色变得更苍白,微微睁大眼,颤抖着唇瓣道:“心疾……我真有心疾么?从前娘亲请来的大夫,从没这般说过的……难道他们都瞒着我。”她说着眼角微红,原本淡淡的神色也变得无助起来。 秦恪之没想到妹妹竟然若口而出,不由面色转惊,立即回绝道:“怎么可能!她瞎说的,你不要信她。” 郁暖怔然,柔弱轻声道:“罢了,亦不必再说。” 秦恪之欲言又止,却怕自己火上浇油,忍不住含着厌恶瞪了妹妹一眼。 郁暖转身,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周涵的眼睛,不自觉地心慌,不由仓促垂眸,轻声道:“我想回家了,世子和秦大小姐,请允我先行离开。” 男人眸中寒星寂寂,略有兴味,却仍旧沉默不言。 这只柔弱的猎物,提起心疾绝症这样的字眼,眼眸深处可并没有惊惶。除了表面的恐惧苍白,她的眼里甚至古井不波,眼神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似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精致的面容实则安静恬淡。 有趣,他在心中散漫微笑起来。 毕竟,他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兴趣,想了解一个女人。 郁暖去意已决,无人敢阻拦,于是这几人带着各色心思,把她送上了马车。 今日之事,稍稍搅乱了原本的剧情。原书中若是不出意外,郁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头疼而昏厥过去,所以大约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了那个程度。 哦,那又怎样略略略。 她可以装作仍旧不知道的嘛。反正除了秦婉卿没人告诉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是秦婉卿杜撰来害她的?听上去逻辑也能自洽呢。 那就这样好了,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告诉她她有心疾就是心怀不轨!那真是非常棒棒。 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听上去很愚蠢的行为。但由于郁暖在旁人眼里过分柔弱,故而甚至连铃声都响不起来罢? 不过,以读者的角度,郁暖觉得男主对郁大小姐,绝对不会是真爱。 虽然说,她的确是男主所谓的白月光,具体体现在,郁大小姐死后,乾宁帝甚至将她追封为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甚至为她立了牌位,保证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于是,孝淑和贵妃郁氏,一向是男主后宫嫔妃心中的恨。 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出现在男人的生命里,只恨郁氏死得太早,他没有见她容颜老去的那一天。每个人都争着模仿郁氏,但似乎皇帝都不怎么喜欢,所以导致大家都觉得乾宁帝非常专情。 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男主根本不爱郁大小姐,最早顶多就是以欣赏精美物件的态度看她。 不过,男主直到尾声,都不曾立皇后。 原文中有一个段落,让她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仍旧能依稀记起。 ...... 雨夜,冰冷而清寂。 皇帝独自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玉白的棋子,正百无聊赖与自己对弈。女人披着纱衣从龙床上走下,婀娜的腰肢像是春日的嫩柳,展露出无限遐想,又半掩半露,满是天然的妩媚。 她眉眼含情,秀口微张,却沉默苦笑起来,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为甚还是一个人?您知道的……您从来没有立后。”甚至,仿佛都没有什么偏爱的人。 即便最受宠爱的秦氏,也不过是宠爱而已,他没有半分情深的样子。 年轻的皇帝的眼眸寂寂,薄唇微勾,散漫优雅道: “那个位置啊......尚且无人配得上。” ——节选自《为皇》第八百二十二回 郁暖当时读到这里,有点起鸡皮疙瘩。 幸好男主到结局都没立后,不然她真的很可怜那个被他看上的那个女人。 毕竟当一个蛇精病突然纯情专一,那该是多可怕? 不敢想,惹不起,真可怕。 为首那个穿雪青色绣暗纹圆领袍的公子又拱手,人模狗样作揖道:“郁大小姐安好,今儿个不想咱们有缘分,竟在这瑞安庄相见了。” 她带着幂篱,即便只露出小半个弧度优雅玉质的下巴,也被人一眼看出来。 郁暖迎着微风,体态纤细翩跹,也回一礼,袅袅嗓音传入他们的耳中:“几位安好。”说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声,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错,很符合高冷白莲的形象。 原静一向不爱同这些公子哥们交好,因现下虽则民风相较前朝有所开放,但上流圈子的贵女们却向来矜持,于是在一旁道:“阿暖,咱们走罢。” 话音刚落,却听周大公子微笑道:“怎么说,郁大小姐也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边又有个段家的少爷笑嘻嘻道:“何况周三欠了咱们银两,郁大小姐身为他未过门的媳妇,可得担待着啊?不若咱们一道吃杯酒,那些债也可尽消了的。如何啊?” 郁大小姐现下处于最尴尬的时候。她贵女身份还在,没人敢真儿个不敬她,但她当众失节于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给他,明确说,已然从长安神女的云端上跌落,现下敢出门也算是心气高,不甘就那样默默无声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开上吊了。 而从前那些只敢背地里奢想她的男人,现下一个个都跳出来,居高临下瞧她,仿佛谁都能从嘴上沾她两分便宜似的。 顿了顿,却听见郁大小姐珠玉似的声音响起:“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你们若执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国公府的故交之家,这些礼节是应当的。” 她说完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淡,又似是藏着痛苦,轻声道:“你们满意了么?”幂篱素纱下的一双眼睛,似乎盈盈欲滴,淡色的唇瓣没有血色。 郁暖知道,这种时候,聪明的女人就不能对着一群二世祖据理力争。她必须示弱,才能安全把自己摘出来。 那些人顿时静了静,半晌,为首的周大公子才出声,有些莫名歉疚道:“郁大小姐何出此言?这如何使得,要有人给他付钱,那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 郁暖嗯一声,垂眸轻声道:“如此甚好。”她这话说得极是轻描淡写,仿佛不值她在意一般。 说罢转身,裙摆被微风吹动,头也不回携着原静的手转身离去。 至于郁大小姐那铁板钉钉的未婚夫周涵,人家一眼都没看。既不曾打招呼,也不曾提起,只当做他不存在。 周涵隐没在人堆里,一张普通的面容有些踌躇,但却仿佛鼓起勇气一般,三两步上前,对她道:“郁大小姐……” 郁暖不好装作没听到,只是微顿,淡声道:“有事么?”她的语气很寻常,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叨扰者,很明显对他并无丝毫好感,甚至不想扯上丁点干系。 其实她心里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僵直。这是她头一次面对男主。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活的反社会型人格,他还偏爱轻描淡写,微笑着置人于死地,让她有点莫名畏惧。 男主折磨敌人的手段,可谓多种多样,有削成人棍做成人彘的,有烙铁梳下血肉却以参汤吊着不让死的,有切下敌人的手指,再饿人家数日,再逼着人把自己手指吞吃入腹的,有关进黑屋子里数百日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慢慢被折磨崩溃的。横竖只有她想不到没有男主做不到。 然而,她方才将将暗示授意了秦恪之对男主不利。以男主的手段,想必迟早能知道这件事。 或许已经知道了,也未可知。 不过无所谓了,她本来就要死的,怕他什么? 面前的周涵似是老实诚恳道:“无事,只是见你……帕子掉了。” 然而这语气中,分明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也或许是她的错觉。 郁暖一僵,转身看向地面,却无动作,周涵长腿两三步上前,凑近了把帕子递给她,那帕子上香味馥郁清雅。他低头瞧她,少女的身材比他想象的还要纤细瘦弱,竟像只没长熟的猫儿一般,纤巧细弱。 她瞧了一眼那双大手,冷淡道:“不必,你扔了罢。”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一时皆瞧着她的背影,只觉她像是雪山之巅遥遥坠落的冰冽清泉,甘美怡人,却能冻得人一哆嗦。 周涵长得平凡无奇,只有一双眼睛,似是一汪冰潭,难掩锐利深邃。他顿了顿,眯起眼看着她淡色的背影离去,才缓缓后退。 郁暖只觉自己走每一步路都是煎熬,她还是没有正眼对上男主,但此番却真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亦隐隐感到深重的压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况且,原著里,男主好像从来没给郁大小姐捡过帕子吧? 都怪她不当心。 一旁,周大公子心有不甘,于是合同一众公子哥耻笑周涵:“什么腌臜畜生,真以为郁大小姐会搭理你个蠢虫?呵呵,也不怕撑死自己,狗东西!” 又毫不在意挥挥手道:“走咯兄弟们吃酒去!你,给我一边呆着去!”说着提脚来踹他。 不想却给周涵轻易避开,周大正要恼怒抽巴掌,却见一向木讷的弟弟抬起眼,露出一双冰冷沉黑的眸子,锐利而漠然。 恍惚间,周涵仿佛还勾起唇角,冲他淡淡一笑,却莫名的叫人浑身泛冷,就像是上位者看着蝼蚁一般,冷酷而散漫。 周大忍不住一哆嗦,回过神来,周涵已经走远了,只余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周大骂了句,也觉得自己方才是瞎了,怎么看他木讷的弟弟都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他看错了。 郁暖没有回家,只是径直去了原静家里。原静的爹爹乃是本朝武威大将军,听闻先皇时还曾当过一阵近身侍卫,后头以亲信身份下放御林军,后立功勋被封上骑都尉,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忠心耿耿,直到先皇驾崩,将军府又得新帝和太后信赖,是而长盛不衰。 郁暖回忆了一下,仿佛将军府虽受戚寒时猜忌,甚至安插了许多暗线在将军府,但好在武威大将军忠心耿耿,又恰逢喀舍尔部落之乱,为了平乱,男主明面上始终保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果决姿态。 总结来说,原静这个手帕交交得实在不错,至少不会给她添乱,家里还是男主用得上的,只要自家和原家打好关系,想必不会太惨。 想到这里,郁暖叹息一声,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注定是要离开的,而剩下的人能不能活,都看男主怎么想的,何况他不正常,怎么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揣度他? 原静的母亲是个温和优雅的女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但笑起来叫人觉得格外暖和,她这趟还亲手为郁暖做了胭脂鹅脯,摆在甜白瓷的盘子里头,像是盛开的玫瑰一般,鹅肉也烤得嫩生生,以蜜汁和调料腌制了,肉汁足得满口溢开。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她和郁大小姐, 同名同姓, 甚至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身材体重这些后天体征以外,她们最大的不同点就是:郁大小姐急功近利,喜欢打压人, 背地里使绊子, 表面努力岁月静好, 心里却慕强慕名慕权,看不起一切低贱的人,就连宠物猫都必须是血统最纯最稀有,用的一针一线一碗一勺都得有来历。 郁暖则是对一切皆无所谓,只要吃得好, 睡得好,无病无灾天天心情舒畅, 她就很满意,而且她从来不生气不发怒心如止水, 对所有人都语气软糯温柔。 只是,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 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替她生气替她考虑, 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 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 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 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胸大腰细,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爱好各种奢华珠宝,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这个感觉,小麦皮肤,黑发卷翘,野性难驯,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然而,男主这幅平庸相貌,眼高于顶的郁大小姐能喜欢才怪了!不仅不喜欢,而且非常恶心厌恶! 于是狠狠给了他一记难堪,这也是后续剧情的导I火I索。郁大小姐给了他难堪以后,发现长相普通,才能平庸的庶子男主不以为意,仍旧坦然倒贴忠国公府,于是心下一计,和男配私下合谋,要把男主摔成瘫子,最好摔死了一了百了。 当然,在合谋的过程中,郁大小姐只负责垂眸啜泣,偶尔说一两个字引导一下便是,男配身为痴汉,全程把整件事给脑补完了。 至于今儿个,她到底要给男主甚么难堪,郁暖自己也不怎么记得了,到底《为皇》这本原著有两千多万字,可以说长得像条裹脚布,而撩妹开后宫黑化大约占了几百万字,郁暖更喜欢看剧情和男主的雄图霸业,于是那些大多都直接跳过了。 南华郡主和忠国公夫妻,接见女婿并没有选在正厅,只是就近选在了南院的小花厅那头。由此可见他们对于戚寒时并不看重,甚至还有些鄙夷的情绪在里头。 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可厚非,毕竟郁暖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原本长安贵族世家尽可挑选,但现下却只能嫁给男主这个无功无爵,庸庸碌碌,甚至从他的表现上都看不出前途的庶子。 自家养的大白菜都被猪拱了,能不气么! 这头郁暖的丫鬟清泉端了点心进来,觑她的面色道:“大小姐,准姑爷在南边小花厅与老爷夫人叙话,奴婢听侍候的人道,准姑爷谈吐极佳,又说是念了好些年书的,自己还能作些诗画……” 清泉是个善心丫鬟,她心疼自家主子终日郁郁啜泣,听闻准姑爷有那么点儿好处,自然要告诉自家主子。若是主子能去瞧一面,发觉姑爷并没有她想的这样差劲,大约心里头也会好受许多罢。 郁暖摇摇头,疲倦道:“有什么可看的,左不过是那个样。” 话是这么说,看还是要看的,但由于人设问题,她还得不情不愿一番。 于是清泉又开始劝,算着待她又劝了五个来回,郁暖才忧郁叹气,苍白着脸淡淡道:“罢了,我便去瞧一眼罢。” 清泉喜上眉梢,赶紧扶着大小姐一道去了南院。 南院小花厅,三两间屋打通,红木雕云纹的木门敞开,开阔对着外头的园林,正值初夏,树木浓绿滴翠,清风微醺宜人。 然而,屋内的谈话却不怎么宜人…… 斑竹帘半悬,由外而内之约莫见个大概,不过忠国公府声音特别洪亮。 “哼,南边儿有甚么意思?左不过是些下三流的商人,能成个甚么事?你带的这些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往后就算了罢!” 郁暖刚从后门莲步轻移至屏风后头,就微顿住脚步,忍不住叹息一声,忠国公是吃二踢脚长大的嘛?敢对男主这么说话的人,可能最少也就断条腿罢? 又有一道男声传来,略有哑声,听上去反正不怎么悦耳。 “是是,小婿下次定然注意。” 这次是南华郡主的声音,缓缓响起,淡淡道:“还不曾成亲,你就不要这么自称了,让人听见,还以为我们暖囡不知检点。” 戚寒时黑眸微沉,微勾唇角,木讷应了是。 此时便见厅角的屏风下,似是站了个人,下头露出一双缀了明珠的绣鞋,鞋子踩中了裙角,那双脚的主人于是小心翼翼微踮起脚尖,把雪青色的裙边抽离,莫名的娇憨可爱,而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 61.第六十一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少女的身子软乎乎蹭了上去, 像只八爪鱼一样把他缠住,一张巴掌大的脸都蹭变形了。 男人微顿,修长的大手慢慢覆上她细腻的手背, 缓慢而似是挑逗。 她感受到, 属于成熟男人掌心的热烫温度。 两人呼吸胶着, 他的动作看似暧昧,却不紧不慢地把她纤白的手指, 一根一根,从腰间掰开。 然她一直在轻微发颤。 男人难得开口, 声音沙哑:“……为什么发抖?” 郁暖:“……”因为怕你发病。 虽然能接受自己的命运, 但怕他纯属本能。 就像是食草的幼兽,见到健硕的成年的凶兽一样, 一闻见它骨子里镌刻的血腥味, 都能原地拼命打滑战栗着走不动路。 那恐惧从骨子里蹿至心尖上,唯恐给凶兽叼起软嫩的后脖子, 霸道地压在爪下,当作食物优雅细嚼慢咽, 再吞吃入腹。 她也很怕直视他那一双冷锐的眼睛。 戚寒时审视人心的本事很厉害。原著中只有极少数朝中的老狐狸,才能与他斗几个回合保持不露陷, 而只要露出一点端倪, 以他的锐利高智, 定然会一针见血, 堪破究竟。 所以她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可是, 原著中,郁大小姐应该是被他一把冷淡推开,而并不是这样一根根给她掰手指……看来还得加把火。 郁暖于是锲而不舍地黏上去,打了个小酒嗝,红着脸又缠着他的手臂,乖乖拿脸颊蹭着,喉咙里还发出委屈可怜的音调。 然而,事与愿违。 男人居高临下阴郁瞧她,眸色阴晴不定,顿了顿,却忽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沉着,拍拍她的腰肢淡淡道:“莫要扭。” 郁暖蓦地睁大眼睛,一瞬间面色煞白难以置信,懵懵盯着他,完全没了醉酒的样子。猝不及防一阵剧痛袭来,她伸出手懊悔捂住脑壳,忍不住呻I吟出声,满眼盈满了生理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她的样子实在太无助苍白了,以至于男人也有些皱眉。 又是心疾又是首风病,五六十的老太太都比她健朗不少,成日面色苍白,像是一碰就能化成雪水似的。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比她更病弱娇贵。若老天过于垂爱,把她早早召回,只怕会空余下俗世阴暗的淤泥里,满是寂寥,负隅独行的人。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她急促地呼吸两下,又开始哭,不是她委屈,是疼得不成了,这趟也不像上趟一般心疾发作,晕也晕不过去,只好生受了这份剧痛。 她觉得,生孩子可能和这个差不多,或许比生孩子还苦痛些罢。 全都是因为她太不聪敏了,琢磨不透男人阴沉不定的套路,又太粗漏大意。 实在该。 她一边疼,慢慢合上眼,已经开始半昏半醒了,强撑着一边思虑总结......男主比较爱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要小心提防……真正的郁大小姐若完全吃醉了,哪里像她心里一直吊着这事儿,她是绝不会像她这般懵懂惊愕的,看后文,郁大小姐也顶多只会在醒酒之后发作而已。 下次切切谨记。 她边想着,便忍不住阵阵疲倦和余痛,轻轻吸气,转眼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亭里,男人把她半搂在怀里,为她轻轻拨开汗湿的乌发,露出少女脆弱苍白的容颜。 他语声淡漠地,吩咐背后的暗卫:“叫太医来。” …… 郁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归去的马车上。 忠国公府的马车很大,足足能容下五六人舒适坐下,起车时稳得很,便是满满注了热水的杯碗,都能一滴不漏地走一程,故而郁暖睡得还算舒适,并没有甚么难受颠簸的地方。 她睁开眼时,便一眼瞧见了南华郡主,充满担忧泛红无措的眼睛。 郁暖苍白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娘……” 南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流泪,一把抱住女儿放声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如何能吃得这么些酒了?你自小身子弱成那样,甚么东西不禁你乱吃的?怎么能……这酒也是你能纵着用的?便是年长些的爷们,也未必受得了这么些!你这是要愁苦死娘亲么,啊?!” 郁暖垂眸,轻轻道:“没有的,只是……不曾注意罢了。” 南华郡主叹息,抱着女儿缓缓道:“我的姑娘,都怪娘亲,从前把你教得太死心眼了,更是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纵成这般……你不要怨恨娘亲,娘真的老了,再受不了这些了。” 郁暖也不知如何说了。 南华郡主不是她的母亲,她甚至难以对南华郡主产生母女之情,但偶尔也会想,若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在,是否也长得和南华郡主一模一样?毕竟,她和郁大小姐的容颜,几乎没有半分区别。 她于是慢慢悔悟道:“娘……是我错了。” 但一个人的观念是难以改变的,并非是从小被教育成什么样子,长大了发现不对,还能再重新教导的。郁大小姐早就不是一张白纸,认错也只是为了让南华郡主不要伤心,仅此而已。 呃,毕竟她还要作的死简直罄竹难书,这个时候还不到她要表现出悔悟的时候罢,不然谁知道脑壳要疼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郁暖认完错,依依不舍地拒绝了南华郡主塞来的点心,又在南华郡主强硬的要求下,“难以下咽痛苦难当”地被逼着吃了大半碗温热的桂花粥。 嗯,这粥里还有一股很深沉浓郁的药味,不要以为加了桂花酱她就吃不出来了。 她用完膳,慢慢擦拭着唇边,苍白着脸问道:“我之前,晕倒了,是谁把我送来的?” 南华郡主愣了愣,才道:“你不是散步时候晕的,那丫鬟还说她在后头看着你,难道非是这般?”她说着微微拧起眉。 郁暖看了看南华郡主,觉得她应当真的不晓得,才轻轻道:“应当是的,只我已然不太记得了。” 她又有点愁,因为她发觉,她的上帝视角只是自以为是罢了,这书里她不晓得的谜团多的是,根本没有一开始想的那般简单。 比如周家,比如男主,都没有那么简单,绝对不仅仅是书中内容可以概括的,因为若是变成真实的世界,那么逻辑必然需要自洽,而非是一笔带过。 她有些头疼。 南华郡主松了口气,见她神色迷茫,又拉着她的手道:“再用些罢?要不要再用点荔枝汁子,养颜的。” 郁暖微微睁大眼睛,努力平淡着语气道:“那好罢……” 这荔枝汁子还是略凉的口感,用起来十分沁人心脾。她略有些燥热的感官都被安抚下来。 不过她记得,冰镇荔枝这种东西,在古代可奢侈了。 特别是长安这种位于北方的大都,想在炎炎夏日吃到南方的荔枝,况且还要这般甜蜜冰凉的,那即便是勋贵人家都难得。而即便得了,那也是要分成几股一房房送的。 在这个时代,于长安的夏日里吃荔枝汁,那大约和吃金子喝宝石没多大区别了。 荔枝汁太好喝了,她喝完还眨巴着眼看着碗口,但就是矜持着不说,好在南华郡主懂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带着笑意道:“这是临走前,周家一个奴仆送的,满满一大盏冰湃的,还吩咐叫你慢点吃呢。也不知他们哪里得的,竟比皇家都奢侈享受。” 南华郡主说着又小心觑着女儿的神情,却发现姑娘喝得特别认真,小脸雪白泛着红晕,嘴唇吃得润红漂亮,完全没在想事情的样子。 郁暖边喝,其实也边觉得奇怪。 荔枝有价,在长安却基本无市。由于数量太少,极难保存,所以这只是贡品,并不对外贩卖,而大贵族们即便有金银,也几乎得不到。几乎全靠宫中赏赐,才能得以品尝。 更何况是绞成汁子,冰湃着喝,这种奢靡随意到极致的做法了。 真奇怪。 算了,不要想太多了,有的吃就很好。 想太多折寿。 她的样子特别乖顺,乌黑的眼仁半眯着,像只打盹的小猫,纤弱的身子蜷在榻上,困得睫毛颤个不停,又不肯睡过去。 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迷迷糊糊道:“快进来,给我更衣,等下我还要……去园子里呢。”去找某个人。 来人把她一把扶起,这动作也不像是会侍候的样子,根本没有经验老道的丫鬟那样恰到好处的用劲儿,把她手腕都给捏红了,疼死了。 郁暖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意,半眯着眼,只顾着揉雪白软嫩的手腕,像只被弄疼了扭着身舔毛的猫咪,又含糊委屈责备道:“小心些侍候啊,力道怎么这么大,我都给弄疼了。” 她看甚么都重影,头晕目眩的,只手腕上的痛觉特别清晰。只觉这丫鬟怎么劲儿怎么那么大?也不晓得吃甚么长大的。 郁暖没见侍候的动弹,便又转身慵懒倒回榻上,浑身骨头都酥掉了,伸着一只细腻玉润的手臂指挥道:“就这样穿衣裳罢,不想起来了。” “……” 身后侍候的丫鬟沉默着,一动不动的,跟个木头泥胎似的。 郁暖迟钝想了想,好像这个姿势是不太好穿衣裳。于是她又闭着眼,背过身,坐了起来。 她只觉今日这侍候的怪得很,平常不是都很主动精细的嘛,周家这丫鬟调I教得可不怎么好啊。 不过她还是勉为其难,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脱了外头的襦裙,只余一件月白色的系带的抹胸。她的肩膀细腻润泽,而少女的背影既纤瘦,又不乏单薄的美感。 若是自制力差些的人,恐怕都快压抑不住心底天然的施虐的欲了,因为她看上去太羸弱娇贵了。 她就像是一泓温软甜蜜的春水,若不被人抬手一饮而尽吞入腹中,便忍不住要伸手把她搅得散乱四溅,才肯罢休。 郁暖还处于茫然的状态,只微微偏头,雪白脖颈的弧度优雅而脆弱,似能让成熟的男人一手握住,甚至还有余力,能再一点点收紧大手的力道,好整以暇,带着微微冰凉的笑意,看她软绵绵挣扎扑腾,柔弱地求饶喘息,直到把这朵名动长安的雪莲花连根摘起,再揽进怀中。 一直沉默的仆从终于动了,他的手指微凉而有力,点在她的肩胛上,给她系上裙带,却并不多碰她,而他身上的味道禁欲优雅,又像是上好的松木香,泛着遥不可及的寒意,让郁暖莫名地想蹭两下。 可这人只是慢条斯理给她打了个结,勾勒出姑娘柔软的腰肢,便退后几步,离开了绣榻边。 郁暖有些迟钝地半转过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她真的喝高了,本身便是易醉的体质,又不知节制灌那么些酒,脑袋早就不转了,即便有一头野兽在她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她也不定有什么大反应,说不准还能托腮,眯起杏眼和凶兽对视。 62.第六十二章(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大夫尴尬低头道:“这个……古法有云, 心痛之症, 法不在救,是以……不可救也。贵人应当调养生息, 多用五谷粮食, 平心静气者, 延年益寿。” 大夫的话, 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没说一样。 翻译一下,具体治疗法子有,膳食健康, 多调养身子, 不要想太多。然后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来已经乌青的面色更青了,他紧皱着眉头掷地有声道:“不论如何, 你都要给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为难,一把年纪了还要给个不懂医术的小子为难,但也只好叹气:“世子莫要为难老夫了, 即便是寻遍长安城, 老夫敢断言, 再没有大夫能医这病症的……老夫虽无能, 但让贵人多活几年,还是能的。” 其实不是没法子, 法子还是有的。有传闻道, 本朝皇室私库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 乃是前朝医圣所著,闻名遐迩,却流失已久,里头的方子专治绝症。 但传闻也只是传闻,这几个贵族少年,虽皆出身于勋贵之家,但却连皇帝的袍角都摸不着。 同他们讲这些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说也罢。 大夫都如此说,可见郁大小姐是真红颜薄命,即便再名动长安,也不过是空余回忆。 秦婉卿在一旁听着,很识趣地不声不响。 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再是开心也得自个儿偷着乐,私底下回屋里,蒙着被子放肆地笑也没人知道。而现下露马脚怕不是傻的,这几个男人都紧张着呢,她可不要当他们眼里的恶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气,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这样,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厌恶。很明显,秦大小姐并不觉得自己也同样婊里婊气,事实上若论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该惺惺相惜。 郁暖在里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厢房里头,绣纹繁复的床帐。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悦道:“大小姐,你可醒来了!” 郁暖点头,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罢。” 清泉劝道:“大小姐,大夫说您体虚,要您多躺会子,不若照着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两日再走吧?马车颠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轻声打断,只是整理着发丝,平视铜镜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以郁大小姐的心性,定然不希望旁人瞧轻了她去。虽然以她现在的处境,嫁给秦恪之是上乘选择,但以病为名,赖在旁人家里休养,这种死皮赖脸的做法只有蠢人才会做。崇北侯府和忠国公府,并无多少深厚交情,她因病留宿,怎么说都说不通了,又不是人事不省了。不能因为想嫁给秦恪之,就崩了高贵优雅的白莲人设。 郁暖自己没有感想,倒是真的。嫁给谁都无所谓,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更何况,现在只是开始。 等她被逼无奈嫁给戚寒时,那才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开始。 呃,是她单方面作死,而男主非必要,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这点在她看来还挺优雅绅士。毕竟郁大小姐作的死,实在已经不能简单囊括了。 她面色苍白地被丫鬟扶着出来,对着面色焦急的秦恪之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曾顾好自己的身子,反倒让世子和大小姐你们为我担忧……是我顾虑不周。” 秦恪之皱眉,有些急切道:“大小姐万万不要如此说,大夫说你身子太虚,还是先躺一会子才好。” 他想好了,千万不能告诉郁暖她有心疾。她这个毛病,恐怕南华郡主夫妇也非是不晓得,只是没人告诉她罢了。 只怕郁大小姐得知自己薄命,便消极凄凉,对身子更加是不利。 然而就是有这种出头鸟,防不胜防。 秦婉卿诚恳担忧,美眸泛红,拉着郁暖的手道:“我竟不知,郁大小姐有心疾,过去皆是我错怪你了,也望你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郁暖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面色变得更苍白,微微睁大眼,颤抖着唇瓣道:“心疾……我真有心疾么?从前娘亲请来的大夫,从没这般说过的……难道他们都瞒着我。”她说着眼角微红,原本淡淡的神色也变得无助起来。 秦恪之没想到妹妹竟然若口而出,不由面色转惊,立即回绝道:“怎么可能!她瞎说的,你不要信她。” 郁暖怔然,柔弱轻声道:“罢了,亦不必再说。” 秦恪之欲言又止,却怕自己火上浇油,忍不住含着厌恶瞪了妹妹一眼。 郁暖转身,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周涵的眼睛,不自觉地心慌,不由仓促垂眸,轻声道:“我想回家了,世子和秦大小姐,请允我先行离开。” 男人眸中寒星寂寂,略有兴味,却仍旧沉默不言。 这只柔弱的猎物,提起心疾绝症这样的字眼,眼眸深处可并没有惊惶。除了表面的恐惧苍白,她的眼里甚至古井不波,眼神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似乎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精致的面容实则安静恬淡。 有趣,他在心中散漫微笑起来。 毕竟,他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兴趣,想了解一个女人。 郁暖去意已决,无人敢阻拦,于是这几人带着各色心思,把她送上了马车。 今日之事,稍稍搅乱了原本的剧情。原书中若是不出意外,郁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头疼而昏厥过去,所以大约到了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了那个程度。 哦,那又怎样略略略。 她可以装作仍旧不知道的嘛。反正除了秦婉卿没人告诉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是秦婉卿杜撰来害她的?听上去逻辑也能自洽呢。 那就这样好了,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告诉她她有心疾就是心怀不轨!那真是非常棒棒。 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听上去很愚蠢的行为。但由于郁暖在旁人眼里过分柔弱,故而甚至连铃声都响不起来罢? 不过,以读者的角度,郁暖觉得男主对郁大小姐,绝对不会是真爱。 虽然说,她的确是男主所谓的白月光,具体体现在,郁大小姐死后,乾宁帝甚至将她追封为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甚至为她立了牌位,保证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于是,孝淑和贵妃郁氏,一向是男主后宫嫔妃心中的恨。 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出现在男人的生命里,只恨郁氏死得太早,他没有见她容颜老去的那一天。每个人都争着模仿郁氏,但似乎皇帝都不怎么喜欢,所以导致大家都觉得乾宁帝非常专情。 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男主根本不爱郁大小姐,最早顶多就是以欣赏精美物件的态度看她。 不过,男主直到尾声,都不曾立皇后。 原文中有一个段落,让她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仍旧能依稀记起。 ...... 雨夜,冰冷而清寂。 皇帝独自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玉白的棋子,正百无聊赖与自己对弈。女人披着纱衣从龙床上走下,婀娜的腰肢像是春日的嫩柳,展露出无限遐想,又半掩半露,满是天然的妩媚。 她眉眼含情,秀口微张,却沉默苦笑起来,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为甚还是一个人?您知道的……您从来没有立后。”甚至,仿佛都没有什么偏爱的人。 即便最受宠爱的秦氏,也不过是宠爱而已,他没有半分情深的样子。 年轻的皇帝的眼眸寂寂,薄唇微勾,散漫优雅道: “那个位置啊......尚且无人配得上。” ——节选自《为皇》第八百二十二回 郁暖当时读到这里,有点起鸡皮疙瘩。 幸好男主到结局都没立后,不然她真的很可怜那个被他看上的那个女人。 毕竟当一个蛇精病突然纯情专一,那该是多可怕? 不敢想,惹不起,真可怕。 方才,陛下始终没有提起分毫政事相关的话题,只是负手在桥边,散漫随意地问了几句西南风土人情,闲聊两句家常。一样平淡的对话,郁成朗却不敢真的当家常对待,他的后脖颈绷得僵直,说话尽量慢些,也要皆斟字酌句,不敢出差错,冷汗还是顺着手心缓缓漫开来。 皇帝不问,不提,只因为他在西南的一举一动,虽看似自在悠闲,却早已被了若指掌。 而他还能在一旁与陛下微笑着谈风土,谈家人,侍候垂钓,那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忠诚。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好啊。那就晾你十天半个月,晾老实了就不敢作了,再娇贵宠纵的小姑娘也得收拾服帖了罢? 但,现在阿暖可不仅仅是他妹妹。 她可是大佬的女人,这谁敢瞎晾? 那必须得好声好气哄着,给她认真掰扯清道理嘛。毕竟,全家只他一个稍清楚些全局,换个人可能碰见她这么无理取闹都无话可说了。 他这是甚么命? 陛下的意思虽然难明,但至少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要看妹妹收拾得精致妩媚,簪着锦盒里的东西嫁给他。 呵呵,现在阿暖这幅鬼样子,估计上个花轿就能厥过去,还嫁人呢……呵呵。 于是郁大哥就开始苦口婆心劝:“乖暖啊,兄长这就不明白了,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嫁给爹了,这不过得极为和满幸福么,哥哥还会叫你吃亏不成?哥哥给你承诺,十年之后若你过得不好,哥哥帮你和离,好不好呀?”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 郁暖躺在病榻上,手臂微撑,却起都起不来,流着泪语声细若蚊呐:“十年?十年之后你兄长在哪儿,我又在哪儿……你如何担得起这十年?那时候,或许我都认命了,这辈子也便那般了,又或许妹妹早死了,草席一卷埋个干净。兄长,你便……莫要哄我了。我便是立时死了,也不要嫁给他!”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虽然太保在本朝已然是虚位,并无甚么实权, 大多是被皇帝加封给得力的功臣,以示赏识, 而非是委以重任, 但也算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体了。毕竟谁不晓得崇北侯现下如日中天,风头正劲呢,倒是有风言风语猜测,陛下和太后不可能让崇北侯坐大,而皇帝此番举动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并且锦上添花一番。 忠国公向来和崇北侯不怎么对盘,大家都是功臣,他原本论品级还压了崇北侯一头呢, 如今倒好,反倒没他风头劲了。 郁暖就觉得忠国公心态不好, 被男主加封是什么好事不成? 俗话说得好,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乾宁帝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但崇北侯见惯了他感恩诚恳的晚辈样儿,故而倒是没起疑心,况且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拿点民脂民膏而已,自古哪个做官的没干过此等事?皇帝更是赐了他一副失传多年的雨夜春生图, 那岂不是说明陛下也认同他的做法? 不过这件事带来的间接后果, 便是秦婉卿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她向来爱与郁暖比较, 但次次都输,只那次算计她失贞倒是成功了,可虽则不是没人暗地里说郁大小姐不干净,但明面上同情怜惜她的人反倒更是多起来。秦婉卿只觉胸中郁气难化。 但此番,皇帝赏识她爹,一看便是要委以重任的样子,况且他爹一时高兴,还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秦婉卿眸中微冷,眯起眼睛,想起郁暖那副清纯绝色的样子,胸中的酸意蔓延开来,狠劲儿发散不开,满手麻痒,恨不得撕烂她的面皮。 有些人天生运气好,但未免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可蠢人永远都是蠢的,即便给她万两黄金,说不准也只是拿了填茅坑,而时运,可是永远握在聪明的女人手里。 况且,论美貌,论出身,她秦婉卿从来不输郁暖,能让她跌下一趟,便能让她再摔第二次。 ...... 很快,便到了长安城中的踏青宴。这踏青宴的习俗由来已久了,不但是春日里要踏青,而且夏日里,贵女贵公子们也会在某日相约一道。这地点每年每季都在变,今年便选在了瑞安庄里。 说到底,这些都是全长安最最有钱有权的富家子弟,在瑞安庄稍外圈的地方,包下几栋楼和几块地儿,也不是一件难事,大家有财出财,有权出权罢了。 今儿个的秦婉卿,端的是与众不同的模样,一身高腰掐金丝牡丹纹襦裙,外头一件烟紫的丝绸半臂,皓腕凝雪,面如银盘,凤眼明媚带着水意,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奉承陪同的贵女们也多着。 她见到郁暖来了,倒是大度,含着微笑慵懒道:“这不是郁家妹妹么?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说着又被几个贵女簇拥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面上挂着好整以暇的微笑。 原静护着郁暖,眸中淡淡道:“秦大小姐好兴致,今儿个倒是来得早。” 秦婉卿只是掀起眼皮觑了原静一眼,微笑一下,点头示意,一副宽和不计较的样子。 原静心里头有些不爽利,却被郁暖轻轻拽了一下,眼见身旁的姑娘面色淡然,雪白如皑皑冰雪,寂静不出声,便也咽下了口中的话。 秦婉卿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再意气用事,这大庭广众的,得罪郁暖可不是甚么好选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即便名声大跌,但拥趸者也不是没有,何必当众扇她几下玩玩? 想扇郁暖巴掌,等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婉卿的气势来的莫名其妙,这次大家皆有出银钱,又不是她一个人包下的全场,但她倒是隐隐以女主人自居了,仿佛来者是客,人人都得了她款待一般,贤惠而雍容。 郁暖暗自猜测,或许这时候男女主已经搭上线了?所以秦婉卿才这幅样子,春风得意,眸光盈盈。 嗯,撇去个人成见,其实秦婉卿长得还蛮好看的。郁暖顶多就是不太喜欢她,也并没有到厌恶的程度。所以小姐姐长得漂亮,还是值得欣赏的。 秦婉卿在郁暖面前款款走动,裙摆的流光在日光下恍若银河。她实在袅袅来回太多次,以至于悬挂于她腰间的那枚玉珏,都引起了郁暖的注意。 这块玉石看着平凡无奇,但是在阳光下颜色微微泛着黄,像是被泉水浸润的琥珀,又似是半透明的黄金,不过那光亮稍纵即逝,不仔细看,根本没有人能发现。 郁暖注意到,上趟见面时,男主戴过的那一枚纹路非常相似,但玉石的材质并不相同。相比之下,戚寒时的更为古朴内敛,并不惹人注意。 秦婉卿见她注意到了,忍不住柔媚笑起来:“不过是友人送的饰品罢了,郁妹妹喜欢便拿去。不过此人与你,倒是更有渊源呢,难道郁大小姐却不曾得他相赠?” 秦婉卿的语气很大方,非常......像是居高临下的优越。 郁暖觑着她,淡笑道:“我却不知,秦姐姐说的是甚么人。”说着低头,露出一段修长柔白的脖颈,优雅浅啜。 秦婉卿笑得暧昧不明,看了她一眼,凑近吐气如兰,婉转低道:“自然,他于我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庶子罢了,还以为我会瞧得上他?可笑此人竟然这么殷勤呢。” 她说着用白皙软嫩的手指,暧昧拨弄着玉珏,扭着纤媚的腰肢翩跹而去。 秦婉卿的聪明之处便在于,即便嚣张,说起话来也很适度,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个人是谁,更只对着郁暖一个人说。而旁人是真以为她们俩冰释前嫌,正在轻声说笑了。 郁暖吃着酒有些发怔:“......” 其实,秦婉卿一开始若是不说话,仅凭她腰间的玉佩,郁暖已经可以联想到她和男主的暧昧了。毕竟作为看过原著的读者,郁暖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戚寒时虽然阴郁无情,但送东西一向大方慷慨如流水,古董玉佩步摇到名画古籍宅子庄园。 大佬陛下他不在意这点钱。人嘛,开心就好。 呃,不过,前提是这个女的要长得够美,能入他眼,也够懂得怎么伺候人。 所以送个玉佩真的小意思,加上郁暖早知秦婉卿的未来,信她很正常。 但她后头说的,甚个殷勤讨好,就比较画蛇添足了。要男主去殷勤讨好别人,她怕不是活在梦里? 哪个身份那都不可能,那是这个男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漠然贵傲,眼高于顶的挑剔冷漠,怎么可能对秦婉卿折了腰? 不过郁暖也懒得计较这许多了,男主就是把瑞安庄打包,再送给某个女人她都不在意。关她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郁暖有些心神疲惫,虽然戚寒时肯定是不会来的,但那也不代表她就能不去了。临时变卦,没有理由,便是崩人设了。 过了半盏茶功夫,秦婉宁提着裙摆,小步走了过来,顺其自然与郁暖和原静,一道在树荫下吃茶,又轻声缓缓道:“兄长说,一切都办妥了,只等那人来。” 郁暖微怔,才缓缓点头,微笑道:“好,谢谢秦二姑娘了。” 秦婉宁也笑,温和道:“不客气。” 她们俩向来无话可说,郁大小姐不见得多喜欢秦婉宁,秦婉宁也说不上多认同她,所以说完便各自分头离开了。 没过多久,趁着众人渐入佳境,郁暖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原静见她如此,也不动声色为她打掩护,又拉了临近的一个姑娘说笑,一时倒是无人注意。 郁暖与戚寒时,约在东门的垂丝海棠树下。 虽然她知道男主不会来,但也认真做好了准备。由于这一块儿甚少人来,所以,她也不必过于担心会有人见到。 她在树下默默站了一会儿,微风吹过她的裙摆,叫她有点着冷。 明明是夏日里,现下身上却莫名泛凉,她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似的,脖颈微微泛出粉晕来,一张细腻雪白的脸,却有点苍白失神。 又过了一小会儿,乌云蔽日,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郁暖松了口气,难得有些轻松起来,眉眼都软糯柔和起来。 她正准备提着裙角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稳重悠闲的脚步声,仿佛是在闲庭散步一般。 郁暖缓缓回头,却见一个深色锦衣的高大男人依靠海棠树下,对她似笑非笑。 少女见她不答,也不过是露出一软和的微笑,又拉着她的手道:“郁大小姐可有见过我表哥?您别看他平日里都不爱说话,但其实待人特别好的,下趟我引你去瞧瞧他罢。” 她一脸天真,熟稔地柔声细数着自己和三表哥的日常,又带着笑问了郁暖她身边的事体,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又仿佛与她特别亲近。 郁暖回答的皆很简略,垂眸却又听少女笑着道:“你不晓得,我三表哥夜里困不着,总去池边喂鱼呢,他一向都有这般习惯的……” 习不习惯的郁暖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小表妹,由于小时候被男主救过,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男主身后,维护他并单方面(...)陪伴温暖他。即便周涵面上不显,她也对他充满仰慕。 郁暖轻轻点头,走到拐角处顿了顿,才淡声问道:“嗯,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少女愣了愣,顿住,仿佛没有感受到尴尬的气氛般,自然而然亲密道:“叫我楚楚便好了!抱歉之前忘了告诉郁大小姐了,我以为你知道的。”说着又吐舌,模样天真娇憨。 郁暖嗯一声,道:“我问的是全名,抱歉,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呢。”她的语气很随意,一副置身事外毫不在意的冷淡样子。 少女柔软有致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看着郁暖勉强微笑着,弱声道:“我名叫徐楚楚……先头或许楚楚有些冒犯了,只是太想着与您亲近了,以为郁大小姐要嫁进来,应当很是晓得我是谁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郁暖嗯一声,视线在徐楚楚身上略过,面色有些冷淡,把手从她的臂弯里抽出来,眉目微凉道:“抱歉,我不习惯这般。” 徐楚楚立马细弱道:“好,往后,楚楚再也不会了。”说着又有些委屈地低头。 郁暖没有搭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引我去宴会的地儿罢,还是不要迟来的好。”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笔直优雅,像一只脆弱高贵的天鹅。 像郁大小姐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女,自然不会把徐楚楚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表妹看的多重,于是指使人的语调,便像是在使唤一个最普通的婢女,非常漠视且不友好。 徐楚楚忍气吞声惯了,眼里含着一包泪,但只是吸吸鼻子,颤着声音道:“我来给大小姐引路,前头回廊有台阶……郁大小姐小心。” 郁暖看了徐楚楚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甚至也懒得关心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小表妹是不是和原书第三人称视角描写的那样纯白无辜,她都管不着。 到了开宴的花厅,郁暖不出所料地见到了秦婉卿。觑她正身着一身水红掐金襦裙,挽着精致的蜀绣半臂,挂着精致慵懒的笑容,与周家几个姑娘,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说着话,时不时发出轻笑声来。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虽然她的内心古井不波,但是为了不让自己脑壳疼,还是必须努力把女主踩在脚底,并且脸着地狠狠摩擦。 郁暖在现代算是半个宅女, 因为感情缺失的缘故, 对于交际并不热衷,同时她也是个较为理智的人, 故而还是会努力与周围人打好关系,情商也不低。 她和郁大小姐, 同名同姓, 甚至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身材体重这些后天体征以外, 她们最大的不同点就是:郁大小姐急功近利, 喜欢打压人,背地里使绊子,表面努力岁月静好,心里却慕强慕名慕权,看不起一切低贱的人, 就连宠物猫都必须是血统最纯最稀有, 用的一针一线一碗一勺都得有来历。 郁暖则是对一切皆无所谓, 只要吃得好, 睡得好, 无病无灾天天心情舒畅, 她就很满意, 而且她从来不生气不发怒心如止水,对所有人都语气软糯温柔。 只是,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替她生气替她考虑,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胸大腰细,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爱好各种奢华珠宝,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这个感觉,小麦皮肤,黑发卷翘,野性难驯,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男主前期在崇北侯这个小BOSS面前,大抵扮演着一个不太成熟,有点不清醒,并且对于崇北侯的扶持铭感五内的晚辈,他以此来麻痹崇北侯,再暗中集权忠心臣子,有条不紊的搜集崇北侯勾结党羽,企图谋逆的证据。 当然拿到证据之后,他也没有直接下手,而是更精密地考量,最终找准扼要,一击致命,杀伐果断到一点喘息都没有给对方留,崇北侯到死之前才发觉皇帝给他挖了无数个坑,还非常不要脸的扮猪吃老虎。 其中,女主秦婉卿也起到了一点的作用,虽然不大,但是足以体现她的性情和三观。 是的,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主。 郁暖看书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吐槽作者,难道在他眼里女生皆外向的嘛,女主这么不清醒真的好吗? 问题是男主也没正义到哪里去,说她维护正义都说不通,大家都是为自己的权势利益铲除异己,女主除了被男主迷惑,还有就是由于郁大小姐煽动她哥秦恪之,导致她和她的世子兄长之间剑拔弩张,而她爹又惯例帮儿不帮女,让她不仅没面子而且心态崩坏,女主于是选择把她爹和兄长一锅端了。都去死好了,呵呵。 郁暖转而想想也觉得对,果然有什么样的男主就有什么样的女主嘛。这两人论黑心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了。其余后宫女配无论环肥燕瘦长得美若天仙都无法上位,根本原因就是……没女主黑心嘛? 说回她自己,郁大小姐借此次的宴会,又重新回到了名流闺秀的视野中。她没有畏缩,也不曾自卑,只是比从前更展露出自己单纯无害的一面,而高高在上和冷淡的形象,也稍稍淡去。 当然,她也不能做太过了。原书中郁大小姐可是至死,都没能在女主手中再次夺取社交圈头号贵女的位置的。做到这个点上,算是恰到好处,又不至于招人嫉恨。 况且,郁大小姐要做的事体还有更多。 比如,照着原书的剧情,她该去探望秦恪之了。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秦婉卿手里拿的就是女主剧本没错了,不论这书男主有多少莺莺燕燕, 傲娇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们的醋,暗地里可劲儿使绊子, 在男主跟前从来都没脾气, 即便有脾气,也跟只小野猫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时,按照原书剧情, 郁暖隐约记得男女主应当已经见过面了。与郁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见到了男主的真容,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不晓得他是谁, 但爱慕的种子已然深根发芽。 接下来,秦婉卿大约就会进一步发现男主的身份,一点点无可救药的爱慕上他,并且对于无心插柳的郁大小姐憎恶不已, 用尽一切法子让郁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剧两人之间的误会。 是的, 这是女主(...),不是什么恶毒女配。 由于男主是个暗黑系,所以女主这样,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呃, 他不觉得有问题, 就没人有那个熊心豹子胆觉得有问题。 对于郁暖来说,她没什么喜欢厌恶的,更加觉得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很没劲,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过人,她不得不应战罢了。原书中的郁大小姐,即便运气不怎么好,但也不是甚么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对男主不利,又继续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应秦婉卿。 毕竟崇北侯唯一的儿子,还是将来爵位继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识相,并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听信郁大小姐的挑拨,对嫡妹从来没什么好感,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已然让崇北侯对女儿的印象变差了。 总结下来,郁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么省油的灯,盛世白莲心机婊,用心恶毒不下女主,只可惜体弱多病运气太差,占不成先机,只好遗憾退出。 不过,她无所谓如何,早点走完剧情早点去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长安郊外的瑞安庄,是长安名流贵族平日享乐的首选地,这里环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乐的法子应有尽有,而听闻承办这块儿地的人更是当今陛下,这更是令贵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很可惜,仿佛乾宁帝戚寒时从来不曾来过这里,也不知当初为何一时兴起,拨钱承办了瑞安庄便是了。 为了避嫌,郁暖找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道,又约见了秦恪之,在瑞安庄南院小楼中相见。 瑞安庄占地很大,普通贵族也许只能定一普通包间,甚至为了订一间房不仅要付高额金银,而且还要一等数月,而像崇北侯这种权臣家的世子,自然包下一栋小楼都不费事。 郁暖不禁称叹,只能说,这庄子太会坑钱了。 打着乾宁帝的名号,自然长安上下贵族都眼馋逢迎,更可怕的是还搞饥饿营销。想进庄子,不但要身份够格,而且还要凭运气,并且花够了一定的金银珠宝,才能有幸进更里头享乐,即便花销巨大,多的是人愿意往里头投钱,因为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呃,仿佛就是个古代爱马仕。 她不得不感叹,男主头脑手腕实在厉害,又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也不晓得一年能赚多少银两,放到现代,或许又是一个金融大鳄。 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了。 郁暖感叹完毕,崇北侯世子秦恪之,便进了小楼,一眼便见他心中的神女萎靡不振,淡雅的衣裳逶迤在地上,细巧的下颌更显脸小,梨花带雨美不胜收,整个人柔弱苍白得叫人心生怜意,一双泛红的杏眸微抬,又似是有些难堪羞涩地低下,怔怔流下一行清泪。 在她身旁,她的小姐妹原静也抹着泪细声安慰着。 原静也是一流世家的嫡女,而且和郁大小姐从小一道长大,不过和郁大小姐这种黑心莲不同的是,原姑娘是真的善心。原著中对她并无太多描述,但是这几日相处下来,郁暖确实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放在现代也绝对三观很正,也不知道这俩怎么相处的就是了,怎么看都没共同语言啊。 秦恪之在女神面前坐下,有些坐立不安地踌躇一番,轻声能安慰道:“郁大小姐,在崇北侯府出了那样的事,恪之也实在……难辞其咎!你骂我罢,打我也罢,只是不要伤到自个儿!不然……不然叫恪之如何能安心!” 郁暖被原静拉着手,过了半晌,柔弱叹息道:“阿暖如何敢怪罪世子?不论我与秦大小姐关系如何,都不会……不会怪到您身上的,毕竟我知你善心,又为人刚正,感激你如今雪中送炭还来不及。” 她此言十分微妙,似乎隐隐点出了幕后黑手,又仿佛只是在说自己从前和秦婉卿关系不好。 果然,秦恪之面色微变,起身道:“果真是她?!”他早就被女神哄得晕头转向了,从前郁暖见他,即便也稍稍亲近,但始终是不咸不淡端着,这可是头一次对他自称“阿暖”,可见是真的愿意依赖他! 郁暖吓得面色苍白,流泪道:“不是的……婉卿即便日常与我拌嘴,我仍信她是个善心姑娘,世子万万不要疑心她,我不愿你为我,而生生坏了兄妹情谊。” 此时一旁的原静出声了,她皱眉劝郁暖道:“阿暖就是太过心善,不是之前周家那个还说,出事前是秦婉卿叫的她家嬷嬷……” 郁暖怔怔摇头,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以后都不要说。” 她又抬起水润明媚的眸子,忧伤注视着秦恪之道:“世子,你就当没听到罢。” 秦恪之一腔恼怒皆被她这一看,弄得生生定住,起身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在简雅宽阔的屋子里头来回踱步,又不甘道:“不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叫你嫁给……嫁给那个蠢钝下流玩意!” 他几乎红着眼上前,握拳真诚道:“大小姐信我,待你之心一片赤诚,你既如此良善,实不该得不到善终!周家那庶子,如何配得你倾城样貌?我、我这就去,叫他再不能娶你!” 郁暖似是已经伤神到说不出话,只是枯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慢慢道:“世子好意,阿暖心领。只阿暖不喜伤人,只愿大家皆是好好的,这话,便再不要说出口。” 以大小姐的白莲程度,很明显即便她想弄死男主,也不会直言的,毕竟要岁月静好,盛世白莲嘛,不能崩人设。 秦恪之像是恼火,又似是对她没法子,只是闭着眼,挺直脊背道:“这事儿,你不必再管,我尽量……便是。” 郁暖被原静半揽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却听原静道:“世子先走罢,我再陪阿暖一会儿,她这些日子太苦了。” 秦恪之有些留恋,但他并非是甚么登徒子,于是也只是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招呼瑞安庄的侍女,好生招待里面两位贵女,不得有闪失。 郁暖留在屋内也无事可做,左不过便是忧郁流泪,并且获得了原静姑娘的安慰数枚,又被原姑娘强迫着,“不得已”用了些吃食,心情大好之下,眼泪越流越多。 最后,郁暖还是道:“我们走罢,我想去你府上了,好久不拜会原伯母,也是我的失礼,不该只顾着自己……” 原静赶忙安慰道:“怎么会?我娘亲自是极体谅你的,若你去,她非得下厨做你爱吃的小菜不可了,如何生疏了你去?” 两人说着,头上戴着轻纱制成的幂篱,缓缓被丫鬟扶着下楼。 然而刚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前头的人声。 “你兄长输了双陆,不是说你最近攀了好亲事,有银钱,叫你赔钱么?钱呢?!”语声像是在玩笑,但又似是极凶悍。 郁暖顿时僵住了,青纱后婉转的视线,缓缓对上几人之中,一个平庸青年的侧脸。 周涵个子修长高大,但是平凡的长相和衣着,却使他泯然众人,此时他正沉默接收着旁人的鄙夷和嘲讽。 很不幸,她穿进了一本无敌流打脸后宫爽文。 男主戚寒时,是落魄侯门的庶子,手头拮据,落魄阴郁,身为庶子在家没地位,在外交际小真空,被家族里的嫡子挤兑得无处容身,毫无存在感不说,还能被人随便踩一脚,数九寒天被剥光衣裳扔进寒湖里,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嫡母的院子硬跪三个时辰才能起身用膳学课。 而戚寒时喜欢的姑娘也不喜欢他,并且还可劲儿恶心他。 郁家大小姐,出身高贵,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国公,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气质柔弱像株盛世白莲,且又有才名贤名在外,乃是长安公子哥们心中的神女。然而她实则心性狭隘,虽然长着一副好相貌,私底下得罪了很多人,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结果就被人算计,不得不嫁给出身比她低贱的男主。 男主初时见她,还是极有好感的,柔弱苍白,腰细如柳,出身高贵病弱多愁,他二十多了还给嫡母压着没娶妻,见郁大小姐这样柔弱美貌,又富才情,自然头一次动了凡心,心驰神往。 然而郁大小姐对他面若冰霜,私下纵容男配对他不利,嫁进他家后像个怨妇,不但和嫡母一起针对他,还嫌恶心不肯和他同床,背地里作践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不当心有孕了还当着他的面流掉孩子,因为她最最恶心低贱的人,所以不想给他生孩子,她还谋算着要和离。与此同时,男主还遭到男配的陷害,几乎绝了仕途。 经历那么多挫折,是不是都以为男主会变成暗黑系然后成长打脸? 呵,那就错了。 因为男主本来就是个暗黑系的阴郁蛇精病啊!他根本不需要黑化,他就是黑色本色! 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落魄庶子。 乾宁帝戚寒时,幼时有高人为他算卦,若要此生一帆风顺,二十七岁前不得久留于皇宫。 是的,本朝先皇痴迷修道早死,当今圣上只有九岁就登基了。 男主就是那个不到十岁年少登基的少年皇帝,而他的生母姜太后,由于对高僧之言全然笃信,且男主年幼时的确多病阴郁,所以果断把男主送出宫,代替了某个婴儿时期就被遣送进庄子里,将将得寒热病死的侯门庶子。 男主不是什么可怜无助的小白花,相反,他特别清楚自己的帝王的身份,并且一直冷眼看着一切发生。 那些磋磨嘲讽欲把他当作蝼蚁对待的人,大多都由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是死掉就是堕马瘫痪,或是家族被查出罪过而惨遭流放。 横竖无一幸免。 哦,为什么他这么厉害,居然还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变态的逻辑谁能懂?他把寒冬跳河,还有各种惨无人道的折磨,都当作了享受,当作磨砺自己忍耐心性的工具!越是惨一分,他就强大一寸。 身为读者的郁暖,是没法理解这种扭曲感的就是了。 不过这书红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男主真无敌,男主打脸啪啪爽,男主长得帅会装逼,后宫将近三位数,建功立业强国梦,反正男读者能想象的爽点,男!主!全!都!有! 身为男主曾经有过好感的白月光郁大小姐,更是在男主最终回宫之后,得到了最大的打击! 她发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才是自己最想嫁的人啊!她想嫁给最有权力,年轻俊美,宠她爱她,并且能给她母族带来荣光的男人,而不是个落魄侯门的小庶子!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的男人,才是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她直接愣住,接着吐血昏倒了,一病不起不说,还发现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绝症,临死前挣扎着要去见男主一面,却发现男主在和陷害过自己的宿敌谈情说爱,你侬我侬! 嗯,很不幸,这位宿敌就是此书正牌女主。 虽然男主不爱她,但是她是继郁大小姐之后相貌最美,出身最好,一心一意贤惠侍奉男主,在他身份还落魄时,就抵抗不住男主的魅力傲娇着暗送秋波的女人。 郁大小姐最后回到屋内,自怜绝望之下,拔剑自刎,接着男主漫不经心推门进入,甚至没有一点忧伤怀念,暴露了变态的本质之后,甚至含着优雅温和的微笑,蘸上郁大小姐脖颈上的血,照着她的死相作了一副丹青画。 以上↑ 所以,当郁暖发现自己穿成了郁大小姐这个作死白月光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整整懵逼了三天三夜,直挺挺躺在床上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听不进人话思考人生。 然而思考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她稍微想通一点了,见到原身满脸担忧的原著亲娘燕氏后,勉为其难露出一个明媚娇俏的笑容,想学套路说女儿没事您别担心啊之类的时候! 她突然之间就脑壳疼! 疼得真要命啊,在床上滚了三圈冷汗淋漓! 66.第六十六章(捉)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她和郁大小姐, 同名同姓,甚至长相也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身材体重这些后天体征以外, 她们最大的不同点就是:郁大小姐急功近利, 喜欢打压人,背地里使绊子,表面努力岁月静好, 心里却慕强慕名慕权, 看不起一切低贱的人,就连宠物猫都必须是血统最纯最稀有, 用的一针一线一碗一勺都得有来历。 郁暖则是对一切皆无所谓,只要吃得好,睡得好, 无病无灾天天心情舒畅,她就很满意, 而且她从来不生气不发怒心如止水,对所有人都语气软糯温柔。 只是, 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连郁大小姐, 都会有原静这样的手帕交,替她生气替她考虑,可是闺蜜这种生物从来和郁暖绝缘。因为她从来不用心, 多数交际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 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两人像是一阴一阳, 天生相反的一对双胞胎。 虽然内心拒绝,但她还是冷静筹备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欢穿红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红玫红紫红豆沙色系,丹凤眼柳叶眉,轻轻挑眉勾唇万种风情,胸大腰细,非常御姐,并且个子比她要高出半个头,爱好各种奢华珠宝,随便站在哪里都气场全开,耀眼无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仿佛他中后期还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这个感觉,小麦皮肤,黑发卷翘,野性难驯,猫眼勾人,胸大腿长。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节食过度,导致个子纤细娇小,因为病弱还带着三分苍白,比起女主没胸没臀,只一张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饰,装出来的气质像朵盛世白莲,清纯不做作,和女主这种美艳御姐完全不同,但却因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气质,而备受追捧。 从前,长安贵公子和贵女皆视郁大小姐为神女,可是现在,她的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 毕竟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只要丢失了名节,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她就是装得再小白花,不买账狗眼看人低的肯定还是不少。 不过,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装岁月静好,这辈子都得纯白无辜。 所以,郁暖选择直接穿上女主最爱的红裙,涂最红的口脂,并且装最清纯的白莲。 身为一个女人,她虽不爱参与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参加聚会,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当然是和厌恶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对方妆容精致悠闲自得气质佳,自己妆容略糙鞋子不够大牌,裙子还不是高定,结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实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况还是女主这种,对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伤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长自得的领域击败她,那才是打击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这件事,南华郡主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支持。她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只要不曾坠落深渊,那这头就不能低,永远都要自若矜贵。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贵女们众说纷纭。 正值夏日,一众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厅里按次序坐着,竹帘隐隐隔开四周的热意,贵女们边饮琼浆边娇声谈笑,再稍远的一旁,公子哥们正谈笑着饮酒作乐,时不时冒出些出格的词儿来,皆被大笑声隐没。 郁大小姐失势,失名声,但忠国公府的地位还在,故而还是有一些贵女尚在观望中,毕竟从前努力给郁大小姐做的脸,又不能说扔就扔,到底要她们再去讨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谁都是天生二皮脸。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还会再为郁暖说话。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现下是秦婉卿的拥趸者,更是郁暖从前的跟班,此时吃酒吃得兴起,眸中发闪,吃吃娇笑起来:“怎么郁大小姐还不曾来?我看她从前一向来得勤快么。”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着笑意,慵懒淡淡道:“或许是有事。”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来,那笑声有些肆意,害得众人皆瞧她:“或许是发现自己啊,太过浪荡,如今没脸来了罢?” 她话音刚落,其余秦婉卿的拥趸者皆隐约笑起来,又有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郁暖的笑话,仿佛从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现下便是肮脏腐臭的玩意,她们早早囤积的不甘和嫉妒,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秦婉卿也听着她们嘲讽郁暖,边吃着酒,边咯咯笑起来,丝毫不加阻止。这郁暖从前尚算是她的对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点手段,郁暖早就是一滩烂泥。 秦婉卿转过头,听着那些人叽叽喳喳嘲讽郁暖,心情极好。她有些漫不经心看着夏日池水里粉白摇曳的莲花,明艳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个长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与她爹爹一起悠然谈话,她听得出,这人的声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痒。 他也是从这池边路过的,而她只来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可事后她跑去问爹爹,爹爹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这人身份不一般。连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这样年轻俊美……想到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点脸红,赌气似的转过眼。 她反复告诫自己,身为一个贵重自持的女人,当然要等着这男人上门寻她......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总是忍不住想他。 此时气氛突然停滞,秦婉卿凝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难以掩饰。 郁大小姐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穿了一条火红的裙子,裙边袖口的掐金莲纹繁复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绣着红色的睡莲,衬得她肌肤雪白晶莹,露出横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间有一道雪白细腻的沟壑,而柳腰却一手能盈,比她的腰还细。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长安哪个贵女不晓得,她最好红衣,但凡是有她的宴会,从来没人敢与她撞色。这还是头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脸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绝色,从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却更像是烟火红尘中的奢靡的贵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还是冷淡的,纤细雪白的脖颈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装束,倒像是一团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 比起喜好红衣,张扬明艳的秦婉卿,她更绝色,更特殊,甚至今日的打扮,让男人更有征服欲。离得稍远那一处的贵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虽不曾上来围观,但足见郁大小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郁暖却仿佛甚么也不知道,扬起和秦婉卿颜色相似的红唇,冷淡道:“我来迟了,秦家姐姐莫要怪我。” 秦婉卿的手缓缓握紧了杯沿,像是要把铜樽握碎,却还是明艳笑起来:“怎么会,不过是晚了些,想必对于郁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甚么。” 她一出口,先时转而拥趸她的焦姑娘也附和道:“到底郁大小姐厉害呢,迟来又有什么,亦没人敢有微词的。” 郁暖淡淡瞥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带着冰霜,冻得粉衣的焦姑娘一下说不出话来,郁暖才仿佛毫不在意似的道:“是有些事,秦姐姐不怪我便好。” 郁大小姐,对每个人,对每个不同群体的人,都有不同的态度。对贵公子们,矜持冷淡,却要显得自己柔弱不胜,博取他们的怜惜和同情,而对秦婉卿这类的敌人,就高冷不屑,从战略上压垮她们。 秦婉卿心里呵呵冷笑,恨不得撕碎郁暖的脸,但碍于身份,却只能面上笑着点头,轻轻道:“郁大小姐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忙些也是应该的。”谁不知道,郁大小姐被一个侯府庶子当众轻薄,失了名节后,马上要下嫁给那种人了? 郁暖不说话了,只是垂眸,又淡声道:“秦姐姐说的是,我本不该来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要与你们见见面。” 她这话一出,隔着稍远的公子哥们皆难耐又怜惜,甚至有些皱眉。这秦姑娘虽长得美,但太过张扬不说,还说话恶毒不经脑子。郁大小姐这样娇弱矜贵的姑娘,定然心中会难过。 果真,郁暖又轻轻道:“我……想要出去透透风。”她眉目轻垂,红衣衬得皮肤更冰白,隐隐显得她有些脆弱,让在座的姑娘们都忍不住低下头。 秦婉卿的笑容更冷了,眼中的算计狠辣已经快藏不住。 外祖父年老,不愿放下手里这片祖宗家业,因为西南这块封地,乃是两代前的太外祖父撒热血挣得的,西南王一脉自那开始,便盘踞于西南边境上百年。可自先帝开始,朝纲薄弱,为了安抚异性王,又因为先帝那时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并无孩儿,便把母亲指婚给了皇室常驻长安的远房表亲忠国公世子,也就是他的父亲。 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女儿,也是西南王的掌上明珠,他自不舍得让女儿远嫁长安,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体,因为他不会为了女儿贸然与皇权翻脸。 然而转眼间,当年只有十岁不到的少年皇帝登基已然有十余年,虽本朝自先帝起的薄弱早就显露无疑,只那么多年下来,漏洞却不见大。为政当权者徐徐图之,颇有建树,但立时做到繁荣昌盛太平盛世,那也并非一口气便能达成。故而外祖父动那心思已久了。 他想要更进一步,他不甘心再窝囊下去,不甘像先辈一样蜷缩在西南,默默无闻的苍老死去。 从筹备到一切的一切,用时十余年,而西南王却发觉,那位少年皇帝和他的忠仆们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的杀心愈发浓。 若皇帝平庸,他这个握着兵权的异姓王尚能苟活,然若非如此,在现在的统治者手下,异姓王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和一击致命死得痛快的区别罢了。 可转眼一想,西南王一脉始终生不出儿子,他便是打下江山,又交予何人?老头纳了二十多房姨太太,可除了早逝的正妻所生的南华郡主,和第八房妾室所生早夭的男孩,始终再无生育。 好在女儿膝下育有一子。他的外孙郁成朗一天天长大,虽初时身子多病瘦削,与长安干燥多变的气候十分相冲,故而只得离开长安将养,但却也给西南王一个机会,使他能顺势把外孙接回西南。 这孩子是个好的,身子一日譬如一日壮实,脑子聪明活络,与之相衬的是他稳重的性格。比起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自己的亲外孙不知强出多少倍。 然而老西南王有意,郁成朗却全然无心。 他的家族,他的父母妹妹,全都在长安。他不可能抛下他们,和外祖父去成就甚么宏图霸业,再者,外祖父已然日薄西山,即便有兵有马,也注定斗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和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青年皇帝。 况且,即便他想,也是办不到。 现在坐在那把龙椅上的男人,或许在许多人眼里不显,一心如先帝一般向佛,不问政事,平淡无常,但却并非如此。 这位统治者的眼线遍布全朝,上至大权臣崇北侯,下至一个小小的侍郎,再到西南王府,自打他年少登基的时候,便用足了极端可怕的耐性,不知十几年后,又渗透到了甚么程度。 就连郁成朗自己,也是皇帝的眼线之一。 西南王大约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外孙,其实才是皇帝派来监视他的人。甚么病弱瘦削,不过是混人的。只他妹妹是真娇贵病弱,病得叫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后怕。可郁成朗却非是如此。 可叹,他每月都要费尽心机筛查府中的下人和门客,只为找出透出信儿给皇帝吃里扒外的细作。但实则他最亲近的外孙,才是他恨不得使之血溅满身的人。 但郁成朗也不敢分辨,府中是否还有旁的细作,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最近于西南王,却也是最敏感多变的。思及此,他却不敢再细想,唯恐夜里由于过于阴寒恐惧而难以入眠。 忠国公府还是老样子。 他离去时的朱门,未显斑驳,仍是一片欣欣向荣。 郁成朗始终还是念家的,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见他的父母和妹妹。 然而事与愿违,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拉着他道:“朗哥儿总算归来了,你可去劝劝你妹妹罢,她……她大大不好了!” 郁成朗离开长安将近十年,他走时妹妹还年幼,如今这许多年,虽则心中仍挂念他的小妹妹郁暖,但实则他对妹妹印象早已模糊。 嗯,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应当会是那种娇俏温柔,文弱而贤惠的那一类少女罢?不然怎么能成为传闻中长安公子哥心中的神女呢? 他又想起皇帝来。 方才陛下与他说话时,始终没有提及他妹妹一个字。 但是,当他离开前,圣人的贴身仆从,却交给他一个锦盒,并嘱咐使他妹妹大婚之时簪戴上。 郁成朗浑身大震,只他猜不透陛下的本意是何,也不能多猜。 上位者的心思,若不是了然明白,那便不能去猜,猜错了反易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需要负责把东西带到便是。 不过回到家里,郁成朗才明白,或许陛下的意思,还不全然止于此。 根本就是让他当老妈子看好他妹妹吧?! 他传闻中温柔贤惠的神女妹妹,现下正为了不嫁人而闹绝食。她的眼泪跟流不完似的,哗哗哗往下掉,见人就能掉一斤眼泪,满脸苍白哀哀的样子,哭得人肝肠寸断。 郁成朗:“…………”这得是多大的一个摊子! 其实吧,若照着他的脾气来,矫情是么?发脾气是吧?仗着人人疼你是吧? 67.第六十七章(修)+(捉虫) 此为防盗章, @晋I江I文学城  当然,在合谋的过程中, 郁大小姐只负责垂眸啜泣,偶尔说一两个字引导一下便是,男配身为痴汉,全程把整件事给脑补完了。 至于今儿个, 她到底要给男主甚么难堪,郁暖自己也不怎么记得了,到底《为皇》这本原著有两千多万字, 可以说长得像条裹脚布, 而撩妹开后宫黑化大约占了几百万字, 郁暖更喜欢看剧情和男主的雄图霸业, 于是那些大多都直接跳过了。 南华郡主和忠国公夫妻, 接见女婿并没有选在正厅,只是就近选在了南院的小花厅那头。由此可见他们对于戚寒时并不看重, 甚至还有些鄙夷的情绪在里头。 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可厚非, 毕竟郁暖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原本长安贵族世家尽可挑选,但现下却只能嫁给男主这个无功无爵, 庸庸碌碌,甚至从他的表现上都看不出前途的庶子。 自家养的大白菜都被猪拱了, 能不气么! 这头郁暖的丫鬟清泉端了点心进来, 觑她的面色道:“大小姐, 准姑爷在南边小花厅与老爷夫人叙话, 奴婢听侍候的人道,准姑爷谈吐极佳,又说是念了好些年书的,自己还能作些诗画……” 清泉是个善心丫鬟,她心疼自家主子终日郁郁啜泣,听闻准姑爷有那么点儿好处,自然要告诉自家主子。若是主子能去瞧一面,发觉姑爷并没有她想的这样差劲,大约心里头也会好受许多罢。 郁暖摇摇头,疲倦道:“有什么可看的,左不过是那个样。” 话是这么说,看还是要看的,但由于人设问题,她还得不情不愿一番。 于是清泉又开始劝,算着待她又劝了五个来回,郁暖才忧郁叹气,苍白着脸淡淡道:“罢了,我便去瞧一眼罢。” 清泉喜上眉梢,赶紧扶着大小姐一道去了南院。 南院小花厅,三两间屋打通,红木雕云纹的木门敞开,开阔对着外头的园林,正值初夏,树木浓绿滴翠,清风微醺宜人。 然而,屋内的谈话却不怎么宜人…… 斑竹帘半悬,由外而内之约莫见个大概,不过忠国公府声音特别洪亮。 “哼,南边儿有甚么意思?左不过是些下三流的商人,能成个甚么事?你带的这些皆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往后就算了罢!” 郁暖刚从后门莲步轻移至屏风后头,就微顿住脚步,忍不住叹息一声,忠国公是吃二踢脚长大的嘛?敢对男主这么说话的人,可能最少也就断条腿罢? 又有一道男声传来,略有哑声,听上去反正不怎么悦耳。 “是是,小婿下次定然注意。” 这次是南华郡主的声音,缓缓响起,淡淡道:“还不曾成亲,你就不要这么自称了,让人听见,还以为我们暖囡不知检点。” 戚寒时黑眸微沉,微勾唇角,木讷应了是。 此时便见厅角的屏风下,似是站了个人,下头露出一双缀了明珠的绣鞋,鞋子踩中了裙角,那双脚的主人于是小心翼翼微踮起脚尖,把雪青色的裙边抽离,莫名的娇憨可爱,而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 郁暖算了算时间,于是没过半盏茶,便转身离去。清泉跟在她身后,急切的轻声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 郁暖淡声打断:“没事,左不过是认命罢了。” 郁大小姐傲气文雅,即便内心狭隘,也不会说出多恶毒的话,这些已是最最赌气的话了,清泉听了自然有些讷讷的,心中亦多出几分失落来。 那头花厅里,戚寒时垂眸啜茶,动作莫名贵气,抬头却还是平庸的样子,只是对忠诚国公夫妻诚惶诚恐道:“小侄尚有书院的功课不曾修完,此番出来已是不易,可否……” 忠国公打断道:“你走罢,本也不打算留你。” 他心中对这个准女婿更是嗤之以鼻,甚么玩意儿,二十多的人了,换旁人家再差也都在朝中做事儿了,这玩意却连功课都弄不清爽! 待戚寒时出了花厅,忠国公看着他送来的几匣点心,摆摆手道:“去,送给大小姐去,叫她瞧瞧自己未来夫君都给送了点甚么玩意儿!” 南华郡主皱眉道:“这些东西皆不上台面,还是算了罢,省得叫乖暖气着。” 忠国公却敲定道:“又如何?她能一辈子避着不见么!送去!” 平心而论,男主送来的那些江南点心,并一些笔墨纸砚,其实很正常,没什么差池。只是忠国公府奢侈惯了,寻常有人携礼儿拜门来,也皆送的贵重稀奇玩意儿,何况他还是准女婿,送这么些东西确实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然而,周涵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个无宠平庸的庶子,叫他拿出点甚么贵重物什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以说把他卖了也不值那么点钱。 然而,忠国公或许不知道,郁暖很喜欢吃,尤其喜欢各色点心美食,这和郁大小姐也完全不一样。所以当她打开木制的点心盒子,见到里头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酥团,顿时有些无言。 她是给馋的。 于是用纤白的手指轻轻一戳粉嘟嘟的面皮,犹豫一下,转眼对清泉淡淡道:“嗯……你把点心留下,放进我屋柜子里头,过两日我留着喂猫。再把点心盒子带上,里头塞点石块,原封不动包装起来,叫家丁看准周涵的马车,当着他的面扔下去。” 清泉一下就顿住了,忙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郁暖微笑,柔柔道:“不要问太多,做便是了。” 她的眼睛在晨光下泛冷,仿佛暗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恶意,叫清泉觉得有些怕人。 呃,郁暖估计,戚寒时应该不会有兴趣打开看,毕竟他肯定不屑去确认盒子里面的点心是不是被吃掉了,因为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原封不动扔掉,已经很明确是在存心恶心他了。 再者,又有什么比让男主在自己侯府的下人面前,被狠狠羞辱要来得更难堪? 待清泉走了,郁暖才悄悄打开柜子,翻出点心来,小心捻了一块粉色糯米皮的玫瑰团子,小小咬了一口,里头口感温润的玫瑰酱便流了出来。 她难得有点放松,只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崩人设才不会有问题,而她也是这些日子头一天,能吃上自己喜欢的东西。 时下长安城里皆是以瘦为美,郁大小姐身为长安第一美人,自然很瘦。她既苍白又柔弱,容颜绝色天成,又像是世外仙姝一般清纯优雅,叫男人见了皆惊艳而怜惜,仿佛毫不费力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 然而,在惊艳的背后,是郁大小姐近乎疯狂的绝食行为。不用米饭不用肉类,每天都只吃点蔬菜水果,一天只吃两顿饭,偶尔饿得不成了才肯小小用几口粥。 郁暖和郁大小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特别讨厌节食,一顿不用膳就浑身难受,况且她觉得郁大小姐有些过瘦了,吃那么少不生病才怪!然而仿佛只有她自己这么想,就连南华郡主都很支持女儿节食的行为,并且表示欣慰。 故而今次,戚寒时送的东西简直,就是及时雨没错了!郁暖边吃边内心流泪,男主虽然变态阴郁,但这件事上真的让她完全无法讨厌嘛! 送吃的什么的,实在太英俊了! 这头戚寒时的马车恰好驶过国公府拐角处,便听见“砰”的一声,马车急急顿住,车夫查看后,有些尴尬地撩开帘子道:“三少爷,您看看……” 那是他们送去的点心,原封不动,被扔到了大街上。 戚寒时眉眼微动,眸中暗沉翻滚着,还是木讷着平凡的脸,叹息着点点头,失落道:“罢了,你带回去用罢。” 却突然听车夫道:“诶……里头,啥子也没有,只有几块石头!” 他的脚步一顿,露出略带兴味的眼神,优雅勾起唇边,坐进马车里,哑声道:“这样啊。” 崇北侯装傻:“忘甚么?” 秦恪之急了,暗暗用眼神示意,一张乌青的脸上眼神乱飞。 崇北侯冷道:“滚出去,堂堂侯府世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秦恪之一脸莫名其妙,有点懵懵看着老爹,心想明明前日还随口答应的,现在怎么一脸铁青? 郁暖方才不过默默旁观,作为一个笼统知晓全局的人,她当然知道崇北侯的心情。 天子亲自斟酒,谁又敢拿乔?怕不是嫌自己活太久。而崇北侯身为老臣,想必也很清楚男主的身份。 她从前一直觉得,崇北侯即便没有谋反之心,但对天子不敬也是事实,毕竟乾宁帝登基时,是实打实的主少臣强。崇北侯既有小动作,那自然不会是对天子满怀敬意和忠诚。 可是就方才来看,倒也未必如此。 即便他私下敛财敛地,但倒不至于有谋逆之心。可又反过来想,若崇北侯是装的呢?男主要麻痹他,他也以恭敬的姿态哄骗麻痹男主,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是个傻的,互相蒙蔽套路也是极有可能。站在崇北侯的角度,只有姿态足够低,让男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才能有资本过得潇洒快活,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拿他开涮? 不过,即便他姿态够低,也还是会被涮。 男主过分的强势冷硬,使得他眼里只有利弊。至于恩情和感情,那都是排在后面的东西,不值一提。 真是,伴君如伴虎,行差走错都可能直接挂掉。 郁暖忍不住悄悄挪了小半步,心里才安稳下来。她虽已经坦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并不想立即去世。 她垂着眼睫轻声劝道:“世子,我瞧侯爷像是有要事在身,不若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体等空闲了再说,可好?”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过来,皆发现郁暖面色自若,只是有些过于苍白。 她是有点不舒服。 原书的郁大小姐,死因是自杀,但诱因是绝症。她是在被男主厌弃,并且得知自己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才引剑自刎的。 郁暖一开始并不知道,郁大小姐得的是什么绝症,因为作者没有在这件事上费笔墨。但现在她知道了,那是心绞痛。 这个毛病,说小也小,说严重,却是无法根治。稳定些不至于死掉,但非常影响生活,然而若是不稳定,不注意照顾,发展到后期就成了心肌梗塞,严重时甚至会吐血。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几乎没有治疗方法。 如此典型的红颜绝色才会得的绝症,听上去凄美无比,但得病的人真的不好受。 她几乎是苍白着脸,勉强才能维持住面上端庄。 也许是她装得太好,并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毕竟郁大小姐一直都是病弱的白莲样子,仿佛没什么不妥。 郁暖有点小郁闷,她头一次觉得,狼来了这种故事并不是编来骗人的。 从崇北侯那头出来,在阳光底下,秦恪之才发现她的面色不太对,于是赶紧叫停,小心询问道:“郁大小姐,可是身子有甚么不适意?不若在侯府先歇息会儿。” 秦婉卿顿足,美眸凌厉,冷道:“她一直都这样,兄长倒是像头一天认得她似的,这般担惊受怕。” 她说完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很可惜,并不曾在那人脸上,看见甚么蛛丝马迹,不由美眸微黯。 她虽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贵公子,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男人吸引,仿佛自己与他是两颗磁珠,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秦恪之拿肿成鱼泡的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冷冷道:“你莫要瞎说!” 他又放柔了声音询问道:“不若先去吃杯热茶,坐下来歇歇脚。” 郁暖松了口气,她现在这个身体状态,确实不怎么乐观。但只是碍于面子,为了不崩人设,绝对不能在秦婉卿面前倒下罢了。 可她胸口现下难受得有些缺氧,目露些许迷茫,连思考都困难。 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像是习惯似的,脸颊边显出了一对明显的梨涡,唇角翘起,她只是软声道:“好。” 苍白病弱的美人感激一笑什么的,实在特别动人心弦,秦恪之几乎看呆了。 不止是他,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郁暖这样笑过。 郁大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又极是清冷的,即便是笑,也很克制的淡笑,竭尽所能优雅淡然。 这样软绵绵带着暖意的笑容,其实更像是郁暖自己,才会露出的表情,而非是原本的郁大小姐。 站在一边的周涵虽则沉默寂然,但眸色却更暗了。 一阵钝痛袭来,郁暖懊悔极了,捂着额头,纤细雪白的脖颈上覆着薄薄的汗水,她忍不住颤抖着细细喘息。这真是太疼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崩人设而疼成这样了,感觉脑壳都要被掀起来了。 见她这幅柔弱疼痛样子,不但是秦恪之,就连一直沉默的周涵,仿佛都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紧张的样子,使得秦婉卿忍不住皱眉。 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这么傻!郁暖这么做作的女人真是令她泛恶心,仿佛离了男人便活不成了!甚么玩意儿? 秦婉卿闲闲刺她,美眸泛冷:“郁大小姐可真是够柔弱的,说一句话罢了,便能疼成这幅样子。你若心中对我不满呢,大可直接说,何必这样绕弯子指责我不体谅?我与你相识这么几年,可从不晓得你还有这种急症。”话音刚落,便觉背后微凉,不觉冒了鸡皮疙瘩。 郁暖却没空理她,她脑袋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剑,还在使劲翻绞,像是要把大脑捣成烂泥一般,一边疼,一边觉得喉咙泛甜,像是要吐血,于是面色更苍白几分,眼下还带着泪意,一副梨花带雨萎靡可怜的样子。 然而几人现下正在崇北侯府长而曲折的回廊上,不能立时叫人,为了方便说话,也没有叫人随身时候,郁暖这个情况又走不动路。 秦恪之没法子,回望一下焦急同秦婉卿道:“你去找两个下人来,把郁大小姐带去客房歇息,再使人请两个大夫来。” 秦婉卿冷笑,她不是傻,但却被逼得逆反心起,漠然道:“我不去,你们谁……”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周涵竟长腿两三步上前,脸上没什么情绪,还是很沉默,只是把郁暖打横抱起。 郁暖哪里肯让他抱着,忍不住带着痛挣扎起来,面色苍白地惊恐流泪,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 周涵的面色很可怕,像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带着冰寒之意,隐约勾起唇角,面色阴郁得吓人。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却说不出话来,面色雪白眼角泛红,瞧着竟有点不自觉的委屈。 男主隐隐阴沉嗜血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无助的小动物,却遇上食物链顶端的健硕凶兽,本能地颤栗起来。 周涵的面色变得淡淡,修长的手托住她脆弱精致的肩胛,却触碰到掌下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的皮肤。 郁暖感受到他火热的掌温,又轻轻瑟缩一下,却被他强势又不容拒绝地扣紧,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却隐隐优雅勾起唇角,温柔而诡异。 在耐心狩猎的过程中,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和善。 只是他的小猎物,或许有些不懂事呢。 而戚寒时喜欢的姑娘也不喜欢他,并且还可劲儿恶心他。 郁家大小姐,出身高贵,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国公,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气质柔弱像株盛世白莲,且又有才名贤名在外,乃是长安公子哥们心中的神女。然而她实则心性狭隘,虽然长着一副好相貌,私底下得罪了很多人,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结果就被人算计,不得不嫁给出身比她低贱的男主。 68.第六十八章(修) 昏睡中,她梦见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事物。 斗转星移, 脚下的土地似蛛网龟裂, 视线一转, 她立于轩窗外, 看见一个素衣的女人跪在地上, 握着一把漆黑朴素的剑, 闭上双眼,手腕决心一沉,血液忽的溅在茜色纱窗上,斑驳而诡异。 接着, 那个死去的女人, 从地上缓缓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突对上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郁暖的尖叫卡在喉咙口,小腿肚发颤酸软,面目苍白连连后退,对着她轻轻摇头。 郁暖捂住心口, 只觉得那里忽然疼痛难忍,忍不住颤抖着唇瓣呻I吟起来, 生理泪遏制不住的从眸中浮起, 已然自顾不暇。 而窗内的女人浑身都是血, 也同样抚着腐烂的心口, 指尖白骨扎入皮肉, 一点点慢悠悠撕扯搅动,绽开的笑容缓缓裂至耳根,与她相似的面容上挂着诡秘的笑容。 郁暖想要告诉她不要这么笑了,但她却说不出话,因为原本就脆弱的心口,现下已然疼得像是被绞烂了。 指尖骨骼发出脆弱的呻I吟,白骨硬生穿透纱窗,忽掐在她单薄的肩胛上,女人一边笑,左侧的眼球流下血泪,而由于利剑的刺透,她的喉咙已残破不全,发出沙涩尖厉的声音:“为什么……!” “为何他如此冷漠,任凭我去死?” “我的命于他而言算什么!算什么!!” “啊——!!!” 她说着捂着头颅尖叫出声,那声音高亢刺耳,让郁暖面色惨白。 女人仰着头,像是在问自己:“你说啊——你说啊......为何……为何他却拦下了你?” 郁暖窒息到说不出话,胸口疼的像是要碎裂成小块,女人化骨的手指,更深刻的刺进她肩膀的皮肉里,带着满腔怨妒和不甘,似是从地狱里伸出的鬼手,想要把她一道生生拽进淤泥里,共同沉沦。 然而……女人看见她这么痛楚的模样,却一点点松开了手。 女人食指的节节白骨,茫然的轻抚郁暖的面颊,触感冰冷而生涩,动作轻柔的,却像是在细抚上好的绸缎。 她听素衣女人喑哑怔然道:“我们都是郁暖啊……又有何不同?” 郁暖久久不语,默然凝视着她,不想开口。 女人收了手,缓缓捂住自己腐烂的脸,鲜血粘稠于指缝间。 仿佛知道郁暖也一样害怕看见这些腌臜的事物,女人像是提现木偶一般迟钝的背过身,留给郁暖的,只有满头长至脚踝的青丝,在底部微微卷曲,极有韵味。 外头秋日的夕阳,又重复的落下,而郁暖的耳畔,响起她的轻叹:“我嫉妒你啊,却......终究无法恨你。” …… 郁大小姐背对着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在腐烂的面容上,却有些奇异的宁静平和:“我在这里无数年,重复着同样的事,不管朝夕迟暮,永远执念于死去的那一刻……却终于见到你。” “那么,我如愿了。” ………… 郁暖再次醒来时,脑内常伴经年的痛楚已经消失了。 但仿佛枷锁还不曾完全卸下,她仍旧觉得隐隐有什么桎梏着她,犹自不肯离去。 相对于从前,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下意识的抚上小腹,微松了一口气。 淡薄的舒缓之感,似是涓涓细流,一点点充盈在身体里。 之前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没有那么可怕,但她不太记得了。 莫名的,仿佛是天生就应该懂得的事理,她自然而然的知晓了,自己脑内的痛感消失,或许是因为…… 原著中郁大小姐拔剑自刎,与她的作为实则是一样的。 自刎的话,就连孩子也会流掉,而剧情发展到这一步,更注重因果,而非整个过程,从之前的那些事体走向便能看出,只要她去做了,便相当于走过了剧情点。 所以如果她拔剑自刎,那么阴差阳错间,两项结果都会达成。 然而,她却被当场救下,故而那段因果,便在她身上了结。 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终结了属于郁大小姐的剧情。 只是……她觉得仍不是这样简单。 仿佛还有最重要的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没有达成。 可是她不晓得,到底还有什么没做完。 她觉得喉间疼痛难忍,像是火烧般的剧痛,使她即便多说一个字,都难以做到。 郁暖轻轻碰在裹着纱布的喉间,只觉疼麻无比。 她试着开口说话,喉口却立时漫上浓烈的血腥味,发出的声线细弱而沙哑,并且她一开声,便觉自己的声带像是被粗粝的钝刀来回搓磨,割不断,但很痛苦。 让她完全不想开口说话了。 她轻轻一动,却发现脚踝处有些沉重无力,伴随着琐碎的金属响声。 郁暖倒吸一口凉气,努力支持着身子扶着床沿迟缓爬起,便见锦被下的脚踝处,被铐上了一圈沉黑的锁链。 郁暖想要叫人,但由于被自己割开了喉咙,她已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敲打床沿。 她力道不足,便跪伏在床榻上,绑着厚厚纱布的脖颈低垂着,疼的几乎闭过气去,用足了力道,却无人响应。 看这天色,仿佛还很早,殿内不知何时起,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长窗外的天色瞧着将要滴雨,暗沉而低压。 郁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不多时,郁暖便听见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沉静而有律,那是她很熟悉的脚步声。 属于某个让她难以面对的人。 寝宫有几道门,郁暖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方向。 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雷声忽然从天际霹下,外头一下坠落万千雨点斜斜敲打着窗棱和屋檐,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皆变得模糊起来。 左侧的边门被缓缓打开,郁暖颤抖着眼睫看着门外的男人,一条腿还踏在外头。此刻她轻轻垂下眼睫,不声不响。 与她预料的肃穆苛责截然不同。 皇帝看上去甚至心情很不错,唇边带着柔缓的笑意,没有一点要大发雷霆的意味。 郁暖捂着喉咙,却一点点把脚往回收。 郁暖蠕动的时候,床上的锁链恰如其分的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把她惊的后背都涌出丝丝冷汗。 她只能对男人轻轻摇头,雪白的手指握在沉黑的镣铐上,娇美的杏眼含着点点晶莹,有点乞求的模样,却一点点往后含怯退缩,似乎退到最深处时,便无人奈何的了她。 郁暖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刎被拦下来,那一瞬间他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活着,或许还不如死掉。 他悠然伸手进锦被里,捉住她纤细的脚踝,稍用力便一把揪了出来,郁暖像是一只被倒提的兔子,呜呜叫着,却毫无力道。 皇帝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唇瓣,很快便磨出点点嫣红,拉出一点水光,正当郁暖想要拉他的袖口,他忽的掐住她的后脖颈,逼迫她抬头,动作很粗硬生冷,可他的眼眸里却漾出柔情。 郁暖觉得,她的喉咙疼的要裂开了,连忙含泪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口细若蚊呢哼哼两声。 皇帝悠凉问道:“疼么?” 郁暖点头,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漫不经心微笑,残酷道:“忍着。” 郁暖呜呜两声,并未得到理睬。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摸着自己的小腹,意思大约是说,她怀了身孕,不能一直躺着,想要走两步,能不能把镣铐卸下? 皇帝吻在她面颊上,于她耳边苦恼呢喃道:“你不听话,让朕很苦恼。” 郁暖有些发颤,感觉到他的大手,在为她梳理长发,像是在爱护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叫她丝毫不敢动弹。 只怕她再挣扎,便真的要被制成玩偶了。 他低低笑着,亲吻她消瘦的面颊:“你自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朕?嗯?” “小骗子。” 他掐着郁暖的脖颈,丝毫不顾及她的伤处。虽则郁暖第一剑刺的不深,甚至没伤到最重要的地方,却仍旧疼的要命,抬到这样的高度,她觉得伤口都要崩裂了。 然他眼中的幽暗阴郁,却让郁暖不敢反抗。 她捂着肚子,一边细细抽泣,推推他的胸膛,含泪的柔软眼眸哀哀望着他。 皇帝低低轻笑,很温柔的抚着她的脚踝,上面扣着沉黑的玄铁锁,衬的她脚踝处的肌肤更是苍白。 以她羸弱的力道,即便稍稍挪动都极为费力。玄铁漆黑冰冷,里头包裹了一圈薄薄的兔毛,防止她的脚踝被硌伤,可却紧缩到极致,除非她的腿断了,不然如何都挣脱不出。 有宫人送来粥药,他冷冷觑着,袖手旁观,并不准备动手,而被人伺候宠溺惯的郁暖,只好自己捧着碗。 她默默乖顺的吃了一口。 由于喉咙的关系,这粥异常稀薄,而且还是温凉的,即便这样,郁暖仍觉得疼,一边吃一边掉眼泪,手腕微微发颤,却很乖的没有停下。 她吃的很努力,全然没有之前轻生的样子。 皇帝沉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置一词。 只待她用了膳,又给看着宫人给她洗漱擦身,压迫性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滑过,叫郁暖身上泛出红晕,有些尴尬而羞耻。 可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坐在一旁交叠长腿啜茶,只是慢悠悠看着她露出的身段,和隆起的小腹,再抿一口茶水,冒尖的喉结滚动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待宫人走了,他便开始单手慢慢解衣裳,露出结实修韧的男性体魄,还有令女人眼红心跳的地方。 郁暖看着外头的天色,惊恐的感觉缓缓爬上脊背,心肺都变得冰凉起来。 他疯了。 他把衣裳随手置于一边,不容置疑的一把,将她按在榻上,让郁暖看上去,就像是案板上扑腾的鱼儿。 男人轻吻她苍白的面容,而郁暖一边哽咽一边流泪,手指无力的推推他,却换来愈发深重的低喘。 她面色白的透明,眼里满含的泪水,让他眸中暗沉的嗜血之色更浓郁,像是噬咬一般,叫她又麻又疼。她感受到了什么,有些害怕的蜷缩起掌心,一点点蠕动着身体往后退。 郁暖的手盖着着小腹,忽然疯了一般挣扎起来。 她才不要,她的孩子会受伤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保下的孩子,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 然而她的挣扎却并没有用处,他像是抓一只小猫一般把她捞回去,于是郁暖的脖颈上,爬上冰凉湿润的吻,似是毒蛇的信子,嘶鸣着咬住她的七寸。 时间异常缓慢的流淌,直到长窗外的雨露歇止。 郁暖觉得自己连均匀的呼吸都困难,床帐上繁复奢靡的纹路变得模糊,而他眯着眼注视她的模样,和天生似笑的唇畔,就像是孤狼在审视猎物的肥瘦,漫不经心又暗含深欲。 当一切休止,郁暖终于忍不住崩溃哭了出来。 这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她只是个孕妇啊。 她没做错什么,只是......只是他不晓得到底发生了甚么,才会怪罪她不懂事。 郁暖忽然冒出希冀来,汗湿的手心抓着他坚实的手臂,给他用力比着手势。 她想让男人找些纸笔来。 只要一个机会就好了。 她可以试着解释的,她并不是……并不是真的宁可自刎,也不想留在这里。 她比谁,都想要好好活着。 少妇被折腾的浑身皆是凌乱的痕迹,委屈咬着柔软的唇边,梨涡深深,向他比着手势,仿佛是在祈求他,能够施舍一个机会。 皇帝却似是没看懂,垂眸的吻她唇角,对她随意道:“好生歇息。” 郁暖一把拉住他离开的手臂,湿润的杏眼轻轻颤抖着,像是在问他要去哪里。 他一点点卸下她软绵绵的力道,薄唇似笑非笑冷嘲道:“郁氏,你当朕非你不可么?” 他的上半身线条分明又精实,男人给自己系上衣带,并没有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郁暖瞪着他的背影,简直难以置信。 她只觉头子发痛,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郁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禁锢已然消失了大半,但是她并不懂得,到底是为什么,她仍是有一种被压迫着的感觉。 接下来的很多时日,他们重复着这样的日常,他不再照料她,可郁暖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好。 虽则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薄弱,但事实上由于大脑的康复,她吃得下粥菜,也能接受更多的诊治,所以身体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糟糕。 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宫人,沉默无声的照顾她,除了固定的事体以外,其余任何要求都不曾应,也装作看不见。 郁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身为一个孕妇,她不仅有脾气,也有正常的欲望。 事实上陛下每天都不睡在她这儿,但她不觉得他睡在哪个野女人那头。 每天都要来她这头,即便他是钢铁做的,也没有精力去折腾旁人。 所以,最近他爱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让人面红无措的话,其实也只是解气......吧。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来引她,郁暖也就那样,可以说无欲无求,不想那事便没有感觉。 只是,有时皇帝甚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捻,于她耳边低柔轻笑:“阿暖也很渴望罢?嗯?” 接着,男人冷淡勾唇,起身穿衣直接离开,留下一个懵逼的孕妇瑟瑟发抖。 郁暖非常想打人。 也许是她表现的很听话,于是在两个月后,郁暖的肚子已有些浑圆,身子也丰润了一圈,除了依旧不能说话以外,已然奇异的恢复了七八成。 某日,她又一次向他伸出白皙的手掌,比了一张纸,和笔杆的形状,又哗啦啦抬起自己被禁锢的脚踝,对他皱鼻子。 他不语,只是阴郁觑她,握着她的手腕凑近,一点点舔舐洁白的手心,弄得她酥痒又受不住,眼眸含着点点不胜的泪意,蜷缩着,又被强硬绽开,供他索取。 郁暖一手指捏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他哼哼两声撒娇,揪着他的衣襟求饶,一副故态复萌又开始皮痒的模样。 他慢慢审视她,这次没有装作看不懂。 隔日再来时,便已带上纸笔。 郁暖看着他,笑眯眯的。 尽管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没办法。 老公就是这么宠她。 郁暖久旱逢甘霖,终于能表达通畅,抓着毛笔便在纸上,先写上几个大字——您是魔鬼罢? 69.第六十九章 接着,郁暖便立即受到了苦果。 虽然还是没到里头, 但显而易见的很可怜。 她含着泪水, 委委屈屈抽泣, 却发觉自己抽泣时, 就连喉咙都疼得要命。于是哭到一半, 哆哆嗦嗦, 浑身泛着粉意硬生生憋住了。 郁暖摸着纱布,只觉害怕。 如果她真能有幸,在这个世界生活下来,那岂不是以后都没法好好说话了?她不懂医术, 也实在不晓得自己这算是有没有救了。 但是当个哑巴总比死掉好罢? 可是当了哑巴, 以后要怎么撒娇使气? 两人身上还是汗津津的,他低喘着放开她高抬的左腿,垂眸觑她, 却发觉小姑娘雪白泛着嫣红的面颊正在微微出神,完全不像是在认真缠绵的样子。 感受到他的目光,郁暖不自在的合拢了双腿,睁大眼睛抚了抚自己喉间的纱布, 意思很明显:请您明确告诉臣妾,臣妾这喉咙还能不能好? 他温柔一笑:“我们阿暖, 活该。” 郁暖无辜看着他, 眸里渐渐盈满了委屈:“……………” 她抿着唇角, 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拿了方才被当作道具, 尚有余墨的狼毫笔,郁暖又看了看自己胸前和腿上,不由面色更气,几乎能把他擦身的精实背影瞪出个窟窿来。 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可是她不想承认,她只觉得这场闹剧,把戚某的本性暴露的很彻底。 从前她晓得,男主喜欢大胸长腿的美艳女人,也知道他的花样很多,取乐的方式并不单调。 但她不知道他居然这么会玩啊! ......可能还要更会玩些,但就这点她都受够了! 从前她还是戚某人的小宝贝,那个时候擦身吃茶吃药吃饭逛街,只要他有空,永远都得陪着她。 不陪不行,不陪就道德绑架他!凶死他!您不爱我了么喵!您要抛弃病弱的宝宝和宝宝的宝宝了么混蛋! 但现在不了,戚某人爽完就把她丢给那个宫人照料,可郁暖并不认得那个哑巴宫人啊,于是每趟看着宫人给她换床单,再为她擦身,都觉得很羞耻。 但也只是她这般觉得,事实上旁人都觉得很正常。 陛下是个成熟的男性,有欲望也在所难免。 而很可惜,宫中仿佛没有其他的女人供他疏解,不知出于甚么原因,陛下也不曾再有遴选的意思,于是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一个怀着孩子的孕妇身上。 事实上来说,孕妇也是需要运动的。 而其实,他并没有给她带来甚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都没有进去过。 皇帝在她身上,看似风流狂浪,其实仍旧很冷静克制,这点上他就非常绅士君子,可郁暖有时搂着他的修长有力的手臂细细喘息时,都非常想哭。 青年男人的忍耐力强大到匪夷所思,可郁暖却仍更怀疑,这是不是她胸太小的原因? 于是某日,她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伸手翻给他看。 陛下沉默了。 他略一挑如剑长眉,有点不置可否的含蓄的淡笑,却并没有向郁暖作更多的解释。 接着,他离去前,俯身在她额头上,薄唇微勾,印上一个微凉的吻,并戏谑的握住她的小手手,按上自己平坦硬实的胸膛,又碰碰她自己的柔软,逗弄般对她点头,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的刻薄调戏小姑娘。 小姑娘真的懵懵懂懂咬了直钩。 郁暖睁大眼睛,由于被激烈亲吻而发红的唇瓣,细细发着颤,她气的想掐他,而男人却早整理了领口,从容离去,只余一道修韧玄衣的背影。 于是,郁暖给他的回报是向他背影无力扔出“啪唧”摔落在地上的软枕,还有哗啦啦的铁链绷紧声。 而每日这种运动很大程度上……完成了郁暖每天的运动量。 再加上她现下身体好转,饮食上被照料的很好,除了被锁在龙床上无聊了点,其实无论是面颊,还是胸口的柔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堪称奇迹。 但郁暖却隐隐觉得,这并非是没有原因和代价的。毕竟寻常人的身子若这般薄弱,要恢复不说半年,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她的变化,皇帝自然并非看不见。 而且,仿佛郁暖的心态,也开始一点点矫正过来。 她从前有些病态的淡泊,似乎甚么也不在意,现下虽也不曾改变太多,但男人能发觉,她的眼底很多时候都是晶亮的,弯翘的美眸灿若星辰,看着他的时候又温柔又软绵,却带着点勾人烂漫。 与从前,又有些不一样。 但却是,令人心驰神往。 皇帝偶尔也会有些温柔,但多数时候都是又些冷淡整肃的,仿佛再也不曾,被她表面所展现出的样子所诱惑。 郁暖是个小骗子,他不能轻易的把底牌露给她。 她是块心头肉的事实,最好埋一辈子,也不要叫她晓得。 若否,这个小姑娘便会得寸进尺,尾巴能翘上云霄,再惬意无辜的摇摇毛茸茸的小尾巴,更加不得了了。 于是,隔天陛下难得没来。 郁暖其实有些高兴。 这段日子她一直想和皇帝说,陛下您给鸡儿放个假吧? 它不累阿暖也累。 于是当哑巴宫人再次来照料她起居,郁暖便在身边的澄纸上写下一行字,翻转过来给她看。 在某日之后,她每日醒来,身边便会有纸笔,仅仅放在她能勉强够到的地方,数量不多,防止她得寸进尺喋喋不休的娇纵。 即便是这样,郁暖还是有些高兴的。 最开始的时候,哑巴宫人并不理会她的要求,只是照常机械的做所有身为奴婢应当侍候的东西。 但是渐渐的,她也会达成郁暖的一些小要求。 当然,解开镣铐根本就是休想,想也别想。 旁的自由,通过不要脸皮的粘着撒娇好几天和各种奇怪的运动,还是可以争取到一些的,但是镣铐就不行了。 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何时才能挣脱开来。 但她可以想想旁的呀。 哑巴宫人只是冲她恭敬一福,便退下了。 郁暖便有些失望,她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或许也不是这个宫人可以决定的。 于是躺在床上,翻看着游记,摸着自己的喉咙扁扁嘴,又有一些无聊难过。 死变态。 讨厌他。 然而不多时,那个宫人又折返归来,这时手上捧着一条水红色的牡丹暗纹襦裙,袒胸边沿掐金,大袖接上月白薄绸,系带取自月明纱锻,一整套襦裙飘渺仙气又靡丽。那宫人又从紫宸宫寝殿的镜台处,从妆奁里拿出各色口脂和一整套的赤金镶鸽血石头面。 郁暖看着,忽然有些微微发怔。 其实,方才她写的时候,也只是觉得今儿个陛下不在,她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玩耍也挺好,但真正看到这些,便觉得有些静默无言。 由于郁大小姐的人设,郁暖放弃了很多,很多很多属于自己的爱好。 自然,有部分喜好她们还是想同的,但不可否认,缺失的那一部分也是她所热爱的。 郁暖背对着宫人,让她为自己梳妆,她拿着皇帝为她命人制的轻便铜镜,一点点看着镜中的自己,如云秀发堆起,斜簪上赤金并蒂莲步摇,随着动作缓缓颤动,发髻中间点上一对羊脂白玉分心,中和出婉约的清纯美。 她给自己涂上薄薄的脂粉,在唇边点上水红的口脂,质感透亮如丝缎,纤手翘起一指,细缓轻描柳眉,而眉心是一对带着细小流苏的牡丹花钿,眼褶上缀以薄薄水红的胭脂,抬起眉目时悠悠脉脉,光华流转。 镜中之人,轻轻弯着杏眼,温柔微笑起来。 她恍惚间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与她食指相触。 仿佛跨越了重重时空,终于与从前的自己相会。 她好明艳富丽的色泽,即便没有丰满的身材缀饰;她喜奢华繁复的首饰配饰,尽管她年轻而单薄;她的心坦荡而柔软,即使她总孤单一人。 她是郁暖。 最熟悉,最亲切的那个自己。 仿佛镜中人,是她的一个老朋友,好久好久不见,却能秉烛至天明,漫聊彻夜感慨万千。 泪水从面颊上滑落,郁暖这一次的微笑,却是真心实意的。 很欢喜,再次见到你。 她不晓得自己是否真儿个摆脱了枷锁,但若是能有一回,真正成为原本的自己,那对于她来说也无疑是天降甘霖。 面具戴得太久,总会想要露出自己本真的面貌。 半晌,她却觉得四下有些过于安静,于是终于感觉到了极有压迫力的目光,于她身后缓缓低沉。 郁暖轻轻转过头去,她的脖颈上包着纱布,却仍能让人觉出,纱下雪白细腻,似天鹅颈一般优雅的,属于女性甘美纤细的颈项。 优美的唇畔,微微勾起,小姑娘的杏眼中有些绚烂的光泽,一点点绽放开来。 身后的人沉默不语,神色复杂而深邃。 郁暖对他慢吞吞眨了眨眼,伸出手臂作出一个要抱的姿势,没有得到回应后,也好脾气的撅嘴,她甚至并没有那样纤敏的神经,于是懒散倚回床去,取了凑手的纸笔,细细思索。 算算日子,已初初步入秋日。 不知不觉中,又快要过一年。 郁暖觉得,她是时候可以与他坦白说了。 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摊开来分说,彼此心中的结才会打开的。 不然的话,她可不想一直一直,维持着这样被禁锢的姿势啊。 她依在床上,裙摆中依稀露出笔直纤细的双腿,无意识的晃动着,而水红色的裙摆逶迤至地,衬出纤细韵致的起伏,她只是握着笔凝神思索,慢慢写道:“陛下……我很抱歉,之前的所作所为。” 她展开给他看。 可是男人不为所动,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郁暖觉得他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做错事情道歉就可以,那他的傲气也未免太不值钱。 郁暖想要解释,但写字的速度却不快,只能半句半句摊开给他看,好让他不要等的太急。 她又提笔写道: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处。 皇帝看完,带着愈发温柔暗沉的笑意,耐性很好的以指节慢敲案缘,示意她继续扯。 70.第七十章(修) 郁暖胆战心惊看着他的神情,抖着手腕写了一行小楷:您没恼我罢? 郁暖又写道:其实我也解释不通, 但我能保证以后不会了, 您能把我放开吗? 方才看他的神情, 郁暖就觉得还是不要多解释了, 越描越黑。他愈是温柔, 她便越是胆战心惊。 反倒是, 陛下面无表情一脸冷漠的时候,很有可能代表心情尚好。 噫,变态就是可怕。 她是想过要告诉他一些事实,但思索一瞬, 觉得还是算了。 正常人都会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皇帝随意靠在近前的榻上, 交叠手指于下颌慢慢审视她,若有所思道:“继续。” 郁暖觉得他最近很好说话了,不由眉眼弯成月牙, 笑得像个小仙子。 郁暖的笑容太软,皇帝还是那般神情,高高在上的倾听她无理的诉求,只是眼底的冷硬微敛。 却不成想, 郁暖很耿直的写了一句:故而,我实在很想去看看外头, 不想被拘束在这里, 请您劳驾放了我罢? 她想了想, 还嫌不够, 添上一句:陛下您可好了。 写完郁暖对他拜了拜, 满脸的可怜兮兮,杏眼真情实感的含着一包泪,把好人卡举过头顶。 其实她的意思是,御花园里的花草她有好些日子没看了,十分怀念,尽管床很大,她却并不想成日被困在龙床上,这太折磨人了。 然而,很多时候,文字表达不如带语气直达心扉,就是这个原因。 从男人的角度上看来,郁暖这般说话,又何尝不是想要挣脱他,离开他的掌控,最后消失于视野,一无所踪。 她所谓的好人,不过顽愚无能之辈,而眼前女人的哀求,实则最是没心没肺。 皇帝只是淡漠评价道:“得寸进尺。” 郁暖有点着急,这是什么逻辑啊? 她虽享有的很多,说到底实非她所愿,而她最渴盼的却不能得。 这怎么算是得寸进尺? 他看出郁暖的无措和气馁,缓缓勾起唇角,与她一条条分析:“你身上所着一线一缕,一切金银玉饰,甚至你的母家,你脚下疆土,皆是朕所有。” “朕赐你荣光与无上宠爱,这一生,都没有女人能及你分毫。” “你却道,你还要自由?” 一切幸运皆有价。 她有些惊愕和委屈,气的泪眼汪汪,可皇帝却不懂美人脆弱的心境,冷淡置之不理。 于是,郁暖头脑昏沉,又在纸上又飞速写:我只是想要出去看看而已,您怎能这般霸道!你这个讨...... 写到一半她又一激灵,把这四个字飞速涂掉了。 皇帝眉心浸润凉意,隐隐噬人,漠然道:“是么?” 郁暖有点胆怯,却还是很认真的讲道理:我属于我自己,您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皇帝置若罔闻,近前俯身,单手捏着她单薄的肩胛,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坦然凑近娇软爱哭的小姑娘,一点点触碰她的唇瓣。 两人渐渐唇舌I交缠的暧昧起来,他的一切都太霸道,使得她的大脑迷糊不受控制。 郁暖的眼睛从睁的滚圆,开始缓缓闭上,睫毛细细颤抖着,面颊通红挂泪。 她的手心都软了,手臂被他按住,手指无力酸软垂落,握着的狼毫笔一下坠落,精准握入他掌心。 唇舌分离,她看见男人淡色的薄唇,也染上她的颜色,而郁暖发现笔已在无意识中被他拿走。 她捂着肚子,一下缩进龙床深处,意识到自己词不达意,便又努力的手指蘸墨想要写什么,墨汁流到锦被上,一点点濡湿。 可惜,皇帝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狼毫笔,把她轻而强硬的按住,微凉的手拨开她衣裳的系带,襦裙滑落至软和纤细的腰线,上身只余下一件藕色的肚兜,几近无物。 他居高临下,无视她的羞愤指控,微凉的手指寸寸抚过她的脖颈,按住她的挣扎,好一会儿,竟然像是摩挲欣赏尚好的玉器,不带一丝暧昧。 他执笔杆,把她玉白的身体当作是一张澄纸,眸中尽是阴郁偏执。 皇帝笔速极快,本应出现在公文奏章上的字,却在她背后展现,潦草遒劲,泛着痛痒,叫郁暖的脚趾也微蜷,脖颈扬起脆弱的弧度,又无力落在软枕上。 她说不出话,而现在就连喘息都是艰难的,因为喉咙疼。 但那是她自己割的,就连抱怨委屈都不能够。 郁暖裸I露着身段,被禁锢在男人怀里,水红的长裙堆在一边,被他揉得凌乱不已。 旋即,他又从一旁的橱中翻出一个木盒子,漫不经心随手一按,于是勉强蠕起身的郁暖又被按下。 她旋即用小腿肚讨好蹭他,又细软呜两声,而男人不为所动。 她只觉有一点刺痛,不明显,也并不很难过,感受到皇帝指尖禁欲微凉的温度,还有按在她尾椎骨上细细安抚的大手,而那力道,就仿佛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郁暖却忽有些浑身发热,与疼麻的感觉混淆在一起,使得脖颈处也泛出晕红。她柔弱抽泣一声,绷紧的腰线缓缓落下,并没有再反抗,只是捂住隆起的腹部。 她忽想起,他从前便说过,要给她黥字。 他说过,这样的话,她就逃不掉了。 可是,她并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却那样动人心弦。 “若没了您,臣妾又能去哪里?” 时间粘稠而漫长,可男人的手,似是冷静而经验丰富的匠人,在她身上一笔一笔,描摹出属于他的潦草笔迹。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宁静而暧昧至极,她被那个强大的男人压在身下,被他揉捏刻画出另一番情态,就仿佛她的一切,都要为他而新生。 可是,郁暖并不知道,那是甚么字。 待刺完,天色已迟暮。 她汗湿的身子,被他揽在怀里。 他们慢慢吻着彼此,郁暖一边哭一边与他唇舌缠绵,甚至咬了他几次,他皆没有躲避,唇舌间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他却带了点笑意,用柔软的触感安抚她。 亲吻是件能直达心灵的事,起码郁暖的羞恼被这样鲜明柔和的触感,给抚动的烟消云散。 皇帝一直很沉默,把她的后脑勺单手按在怀里,并不多言,郁暖累极了,更说不出话来,只能靠在他怀里细细呼吸着。 半晌,她拉着男人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暗示他,那里有他的孩子。 所以要发病也请您忍耐一下啊! 他的手并无动作,任由郁暖抓着,仿佛对这个孩子不感兴趣。 郁暖却拉着那只微砺的大手,一点点流连在隆起的腹部。 她靠在戚某怀里戳戳他。给个反应啊,好歹是个孩子,您装死是怎么回事? 半晌,郁暖又拉拉他的手,暗示问他到底黥了甚么字? 然而,皇帝只是握住她伸出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她有些失望。 夜里,皇帝抱着她,在她背后敷了草药,一点点亲吻背上黥的字。 郁暖感受到指尖温凉的温度,回身才发现,自己手指上被套了一个约指。 她有些惊讶,却沉默下来。 但很恰巧的,她晓得,原著中有提到过一只凤尾约指,属于历代皇后,与帝王的扳指是一对,亦会被戚氏皇族代代传承下来,独属于母仪天下的女人。并且,每个皇帝一生亦不可许两趟。也就是说,即便第一任皇后死了,继后也不能再拥有这枚约指。 可原著中这只是被提到而已,乃是秦氏以及很多女人梦寐以求之物,因为这不但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利,也代表自己能独占帝心,成为他真正心尖的女人。 她们自以为情浓时分,也曾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肖想,但这枚约指,却从未出现在《为皇》原著中。 然而,在书评区莫名成了个梗,每出现一个,或是一对(...)不同的美人,总有读者在下面讨论,这个美人是不是凤戒的归属者,也就是所谓整本书都没出现过的正宫娘娘。 #没有##不是# #凤戒依旧没出现的一天# #戚皇你不懂爱# #婉卿妹子做错了什么# #楼上的!我米琪娅小公主又做错什么!# #别吵了,主仆党心如死灰哭晕在厕所# #作者你退钱我tm就为了看个感情线这么难的吗!# #xswl女读者右上角点×要看感情线绿jj欢迎你# …… 但……却如此随意的,出现在她手上。 是占有,也是许诺。 郁暖张了张口,想说些甚么,终究是没有力道,只来得及轻吻他的胸膛,却意识模糊,沉沉在他怀中睡去。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同样是秋日的一个傍晚,有个与她相貌极似的女人,跌跌撞撞扶着门框,一步步凝滞的步入室内。她猛地尖叫起来,面目有些扭曲的苍白,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猩红之色。 然后,她看见了悬挂在床边的一柄剑。 那不是六合,只是一柄普通的宝剑。 郁暖看着她,她看着窗外的秋日,又伸出苍白的手腕,上头是清晰的经络和几近透明的苍白肌肤。女人低喘着,捂住自己的心脉,拔出了剑鞘,寒光涌现,她不屑冷笑,手起剑落,血色缓缓绽开在地上。 同样的,剑摔在了地上。 那是熟悉周家小院,可是布置却那样不同,看得出主人并没有精心雕琢过,一桌一案,皆透着寂寞的冷清。 然后,终于不甘寂寞的,染上了女主人的鲜血。 这个场景很客观,更像是还原整个事实。 郁暖也只是在虚空中,慢慢看着这一切。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是大半日,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推开镂花的檀木门。黑靴沾染上女人的鲜血,他却这样漠然,轻描淡写踩过女人落在地上的长发。 男人捏着羊脂白玉的笔杆,拿出一张雪白的澄纸,对着地上死去多时的女人,一笔一划的描摹。 那是一幅血红的丹青,画中的女人躺在地上,鲜血氤氲开来,秋日的夕阳恍若照在她苍白的额上,使她看起来有些奇异的美丽。 良久,他展开那张纸,漫不经心的正对夕阳。 纸上的女人,与真正死去的那个并不尽相同。 但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染血的身躯被阳光穿透,恍若虚幻,又极端的不真实。 那是或许,历经了千万次的重复以后,才能偶然遇见的飘渺可能,而或许在同一时间,又有数万个女人这样倒下,却换不回画中人。 但那只是,一个臆想而已,即便真实存在,他也不会是幸运的那个。 故而,永远不要回想,亦无须在意。 他把纸一点点揉进手心,看着女人的面容褶皱起来,而她死去的浅笑,却那样乍眼。修长的手一点点攥紧,他合上偏执阴郁的眉眼,再睁眼时已然有什么改变了。 男人的指尖松开,破碎凌乱的纸屑一点点从缝隙中洒落,已然平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 他又一次离开,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踏足这个小院。 他会立这个女人为贵妃,让人世世代代供她香火,而透过那座写着郁氏的碑排,他恍若看见另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 ——为皇者尽是孤寂,或许这是上苍之于他的惩罚。 画面缓缓碎裂,再拼凑完整时,郁暖已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仰头看着他,伸伸手,却触摸不到男人的衣角。 乾宁帝此时看上去,已年近不惑,有别于少年时代的锋芒毕露,与青年时的锐利沉肃,由于岁月的流逝,他眼角多了隐约的纹路,而面容变得更儒雅成熟,若刀裁的鬓角生出些许华发,使他看上去像个英俊而富有魅力的长辈。 或许从离开小院,到此刻,于郁暖而言不过是一瞬。 于他,却是跨越了半生。 他只是,看着写着郁氏二字的灵位,面容沉静温和。 并不是怀念的神情,只想是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友。 或许比友人更动情,却深爱未至,因为......她甚至,从未出现在皇帝的生命里。 郁暖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复杂而怔然。 她不知道,这是另一个时空故事的回放,还是她只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或许牌位也是有灵的。 于是……便招来了她这样一个孤魂野鬼。 过了不知多久,他转身离去,右手佛珠上明黄的穗子落下,垂落在皇帝修长的指缘,随着宽大的玄色衣袂晃动,郁暖想随着他的步伐走出去,却发现自己走不出这个灵堂。 这或许是,另一个《为皇》世界里,郁氏死去后的灵堂,但却意外的禁锢住了她。 郁暖听见,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远空寂寂的淡笑:“时尽圆满,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郁大小姐,也是在秋日里的某日,自刎而死。 那恰巧便是今日。 斗转星移间,天地混沌再生,这恰巧又是一个轮回。 郁暖张张口,发现现下的自己非是实在的人类,故而能说话了。可尽管好奇,她却不想细究。 她只忍不住道:“……我能,能留在这个世界吗?我想留在这里的。” 她更喜欢现代世界,但她在那里只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亲密的友人,可这个世界,有她的爱人,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那个声音似实在沉吟,半晌才道:“可。” “为了报答你的辛苦。” “不过,你不得妨碍他的一切。故而,有些事物,你不能再留着。” 郁暖有些好奇,事物是指什么?是他送给她的那些约指玉佩,还是…… 郁暖还想再问,却听上方威严的声音忽地呵斥道:“不必再究根问底!” 郁暖发现,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手便开始缓缓消失,一点点变得更透明,直到裙角也消融在空气中,她便似浸入了弱水中,失去了知觉。 溶溶月色中,男人敏锐睁开眼,却发现怀中已冰凉冷寂。 原本锁住那个小姑娘的玄铁锁链空空垂落,而她的红裙逶迤在地上,奢华而冷清着,被明月霜染。 …… 71.第七十一章(修+捉虫) 清晨,竹林中飘散着薄薄的雾气, 穿着素色衣裳的少女, 裙摆逶迤在地, 身段纤细而娇弱, 她一点点从白雾中走来, 悠悠然抬头, 美眸含着楚楚凄切。 她渐渐含了泪,细弱道:“陛下,我真的……好怕……这里的人都对我不好,我每天吃着糠菜, 每日都被毒打, 他们还要找牙婆发卖了我,要把我们的孩子送人作仆从……” “您为甚,还是寻不到我?” “您说过, 整片疆土都是您所有,那为何——为何却寻不到我的踪迹——夫君。” 她眸光颤抖着,脸盘愈发瘦削,肚子却鼓鼓的, 似乎把全身的养分,都用以供养他们的孩子, 而她自己已难以维系脆弱的生命。 她实在太柔弱了, 甚么都不懂得, 更不会保护自己, 纤细的手腕连匕首都握得颤颤巍巍。 没有了他的庇护, 在这个世道,他的小姑娘或许很早就成了枯骨碎肉。 少女的眼里,忽然流下血泪,声音有些沙哑,惶恐中带着哭腔道:“陛下……我看不见东西了,我的眼睛也瞎了,为什么啊……我好痛——” 他伸手,想把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可少女却随风飘散,溶入了飘渺的浓雾里,再也寻摸不到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大殿内空寂无人,弯月被黑云笼罩,烛火缓慢泣着粘稠的红泪,远方稀薄的点点月色,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上,无端显得有些漠然寂寥。 皇帝起身,披上一件沉灰的长袍,而不知何时起,他的右手多了一串佛珠,留着明黄的穗子,垂落在广袖里。他的面容更趋近于平和,似是任何事体都能从容以待。 男人对身后出现的高德海,淡淡吩咐:“召六部尚书。” 高德海恭敬应诺。 最近陛下一直忙于新政,反比好些年前刚登基,尚在少年时那会都忙些。陛下几乎几日几夜不合眼,寡言少语的同时,愈发不近人情,但与从前的冷锐不同,现下陛下的确不大讽人,从前却时不时能听他把某些蠢钝不自知的人,语气寥寥讽刺到恨不得不曾出生。 现下也没有了。 若有臣子愚钝顽固,陛下也不过置之一笑,慢慢捻着佛珠,轻描淡写把人干晾在一旁罢了。 而现下不过寅时未至,说不得人都在睡梦中。 这已是常态,陛下认为,这是大臣们该做的事。 那就是,无可反驳的为臣本分了。 ………… 郁暖睁开眼,恍惚间,觉得大脑有些迟钝。 梦中光怪陆离,她醒来后便甚么都不记得了。 她扶着腰起身,便颤颤巍巍下地,正沉默着拿了白瓷水壶给自己倒茶,却听见外头有人声。 那是两个异族打扮的侍女,头顶围着一圈金银丝编织的长纱,浅绿色的裙角颇有垂坠感,带着些漂亮的褶皱。这两人欢欢喜喜进了屋里,仍用外族俚语说着话,郁暖听不大懂她们在讲甚么,于是便自顾自吃着水。 两个侍女说完了话,其中一个转过脸来,眼窝有些深,看着郁暖用尚且生涩的中原话道:“暖,方才公主还问起你,你今日觉得如何了?” 郁暖捧着茶杯,对她弯弯眼角,轻轻点头。 但她的喉咙要温养,故而并不常说话,于是另两个侍女便又开始说笑起来,顺便把郁暖的早食带给她。 她在几日前,于一片暗色的原野上醒来,一眼望去世点点星火,这片草原看上去大到没有边界。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现代,她与一个高中友人通宵逛街回家,脱了脚上的裸色红底鞋随手放置,便按着太阳穴昏昏沉沉上楼洗漱,接着倒头便睡下。睡前还瞪着眼睛在备忘录里标注,提醒自己明天要去专柜问自己的柜姐拿包,那是她喜欢很久的黑金配色,错过就没有了。 然而一觉醒来,她便来了这个地方。 草原上的夜晚,温差不小,她当时不知为何,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在火光下更看不清衣裳上头的纹路,但并不是她的衣服。从质地面料来看,更像是一件……睡衣。 郁暖当时便有些茫然起来,这时一阵寒风刮来,她抱着手臂不知所措,只觉得浑身又麻又冷,脑袋几乎不能转了。 更可怕的是,在黑暗中,她摸到了自己的肚子。 于是……整个大脑便愈发迟钝,心情甚至难以描述。 她什么时候,肚子里揣上了一个孩子? 还是说,她没怀孕只是年纪轻轻啤酒肚了?这么尴尬的吗? 然而,肚里孩子的奋力一蹬足,鲜明而柔软的感觉,却让郁暖回归现实。 她抱着肚子瑟瑟发抖,这里真的有个孩子。 土拨鼠疯狂尖叫! 郁暖在寒风中受到惊吓,一时间鼻子都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涩涩打转。 她想找人,却不晓得该找什么人,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 这个地方她不认识,更加不熟悉,靠着手动从头到尾抚摸,她也觉得连身体或许都不是她的。 毕竟她没怀过孕,也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长到脚踝是怎么回事,不剪头发的吗? 她一个人茫然站在晚风中跟只女鬼似的,甚至在一团混乱中,对人生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甚么科幻产物,又开始觉得她不是她自己,那到底甚么才是她自己?所以她是谁?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环境太苍凉可怕,郁暖可以懵逼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听不懂人话,然而现下——郁暖却没办法放任自己糟糕的心情。 她已经感受到身体的薄弱,只能在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棵树下,抱成一团避风。 她能看见更远处的星火,但她不晓得那是甚么,走了很久的路,却不见更近,仍旧是那么远。她就像是个望梅止渴的旅人,最后或许不得不干渴而死,耗尽自己的体力。 于是郁暖放弃了,甚至有些悲观的想,说不准在闭眼睡一觉,她又能回到家里。 夜里风更冷了,她几乎团成了球,抱着自己取暖,躲在分岔的树下不敢探头,心情滞涩而紧张,却因着怀孕而睡得昏沉。 再次睁眼时,周身都有些细微的颠簸,郁暖捂着头起身,却发觉自己正躺在有些硬的平板上,她被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淡粉色的异族衣裳,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沙沙的疼。 她伸手抚过脖颈,摸到上头微凸的痕迹,仿佛已然痊愈多时,却还是很疼的。 这是一辆正缓慢驰行的马车,她身边的女人方才在打盹,此时也醒了过来,对她叽里咕噜说了一些话,还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两下她脖子上的伤处。 郁暖听不懂,也不能说话,便有些愣神。 那女人察觉到语言问题,绞尽脑汁开口,说了几句断断续续的中原话。 郁暖:“…………” 郁暖还是听不懂啊。 只听懂了甚么,公主,甚么中原的王……甚么甚么大油饼(...)甚么马,甚么树的…… 郁暖更懵了,苍白着脸与她面面相觑。 一时间,尴尬的氛围发酵起来。 于是两人相顾无言,尴尬无比,直到车队再次停下,郁暖便被这个异族女人扶下了车。女人对她费劲说了些话,郁暖仍旧只听懂“公主”两个字,其余的都没听懂。 她在懵逼完之后,脑中完全寻摸不到任何线索,仿佛她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怀孕了。 最可怕的是,她怀孕了,连孩子他爹是谁都不知道。 难道孩他爹是草原人民?赤着胳膊脖子围着狼牙转圈圈那种? 郁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有些无言。 郁暖被带着走了许久,这条车队几乎一望不见尽头,非常尴尬的是,她所在的马车在最末尾,也是最普通破旧的。 在最先头,停靠着一辆缀着黄金和紫粉色水晶,顶部高高隆起呈伞状的马车,下头仿佛足足嵌了八个半人高的轮子,可见车内空间甚是宽广。车顶在烈烈光晕下,散发着金橘色的光芒,而最顶部缀了一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微掀的层层纱帐刺着金色的大朵牡丹花,而愈是往内层,纱帐的颜色便愈是鲜红,郁暖从外看,便只能见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倩影。 她有点好奇,刮风下雨怎么办,这些纱帘能挡雨嘛? 那个女人似乎看懂她的疑惑,悄悄朝着顶上呶呶嘴。 郁暖才发觉,仿佛上头的金橘色顶棚上有点细微的缝隙,应该还能放下来固定当车壁。 敞篷车吗?这么拉风的吗? 郁暖有些心不在焉,被女人按着跪下,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只是这具身体的膝盖有些过于柔嫩,故而导致她跪一下就酸疼到受不了,却也只是捂着肚子,默默忍耐着。 而女人也旋即跪了下来,对着里头的女人叽叽咕咕语速飞快,郁暖至少听得出她很兴奋,这种兴奋源于对车内女人的尊敬。 她甚至赤着手足,手舞足蹈的亲吻着地面,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 微风拂面,车角的四个铃铛轻轻响动,郁暖方抬起头,那个女人轻笑一声,缓缓用中原话道:“我看你像是中原人,又为何躺在草原的大树下?” 她的咬字有点生涩,却由于嗓音的糜丽娇媚,而带了点独属于女人的韵味。 郁暖顿了顿,选择实话实说:“回……贵人的话,我也不晓得。我醒来便在这儿了,许多事情都忘了。” 虽然喉咙仍旧疼着,但她却不敢慢待,于是勉力沙哑的说着话。 那女人顿了顿,仿佛在沉吟,却又醇厚笑起来:“你是本公主救的,这样说来,你往后就是我的婢女了。” 郁暖一脸懵逼,只是跪在地上不语。 莫名其妙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怀了孕,莫名其妙的被成为不知道什么人的莫名其妙的婢女。 她除了脑中一团乱,耳边嗡嗡乱响,只能被按头答应。 郁暖觉得,自己心态莫名变得很好啊,为什么下意识的就接受了呢。 忽然觉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而且,本应该理智退缩的时候,她却意外的挺大胆。 郁暖又沙哑着轻声道:“尊敬的公主,我尚有二事不明。”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公主,但公主就公主吧,叫爸爸都无所谓。 公主很大方的让她尽管问,甚至让婢女把纱帘挂在金钩上。 于是郁暖看到了一个……打扮奢华的大胸御姐,头上的长纱缀了紫红双色的宝石,额间是一串雕刻精细的的赤金花朵,缀下点点泛着金光的流苏,而她的穿着有些大胆,一件米色的坦胸长裙,边缘以金线掐出朵朵兰花,而胸前是一道小麦色的沟壑,露出的两条腿修长而丰满,泛着健康的光泽,随意性感的弯曲着,隐隐坦露出更底的风光。 郁暖登时顿了顿,却还是从容道:“我……不知,您的车队要去往哪里?” 公主托着腮,深陷的眼窝里有一对深棕色的眼睛,她勾起红唇回答漫不经心道:“我们要去西南,去西南王燕宿云的领土。” 好吧,所以西南王……是哪位? 公主见她茫然,笑得有些满意,解释道:“西南王大寿,本公主代父汗赴宴,顺道见见你们中原的友人,打听一些事情。” 郁暖抿了下干涩的唇瓣,又接着喑哑问第二个问题:“公主殿下……我发现,我手上戴的一枚戒环不见了,不知您发现我的时候,它在不在呢?” 她不晓得这种戒指在古代应该怎么称呼,昨日在黑夜中匍匐跋涉,郁暖也没看清那枚戒指。但她能触摸到,似乎是玉样的质感,上头的雕刻繁琐而细腻。 她不知道那是原身的甚么物件,但却知道,这一定很重要,而且并不容易丢失。 所以她没找到的话,或许被甚么人顺手牵羊了,她得借公主的权利,把戒指拿回来,或许到时还能知晓原主的身份。 因为,即便她不曾有机会照镜子,也知道原主的皮肤细腻雪白,而她刚在原野上醒来,穿着上虽因着太暗无法看清,却能感触到,无论是材质还是绣纹,都很不错,触感连原本世界的某些高定款都有所不如。 那么,戒指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却不想公主随意的说道:“你不要急呢,你的约指归本公主了。” “就当是这一路的救命钱和路费,怎么样?” 这位小麦色皮肤的公主,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似乎是在询问,但也只是霸道告知的语气。 郁暖能怎么样? 于是她只能道:“好的,那么它现在属于您了,尊敬的公主。” 公主很满意她的态度,于是妩媚的轻笑一声,剔着长长嵌金的手指甲道:“不必言谢。还有,我是米琪娅,喀舍尔之王的明珠。” 郁暖觉得很离奇,试探着小声道:“您……是米琪娅公主?” 公主觉得这个中原姑娘仿佛并不聪明,但有些可爱。 而由于得了那枚戒指,于是公主很耐心的学着郁暖的口音,和慢吞吞的腔调道:“是的,我是米琪娅、公主。” 郁暖有点懵的被带走了,不过这次她没有回到后面的车子,而是去了公主马车的后方第三辆车。 但她没有什么感觉了。 米琪娅公主什么的…… 有点耳熟。 尽管很离奇,但她觉得昨日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非常离奇了,并不差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她怀疑,自己穿进了《为皇》的世界,米琪娅公主……似乎是戚皇的后宫佳丽之一。 戚皇是读者给的称呼,男主并不叫戚皇,似乎是叫……戚……寒时? 郁暖不得不承认,她智商可能只有五十了。 前些日子刚看完的小说,虽然一心三用很不走心,但为什么会连男主的名字都有点模糊了? 72.第七十二章(已替) 很意外的是,郁暖被米琪娅公主照顾的很不错。 从第一次谈话开始, 这位部落明珠便时常召见她, 使郁暖与她闲聊。 让郁暖松了一口气的是, 这位公主对于她的过去, 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她先头说, 过去的事都忘了,但事实上郁暖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一个面色苍白的柔弱女人,倒在原野树下,被人救起时脖颈上伤痕累累, 论谁都会觉得, 她背后的故事并不简单的罢? 就连郁暖自己,都有些许的好奇,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经历过甚么, 才导致脖颈有这样深度的划伤,还有为什么怀着孕,却穿着寝衣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若是一般人家的女人也就算了,还能脑补出家宅不幸之类的缘由, 可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细腻柔软, 皮肤泛着晶莹的雪白, 像是尚好的羊脂白玉, 而一把长发也打理的根根分明, 柔顺又棕亮。 这种由内而外的精致芬芳, 并不是普通人家能娇养出的。 在这几天内,郁暖终于有幸,照到了自己的容颜。 她发现,她还是和原来……长得一模一样呢。 这让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仔细想来,又觉得很不切实际。 《为皇》原著中,是有一位,和她同名的女配角的,是戚皇的白月光,但膈应事实上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感情,谁都说不准,郁暖更相信是没有的。 而这个女配的存在没有膈应到身为读者的郁暖,全然是因为……她的存在感并不强,只是初期的一个为了打脸而存在的小反派而已,其实在全文中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位。 所以就郁暖翻书的速度来看,像是秋风扫落叶一般迅猛的翻过去了,只知道一些有关于她的大体信息。 她的印象中,这位郁大小姐应该没有出现在这个时间点…… 而且肚子也不可能这么大吧? 因为那位大小姐,可是把自己的孩子,当着戚皇的面残忍杀死的。 而西南王的寿宴,就郁暖的记忆来说,应该已经过了最初时期,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郁大小姐怎样也不可能活着了。 她不太记得,这个宴会到底发生了甚么,但似乎戚皇派了钦差道贺,其乐融融的表面下各方皆是暗流涌动,而其中应该没有这位米妮公主什么事。 不是,是米琪娅公主。 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与她聊起中原。 郁暖其实……并不知道中原的事情,但公主认为,郁暖即便忘了很多东西,但最基本的常识,应当不会忘记。 事实上,公主的语气便是并不认同郁暖所谓的失去记忆,她可以包容郁暖的一些不情愿,但不代表郁暖可以一直唬弄她,若是这样,她会把这个美丽的中原女人从车上果断抛下。 郁暖迅速汲取到了公主的威胁,并且硬着头皮开始胡编乱造。 米琪娅公主吃着美味鲜甜的椰枣,依在丝绸垫上,眼角上挑,带着些媚意道:“我听说,你们中原的长安很富庶,你能与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富庶的样子吗?” 郁暖自动忽略了公主的语病,并且捧着肚子抿了口水,进入了自如的编造模式:“回公主殿下的话,我不记得我去过长安,但在意识中,那的确是个富庶美好的地方。” 公主很不满意她说的话,皱了皱眉道:“具体说说。” 郁暖有些无奈,仿佛这位公主是觉得,她们两已经默认她不说从前的事,就是因为她不想说,而并非是真的并不知道。 公主很感兴趣的提示她:“比如,你们中原的皇帝,不是有个皇庄,常年开放供外宾的,你说说那是什么样的。” 郁暖:“…………” 盯着米妮公主火辣辣的目光,郁暖觉得她不能再当一个废人了,于是沙哑着嗓音道:“我……仿佛听闻,这个庄子叫……瑞安庄。” 她有些不确定的顿了顿,然后才道:“听闻,只有权贵名流,才被允许进入,而最普通的一间包厢,价格都高达……数千两白银!” 米妮公主惊叹不已,叹息道:“真的有人去吗?” 郁暖:“真的,还有很多人,排不上号,一直排到明年去了。” 米妮公主托腮,面颊泛红,有点羞涩道:“如果我去了长安,一定要叫你们中原的陛下,带我去瞧瞧。”她这时候,比起之前的冷艳御姐模样,倒多了好些小女儿的情态来。 郁暖:“…………” 她知道,这位米妮公主是男主后宫团成员之一。但是仿佛,这个节骨眼,他们并没有见面吧? 事实上,她和男主玩的是相爱相杀的套路,男主灭了她全家,重新收回了部落土地,让缃平公主得以回到中原,米琪娅公主受辱被收入后宫,被迫成为最低等的嫔妃,而她或许以前心慕过戚皇,但被灭族之后再爱也只剩下恨了,这点不难理解。 至于结局他们有没有冰释前嫌,郁暖不记得了,但她觉得应该没有。 她也不晓得为甚,但是她总觉得,以男主的性格,这样的事铁定是不可能发生的。 事实上,郁暖所出现的那个地方,是在整个草原的边界之地,她在某次聊天时,看米妮公主高兴,于是便问了一嘴,所得到的结果令她非常惊讶。 西南离长安,是一个斜对角线,却并非是最远的地方。 而据米琪娅公主生涩的叙述,喀舍尔草原的边界处,是整个已知版图上的凸起部分,和中原的都城长安距离最为遥远。 这并非是信口胡言,是经过许多旅人的勘测描画,才得出的结论,而这个斜对角线,被誉为皇土之外的净土佛国。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不满戚皇统治的中原人,会一路向西逃到喀舍尔大草原,而并非是极北,因为相对而言极北颚人所在的版图,距离那个让他们无比痛心厌恶的长安都城,还要更近些。 自然,这些设定,郁暖当然完全不知道。 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是骑快马,千里加程,中途换马,也得过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一般的中原人,根本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米琪娅公主也不会来,若非是她要去西南赴宴,边界贫瘠的地方配不上她高贵的身份。 郁暖和米妮公主的谈话,于是戛然而止。 高贵的身份什么的,对不起您可能没意识到,我这个低贱的不知从何处来的中原女人还坐在您面前啊喂! 由于是喀舍尔的边界,所以其实米琪娅公主到达这块地方,也代表着她快要接近中原,翻过前头的天闻山,便可由此入内,而她进中原这种事,也是需要通关令的。 西南王寿宴的事,很早就已经传了下去,而也是在近日,中原的通关令才不紧不慢发了下来,非常的傲慢冷漠。 郁暖略一勾唇,却不知自己为何要笑。 米琪娅公主没有察觉,只是在抱怨的时候吃了一口奶茶,并没有控制自己奇特的音调:“你们中原的王太不友好!我们喀舍尔与你们世代邦交,太过分!” 郁暖微笑着也喝了一口丝滑的奶茶,选择闭嘴。 其实戚皇只是觉得,你们是中原的叛徒而已,早晚要被他收回囊中,又何必紧巴巴在意你们的感想? 然而这种话不能说。 人家觉得自己是一个国家,然而男主认为,对不起你们所谓的草原都属于朕。 脑回路都不是一条线上的,还怎么好好玩耍? 郁暖发觉米琪娅公主真的把自己当闺蜜了,但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郁暖终于沙哑问出口:“您……为何待我这么好?” 米琪娅公主托腮,轻轻扬眉干脆道:“你漂亮。” 公主摆摆手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中原女人,我喜欢。” 郁暖觉得这太草率了。 不过,公主到底是公主,并不会因为她喜欢郁暖,而真的与她多么交心。 郁暖的存在对于米琪娅公主而言,更像是个心灵树洞,因为公主认为郁暖是她的仆人,又是难得不卑不亢,得她垂青的仆人,所以告诉她一些事也无所谓,反倒能排解自己心中的忧虑。 于是郁暖就……被迫听了一肚子的少女心事,从父王喜欢小妹妹超过本公主,到哪个讨厌的女人妄图嫁给她英明神武的王兄,再接下来就是她在想如果她嫁到长安,要带些甚么嫁妆,连几百头牛羊,多少黄金都想好了。 郁暖有些懵,只觉公主您想太多了。 但事实上正常人的角度来看,米妮公主的地位,嫁给戚皇当小老婆绰绰有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公主肯定不会嫁给戚皇。 郁暖觉得自己可能也出了问题,于是就放弃多想了。 短短两三日时间,热情的米琪娅公主,便和郁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塑料姐妹花。 有时郁暖甚至能与米琪娅公主坐在同一驾鸾车里,一同享用美味的奶茶和椰枣,听她讲述草原上的风土人情。 这位公主对戚皇的谜一般的迷恋,也让郁暖觉得无比惊悚,一脸脑残粉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如果用文字来表达,或许米琪娅公主满脸都写着:啊啊啊戚皇艹我!! 郁暖:“…………” 好不容易到了西南王的封地,郁暖便理所当然的和米琪娅公主的两个大侍女住在了一起。一般除了与公主说话,郁暖从不与任何人多话,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那实在太考验她残破不全的喉咙了,如果不能从这个世界离开,那她或许要一直用这具身体了。 ——所以,她并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奇怪的哑巴,或者是公鸭嗓的女人。 郁暖其实,本身而言还挺无所谓的,除了热爱的事物以外,旁的东西并无法让她觉得心驰神往,或者万分维护热爱。 但她奇异的,对于保护嗓子这件事,有莫名的执着。 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要让嗓子变回圆润如珠玉的音色才行,不然的话,她会有些羞于面对某个人,羞于把自己的不完美展现给他看。 了解到自己有这种莫名的热恋少女心,郁暖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甚么时候,会这么患得患失呢? 然而,没等她再三思虑,米琪娅公主又给她抛掷了一个惊天难题。 公主对她说:“暖暖,我要去西南王的宴会,但我的身边却没有中原人。这会让我变得失礼,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米琪娅公主只是单纯认为,她身为代表喀舍尔的人,不能有太多失礼的事,即便西南王的寿宴,其实她的父王并没有当作一件像外交一般重要的事,她仍把这看的很重要。 因为如果举止得体,并且名声远播,对于她而言不是甚么坏事。 说来也有些好笑,虽说喀舍尔和中原的关系微妙而紧张,但有很多喀舍尔的权贵家族女性,都会嫁入中原。 不止是为了联姻,也是因为中土实在太过肥沃繁华,在加紧两遍姻缘关系的同时,喀舍尔的贵族们不介意让得宠的女儿们去享受干净富饶的土地。 虽然许多时候,两族联姻对于女人们来说,算不得甚么幸事,但事实上,由于戚皇在位时非常注意,类似现代人所谓的文化输出,在这点上喀舍尔大汗玩不过他。 导致的结果就是,从边界一点点辐射,潜移默化的让许多权贵子女,都接受了中原文化,甚至像是米琪娅公主这个阶级的贵族女性,都从小学中原人的语言。 自然,一部分原因还是中原真富庶,文化底蕴的确是深厚,但背地里极有耐性的暗箱操作,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故而,很多喀舍尔的贵女们,都会期盼能嫁来中原。一方面两族关系复杂,另一方面慕强的情绪人人都有,而联姻的确也是对于整个喀舍尔必不可少的事。 米琪娅公主就是这之中最有野心,最有计划的一位。 她想要在中原展露头角,到时候中原的皇帝若是听闻过她,那么她嫁给皇帝的可能性又提升了不少。 郁暖对别的没有意见,但是非常拒绝被称为暖暖,所以她拉着脸勉强小声问道:“您想让我怎么帮您?” 米琪娅公主道:“你在我身边,提醒我一切不得当的礼仪规矩。” 这两天的相处,米琪娅公主也注意到,郁暖的礼仪教养都非常好。 公主即便自小便学两套规矩,但教她中原礼仪的师父并非是皇宫里直接伺候的嬷嬷,更多的还是中原贵族家庭退下来的仆人。 所以,论中原的女性仪态,和各种各样微小刻板的礼仪,即便郁暖甚么都不记得了,但或许因为这是原身的身体,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韵味,即便只是垂眸捧着茶碗。 不过,米琪娅不得不承认,郁暖仪态中的韵味,她是学不会的。 那种天生便被宠得有些娇纵,却在礼仪方面认真到极致,于有限的范围内展现自己的烂漫和软绵,随便一指,都是天真漂亮的样子,短时间内也无人能模仿出来。 所以公主殿下只是希望郁暖能提醒她一些硬性的事情,比如什么时候伸右手,什么时候该微笑,何时垂眸不语,又什么时候半起身,或者端不同的茶用甚么手势。 听上去很苛刻,但这真是中原顶尖的贵族女子会学的,虽然一部分已经不曾沿用,但郁暖很奇异的就是会。 她觉得没问题。 接着,米琪娅公主又提醒她:“你得把脸遮住,暖暖,你不能露出整张脸。” 重点是,郁暖长得太好看了,露出整张脸,加上仪态和怀孕的身姿,一定会非常引人注目。 米琪娅可不想这样,她承认自己有些自私。 米琪娅的车队途经近两个月,才达到西南,当中那段时日,她几乎没有接收过外来的消息,所以不可避免的导致了公主殿下时隔多时,听到的二手消息非常滞缓,比家住西南的先森小姐都要慢。 于是在西南王府开宴前一日,米妮公主不幸哭晕在桌前。 郁暖更不幸的沦为了树洞。 她听见米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他怎么能这样!” 郁暖:“……?” 米妮公主一把扯下黄金的额饰,棕色的双眼发散出红血丝,她几乎崩溃的说道:“你们中原的王,他已经有他的王后了。” “就在我出发来西南之后!” 郁暖:“…………??” 她也很懵啊。 米妮公主咬牙切齿,愤恨道:“听说,还是个病的连奶茶都没法喝的女人!” 她又加了一句:“西南王的外孙女!” 米妮公主话痨道:“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个老头的寿宴!不是看在两个月路程的份上,我就要走了!” 郁暖已经处于震惊中无法回过神。 所以,戚皇娶了郁大小姐? 这是什么骚操作? 同时,她也松了口气。 她之前还无比担心,原身会是郁大小姐,现在可以放心了。 哪个皇后,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距离长安最远的荒凉平原上呢? 73.第七十三章(修bug) 米琪娅公主整整哭着絮叨了一整天。 没错就是一整天。 郁暖不得不捧着怀孕不知道几个月的肚子,坐在那儿听她唠叨。 满怀心事的倾诉完毕, 米琪娅公主鬓发散乱, 眼神呆滞, 嘴里念叨着几个奇怪模糊的词, 之后终于良心发现, 忽的站起身, 佩戴的大块宝石金链发出悦耳的声音,她决定带郁暖上街买东西。 郁暖:“……??” 她这肚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您拉着一个孕妇上街真的好吗? 而且郁暖怀着身孕, 由于本就体虚, 故而还有点轻微的浮肿,让她非常不想出门。 然而她认为还是不要忤逆公主比较好。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的,失恋之后只要有钱, 总归想要挥霍一下发泄发泄。 米琪娅公主自然不可能去大街上逛摊,于是她就跑去了鲁宁的康恩街。康恩街甚么旁的都没有,只有各样奢侈的银楼和酒楼,以及各式各样的成衣店。 公主是喀舍尔外宾, 又长得美艳妖娆,还非常有金银, 买东西几乎不眨眼, 想买甚么就买甚么, 甚至还给郁暖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 也不知生父的孩子, 买了许多项圈和金老虎。 一掷千金已经不能用来形容她。 公主殿下后头带的五辆马车,在归去时都已被塞满了。 顺便,她们住的地方是瑞安庄的分庄,并已入住了整整五日。 郁暖也从各式各样的待客方式和华美的桌椅橱案上,感受到了皇庄的不同。 这个地方虽和长安的瑞安庄没法比,但制度还是一样的严格,毕竟是当年眼高于顶的少年皇帝定下的制度,所以现任皇帝不去改的话,也并没有人敢僭越。 郁暖严重怀疑,十几年前戚皇决定开放这座皇庄的时候,还是个严重沙文主义中二少年。 非达官显贵有钱也没法住,就算是达官显贵,也得看各样消费的金银,以及官位品级,由于瑞安庄的盛名,来往宾客仍络绎不绝,而与长安那家不同,西南的这家平民百姓亦可进来用膳,只是无法住而已,所以导致鲁宁的这家唯二的分号,甚至比长安的还要热闹许多。 长安的瑞安庄,就有些太过冷清优雅,多了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 虽说,孕妇多走走路也挺好,但逛街逛到这个程度,郁暖也非常心累,甚至出现了面色苍白,头脑晕眩的症状。 其实那几日的行程中,车队里也有喀舍尔的大夫,只是郁暖吃不惯喀舍尔的安胎药,黏糊糊带着奇怪的颗粒,有点苦涩滞口,她吃了第一口便条件反射的想吐,整个胃都在痉挛。 公主当时便摇摇头,修长漂亮的小腿交叠着,眉间的黄金首饰嵌着拇指大小的蓝宝石,映衬出棕色的眼眸,让她看上去闲适优雅极了。 米琪娅叹息道:“暖暖,你这样可不行,不知道你的丈夫从前是怎么保护你的,可在喀舍尔,怀了孕的女人可不这样娇气。” 郁暖想说我真的不记得了,但也只是沉默的擦擦唇角。 于是在疯狂购物之后,公主终于良心发现,吩咐她的侍女,去找当地最好的大夫来给郁暖诊断。 郁暖这一路上,算是很有些艰辛了,不仅食欲不振,月份大了还孕吐,深夏里空气闷热,偶尔更是喘不过气。 好在这家庄子里头的冰山放的很足,隔着帘子便有些幽幽的冷气,虽郁暖仍是觉得不足够,但庄子并不过多供应了,故而倒也知足。 请来的是鲁安城中颇有盛名的大夫,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听闻还是医药世家的掌舵人,时常出入西南王府给王爷看病,而西南王府的制药配药,都是由他们家提供的,如此相安无事数十载。 老大夫目不斜视的把脉,又开了药方子,说了好些需得注意的事体,却无人说话,郁暖只是对他恭敬一礼。 她一抬头,光影交错间,苏老大夫的面色微变,却还是捋着胡须和蔼点头。 郁暖的面容原本隐没在光晕下,并没有出声,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她穿着喀舍尔女性的长袍,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但也隐隐能看见,那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痕。 苏老大夫很尽职,甚至一脸慈祥的问郁暖一些有关于脖子上伤口的事体,又问她心口疼不疼,会不会突突乱跳? 郁暖的心口确实有些毛病,但并不明显,也不曾造成很大的妨碍,只是偶尔会闷,忽然疼跳也是有的,只正常的时候还是居多。 苏老大夫又给郁暖开了治心疾的药方,还有养护喉咙的,只粗略一看就是一笔奢费。 但郁暖没有钱,也并不想事事依靠她的塑料姐妹。 她承认自己非常没用,似乎没有人把她放在掌心呵护,在这个地方就寸步难行,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让她无措又难过。 竭尽全力思虑,可记忆里并没有那样一个男人,会把她捧在掌心娇宠,但郁暖却很矛盾的,怀念那样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可能太缺爱了,内心一凛。 于是思考了一下,郁暖便想让苏大夫换些便宜的药材。 苏老头只是轻轻叹息,看她一眼,沧桑道:“姑娘,您若用那些便宜的,岂不砸了我们苏家招牌?” 然而郁暖一脸懵,苏老大夫叹息一声,把腰间的一块玉牌取下来,放在一旁的案上:“郁姑娘,您凭这块令牌,你能在苏记随意取药,不收分文。” 老大夫接着低头,对郁暖恭敬一礼,提着药箱转身离去。 怪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开来,郁暖却不知为什么。 这种带着围兜被喂饭的错觉,仿佛非常熟悉。 她拿着令牌久久不语,捧着肚子,和未出世的宝宝面面相觑。 明日便是西南王的寿辰,可是米琪娅公主已然心如死灰,想要直接回草原了。 她同样也准备,把郁暖带回去。 因为郁暖身上有一些谜团,让她非常感兴趣。 这个中原女性的一切,都很神秘,包括她身上佩戴的饰品,还有发现她时,女人背后所黥的字,都让米琪娅有一种,她绝对不能错过的直觉。 她是迷恋过中原的皇帝,但并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从她记事起,父王便派过很多刺客去刺杀乾宁帝,但从来没有得逞过。 就米琪娅的印象里,从她豆蔻初开时,到如今丰韵已熟,父王便派过三趟刺客。 有身段妖娆的草原之花,也有从出生起便被训练为杀人利器的修多什,甚至许以重金和各样夸张的条件,不惜扣押其族人,说服了那位陛下年少时的师父杨春,但这些人甚至连中原皇帝的衣角,都没能触碰到。 中原的帝王,暗哨遍布整个长安,甚至整片中原大陆都密布着他的细作和忠仆,他们即便日常休憩,即便饮酒作乐,也在眉宇间隐藏了一双清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编织一张庞大的消息网,让这位帝王的耳目遍布六合。 对于父王的刺杀,中原的皇帝并没有暴怒,甚至仿佛没有丝毫看法,最多就是把刺客腐烂的人头,于不知不觉中呈上父王的餐桌,把父王吓得整整半月卧病在床。 可他并没有要杀死父王的意思,只是漫不经心的玩弄着,却让喀舍尔维持着最初的权利体系。 米琪娅觉得他很厉害,又觉得如果自己能当他的王后,说不定父王和陛下就能和解,这样她什么都得到了,所有的人也得享太平。 可是她成不了王后了。 米琪娅皱眉抱怨:“听说,你们中原的皇后病的连封后大典都去不了,他怎么会娶这样不健康的女人。” “她甚至或许连孩子都怀不上。” 郁暖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点点头。 这种无关的事情,就听一耳朵放一耳朵,不要在意了。 然而,这种村口闲聊式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很久。 郁暖和米琪娅都知道,她们没有把对方当成什么很好的朋友,顶多只是各有心思。 却没想到,分别的那一天来的很快。 到了西南王寿宴这一天,长安来了一位贵宾。 米琪娅公主带着裹了纱巾的郁暖,从另外一侧起身,照着郁暖的提示,与那一位贵宾点头微笑,并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原礼。 郁暖看得出,米妮公主并没有死心。 诚如她所言,皇后久病连起身都困难,说不定哪天就薨逝了,想要嫁给戚皇的女人排着队数不清,皇后估计成日遭人扎小人了,也实是倒霉。 那位公子是西南王的外孙,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派来西南,皇帝的所为,可谓是意味深长。 郁公子年纪轻轻,身量如修竹,穿着一件红色官服,在大殿前端着酒筹,脸上挂着平淡的笑容,对米琪娅公主点头,说上两句话以示友好后,便温文有礼,擦身而过。 早知道这位郁公子也定了亲事,米琪娅公主就抱怨:“怎么好的中原男人,都这么早定下了。” 郁暖的长袍至脚踝,面部被纱覆住,由于身量纤细,故而怀孕的身子在宽松的袍下,不仔细看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她跟随米琪娅公主离开,与那位公子擦肩时,却感到气氛变得有些凝实。 霎时间,远处的谈话声和礼乐模糊而朦胧起来,郁公子的身形僵直,近乎惊愕难以置信的转身。 而那位长安来的郁公子,几乎不用一眨眼的时间,便折返回来,对米琪娅公主皱眉拱手,多了几分不同的态度,道道:“公主殿下,能否借你身后的那位婢女一观?” 米琪娅公主含笑道:“当然不行,中原的塔拉姆,我不得不提醒你,她已经有了夫家,所以如果您要享用她,那是不被喀舍尔之神允准的。” 郁公子皱眉,语气有点生硬道:“公主慎言。”说罢看了郁暖一眼,舒一口气,还是转身离去。 而在酒桌用菜的时候,郁暖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西南王。 老人高高在上于上首,即便是寿宴,仍穿着一身轻甲,在阳光下透着寒芒,仿佛他一辈子都是这样与兵器和警惕为伍。 这趟寿宴上,米琪娅公主是贵宾,坐在很靠前的位置,但由于贵宾太多,所以西南王并没有特意与米琪娅多说话,只是爽朗邀请她在西南多住些时日,寥寥几句而已。 这老头蓄着浓密的胡须,发丝尾端有些卷曲,说起话来声音很雄浑,待人意外的很亲和,就是看着面色不太好,全程都没有和外孙郁成朗说过话。 郁暖看着他,便觉得有些熟悉,带着一点亲近,又很生疏害怕。 西南王在死人堆里行兵多年,直觉很敏锐,寥寥一眼瞥过来,立即对上了郁暖睁大的杏眼。 西南王:“…………” 老头瞥过去时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却神色莫名起来,啜了一口美酒,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醉了,竟然会觉得女儿明珠回了西南。 可是他的女儿,或许一辈子都见不了了。 他看着米琪娅公主大胆爽快的吃酒,还有明艳动人的模样,以及满身的华贵衣着,便想起女儿来。 若明珠还在西南,她比这个公主,也不差什么,甚至更尊贵,日子更悠闲舒雅。 可惜...... 到底......是他对不起女儿啊。 可却,终究无力补偿她。 想起朝廷和他万分宠爱的外孙,西南王又紧紧皱起眉心,仰头灌了满口烈酒,随意以袖擦拭,重重舒气。 丝竹礼乐声起,各方人士其乐融融,只有西南王皱着眉。 由于怀着孕,郁暖去更衣的次数较为频繁,于是宴过稍半,她又提着裙角默默退下。 这真是非常尴尬。 走到回廊拐角处时,后头阴影处,忽然出现了两个侍女,她们每人伸出一只手,压在郁暖的肩胛上,力道沉重,防止她反抗。 其中一个冷冷道:“请随我们来一趟。” 郁暖甚至没有挣扎,只是有些皱眉茫然,但非常聪明和顺从,使得两个侍女相视一怔。 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接着所有人都退避,只余郁暖和那位长安来的郁公子两人。 郁公子快步上前,把她的纱布取下,瞳孔便紧紧收缩,额上的冷汗滴滴坠下,他一把拉住郁暖的手道:“阿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暖有些懵,怔然道:“你是……” 郁成朗近乎失了神志,只是迫着她道:“是长兄啊!你看看哥!你仔细看看哥!阿暖?阿暖!!” 郁成朗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握着她的肩胛使劲控制着力道:“乖暖!你、你告诉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年多,你......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郁暖眨了眨眼,才慢吞吞道:“……什么?” 她微笑起来,柔和道:“抱歉,我并不认得您。” 郁成朗像是一只困兽,在树下反复走着,一拳打在树上,红着眼抬头道:“阿暖!你不知道,这一年多,陛下为了寻你,几乎把整片疆土都翻了个遍......为你动用了不知多少密令,那天晚上,成个长安城都戒严了,所有的人家都被搜查过,陛下亲自寻遍了长安。甚至在一年前,有人说在极北见过与你相似的女人,陛下怕你在那头害怕,怕你被欺负,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去了那里。” “可却!始终一无所获!陛下甚至还大赦天下,只为你求些善报,他从来不信这些虚无飘渺的事,可这次却......” “这段日子......我们乖暖……到底,到底过的好不好?” 他几乎语无伦次,语气里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妹妹深浓的忧虑,还有万千酸涩的感慨。 这个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这近两年里,她的夫君和家人都是怎样走过来的。 郁暖却有些无言。 什么一年多? 于是她只是转身,轻声道:“郁公子慎言,我还要服侍我的主人。” 郁成朗在她身后嘶哑着嗓音道:“乾宁十七年秋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郁暖知道,今年是乾宁十九年。 微风刮过她的裙角,郁暖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是七日前......” 郁暖有些踟蹰,但对郁成朗有些天然的好感,于是轻声澄清道:“我醒来便发现怀了孕,应当有五六个月了,而对于你说的那些,我也不记得,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 大殿里,男人取下鸳鸟红腿上的信筒,修长的手指细细展开。 乾宁帝的面容比起许久之前,更为平和儒雅,手腕上的明黄佛珠穗微摆,而男人静默无声的把纸上的女子肖像握在掌心,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的面颊,脖上的伤口,奇怪的衣裳样式,以及她懵懂弯弯的眼睛。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天然的明媚和快活啊…… 手心摊开时,纸张由于受力的缘故,碎成细小的纸片。 他在烛火下,慢慢浅笑起来,却只是轻描淡写把碎纸压在一边,又拿了一张澄纸来,沾墨的笔锋有遒劲苍凉之势,隐隐峰回路转,强势而不容置疑。 他只写了三个字。 他将纸放在鸳鸟脚边的信筒,慢慢抚着鸟儿的颈毛喂食过后,缓缓打开镂雕的长窗放行,沉灰的外袍搭在宽肩,他立于窗边慢慢捻过手边朴素的佛珠,合眸细思量。 一切都如行云流水的日常,平和而淡静。 74.第七十四章 郁暖和郁成朗的谈话,肉眼可见的无疾而终, 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 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 牛暖:“……?” 她觉得很困惑, 因为郁暖自认为, 即便郁成朗说的那个人是原身, 那也不该是郁大小姐, 如果是郁大小姐,那男主封后到底封了谁,如果封后封的是郁大小姐,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个月前封的皇后, 却会掉落在喀舍尔的版图上, 那里距离长安这么遥远,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以她对男主的了解, 他应当是个极端冷静,又非常严苛傲慢的男人,怎么会为一个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甚至怀疑, 郁成朗是别有目的,想要通过欺骗她, 来达成某种利益之便, 尽管她的心中, 其实对郁成朗完全没有恶感, 甚至隐隐还非常傻白甜的想相信他。 但是郁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不可以阿暖!不要随随便便就相信陌生人啊! 这逻辑链太复杂了, 一时间竟让郁暖有点懵。 于是她后退两步,对郁成朗带着愧疚道:“抱歉郁公子,我还要服侍公主。” “唔……您不若等会子去寻苏大夫,叫他给您开解一番。” 说罢,又歉疚一笑,带着怜悯的眼神颤颤巍巍后退三步,扶着肚子离开。 郁成朗:“……?!”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可能被亲妹妹当作疯癫了? 他有点无可奈何。 但郁成朗并没有再去追妹妹。 虽然他是亲哥,但妹妹这般抗拒莫名,身子又这般娇弱可怜,爱纵着性,也让他舍不得再逼迫。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逼她。 ......护犊子的劣根性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郁成朗对自己也无奈了。 我们乖暖还没长大,她还小,尽管她当娘了,但!要是她做错了甚么,当然是立即原谅她还需要思考吗!? 更何况,妹妹忽然出现,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怎么看,都十分诡异。 更加诡异的是,将近两年的时间,传闻中,陛下寻她时的一项特征——妹妹脖子上的那道切痕,虽然看上去痊愈了,却完全不像是旧伤。 更像是,刚愈合时的样子,有点粉色的新肉,边缘还有些不曾愈合的切口,不像二次创伤,但也并不像一年多前的传闻那样包着纱布,惨不忍睹。 虽然他也不知道阿暖是怎么折腾出这么深的剑痕的,但郁成朗完全可以自己想象发生了什么。 陛下即便恼她任性不懂事,也绝对不会对心爱的女人使出这种手段,而他对阿暖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甚至连接近她的蚁虫及各色人物都要严密检查,确保不会让阿暖受到伤害。 所以,尽管很尴尬很丢脸,郁成朗不得不猜测,那是妹妹自己划的。 真是被纵的没边儿了,小小年纪连碗都端的发颤,竟敢拿剑学人家自刎。 她到底懂不懂事啊? 头疼,想必陛下的头更疼。 回到伤痕的推断,郁成朗下意识的认为,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但偏偏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所以,果然还是交给她夫君来思考其中因果,郁哥哥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两个婢女上前,其中一个对郁成朗恭敬礼道:“公子,可需我们再盯着她?” 这两个婢女不是郁成朗的心腹,而是西南王的人,郁成朗为了避嫌,来这儿时并没有带多少人手。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避开西南王。 郁哥哥从心底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阿暖如今莫名其妙成了喀舍尔的人,若不求外公帮忙,阿暖又这么茫然不懂事,怎么可能把她留下? 无论是采取暴力手段,或是婉转的方式,都会让她受到惊扰,而阿暖太羸弱,又怀着孩子,实在不能冒险。 所以最好用直接温和的方式,速战速决。 郁成朗只是摆手道:“不必了,你们都退下罢。” 郁成朗想了半日,在树下沉沉吸气,才缓缓一步步走回宴客正殿。 然而,西南王世子已在正殿旁等候多时。 郁成朗看见此人,便有些心烦。 当初外祖父把他带回西南,无不有想让外孙承爵的想法,但由于朝廷的压迫,和郁成朗的身份原因,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始终不曾进行。 这位西南王世子被夹在当中许久,想必怨气也不少。 西南王世子是燕宿云一脉的远房嫡子,家中本连做官的亲属都无,只靠着几分田产和庄子过活,虽比一般富户厉害些,说到底却仍很是一般。 打个比方,世子从前虽则是贵族阶级,但瑞安庄的侧门都不会为他打开,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作为一辈子只生养了一个女儿的西南王,却只能在宗族中挑选过继。 燕家一脉在很久之前,甚至混过外族人的血脉,可见燕氏并非是什么世代相承的老牌世家,所以……除了西南王本人本家,其他几个靠着他们这一支红火起来的,本质上只能算是歪瓜裂枣。 如此,即便被按头过继,西南王仍旧对这个继承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作为外孙的郁成朗,之前几年在西南的日子,各式各样的吃穿用度,加上与西南各个权贵家族之间的关系,都比这位地位尴尬的世子要来得紧凑亲密的多。 所导致的结果,便是世子对郁成朗的感官很差,虽则从未有过冲突,但两人心中皆自有一杆秤。 然今时今日,到底完全不同,郁成朗是代表朝廷的钦差,而世子则是名正言顺站在西南王身边的,立场差异渐渐分裂开,世子燕成钧也不必再维持表面的和善与风度。 是的,燕世子可怜的地方就在于,他就连名字都是跟着郁成朗改的,这是在是太尴尬了,就仿佛郁成朗是大哥,他是如影子一般的二弟,见不得人,也不招人待见。 见到郁成朗,燕世子便似笑非笑起来,和善阴阳怪气道:“成朗表哥,许久不见,向来尚好?” 燕世子叫郁成朗表哥,是因为他并不是过继到西南王名下,而是过继到了西南王那个胎死腹中的儿子名下。 西南王本人拒绝认他当儿子。 这就更尴尬了。 他爹是名副其实的胎盘,这样的事实简直让燕世子抬不起头来。 但……他只有靠着胎盘......他儿子这种身份,才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和地位。 相比较于出生便含着金汤匙的郁成朗,待遇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燕世子刚发现一些端倪,便斜着眼冷笑起来:“郁世子,不成想,你还对这怀了孕的妇人感兴趣?本世子听闻,坊间传言是有些腌臜之辈有这样的癖好,但不成想,郁世子您也有这样的念头?这可不好啊……啧啧。” 郁成朗不由拧眉:“…………” 他深深的怀疑,自己离去的那两年,外祖父给这玩意儿吃多了猪脑。 于是他便没有多理睬,只径直离去。 燕世子其实,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一般沉默的时候居多,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老老实实不敢作妖,勤勤恳恳算是挺懂规矩的。 然而他到西南王身边时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即便表面文章作的再好,小心眼市侩的本性,却不容易改变。 西南王就很糟心,他没那精力养大一个小婴儿,年岁也不允他这么做,千挑万选出来的孩子,仍旧算不上最好,只能说中庸懂事。 可是上下一比较,那就叫人无言。 同样是半大少年,皇帝十多岁时,不说读了多少书,定比西南王本人还多。 而论武学造诣,少年皇帝剑法卓绝精妙,初有所成,并且已经懂得扮猪吃老虎,面上温和耳根子软,私底下高瞻远瞩,心思深沉冷漠,手段之狠辣果决不下于他。 而西南王过继的孩子,只是个普通人,这个年纪四书五经没学全,剑也舞的生涩,照着懦软的本性,叫他和少年皇帝相对而坐,说不定能被吓得溺了身。 燕世子在西南王这样的对比,和冷待之下,终于熬走了郁成朗无人碾压他了,过了几年,郁成朗终于回来,却惹得西南王不高兴了。 燕世子心中突突的亢奋。 他想要借这个机会,让西南王更不喜郁成朗,今日便是个绝佳的机会。 要知道那个米琪娅公主很快便要离去,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待返回大殿,燕世子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许久,瞅准一个西南王心情尚好,不至于迁怒他的时候,站出来举着酒樽道:“祖父,成钧有一事相求!” 西南王眯着眼睛看他,手肘撑着脑袋,半晌才认出这是谁,随意一挥手道:“说说看!” 燕世子呵呵一笑道:“孙儿觑成朗表兄对米琪娅公主帐下的一位侍女极感兴趣,却又不曾明面儿上相求,故而便想借您的便利,借花献佛一番。” 西南王挑眉,嗯一声道:“哪个?” 燕世子心中冷笑,果然,祖父还是向着郁成朗。 他一指郁暖道:“是这位罢,虽戴着面纱,但还是很好分辨。” 西南王看着郁暖,面色沉凝。 燕世子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呵呵冷笑。 虽则祖父护短,但对于人品大事,还是看的很重,若有人不忠不孝有恶习,便会被祖父嗤之以鼻,即便之前再风光得脸,终究还是会跌落泥潭。 西南王让郁暖起身。 郁暖捧着肚子,心中有些无奈,事实上她的感觉都很淡,无论是什么事,其实都不会在她心头有更多负面或是正面的情绪。 奈何旁人并非如此想,总爱折腾些是非。 西南王看见她身怀六甲的模样,面色更黑了一度,握着酒樽的手慢慢拧紧,青铜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I吟。 他声音沙哑低沉,看着外孙道:“成朗,你来说说?” 事实上,西南王是不信的,但既有人如此认真的提了,成朗就得说明白。 郁成朗起身,对西南王道:“王爷,请容在下与您跟前分说。” 听见郁成朗这一声尊称,西南王的面色更冷,而一旁的米琪娅公主觑势,却也不贸贸然上前撇清关系。如若郁暖真的和这位公子说不清,她也并不想把有污点的婢女带在身边。 即便她还挺喜欢郁暖的。 西南王通体着轻甲,很大程度上都是在防备刺客,他在位几十年,不说朝廷和外族,就是西南势力也多有分歧,涉及庞大响利益和家族安危,欲行刺他的人更不少,其中各种浑水摸鱼想要裹乱的亦非少数。 西南王一向,连夜里睡觉也浅眠,而郁成朗的身份和立场有了差别,他便不能表示出完全的信任。 这是出于一个政客的考虑,而并非一个外祖父。 政治面前无亲缘,更何况,论亲缘,郁成朗还有更多血脉相连的亲人在长安。 ——而西南王却寥寥的血脉亲人,却都已不站在他的身旁了。就连唯一放在心尖疼爱的女儿,也远嫁多年。 故而即便认为绝无可能,西南王仍旧摆出了生疏的立场态度,使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再侍候郁成朗把要说的话写下,呈上来予他。 郁成朗心中叹息,却知这是意料之中,于是平静撩着袖口,写下一行字,折叠好让侍从递给西南王。 全殿的人,酒著声都停了,四周忽的寂静下来,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众人皆看着西南王,想知道到底是如何了,不由面面相觑。 却见上首的西南王打开纸张,虎目扫过后拧着眉目,良久不言,却没有多少怒气。 反倒是......隐隐有些无措紧张,稍纵即逝。 他顿了顿,面色复杂的看着郁暖,似是在好生端详她的样貌,隼目中的情绪柔和却生疏。 西南王却只是冷冷对燕成钧道:“你退下罢,往后说话必经思虑。” 祖父一眼都没看自己。 燕成钧面色发白,勉强维持着身形落坐。 没有人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但宴会结束之后,西南王却亲自出面,问米琪娅公主讨了那个侍女。 他们在王府里的花厅,那是西南王甚少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面前的茶盏泛着暖气,米琪娅公主却没有动,棕色的眼中全是不解,用生涩的官话询问道:“我可以问问,暖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么?” 时间缓缓凝滞,西南王沉吟着,细长的眼里眸光闪烁,终究是重重一叹。 老人捋着胡须,清咳一声,苦笑无奈道:“她是……本王的外孙女。” 米琪娅公主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75.第七十五章 郁暖对于那些一无所知,而宴席结束后, 西南王撤去了之后所有的招待事宜, 把所有的宾客皆送走了。 郁暖在郁成朗安抚的目光下, 被几个侍女带下去沐浴梳洗。 第一步, 那些侍女便把她身上外族人的长袍和面纱褪下, 换上中原女子的着装。 郁暖轻轻问了两句话, 得到的回应模棱两可,她索性便不说话了。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其实她也有些忐忑,但如果不能逃走, 逃走也不知道去哪里, 那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头饰是带了些西南特色的流苏头面,而这里的钗环和长安的精致小巧不同,比较偏好大件儿, 也会把整套的亭台楼阁样式戴在头上,缀以流苏和宝石,瞧着金玉样大气奢华。这整套头面看上去都有些半旧了,配上簇新的衣裳, 在她身上却糅合的很好。 一旁的侍女也小声惊叹起来,郁暖穿上中原女人的衣裳, 像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现的柔婉精致, 仿佛剑客终于有了趁手的名剑, 剑刃在他手上前所未有的锋锐, 并发出喜悦的轻I吟声。 沐浴梳洗完, 她便被带去了花厅里。 郁成朗和米琪娅公主相对而坐,郁暖隔了很远,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要带走我的奴婢,王爷难道不需要付出些什么?不然喀舍尔之神都不会认同,尊敬的神明会给您带来厄运!”这是米琪娅公主的声音,有些不耐的高亢,很明显是被激怒了。 西南王啜茶,说话的是郁成朗:“公主殿下,首先,你救了舍妹,这点在下和外祖父皆很感激,你想要以此求些报酬,我们都会应允。但你不能带着阿暖,不然你走不出西南王城。” 米琪娅公主起身,棕色的眼里皆是讽刺:“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么?抢走我的奴婢,还要挟本公主,不知若是中原皇帝知晓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郁成朗无语了一瞬,才慢慢道:“陛下并不会为这样的事大发雷霆。” “公主也应当庆幸,此刻在您面前的并不是陛下。” “不然无论您是否交出阿暖,或许您都性命堪忧……” 米琪娅公主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中原的皇帝是不会这样对她的!不论她是不是友邦的公主,她都是个美丽的女性,而男人应当对所有长相漂亮的女人,都抱有怜惜之情。 而郁成朗已经不想和她探讨陛下会不会怜香惜玉的问题。 这时,西南王沙哑着开口,缓缓道:“公主,本王的外孙女年纪尚小……” 话音刚落,他看见了从外头走来的郁暖。 银色的流苏垂落在郁暧深棕的发丝间,深紫的襦裙上以银线绣着铃兰花,喇叭式样的淡紫色纱质袖口垂坠在指间,她的脖颈上有一道伤痕,也缀着一串深如星海的紫色水晶,肌肤瞧着愈发冷白。 像是与岁月中的某颗,早已蒙尘黯淡的明珠重合,焕发出夺目灼人的光晕。 郁暖不忘了抚住腹部,非常恭敬乖顺的的行了个礼,默默退避在一旁。 她的神情平和沉静,抿着唇瓣并无说话的意思,像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更多的情绪和看法。 这让郁成朗和西南王面面相觑。 这个老人征伐多年,浴血厮杀而磨砺出的冷硬,在此刻柔和万千,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西南王看着郁暖的眼神,就仿佛掌心托着一只头顶碎壳,张开嫩红的喙嗷嗷待哺的鸟崽,无处安放,也不知如何妥帖对待。 老人的眼尾有许多皱纹,那是岁月留给他的痕迹,却使他看上去老谋深算而狠戾,现下却极力掩饰着自己面容的狰狞,他的声音柔和洪亮,隐隐有些难言的情绪。 最后,只是涩然沙哑的,说出一句:“——欢迎回到西南。我的孩子。” 郁暖不知怎么说,只是静静看着迟暮的老人,有些陌生,却不全然抗拒。 她终于开口道:“谢谢。” 郁暖说着,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有些歉意道:“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抱歉。” 西南王重重舒口气,身上的轻甲发出金属摩擦声,老头恢复了一些威严的样子,看郁暖时却还是很慈祥柔和:“没关系,孩子。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外祖父……外祖父家里,有一座牡丹园,是你母亲儿时爱去的地方,她在那儿有一整片的粉牡丹,开花时大朵大朵极是壮丽……她一定与你说起过。” 看着郁暖疑惑的神情,西南王才叹息道:“外公忘了,你不记得了……” 仔细听时,却会发现这位凶名赫赫的杀神,在外孙女跟前有点手足无措,仿佛打内心担忧会把这么柔弱的小姑娘吓到。 郁暖的性格和南华郡主南辕北辙,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一个爽朗泼辣,另一个柔弱而宁静,但却很意外的长相相类。 郁暖比起她的母亲,更多了几分苍白,瞳孔的颜色也更浅一些。 这点却和西南王很类似。 常年曝晒在西南的烈阳下,老人的眼睛是一种很淡的琥珀色,比起年轻的小姑娘,多了些冷厉和睿智,却不妨碍他们对视时,互相都觉得很奇异。 郁暖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冒出个外祖父,但她却没有更多惊讶的感触,除了些微的疑惑,表现的很平静。 看见郁暖的模样,米琪娅公主也觉得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个姑娘穿着喀舍尔的袍子,已是很美,却不想她更适合中原的衣裳。 那样骨子里的宁和高贵,和精致婉约的样貌,让她看上去并不比任何一个公主差。 米琪娅公主抱着袖,站在一边用生涩古怪的官话道:“西南王,本公主不管你编造出什么样的话来欺骗我,但暖暖不能给你,她是本公主的婢女,得服侍我一辈子。况且她肚里的孩子属于我们草原上的一员猛将,你带走她……” 公主冷笑起来:“……让本公主怎么与她的丈夫交代?” 郁暖的面色有了波动,她的语气拔高,有些微的冷凝:“公主,您不要乱说话。我们在路途上相识,您救我一命,不问自取带走了我的约指,让我扮作婢女在您身旁,我都可以认。” “——但是,您不能污蔑我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西南王轻咳了一声,神情有些古怪,却没有多说什么。 郁暖却有点怀疑,郁成朗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郁暖继续说着,语气却又变得平和淡静:“公主,我的确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也受过您的恩惠,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把我的约指还给我吗?” “它……对于我很重要。” 她觉得,这是原身的东西,如果在她这里丢了,总是有些对不起人家。 米琪娅不欲再谈,只是起身冷笑道:“中原人都是惯骗,本公主早该认清。你们中原人,品性败坏。” 郁成朗忽然起身,看着米琪娅公主,伸手道:“拿来。” 他的眼中凌厉之色尽显,又重复了一遍:“拿、来。” 米琪娅冷笑起来,不说话了,只是起身准备离去。 西南王忽然开口道:“公主,你若是听话,本王看在你救了阿暖的份上,许你八万两白银,并千头牛羊。这些资产都归你,足以抵消你救她的恩情。” 话锋一转,是耐心消失殆尽的浓重戾气:“若你执意不肯,那么本王认为,喀舍尔王应当不会为一个女儿的死,而大动干戈。” 西南王坐在那儿,眉宇间精光顿现,杀意弥漫,那是在死人堆里磨砺出的嗜血。 米琪娅能感觉到,西南王不是在开玩笑。这已不是口舌能解决的问题,而对方根本不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米琪娅公主顿住。 都说财帛动人心,对于权贵来说也如此,如此庞大的钱财,对于她而言或许也是很多年内都得不到的。如果放了一个侍婢,却得了一笔不小的财产,却很是划算。 公主抚过纱帽上的金线,靡丽的嗓音缓慢道:“让本公主再考虑一晚。” 话音刚落,郁成朗抽出佩剑,撕裂风声迅速横于她的脖颈前,冷漠道:“把我妹妹的约指还出来,不然本世子便让你一文钱也拿不到,并立即去见你的喀舍尔之神。” 米琪娅公主棕色的眼眸睁大,看着郁成朗俊挺冷冽的眉目,难以置信道:“这便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 郁暖袖手一旁,终于柔和出声道:“公主,我的东西,你何必留着,它在你身边也并无用处。” 如果原身的家人帮她拿回来,自己也没有资格阻止。 况且……郁暖也觉得,仿佛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她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米琪娅公主进西南王的花厅,并没有带人,因为西南王不允许,她便也无所谓。毕竟,她很笃定,西南王不敢拿她怎样,但却忽略了还有个郁成朗。 西南王爷并未阻止外孙的行径,这让公主非常恼怒,甚至放话要让她父王带兵攻打西南。然而并没有人相信她。 只有郁暖开口道:“兄长,请不要为难公主,我们好好说话。” 郁暖看着郁成朗的眼神还是有些生疏,但却愿意叫兄长了。 喜悦涌动着,郁成朗不由松了手,示意几个婢女把米琪娅按回位置上,倒茶“好生”侍候。 米琪娅自然愤怒不已。 话题进行到最后,米琪娅公主终于松口,答应把约指还给郁暖,只是郁成朗不允许她离开,于是便派侍女去府中,把约指快马加鞭带回王府。 锦盒中躺着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雕凤约指,套在郁暖的手指上,是恰恰好好润泽细腻的触感。她触摸着失而复得的约指,心中有些难言的感慨。 她套上了约指,通身的气场有些微妙不同,眉目间多了些宽和,露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的笑容。 郁暖对着米琪娅公主一礼,轻声道:“谢公主这几日的招待之谊,阿暖不会忘怀。” 米琪娅公主得了西南王的谢礼,面色才缓和起来。 公主对郁暖的感觉有些复杂,此刻只是冷淡道:“你真该看看你背后黥了什么,是它救了你。” “本公主只是顺手罢了。” 说罢,米琪娅把面纱缓缓覆上面颊,转身对西南王一礼,又沉默看了郁成朗一眼,干脆离去。 待公主的身影不见,郁暖才扶着肚子,慢慢被人侍候着落座,此时已面色苍白,抚着心口,脑中还盘旋着米琪娅的话,连思索都有些费力。 西南的气候有些干燥,一天中最热的时,能令郁暖觉得呼吸一口,喉咙都会蒸熟。她非常不适应,又闷痛。 却听西南王对她道:“等阿暖生了孩子,便留在西南罢。” 郁暖的手缓缓扣紧袖口,却不曾出声。 郁成朗立即起身,回应道:“外祖父!阿暖的身份……到底不适宜留在西南,望您三思。” 西南王轻叹一声,又道:“是这个理。” 其实他早就想到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把外孙女扣留下。他不能这么昏聩,只是想要亲耳听见,才会死心罢了。这样的做法,不仅对西南百姓无益,对于外孙女也没有任何好处。 郁暖只是垂眸坐在一旁,扶着额头有些困倦,显而易见的脆弱难支,像是最珍贵的易碎物,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南王有些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原来外孙女与传闻中一样,是真的体弱多病到谁见了都害怕。这幅样子,简直让老人的心都要被生生剜了去,于是他立即召了苏家人来为她诊断。 郁暖却勉强抬眸安抚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小梨涡,她的睫毛又浓密垂落。 不知为何,尽管这种病痛的感觉很不爽利,她却已经习惯了。 而她总觉得,往常在这样的时候,便会有人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脊背,给她按揉疼痛的地方,低柔轻哄她吃药,又微笑着说有趣的事体哄她开心。 然后,她便能笑倒在那人的怀里,抱怨他啊,怎么有人像您一般,能一本正经说那样的话呢? 可是仿佛,并没有那样的人。记忆里也没有。 她在恍惚间,看见诊脉的大夫已然摇头拱手。 苏大夫给出的结论却是,郁暖不适合西南的风土,本就羸弱的身子在这样的气候下,或许生产时都有心脉停滞的可能。 这并不是在瞎说,而患心疾的人,本就生产有风险。 西南王看着外孙女,终究是叹息道:“那该如何是好?” 苏大夫捋着胡须,淡淡含笑道:“依老夫看,若将郁姑娘挪去江南待产,会是个很好的选择。” 江南是个好地方,空气湿润新鲜,气候暖和宜人,又是鱼米之乡,能吃用的也比西南要多。 最重要的是,江南离西南不会很远,不至于让阿暖怀着身孕在路途上颠簸太久,是个待产的好地方。 76.第七十六章 郁暖并未在西南的王都呆太久。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并不适合在西南待产, 更遑论之后还要坐月子, 这样极端的天气, 对于她而言实在无法忍耐。 再者……没人知晓她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若是随了娘亲, 天生体弱, 那么也得有个气候好些的地儿安置。 郁暧自己对于孩子,实在没有更多的期许,或许只希望他能健康便是,更多的也不晓得了。 西南王倒是给这个孩子准备了许多物件, 大多是兵器类的, 从长刀到宝剑,九节鞭或是狼I牙棒,西南王表示, 经验之谈,兵器总有不趁手的,换换才知道最喜欢哪样,你别客气, 都收下。隔壁王麻子家闺女满月得了数百件兵器,这算甚呐? 郁暖:“......”仿佛西南人都觉得习武是最好的出路啊。 如果是个小闺女, 成日舞刀弄剑的会不会有点奇怪? 她在西南呆了近半月, 西南王只说要为她准备随行的路引和各样物件, 借此机会, 郁暖便跟着西南王去了那个传闻中的牡丹园, 她甚至住在南华郡主少女时代的闺房里。 西南王常年与军队驻扎在天闻山脚下,也只寿宴时才会回府一趟。 而郁暖的到来,却使得他回府的时候增多不少,难得也有卸甲便服的时候,只怕甲胄的寒光和血腥味太重,吓着他的小外孙女。 郁暖随他游遍整个王府,从鱼池到假山,再至中间的小湖泊,她奇异的发现,到处都有南华郡主留下的痕迹。而闺房里的摆件,更是听闻自南华郡主出嫁来,从未改变过。 西南王谈起这些,眼角的细纹总是微微翘起,那是真情流露时才有的,浅淡的,带着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和惆怅的笑容。 “你母亲那时,就是个女小子。” “外公把这她的手,教会她使九节鞭,她不会书画,不爱写字,只好武功,在烈阳底下扎马步,晒得满头大汗,比打了十年仗的男人都能吃苦。她甚至偷骑马随本王去军营里,亲手杀了好些从天闻另一头流窜来的鞑子。有人笑她到时未免嫁不出去,那些舞文弄墨的,皆喜欢柔性的女子……” “她就赌气啐道,她往后的丈夫,如果是个白面弱鸡,凭什么配娶她?那种瘪三给她提鞭都不配!” 西南王说着,又像是苍老了十岁,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明珠那时还很小,爱着红衣,骑烈马,比男人都强硬,比太阳炽热灼人,还不是,被逼远嫁时的愁苦惊愕模样。 郁暖坐在阴影里,托着雪白的腮,琥珀色的眼睛弯弯,含着点点笑意,对上老人同样色泽的眼睛,照在阳光下的手,一点点不自觉拧起。 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觉得自己刚来书中几日,却仿佛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原本的那个郁暖。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听到南华郡主不肯嫁弱鸡书生,她甚至觉得很好笑? 西南王每趟都要来郁暖这儿坐一会儿,知晓她爱吃,便总给她带来许多西南特色的小吃,只是静静坐在那儿看着,并不打扰她。 而好几趟,都遇见苏老大夫给她切脉,西南王便流露出沉凝复杂的神色。 其实郁暖并不晓得,郁成朗那日给西南王说了些甚么,导致西南王每趟听到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事体,总是流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对此郁成朗也并没有解释,只是在私下时,对郁暖露出一种歉疚的神色。 在郁暖的好奇问询之下,郁成朗才尴尬道:“我告诉外祖父,你给陛下戴了绿头巾,陛下雷霆大怒,处置了奸夫,你也陛下私下处置流放,我来西南便是为了偷偷找你,叫你少吃点苦头……” “你不要生气,这立场不同,你的身份太过特殊,为防有心之人做文章,咱们不能没有防范......哥不是故意蒙骗外祖父。” 算起来,还真是莫名说得通呢。 听说皇后久病,数月前的大典都没露过面,然后郁暖又这般出现在西南,仿佛强行生硬解释也说得通,不然实在无人能解释个中缘由。 也不知西南王到底信了没…… 郁暖面色呆滞:“…………” 郁成朗安慰她:“这并不是事实啊,我们乖暖很好的。” 郁成朗还留在西南,并未回到长安,他过几日要护送她去清河以南,在那儿把郁暖送上去江南的船,再通过琼岭关回长安。 只有妹妹孤身一人,郁成朗也不放心。 这几日,郁暖也并没有再见到那日指她的人,她知道,那人应当是西南的世子,然而,听郁成朗说,那位世子甚至被勒令思过。 作为看过原著的人,郁暖觉得世子并不正常,甚至十分危险。原著中,西南王的死,便与他有直接的关系。 自然原著中西南王是病死的,那并不是任何人下的手。事实上,西南王已至迟暮,强弩之末罢了,真的与朝廷对上并没有多少好处,只会耗尽自己的精气神枯竭而死。 西南王的死因不止是得病,还是因为在重病中被人所谋害,导致了直接中毒而亡。 虽然对外公布的是得病,但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于这件事,郁暖记得很深刻,因为面对多年宿敌燕宿云之死,乾宁帝只是淡淡一笑,将密信焚烧殆尽,从此略过不提,亦没有过多嘲讽和评价。 他继续着手准备开拓下一步的版图,和进一步巩固西南的兵权,并将这块土地的价值和优势利用最大化,从而慢慢向喀舍尔伸出獠牙。 乾宁帝的态度不可谓不随意,仿佛西南王的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也不值得哪怕半分的喜悦和松懈。 郁暖觉得男主很冷情可怖,但同时,也有些担忧西南王。 这样的感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灵魂深处发散出的坦然,包括她对郁成朗的亲近,还有很多很多的期许和惶惑,复杂到难以言明。 于是郁暖踟蹰一下,仍是对西南王道:“请您一定,要小心世子。” 郁暖抬起眼睛,对老人笑了笑,柔和道:“只是一个提醒,是我微不足道的直觉。” 如果是旁人,西南王一定不会在意。 但若是郁暖,即便他不相信,也会放在心里。 老人干燥温暖的大手,轻抚抚郁暖的头顶,又拍拍她的肩膀,慈和道:“外祖父记住了。” 他没有说更多,也不会提更多。 隔日清晨,郁暖出发之前,才发现西南王预备带着兵准备送她。 年逾五旬的老人告诉她:外祖父能一直送你到西南边界,看你走远了,全然瞧不见了,外祖父就回鲁安城。 西南王都的人,在当日清晨皆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尊敬的西南王,亲自领兵,穿着肃整,护送着马车的神秘主人,一路穿过整个鲁安城。 而出了王城后,城门上的将领们尚能看到遥遥一串的车队,正往更远的南方缓缓前行。 到达边境时,已是六日之后。 其实王都离西南边界很近,快马加鞭不需两日,但郁暖的身子愈发难以维继,故而车队的速度也很慢。 终于,就在此刻,西南王便要送别他的小外孙女。 郁暖的心情很复杂。 只是短短一月不到,她仿佛从原本的世界,再到西南边界,已然跨越了很长的距离。 但她没有更多的难适情绪,相反,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祟,她融入的很快,在此离别时分,些微的愁绪蔓延上心窍,悄然啃嗜了原本的彷徨无措,让她仿佛与原主融合为一体。 她对着老人微笑,眼泪从面颊滑落时,有些莫名的茫然。 西南王拍拍她的肩膀,对郁暖温和道:“不要哭,阿暖。” 西南王年纪大了,视线偶尔不太清明。 于是他眯着眼,久久看着远方的草木,似乎能透过碧蓝的远空,瞧见那道潺潺的清河。 那是燕明珠十几年前出嫁的方向。 他却没有亲自送走他唯一的孩子。 幸而,这次他没有再犯糊涂。 至少有生之年,他见到了外孙女最后一面,如此便知足了。 或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情绪总有些鲜明。 郁暖看着西南王,抿去眼角的泪水,柔和道:“请您不必太过要强了。” “只要您还在,总有那一天的。” “请您也多听听花开雪落的声音,垂钓舞剑,赏花赋闲。” 她有些抱歉,垂眸道:“对不起,那只是我的看法,我懂得,您未必这样想。” 西南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郁成朗骑着马对他遥遥拱手,沙土在落日下飞扬,微风吹拂夏日的柳梢,一切都静默而泛着朦胧的金色。 老人缓缓把衣袖里带血的帕子牢牢遮掩,里裳里露出一角描金的书信,上头隐约有遒劲舒雅的一捺。 西南王把书信握在手里,一点点以内劲撕毁成碎片,随风飘扬向长安的方向。 老人在马背上,看着远去的车队无奈一笑。 这两个傻孩子,真以为那些胡话能骗人。 与西南王离别,郁暖便没有再哭了,只是趴在马车上愣愣出神,托着腮不语。 郁成朗有些怕妹妹吃力,或是心情不好,于是调转了马头,让她撩了车帘,他边骑马,边和郁暖说着话。 不晓得聊了些甚么,七歪八拐天南海北,又说起江南富庶,以及朝廷新出的治理之方。 郁暖根本没听进去几句,还是有点忧心忡忡,一边啃着金果子,腮边沾着一点汁水,含含糊糊终于问出口,道:“我……能不能不要见,那位陛下?” 郁成朗当时就想,不要叫陛下,叫夫君。 但他好歹是当哥哥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哄小姑娘,于是郁哥哥严肃道:“自然,陛下是你的丈夫,你怎么可能不见他?阿暖。” 郁暖皱着眉,咽下果肉,才开口道:“那、那我应该怎么表现?” 她对这件事没底。 郁成朗想了想,认真皱眉对她说:“你记住,见到陛下要乖一些,不要再闹腾了,也不准任性,陛下叫你喝药,你不能耍赖,陛下让你听话,你就要懂事。”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未必会再娇纵你。” 这话不是开玩笑,陛下变了很多。 如果阿暖再哭闹撒娇,或是不懂事不听话,也许都不会,再被她的夫君捧在掌心宠溺包容了。 自然,这些都是郁成朗的推断,只是来源于他自己的见解罢了。 他从更小时,就跟在陛下身后做事,只是寥寥的数面,便见证了陛下从年少时的锋芒毕露,自信而孤高,到从前的寡言冷锐,通身皆是沉肃犀利。 ……直到现下,洗尽铅华之后,褪下寒芒锋锐,从容而儒雅,衣着朴素,左手缓缓轮捻过佛珠,一切筹谋深算尽敛眼底,露出的却是平和淡静的模样。 却也,深不可测。 若说从前的陛下,还是比阿暖年纪更大些的深沉长兄,现下却并非是同龄人,更像是一个历经千帆的长辈。 可是阿暖,却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即便迷茫的要命,却还总是希望忘记烦恼,弯着眼笑眯眯的。 尽管她不记得很多事情,更有因为记忆的不便,所带来的拘谨,却不能掩饰她天生的娇纵。 软软撒着娇,却很笃定的单纯着,仿佛所有人都会把她保护的很好。 但,陛下真的会么? 77.第七十七章 两人又一路南行,到达清河畔时已然是第二日正午。 郁暖的行头很多, 除却每日需用的东西, 还有各色西南王给她捎带的回乡礼。后头整整有十几个马车皆用来置东西, 不仅是绫罗绸缎, 还有各色产自西南的玉器黄金, 并给未出世孩儿挑选的兵器, 再有就是两张房产地契。 当时郁暖是拒绝的,西南王更没勉强,只是乐呵呵的顺着她:哦哦不要就不要,乖暖甭生气。 然而, 他只是坦然的使唤仆从把这些全俱收纳入随行物件儿里头, 却并未曾与郁暖再提起。 直到他们出发时,郁暖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 她抚着隆起的肚子,苍白的面容上有些忧愁的神色。 其实这些东西, 她自己用着也没有几分用处,钱财地契她无甚概念,更遑论这都不是她的。 但留给孩子……孩子真的需要么? 不过是老人一份心意罢了。 事实上她对江南之行充满忧虑…… 她害怕生孩子,妇人分娩, 儿奔生娘奔死。更遑论是在古代,疼得发颤生下的孩子, 还未必能长成, 想着这些, 即便是满目芳菲, 也皆成虚无一片。 其余的, 大约便没有了。 她潜意识里,对这个世界有些熟稔。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就是冰山一角下,埋藏在深海中沉寂深睡的自我。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使劲回想,却甚么也没有了。或许做梦的时候,才是最贴近她自己的,待梦醒时分,影影绰绰光怪陆离的碎片,却只会令她茫然至极。 她觉得,或许自作多情,也或许真是那样,她的过去远没有那样简单。 如果说一切实在的物质都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和一桌一椅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只有存在的方式不类,但精神上却是独立而清明的个体。 她清醒并且分明的认知,自己就是本我,并没有被任何人所影响转化。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处事,还有一切的反响,都和记忆中的自己不同,那她真的是她自己吗?她所处的地方是现实,还是杜撰出的荒谬环境?因为即便梦境中,也会出现相同的一切痛觉和感情波动,只是更为古怪离奇,毫无逻辑。 但若这是现实,那是否可以认为其中潜移默化的转变,是被她丢弃遗忘了的? 出于对自我认知的清醒自信,和大胆的设想……原主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由于信息量太大,郁暖不敢肯定,却也并不急着否认。 尽管正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和精神是否出了问题,并且隐隐认为自己或许得了精神疾病,那却不代表郁暖的理智会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她还是有点自责的。 就不能有点想法吗阿暖!怎么这么没出息呀阿暖!这么快接受这些奇怪的设定真的好吗!他们叫你去江南你就去了吗!脚长在谁身上谁还没个自主权了你不是仙女吗! 尽管很矛盾,但她仍旧没有更多排斥的感觉。真是无奈啊。 于是郁暖决定不再思考这些了。 因为太纠结的话,实在会有些累的。 乘着一艘双层的朱漆大客船,到达江南岸的时候,只用了一天都不到。由于清河流域与江南主干的水域相通,夏季顺风顺水时,到达的速度并不迟缓,虽则水路摇晃颠簸,但却比绕过远处的琼岭关去江南,却要快许多时日。 她到达的时候已是盛夏的末尾,比起在更北的地方干燥的热意不同,南边的夏日总是闷热的,仿佛身处幽深湖底,胸口窒塞的,得要深的呼吸才能让她觉得爽快。 然而,相对于西南的极端气候,江南丰都的气温没有那么高。 加上时不时下一场雨,雨丝飘摇在天际,落在炽热干燥的青砖上,便让整座丰都变得柔婉而湿润,而那才是水乡给人的感觉。 不过分热闹,疏淡而闲适,两三行人提着油纸包的热乎点心走过,小楼上传来女声袅袅的江南小曲,混着珠玉样圆润的琵琶调,而拱桥下是划开波澜,摇曳悠散而至的乌篷船。 郁暖此次去的庄子,听闻是西南王名下的资产地儿之一。 事实上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西南王在江南会有这样的一座庄子。 因为据她这些日子,和郁成朗村口闲聊得出的常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朝代也是有类似限购的政策,而且是在戚皇即位之后颁发的。 对于平民百姓和一切权贵阶级,若是在丰都或长安居住的,就算要多添置房产,也只能买毗邻的宅子。为了让寻常百姓能安家落户,不必太过拮据,防止富贵人家把穷人挤得没地儿可去,陛下其实还是很正确的,而除却几个人口大都,其余地方例如鲁安都可自由购置。 如果非是居住民,便不能购置此地房产,打个括号(除非是天家赏赐),即便是同僚下属也不允许馈赠,这样也大大杜绝了背后搞小动作贪污的可能性,毕竟丰都和长安的房产还是很贵的。 那么问题来了,郁暖看着传闻中这两年新建的,从前并无主人的豪华庄子默默沉思。 没想通。 而庄子里已经配了管事,郁暖乘着马车入内时,便受到了齐整的迎接,一切都安静而有序,带着些整肃的意味。 领头的管事的媳妇看上去很年轻,刚过二十的样子,见到她时仿佛有些紧张,眼睛都微红了,利落行礼下跪,声音却有些不稳:“恭迎夫人。” 郁暖捧着肚子挺着腰,隔着轻薄的衣料轻抚着,又一次陷入沉思,然后才慢慢柔和道:“起来罢,不必拘束。” 年轻的管事媳妇起身,小心擦拭眼角,立即含笑柔缓道:“夫人叫我周来运家的便是,我男人是庄子的管事儿,您有什么令儿,都叫小丫鬟与他讲,自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郁暖其实自觉无甚需求,活的比较随便,但还是微笑着点头道:“好。” 近些日子江南这块儿落雨颇丰,大多数时候郁暖醒来,外头便绵绵不绝的落着雨,她也懒懒散散的。 由于肚子更大了些,她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想下榻,偶尔也会很疑惑,难道是她吃太多了嘛?为什么肚子这么大啊。 又过了半月,每日悠闲到骨头酥麻的郁暖,终于慢了半拍,才听闻一件大事儿。 乾宁帝下巡。 从她尚在西南时,皇帝便已拔营向南,而但比起前朝的皇帝,乾宁帝巡游的目的更明了,至少在百姓看来是这样。 除了随行浩浩荡荡的兵马之外,便无太多矫饰,也并无妃嫔女眷随行,不曾动过百姓献的女人,只下榻于先帝时便建的行宫里,多数时候都在和地方官员繁忙议事,笼络点拨些年轻文人,探察各地水域治理和练兵情况,也并不大肆办宴游河。 可以说,皇帝下巡并没有更多花里胡哨的事体,除了民间的一些杜撰的花边传闻以外,他甚至没有兴趣,去打扰任何百姓的日常生活。 然而这时,皇帝却还不曾到达丰都岸。 由于连日来的大雨,丰都位于清河上游并无多少危险,但如发洪涝,下游各县城则会收到波及。郁暖迟钝接受到信息的时候,却听闻皇帝已经到了丰都下辖的云县,在那儿勘察各样水势治理情形。 郁暖捏着手里的糕点,捧着肚皮,瞬间有点食之无味。 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懂得自己这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忽然吃用不下了,仿佛有什么在心头梗住了,是还没有结束的重要事体,令她无心旁事。 周来运家的见她这般,习惯性的为她端上一碗甜汤,哄着她吃用道:“夫人啊,不要担心,咱们管咱们的事儿,这陛下南巡,与咱们有何干系?您多用些,省的到时又饿的烧心。” 郁暖想想也对,即便也不知道过往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的一件事实便是:对于戚皇来说,女人就和鲜花一般,不仅有有限的保质期,而且在姹紫嫣红,百态尽妍下,他算不得有任何钟爱和偏好。 在这种情况下,人家皇帝陛下是来做正事儿的,她到底为什么自作多情到觉得他会上门找她? 谁给她的勇气? 郁暖顿时觉得,手上的糕点又变得色香味俱全了。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温热的内陷流入舌尖,是带着点酸的甜味,隐隐有些辛咸,却叫她觉得很满足。 是的,郁暖最近命厨房改良了糕点,又把各种奇怪的味道皆掺杂在一起,很是享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味觉上的改变却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奇怪? 但……真的很好吃嘛……嗯......再来一口喵? 只是,面对身边都是侍候的下人,她也不好意思拿一块叫人尝尝,再伸长脖子眼巴巴问人家:你觉得好吃不?是我口味有问题,还是你口味有问题? 这就有点过分了。 好在并未真的发洪涝,皇帝在位这些年,对于治河从未松懈,并把先帝时的治理方针都作出了一系列的调整,听闻今年的雨下的不算小,风也大,但由于整治恰当,猛涨的水位皆疏入北流,未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 郁暖听到此,便没有再关注下去了。 因为月份有些大了,她每日沉睡的时候也在增多,大夫说是由于她本身便体弱,怀胎时精气神不足,除了睡觉以外也该下地多走走。 郁暖深以为然,毕竟相比起其他的孕妇,身为心脏病、孕期高血压兼各种伤病于一体的她,并没有资格不动动啊。 有道是,肥宅一时爽,生娃火葬场。 于是在周来运家的极力劝说下,郁暖决定还是……要去院里走走。 坐画舫她怕颠,逛街怕累,听戏嫌吵闹,江南也没什么认识的好友,也没兴趣花钱。 总之不肯出门,半步都不肯,拨浪鼓摇头。 周来运家的:“…………” 某日中午,郁暖胃口缺缺的用了口汤,便准备去前院的牡丹园里头晃两圈。 这算是她的必备功课了,也不知为甚,这个牡丹园就是很合她意向,三三两两的粉牡丹挨在一块儿,娇柔的颤着花瓣,随风摇曳,煞是动人。 郁暖扶着腰,慢慢走动着,心情渐渐澄澈缓和。 然而,当第一滴雨水落在她发髻上,郁暖怀孕时略有些暴躁的脾气又迅猛窜上头顶。 她觉得肚里的宝宝都在踢自己,又有些不高兴,脸一下耷拉下来,蔫蔫的。 等她逛完花园再下雨不好嘛! 不好。 于是身为主人的郁暖,只得匆匆像落汤鸡一般,跑去凉亭里头避雨。 她看着外头大雨蒙蒙落下,心情像是被甚么黏着了,湿哒哒滴水泛潮。 又过了一会儿,大雨还是没停,反愈下愈大。 周来运家的从院外赶来,向她匆匆行礼道:“夫人,有外客来避雨,只说是附近余姚山上的香客,行至半山腰才发现落了大雨,借您屋檐一避。” 郁暖一脸懵,仿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这座庄子避雨啊。 周来运家的提醒道:“仿佛还是权贵人家,咱们不能敷衍过去了,夫人。” 郁暖想想也是,于是问道:“安置在哪里?” 周来运家的笑道:“奴婢来之前便利落安置完善了,就在这牡丹园中的小院里。乃是从外门抄游廊进内安置的,故而并未叨扰您,这才来与您请示。” 郁暖觉得周来运家的,真是诡异的懂得她的习惯啊。 她看了看自己被雨淋湿的袖口,轻声道:“既是权贵人家,我也不好冷落,如此便去吃杯茶,招待一番。” 由于就在牡丹园,即便她再懒,也没道理绕过贵客直接走掉,于是便由周来运家的扶着,撑着油纸伞一点点往里头走。 中上未用多少膳食,郁暖这时候才觉得饿,面色都有些苍白,于是心头便执着的想着,等会子她要立即招待了客人,再归去吃东西。 踏过湿润的青砖,她从朱红的游廊往里头走,会客的正厅敞亮着,却寂静无声,郁暖只能听见外头豆大的雨珠坠落,拍打窗棱和蕉叶的声响,在游廊里闻声却零碎而静谧,抚平了她的一点燥意。 里头的权贵公子坐在窗边吃茶,她只看见一角镂花的轩窗半开,外头是委顿柔弱的粉牡丹,被大雨零落的无比可怜,花瓣也落入黑湿的泥里,唯有花香味在雨天中清冷幽幽。 光影里,那个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茶盏,左手上有明黄的佛穗垂落,他的声音平淡温和:“在下上香途中路过贵庄,无奈大雨忽至,故借夫人宝地一避。” 郁暖慢慢垂眸,浓密的眼睫像小扇子,使她瞧着精致而柔弱。 而少妇纤细的皓腕托着腰椎,承受着怀孕后期的酸痛难支,在他跟前瘦伶伶的可怜。 由于精神上的倦怠,她的声音微弱却温柔:“大雨留客,乐意之至。” 78.第七十八章(捉虫) 雨水顺着瑞兽口中成串滴落,天上乌压压的一片沉黑, 满世界的萧索清寂中, 郁暖有点晃神。 也不知怎的, 她心神不宁起来。 郁暖有些歉意的对男人一笑, 扶着手边的桌沿慢慢落座, 腰线处由于怀孕而紧绷, 纤细的手臂还支在腰后,动作慢吞吞的迟缓。 他的眉目疏淡有礼,彼此目光相触,郁暖却一下移开眼, 看着冒着细细白雾的壶孔, 默默出神。 她怀孕八个多月的身子,却还是很单薄,除却圆滚滚的肚子, 无论是身段还是展露出的削薄肩胛,都显得有些太羸弱,只有下巴和面颊上尚且充盈雪白,使她笑起来温软而暖和。 有了身孕, 还像个烂漫的小姑娘,却不知她怎么能成日这般可乐。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 温柔却疏离道:“丰都的落雨日便是这样, 有时落了一整天, 也不觉倦的。您若便捷, 在这儿待到天晴亦甚好。” 女人的声音有点沙沙的, 像是拢住月光的薄纱,明润勾人却不丝滑。可以听得出,她原本的音色应当更动人些。 郁暖说到这里,其实自觉差不多了,毕竟站着和客人说话不太礼貌,所以她先前才坐下的,但事实上并没有要久聊的意思。 窗边的男人笑了笑,不急不缓道:“是么。” 郁暖:“……??”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聊天能力了。 是她说的话让人完全没有接下去的欲望嘛? 真奇怪。 孕妇的浮躁脾气有点上头,郁暖面色苍白的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不自觉深深吸气。在雨天里,有时会觉得一口气吸不够似的,心里毛毛的滞塞。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圆满的结束这场对话,于是保持端庄的微笑示意他:“公子不妨尝尝我们庄上的糕点,若是觉着味道好,等雨停了,还可给您用油纸包归去享用。” 郁暖又添了句:“不过,这些皆是照着我的口味改制的,或许不太合您的喜好。” 她忽有些好奇,自己觉得味美的东西,在旁人看来是甚么反应? 真的很难吃的话,这个男人也不至于发怒,其实无伤大雅的。 他于是在她的邀请下,顺其自然用了一口,微顿了顿,把整块点心都慢慢用完,举手投足间带了些修养良好的雍容优雅,只是礼貌温和的评价:“不错。” 郁暖睁大眼睛,也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 说实话,她完全无法从他的神情和言语中,看出糕点到底好不好吃,反而愈发迷茫了。 因为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态度。 她还是顺势而为,对他浅浅微笑一下:“那我命仆从给您包一些归去。” 郁暖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缓缓起身一礼,轻声道:“贵客且慢用,若有不便,使唤仆从伺候便是。” 她刚起身,便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淡:“并无冒犯之意。” “在下只好奇,夫人的脖子,是如何伤的?” 郁暖怔了怔,轻声答道:“我也不知……”话没说完。 外头厚重的云雾被拨开一瞬,而男人的眼眸静如深潭,看着她的时候,令郁暖有心乱而杂。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孕期的躁动……只是对上这个男人,便让她想要搅乱他的平淡,让他也变得不自持些。 郁暖猜测,或许是因为她的确不适应他这样古井不波的人。她觉得与他谈论什么,都很有压力。 郁暖想着脖子的事,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擦过脖颈,落下后又把伤口的本来面貌曝露于他的视线。 她脖子上的伤口,看上去是将将愈合没多久的样子,比郁成朗见到时边缘痊愈的更好,但瞧着仍像是新伤。 她也有些苦恼。 没有哪家的女人,出门会顶着个莫名其妙的颈伤的,这道痕迹使她看上去似是戴了条劣质颈链,也不知原先是如何伤到的,现下她虽则每日敷药,也尽量避免多开口,但仍有些忧愁想叹气,却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愈合至毫无痕迹。 她舒了口气,把话说完:“我也不知道。”说完抿了唇,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郁暖认为,自己的声音应当能更好听才是。 这段日子以来,她也很少对自己的声音抱甚么看法了,其实她不该在意的,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点莫名的自卑和羞涩。 而且这时候,她实则完全能直接不提了,但被他这么平淡的看着,郁暖却有点局促,又无处安放自己的手脚。 郁暖面颊燥热,尴尬的胡乱解释道:“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或许是被歹人所伤的罢……” 听上去,她就是个奇怪的女人。 他没有什么语气,只是慢慢重复道:“歹人。” 郁暖看不出这人是甚心情,或许没什么感觉,面对她,也只像是和陌生人闲聊。 目光相触,男人的唇畔似笑温和,她的心口似流淌过清泉。 她便也忽来了些兴致。 有时和陌生人说上两句话,也能解解厌气,毕竟她在这里那么些时日,从来没有身份对等的人与她聊天。 而且这人话很少,也不像是会到处乱讲的人……给她的感触却很复杂。 见面的一瞬间,掺杂了古怪的情绪,不能分辨具体,她却知那是正面的印象。 于是她一下下抚着肚子,软和漫声道:“是啊,听我外祖父家的大夫说,这是剑伤。” “但或许是个不称职的剑客罢,这么锋利的剑,却不曾伤到要害呢。” 西南王的大夫说,像是剑伤,而且伤她的剑必然是无比锋锐的,不然在这样稍弱的力道下,一定切割不出这样整齐利落的伤口。 这是因为伤她的人应当没有那么用劲,在最后一瞬甚至还有些心软不舍,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郁暖那时便想,那歹人真是十分不尽忠职守,如果再来一剑,或是割的深些,或许她都没办法怀着孩子坐在这儿了。 男人在轩窗边,眼眸隐没于光影下,声音却很温和:“往后要当心。” 郁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训话,这种错觉很莫名,却无意识的绞着纤白的手指,很乖顺道:“好……” 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条件反射的太奇怪了。 时隔许久,郁暖终于有机会再同人村口闲聊了,尽管她的心情和丰都的烟雨一般多变驳杂,但并不妨碍她多说两句话。 男人看着窗外的落雨天,又若有所思问道:“在下见夫人独居于此,夫家却不在么?” 郁暖觉得他应该只是随口问的,这般看着外头的雨天,应当也非常想等雨停。 他问她话的态度,应该是非常随意的。 所以她也准备随便回答。 于是郁暧脑中编了个情景,认真对他叙述道:“我的夫君是个卖寿材的……故而家人怕我怀着身孕不吉利,是以许我独居于此。” 这个理由仿佛很合理贴切。 男人顿了顿,看她一眼,礼貌的微笑道:“卖寿材啊。” 郁暖很认真的点头,心下痒痒着,大脑飞速运转:“但不是在江南,是在西南卖寿材。” “他不识几个大字儿,无甚文化,但贵在憨厚老实,因此尚有许多乡里人向他买寿材。嗯……” 说完她发现自己话太多了,于是选择立即闭嘴。 男人这次沉默了。 郁暖觉得,或许是她有些失礼了,不由尴尬起来。 因为一般人家的妇人,都不会说那么多话给外客的,故而人家只是按着礼节回避,并未答复她而已。 想想就要叹气,阿暖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常点? 说那么多奇怪的话,有点像神经短路了。她觉得自己是太久没见到外人了,估计站起来走路都会同手同脚。 过了一会儿,雨声渐渐歇止,外头的蝉鸣声渐渐此起彼伏,一切景致皆带了浓而滴翠的绿意。 男人笑了笑,又不动声色把话圆回去,给她递了个台阶:“西南的寿材生意,应当很好做。” 郁暖点头道:“是啊……嗯,那头乱着,发死人财的却多。” 她绞尽脑汁的编故事:“但是,譬如我夫君,还是很善良的,每隔三日都要斋戒一番,来还些阴德。他虽憨直,却是我们十里八村的乘龙快婿。”说完又似乎非常自豪。 男人又沉默了,这次抿了茶。 他把茶盏置于案上的轻微声音,却叫郁暖听得有些莫名心惊肉跳。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因为没用膳,饿得烧心了。 郁暖和这个男人隔了一段距离,她没看着他,一直漫无目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直到雨幕全然终止,一滴滴残余的雨水从屋檐上低落,绽在回廊的朱红矮墙上,她才意识到已经有些晚了。 但她并不方便留他用饭,只得歉意道:“您瞧,外头的雨也落完了,我还得去瞧瞧我的牡丹花。” 他也放下茶盏,左腕上的朴素佛珠若隐若现,男人慢慢道:“那么,在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郁暖站起身想要送他,但奈何之前便有些不适意,如今未曾用膳,起身时身形有些不稳。 她的惊呼卡在喉咙口,肩膀紧缩一下,一瞬间的呼吸停滞,却很快被不知何时近前的男人圈住手臂,而近处隐约禁欲的雪松冷香,让她忽的睁大眼,脑中有甚么迸现,却一下落幕,实在捉不住也触摸不着。 眼睫细细颤抖着,而郁暖的另一只手也按在桌角上,使她并不曾斜倒下。 男人的指骨修长而有力,只用单手便能握住她的上臂,却点到为止,很快便松手,明黄色的佛穗垂落在广袖里,她也再瞧不见了。 郁暖扶着胸口细细喘息,她本就有心疾,现下也实顾不及与他道谢。 在男人视线里,少妇的半张侧颜,都是苍白的,因着疼痛而覆着薄薄的汗水,是脆弱而娇气的旧模样,仿佛时光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带走分毫痕迹。 还是这样年少而青翠,带了些小矜持,实则却有些呆拙的美貌小姑娘。 一瞬间的疼痛并未持续很久,很快便消散了,只余虚汗还在,她细细喘息着就近又坐下,对他道声抱歉,又说道:“我得在这儿坐一会儿,您且去门口寻我的婢女,她会带您出庄子。” 他嗯一声,语气也比刚来时不同,似乎隐含笑意,飘渺而平和:“有缘再会。” 郁暖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又大口的吃着温热的白水,平复自己的心跳。 男人出了牡丹园,一旁等候的周来运家的便把伞递给他,对他恭敬道:“陛下,我们姑娘她……” 话音刚落,天上又开始落雨,这阵子总是时断时续的叫人不安生。 男人听完她的话,只是淡淡提醒道:“不要纵着她。” 周来运家的叹息,小心翼翼的提出了问题所在:“可是姑娘有时就是不愿吃,今儿个脸膳食都不肯用,一开膳她就捂着心口难受,奴婢也……” 姑娘即便不记得了,骨子里不爱吃药,自由散漫的天性还在,更遑论她有身孕,即便大夫尽力调配,姑娘仍是怕吃药会影响到孩子,有时拒绝的很强硬。 从前除非是姑娘心情好,不然也只有陛下,才能捉着脖子哄她吃药。 而她夫君不在的这段日子,用药都断断续续,只有在实在难受时才会原因吃一碗,平日硬逼着也并非不成,但她吃了药就忍不住反胃,不吐也能趴着蔫巴巴一整天,苍白着小脸捧着肚子,软绵绵又极是可怜,再是硬心肠的人皆心窍柔软起来,丁点舍不得了。 他将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撑开,雨水从伞骨处淅沥滴落,低沉优雅的嗓音从伞下传来:“朕知晓。” 79.第七十九章(捉虫) 郁暖坐了许久,直到脑仁不昏沉了, 才唤了周来运家的伺候。 周来运家的手脚麻利, 又熟悉她的偏好, 于是赶紧传了一桌清淡的膳食来。 郁暖本是饿的头昏眼花, 然而看到这么一桌她又吃用不下了, 只觉得唇齿间乏味的厉害, 手臂纤细的没有肉,捏着木著夹着十几粒米儿,小口小口的吃着,一双杏眼垂着晃神, 像是在思虑旁的事体, 默默坐在那儿乖顺的很了。 周来运家的瞧着揪心,但却不能上前哄着。 她家主子便是这样,其实也不是矫情的姑娘, 给她甚她都能泰然受之,喜不喜欢另说,但从不会自怨自艾委屈上。 即便没有金尊玉贵的生活,她或许也没有多大的难堪和无措, 日子还是照样过,仍能一日譬如一日觉出滋味儿来。 只她不觉着, 外人瞧她受罪, 一颗心却要摇摇悬起。 郁暖只动了没几口, 便搁著洗漱, 边拿细葛布的巾子拭面, 才若有所思道:“等会子无事,我去余姚山上香罢。” 周来运家的:“…………” 小姑奶奶前些日子打死也不肯出门,一提起便拨浪鼓似的摇头,面色苍白怯怯,可怜的要命。 怎么今儿个,倒是来了兴致? 这可不成啊。 周来运家的面色似有纠结,小声与她道:“夫人,不若咱们过两日罢,您瞧您今儿个身子不爽利呢,咱们庄子虽在余姚山上,却还差半程山路,这颠簸来去的可怎么好儿?” 郁暖眯着眼看她,雪白的手指并起支着下颌,柔声道:“可是我月份都大了,再过半月大夫都讲要在家中安胎,不好出门了,我不趁着这几日予孩儿祈福,还能等何时呀?” 周来运家的无奈,只好解释道:“其实……今儿个余姚山封山,您是上不去的。” 郁暖睁大眼,轻声自言道:“也不用这么骗我罢?方才那人不就是香客吗?” 周来运家的尴尬道:“那位贵客不一样,封山令……就是为了迎他罢了。” 郁暖有点手脚冰凉,睁着深棕的杏眼,小声慢慢道:“那你说,他是什么人啊?” 她说着话,眼圈就红了,也不晓得是被吓得还是被惊的,捂着肚子小脸苍白,糯糯抿着唇瓣。 周来运家的也没想到自家夫人这么害怕啊,这这不正常啊,于是赶忙上前扶着她道:“他也非是甚么特厉害的人,不过是……江南总督府的公子而已,您莫要害怕的,现下的权贵都一个样,出门到哪儿都排场大的很,但惊扰不到您。” 郁暖看着周来运家的,眼眶泛红,慢吞吞怯懦道:“那可真是霸道,我最不欢喜这样的人了。” 周来运家的:“咳……其实人还挺好的。” 您以前可欢喜了。 抱着人不撒手,粘在他怀里软着叫夫君,硬是要给他生孩子的时候……给奴婢一人便撞见几趟,私下里也不知如何痴缠了。 当然,这种话不能乱说。 郁暖却认真评价道:“他看着文质彬彬的,其实不算甚么好人。回想一下,套了我不少话,自己倒是一句没多提,城府太深了。” 虽然棺材铺老板之类的并不是实话,回想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闭嘴的,她可能会被打死吧? 不被打死也好不到哪儿去。 “咱们离他远些,万一他往后再路过,你也不要放他进来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周来运家的:“…………”这叫奴婢怎么接话呢? 郁暖认真道:“听见没呀?” 周来运家的老老实实道:“懂得了。”但真来了奴婢可不敢拦,您要不自己把人轰走? 待回了主屋,郁暖一个人坐在榻上,透过茜纱窗看着外头的烟雨朦胧,还有一汪清凌凌的池水,忍不住叹口气。 好日子要到头咯。 她摸着肚皮自言自语:“宝宝呀,你甚时候才能出来和娘亲作伴呢?” “还有啊,你真的只有八个多月吗?” “太胖了罢?我明明没吃那么多的。” 她也不晓得,胎儿过大会不会难产啊,听上去有点可怕。 郁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力气能顺利把孩子生出来,想想便有些忧心的。难产死掉什么的,以前也只是听说过,但在自己身上发生,却还是极抗拒可怕。 算了,担心这么些没意义啊。 郁暖想着,又四脚朝天瘫在榻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长发凌乱铺散在榻边,她的面颊红扑扑的,睡得有些香甜。 隔天周来运家的服侍郁暖起床。 郁暖难得能睡到接近晌午,便有些叹气与她抱怨道:“最近愈发嗜睡了,一醒来日头当空照着,我都不想出去走走。” 周来运家的柔声安慰她:“您已经起的很早啦,都没有错过午膳呢。” 尽管她的称赞非常真情实感,但郁暖仍觉得自己被讽刺了。 什么人才会每天一觉醒来吃晚饭啊? 郁暖觉得自己忽然有了斗志,她得证明一下,自己其实没那么懒的,况且多走路也好,昨晚睡前……睡前??她好像还在担心难产来着?虽然不怎么记得了。 于是郁暖认真问她:“现下山上能行路么?” 周来运翘起唇角,顺着话头道:“能了,趁着天光整好,路也平坦,您若想要去庙里也成。” 郁暖便点头道:“收拾收拾,我沐浴过后,想去庙里上柱香。” 她就是忐忑的,临时抱佛脚也好,求佛祖老爷保佑保佑,让她母子平安便好啊,没人为她求,她自己求也很安心。 周来运家的这趟没反对,笑眯眯侍候郁暖沐浴,又给她穿了件灰色的朴素衣裳,手把手将系带系上。郁暖照着铜镜也觉得衬身,那可是通身的虔诚认真,佛祖一定会被她感动的。 然而上山路上,郁暖便发现后头一直有轿子跟着,虽说算不得近,但也没有离得很远,让她觉得有些不适意。 山路清幽僻静,原本她带着一个仆从走,便能感受更多妙处,如今有一堆人跟在后头,便十足的头疼起来。 周来运家的瞧出她不乐意,也只哄她:“您为着诚心,想要一步一叩首都成,只若因此不爽利了,佛祖也不觉宽慰的。” 郁暖看了她一眼。周来运家的自从昨儿个下午便有些奇怪。 往常事事顺着她的,今儿个倒好,态度软和中带着强硬。 郁暖也没有执着了,余姚山山路算不得陡峭,更遑论从庄子门前延伸出的青砖路更是平坦,但她走了小半仍是觉得受不住,只因肚子太大了,小腿肚都乏力的很。 于是郁暖微红着脸坐上了软轿,她以为是山路太长,但到了山顶的无像寺才发觉,可能是她走路太慢了。 这个点,寺里却没什么人,很是雅静。 这也是郁暖来江南这许久,头一趟进这间寺庙,不由有些新奇。 来接待她的是寺院的方丈,瞧着也年逾古稀了,一袭袈裟朴素得很,眉毛花白垂落,也不曾问她是要做甚,带着郁暖往里头走,步子慢的像是在散步,后头只跟了一个周来运家的,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没多。 郁暖总是要问一句的,于是低声道:“感业大师,我今儿个来,是为了腹中孩儿祈福,不求签文,也不做旁的……您看能不能……” 大师顿住脚步,合掌嗓音平寂道:“女施主是客,来无像寺是缘,只福分已求,佛祖于净土早有感知,再求无意矣。” 郁暖皱了眉,轻声问道:“您要带我去何处?旁的事体我想便罢了。” 大师微笑道:“余姚山封,女施主既能上来,想必一早便知有贵客在此,又何必退却。” 郁暖颤着眼睫回头看着周来运家的,背后凉飕飕,而周来运家的头更低了些,都快戳进地里去了。 郁暖立即顿住脚步,死也不肯往前了,只声音低柔道:“我不去啦,小小一民妇,怎好叨扰……贵客呢?” 大师很理解的点头,却和善道:“我们已至院里,施主真不与贵客吃杯茶再走?” 郁暖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在想事,跟着方丈走路也不知拐到什么地方。 她顿时觉得,自己呆到了一定境界。 郁暖紧密的呼吸着,退后两步,苍白着脸柔弱道:“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抽一抽疼的厉害,现下进去便是惊扰了贵客,这怎么好的……啊,疼……难受……” 大师的面对着郁暖,神情有些古怪,或许是他活到这么老,也没见过这么娇纵不讲道理的贵妇人,或许是因为,他看见了郁暖身后的男人。 然后,郁暖便听见属于男人的低缓嗓音:“传大夫来,给她瞧瞧,到底哪处疼。” 郁暖的肩膀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手指揪住袖口,双腿绷直了像是要在膝弯处折断,却不敢转身。 方丈双手合十,叹息着告辞。 尘世中的痴男怨女,恩怨纠缠,实在太复杂奇妙,即便是天子也无法幸免,出家人还是罢了。 周来运家的深吸一口气,对郁暖背后的方向一礼,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满眼都是担忧,却还是无奈退下了。 郁暖听到男人平缓道:“昨日承蒙夫人招待。” 他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叫郁暖听着却有些紧绷和危险。 她只好转身,垂着一张苍白的脸,这下肚子彻底不疼了,不敢疼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却听见面前的男人温凉接着道:“却不想,在下与夫人这般有缘。” 郁暖听了想打人。 她还是抿唇轻声道:“……是,有缘。”背后冷汗直冒。 他微微一笑,示意道:“且坐。” 郁暖不看他,却看见他面前的棋盘,错综复杂黑白厮杀,铺满了整整一面,横竖她是看不懂的。 男人一席朴素僧衣,肩宽而修韧,修长整齐的手指,将棋子一粒粒收纳回盒中,垂落的明黄色佛穗微摆,吸引着郁暖的视线。 微风吹过,树上的落叶簌簌落下,在棋盘上,在她的发顶,她只是垂着纤细脆弱的脖颈,一言不发,乖巧的很。 男人把黑子往她面前推,平静道:“对弈一局?” 又一阵微风拂过,郁暖抿着唇角,尴尬到面色苍白。 她顿了顿,有些惭愧道:“……我只会下五子棋。” 男人沉默了。 郁暖觉得,如果原身是郁大小姐,那一定会恨不得掐死她。毕竟身为长安第一才女,博古通今不说,下棋怎么能不会?那和草包有什么区别? 是的,她就是草包本包。 所以还是不要献丑了。 灰色僧衣的男人没有再说话,但如果郁暖抬头,便会看见他眸中浅淡的笑意,但大体上他还是没有甚么神情的。 很快,便有大夫提着箱子进院,跪在一处行礼。 男人并不避讳道:“平身。” 他又慢慢道:“给夫人诊脉。” 大夫见郁暖,尚有些诧异。 他不记得陛下这次下巡带了皇后出来……那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的。 只是,长安城中最近也流传着皇后有孕的消息,却未被证实,也不知到底几个月了,大多数人觉得确有其事,但陛下也从未亲口提起。 却不想竟然是真事。 郁暖只觉底下长了钉子,舒一口气,尽量语气柔和平静道:“先头在家,便有大夫替我诊过脉了,谢您好意,不必了罢。” 男人似乎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可是,卖棺材的夫君替你聘的?” 郁暖的脸一下就红的滴血,梗着脖子羞耻极了,坐在地上身量娇小乖顺,像只被主人拎着脖子来回逗弄的兔子。 大夫:“…………” 所以陛下在说什么?皇后在说什么?打情骂俏还是真吵架了? 神仙吵架他真是一句也听不懂! 接着,郁暖才抖抖索索的任由大夫给她切脉,而大夫问的问题,她回答的也十分乖巧。 大夫把大多数辩证结论写在纸上,给郁暖口述的就比较容易听懂:“因您怀了双胎,故而用膳食上头也要注意补足,平日里用膳注意均衡些,再者虽月份大了,行路比寻常妇人艰难,也不要避讳多动……” 郁暖听了一堆,脑中轰隆隆电闪雷鸣,耳朵也不好使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怀了双胞胎? 郁暖简直难以接受。 她太了解自己的身体了,虽然不至于说强弩之末病入膏肓,却也比寻常人脆弱,生一个便要了命了,说不得九死一生去阴曹地府记上名姓儿了。 两个……那岂不是直接要死了? 她摸着肚子的手,一下下的缓缓冰冷起来,像是所有的热度都被孩子吸附走了,只余下了无生趣又消极的动作。 郁暖有些怔然的抬头,终于对上男人沉黑淡静的眼眸。 她不知怎么的,眼眶酸酸的,泪水毫无先兆的顺着面颊流下来,鼻头都泛了红,胸口起伏着有些隐隐抽噎。 她觉得自己至大限了。 这种体质还怀双胞胎,老天可尽折腾她了!那可怎么是好?她没力气生的。 她又捂住脸,觉得自己不分场合,并且十分丢人了。 可是面对这个人,也不知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想哭的更大声些。 刚开始哭的原因,或许是恐惧,可是后来又滋生了微妙的转变,郁闷而纵着性,酸中带着发泄情绪。 她投入抽噎,声音低弱而娇柔,令大夫也目瞪口呆,讷讷的不知怎么说,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当感官麻木时,她的腰间却有沉稳的触感,那是属于男人的手,她反应过来之前,却被他毫不拖泥带水的一把抱上桌案。 棋子哗啦啦尽掉落青砖地上,响声在耳边炸开,一地黑白交织杂乱,也焦躁在郁暖心头,麻麻的纷乱着。 而雪松清冷优雅的香气,却令她忽然放松下来,肩胛也没有那样紧绷了。 男人屈膝在她面前,他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触碰上少妇的鼻尖,泪眼朦胧间,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郁暖觉得他像是笑了笑,却又像是错觉。 皇帝用微凉的指节,为他的小姑娘一点点拭去泪水,明黄色的佛穗在她面颊上,沾染上她的眼泪,使她面上丝丝痒。 奈何泪水却越擦越多,她哭得愈发起劲。 郁暖听见男人低柔的声音,在她耳畔酥麻着:“早先御医便同朕提起,你怀了双胎。” “朕怕你恐惧,便不舍与你讲。然最近朕才觉得,当时的做法并不正确。” 郁暖睁大含泪的眼眸看着他,却见他唇角弯起,语声温和而无奈:“你还这样小,朕却无法永远护着你。” 男人面对自己的心头肉,像个长辈般谆谆善诱。 他的嗓音平和而温静,眼眸却暗得幽深:“我们阿暖不能遇事就躲,要接受,忍性越过它,懂么?” 80.第八十章 郁暖坐在他面前哭着,仍是满怀希望逃避道:“那一定是不准确的, 我怎么可能怀的是双胎呢?明明就是个女儿, 她来梦里寻过我的, 头上还簪了一朵浅紫的小花儿……” 她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 做梦都梦见给她做小衣裳, 梳头发, 带着孩子一道出去郊游,想想就很有童趣。那小女孩仰着头瞧她,扑闪着大眼睛软糯糯的叫娘亲,使她在梦中都心肝颤个不停。长大以后闺女亭亭玉立的, 相个俊俏探花郎归来, 和和美美的一辈子。 反观男孩有什么好? 到时候还带个儿媳妇归来气她,她可要伤心死了。 郁暖脑袋里想什么,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而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撸起袖管面目狰狞斤斤计较开启婆媳斗争,正常人一定难以与她有共鸣。 不但正常人不能想象,就是陛下也一时没想到这茬。 毕竟,身为一个担惊受怕的孕妇, 郁暖的情绪偶尔也十分敏感多变。 于是他温和抵着阿暖的额头,耐性诱导她:“男孩长大了能护着娘亲, 不也很好么?嗯?” 作为婆媳伦理剧常年受众, 郁暖抽噎着认真道:“长大了要护着他媳妇, 不要娘亲了, 媳妇和娘亲争辩了, 他帮着媳妇私底下骂娘亲,他不想当双面胶,娘还不想粘着他呢,可我十月怀胎容易么我,生孩子多疼啊,疼死我算了……”说着悲从中来,竟然哭得快要避过气去。 男人的眼睛暗了暗,捏着她的唇瓣道:“甚么死不死的,成日不懂事,从前教育你的又忘了。” 他的手指微凉而修长,却把她的唇都捏的像鸭子嘴巴,郁暖睁大眼睛拍开他的手道:“您谁啊,我不记得您了,谁记得您从前唠叨甚么?” 郁暖絮絮叨叨总结:“男孩都是来讨债的,不喜欢不喜欢。” 纵使修养再好,陛下的面色也有点沉。 谁同她灌输的这些想头? 她自个儿只有那么小,倒是想好怎么讨厌儿媳妇了?这得多少年以后的事体?倒是异想天开起来,满脸凝重忧国忧民的样子,实则脑瓜子里头想的皆是叫人哭笑不得的事儿,偏她还这样认真。 一旁的大夫:“…………”脖子往后缩,尽量让主子们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陛下不允许,他也不能争辩。 可双胎之事的确非是极端精准,但医术到了一定境界,再加之观测判断,十有八九绝错不了。 而且,说实话双胎都是女儿的可能,并不比有个小太子要大。 郁暖脑袋迟钝的转过弯来,才发现自己话太多了。 从知晓封山开始,她便猜到一些了,但现下这般纵着性又坦然,仿佛涓涓细流在血管中舒缓流淌,那样日复一日的常态感,她自个儿也没预料到的。 原本的满腔怯意和逃避,竟然哭两声便跑没了,现下只剩下一点羞耻和茫然。 她坐在桌案上,两条腿晃荡着搁在男人膝上,穿着绣鞋的脚纤巧玲珑的,不安分的扭动着。 她偏着头慢悠悠对他道:“我不认得您,真奇怪,为甚与你说那么多话?我得走了。” 郁暖说着,眼睛里先头便含着的一包泪水,哗啦啦流下来,但杏眸中有些亮晶晶的。 大夫在一旁垂手候着,那可真是煎熬啊。 夫妻吵架,他这样的外人却受罪,从将来的婆媳伦理关系,扯到夫妻情谊,扯到重女轻男(...),甚至还包含幽怨的装作互不相识,这般思索却实在有些复杂。 说真的,他到现在还没听懂。 终于陛下想起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退下,大夫如释重负,赶紧行了礼儿,提着医药箱子往后退,却听陛下忙里抽闲吩咐道:“治喉咙的药换一套,朕看她恢复的不好。” 郁暖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受到了置疑。 恢复的不好,岂不是在说她公鸭嗓,特别难听? 她说不上来自己甚个心情。 其实他也没说甚么,但她却莫名一惊一乍的。 这话绕来绕去也能戳中自己的七寸。她仿佛,前些日子便害怕自己的声音被某个人听见。 虽然并不难听,却想把最美的一面都展示给他,最好最好。 除了在原本世界的事情,她真甚么也不记得了,但以她对自己性情的了解,还有完全独立清醒的认知,郁暖这段时间一直在猜测,她或许忘了甚么。 即便不记得了,但心怀的情感却仍旧存于心窍,毫不能忘,却仿佛没了实质的寄托,而变得自我怀疑与矛盾。 郁暖想,她对自己的过往,或许又能有进一步的认知了。 但忘记的东西,却让她望而却步,并不敢再多言甚么,即便心里纠结疑虑,也情愿憋着不讲的。 她亦在思考,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郁暖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觉很复杂,但由于脑中空空一片,所以她更向往自由清净些的日子,即便没有他也好,而不是与他痴缠在一起。 即便她仿佛潜意识里,都并不觉得他的到来很值得惊讶,仿佛他就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 但毕竟是下意识的事情,在真正的思虑中并不占有主导地位。 郁暖还想着,却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他把她抱得很紧,男人的力道既硬又刚强,叫她腿弯处的骨头都被勒的生疼。 她蠕动了一下腿,暗示他力道太大了,嘴上却轻声道:“我得归去了,之前招待您的恩情,您不必记得这么牢,不如就此作别罢。” “叫我的夫君晓得了,那可不得了呀。” “他脾气很坏,而且下手又毒又不知轻重,并且不爱听劝,又非常独断专横,甚至非常霸道冷漠,并不是个好东西,年纪还一大把了,是个实打实的老顽固,故而一定要按着棺材板子抽您了。” 挺好,九个缺点一次骂完,没想到他这般不是个东西。 她甚至什么都不记得了,成天胡言乱语不识数脉,可闭着眼胡诌也能每样都能踩在点上。 不得了,长进了。 皇帝的平淡道:“应当再添一个,你夫君定犯贱犯多,无药可医了。” 郁暖捏着他的衣领,认真道:“您说的对,那可真讨厌,像狗皮膏药似的,嗯……您说,我该不该跟他过下去呢?” 男人唇角弯起:“既他那么讨厌,夫人不若与他和离,朕娶你可好?” 郁暖道:“那可不成,他再讨厌,也卖棺材养我呢,棺材铺老板可不好当,个中艰辛您怎么懂得?做的不好了,得挨万人唾骂呢。” 她哭完了,又不管之前在忧愁甚么了,骂他骂得眉眼弯弯中气十足,即便眼里干净烂漫,甚么也不记得。 男人从她的语气里能断定,她不是什么也不晓得。 只是,她自己也神智无知的,明晰些甚么,却也有大片空白茫然需要填补,即便如此尚且悠哉悠哉,懒得寻摸了。 郁暖见他沉默,便抿了唇瓣道:“而且,讲道理说,我也不喜欢住在寺庙里,我可喜欢我的牡丹园了,庙里甚么也没有,檀香味我亦不喜欢。” 他缓慢低沉道:“这庄子,本就是留给你待产的。” 郁暖纠正他,笑眯眯道:“是我卖棺材的夫君准备的,和您甚么干系啦?” 他嗯一声,并不再理会她的装傻,一提到这种无聊幼稚的事体,她便止不住的爱说,话匣子一打开就跟泄了洪似的,堵不如疏。 就着卖棺材这回事,她能延伸一长串,闭着眼叽叽喳喳胡说。 改天他在她口中,成了天街喷火杂耍的也不稀奇,听的人着实头疼的很。 只郁暖身孕怀的辛苦,又是双胎,虽在男人看来仍是轻盈的,但她自己便觉得腰要被肚里的小破孩累断了,原本就脆弱的身子更是乏力,也只嘴巴能叽叽咕咕乱讲话解解乏了。 好在他也并不当回事。 郁暖见他温淡不语,便有些惊悚的捂住脸颊,默默闭上嘴。 她认为,戚皇这脾气好的简直不正常。 原著里,仿佛也只有到中年时期,他的性格才慢慢转化为温和儒雅型的,这个年纪不至于吧?提前更年期了? 有点可怕。 不在沉默中消亡,便在沉默中逐渐变态。 ……她觉得抱着自己的男人属于后者。 郁暖认真端详着他的神情,而他与她的杏眼对视,垂眸在她额前一吻,却被郁暖香软的手心抵着下颌,用力推开了。 男人笑了笑,倒也不在意。 她就像一只被娇惯的猫咪似的,成日要梳毛要喂食,要摸抱抱,要陪她玩要温柔,但不能随意亲她。 一亲便拿肉垫抵着主人的下巴,威胁的喵喵叫,仿佛她当真特别凶似的。 郁暖扭了扭身子,其实她觉得有人抱着走路也很好,因为怀着孩子走路太累了。 可理智上她打定主意,不想走进他的圈套,即便再温柔那也不成的。 然而她纠结着,思考着,他却一把将她放下了。 郁暖懵懵捧着肚子,仰头看他,琥珀色的杏眼睁大了,却被男人揉了揉额头,他宽和微笑道:“不喜欢庙里,就归去罢。” 郁暖瞪着他,又看着外头绵延的山路,弱弱道:“我走不动。” 即便没几步路,她也不大想走,骨头懒酥了。 她夫君替她把发丝挂在耳后,在她耳边淡静低沉道:“阿暖,走不动,你要怎么与朕说?” 郁暖拍开他的手,绵软微笑道:“不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了解他,但她就是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不那么片面,都含着噬骨的深意。 她记不起很多事情,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以前也喜欢逼她服软。 尽管每次开口,她或许都不那么真心,在颤栗无措中口是心非。 但说的多了,求的多了,那也成了真的。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便真的成了任他摆布的傀儡。 即便那是浓烈深邃的情感,也不可以这样。 于是郁暖真的被周来运家的带回去了。 往回走的山路都没有轿子,她只能捧着肚子,小心翼翼扶着周来运家的挪动。 她走了半天,其实也只走了几十个台阶,即便往下走力道不那么费力,仍是忍不住喘息的。 可她很有可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能连这几个台阶都走不下呢?往后她的宝宝要怎么看娘亲? 雨后的山间有点泥土的腥味,鲜嫩的树叶泡过雨水,落在她脚边时浓绿滴翠,鸟儿颤颤巍巍站在枝头叽喳,微风慢拂过一切舒缓揉慢了时间的流速。郁暖很认真的皱着眉,小腿肚都颤着,只周来运家的稳稳扶着她,即便脚底踏过一片潮湿的青苔,她仍是稳当当的。 她吸半口气,心里仍有半口悬着落不下。 说不清甚么感觉,痒痒的,又恨又酥麻激动。 于是郁暖还是顺从己心。 发丝垂落于肩胛丝丝的痒,她洁白修长的脖颈微侧,小心翼翼,又悄咪咪往山的上头瞧着。 清风拂过,万籁俱寂,山巅有一袭灰色广袖,温凉儒雅的身影,似寒冬里的雪松久而默然的立着。俯视和仰望的距离,她瞧不清男人的模样,而男人指尖不紧不慢的捻着佛珠,明黄的穗子垂落下,于风中悬动。 他一直在看着她。 《为皇》原著中,仿佛有个卑微的女人,曾含着枯寂的笑容那样描述他:“陛下他……是冰封万里的至高雪山,藏在寒凉霭霭的云雾里难以捉摸。而那座山峰,亦是我心的朝向,却终年不可至。” 飘渺散漫,难以征服,却惹人心痒——他仿佛永远不会有,为一人真正化为绕指柔的某日。 郁暖鼓着雪白的腮帮子对他吐舌,又扶着肚子,善意的微笑起来。 她慢慢转过头,唇角轻轻弯起,纤软的手掌抚着肚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与风儿缠绵游荡,跳跃而明快:“我都走累了,你们死鬼爹爹又哪儿去了?” “我都找不到他啊。” 她看着碧蓝的远空,轻声自言:“那他是不是,也找了我很久呢?” 郁暖扶着身旁仆从的手,不肯回头,语气却柔和软绵道:“没差几步了,我们赶紧的,今儿个我想亲手给我的牡丹松土修枝了。她们没了我可不成。” 她扶着肚子,纤细的身影慢慢往下走,声音娴静随和,像是一泓温水漫漫流于心间,听上去使人舒服极了。 山顶佛门前,男人看着她晃悠悠走远,直到隐没于视野的尽头。 他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捻到最后一颗,深黑古朴的佛珠霎时寸寸断裂,一粒粒断线坠落于地,滚入草丛里。 他抬眸,眼中是寂寂平淡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带了些幽暗的柔和。 81.第八十一章 天光和朗,微风轻拂, 郁暖慢悠悠捧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 她走的不急不缓, 慢吞吞像是乌龟爬, 身边的侍从们走的更慢, 几乎她走三步, 别人才走一步, 即便是这样,郁暖还是悠哉悠哉。 她一会儿与身旁的周来运家的讲这个,一下又说那个,手指点着各处景致, 苍白的面容漂亮的不像话。 有时怀孕的确会使得女人变得更美, 由内而外的散发出贞静的韵味,而每一寸肌肤都变得更晶莹饱满,郁暖自己感触不深, 但周来运家的满面皆是欣慰。 自家姑娘这些日子倒是变了许多,从前总是爱蹙眉冷清,即便本身的性子难改,但面上作出的模样多少有些拒人千里, 但现下不同了。 郁暖总是爱笑,眉眼弯弯, 发丝柔顺细软, 总是给人一种无忧的娴静感, 但其实本性没变太多——还是非常难搞的一个小姑娘。 只是比起原先总爱一哭二闹三上吊, 现下更加柔和, 更加叫人措手不及。 周来运家的便想:到底发生了甚么,我家姑娘说话做事儿都温软的不像话?这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转了性儿? 郁暖走到一半,便要慢吞吞爬上凉亭歇息会子。 而那头一早便坐了位不请自来的男人。 事实上从前些日子,她不肯搭理他并且一个人固执走回庄子,他也没再来打扰。两个人进入了无形的冷战之中,彼此都无法自拔。 这个男人,看着沉稳疏朗,实则心思深沉坏透了。 然而,郁暖到了快生产的第九个月,他却直接搬了过来,连她的意见也没问过。 每日睡她的床,用她的牡丹园招待下属议事,非常的烦人。 可最让她郁闷的是,她甚至没法拒绝。 只是最近这几日,郁暖也不想与他计较。 这仿佛,是潜意识里便拥有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怎么滋生的,却在无形之中引导着她的一举一动。 横竖都是要面对他的,和他闹别扭实在没有意义,所以还是算了。 ——尽管,她其实并没有非常明晰他们现在的关系,但忧心的感觉已然替代了那种不知名的,发散自潜意识的无端情绪。 她也不是学医的,并不晓得到底怎么才是最好的,但她通过大夫得知,双胎的孩子最容易早产。 并且以她微末的常识也隐约记得,怀孕的时候心脏负荷会更严重,仿佛还是由于血液量的增多所导致的。 更多的依据她也不记得了。 郁暖对自己的身体太了解了,甚么事体也没有呢,偶尔便回心绞痛两下,她不晓得原先是如何的,但现在这病是根治不好的,现有的水平顶多就是温养着不让她死掉。 若真到了生孩子的时候,说不准便一下复发,她便没命了。 郁暖那时便想着叹息起来,托腮默然不语。 她总觉得自己每天都要死了,但仿佛从来都死不了。 男人却把她轻松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担忧,所有的烦恼都会过去。” 郁暖不能认同。 他在郁暖的面颊上印上一个浅吻:“那些事情,应当留给你的男人来解决。” 郁暖软绵绵挣扎两下,把他的脸给抵开,托着腮帮子不开心。 她皱着鼻子冷道:“那您替我生孩子呗,您这么能干?” 他无奈微笑,一只手抚着她的肚子,温言软语安抚炸毛的孕妇。 但郁暖并不是喜欢随便发脾气的人。她也知晓,他指代的肯定不是单纯生孩子这件事。 她身上的疾病需要得到根治,郁暖也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体一直以来更是受到了细致的温养,其中所耗费的财力和精力,根本不是她坐在屋内就能明白的。 郁暖不晓得他是否还有办法根治,或是需要什么先决条件。 这些她都不知道,全都蒙在鼓里,就仿佛她自己的身体是属于别人的。 而那个人现在特别温和,她想要什么都能有,却只是没有决定的权利。 郁暖不知道很早以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但如果她只是最最初始,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自己,她一定怎样也不会选择轻易的背叛自己的意愿,毫不挣扎的成为任他摆布的宠物猫。 她不求平等,因为没有相匹配的身份和能力,求的再多也是矫情。 但她至少能躲在蜗牛壳里,哪儿也不去呀。 郁暖想的很透彻,琥珀色的眼睛在光晕下,衬得肤色更冷白。她还是那么软,他长臂一揽便能将她搂在怀里。 只是与原先相比,他们都表现的更加温柔,她却有了超脱于外的念头。 郁暖剔着指甲,这是她前两日刚做好的样式,没有太多坠饰的肉粉色,衬得她双手更是莹润无暇。 只是抱着她的男人偏不安分,他喜欢亲她的脖子,尤其是她伤口的地方。 没有很重的力道,但那样的触感,却叫郁暖睁大了眼睛。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这道伤痕,它是怎么来的?” 皇帝修长的手指捏捏她的面颊,郁暖还是能感觉到,留存在脖颈上面的麻痒韵律。 他清淡道:“你不会想知晓。” 郁暖:“想嘛,干嘛不想?” 他微笑着从善如流,温和叙述道:“那是,暖宝儿趁夫君不在,用朕的佩剑自刎留下的。” 皇帝的嗓音温和而散漫:“当时,你的血洒了满地,斑斑驳驳沾染在雪白的毛毡上。朕抱着你,满手都是你的血,一直往下滴,怎样也止不住啊……” 她听到暖宝儿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心中一松,却想不起甚么。 郁暖轻声道:“我听够了,不要说了。”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就这么愣愣的靠在他怀里,被他轻抚着脊背,一下又一下,男人仿佛没什么情绪,之前叙述的时候也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是,郁暖仍旧能体会到一瞬间紧绷凝滞的气氛。 她知道,皇帝一定是在慢慢观察她的反应,再得出一个客观的结论,虽然郁暖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心态,但细细想来还是有点可怕。 但她又想起一个和原著不同的点,这似乎又一次,令她忧虑却丝丝放松的证明,她就是原身。 那不仅仅是出于本性的习惯,还有灵魂深处的感情,更是出于对原剧情一些微不足道的了解。 因为如果是那位郁大小姐,根本拿不到他的六合剑。 郁暖又问道:“那把剑现下在哪儿?” 皇帝在她耳畔,淡然平和道:“熔了。” 郁暖抓紧了他的衣袖,绷着肩胛道:“那、那不是从您年少时,就陪伴着您的剑么?为何熔了它?” 这把剑代表了少年天子的意志和野心,怎么会轻易熔了呢? 他只道:“不想要,便熔了。”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他使剑刃和自己的心,同时在烈火中炙烤,看着它从坚硬冒着寒芒的样子,化为一团炽热流淌下,再重新打制磨砺,向死而生。 皇帝想看看自己还会不会惦记她,能不能彻底把她当成一个失败的过往,或是毫无意义的陌路人。 六合是新的六合,没有沾过她的颈血,也没尝过旁的味道。 可他却没有那么不同,尝过她的滋味,掌心触过她含泪的眼睫,食髓知味,男人便再不能忘怀。 而郁暖却想到——她仿佛不应该知道关于六合剑的任何事。 除了有限的几趟,其实原著中他亦很少拔六合出鞘,并且平时练剑,也只是使用最普通的宝剑而已。 郁暖忽的对上他似笑温柔的模样,汗毛竖起,睫毛颤了颤有些被吓到了。 她扒着他的手臂垂下眼睫,不敢说话,圆滚滚的肚皮还被他一下譬如一下柔和的抚着,浑身都僵硬起来,尾巴也小心翼翼藏起来。 郁暖想要尽快找些旁的话题,于是开始去摸他左手上戴的佛珠。 她对老天说实话,其实这串佛珠她想摸很久了。 百多颗佛珠,绕作几圈在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垂落下一段明黄的佛穗,像是在束缚原本的锐利寒芒,和扭曲阴暗面,使他变得儒雅而温和。 可谁都不知道,表象之下压抑着怎样的阴郁和可怕心思。 其实郁暖现在的心情是复杂的。 可能由于怀孕荷尔蒙失调的原因,她真是……非常想蹭蹭他的手腕,那样骨节分明的,并带着点禁欲和佛性的意味。 那种感觉从胸腔中便涌出暧昧的情绪来,使她的面颊都有点泛红。 但郁暖知道,这种行为很奇怪了……其实在看原著的时候,这就是她为数不多会有些在意的一个点。 她从来不知道,他甚么时候决定把这串佛珠戴上的。 但作为一个肤浅又颜控的女读者,每次看到男主慢慢捻着佛珠,再不紧不慢下达命令,就让她…… 有点羡慕他的小老婆们!! 这么苏的话,就算只是睡过也很值得了。 戚皇您是想用佛珠,绑住臣妾的脚踝……还是这里……还是这里呢?嗯? 自然,她不觉得他会这么做,但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肖想一下才够刺激嘛,脑内小剧场也美滋滋呀。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癖好,除此之外郁暖仍觉他注孤生。 于是陛下便难得面无表情的,看着郁暖的面颊一点点泛红,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眼里盈着清凌凌的秋水,再像是只害羞的白兔子,一头埋进他怀里蹭蹭。 他沉默了。 男人温和叹息,用带着佛珠的手给她顺着脊背,郁暖把脑袋埋得更紧了。 她的嗓音又软又闷:“我喜欢您的佛珠,等我生完孩子,您留下给我罢?” 郁暖被他捏着脖子,抬起眼眸,满眼都含着柔媚,就连原本苍白的唇瓣都是水红软和的。 他的嗓音喑哑了一些,抵着她的额头道:“要朕的佛珠作甚?” 郁暖不答,只是就着力道,碰上他冷淡的薄唇。 这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这样纠缠,郁暖的两只手都握着他的左手,难得的用尽,又混着低低的喘息。 她感受到了什么,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接着,她着他的脖颈唇上动作也不含糊,然而就在最动情的当口,郁暖却忽然捂着肚子,有些怔然的推开他。 皇帝温柔亲着她的耳垂,低沉道:“怎么了?嗯?” 郁暖迷惑的眨着眼,一手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又有些无辜道:“羊水……好像破早了……” 82.第八十二章(捉虫) 虽然羊水破了,到开始用力生产, 当中的时间并不短, 但也足以让郁暖觉得慌张。 她真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先头刚说到生产时猝死, 立即这边就破羊水早产了。 她怀疑自己是个乌鸦嘴。 郁暖被他抱在怀里,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捏着男人袖口的衣料道:“怎么办啊, 我没生过孩子,我好怕……我怕疼,我也没力气,我会不会……” 皇帝安慰她:“不会, 我们阿暖不会有事。” 双生子本就容易早产, 而她的月份也不小了,就在最近这十多日,只是稍稍来的有些早。 郁暖却想不到这许多, 她只是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怎么就能一下生了呢?这并不符合常理啊。 产房是很久之前便布置好的,比她想象的还有早——在郁暖刚来庄子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这段日子更是每日都要换洗薰烤, 只为了她的不时之需。而这头郁暖还没进产房,那头产婆和大夫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她看这阵仗就更害怕了, 心里空空落落的没底, 于是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皇帝温柔的抚摸她在阳光下显出深棕的发丝, 想要把她放下来, 奈何郁暖一直把脑袋埋着, 稍稍一用力她就柔柔呜一声,像是掩耳盗铃的某种小动物,有了危险就把脑袋埋起来,全作不晓得。 这头光是产婆就有四五个,看起来每个负责的事体还不一样,井然有序身着一般颜色的衣裳,面色非常冷静庄重,见了他们还行礼问安,领头的一个赔笑道:“娘娘便交予我们,保证能让陛下抱上一对儿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皇帝抱着郁暖,却淡淡道:“无论如何,皇后都不能有事。” 他说的简略,但接生婆和跪了一地的大夫皆面色微变。 这话传出去,是谁都不能信的。 首先保证皇后的安危,之后才是极有可能的小太子,那几乎等于明摆着说,储君在陛下心中,甚至不若一个女人重要。 即便这个女人是皇后,是陛下的结发妻子,可是谁也不是没听说过,有关皇后先头的传闻……虽说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以陛下的手段,那些过往早就淡到被人忽略,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全然不知晓,谁的脑袋也不是一张白纸。 皇帝怀里抱的女人,身量纤细娇小,一张脸埋在皇帝怀里,无人能见到面目,只有裙带和裙角逶落一些在半空,却显得她更神秘莫测。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身份庄重到能够母仪天下的女人,即便没有露出脸蛋,只瞧身段,都叫人觉得她太年轻又娇气。 况且,这位皇后,从封后大典到现在,几乎没人见过。 只听闻她是长安第一美人,体质从小便弱,弱柳扶风一步三喘,未出阁时便有无数贵公子争相求娶,而第一美人后来却……况且这个月份仿佛和封后的时间也对不上,看来她和陛下私下的暧昧纠缠应当更为久远。 具体是什么时候,多少年前,却也无人知道。或许从未嫁时便和天子纠缠在一起了,皇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但这些话注定只能放在内心最深处,再加上重重铁锁才行。 到了临产时分,郁暖却再也没法与他板着脸。 她觉得自己仍有一些事情没有交代,不然她没法安心。 郁暖捂着眼睛对他闷闷交代:“如果我没了,陛下也不要难过,但千万别给孩子找后娘,不然我死也不放过你们,我晚上来找您算账。” 她又软绵的亲吻他分明的指节,推推他道:“您记住没啦?” 一屋子的人:“…………” 这是皇后说出来的话吗? ……又不吉利还非常善妒刁蛮,传闻里即便再祸水那还是个知书达理的清冷美人,正常女人难道不该说甚么:陛下我去了您就忘了臣妾罢,找个更贤惠的女人,之类的话吗! 陛下却温和凝视她,慢慢道:“朕不能保证。” 他亲吻了她的唇瓣,把她放在产床上:“是以,即便为了孩子,皇后一定要陪朕至终老。” 郁暖看着他,视线一点点互相触碰胶着,他们都没有再挪开,那样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亦无人开口,但彼此都明晰和了然。 她忽然便有些想流泪,却在泪眼朦胧中微笑起来。 似乎这样的情景,非是生死离别,却带着莫大的不舍和哀愁,她也曾在记忆深处经历过。 即便她甚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知道那样的事情是否发生过。 郁暖想,或许从前她不是这样说的,但现在却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她想看着孩子们长大,陪着他老去。 仿佛一个没有记忆的女人,是不该有这样浓厚的情绪的。 可记忆却不是一切,它只是一个收纳感情的载体。直到某日某时,那些感情凝结于胸,慢慢融化开。 那深情再次流淌于血液里,四肢百骸。 郁暖拉住他的手,长发铺散在床上,笑的很柔软:“您说,我是您的皇后,对么?” 他的回答是,带着笑意,低头吻了她的唇角。 郁暖有些默然。 其实她对于自己是皇后这个事实,仍旧不太能接受,毕竟她又没受过封,甚至不记得长安城是什么样的。 但如果是他给予的名分,至少,她愿意接受。 郁暖不很想说更多了,只是扯着他的袖口,不让他走。 皇帝把她放在床上,只是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握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用些甚么,或是现下甚么感觉,抵着她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碰到她的鼻尖,低柔安抚她放松。 可那实在没什么用处,他越是哄,越是宠溺,她便越是紧张。 郁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病态,他若是不关心,她也能那样过,甚至更淡然坦荡些。但他若是着紧哄她,温柔的仿佛她最要紧的心头肉,她便特别想作他。 于是她就哭起来,与皇帝说自己疼的要命,是不是快生了,生产会不会更疼十倍,那她该怎么办呀? 郁暖还说:“你们这些臭男人真讨厌,为甚不换您来生孩子?你使我怀了孕,却还让我这么疼,我都快难受死了。” 皇帝也不是不明白,她这个时候应当离疼很远,甚至有力气吵他,以她的娇气程度,足以说明并没有那么难过。 他还是顺着她,郁暖说他不好,也听着,让她继续骂个痛快,一边温柔顺着她头顶翘起的发丝,像个没事人一样。 于是郁暖就骂累了。 其实过了一些时候,所谓的宫缩还并不如何紧密,对于郁暖来说,她甚至可以坐在看一会儿话本子。 于是她推推男人的手臂,对他道:“我要听您念话本子,您给我念念呗?”她又撒娇的眨眨眼。 一旁陪产的产婆又笑着道:“娘娘,产房阴气重,陛下……” 陛下却亲了亲皇后的手,笑笑道:“这次想听甚么?” 郁暖感到下头缩了缩,并不是很疼,只是仍没甚么规律,她有些呼吸紧张,却努力微笑道:“想听《霸道县太爷的娇媚老婆子》。” 产婆:“…………” 大夫:“…………” 陛下神色如常,淡淡道:“好。” 陛下平缓低沉道:“雨夜,老婆子刚刷完恭桶,转眼满墙堆起的夜香桶便‘哗啦啦’倒下,她的眼前一暗,再醒来时已经成了江安村一户农家的三女,名唤狗翠……” 郁暖好紧张,扯着他的手臂道:“然后呢?” 他微笑一下,缓缓念下去。 听了半天,郁暖终于找到了华点。 陛下您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读这种话本子竟然面色不改,淡定自若。 生活对您做了什么?应该不关臣妾的事罢? 皇帝继续冷静念道:“县太爷勾起狗翠的下巴,低笑道:‘女人,可叫本老爷寻到你了,你逃不过的,上辈子没刷完的恭桶——这辈子仍要刷完,而本老爷和隔壁的张婶,会幸福美满下去。’” 郁暖泪眼朦胧,评价道:“县太爷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就喜欢狗翠的,怎么能口是心非呢!您一定不能学他!” 皇帝:“嗯。” 郁暖刚想说什么,便觉得收缩的短促而有律,叫产婆看了,却还是摇头,说没到时候。 她忐忑的要命,都这么疼了,竟然还不能发动,她都快憋坏了。 于是郁暖在忐忑中,被喂了几块红豆糕,说实话她仿佛不怎么喜欢红豆类的吃食,但在男人温柔的目光下,仍把红豆糕就这他修长的手,一点点吃完了,吃到最后甚至舌尖也抿上他微凉的指尖。 待终于能发动了,却已到了夜里。 郁暖疼得要避过气去了,这时才知晓先头那点实在算不得甚么。 她满头都是汗,只觉得心口搐的要裂开,连唇瓣都是煞白的,颤抖着睁大眼睛推他,一边一字一顿道:“您出去……出去!出去啊……” 她的声音疼的不成调了,却还惦记着推他,皇帝眸色暗沉,却冷静的握着她的手道:“莫要想太多,乖一些。” 一盆盆染了血的热水被送出去,郁暖也没力气推他了。 她身量和骨架都太小,任谁看了都觉得不适合生养,现下由于身体状况,却只能一心抓着锦被,颤抖喘息着用力,疼得满目晕眩,想到男人这样冷静的在一旁哄着自己,便多出几分难堪来。 郁暖不想叫他瞧见这么狼狈的模样,她在男人眼里,一辈子都得像个小仙子,怎么能是这样的? 她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到处都是血,她在使劲的生孩子,有喜欢的男人注视着,她更不好意思用劲儿了。 皇帝没法,他不能理解郁暖的少女情怀,却依着她离开。 外头夜凉如水,月光隐没在云层里,他慢慢捻着佛珠,听着产房内的动静。 他一离去,郁暖便像是换了个人,也不哭不娇了。 年轻的皇后面容煞白,一下下听着产婆的话用力,纤细的脖颈和锁骨上布满了汗水,她不喜欢叫,却会带出一声声用尽余力的呜咽,身体是疲惫的,可脑子却很清醒,她现在只要想着怎么把孩子生下便好。 一定,用尽全力。 就连接生婆都有些诧异,皇后殿下看着羸弱不胜,年纪又并不大,却意外的坚韧,即便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脱力了,却始终能再次用劲。 为母则强,这话说的没有一点错。 皇帝在外面无心赏月,甚至连属下送来的一沓折子都没有动。 他耳力很好,能听见她呜咽和喘息的声音,但却看不到心头的小姑娘,这对于他像是一种折磨,一点点撕扯着心扉。 似乎孩童时看着同胞的亲兄弟那样痛苦挣扎,也要一刀刀扎在自己手臂上,在先帝跟前流了一地的鲜血,儿时的他也是这样无能为力。 屋内的郁暖终于有些没了力道,却麻木的用着力。 似有所感,她在软枕上艰难侧头,却看见窗口的某个背影,在天光下显得修长萧索,带着淡淡的清寂,孤独而阴郁的立在那里。 她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心头的痛麻蔓延至周身。 郁暖忽然抓紧了床沿,更用力的发动了浑身的劲道,就连脚尖都绷紧而蜷缩。 夜色被慢慢稀释,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一声微弱的啼哭响起。 皇帝慢慢抬眸,却仍并无丝毫喜意。 他继续闭眼捻着佛珠,面色沉静而漠然,那一颗颗在微凉的指尖轮转,心头女人的模样却更为清晰,无论是她柔和浅笑的时候,还是初见时玲珑纤敏的少女模样。 他的耐心很充足,在她身上却很是不够用。 很快,便又有了第二声啼哭,比上一次还要细弱一些,像是猫儿的叫声。 双生子的第二个,总是来得快些,不比头一个那样叫母亲受尽了折磨。 年轻的帝王那时想,不论第二个孩子是公主还是皇子,都会得到无上的宠爱。 83.第八十三章(捉虫) 郁暖整整昏睡了两日两夜。 恍惚间,她发现光影处有一个女人, 在昏暗的灯火下只露出小片冷白的额头, 凌乱铺散着几缕碎发。 女人僵硬的跪在床榻上, 长发垂落在锦被间铺散开, 遮掩住大半的身段, 只露出一段冰冷的脚踝。 玄色帝王衮服的男人拥抱着她, 他们的唇瓣一点点纠缠至深处,发出一些暧昧的声音,女人却没有半点反应,露出的唇角仍苍白而冰凉。 男人的唇角优雅勾起, 一点点亲吻她的脖颈, 嗓音有些病态的温柔:“这样,阿暖就永远留朕身边了。” 视角微调,郁暖才发觉, 女人的另一只脚踝上缠绕着沉黑的锁链,而她的脖颈无力的弯曲着,唇瓣苍白而泛着死气,露出的一截锁骨爬上丝丝的青紫色, 像是已经死去多时。 视线一转,画面泛黄而陈旧。 郁暖似乎看见很久以前的自己, 捧着怀孕的肚子, 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向他嘟嘴, 又生气的拿没有被禁锢的笔直小腿踢他, 却被他温柔的抓住脚踝, 单膝跪地,放在唇边轻吻。 那个吻虔诚的,就像是对待易碎的圣品,而她却眼尾泛红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他并不介意娇妻的冷然,只是从脚踝一点点向上吻,使她轻喘起来,接着她却被男人抱进龙床深处,帷幔摇晃着放下,她只能见到里面重重的叠影,昏暗而暧昧缠绕着,难分彼此。 那锁链沉黑冰冷,在激烈的动作中哗啦啦崩紧,又无力垂落,似乎贯穿了女人的一辈子。 即便外面莺歌燕舞,柳枝颤颤探出头,冒出油绿的色泽,她却再也没有机会看见。 再是随遇而安,她却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体。 她在梦里流下一点眼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哭甚么,总觉得心口处都酸疼的要了命去,还带着丝丝的疲乏和僵硬。 待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干净的床铺上。被窝松软而轻薄,她躺在里头像是陷入了一团甜美的云絮里。 郁暖觉得脑子不太好使,又非常迟钝,梦里的情景并不那样真实,只有剧烈的情感还留存于心。 她蓦地按住心口,颤抖着细细呼气,喉咙几乎痉挛起来,痛苦剧烈而尖锐,却只一瞬,又把她扯回现实。 郁暖沉在床上,额角尽是涔涔冷汗,唇瓣煞白冰凉。 她闭着眼回忆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慢吞吞想起自己生了个孩子。 不……生了两个孩子。 但她就连孩子是男是女,到底长得好不好,都不晓得。 没有了痛感和噩梦的纠缠,她能努力回忆起一些事情。 郁暖只记得,到了后头自己近乎没了知觉,只靠着本能,看着他在窗外的修长剪影,才够了勇气继续挣扎。她也不晓得那是甚么样的心情,奇异的,酸涩的,又带着恨意和暧昧,却只知道自己鼓足了毕生的动力。 最后那一瞬,郁暖甚至觉得心口疼的裂开,那是一种快要油尽灯枯的错觉。 可一想起孩子,躺在床上沉睡多时的郁暖,慢慢睁开眼,顿时又有了丝丝喜悦的感觉。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还没来得及叫人,那头周来运家的已然闻声而动,赶忙从外间打了帘子进来,对她恭敬一礼,含笑道:“夫人,您可醒来了,这已是整整两日了。” 郁暖得知自己睡了两天,竟然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这不是她的最高纪录。 她有些懒散,微蹙了眉,肚子那处空空的,没有胎动的鲜活感,使她有些不习惯,而且还隐隐的抽搐发疼。她伸手慢慢触摸,掀开被子瞧着,便发觉自己的肚子瞧着还像是……怀孕四五个月。 郁暖有些无言,甚至非常的颓,耷拉着尾巴躺在那儿一言不发起来,只觉自己可能要成膀大腰圆的黄脸婆了。 如果是这样,就连好吃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虽然好吃的东西和黄脸婆之间无甚干系,但郁暖坚持认为,如果她身材不好了,即便再美味的东西也食不知味,这是身为漂亮女人无穷大的执念。 周来运家的又一次诡异的懂她,含笑哄她道:“我的姑娘,刚生产完都是这般的,待每日按摩一段时间,便会收回去的,您不要太着急了。” 郁暖的眼睫颤了颤,还是不说话。 周来运家的用瓷壶斟了一小杯热水,端着靠近她道:“您将将醒来,不若吃些温水,等下传婢子们来予您简单梳洗。” 周来运家的又温声道:“奴婢听闻,妇人生产完和生产时,肚子和大腿上皆会有难看的纹路,只您却没有,待几月后恢复完了,肯定又能把陛下迷住……” 郁暖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没有妊娠纹那是因为她每天都风雨无阻的敷金箔玉兰膏,这种听闻一般长安贵妇也只有在夜里歇息时才舍得用的膏子,她每天敷三次,每次都是厚厚的两层,涂全身。 打个比方,就仿佛是在原本的世界里,用法尔曼lp这类品牌的高端线每天涂身体一样。 这也是郁暖后来细细对比计算,才得出的结论。 但发现的时候,她都已经用了好些日子了,然而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仿佛她就算用金箔玉兰膏洗澡都是天经地义的。于是郁暖就认为,大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身边所有人坦然见怪不怪的面色中,她也认真的坦然下去。 直到某日,她赏了个小丫鬟一瓶金箔玉兰膏,把人吓得满面通红,连连道谢,郁暖才发觉这膏子在女人们心中的地位还是非常崇高的,类似一辈子就算不用不起,也要摸两把的事物。 故而,她后头就在满满的罪恶感中——坚持每天用金箔玉兰膏擦身。 长久涂抹养出来通体肌肤幼嫩雪白,在夜里昏暗的灯光下,都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泽。尽管她原本的皮肤也很好,但这种精致幽香的,却来源于金钱堆砌的造作感,难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想体验一把的嘛哼! 郁暖也并不是为了陛下。 原因很简单,因为陛下他完全对此没有反应,甚至以他睿智犀利的眼光,都没有发现她和从前有甚区别。 这可能就是直男罢? 某日,郁暖眨着眼微笑问他:“您觉得,我是不是有些变化?” 她的领口延伸出一小截瓷白的肌肤,就连眉眼都丰盈透润。 他认真端详她,温和夸奖道:“你更懂事了。” 郁暖:“……??” 她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然而那时生气管那时,郁暖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的快,而此时躺在产床上,却觉得自己正在角落里发霉。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仿佛孩子落了地,她真真正正成了母亲,却并没有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便置身于少女和母亲的间隔真空之中,满心都是落差和茫然。 周来运家的服侍郁暖用了水,又简单给她洗漱一番,便听郁暖似是反应了半天,才想到某件很重要的事体。 她一张苍白的脸上尽是迷茫:“呃……我的孩子……呢?” 周来运家的:“…………” 她原本不立即提,也是发觉主子神色不对,她也听说有女人生产完心情极差的,甚至还有生了孩子便上吊的。 这叫寻常人难以理解,但却让她挂心不已。 没想到郁暖……只是忘了这茬……而已。 没等周来运家的赶去把小主子伺候来,那头皇帝已然下朝了。 这次南巡,乾宁帝几乎带了一整个小朝廷,料理政务的同时,也有各方快马加急送折子,一刻也不曾耽搁,似乎除了郁暖生产那日,他每天都有批不完的折子,还有商议不完的朝事,与在长安时无甚区别。 他来时,便把两个孩子都带了来。 郁暖有些紧张,长发盘起坐在那儿,琥珀色的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两个襁褓——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小,软软的小团子。 戚皇娴熟自然的抱着孩子,一手稳稳托着一个,竟有些像个老父亲。 但原著里他即便有很多孩子,依旧没有丁点为父的模样。 有孩子出生,戚皇也不过一笔带过赐个名,再给予很好的物质生活,偶尔能想起这个孩子,问一声功课,便是宠爱到极致,能叫孩子的生母也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被陛下看在心里了。 真说亲手抱着孩子,把崽崽带在身边,戚皇是从没有的。 郁暖于是古怪的瞧他一眼。 两个襁褓一只红,一只金色,她忐忑着轻声道:“有我想要的小闺女吗?” 陛下:“…………” 他微笑着温和教育道:“以后不能这般说话。” 郁暖赶紧拉他的袖口,轻声道:“那我不乱讲了,你快给我瞧瞧他们。” 她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 这对兄妹刚一出生,陛下便昭告于世,没有丝毫含糊。 而大臣们一改从前提到这位便摇头叹气的态度,皆说皇后是有福气的,头胎便怀了龙凤呈祥,这可是难得的好兆头,预示着我朝海纳百川,气吞山河的将来,锦绣山川龙腾万里,指日可待。 自然,还有更多更多的恭维话,郁暖是不晓得的,陛下也未曾放在心头。 她抱着红色的襁褓,只觉得怀里软软一小团,柔弱可怜的戳着心口,叫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又抬头看着陛下傻傻的笑。她这幅呆呆的模样,惹得他也跟着笑了。 这是她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由于早产的缘故,两个都比平常的孩子要瘦弱些,平日里怎么睡也睡不够,听陛下说,到现下都不曾睁眼。尤其是郁暖怀里的妹妹,比哥哥要小了一整圈,粉嫩的唇瓣翕动两下,发出两声弱弱的哼哼,一团软和的奶香味。 哥哥却睡得既香又沉,同样是小宝宝,他连歇息也这样稳重,不哭不闹也没有怪声音,姿势都不带变的。 郁暖扒着陛下的袖口,俯下面容,小心翼翼亲吻了哥哥的面颊,又碰碰他的额头,深棕的发丝垂落一缕,她缓缓弯了眉眼。 哥哥妹妹都很喜欢啊。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陛下陪着郁暖看孩子,为了不惊动睡眠中的小宝宝,他们都没怎么出声,只是郁暖偶尔看着孩子,再对上他的眼睛,与皇帝慢慢交换一个亲吻,唇上的触感传入心中,缠绵而温柔。仿佛有了孩子,他们就会很不一样。 其实郁暖看不出这两个孩子分别都像谁,仿佛谁都不怎么像。 刚生出来的孩子肉嘟嘟的,只似乎哥哥眉眼有些像陛下,微微上挑,而唇也比妹妹的要薄一些,在新生儿面孔上却并不很明显。 郁暖看看陛下,又轻声哔哔道:“他以后像您,那便糟糕了。” 陛下很习惯郁暖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言语,于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冷静看着她。 男人便听娇妻在他耳边絮叨道:“若是他这么好看,往后多少姑娘要心碎了,我可不准他娶一堆小老婆,敢娶打断腿。” 她说着又温柔的看着皇帝,意味深长。 陛下温和摸摸她的脑袋:“阿暖,他还小。” 郁暖拍开他的手,又凑在他耳边粘着哔哔道:“这您便不懂了,要从娃娃抓起嘛,不然到了您这样的年纪,为时已晚。” 她的语气慢悠悠的,一双眼睛却在他下颌上徘徊,苍白的面容带着奇怪的笑意。 皇帝面不改色的把孩子抱回来:“那便看,他有无心爱的女人了。” 他的眼睛含着笑意,就这么与郁暖的眼睛对上。 郁暖:“……”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 好罢,其实老夫老妻并没有特别萌动,但这个谈话也就这样无疾而终。 郁暖事后回想一下,也觉得自己错了。 她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她的儿子,因为她尚且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影响,但孩子却要在这个世界生根发芽。 他身处这样的环境,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孩子,但若他的母亲却以自己奇怪的三观要求他,想来也不算甚么开心的事情。 所以,还是等他长大以后再说罢。 郁暖那时想着,垂眸阳光垂落在孩子的襁褓上,心中柔和万千。 她忽觉心口一刺,像是甚么凝固结痂的东西,又因着心情的起伏而崩裂开来。 虽并不明显,却让她滞闷得紧,面色也有些微的苍白。 她却仿佛没感觉,又偏头柔柔问陛下:“您给他们起小名了没有?” 皇帝道:“不曾。” 郁暖觉得很正常,想来他也不会有兴趣给孩子起小名。 于是她纠结一下,和他咬耳朵道:“那……不若儿子就叫阿狗,女儿叫阿花,听说贱名好养活的。” 陛下笑了笑,在她耳边低缓道:“很好听的名字。” 84.第八十四章 对于刚生产完的女人来说,坐月子已是无比难熬, 更遑论对于郁暖了。 由于她的体质比正常人都要弱些, 恢复的也慢, 故而郁暖坐月子的时间比旁人翻了一番。这期间, 不仅是饮食调理的精细, 就连各样的按摩养护都不曾落下。 郁暖特别讨厌被按摩, 介于生完孩子肚子回缩还需要一段时间,按摩确实能帮助她早日恢复小细腰,但也的的确确非常痛苦,每次被嬷嬷按摩完毕, 郁暖都满眼放空, 满脸呆滞,额头和脖颈上尽是冷汗,怔怔松了一口气。 陛下认为这是必须吃的苦头, 所以他选择把整套手法都轻松学来,亲手给娇妻按摩,却被郁暖躲在被子里严词拒绝,毫不留情面的抨击他是老流氓, 不要脸,满脑子废料的混蛋。 陛下温柔微笑:“……”从容伸手把她从乌龟壳里翻出来。 不能怪郁暖, 实在是她自己脑中废料太多的缘故, 加上潜意识里觉得他太会玩了,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男人。 但事实上, 郁暖后头也终于发觉, 自己才是满脑废料的那个人。 他按摩的手法比嬷嬷要轻柔,或许因为力道的原因,效果没有那么立竿见影,但切切实实的适合她,并且也没有任何逾矩,绅士又温柔的紧。 男人暖和而骨节分明的五指,在软白的肚皮上极有规律的按摩推拿,在她耳畔低柔问她甚么感受,郁暖被他问的心口砰砰跳,虽然还是疼的,但却温暖舒适极了。 郁暖忍不住拿面颊蹭蹭他的手臂,眸光似醉了一般盈着薄薄秋水,又闭上眼彻底摊开肚皮给他。 因着刚生产完,她的肚皮比从前更绵软些,触感细腻温软,按得舒适了,郁暖甚至会发出两声哼哼。 她感受到肌肤上有佛珠冰凉的触感,还有穗子垂落的丝丝痒意。 可他没有任何额外的意思,却叫郁暖的面颊有些泛红。 她不承认自己有那样的感觉,于是铺散着长发在榻上,微微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了。 她的侧颜很精致,从鼻梁到山根顺直的弧度,还有饱满漂亮的额头,甚至卷翘纤弱的眼睫都意外的合乎男人的心意。只是她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唯有颊边带了几分微醺的红,依旧羸弱而年轻。 不知到了哪个节点,郁暖忽然眉头蹙起,脖颈绷直仰起,身子却像煮熟的虾一般弓起,穿着雪白中衣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仿佛被刺了一刀。 她却忍不住转头瞧着他,眼角生理泪流下,努力翘起唇角。 郁暖哑着嗓音柔和道:“您当心点啊,我都被弄疼了。” 她有些生气的蹙着眉,苍白漂亮的脸上尽是不乐:“算啦,还是叫老嬷嬷给我按摩罢。” 皇帝眉目间有隐晦的幽暗,垂眸看着她,嗓音飘渺而温柔:“是夫君不好,把我们阿暖弄疼了。” 郁暖指责道:“当然是您不好,你快走罢,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了。” 郁暖又想看孩子,却被他制止了,皇帝把她搂在怀里,慢慢道:“孩子们都睡着了,不要打扰。” 他又细密亲吻了郁暖的面颊和脖颈。冷淡优雅的雪松香入鼻,郁暖恍惚间听到他优雅含笑道:“阿暖的发丝打结了,夫君为你梳通。” 梳完头,皇帝隔着衣料,轻轻摩挲着她脊背上的某处,那是黥了字的地方。 他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慢条斯理篦着发丝,又慢慢道:“隔几日天好,朕带你去泛舟。” 郁暖觉得他特别有病,整个后背都僵直起来,却始终没有再说话。 刚出生的孩子,睡觉昼夜不分,她白日里要看孩子只有趁他不在,那时没人阻止她,而夜里在他身边,大多都是他们相对一块儿,连孩子的影儿都见不着。 而身为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她时常患得患失的难以安稳,有时忽然从梦里惊醒,总是想要看一眼孩子才舒心。 包括某些时候,她会有突发的心疾,那时大脑一片空白,缓过神来才想着要把孩子抱在怀里,这样才不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郁暖有点恼他,被他梳着头发,一边冷道:“我才不要出去,再有,我想睡前看一眼孩子。” 她无时无刻不想抱着孩子,若孩子夜里哭了,她也想要起身哄哄的,虽说自己身子不好,但她从骨子里便一日譬如一日生出对孩子的关爱。 这或许也因为,孩子是她养的,与她血脉相连,所以也是她真正最亲近的人。 他笑了笑,随意道:“要懂事了。” 男人又为她把床幔放下,轻吻了她的眼睛,低缓沉稳道:“睡罢。” 温和有礼,却仍是不同意她看孩子。 他在别的时候从不管她,但在两人独处的时,自来不叫孩子叨扰。 而郁暖因着身子羸弱,常常要吃药,故而也不能亲自喂养孩子,这样一来,她一日里能抱孩子的时候都不剩几趟。 这样所导致的结果,便是郁暖看几个奶娘的表情,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幽怨和不喜,每趟奶娘抱了孩子来予她瞧,待孩子哭了,奶母下意识的哦哦哄两声,一抬眼便能见皇后殿下坐在床榻上,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幽凉神情。 那实在是非常可怕。 如果熟悉陛下的人,便会发觉,她这样的表情和几年前的皇帝很相似,虽然不经常讽人,但那种神情却能叫人冷汗直流。 当然,现在的陛下也很可怕,但却并不是同一种感受。 但郁暖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出于护崽的感情,故而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旁人这样日夜照顾。 而偶尔陛下来时,也会碰见郁暖抱着孩子。 有时她怀里的是哥哥,有时是妹妹,而皇帝总是表现的很温柔,像个娴熟的老父亲,更会与她一道哄孩子入睡。 两个孩子在他怀里又特别乖巧。郁暖抱着时还会哦哦两声,时不时也要扁嘴哭,要喂些奶糊糊吃,不然就哼哼唧唧不开心。 轮到陛下,却都闭眼睡着了。 郁暖分不清这到底是甚么原因了。 这是喜欢爹,还是分辨出爹爹很吓人? 明明爹爹这么温柔啊,真的这么可怕么? 那应该是喜欢爹爹,才睡着的罢。 值得一提的是,虽有些早产,但孩子们仍在半月后睁开了眼。哥哥的眼睛更像郁暖一些,在百日的阳光下是泛棕的琥珀色,郁暖有些能够想象,这孩子长大后是甚么俊美模样了。 而妹妹的眼睛是纯然的黑,和陛下却更相似一些。她比哥哥要体弱很多,肠胃也不怎么好,但却很爱笑,一逗她便咯咯的笑。陛下抱妹妹的次数,也比抱哥哥要多些。 隔几日,皇帝带着郁暖出去游湖了,因为她坐月子为期已满。 听上去像是被关进去了,但事实上郁暖也是这么认为的,头一个月甚至没法下地,那简直是她最煎熬的时候了,又没法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就连吃食都很清淡没味,夜里还因为伤痛睡不着,一睡着便要做噩梦。 彼时已至秋日,最邻近的湖泊是清河流域的新月湖,半半一圈将整座余姚山同外头隐隐隔绝开来,先出独峰矗立之感,而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江南的富户。 这地儿虽不是整座丰都最繁华的地方,却是最宁静适合休养的地儿,故而即便是陛下即位推出新政,但老一辈留下的祖产却仍不能收回,便还是有些积富之家尚有余地。 郁暖自己不晓得,事实上这也是她头一次露于外人的视野中。 陛下这趟下巡,并没有甚么人听说带了皇后,但皇后却在江南,又生了皇子和公主,却也能够想象并理解。毕竟比起长安干燥的气候,江南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皇帝不曾邀群臣同乘,只带了郁暖一个人,而臣属的船却在很后头遥遥跟着,最多只能遥遥看见前头的一点剪影,也瞧不见传闻中那位病弱的皇后长甚么样。 他们乘了画舫渐至湖心,郁暖便在室内裹着袍子,趴在窗棱上好奇的看着外头的风景。 自从生了孩子,她不但心脉处时时疼痛,也比原先容易受寒了。 并不是说她原本体质就很好,只是现下状态更不如前,但却没有出现嗜睡头疼的情况,而周来运家的也时常问询这两点,使得郁暖有些迷惑。 她猜测,或许和从前有关系,但这两日除了偶尔做噩梦,她却不记得从前发生了甚么。 于是也并不很在意。 秋时湖面上飘零着两三边缘泛黄的红叶,若是临近岸头,应当会瞧见成片火红的湖水,间隙倒影着碧蓝的天际,色块融合潋滟,而湖心却明净而冰冷,由于皇帝的来到浩渺而并无人烟。 郁暖坐在那儿,看着外头的男人,却独得两三分的宁静。 他在船边垂钓,一身朴素的灰色广袖,只余给她宽阔的脊背,过了一会子,鱼钩微微抖着,于是男人便行云流水的收杆,她在画舫内也能瞧见那是好大一尾鲜美的鱼,弹跳着溅起涟涟清水。 但他只是放在竹篓里,又把先头调到的鱼一起重新放入湖水里,遥遥见它们甩尾泛出朵朵水花,呲溜游走了。 郁暖本来馋的要流哈喇子,现下见他放了,又迷惑托腮。 他才不是甚么善人,但却会把鱼儿给放了,这是甚么章程? 一边的周来运家的给她热了糕点,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听闻,上月您还在月子里时,陛下以贪污欺君的罪名,把江南总督砍了头,但顾念总督治河有功,又将他的尸首沉入湖里,和新月湖的鱼儿淤泥作伴去了。” 新月湖算是丰都的母亲河,这逻辑没错,但听上去有点恶心。 而且可能人家并不很感激您啊? 郁暖有些无语。 她始终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或许能轻易看懂她在想什么,但郁暖却理解不了他强大可怕的逻辑。 这种感觉在看书的时候也有,但真正和他在一起后,还是愈发明显了。 很快,他便走了进来,在慢慢擦了手,把裹成一团的郁暖抱在怀里,抵着她的额头感受一下温度,又与她道:“再过两日要启程回长安,暖宝儿有甚喜欢的可早命人添置。” 郁暖对上他的眼睛,又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我不想去,可以么?” 她说:“我喜欢江南的天气,这几天我一直在做梦,梦里仿佛得到某种暗示,若我去了长安,便再也不会开心了,陛下。” 她说着又无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心口,慢慢叹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甚么心境,但长安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隐隐是厄运和牢笼的象征。 郁暖只是想要理顺心情,更并不打算一辈子住在江南。 皇帝捉住她的手,捏在掌心轻捏,任由郁暖勾住他的脖颈。 他直视女人漂亮的眼睛,像个极富阅历的长辈,温和耐性道:“当然,只要阿暖欢喜。” 他的嗓音低沉而带着笑意,却让郁暖脊背更僵,泛着涔涔冷意。 85.第八十五章 郁暖垂眸,轻声问道:“那……孩子们呢?” 她旁的都能舍下, 只是两个孩子却不能。 他们是她怀胎受苦掉下的肉, 是她的至亲小宝宝, 若要分离, 却是十分不舍的。 皇帝顺着她的长发, 把她的坐姿摆正了些, 能仰头就对上他的眼眸。 男人微微一笑,平缓解释道:“他们是皇朝的公主和太子,无法流落于外。朕允诺,大臣们也不会答应。” “阿暖应当理解。” 郁暖的眼睑微颤, 只是与他道:“可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您不能这样。我不过只是想多留几日,马上就会归去的……” 话是这般说,事实上郁暖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才能回去。 这些日子来, 她的心口时不时都会疼,听御医说生产完总会有这样的事体,更何况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听说那里还有她的家人, 她也不想总是让人担心。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陪在他身旁的, 她觉得自己不会舍得离开他很久。 不用他逼迫着, 她都会与他在一起。 皇帝也没有勉强她, 只是沉吟道:“如此, 朕便只带太子归去。” 郁暖想也没想, 反驳道:“……不行。” 但她有些气弱。 因为哥哥妹妹是她的孩子,但也是皇帝的孩子。 郁暖苍白着脸垂下眼睫,轻声道:“就不能不带走吗?”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沉缓微笑道:“那......就把阿暖带走?” 他的眼里隐含温情,深邃而勾人心痒。 郁暖有些愣愣的看着他,才低头弱声道:“让我再想想……罢?” 他把郁暖抱在怀里,而她靠在男人的宽阔的肩膀上出神,却听他用温柔的语调道:“只要朕的阿暖欢喜,多久都可以。” 郁暖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啊,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同意留她在江南,而在她的央求下,甚至答应把一个孩子留给她照顾。 可是郁暖也舍不得哥哥,他还这么小,怎么都牵着她的心思,叫她舍不得离他太久。 而这个男人也温柔体贴到不可思议,叫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是不是太不懂事,而给他造成困扰了? 郁暖便这样想着,迟疑不定。 夜里入眠时,她的梦境里又出现了那座富丽的宫殿,一路上的长窗有几百扇,在地上投落长缓的阴影,而回廊觑着绕远,朱红的长柱在光影下泛着诡异的殷红。 她看见自己赤着脚踮起,像猫儿一般走进去,踏过绵密柔软的雪白地毯,拉着掐金纹的华丽牡丹裙在地面上转了半个圈,额间的赤金流苏微颤着,足尖轻盈点地,纤臂勾住帝王的肩膀,偏头烂漫的笑起来,软白的面颊蹭着他的胸膛,依赖而孺慕。 他们身后是两个孩子睡觉的地方,一家人既温馨又惹人艳羡。 可是画面一转,到了更深的夜里,她便时时刻刻不能安眠,因为梦里的自己仿佛也在做梦。 她于漆黑的深夜睁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颤抖着眼睫毛对上身边男人清明的黑眸。 她的脊背绷紧,咬唇不语。因为她甚至不晓得,自己的夫君是否一直这般瞧着她。 她流着泪在说甚么惊恐不已的事情,靠在男人怀里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浑身都止不住浑身的战栗起来。 他笑得温柔又平和,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耳畔说了甚么。 于是梦里的她睁大眼睛,呼吸平缓下来,又小心翼翼的对他说了几个字,被他抓住手腕轻吻,冷静的安抚着她似小动物般纤敏脆弱的心态。 于是她便安然入眠。 深夜里帷幔中只余昏黄诡谲的灯光,而皇帝的眼眸漆黑的不余一丝光芒。 似是红日终于沉落地平线下,天地落入寂寂黑暗中。 在女人甘美熟睡后,他不紧不慢的起身,拿出深黑的玄铁链,动作轻缓而无声。 男人俯身慢慢亲吻着她光洁细白的脚踝,一边把铁链慢悠悠铐在她脚腕上。 玄铁链沉重并无比坚硬,非烈火灼烧百日难以熔,此外别无它法。 郁暖看见自己在梦中,由于枷锁的缠绕而不适意的蹙眉,却被他搂入怀中,慢慢安抚入眠。 男人披着朴素的长袍下地,宽阔的脊背隐没于黑暗中,修长的指尖竖起的玄铁匙,他把唯一的解脱,扔入北面长窗外的小镜湖里。 水波漾起,溅出一朵小小的花朵,在蝉鸣的夜里几无动静。 月色婉转阴凉,在湖泊中倒映出万物隐约的模样,而他站在窗边默然不言。 接着,男人很快便隐约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的唇角甚至没有动,但沉黑的眼里透着幽凉的笑意,似乎在微笑,又仿佛只是冷漠寂寂。 画面微微偏移,郁暖自己梦中的眼睛也对上他的。 皇帝深邃的黑眸在夜月下,充满难言的阴沉和幽暗,似是渴极了终于得到甘霖的魔鬼。 郁暖吓得汗毛竖起,捂着胸口咳嗽起来,霎时间耳边风声簌簌,她睁开眼时眼前已是熟悉的帷帐,而她自己正靠在皇帝的怀里,面色煞白而冰冷。 她不晓得到底发生了甚么,梦境里的事体格外真实,仿佛是预言,又似乎并非如此。 他拍着郁暖的脊背,柔声问道:“阿暖怎么了,嗯?” 郁暖糯糯道:“……我,没怎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纤白的手指绷紧泛白,拽着他的衣襟怔然不言。 他缓缓道:“我们阿暖梦里的长安,是甚么样的?” 郁暖在他耳边,顿了顿,才轻声道:“很好很好。” “有你,也有我们的孩子。而我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从未再离开。” 她说着,把脑袋埋在男人怀里,露出一个柔柔的笑:“你很欢喜,我也很欢喜呢。” 郁暖又轻声和他说道:“只是长安没有江南气候好,我身子又不适意,故而一辈子都没能再长途跋涉去江南瞧一瞧了,是有些遗憾。” 郁暖轻柔叹惋起来:“梦里的事体,也做不得真,或许梦境和现实相反呢。我下半生未必那么愉悦,可能还能归来江南罢。” 她甚少说那么多话。 皇帝慢慢笑了笑。 他顺着她的话语道:“不急,朕的阿暖喜欢这儿,便多呆一会儿。” 他说完,便抱着郁暖合眸,像是很快入眠了。 而她睁着眼胸口略微起伏,眼睫在面容上打下一点阴影,始终难以再安眠。 最终,郁暖仍是决定,要过一段时日再回长安。因为她从本心都开始排斥回长安这件事,一想到要归去,便总是睡不着,也难以安心,早上起来容颜憔悴,眼底带了些青黑。 她同他说起自己打算的时候,皇帝正在擦拭六合,他修长干净的指节握着布料,一下下极有规律,没有分毫偏差。 他把剑熔了,又重新铸了把全然一样的,也不知是甚么意思。但他现下每日晨起练剑时,都会将六合带在身边。 郁暖今日起得很早,裹着兔毛兜帽站在树下,又戴着兔毛手套捧着暖和的手炉,刚到秋日,她便这样受不住。 郁暖轻声对他说道:“我想着,还是在丰都多呆一会子,过些日子便回长安去。” 他把剑势收回,面色温凉淡静,缓缓以布巾擦拭剑刃,慢慢道:“衬凭你。” 郁暖抬头看他,通过六合剑刃的倒影,寒芒冷冽刺眼,而她似乎隐约看到男人眼中隐晦的幽暗,带着慢条斯理的意味。 可是,和他少年时的锐利和目空一切不同,他面上却有些微淡静和缓的笑意。 郁暖顿时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了,于是耷拉着尾巴坐在一边,有些好奇的看着六合剑。 她一时兴起,对他托腮道:“这把剑看上去好不一样,剑柄比我见过的都要长,您能借我瞧瞧么?” 他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女人不该触碰这些。” 拒绝的温柔,却果断到不留余地。 郁暖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仿佛她从前便是拿着六合自刎的,于是也有些悻悻然。 她又在心里添上一句:不否认他是个直男癌的可能性。 当然,再是直男癌,也是个有涵养高智商的绅士直男癌,那可难对付多了。 郁暖撇撇嘴,又慢吞吞抱着手炉走了,她想看看儿子去。 从前觉得闺女好,可临了了,又舍不得儿子。 她认为自己的梦境是忧思过甚的缘故,但有时近乡情怯,精神状态最近也不好,还是一个人思索调整一下再回长安。 为了儿子,她也不能耽搁太久。 郁暖走后,她身后的树旁起了寒风。 红黄相间的树叶簌簌抖动,一点点交织着垂落,剑刃被强韧可怖的力道直接嵌入青砖间,裂缝丝丝皲开,男人修长冰凉的手又将剑悠悠拔起,行云流水般套入剑鞘,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温柔笑了笑。 郁暖去了屋里,两个孩子正熟睡着。她看了看女儿,又给儿子掖了掖被角,轻吻了小孩柔嫩洁白的面颊。 儿子似乎醒了,喉咙里哼哧哼哧像只小猪,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懵懂而纯洁,好奇的滴溜溜瞧她,又伸手去啊啊够郁暖垂落的发丝,奶音稚嫩。 由于没有长奶牙,哈喇子都流下来,小宝宝不哭不闹,就是瞧着母亲咯咯笑。 郁暖怕他吵醒阿花妹妹,于是抱着哥哥出门,在外间娴熟的把他抱在怀里,慢慢柔缓的拍着背,轻轻叹气。 郁暖掂着哥哥在怀里,他咯咯直笑,哈喇子流在围兜兜上,而他娘亲则小声道:“娘亲很快便来寻你的。你不要难过,你和阿花妹妹娘亲都喜欢。” 她垂眸拧眉,不情不愿添了一句:“还要听父皇的话。” 86.第八十六章 郁暖脖颈上尽是细密的汗水,面颊晕红, 在凌乱的床铺上抱着他的脖颈, 眼眸润泽含着水汽, 支起身子对他说:“陛下, 您回了长安不准找野女人。” 陛下:“…………” 临别前夜, 本有意温存, 郁暖一夜都没来得及说几句正经话,现下一开口便非常搅兴。 陛下冷静道:“嗯。” 郁暖信他,但其实碍于原著里的戚皇这么多后宫,其实想想还是有点迷离的。 其实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吧?没道理他就完全没有收后宫的心想。 郁暖眯起眼, 戳戳他的面颊, 两根手指戳出一对酒窝,偏偏他这般无甚表情,看着她, 便显得非常可怕。 于是郁暖立即松了手,抱着被子起身撇撇嘴道:“甚么姐妹花小公主美貌清冷小道姑忠心耿耿小女仆……您最好不要想,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陛下:“…………” 他难得面色有些复杂,摸摸她深棕的长发, 把郁暖拉回怀里,慢慢教育道:“你也该长大了。” 郁暖一把拍开他的手, 凑近盯着他的眼睛, 眯起漂亮的杏眼道:“您是不是还喜欢大胸长腿的女人?或是野性难驯的?还是脸蛋清纯身材热辣的?” 他闭眼面色平淡, 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郁暖才哼一声, 从他怀里滚出来, 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道:“臭男人,讨厌你。”说着又闭眼不理他。 皇帝自然知道,郁暖并不是真的生气,她失了记忆后与从前并不全然相似,大多时候更不着调了,说话做事既软又温柔,礼仪各样都是闺秀中的标杆,也比原先还要惹人怜爱,只一颗心却跳脱得不成,全然不像是个正常女人。 叽叽喳喳能吵得他头疼。 有时明明像是在开玩笑,小姑娘的神情烂漫柔和得紧,看着他时却像是带了点考量认真,转眼又似天边的云絮,轻薄而捉摸不定,再抬眸时又是懒懒散散的软和模样,一身骨头都要酥掉了。 于是他也并不多搭理郁暖,若要哄她,其实皇帝也并非没有耐性,但他都能想象哄了几句之后,郁暖可能又要抓着他问甚么。 譬如这样: 如果是美貌的小道姑,您喜欢甚样的?姐妹花呢?喜欢长腿的多些,还是细腰的多些,姊妹两个长得一样,一个明艳一个清纯是不是更好?你欢喜肤白的多些,还是小麦肤色的多些呢?您觉得若是没有我在,后宫要收满多少个才算圆满?如果您有嫔妃,她们偶尔闹起来会不会有一点点烦心? 每个问题都像是在闲聊,语气软绵绵的带着散漫的笑意,话又特别多,但皇帝很清楚,每个问题都别有深意。 一旦回答错,她能十天半个月不搭理他。 上趟郁暖问他,自己有无变化,他没能夸在点上,也一日没被搭理。 她就是剔手指也懒得与他说话,没有摆脸色,也没有闹腾,就是不说话而已。 可见美丽的女人总有玲珑七窍心,即便这个小姑娘没有那么聪明,但考验她的男人时,仍能作天作地变化万千。 娶个年少天真的妻子,便只有这点不好。 她太鲜活了,年长的男人很难彻底理解她的喜好和小心思。 就好比她爱的那些话本子,没有逻辑也毫不动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比破铜烂铁还不如,但小姑娘就是能看得眼泪水滴滴答答流,这大概也是话本唯一的价值了。 成熟久经世事的男人,和涉世未深一派天真的小姑娘,有时总难以互相理解。 郁暖也不搭理他了,她一个人蜷着闭眼睡觉,忽而想起他明日就要走,她怎么也困不起。 她现下的心情很复杂,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罢,老公都要走了,她居然说话还这么无厘头。 你怎么这么话痨又这么傻啊阿暖! 她脑中乱糟糟的,但想了半天,却想起自己有事儿没做,于是腾一下起身扯着他,颠三倒四说道:“我、我要喝避子汤,您快叫人去准备,我都给忘了……” 今晚只一回,郁暖便不肯了,也累得有点糊涂,但想起几月前生产的痛苦,也一点都不想再怀孕。 况且她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宜孕育子嗣。 他只是合着眸,温和道:“不必特谓用,你暂时不会有孕。” 他说着便又不理她,像是睡着了。老东西装得可真像。 郁暖自然信他的话,但心中的惊讶也止不住。 她不知道是自己生活中的哪一个环节,决定了自己不会怀孕,但细细想来,还是有些骇人的。 郁暖出了冷汗,却也不晓得在害怕甚么。 事实上她喜欢上他开始,难道没这样的成算吗,若说她不晓得戚皇是怎样可怕的男人,怎么也说不过去,这理由听上去就很傻。 于是郁暖想通了,便不肯细思,只抛在脑后,自己蜷成一小团睡着了。 当晚,她仍是做了一个梦。似乎和以前梦见的没什么不同,仍叫她揪心昏沉,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 身边冰冷而空荡,他亦不在身边了。 问了周来运家的,郁暖方知他在今日寅时便已离开山庄。余姚山上虽有守军驻扎,却非是整个军队的本营,而他是个向来极端守时刻板的男人。 她坐在床边,有些发怔,长发披散在床铺间,衬得面色更是苍白。 郁暖本想着,早起还要问他一些事,可现在这样的事体却变得无限小,全然占领不住丁点心地儿。 她一下坐起来,对周来运家的轻声道:“他现下到了哪里?” 周来运家的道:“这个时候,您再梳洗也赶不上了,不若用了早膳再歇息一会子,等晌午的时候……” 郁暖却道:“我......只远远的瞧一眼。” 周来运家的明白过来,于是点头,给她很简略的梳了妆,便带着郁暖去了山顶的无像寺,那儿有一处高塔,虽不能俯瞰丰都,却能隐约见到城门。 或许缘分足够,她的姑娘还能瞧见队伍的末尾。 郁暖没什么难过的,但只是有些惆怅。 她提着素色的裙摆上塔顶时,恰好又开始落绵绵细雨,郁暖只得撑着伞在塔上瞧,素色的衣袂在雨中微拂。 其实她甚么也看不见,能见到的只是隐约的一道,但也止不住心头的痒意,又鼻头酸酸的要落泪。 皇帝下巡离开时是不容许百姓围看的,故而那条大道四周萧条而整肃,只有附近住着的百姓能悄悄把窗棱开条缝隙,一睹皇帝下巡的长队,后面黑甲的兵士一直绵延至丰都长街的尾端,却从头到尾军纪端整分毫不乱。 郁暖裹着厚厚的斗篷,抱着暖炉垂下眼眸,看着远方新月湖中因为落雨而四起的烟波。 陛下离去前那几日,也不曾责怪她不懂事。 男人只是把她抱在腿上,一句句温声叮嘱她要好生用药,不能睡得太夜,捏着她的手腕碰碰胸口,抵着她的额头问我们阿暖还疼不疼。 接着他哄她睡下,才复起身批折子,皇帝每日都没有空闲和歇息,却并不露出多少疲惫。 但郁暖却知道,他这样的一国之君,日子过得丁点都不轻松。和心爱的女人谈情说爱的时间都要硬挤,根本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有空闲。 待到全然瞧不见了,已是半个时辰以后,郁暖一直站在那儿,直到整座丰都都漾起浩渺的烟波,远方白蒙蒙的云雾缭绕起来,她才收了伞,一步步向高塔下走。 离去前又见到那位老僧,郁暖只是远远的双手合十,却没有再上前说甚么的心情。 只感业大师却走上前,对她合十道:“女施主又至无像寺,老衲见您神色忧虑彷徨,不知能否为您一解其惑?” 郁暖看着他,微笑着轻声道:“方丈是尘世外之人,我身处红尘之中,我的困惑,您无法解答。” 方丈却捋着花白的胡须,缓缓摇头道:“此言差矣,佛法能通融万物,能解万惑,这也是我佛缘何精奥之处。” 郁暖想了想,只是挑出一样烦恼,说道:“如果因为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而耗费心力,让它成为我的心结,并且疏远了本该极重要的人,又要怎么办?” 方丈叹一声,缓缓道:“佛法有云,诸法因缘生。一切是非纠葛皆因彼端缘起,故而老衲认为,虚无缥缈的只是您眼见,实则根实而凝。老衲无可解,一切也只看缘法尔。” 郁暖莞尔一笑,对老和尚俯身礼过,转身离去。 方丈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参考性,太玄的解释往往没什么代入感。但细细思索来,却觉得也没错。 她内心的恐惧,定然有所依据,即便梦境不是真的,她也需要厘清干系。 不然很有可能,只会给旁人和自己,都带来痛楚罢了。 她蜷着腿躺在帐内,闭着眼却不曾真儿个睡着,心头一点点煎熬着,血肉被勺子刮走了,只余下最本真的那颗心在脉脉跳动。 她真的做对了么? 很多事,陛下都不会说,故而她也不懂得,皇帝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 他年少时便孤傲不可一世,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停顿,故而他只会向前走,即便心口鲜血淋漓千疮百孔,也只会迎着朔风向前,面色平淡的负隅独行。 这是为皇者的宿命,所为所行,皆不与心相衬。 即便是最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使他哪怕有一日,放弃朝政和国事。 但郁暖偶尔,也只想让他轻松一些,不必总是操心那么多。她也想哄他开心,为他解乏。 而不是,一味的烦扰他。 但梦境却那么真实,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实在无法解释。 她更不甘愿被他彻底禁锢掌控,而他对于很多事的表现,也太过平淡,或许内心是有看法的,却让郁暖觉得大多数事情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 她也隐秘的想要……让戚皇低头,让他认输。 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矛盾,可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并不多聪明,也并不果决,更算不得善良美好。 她只想过平淡悠闲的日子,撂开所有的烦恼,一切悲伤都不用经心,和自己爱的人饮月对酌,闲聊家事。 但却没有任何法子。 身边只剩下阿花妹妹,小小的一团窝在襁褓里头睡得香甜,颊边是一团淡淡的红晕。 郁暖亲吻了女儿的小脸,对着雨中的黑夜慢慢独酌,静静的厘清思绪。 她越吃酒,便越发清明起来。 郁暖一边想着,边有些醉醺醺的打开长窗,外头的寒雨下得很大,有风混乱的挂过她的长发,而她的衣袖在风中鼓鼓飘起,些微的雨露撒上她的鼻尖和眼睫,郁暖清醒了很多,慢慢睁开眼。 心中一片了然。 她或许做不到抵抗他。 但她却能缩进自己的蜗牛壳里,哪儿也不去呀。 无论是征服他的欲望,还是摆脱噩梦的决心。 这些都使得她必须沉稳下来,在这个地方稍稍休憩一番。看清他,也看清自己。 隔日郁暖从床上起身,边梳洗边叫来奶母,对着铜镜看自己的长发慢慢堆叠,柔声问着有关阿花妹妹的事体,譬如睡得香不香甜,昨夜醒了几趟,进了多少奶。 更多的她也没问。 这样的人家,就连公主排泄的东西都要保存好,再一趟趟交给大夫分辨情况,郁暖全然无须担忧,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有人操心,可她却忍不住要亲自问过一些的。 用了早膳,郁暖没去阿花妹妹的屋子逗她,只是找来了周来运,吩咐他把没整理的物件皆规整好。 其余的早就整理好了,只那些古董名画,还有各色金银珠宝,皆是江南官员和富户孝敬陛下的,倒不存旁的想头,有些甚至只是认为,能把礼送到皇帝手头,也是件荣幸的事体。 除了些书籍和值得参考的古卷,皇帝全都给了郁暖,眼皮都没掀一下,不说看不上,瞧都没瞧。 倒是郁暖还拿着一长串单子,坐在他书房的榻上,跪着爬在窗棱上一页页好奇的翻看。 翻了半页她没怎么看懂,一样东西的名称都有十几个字儿。她有点懵,接着也丢在一旁了。 如果非要给她,就拿去给阿花妹妹当嫁妆好啦,故而原先也不曾动过分毫。 可是现下不同,她忽然想在江南住的久一些。 周来运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长相干净普通些,也并不常路面,但的的确确是余姚山庄的管事,一应的会客和每日采买以及奴仆的择选,还有更多主子不关心的事体,皆是他作的分辨。 郁暖也很少听周来运家的提起过她丈夫,偶尔两人见面,也只是点头对目,并不多言。 周来运非常习惯这位女主子的脾性了,事实上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他虽一眼没见,但也晓得这位是个脑筋古怪的主儿,虽则看似恪守礼仪,但事实上就论她给每只猫咪都添屋子,再有几十号专门的奴仆侍候猫咪的想头,却实在不太寻常。 故而郁暖忽然又叫把原先懒得瞧的物件都整理了,他也并不觉得分毫奇怪。 郁暖又添上一句:“舍出小半来,拿去布施罢。” 有了孩子,她也想要积些德,虽说这事儿虚无缥缈的,但总是安心甚好。 周来运家的行礼念是。 但其实女主子对金银没有概念,那些金银古董,舍一小半去布施,也是件大事儿了,整个江南近年也没灾没害,这些钱都做薄粥搭长棚,却不知要布施到哪一年去。 周来运的动作很麻溜,主子说的甚,他一字不落的稳妥办圆,花费了些人手,连半日都不用便成了,也不过是花了一些银子,便在余姚山下搭了长棚,穷人们领白面还能得些铜钱,即便丰都富庶,但郁暖的手笔仍很阔绰了。 长棚搭在那里,为的便是女主子在山上便能瞧见。 于是郁暖给阿花妹妹戴了兜帽,抱着她在楼阁上往下瞧。余姚山不在丰都中心,也不近贫民窟,她不晓得周来运使了甚么法子,才把事办得这样妥当,来领钱财布施的人这样多,却叫郁暖有些微讶。 事实上,她来到《为皇》的世界,其实对于很多事都没有概念。 因为被人保护的很好,所以也不懂得柴米油盐绫罗绸缎的贵重,多数时候只有皇帝捧出很多新奇的玩意儿讨好郁暖,他不拿那些当回事,郁暖也便不太有感觉。 又如何知晓,自己到底花了多少钱布施,那么些前均摊下来,不是个小数目。 妹妹刚出生没几月,在郁暖怀里包的像只小粽子,一双黑曜似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奇瞧着外头的景致,小肉手扭来扭去,奶声奶气要从襁褓里挣出来,一心只想吃手手。 然而发现她娘裹太紧,于是就眨巴着眼睛放弃了。 郁暖亲吻妹妹的小脸,又引得妹妹一眨不眨的瞧着她。 小母亲笑着在阿花脸上连亲几下,新生儿的肌肤太娇嫩,于是惹得小宝宝扁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郁暖又拿出金铃铛来逗她,阿花妹妹又滴溜溜瞧着铃铛去了,张着嫩嫩的小口,啊啊几声表示满意,哈喇子流在围兜兜上也不害臊。 小宝宝不能经常受风,于是她便使人把孩子抱下去。 郁暖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景象,虽则不甚清晰,却还是有些安慰。 她从前不知如何才能使心情宁静,现下却觉得,或许做些善事,也能令自己开心一些,不必总想着男女之情。 这样的日子,一连便是小半年。 她和陛下时常通信,但有时他处理国事繁忙,也时常小半月没有回信。 郁暖也不急,只是一个人在江南养着孩子,偶尔去无像寺听人解佛经,半听不懂,但偶尔也能听懂一些。 即便是皮毛一般的佛理,也能让她思索良久。 到了春日里,郁暖便抱着阿花妹妹去新月湖游船。 陛下不在的时候,新月湖郁暖从不拘束旁人泛舟,虽则每趟她出游时,周来运家的都会问她,要不要封了整片湖泊,郁暖却摇一摇头。 她不是戚皇,倒不是觉得多么过分,只是不认为有什么必要。 这般做有些太霸道了,不是她习惯的准则。 阿花妹妹现下会奶声奶气的叫娘了,郁暖又教她说父皇,可是妹妹不太会说这样复杂的,于是便只教了怎么叫爹爹。 远处有一条画舫经过,那是江南丰都的贵女,有几个在二楼探头,好奇的瞧着郁暖这头。郁暖听见那头传来清凌凌的笑声,便也露出一些笑意。 余姚山边的新月湖虽没有封锁,但寻常人家却很少来,因为在这块区域特谓山清水秀,权贵人家来的多些,未免得罪,便少有普通人家来这儿泛舟的。 忽然,远方有“扑通”一声,溅起一朵水花,周来运家的在前头皱眉,走进里头对郁暖轻声道:“有人落水了。” 郁暖正在画舫里认真的教妹妹学父皇,可是怎么叫,妹妹都只会道:“户昂……喝户……” 郁暖:“…………” 她道:“撑进些瞧瞧,若他们不能救,免不了咱们的人要施援的。” 忽然有人落水,若是她们没有配备合适的人手,在湖心水深处或许不得救,那便是一条性命。 船向那处靠拢,郁暖画舫上懂武的婢子也跳下河。她只能听到那处一片慌乱,在惊呼声中,郁暖的婢女仰托着落水女孩的脖颈,把她救上了画舫。 那女孩倒也顽强,并未昏迷不醒,喂了几颗药,又清了胸腹的水后便悠悠转醒。 画舫不大,郁暖让周来运家的抱着阿花,又命令道:“让她们的船停一停,把这位姑娘送回去罢。” 那姑娘面色忧虑苍白,抬起的杏眼柔弱可怜,披着毛毯打寒颤,却只是勉强的笑了笑。 郁暖看得出,应当发生了甚么事体。但她实在没法管这些,便没有理会。 等两艘船都靠岸了,郁暖才叫人把那女子给抬回去,并未出面。 那艘船上的贵女却下来几个,言道是那姑娘的家人,特来感谢郁暖。 听着像是来感谢,却更像是在打探她,毕竟方才郁暖手下的人把他们的船叫停,语气并没有多恭敬。 由于郁暖碍着她们的事体,又多了几分不爽快。 郁暖太懒散,只是在画舫里撩开一道帘子,缓慢悠静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几位姑娘请回罢。” 其中一个姑娘清声道:“你救了我妹妹,钟家自有厚赏,还请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儿,也好让我备些礼儿去。” 郁暖听到钟家,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旧的江南总督被砍头,家人流放西南,而钟氏一族仿佛有位继任的总督。 她不想理会这些,便使周来运家的出去处理。 于是周来运家的便下了画舫,对几位贵女一礼,微笑道:“我家夫人住在余姚山上,您若想送礼,通报一声便成。” 其中一位年纪轻些的,还待再皱眉分说,领头的贵女却蹙眉发怔道:“就是河岸边的余姚山?” 周来运家的点头道:“是。”语声分明含笑。 领头的钟姑娘一怔,思索几遍,又看周来运家的气度持重,心中更定。 她咬牙带头跪了下来,低着头颤着声恭敬道:“是臣女不识夫人,叨扰了夫人清闲,谢礼隔日定会由臣女的母亲亲自送来。” 周来运家的明白主子心性,更遑论主子是甚么身份,更不是她们能搭上线的。送个谢礼也不晓得谁沾光了。 于是她只道:“不必了,姑娘有这份心便好,我们主子爱清闲,也望您理解。” 她话中有话,更是意指她们方才行为有失礼节,扰了主人的清净。 那位钟姑娘一并受了,凡事皆恭敬应着。 想她父亲继任来,丰都一向是她这位嫡长女横着走的地儿,哪会有这般情形呢? 待她们被劝离了,一旁的两个女孩才轻声道:“钟大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贵妇人是谁?” 方才那贵妇人并未出面,纤白的手撩了帘子,嗓音清丽端庄,其余可都是仆从来接待。 除了钟姑娘外的两位,可都不晓得什么人这么大派头,连总督的嫡长女都能这般不在意。 钟姑娘哪能说这个? 也只是她身份特殊些,才从爹爹那头听闻了些,皇后殿下住在余姚山的事体,旁人不知,但总督却晓得。 这般,为的便是能叫皇后殿下清净些,不受叨扰,能时刻照应着,外人不知为何无像寺现下都不开山门,可钟大姑娘却有些清楚。 是以,钟姑娘只是苍白着脸,轻声道:“是位咱们都惹不起的贵人。” 另一位粉裙的贵女不解道:“钟大姐姐是丰都头一份尊贵,谁能教您惹不起呀?这女子难不成还能是......” 话没说完,却被钟大姑娘打断:“即便是她未嫁时的身份,也不是我们能攀上的。” 语中的意思便是,嫁人了更高攀不上。 她这么一说,其余两人皆面色一白。 那可是甚么身份啊,难不成是长安那头的人?听着便高高在上的骇人。 先头还以为是哪家的外室,一艘画舫不算气派,有些古朴普通的样子,在湖泊上毫不起眼,却不曾想是个这般大人物。 连钟大姑娘都这么说,可见小画舫上的那位夫人身份太过贵重,起码要比江南总督夫人厉害许多。 但钟二姑娘掉下水,却是她们…… 其中一位咬唇,慢慢道:“那这位贵人,应当不会过问那事儿罢?” 钟大姑娘摇头道:“我也不知,但这位夫人应当不喜张扬,甚至对这件事没有看法。”不然也不会救了人,便将人立即送回,一句话也没有问询。 郁暖是不晓得她们的看法,只是有些倦怠起来。 那家人姓钟,那落水的姑娘便是钟家的庶女。原著里她还记得,这位庶出姑娘后头还入了宫,但阴差阳错的,时间线或许紊乱了,故而陛下没有遇见这个女人。 郁暖想了想,便意兴阑珊的下了船,回到庄子里后,便给皇帝写信去了。 她也没提到这日遇见的钟家姑娘,只是告诉他,阿花会叫爹爹了,又叙述了一些她的日常。用词清浅而婉约,仿佛自己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每趟陛下回信,总是很简略,郁暖也估计他的日常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是忍不住想象一下,心痒得很了,便有些恼他。 再思索一下,左不过就是那些,她更关心儿子些。 信刚送出,郁暖便收到了一则消息,是周来运家的在她用点心时告诉她的。 陛下对喀舍尔用兵了。 郁暖有些惊讶,比原著里的时间线更早,却不知她不记得的这些时日,那位缃平公主有无下降喀舍尔草原。 攻打喀舍尔,实则也是为了能巩固整张版图,内忧外患早晚要解除,但不成想却在西南封地之前。郁暖不晓得,这样的顺序变化,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或是说,陛下这么做是为了甚么。 仿佛无论怎么做,最后去除的都是极北颚族,如果他先取喀舍尔,那么目的又在于哪里? 郁暖认为,必须有一个原因,是她并不知晓的。 想了想,她觉得和自己大概没关系,于是便也不曾烦扰。 她知道,如果是戚皇陛下,做甚么事体都是有条不紊,极有理性和逻辑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没什么好担忧的。 郁暖偶尔听闻这些政事,也会心生一些仰慕之情,他比原著里隔着纸张看见的更动人心弦。 这样的男人,更叫一个女人心痒而欲要征服。 她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征服是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想让他在某一日能够对她真正敞开心扉,而不是凡事都神秘莫测,让她只知果而不晓因。 郁暖妄图用距离和时间的渺远差距,让他们都想明白自己的心。 但她却发觉,陛下仿佛并不心急。 这个男人,就连回信都是冷静而慢条斯理的,就像是打报告一样,一条一条对仗工整,对儿子的描述也是那样,不知背后存着甚么感情。 便让郁暖觉得,时间和距离的差距,只是给她带来了煎熬,却并非是皇帝。 她觉得这样回去,是一件非常丢面子的事体。 然而并不等郁暖再思索她下一步该怎么办,又有一道信件传入余姚山庄。 她的母亲南华郡主得了重病,需要郁暖归去侍疾病,信中说,郡主身子一向不算好,思女成疾,春寒料峭时最易得病,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如今都烧起来了,整个人都糊涂得不成了。眼角皱纹憔悴深刻,她昏迷中却还念着女儿的名字。 郁暖看着信纸久久不言。 她知道自己不记得了。 但听到这里,却仍有些难过。 说不清是为了甚,但听到南华郡主病成这般,郁暖仍是有些想要……回去看看她。 在这个时代,一场风寒或许便能要了人的命。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隐有哀愁蒙上心口。 而她从来没有过母亲,自小便是孤儿,若有一个女人以母亲的身份诚心待她,那她一定也会孺慕至诚。 她想,或许之前,自己与南华郡主很好很好。 郁暖没有过多的纠结,还是准备回长安了。 可是当她说与周来运家的听,忠心的仆从却皱了眉,轻声道:“夫人,这可不成,您踏入长安城陛下怎会发现不了啊……” 郁暖思索一下,便笑了笑道:“那你代我去罢。” 她没想好怎么面对皇帝,见到他一时想起噩梦,一时又觉得他高深难测,自己也要被他玩弄于鼓掌。 这个当口,见面不好。 于是隔日,周来运家的便轻装上阵,乘着马车远赴长安了。 她一行总共带了三两马车,其中两辆都是江南特产,而郁暖和阿花妹妹便坐在第二辆,穿着朴素的衣裳扮作奴仆。 郁暖仍有些忐忑。 她赌的便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陛下即便知道她回来,也不会强迫她。 所以只要她作出不想见他的模样,他那样绅士温柔的男人,一定不会勉强。 他在郁暖心中的形象很矛盾,但至少在她上余姚山后遇见他,他就是这样温和着纵容她的,更像个长辈般行事克制,极有原则。 周来运家的也只是叹气,依着郁暖的想法去做。 事实上,她和郁暖都明白,只要她从余姚山下来,她的动向都会被禀报给陛下。 但自家姑娘这般,也不知是有恃无恐,吃定陛下宠她,肯陪她游戏,还是真的不懂得了。 因着南华郡主的病,郁暖中途都不曾停歇多少时候,她只想快些归长安去,看看南华郡主是否有事,或是……即便是最坏的打算,她也得回去。 城门口不曾遇到几何盘查,郁暖的路引很硬,盘查的人甚至不敢详查,便放了行。 忠国公府距离皇城很近,从城门口归去还要一段时日,郁暖便抱着阿花妹妹,自己也苍白着脸打瞌睡。 这几日来的颠簸,都叫她疲惫不已,虽还是按时吃药,但郁暖自己也知晓,心口的疾病一直困扰着她,从未消散过。 她睡了一会儿,才到忠国公府门口。 周来运家的下了马车,亲自去与守门者分说,由于她的身份是家仆,便从侧门进入。 郁暖一下车,便跟着周来运家的,抱着阿花妹妹去南华郡主的正院。 她抱着个孩子,又没有修饰容颜,遇见她的仆从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恭敬行礼。 偏郁暖并没有感觉似的,着一身奴仆衣裳垂着眸。 当郁暖问起南华郡主身边的丫鬟,有关她娘亲身子的事体,那丫鬟却叹着气道:“大小姐,夫人不好了,身子一日譬如一日沉些,药也用不进,饭也吃不牢,心心念念着您呐!那可真是盼得海枯石烂……那可可真是……” 这丫鬟边说着,还挤出泪花儿来,那袖管擦着眼角,胸口起起伏伏,看着快要歇气儿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郁暖认真觉得,有些浮夸,很迷离。 但她认为这也很正常,毕竟主子病了,侍候的丫鬟难过也算是忠心。 郁暖跟着周来运家的进了主屋,刚一踏入,便见朦胧的纱帐间,有一道人影儿。 87.第八十七章 郁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垂下眸, 一步步慢慢的朝着纱帐的方向走。 她心中没来由的, 有些愧疚和不安。 纱帐里的女人轻咳了一声, 沙哑着嗓音问道:“可是翠枝?给我倒些水来……” 因着郁暖进去了, 故而便没有另外侍候的人, 故而郁暖便亲自撩了袖管, 给女人斟了一杯茶。 纱帐有三层,具是逶迤在地上,郁暖小心翼翼的护着茶杯,越是到里头, 药味便越是浓郁些。 不知为何, 其实她自己也很熟悉这样的味道,仿佛一室的药香味实在很寻常。 郁暖轻声道:“您的……茶来了。” 她说着撩开帘子,便见一个素色衣裳的女人规整躺在锦被间, 长发披散着,只侧着身子并不理会她。 郁暖却又听见女人意兴阑珊的道:“摆在一边儿去罢,茶凉了不好喝。” 她摸了摸,很认真的道:“没凉啊。” 女人转过身来, 因为生病而有些憔悴的眉眼静静看着郁暖,就连呼吸也有些颤抖起来:“人走了, 茶也凉了。” 郁暖一时间, 也不知怎么说话。 她只是低下头, 把茶杯放在了一边。 南华郡主笑了笑, 对她慢慢道:“扶我起身罢。” 她伸出的手有些消瘦, 被郁暖拉着起身时仿佛有点吃力。 郁暖看着她,心里也知道,南华郡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呢? 于是郁暖干脆些,选择坦诚,对南华郡主道:“……我回来了。” 她原本想要叫母亲,但南华郡主是郁大小姐的母亲,郁暖不认为自己完全是郁大小姐,故而不敢认这重身份。 她只觉得这样叫母亲,有些难以启齿。 南华郡主叹息着摇头,缓慢道:“给我洗漱罢。” 郁暖有些惊讶,她也不晓得为何南华郡主竟可以这般自然,难道也不问问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甚么,还有更多更多可以问的话,郡主却从没说出口了。 郁暖没有服侍过人,但却见过丫鬟们是怎么做的,故而也并不显得多么生疏,但的确也不如何熟稔。 她服侍得并不好,南华郡主看着女儿,垂着眼眸,微微一叹。 郁暖服侍着她,南华郡主才问道:“怎么想到要归来的?” 她母亲道:“不是在江南住着,近年也不打算回来了么?” 南华郡主的语气里并无多少责备,甚至平和而沧桑。 只像是又见到了离家多年的女儿,无限感慨藏于心,终究只问了一句最普通的话。 郁暖站在光影里,看着纱帐到一角,轻声道:“听闻您病了,我便回来瞧瞧。” 事实上,南华郡主也不曾病的多严重,只是旧疾犯了,头疼脑热的在所不免,但她也明白,这些话是不能和女儿说的。 这么些日子里,她也听闻郁暖诞下皇子公主的事体,却始终没法见到女儿,也不晓当年的事体到底是为何发生。 前些日子女婿归来瞧她,只说起郁暖脾性倔,梗着脖子不想回长安。 忠国公和郁成朗对着女婿,从没几分家人的模样,大多时候还是敬畏又恭顺的,南华郡主却还坦然。 陛下的原话是这样的:“阿暖年轻,贪玩也属寻常,岳母不必心焦。朕亦盼她能早日舒去郁结,回到朕身边。” 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缓,甚至平易近人至极。 南华郡主却听出,陛下虽似只在叙述自己担忧和纵容,但就“贪玩”和“郁结”而言,分明颇有深意。 况且陛下唇边还有点似是而非的笑意,故而南华郡主更不敢大意。 于是燕明珠才道:“陛下,臣妇只觉江南无甚好的,到底比不得长安人手充沛,阿暖身子又不好,到时……说句不好听的,若又起了从前的心疾该如何是好?也无人陪着她。” “只臣妇自未嫁时便对她管教无方,纵得她当了母亲仍不懂事,既是一国之母,就不能久居江南。她身子弱,激不得,不若就由臣妇把孩子哄回来,咱们再另行准备。” 她言辞恳切认真,又愿自己主动把女儿诱回来,如是陛下便能哄得佳人心肝颤,抱得美人归,谈情说爱哄老婆时也不必落下把柄,正是上乘良策。 到底,叫阿暖再作下去可怎么好? 南华郡主一向认为,男人都要吊着虐着才忠心。 但陛下又不是忠国公,即便吃那套,也是小来来,若矫情大发了,皇帝说不得命人把阿暖绑回长安,逼着她回宫一心一意安分当她的中宫皇后。 为了孩子好,还是把她乖乖哄回来罢。 陛下果然温和笑了笑,对于她大胆的谋划,捻着佛珠慢慢道:“岳母果真女中豪杰。” 可见是皇帝这样冷情克制的男人,动情时仍是很不讲道理。 她的乖暖还这么小啊! 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啊,怎么有这种男人! 江南好,风景好,养生好! 她的阿暖呆个半年又怎么了? 男人的劣根性,馋得您哟! 想是这般想,南华郡主吃着酒,却和陛下碰杯含笑道:“哪里,还是陛下您宠着咱们姑娘,臣妇感激还来不及。” 一旁的郁成朗和忠国公默默无言。 郁成朗是认为,妹妹不容易,还是不要卖妹妹了。 忠国公是认为老婆更可怕了,和陛下对酌的姿势都豪迈霸气的紧,回房肯定又要骂他废物点心,连陛下想什么都看不懂。 南华郡主这头思绪万千,看着女儿却觉有些难过。 郁暖只是笑了笑,给她喂了些茶水点心,中间也不知说什么,故而便沉默居多。 南华郡主也不知为何,阿暖的性子会有这样的转变。 从前也不是最软和,但长辈讲的话,她都认真听进去,遇到事也懂得妥协,可现下却不同,这孩子有本事吊着陛下,恃宠而骄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她也并非不想见女儿,只是碍于身份,她就连送信给女儿都没有途径,而这小白眼狼也不曾央陛下使她见见娘家人。 陛下不提,以南华郡主的谨慎,便也不会多言。 因为她知道,陛下思虑各样都很周全,尤其是在阿暖的事体上,既是周全,便不会真的无意落下这样事……更有些偏执过深。 郡主只好叹口气,每隔一日吃斋念佛,夜里也要捡佛豆,只祈求女儿安康,偶尔也去女儿从前住的闺房歇息。 这个女人想的很多,却很少嘴上挂着女儿,大多时候都很平静,少了女儿的日常仍是风风火火。 教儿子骂丈夫怼无耻贵妇一样不落。 只是在深夜里,彻心彻骨的酸疼无奈。 把阿暖诱回来,是依照女婿的心思,但也是她一直极为期盼的事体。 而懂得揣摩圣意的人,往往更成功些,尽管南华郡主是个女人,但却比很多男人都聪慧。故而陛下用忠国公府做任何事,大多都很顺心。 郁暖先头把女儿扔外头了,现下却有些想念,如是便走了点神,猝不及防南华郡主倒是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咳,满眼都泛着红血丝,倒一下把郁暖给吓了一跳。 她立即起身,又给母亲倒了杯温水,服侍她一口口吃下了,才听南华郡主嘶哑道:“孩子,娘亲这是……命不久矣,娘走后,你一定要安生过日子,不要叫娘担心。” 郁暖有些发愣,倒是眼圈红了。她原以为,南华郡主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病重的,可现下郡主自己都这样说了,或许……是真的支持不住了。 她也不知自己怎了,就是心里难过。 郁暖垂下眼睫,带着些颤音道:“怎么会呢,您方才还起的了身的……” 然而郁暖分明却看见,南华郡主摊开来的一方帕子上,又隐约的血迹。 燕明珠看着女儿,露出慈爱的微笑。 南华郡主叹气,又躺会纱帐里,屋里的药味经久不散,她的声音沙哑而隐约:“你既归来了,你兄长和原姑娘的昏礼便不得再拖。该筹备的,我都筹备过了……你兄长先头只说,阿暖若有事,他也没脸这么快就成婚啊,即便你原姐姐家里催着,他也是不肯的。” 郁暖也没想到,这事儿竟这么大,她不回来,自己清净了,却叫许多人都不好受,于是便有些羞愧。 郁暖拉着南华郡主道:“我、我会去求陛下,让他请最好的大夫医治您,您千万不要放弃……我还带了阿花妹妹回来,她也想喊您一声外祖母呢。” 南华郡主没想到,郁暖还带了外孙女回来。 可是之前都没人和她说啊! 然而孩子还小,带进病人的屋子十分不妥当。 南华郡主想了想,立即有气无力道:“我之前一直拖着,也没好意思叫人同陛下说……听闻陛下身边有位神医,专能治我这咳血之症的,如今你来了,便替我求求陛下。” 郁暖不敢纠结,立即起身道:“我立即就去宫里,去叫他救救您。” 郁暖的逻辑很简单,人命大过天,她即便想和陛下掰扯清楚他是不是太偏执太吓人不给她自由这样的问题,还是要靠边放的。 然而问题来了,她怎么去皇宫啊,皇宫不是她想去,想去就能去的啊。 于是郁暖就很认真的扯来周来运家的,对她道:“你与陛下说说母亲的情况,让他拨个可靠的太医来给母亲诊断。” 她知道他们都是陛下的人,没道理联系不了。而且这事儿也轮不到她出面,直接叫御医来便是。 疑难杂症,多看看好大夫,说不得便有解。 周来运家的身为干练尽职小秘书,很快便向上打听到,陛下今日傍晚会在瑞安庄湖心宴客,一整日都排得很满,更遑论现下都已是后半日,送上的信件若非是朝政大事,都得放在后日午后才能有空闲查看。 郁暖听了便有些面无表情起来。 这就是他十天半个月不回信件的理由?还后日午时才有空看...... 怎么有这种男人?说好的谈恋爱呢?一月前的信现在都没回,问他一句儿子最近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日常进甚么,他就回个“他甚好”。 其余都在说他自己。 好什么啊好?! 于是郁暖便道:“收拾收拾,我要去瑞安庄。” 周来运家的便劝她:“夫人的病也非是一日两日了,好的大夫也尽请过,况且夫人歇得早些,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郁暖认为这不可以。 要治肯定得趁早啊,方才南华郡主咳血那般憔悴样,叫人怎么能再等两日,这不得急死人么?! 尽管她之前一心逃避,而且非常恼他国事繁忙,但其实也没法和他闹这些。 她现下却想凑上去寻他,不但寻他,或许还得态度软和些,那才是求人的态度。 但不求却于心不安,南华郡主是活生生的人。 故而郁暖并不犹豫。 周来运家的又追上去,快步道:“我的姑娘,陛下宴大臣的地儿您进不去,若是白跑一趟还累着了,岂不……” 郁暖顿了顿脚步,慢慢道:“我会见不着我夫君?” 周来运家的:“…………?” 郁暖难得软绵绵哼一声,穿着仆从的衣裳毫不自知,尾巴也能翘上天:“咱们抱上阿花妹妹见父皇去,我可得扯着他呢。” 阿花妹妹被郁暖抱在怀里,葡萄似的眼睛睁大了,奶声奶气学道:“户网......扑杭......扑扑扑昂......”一围兜兜都是口水。 郁暖用袖管擦擦自己的脸,睁着杏眼认真对女儿道:“太好听了,咱们乖宝宝要对着爹爹的脸多说几遍......” 阿花妹妹半听不懂,皱着包子脸:“扑扑......皇!” 88.第八十八章 郁暖还没上马车,后头便有小丫鬟快步抱来一个小巧的锦盒。 周来运家的捧了盒子, 才微微笑道:“夫人, 您或许不记得了, 但瑞安庄不是那么好入的, 更遑论是湖心小楼了。您带着锦盒里的物件, 咱们自然能一路通行无阻。” 郁暖慢慢打开了盒盖, 里头躺着的是一枚盾形玉佩,雕锋古朴大气,刻着铭文的一端浑厚雅重,另一端却薄而润泽。 她坐在马车上, 让周来运家的抱了阿花妹妹, 捏着玉佩静静思索。 郁暖终于问道:“这块玉佩,是为何物……?” 周来运家的笑着道:“陛下曾常将此玉佩于身侧,但您头一回与陛下成亲时, 便赐给您了。只是您当年不晓陛下身份,故而从不屑佩戴此物,甚至还把它埋在土里……” 她说着,端视郁暖的面容。 郁暖面容还是苍白又漂亮的, 玉佩被她捏在指间,在光晕下衬得纤指如玉。 她声音很轻软, 柔声道:“这样啊……”可是眸光却有些恍惚而涣散。 捏过玉佩的时候, 她仿佛想起了一些事情。 但都是很简略的片段, 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人的面孔。 大脑混乱中, 千丝万缕的红线结成喜房的样子, 嵌着大块宝石的匕首掉落在地上,鲜血滴答落下,也绽在她心头。 她被人抱在怀里,下颌苍白而柔弱,因哭泣而皱起,而那人似乎漫不经心的低笑着,冷眼逗弄她,使她愈发崩溃的流泪,却以至柔亲吻她。 接着又是新婚的清晨,她看见桌案上的玉佩,静静安放着,心中是难以置信的愕然。 仿佛它不该出现在那里。 画面消散,露出更深的昏黄,她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捏出信中附的玉佩,心中早已麻木不觉惊。 纤手端着酒樽,将酒液一饮而尽,琥珀色的美酒顺着完好优美的天鹅颈蜿蜒而下,落入素色领口里,她慢慢擦拭着唇角,对着铜镜梳妆,眉宇间韵味忧愁,却仿佛要与甚么人幽会。 周来运家的有些被她吓到了,只是轻声道:“夫人……” 她怀中的阿花妹妹奶声奶气:“娘……” 郁暖笑了笑,只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这枚玉佩很好看。” 原著中,这枚玉佩是瑞安庄的令钥,凭着它不仅仅能畅通无阻,即便一把火将这座名满天下,且权贵皆艳羡攀附的庄子烧了,也无人敢置喙。 有谁能想到,瑞安庄的主人,或许在很多年前就换了。 她有些想吐槽陛下。 做好事不留名算什么? 如果她是男人,送女人东西时,一定写的明明白白,让她感激涕零臣服在帝王衮服之下。 “呵!整座瑞安庄都是你的!喜不喜欢,嗯?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然后邪魅一笑。 脑补一下又觉得很尴尬。 她从没见陛下那样笑过,说这种话就更不可能了。嗯……或许下次能逼他在床笫间说?还是算了…… 郁暖拿着玉佩,慢慢道:“来福。” 周来运家的:“……??”来福哪位? 郁暖道:“我要把瑞安庄烧了,是不是很有趣?”她偏过头,柔顺的发丝垂落,杏眼干净而纯真。 周来运家的颇为无言:“这…………” 她露出很有耐心的微笑:“您欢喜就好。” 郁暖百无聊赖,柔柔委屈道:“算了,你的反应一点都没意思。” 她烂漫的没有一点恶意,真的只是随口乱讲,周来运家的只能无奈一瞬。 周来运家的发现一件事。 从前罢,即便心里再有古怪的想头,姑娘嘴上从来不肯承认,她夫君看破她无厘头,但也自来不说甚么,只任由她把自个儿憋的优雅端庄。 而越是憋着,他们夫妻相处时,便越叫外人瞧着暧昧奇怪。 仿佛一直隔着层纱,从没被捅破。 想来,陛下应该喜欢……姑娘从前清冷端庄的样子罢? 于是好心的仆从,便认真提醒自家姑娘:“姑娘,奴婢听闻,陛下更欣赏端庄少言的女子,自然您这样也好,但咱们得稍稍收敛些……” 这样的话尚且轮不到一个奴婢来说,但周来运家的话痨的毛病又犯了。她的主上一直都是陛下没错,但就连陛下都为着姑娘后头老妈子似的操心,她多舌几句也是本能。 郁暖皱眉,道:“真的吗?” 周来运家的严肃道:“奴婢诚不欺您。” 郁暖托腮,慢悠悠和软道:“哦……我更欢喜开朗爱笑的男人,到时你替我同他说说,叫他改正,不成那般我再不喜欢他,立即和离改嫁可好?” 周来运家的:“…………” 哎哟喂小祖宗这话不敢说阿弥陀佛! 她觉得,自己主子自从归来,恍若被下了降头。 虽说罢,实则大体上不过分,礼仪各项皆行云流水的标准,但现下就……说话时温和软绵得紧,听得人心都要酥了,只与从前的忧愁清冷不同,藏了点小棱角,对着陛下也很少胆怯娇弱,反倒像只爬在老虎头上捋胡须的小猫。 一路通行到了京郊的瑞安庄,她甚至不曾出面多言甚么,凭着那块玉佩一下马车,便有管事的来接待她。 那管事的见了郁暖,便恭敬得很,给她引路还笑着道:“娘娘上趟来,已是两年多前了,小心台阶……您这今儿个可是兴起,可是想去小院里抄佛经呐?” 郁暖隔着岸边,看见了对面的小院,在小楼林立的瑞安庄里,这座小院显眼,却独得了一份宁静与悠然,院前种着些素雅的花草,轩窗半开着,隐隐能见里头的布置。 鸟雀叽喳的在枝头,小湖泊的溪水潺潺而流,郁暖却微笑道:“我想去湖心小楼。” 郁暖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道:“那座小院倒是别致。” 她想多听听那些事。 周来运家的道:“从前您时常去那头,给太后抄经文。” 郁暖点头。 管事的没有再多话,但他知道的更多些。 从前皇后未嫁时来抄经文,陛下偶尔会在斜对面的小楼里饮茶下棋,两人遥遥相隔,却从不曾说过话。 一开始也无人认为和皇后有关,但后头有个侍从进去整理打扫时,却发现陛下时常在的地方,恰恰好对着郁姑娘抄经文的那扇窗。 这事儿在那时说了,实则也无人相信,皇帝和一个未嫁的少女能有甚么瓜葛? 后头郁姑娘嫁人了,那便更无人在意这件事。 然而,许久之后,郁姑娘的丈夫死于意外,她进了庵堂潜心修佛近两年。可当所有人都淡忘了她,她亦再不曾来过瑞安庄,陛下却不容置疑地将她立为皇后。 瑞安庄里的老仆们,便顺其自然想起当年陛下爱临窗饮茶下棋的事,便多了几分了然。 只不知,既他这般心悦郁姑娘,如何能容她嫁给旁人? 于是有些年轻些的侍婢,便觉里头一定有一段恩怨痴缠和暧昧纠葛。 甚至或许陛下用了权利,才把那位柔弱的郁姑娘强娶进宫里……也不晓得郁姑娘又是如何想皇帝的。 对于年轻帝王的情爱之事,她们私下里总是隐秘的肖想着。 这郁姑娘身为再嫁妇人,二嫁却比头婚强许多,一跃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当时长安城中议论纷纷,女人们既羡慕又酸涩得紧,不就是长得美,身娇体弱会捧心么? 那副爱装的样,背地里不知多少恶毒心机,也只男人们一叶障目,把她奉若神女。 就连之前看似毫无干系,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都对郁氏动了情。 可一报还一报,这样不安分的女人,早晚要吃亏。 可是这位娘娘并未不安分,反倒沉寂下来,连拜的帖子和信件,一样都不回,竟低调得有些过分。 有人说是姜太后不喜她,有人说她病得快要死了。更有人说,她是羞耻于自己二嫁的身份,故而不敢见人。 人人都说她红颜薄命,起的名字这样暖和厚重,到底抵不过八字弱,风一吹便能倒下,能成甚个事体? 为了这些流言蜚语,郁皇后的生母南华郡主没少怼人。 长安城罗御史家风刻板沉肃,无论是媳妇还是女儿都不容许二嫁,若否便是有辱门风,是要一根白绫吊死的。 而若非是陛下禁立贞洁牌坊,或许罗家家门前的贞节牌坊都有几十重,但因此也名声端正,俨然是严于律己的模样。 一场桃花宴上,罗夫人站在制高点,说西南人天生无德,淫I乱不思礼教,娶之祸及全家几代。 话说的悠悠然高高在上,似乎只是在评价什么低等的牲畜。 她不敢说皇后,便挑拣起西南人的过错,只说民风开放茹毛饮血的蛮夷,实不配有中原人的身份,带着西南血脉的女人,或许也得靠边择娶,竟也引来一些附和。 瞧不起西南这种偏远地方的民风,是很早就有的,况且权贵人家哪能没有轧过苗头,陛下要动西南是迟早的事体,可西南还是皇后外家,故而娶她,说不得还是为了安抚西南王。 南华郡主于席间却冷笑一声:“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甚个叫民风彪悍,茹毛饮血!” 说罢,也不知她这纤弱的身板怎么做到的,忽然单手便掀翻了整张桌案,杯盏酒菜哗啦啦缀地,凌乱得一塌糊涂。 在一群贵妇慌乱的惊呼中,南华郡主拔了金簪便抵住罗夫人的脖子,冷冷道:“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恶心人!你再说一句西南的不是,我燕明珠便是个蛮夷,不懂规矩,今日便带你一起去西天请佛祖圣断!你敢说——我敢做!” 离得近的贵妇人,甚至能看见一向华贵端方的南华郡主眼中的冷漠狠厉,全然不像是她从前悠闲优雅,侃侃而谈的模样,倒像足了一头舔舐鲜血的孤狼,更不像是个女人家。 仿佛这样带着煞气杀意的眼神,才是南华郡主金装玉砌下,最最本真的模样。 谁能想到有人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长安城这么多年,都没有过这么荒唐的女人! 罗御史为了此事,甚至参了忠国公一本,指责他不修德,不会教妻。 只无人敢提宫中那位久病的皇后。 再是闹,也心照不宣的避开郁氏,那可是陛下心爱的女人。 陛下只不咸不淡回了个“阅”。当日又赐了两位夫人各一本《楞严经》,并命他们抄写百遍。 话这么多,想必是太无聊所致,多抄抄佛经便没空讲话了。 而若非罗御史闹上御前,陛下甚至不会理会这样的事情,可见他作茧自缚了。 罗御史深觉丢脸,反倒回去令他夫人再多抄两百遍,这样才能记在心里,又以藤条笞之,只说是叫她加深影响,笞她亦是爱护她,这般才能不走歪路。 他天生要强刚正刻板,即便听陛下的指点,也要自己的妻子比忠国公府的女人更经心。 于是罗夫人便倒霉了,听闻她被丈夫逼着抄经文,头昏脑胀发热倒下,嘴里还呼噜噜颠三倒四念着佛经内容,只怕念的不好,不诚心,没规矩,便要被罗御史拿着藤条笞打。 然而过一段时间,长安城里的话头又变了。 皆说南华郡主极有文人风骨,意气凛然,乃是女子之楷模。那指桑骂槐的罗夫人,却渐渐被人瞧不起。 侮辱他人家乡,是缺德没有涵养的小人才会做的事体。 无论是直言不讳,还是含沙射影,都令人不齿。 大家都道:看来,罗御史也不怎么会教妻。 一时间,就连罗家的女儿都要滞销,没定亲的少人问询,定了的倒罢了,只婆家多少也有些后悔,打定了注意等罗家姑娘进门,便要好生立规矩。 罗夫人更是后悔不已,当初这话她就该憋在心里。 她认为,若等皇后死透了,或是被陛下厌弃了,再说起来,风向自然会变! 她怎么就沉不住气,还连累了女儿。 就在长安城中的权贵都悄悄等待着,这位皇后何时薨逝,或是何时被陛下厌弃价值尽失的时候,郁皇后不声不响便在江南休养着,为陛下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一时间,就连原本不喜她的三朝老臣,都无话可说,只欣喜的两手战战,喜极含泪,差些昏厥过去。 陛下回长安后,便册封了长子为太子,并大赦天下,从此本朝后继有人,臣心民心亦大定。 郁氏的皇后之位,便坐得更牢。 即便将来西南王被处置,亦动摇不了她分毫。 在这个时代,女人有没有地位,一看娘家,二看夫家,三见肚子争不争气。 她甚么都有了,除了太过体弱多病,仿佛是所有女人都极为羡慕的楷模,过去的一切不堪,在光环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更何况,皇后虽从不出面,但陛下时常以皇后的名义布施百姓,令她在老百姓中也多了几分贤德温厚的说法。 郁暖也知道几分自己传闻中被树立的道德标兵形象,也不晓得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能坐稳这个位置,到底有多少波折,到底离开的几年里,她甚么也没参与。 两人说着,郁暖便慢慢上了楼,虽是一身不合时宜的朴素衣裳,姿态却娴雅端庄,背影雍容而纤敏。 然而另一名侍女小步上前,对管事的耳语一番,郁暖却听管事转头歉意道:“娘娘,实不相瞒,陛下现下已开始宴客,大约要到极晚,你不若在庄上歇上一夜,明日再说也好。” 郁暖只想着南华郡主的病情,心态难免有些焦躁。 她连日来也没歇息好,便有些疲倦,心口隐隐作疼,面色也苍白着,实在支撑不了更久。 郁暖想了想,便轻声道:“罢了。” 她说着却道:“你带我去见陛下,我只与他说一声便好。” 郁暖还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如今却是一副未嫁奴仆的模样,若非管事的从前侍候过,也不晓得她是谁,只这位娘娘如此坦然的模样,却叫人拿她没法子,又觉她实在大方不拘一格。 管事的思索一下,才缓缓道:“若您只是想和陛下说一声,那奴才便安排您进去给陛下斟酒,这般说了话便出来,也不碍事。” 郁暖点点头,其实她有些忐忑的。 这事儿是她做的不够好。 虽是出于夫妻感情和信任的问题,她才在江南躲了这么久,可是长安城里的事,却是她推脱不得的。 尽管不记得许多,但南华郡主的病,还有郁成朗的婚事,极有可能是皆因她而起。 不知无罪,但知晓了,她得有所担当。 可是……她先头伤他的心不与他一道归来,现下巴巴儿的为家人赶回来,见不着他又这样任性瞎作,耽搁他宴请属下。 这事体实是做的一团乱又没条理。 她打定主意,说完话便走,绝不给陛下添麻烦,也不能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皇后头一次出现在群臣视野中,竟是这幅模样,那得多给陛下丢人? 郁暖把让周来运家的抱着阿花妹妹在隔壁,自己稍稍整理散乱的长发,便端了酒壶垂眸进去。 里头丝竹声袅袅漂浮,舞姬着水袖翩翩起舞,绿腰如柳,肤白若凝脂,眸光百转千回欲语还休。 只有男人们的地方,众人皆坦诚大方,而在郁暖的角度,有几个吃酒吃得满面通红,眼神含着酒色,都盯着舞女的纤腰和鼓囊囊前胸,和曼妙旋转的罗裙。 她顿了顿,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 歌舞表演而已,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慢慢走向首位,看着脚尖一点点莲步轻移,皇帝的背影宽阔,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点着桌案,竟没发现她来了。 郁暖一点也不生气。 于是她温和微笑着,把酒壶“砰”的往他案上一放。 这声音不很响,但这个阶层的权贵却很少见到这么不稳重的婢女,而且还是对着皇帝陛下,这显然是脑子有问题。 于是临近的几位大臣,都恭敬的往陛下那头小心看去。 只等着陛下不说话,他们便能代皇帝呵斥。 89.第八十九章 郁暖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由于她的心结未消除而忽然归来, 便多少有些无措疏离。 她只是垂下眼睫, 用很轻的声音道:“陛下, 我回来了。” 她晓得, 陛下一定听得见。 礼乐声似流水, 涓涓淌于心间, 皇帝没有看她,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樽,缓缓啜一口。 男人的轮廓峻挺,在郁暖的角度来看, 却有些冷漠寂寥, 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也不晓得他听进去没有。 郁暖咬着唇,轻声道:“我母亲病了,您能请个好些的大夫……给她瞧瞧么?” 仿佛自己很多事都处理的很不好, 辜负了他,也让他失望了。 郁暖轻声道:“我错了……您饶了我罢。”她的语气里有些茫然和委屈。 郁暖忽然想起他这几个月的书信,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没有及时回的。 她吊着皇帝,他也用一样的手段吊着她, 甚至更残酷,更有耐性。她揪心的心痒和无奈, 也不晓得是谁在折磨谁了。 他们这头在说话, 下面临近的几个大臣却有些面面相觑。 谁也不是不识数的人, 这婢女扯着陛下说话, 虽没人听得清她说的甚么, 但陛下虽不搭理,却也没有不耐或是发怒。 那就足矣说明问题。 皇帝把酒樽推给她,示意郁暖再斟酒,一来二去两三回,他只是听着郁暖软软的与他讲话,漫不经心,又不置一词。 因为她一句都没说到重点。 舞女的水袖翩翩,裙摆旋转至御前,不敢大胆无礼,眸光却含蓄而勾人,长睫微闭,舞女又一个旋身,丝锻如光球隐隐裹住了优美的身段。 舞女眼神含了水光,盈盈欲滴,皇帝仍是一般姿势,却没有半分笑意,随手推了酒樽给郁暖。 郁暖深吸一口气,又给他倒了小半,眼尾泛了红,面色更苍白几分。 皇帝仍是不看她,却以酒樽扣两记桌案,一旁的大太监高德海会意,歌舞瞬时间便戛然而止。 那舞女惊讶一瞬,立即顺从退至一旁,心跳惴惴。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却不敢议论。 而郁成朗坐在席间,因着品级隔得稍远,却是看见久违的妹妹阿暖站在一旁的,亭亭玉立,纤纤弱质,只是鼻头有点红通通的,也不知又惹了甚么事体。 陛下在上首起身,威严低沉道:“众爱卿且行且乐,朕先行一步。” 皇帝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郁暖,而郁暖刚想往后退随着他出去,他却扣住她的手,明黄的佛穗落在她手背上,酥麻而丝丝的痒。 男人不容置疑的,握着郁暖微微挣扎的手腕,使她有些酸痛起来,长腿两三步抓着女人出门,侍候的便都不敢再上前。 郁暖还想说南华郡主的事体,只开了个口道:“我母亲……” 却被皇帝打断,嗓音漠然微嘲:“她没病,只是为了引你来长安。” 郁暖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您,说的是真的?你们骗我?” 他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朕不曾想过骗你,所以毫不隐瞒。若不是这件事,你还有多少年才会归来?嗯?” 郁暖被他问得有些无措,看着脚尖道:“我……不知道。” 明明是他骗人,可是郁暖却有些气弱。 因为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胆小鬼,在亲近的人跟前耀武扬威的娇纵,其实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武装起来,敏感而多疑。 皇帝没有质问她,冷淡陈述道:“太子会叫母后,却实不懂母后是甚么。” “那么,你是准备让他何时见到母亲?十岁,二十岁,娶妻生子时?” 他把郁暖看的很准很透,语冷然微嘲,眸光幽暗审视。 郁暖听到儿子,便有些无言以对起来,手腕柔柔垂落在他指尖。 她不是不想见儿子,但有时想到立即回来,心结便会缠绕勒紧了心扉,总使她忍不住退缩。不过在她的想法里,那一定不会很晚的。 他却垂眸看着她,抬起郁暖的下颌,轻柔缓慢道:“阿暖,朕不是你的玩物,也不下贱,你懂么?” 郁暖低着面容,轻声道:“我……懂的。” 皇帝笑了笑,眼底阴郁暗沉,没有半分笑意。 他漫不经心道:“你不懂。” 郁暖一把抱住他的窄腰,对他说道:“我错了,您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身上有冰寒清寂的雪松味,使她的声线颤抖柔软起来。 皇帝道:“阿暖,你一直明白,朕却永不会责备你。” “即便你当年拔剑自刎被救下,朕甚至不舍你委屈。” 郁暖听到那句“永不会怪你”,便眼眸泛了酸,她把脸埋进他怀里,很轻很轻道:“我……我……” 他闭眼,轻轻顺着郁暖的长发,低沉道:“那日你消失了,朕找遍了整个长安城,没有寻到你。” 秋日里的晚风凛冽而涩骨,他在高楼上独酌了一夜,告诉自己放弃找她,继续当个励精图治的帝王,把这个女人遗忘了,从此心中不再有她。 可是丢下酒樽,他又日复一日寻找她的踪迹,贱得叫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郁暖的眼泪一点点流出来,在他的衣料上洇开,她也向他坦白:“陛下……我一直爱您,梦里也要遇见您的,可我也怕您。” “我总是做一个噩梦,梦里您把我囚禁起来,我一辈子也不能看见外头的世界,我真的很害怕……” 就像那个和尚说的,一切都因缘起,郁暖不相信这些只是巧合。 他是致命的毒I药,诱惑着她一点点慢慢舔舐,却分毫不敢痛饮入喉。 因为郁暖一直知道,陛下这个人,他的思维和想法都极度冷硬病态,不敢,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何时会犯禁,何时又令他不悦,梦里的场景会不会成真。 皇帝听到此,却没有再说话。 他语声凉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就因为一个梦?” 郁暖道:“不……” 她仰起头看他,月光透着回廊处的长窗,洒落在她苍白病弱的面容上。 郁暖心口疼的要命,面容却还是平和忧愁的,声音低柔而有韵味:“您总是高高在上,仿佛再多的事,也不值得使您留步。” “你爱极我,却也摆布我操纵我……我不记得那么多,却知晓,若是在从前,恐怕您对我做过的事更多,逼迫我臣服您,仰视您,爱慕您。” 她忽然,笑了笑,面容泛着一点光晕。 “可是——这些,我都无所谓啊。” 他难得有些意料之外,静默的凝视自己的女人,仿佛从未彻底了解过她。 郁暖笑了笑,终于劈开了心扉:“您就是这样的人,若我选择接受,便无从矫正。” “我愿臣服您,依从您,仰仗您。” 他的眼中寒芒顿起,仿佛在审视她是否认真。 郁暖带泪的笑意像是甘霖,一点点润泽了他,亦是他渴盼一生的琼浆玉液。 有一个女人,天生便是为了他而生。她有令他一见钟情的容颜,让他心驰神往的心性,和全然爱慕依赖他,臣服于他,不舍不离的心。 而他亦会护她,宠她,除了她再无旁人。她只要存在,便是他一生的救赎。 “而即便忘记了一切,我却记得爱情。那些情感挣脱了世事的牢笼,脱离了记忆,却使我看清了本心所向。” 郁暖说道最后,有些没了力道,嗓音竭力而沙哑:“没了您,臣妾又能去哪儿?” 这句话,仿佛很久之前,她也对着自己的心说过,却被误解而没有机会开口。 她却有些苦恼的流下泪水:“可是……我也盼着您,告诉我您的苦闷和忧愁。” “若是,若是真正的心意相通,我不该恐惧您囚禁我,也不该觉得......自己只是您钟爱的宠物,而您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把我诱回长安!您看啊,我们有了孩子,却还像是两个相熟的陌路人。” “我甚至偶尔敏感自疑,您是否爱我,那样占有和操纵的感情,真的……是男女之情么?” 郁暖拉着他的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忽然便觉不再有深重的隔阂和无奈。 他若有所思看着她忧虑美丽的面容,缓缓微笑起来。 皇帝于是一点点亲吻着郁暖的眉眼,在她耳边温柔低语道:“那么,立誓罢。” 郁暖的眼睫一下颤抖起来。 他的语气不带分毫柔情,只是平淡的叙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四处朴素而温雅甚至没有一点华贵的装饰,似乎也不能成为皇帝许诺的地方。 可福至心灵,那样的恰好。 戚寒时握着郁暖的手,覆在他坚韧的胸膛上,在她耳畔柔和低语道:“你将永远为我支配。” 郁暖含着战栗,面颊苍白中泛着微醺的深红,凝视着他道:“我……将永远为您支配。” 他笑着慢慢道:“为我的妻子,为我的友人,为我的后辈,以至诚爱我,遵从我的一切意愿,永不离去,永无私心。我之心意即汝之心意,汝之所爱,唯我而已。” 郁暖有些凝滞的看着他,缓缓重复道:“为您的妻子……为友人,为后辈,以至诚爱您,遵从您一切的意愿,永不离去,永无私心。您之心意即我之心意,我之所爱,唯您而已。” 她有那么一点不甘和不愿,因为她爱的人还有很多,有哥哥和妹妹,还有南华郡主……虽然也很爱很爱他,但她或许做不到,把他奉若唯一。 皇帝看见她眼底的痴迷和抵抗,并不以为意,只是抬起郁暖的下巴,带着极端温柔的意味,缓缓吻上她苍白的唇瓣。 他低沉的对她许诺:“那么,朕为你的丈夫,为你的友人,为你的长辈,以毕生疼爱你,护你,许你唯一之真情。永不离去,对你再无私心与欺瞒。” “朕之所爱,唯你而已。” 郁暖心里尽是混乱,心口剧烈跳动着,也极端的疼痛着,生出异样的痒感,那一团乱麻交织在一起,崩裂出甘美而绚烂的烟火。 她有那么一点心虚,看着他深情锐利的眼睛,却恍若看见镜面世界里,自己最本真的渴望。 那是将要交付灵魂的颤栗,从未有过的通畅坦途。 郁暖终于似哭似笑,慢慢闭上眼。她被皇帝抱在怀里,他们亲吻着彼此,像是两团交融跳动的火焰。 唇瓣上轻柔的触感,一点点传达至大脑深处。 柔和而清晰的缠绵之感,却让她慢慢迷失。胸口剧烈的疼痛清晰起来,似乎再也承受不了那样剧烈的情感,寸寸龟裂开来。 皇帝把柔弱苍白的妻子打横抱起,郁暖的唇角流出一点鲜血,而就连那一点的血液,也被他像孤狼一般舔舐占有。 郁暖疼得想哭,却仍旧握着他的大手,她想要告诉陛下:臣妾一点也不难过,不要紧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请您不要担心,也不用心疼。 可是郁暖却忽然想起了,自己说好要铭记的承诺。 于是她闭着眼,苍白的面容上落下小片阴影,轻缓的对他说:“陛下,臣妾心口好疼,疼得快要碎开了……这样的疼痛,长久以来一直伴随着我,困扰着我,让我难以安眠。” “可我最想留在您身边。所以,请您一定要照顾好我。” 就像我们彼此承诺的那样,依赖和保护。 皇帝抵住她苍白汗湿的额头,低柔的承诺道:“我们暖宝儿不会疼太久。朕一直在寻找,让你彻底康复的法子。” 郁暖靠在他怀里,沉静的缓缓吸气,每一口都带着痛感。 她却想起原著里,郁大小姐因为无法医治的心疾,和被他冷弃的痛苦,毫不犹豫的自杀了。 可是她却那么幸运,陛下不让她死去,所以她便不会死。 即便看淡生死,却仍得之万幸。 郁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仿佛听到了阿花妹妹的哭声,四周对于她而言,却仿佛万籁俱寂。 她只是羸弱笑起来:“臣妾相信您,因为您是,战无不胜的戚皇陛下。” 90.终章 郁暖终于还是跟着陛下回了宫里,但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 既已许了诺, 那她便信陛下。若是梦里那样的结局, 便无可怨怼。 那是她自己求来的因果, 她情愿受之。 而人的一生有太多突然和茫然的事情, 却总是……要选择坚定的相信一次。 阿花妹妹终于和同胞哥哥相逢了。 奶娃娃滴溜溜看着哥哥, 窝在母亲怀里伸出小胖手要抓。 哥哥学得聪明些, 被抱着教着,很快便叫了声“妹妹”,阿花公主嘟着粉嫩嫩的小嘴,不肯说话, 郁暖不得不拎着围兜兜给她擦擦口水, 妹妹又睁大眼睛嘟嘴。 郁暖觉得这不可以,于是抱着妹妹离得近了些。 哥哥又很认真的脆脆叫道:“母后!娘亲!” 郁暖忍不住微笑起来,面色苍白柔弱, 却对陛下炸了眨眼。 正当她惊讶于哥哥的聪慧,阿狗却伸出胖嘟嘟的手臂,捏着妹妹晃荡的手指抓进嘴里吃,哈喇子流了一围兜。 郁暖:“…………” 郁暖要阻止, 却被陛下握住了手。他们这个月份才将将长出奶牙来,痒痒是正常的, 也没多大力道, 故而硬扯反而容易叫婴儿误解。 于是哥哥睁大眼睛, 吃着妹妹的手手, 奶牙一点点磨着, 咬合的力道很小,但阿花妹妹的小手嫩得像豆腐,被哥哥一磨就有点疼,一抽抽呜呜的哭起来,包子脸皱巴巴的委屈极了,嘴里一声声含糊念叨着凉亲。 郁暖瞪了皇帝一眼,把妹妹的手给拔I出擦擦,又抱回怀里哄。 妹妹这会儿不肯亲近哥哥了,趴在娘亲的怀里团着一抽一抽,不想郁暖又把她交给父皇抱着,自个儿倒是俯身把哥哥抱在怀里掂量。 哥哥比妹妹要重些许,出生时也康健壮实些,在母亲怀里一点儿也不生分,捏着郁暖的头发就要往嘴里塞。郁暖怕他真儿个吃进去,连忙要拽出来,他琥珀色的眼珠子盯着母亲,无辜软软的叫郁暖心头都陷下去。 她一连亲了哥哥好几口,嘴里又念叨着娘亲的乖宝宝,还埋头吸哥哥的奶香味,又连着亲几口,把哥哥吸得一愣一愣的。 那头阿花妹妹却不开心,扁了下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肉乎乎的小拳头抵着父皇,不肯和爹爹亲近。 尽管郁暖时常逗弄,但阿花妹妹的性子比起哥哥来,颇有些娇怯,更何况她爹爹威严甚重,使孩子亲近不起来。 郁暖只得把孩子换回去,又握着阿花妹妹乱动的手腕,教她叫父皇。 阿花妹妹含着一包泪,蹬蹬小短腿,鼻头红红的:“户王……扑、扑皇!” 陛下笑了笑,竟有些隐约的慈和,这是他看哥哥的时候所不明显的。 郁暖有些微讶,但却并不曾说甚么,只是又把儿子抱到了自己怀里。 她回了宫,自然要去见太后,现下她才晓得,姜太后竟已然病重,甚至连起身都不容易,而因着身子有碍,故而不敢使人抱了公主太子予她瞧,只怕过了病气给孩子。 郁暖才从周来运家的那头听闻,太后是给她的侄女气病的,甚至大发雷霆打发了身边那位常年侍奉的严嬷嬷。 究竟何事,周来运家的不欲详述,只评论一句“欲壑难填,终无善果”。 郁暖知道,太后的外甥女姜瞳姑娘,一直是原著里太后斗秦氏的一项原因,因为她认为秦氏女无德,不堪侍候御前。 而她的外甥女姜瞳,是太后最爱的幺弟所养的遗腹子,故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甚么好的都紧着。 但现在,怎么又被姜瞳气病了,甚至还严厉处置了自己身边忠心侍候的嬷嬷? 郁暖弄不清,但也知道肯定是些糟心事,故而懒得问清爽。 陛下不允许她见太后,因着太后得了寒热症,虽他自己每日去问安,但郁暖身子弱些,故而得避开。于是郁暖想了想,便认真抄了一卷佛经,使丫鬟送去太后的慈寿宫。 姜太后缠绵病态数月,甚至感染了风寒,轮谁瞧着都命不久矣。 侍候的宫婢小心给她擦身,又轻声禀报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头,命婢子送来了一卷佛经。” 太后微微抬起头,原本合上的眼睑也睁开些许,沙哑道:“拿来……哀家看看。” 澄纸上是纤瘦婉洁的字体,干净而整齐的排列着,像是过往很多个夜晚一样,她会在灯下翻看郁氏呈上的佛经,仔细瞧她笔触的变化。 姜太后注意到,她的一撇一捺更为利落无拘束,整体舒朗而大方,那是没有沾染上分毫戾气和俗性的开阔。 姜氏轻轻笑了起来,眼角有一点晶莹的痕迹,沙哑感叹道:“回来了,回来就好。这孩子,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 “陛下有了她,哀家便放心了。” 其实,郁暖的心疾,现下也不曾到达病入膏肓的程度,但的的确确是一日譬如一日弱些,原本或许还事体不大,但生完孩子症状便愈发强烈。 偶尔半夜时分,也能疼得惊醒过来,揪着被角,额头尽是冷汗。 那时陛下便也会醒来,把她抱在怀里,喂她用药,哄着她吃两口蜜饯,低沉的叫她乖囡。 那药一开始她吃了,反应还挺大,可却能轻松好几日,只后头反应便没有那么明显,可收效亦甚微末。 郁暖知道,自己想要活着,靠那些药还不成。 她有些叹息起来,捏捏陛下高挺的鼻梁,软和温柔道:“陛下,您说,还有甚么法子不成?” 郁暖纤细的手指抵在他的唇角,向上拉一拉,偏头道:“您笑一笑嘛。” 于是他笑了笑,眼底是疲惫与沉冷,却仍是低柔道:“睡罢,阿暖。” 男人修长微凉的指尖,慢慢摸索着她纤细的脖颈。 他的手很大,比她的大了一整圈,骨节分明好看,却也极有劲道,似乎捏着她脆弱的脖子,一把便能拧断,可触摸的姿态却是温柔小心的。 郁暖脖颈上的伤痕,已经痊愈到几乎瞧不见了,而嗓音也恢复了大半,只是当初自刎给她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却不会彻底消除。 这使得她说话的声音,清丽婉转中,带了一丝很淡的喑哑,像是琵琶扫弦时掺杂的四弦调,让她的嗓音听起来更像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成年女性,而不是当初那个怀着身孕,终日惶惶不安的少女。 而随着那日他们一起起誓,郁暖每一日,都会记起一些朦胧的事情。 她不明白,这和当日的誓言有什么关系,但却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开始被慢慢填充起来。 那样的感觉,仿佛是过了许多年,再走到一片荒芜而老旧的地方,却发现那片残垣断壁之上,记叙一切的袅袅壁画还是那样秾艳而动人心弦。 她在昏暗的帐子里,难得轻声问道:“我被发现时,已是乾宁十九年,但失踪了两年……却怀着身孕。除了双胎的原因,您难得不奇怪不恼怒,为何我……” 听兄长说,她脖子上的伤疤也很奇怪。 郁暖团在他怀里,被他伺候得昏昏欲睡,却听他沉缓微笑道:“朕只会庆幸,你完好无损回到朕身边,仅此而已。” 虽然他的回答,似乎绕过了一些关键的话题,但却仍令她有些动容心颤。 她忽然想要告诉皇帝一个秘密,那是她拥有的最大秘密了。 因为之前对他许诺的永不欺瞒,她想要努力做到。可她不晓得这件事,对于陛下而言会有怎样的冲击。 郁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话。 皇帝听完,只是把她揽在怀里,嗯了一声,漫不经心抚着娇妻纤细的背脊,平和低沉道:“朕很欣慰,你主动告知朕这些。” 郁暖睁大眼睛,粘在他怀里,轻声道:“您不震惊吗,这样的事情,寻常人难以接受。” 他领口有冰寒的冷香,而男人的嗓音也很平缓低沉:“并不如何。” 皇帝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软白的面颊,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所以为的事实,未必是真,但是阿暖,你不需要知晓这许多。” “只要安心在朕身边,便够了。” 郁暖很奇怪,为何他是这样的态度。 她告诉了陛下《为皇》的事体,若是寻常人,即便不震惊,也会稍稍问询一些细节对比,或是大致的走向。 可是他……却并不如何惊讶,甚至不好奇。 其实郁暖也不是个爱好奇的人,即便是这本书里,也有一些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 但陛下把她保护的很好,再腌臜的东西她也接触不到,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单纯舒朗,而她自己对于那些,也毫无好奇窥探之心。 或许将来某一天,她的孩子们会知道那些秘密,再兴冲冲跑来问询她,粘着她希望与她分享。 而郁暖只会告诉他们——母后年纪大了,不想知道那么多,还是算了罢。 这是她一直秉承的态度。 她会把大多数事情,都轻轻放下,而掌心永远只捧着有限的人和事,日子过得简单而悠闲,既不漠然也不热络。 而或许她窥不见所有,但又有什么要紧? 因为所有人都只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可整片空宙却茫茫无边际。 故而只要过得随意舒坦,就是很好的一生了。 …… 这些日子来,陛下的政务繁忙驳杂,每日歇息的时间都不会很长,这让郁暖多少有些寂寥。 但她也明白,戚皇就是戚皇,会钟爱一个女人,却不会因女人而荒废天下。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在她身边。 于是陛下便为郁暖举办了一场宫宴,让她不用那么寂寞。 这是郁皇后坐上后位以后,头一次出现,来的贵妇人亦有很多,从殿中绵延至宫苑里,少有数百人。 郁暖坐在上首,俯瞰着每个人的姿态,皆带着恭敬的笑意,亦或是不屑却维持着表面的仪态,而每个人都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令她毫无胃口。 她远远的看到了原静,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那个女人却有些淡淡的对她微笑,像是对着一个熟悉的老友,又像是陌生人。 她想起,因为自己的失踪,兄长一直不肯与原静成婚,叫她空等了好多年。 郁成朗说,不找到妹妹,他无脸面成家立业。原静和兄长的昏礼,她亦并没有去,因为那儿太过吵闹,陛下怕她心口受不住。 郁暖顿了顿,也对原静微笑起来,却有些无话可说。 时移世易,很多感情深埋在心底,却被一重重隔阂压过,但会在未来的某一日,相见时又滋生感慨,热泪盈眶。 人类便是这样复杂而矫情。 传闻中,郁氏体弱多病,看来确确实实是真的。 这位宠冠后宫的长安第一美人,面容羸弱苍白,只一张脸却精致有韵味,一颦一笑皆有叫人学不去的软和和大方。 只是她看上去病恹恹的,对于任何话题都不太有兴趣。 很快,郁皇后的长裙逶迤在明镜样的地上,一步一步袅娜离去了。 她背影却像是个怀春的少女,长发高高绾起,簪以玉钗步摇,随着她快速的走动而细微的摇动。 趁着外头天气稍暖,郁暖拒绝了轿撵,自己走回了紫宸宫。 她忽然迫切的想见他,似乎每有感触,都是又一场热恋的起始。 虽然身为皇后,但郁暖从来没有自己的寝宫,陛下就连修葺一类的借口也没有找,只是每日与皇后同吃同住。 甚至在内侍候的宫人,还会看见陛下抱着纤瘦娇小的皇后,在花园晒太阳,而年少的皇后则在皇帝的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话,陛下打横抱着她,时不时从容亲吻她的面颊,表示自己一直在听她讲话。 然后皇后便生气掐他一下,搂住他的脖颈摇一摇撒娇,让他给个评价呗。 陛下便低笑起来,堵住了她说话时的软绵嗓音。 不管旁人是否觉得,这样的日子没羞没臊的,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又是否有尊贵的姿态,但郁暖却很喜欢。 很喜欢,并永远怀念。 她提着裙摆,进了御书房,隔着外间便听到他们在里头议事的声音。 由于皇帝的命令,那些太监和宫人从来不敢拦她分毫,只是郁暖很懂事,从来不会听壁脚。 “陛下——臣以为,待平喀舍尔之后,应当借此东风,休养生息,再转而打压西南。至于颚族,去长安甚远,想要一举打压非是无法,却不若先前的方案稳定。” “陛下,臣附议。” 顿了顿,郁暖听见他的声音缓慢优雅道:“郁成朗,你认为呢?” 郁暖听见兄长的声音响起:“虽则冒险,并非不成。且颚人近些年太过猖狂,虽远长安,却是个心腹大患,即便不能一举歼灭,却也必煞煞他们士气。臣听闻距颚人最近的岑阴县不堪受扰,为蛮夷烧杀抢掠无数……” 接着这些人便争辩起来。 于是很快,皇帝便把争论的最欢,并且固执认为颚族不能动的几位都请了出去,并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告诉他们,没有选择,只能商议对策。 郁暖本想要转身离,却顿了顿,轻轻叹了气。 她的戚皇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除了陪她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在议事。 现下恰逢武威大将军率兵攻打喀舍尔草原,前线捷报连连,她听不懂那么多军政之事,却也知晓一路进展的较为顺利。郁暖对于原著的军事线记忆很模糊,但她也记得,仿佛不该是这么早的。 内忧外患之下,要平喀舍尔却不理西南,并不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因为西南与喀舍尔版图相接,一旦处理不好,便会有大碍。而喀舍尔和极被颚族有盟约,非友非敌,互相心照不宣掣肘中原。 而原著中,戚皇攻陷喀舍尔,至少比现在晚了七八年。 郁暖踏着绵软的长毯,看见那些人出来。为首的几个老官员皆一愣,立即要跪下行礼,她只是摇摇头,作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快些离开。 很快,书房内又有郁成朗说话的声音:“陛下,阿暖的病,难道只有颚人供奉的巫族大祭祀能救?听闻他们诊治的法子很是血腥,每代只传一人,她未必受得起……况西南王虽与咱们达成同盟,但以臣之见,仍是不能轻信。” 皇帝似乎微笑了一下,缓缓道:“朕不做无把握之事。”更多的却没有再解释。 郁成朗道:“是臣愚钝狭隘了。” 不说外公是否收了那份心,但西南王所求,不过是不愿被朝廷压榨憋屈的死去,但若将来的皇朝的继承人也拥有西南血脉,或许尚有转机。 因为郁成朗很明白,西南王爱护自己的子民,若非万不得已,定不会枉然一战,他没有后嗣,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西南。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燕宿云很爱惜自己的外孙女,他把所有的愧疚和疼惜,都倾注在了郁暖身上,故而这次的盟约十有八九,并不会被毁去,而朝廷与西南达成共识,更多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在两三年前,陛下便一直在研究颚族,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有各方宗教礼仪,亦或是历史架构,陛下看的都是颚语籍,也不曾避讳任何人。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是博闻广识,对颚语感兴趣,但事实上陛下是含着耐性和冷酷,一点点了解自己的敌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身为帝王的职责,不容许他劳民伤财,只为一个女人出兵攻颚,或是绕过为心腹大患的喀舍尔,先就极北颚族。 这些想法,从未出现在乾宁帝的想法里。 皇帝不仅有心爱的女人,还有无边无际的广袤疆土和无数子民。 为皇者,固有天下,却亦须承担责任。 为了得到一个平衡点,这些年来,乾宁帝从未有半日的歇息,即便郁暖失踪了,也没有放弃为她寻找真正康复的途径。 金色的夕阳洒落在绒毯上,也点在郁暖鞋尖的明珠上,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她站在外头,眼睫微颤,却只是笑了笑,一步步很轻很慢的从书房外,又一次绕回了寝殿。 郁暖没有走进去,只是坐在回廊的朱色矮墙上,慢慢看着天际的云卷云舒,还有那抹开阔的碧蓝。 她是个有些爱哭的女人,但现在却不了。 因为陛下为了她,正在负隅独行,为了她不眠不休。 所以,她一定要坚强而乐观,要像他期望的那样,每日都很快活才是。 她恍惚间似乎记起,自己从前似乎也见过他的颚语书籍,现在正摆放在紫宸宫的红木架上。她上回看见,便觉得眼熟。 或许,陛下在很久以前,便开始为她考虑良多。 久远到,在朦胧记忆中他们头一次成婚时,她便能看见一些隐约迹象。 只是她亦从来,都把善恶和喜恶想的太简单,所有的事情都看见表象,嫌弃他无趣,认为他是故意吓唬她,认定了他是无情冷漠的男人,满心调侃旁观着。 但却一直不愿意去看,那一层情深脉脉的内里。 即便是戚皇,也会有爱人的心,虽然偏执可怖,但也竭尽全力呵护她,使她开心。 郁暖慢慢笑了笑,对着远空闭上眼。 幸好,还不算太晚。 …… 乾宁二十三年,郁暖的身体便已不太好了。 她每日都要服许多药,而听闻这些都是以皇家收藏的古籍里的配方做成的,虽能治标,却无法治本。 而经历了一年多的整治和梳理后,皇帝陛下会亲征极北颚族,这样的事瞒不了郁暖。 她明白,当自己听到确切的消息时,便是他真正要出征的时候,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谁。 郁暖躺在病床上,摸了摸太子的脑袋,温柔的笑着问他:“我们哥哥今天学了甚么?” 于是太子回答了她,只是说话的时候,却板着脸,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陛下把他当作真正的储君教养,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从这样小便严厉要求,会说话会走路时,便要先于别的孩子学会跑,学会背书写字。 太子没有享受过太轻松的日子,仿佛和戚寒时年幼时一模一样。 于是太子像他父皇一般,说话简略扼要,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那样像郁暖,使他看起来不太严肃,反而是认真更多些。 此时他看着母后,难得有些一顿一顿,抑制住些许喉口微末的哽咽:“母后,今日学课时,先生教了儿臣曾母啮指痛心之典故。” “先生说,母子连心,母亲有了痛楚,即便隔得再远,儿子也能觉。” “您近几月一直躺在病榻上,您心口老是疼……儿子也心口疼得紧。” 他到底还小,宫人口严,但太子聪慧,如何不觉郁暖的身体危在旦夕。 但父皇说,男人可以有眼泪,却必须在他的女人瞧不见的地方。 所以太子认为,自己不能在母后面前哭。 郁暖捏捏他的面颊,唇色淡而苍白,却笑得很温柔,声音很轻缓,像是天边虚无缥缈的云絮:“傻孩子……” 她却不知怎么安慰她的儿子。 他还这样小。 陛下出征那日,尚在清晨。 整座长安城肃穆不已,家家户户得令闭门不出,而远方的天空渐渐艳阳高照,郁暖却躺在床上,因着重病沉沉的睡着。 有人来到她身边,以至诚亲吻她的眼眉,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圈圈为她缠绕在纤细苍白的手腕上。 仿佛有了此物,她便能在夫君不在时,得到一些庇佑。 而当郁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外头沉沉的黄昏。 她有些懊恼的皱着眉,终于很少有的捂着眼睛,泪水一点点从指缝流下,她的身影却安静而纤细,并且在仆从来之前,很快止住了眼泪。 清泉带着阿花妹妹来了,只说阿花妹妹硬是要见母后,连她最爱的糕点也不肯吃,呜呜哭个不停。 比起太子,阿花妹妹更像是郁暖一些,被娇纵得有些任性和天真,因着身体底子不好,时不时也要生病,最爱钻在母后的被子里,听母后念话本子。 她的父皇最不喜这些三流书籍,却从不说她。 阿花妹妹见了母亲,连忙颠颠的跑上来,拉着郁暖的手哽咽委屈道:“他们都不让我进来,怎么能这样!” 郁暖叹气,柔声告诉她:“因为母后在歇息,旁人歇息的时候,我们阿花不能叨扰的。” 阿花妹妹抽噎道:“可是父皇走了,阿花想父皇了……” “想父皇带阿花去花园看牡丹,想父皇教阿花画画。” “阿花已经会画小猫了,昨夜刚作好的,只想拿给父皇看……可是他不在了。” 郁暖把她抱在怀里,有泪水垂在阿花红色的襦裙上,洇成了殷红,她却笑着说道:“父皇很快就能归来了呀。” 阿花妹妹有些高兴,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又偏头问道:“很快是两日吗?”在她看来,两日已经是很久很久了。 郁暖笑了笑道:“不是两日,也不是三日。” “很快……是在母后的心里,他每天都很快回来了。” 阿花若有所思,慢慢止住了泪水,郁暖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眼尾微红。 乾宁二十四年冬,极北大捷,乾宁帝班师回朝。 郁暖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带着阿花妹妹赏花。她笑了起来,对阿花妹妹道:“很快,父皇就真的回来啦。” 说着,郁暖也有些支持不住,唇角苍白而干涩,唯有清泉扶了她一把,才令她没有立时倒下。 陛下回朝那日,下了一场大雨,郁暖硬生生从床上起身,没有听清泉的劝说,只说要去宫外迎接他,就像是姜太后,和所有臣子那样,可她却没有力道。 即便在雨中,也是一场盛大的迎接,所有带品级的妇人和臣子,皆在皇城外跪候,久病缠绵于榻的皇后却未至。 申时不到,外头钟声顿起,由远及近,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尖。他们也听见,皇帝的铁骑正越来越近,而胜利属于整片中原。大雨中所有人都以臣服的姿态,迎接凯旋而来的乾宁帝。 可是陛下没有多少喜悦,眉宇间却有岁月带来的痕迹,那使他看起来更威严儒雅。皇帝留下武威大将军和几名忠臣设宴,而自己却很快飞驰如宫门。 郁暖穿着很久以前,他赐予自己的红色襦裙,一步步从寝宫的回廊处往外走。 她的力道很小,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走过冰冷的宫墙拐角,裙角在风雨中翻飞,污水沾湿了绣鞋。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很疼,但这却不及喜悦来的深浓,自肺腑深处滚烫着心火。 终于,雨幕中远方出现了一道身影,颀长而身着玄色轻甲,带着未曾褪尽的血意,可随着一步步的走进,他的面容却变得沉稳而温柔,像是卸下了浓烈的戾气和深重的城府,留给她最软和的一面。 油纸伞落在地上,伞柄的白玉缀染上淤泥,穗子被雨水淋湿逶顿。 郁暖提着裙摆,扑进他的怀里,轻甲隔不住两颗跳动的心,而雨水混着泪水一同落下:“我……就知道……” “——您是,战无不胜的戚皇陛下。” 他把郁暖打横抱起,在雨中抵住她的额头,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落下。 春雨落在天地间,润泽万物,一片祥和朦胧中,男人低沉的嗓音只有她能听见。 “因为暖宝儿,故而战无不胜。” 91.番外:三婚 阳春三月,绵绵春雨润如酥, 清风似薄透细软的绢帕, 点点舐着美人面。 郁暖支着绣榻, 慢慢起了身, 清泉上前扶着她。 清泉告诉她, 等会子颚族的大祭司会来给她诊断, 若是实际得当,将会在夏季之前进行祀术,确保伤处不会发炎。 郁暖有些担忧,她只知道, 这位大祭司和颚族圣药能救自己, 却不知该怎样救。在曾经的世界,应当也有和心脏有关的手术,可那却需要很精确卫生的医术和环境。 但她很相信陛下, 所以并没有一丝的反抗。 早就接受死去的结局,如今也没有太多的恐惧。 五月前,皇帝出征极北凯旋而归,带回了颚族的大祭司以及至宝圣药, 大祭司初时不肯服,皇帝未曾威胁, 但却早知大祭司出生背景, 乃是边境岑阴县人, 却阴差阳错在幼童时为上代祭祀所救, 因其慧极故而当亲传养。 因着这重身份, 皇帝甚至放任,颚族残余的皇室成员和她一道同行,只国已破,剩余没死的即便有颚人皇室血脉,却都是些吃里扒外的墙头草,更不信大祭司的忠心,故而信了离间之计,认为大祭司因着中原的血脉,早有通过出卖他们而得到自由的想法。 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效忠的颚族皇室利用她,来换取苟活的机会之后,大祭司断然放弃了继续愚忠于这些人,而效忠戚皇。 但皇帝并不需要她的效忠,只要她救郁皇后,仅此而已。 郁暖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颚族大祭司,是在服用了几月的方子之后。这幅方子中的药材皆采自极北,且配方奇特微香,没有太多的作用,只能调和身体,清理毒素。 大祭司穿着中原女人的衣裳,面容清秀而健康,个子高而纤细,能看得出,长袍下的腿很长。 见到病重的郁皇后时,她也难得有些惊艳。 病态袅袅,眉含秋水,带着丝羸弱的善意,美人多见,但这样气质的女人却很少见。 皇帝此时陪在郁氏身旁,正在哄她用药。 郁皇后的唇瓣色泽很淡,沾上点点药汁后,被皇帝耐心的擦拭。她用的很乖,靠在他怀里像只精致的玩偶,时不时好奇的大量大祭司,浓密的睫像是小扇子,在苍白的面容上留下小片阴影,却只是对她微笑了一下,便别过头去,软白的面颊贴在皇帝的坚实的胸膛上。 大祭司眉目无波,只是淡淡的看着皇帝和她,心中略带诧异。 她被俘虏的时候,差些便要服药自尽,却被乾宁帝遥遥一箭锋利钉住手腕,斜插于地面,血流如注,全然动然不得。他于马上的神情冰冷漠然,只是命人把她带下去医治。 若非后来她被离间之后,才知自己的价值有几何,不然以当日的情形,却根本不知自己那一手医术,可以救活他心爱的女人。 她也无法想象,那个男人会有这样的一面。 经过一番诊断,大祭司道:“您的妻子虽身体羸弱,却已到了能够接受圣术的时候。” 郁暖粘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没有更多的反应,皇帝的声音威严低沉,问道:“何时能医治?” 大祭司抬头,眼中有一些妖异的野性,慢慢笑了笑道:“如您喜欢,明日便成。” 她又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皇帝微颔首,示意她说。 大祭司偏头道:“听说,中原的棋术很有趣,您能教我吗?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她卷翘的眼睫下仿佛有小勾子,虽则长得不算多美,却意在气质。 皇后却在昏沉中发声,软软拒绝道:“不能。” 大祭司却定定看着皇帝,勾唇不言。 陛下没开口,原本快睡着的皇后却仿佛很快便有了精神,带着歉意柔柔道:“很抱歉啊,陛下只会下五子棋,可能教不了你。” 大祭司:“……” 皇帝笑了笑,顺着郁皇后纤细的脊背,慢悠悠道:“朕的确不会,大祭司若想学,朕可请国手教你。” 大祭司是个骄傲的女人,尽管野性难驯,却不想再说更多,于是淡淡应了。 她想,皇帝有这样的态度,也是因为把她看得很准。 她很惜福惜命,没有郁皇后这样的好命,从小为家人丢弃,遇到上一代祭祀,抓到一切机会往上爬,即便付出身体,付出灵魂,也在所不惜。 她的善心和忠诚都不多,有的只有活下去的无限动力。所以,她不但不会在皇后的事上不尽心,反而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位郁皇后长命百岁。 而对于她这样的女人而言,谈甚么情爱和欲望,都比不过好好活着重要。 等大祭司走了,郁暖才掐了一下陛下的手臂,用力捏着坚硬的皮肉,翻转了大半圈。 他亲亲郁暖的下巴,低沉逗她道:“只会下五子棋,唔……不是阿暖么?嗯?”说着以修长的手指搔搔她细嫩的下巴,惹得郁暖扭着脖子哼哼。 皇帝却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郁暖有点理亏。 这话和说人家是文盲差不多,一国之君竟只会下五子棋,岂不笑掉旁人大牙? 而且,其实只会下五子棋的是她自己鸭…… 可是陛下却没有反驳她,他真是个好人。 郁暖想了想,抵开他的下巴,先发制人轻声幽怨道:“您跑到甚么地方,都能沾上狂蜂浪蝶,我早晚要被您气病了,气死我了哼。” 没等他再说甚么,郁暖一下换了话头,心情转化极为飞速,羞涩粘着他道:“我们,成了几次亲来着?” 皇帝看着她挑眉,冷静安抚道:“没几次。” 郁暖推推他,暗示他继续说下去,眼里亮晶晶的。 事实上,他们一共,也就成了两次亲(…)。 而其实这些事体,她大可不在意的,对于郁暖而言亦算不得甚么抱憾终身的事体。 只是,他们都知道,郁暖很快便要接受救治,而颚族祭祀救治的手段,叫她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种事情,由女人说出来就不是很好,所以郁暖在暗示陛下。 “陛下,您觉得有什么遗憾?” “无。” “嗯……您没有觉得,有什么没完成的事体么?” “巩固繁荣,侵略远洋。” 郁暖觉得头都要裂了,一抬头却见他如寒星的眼眸隐隐含笑,便知自己被耍了。 她从他怀里慢吞吞爬出来,背过身去,却听他在自己耳畔酥麻低沉道:“那么,郁姑娘,愿不愿意嫁给朕?” 郁暖顿了顿,不理睬他,却忍不住听见自己的声音道:“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第一次成亲,面和心不和,她对他只有恐惧和抵触,只想着偏安一隅,安心等死。 第二次成亲,她离开了他,从此不知所踪。他独自一人看着烛泪流干,夜半无言至天明。 第三次成亲,他们却并没有请人,也没有繁重的礼仪和饰品,也不曾昭告天下。天地寂静昏暗,只有他们二人相守相伴,便很好了。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被皇帝牵着手,走到了空寂无人的月下。 明朗的月色洒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郁暖对他弯弯眉眼,笑得像个小仙子。这是她最本来的模样,柔和绵软,却也带着些许的棱角和俏皮。 他们寂静无声的对拜,抬起头时,郁暖的眼里有些泪水,凝而未坠。 皇帝知晓她身子羸弱,把她打横抱起,郁暖却轻声告诉他:“陛下,其实在您出征归来那日,我便仿佛甚么都想起来了。” 他微微一笑:“朕知晓。” 郁暖睁大眼睛,柔声道:“您……知道么?我没有告诉您啊。” 皇帝并没有说话。 郁暖不明白他说的是甚么。 他们一步步走回寝宫,却因着皇帝的吩咐,就连回廊处都无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余他们二人而已。 郁暖道:“可是,我也不晓得,我为什么会突然记起这些。这也太玄了些,我自己都弄不懂。” 她觉得,自己虽脱离了剧情的掌控,却仍旧像是没有逃脱摆布。 可这或许,只是错觉罢? 郁暖想了想,认同了这只是错觉的想法,毕竟剧情都走完了,她也没有被摆布的价值了。她的身上,也并没有更珍贵的东西了。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男人夜色中的面颊。 虽只能看见一点轮廓,却能感觉出,那是挺拔而优雅的,很少有男人能这样俊美,恰恰好好符合她的心意,勾得她心底痒痒。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有些渴望的。只是那种感觉很隐秘,郁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从何而来。 皇帝弧度优美的下颌,在月色下有些神秘莫测,而男人似笑的唇角,却让郁暖有些茫然起来。 她很认真的解释道:“那日,有个声音,像是从远方的天际传来似的,他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又带我看了很多很多个类似的世界。” “我祈求那位仙人,让他使我留在这里,他很快便答应了。只是告诉我,不能叫我再妨碍您,有些事物,我亦不能再留着。” 但…… 若那个声音,真的是个仙人,真的是甚么高人大能,为何算不出,她会被米琪娅公主救下呢? 毕竟她被放下的时机,实在太巧妙了些,而她的喉咙甚至莫名痊愈到能说话的程度,只是伤痕却还是崭新的。 她相信,这和陛下没有关系罢,因为他找了自己那么久…… 他沉默着,不曾再说话。 皇帝将她放在龙床上,任由郁暖的长发铺散开来,俯视着她,慢慢道:“今夜好生歇息,要乖一些,不要让夫君担忧,好么?” 他微凉修长的手指,慢慢为她笼住耳边的发丝,动作慢条斯理,温柔至极,却并没有再就原先的话题探讨下去的意思。 而郁暖亦没有更多求知的欲望。 若是陛下不说,她便也并不想问了,无所谓的罢。 三日后,郁暖脱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衣裳,被他抓着手腕细细亲吻,男人只是温柔的告知她:“你不会有事。” 这本只是安慰她的话,但被他说出来,却像是在肯定一样事实。 身后的大祭司面色复杂,看着郁暖露在外头优美脆弱的肩胛,咬着下唇道:“皇帝陛下,请您出去罢。” 郁暖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日月转移挪腾,她在昏迷中仿佛看见一个人,这时周围是片死寂的枯海,放眼望去,仿佛看不见人烟和大陆,似乎连更远处的天际和瀚海都粘合在一起,还不曾分离。 男人站在遥远的山巅,手持一柄长剑,慢悠悠刺中了自己的肋下。很快,泛金的鲜血晕染在朴素的长袍上,烈烈晚风使衣袂飘浮。 他从身上,取下一截骨头。 再醒来时,她只觉胸口剧痛难忍,但这样的痛苦的感觉,却很清晰的传递进脑中。她知道,那只是皮肉的苦楚而已,并不至于危及性命。 郁暖没有起身的力道,几乎头昏眼花,却有一人在光影中握住她的手腕,清冷的雪松香传来,安抚了她脆弱纤敏的神经,男人对她低沉道:“不要动。” 郁暖感受到了血肉崩裂的疼痛,她的面色苍白得恍若透明,却笑得很烂漫:“臣妾觉得,仿佛有一块骨头,从身体里被取出来了,好疼呐。” 说到最后,却仿佛在喃喃呓语。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却在她的额头轻吻,温柔道:“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郁暖也笑起来,有些困倦的揉揉眼睛,与他十指相扣道:“当然啦,我们最是天生一对。” 92.番外:桂馥兰馨 郁暖刚接受完祀术,并不能很快下地。 她原以为颚族所谓的祀术和她原本世界的手术差不多, 可却发现似乎也并不相同。 最不相同的是, 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缝合痕迹, 除了几道粉色的伤痕外, 几乎瞧不出她之前承受过的痛苦。 但那并不代表郁暖就不难过, 相反, 她认为自己心口疼痛的程度比受术前还要高些,像是被甚么尖锐的事物硌于血肉间,无时不刻不在奋力翻搅。 而且那位颚族的大祭司还说,她需要服用药物, 用以清除圣术残余的毒素和污染, 而且这种药物会加重痛感,每喝一口便回带来灼烧一般的痛感,且一直到完全康复才能停止服用。 可郁暖是个很能吃苦的人(…), 至少她不会哭着哀叫喊疼的,因为她认为这种时候最是能显示一个人的韧性,也最是能叫陛下欣赏她的脾性。 戚皇总是说她太娇气,太爱哭爱撒娇, 不像个当母亲的人,而尽管男人说话时尾音自带宠溺, 但郁暖很明白一个道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特别是陛下这样的男人, 一般对人说话分为三种态度。 第一种人, 懒得理睬, 直接把人晾一边, 眼皮都不掀一下。 第二种人,他说话比较直接,该说甚么说甚么,刻板而公正,并不迂回。 郁暖便是第三个分类里的唯一一人。 陛下若说:“阿暖近来尤爱书籍,甚好。” 那就代表他嫌弃她话本看多了,当晚一定会把着她的手,一遍遍教她抄佛经道德经各种经洗洗脑。 郁暖问他:“陛下,您是嫌弃我瞧话本瞧多了?” 陛下便温柔吻她,把她亲得满面红晕:“怎么会,阿暖做甚都好的。”然后在她耳畔低沉哄着,继续把着娇妻的小手抄第二十二遍。 其实,这个世界的话本子也并不太符合她的口味。 都是姐妹共侍一夫,或者被婆婆刁难到没脾气,再做牛做马感动婆婆,正妻没死老公找小三,结果正妻感激涕零将所有积蓄交给小三后安详去世……这一类的,听起来就让人非常暴躁想打人。 所以郁暖现在看的话本子,大多都是她自己写了大致剧情,叫人填充完全的。那真是非常带感,充满了邪魅一笑的霸道王爷,和倔强的灰姑娘小娇妻,带感到她可以废寝忘食三天三夜,就连老公来了都扭头无视之。 所导致的结果便是,郁暖抄经书抄到手都快累端了,皇帝还亲吻着她的耳珠,温和含笑夸奖道:“我们阿暖真懂事。” 她原是恼他,放了笔却没力道,被他压在床笫间折腾半宿,那便更是浑身疲软,抬腿都费劲。 但第二日姜太后连连赏了一堆礼儿下来,来道贺的嬷嬷只说太后听闻皇后娘娘连夜为她抄写经文,几乎热泪盈眶,亦跪于佛前为皇后祈福,只求佛祖保佑皇后能再怀上一胎。 郁暖一脸懵:“……??怀甚么?” 她觉得这不可以。 慈寿宫里,太后摸着誊抄过经文上的字迹,露出了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这字体遒劲中带着几分纤瘦婉洁,有几笔还有些打颤,纸张也并不如何整齐。 啊,即便看几张佛经,那都是一出好戏呢。 太后大脑飞速运转着,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第三个孙儿小名叫什么。 叫翠翠罢,听上去绿意盎然的,多美啊。或者男丁便叫阿壮,长大了身子健朗比甚么都好。 然而没等她起完名,一个多月后,皇后便已接受了颚族圣术,正在康复期。 姜太后也有听闻,颚族圣术多有些血腥,那大祭司给皇后施法时,可是一盆盆血端出去,比生孩子不少,站在外头的陛下面色很是阴沉可怖,但却并不曾有动作。 好在,皇后活了过来,也在一日日康复。 于是太后便接手了孙子孙女儿,把孩子们接去了慈寿宫里照料。这两个孩子从前都在皇后和陛下那头养着,可皇后大病初愈,陛下便不容许有人叨扰,于是两只小团子便很自然的被丢去了祖母那头。 郁暖问了陛下一些关于孩子的事体,得知他们被放在慈寿宫养着,便也平心下来,准备安心养病。 大祭司每日都会来为郁皇后诊断,但却很少能见到皇帝,近乎十趟也不过能见一两次罢了。 她每趟来都是郁皇后一个人,盘着腿坐在榻上看书,巴掌大的小脸低着,深棕的发丝垂落下,那副样子认真而津津有味,瞧着像是年纪还小,烂漫又不知世故。 她身边围绕着几个侍婢,而皇后仿佛也很习惯这样独自一人的日常。 郁暖时常见大祭司的目光微凝,又淡淡滞起,似是带了些难以言明的情思,便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目不转睛又微微眯起杏眼,随后把书放下。 大祭司觉得,自己那点微妙的感情,仿佛被放在了台面上,却并不觉得多羞耻。 女人只是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回视,又继续清脆问郁暖:“您这些日子来,胸口的疼痛比之将将完术时如何?” 郁暖柔柔道:“还好啊。” 大祭司认真询问道:“还好是如何,你须告诉我具体感受,不然我亦无法控制药量。” 郁暖微笑道:“就是还好嘛。” 大祭司道:“娘娘,请您配合。” 然后郁暖就看见陛下来了,于是她眼泪汪汪捂着胸口,声音细弱道:“夫君,她怎么一直逼问我啊,可我胸口疼得紧,都没法好生回答了。” 皇帝刚下朝,身上带了些冰寒的雪松香,郁暖熟悉这样的熏香味,便格外依赖些,黏在他怀里哼哼两声,知道自己故意捣乱,故而也不肯抬头看面色尴尬的大祭司。 皇帝只是平淡道:“你下去罢。” 大祭司皱眉道:“陛下,不论皇后娘娘对我是否有误解,但治病之事不可荒废,我想,娘娘也应当知晓轻重才是。” 他的语气平淡而冷漠,慢条斯理道:“下去。” 大祭司面色难看,却只得从命。 大祭司一走,郁暖便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她喜欢您啊。她是坏女人,对不对?” 他把郁暖从怀里扒拉下来,让她坐正,严肃与她分析道:“我们暖宝宝要听话,为了身子着想,即便她是个坏女人。” 郁暖道:“可是我不喜欢她,看到她就心情不好。” 郁暖道:“我看过那本书里,虽然晚了七八年,但您还娶了她当小老婆,您是不是混蛋?” 陛下沉默了。 他冷静按住她,一点点顺着脊背轻抚:“嗯,是混蛋。” 郁暖掐他:“您怎么这样人尽可妻啊!没有我您打算娶几个小老婆?你说!” 皇帝一时无言:“…………” 他捉住郁暖的手腕,合眸给她细细把脉。 郁暖噎了一下,皱着软白的脸,软软问他:“干嘛啦你……” 男人峻挺的鼻梁抵着她的,低沉微笑道:“诊断一下,我们阿暖是否又有了身孕。” 郁暖都要被气哭了,红着眼角又踢他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混蛋啊!除了变着法子调戏我,您还会干甚!” 这两个月,他们不是甚么都没做过,但她会不会怀孕皇帝最清楚了。 所以,他只是含蓄的吐槽她脾气暴而已。 开玩笑只是开玩笑,但皇帝也把娇妻抱在怀里,掰着她细白的手指,平和道:“还剩一个月,我们阿暖懂事些。” “待康复,你再见不着她。” 郁暖盯着他幽暗平和的眼眸,便觉清醒不少,背后却起了鸡皮疙瘩,有些胆战心惊。 她软和的小手捧着他的面颊,轻声交代道:“那您也不能杀了她……她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虽说是皇帝逼大祭司救的,算不得有分毫自愿,但到底是大祭司救了她。 郁暖虽不喜她,却也没想过要对她做甚么,那也太不讲道理了。 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爱慕一个男人却算不得是原罪。 她琥珀色的眼仁里尽是认真,之前凶得要命,要把根本不存在的女人都生吞活剥似的,现下却怂怂又软绵起来,边蹭蹭撒娇边替那个女人求情。 皇帝温柔浅笑,亲吻了她苍白的面颊,漫不经心道:“怎么会呢?阿暖放心。” 郁暖知道,虽然她老公是有点点变态,但言行必果。 经过一夜的撸毛温存,郁暖懒洋洋的却很乖顺,对着大祭司也没有什么脾气了。 柔弱苍白的小美人在跟前任她摆弄,时不时抿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琥珀色的杏眼,就那么软软看着她。 大祭司虽不想承认,但却打心底里对郁皇后产生了……奇异的怜惜之情。 而很快,治疗期满,郁暖也不再需要被看护,大祭司被非常恰当有礼的请出宫闱。 而此期间,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高居上首,遥遥将她的手腕一箭击穿,沉稳放下弓箭时,面容冷肃,却很俊美的男人。 那是中原的帝王,却也是个深情的男人,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 那日她轰然倒在黄土间,睁大眼睛最后看着湛蓝的天空,而随着鲜血的流逝,渐渐听不到任何,却奇异的放松起来。 她是有些不甘,但却更渴望自由,颚族已亡,她不必再背着束缚走一生。 女人看着天边的晚霞,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双手作出一个古怪的手势,慢慢翻转过来,暗黄的珠子垂落指尖,纤长的手掌仰对天空,心中默念祈愿。 她想,郁皇后是她救下的,那么,她必定要祈愿那个可爱的女人,一生平安顺遂,与那个男人的爱情桂馥兰馨,恩爱永隽。 直至彼岸。 93.番外:再孕 郁暖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虽然仍旧药汤不断, 但心口再也没有像从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疼过, 只是偶尔有些不适, 使了御医来诊断, 也俱说无碍。 时光粘稠流逝于指尖, 孩子们慢慢大了, 而她的身子也康复,陛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偶尔在夜晚的灯下, 她能看见皇帝眉宇间细微的纹路。 这样的纹路并不显老, 反倒使他看上去更为深沉儒雅。 郁暖头一次恍然发觉,其实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而陛下也不是初见时那个漠然犀利的青年人。 她轻抚着皇帝的侧脸, 叨扰他批折子,自己却恍若不觉,只是吧唧亲他一口,蹭蹭道:“陛下, 臣妾发觉您更好看了。” 皇帝平淡道:“说的甚么话。” 郁暖有些担忧。她身材娇小柔软,靠在他身上也没甚么重量, 却只是垂眸道:“可是, 我也怕您会老呀。” 更多的, 她不想说出来, 但他这么聪明, 肯定不会不明白。 郁暖是个惜福的人,也并不爱强求任何东西,一切都随缘,对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状态。 可是就像当年战战兢兢的怀着孩子一般,她偶尔也有想要执着留下的人。 岁月的流逝,却很奇异的并未在她的面容上,带去任何纹路。郁暖在昏黄灯火中的眼睛,像是块至纯的琥珀,明净而烂漫,而她的杏眼总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看着他。 皇帝捏了捏妻子的脸颊,缓慢低沉道:“可你不会老。” 他的尾调中,掺杂了一丝宠溺的笑意,仿佛在肯定一件事实。 郁暖捧着脸,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看上去还那样年轻呢? 但她把这些,归功于自己保养得当。 郁暖点点头道:“您知道,我最怕老了。”其实,她所求的不过是心态年轻。 很快,外面传来咯咯的笑声,有小姑娘的声音在叽叽喳喳问些甚么,隐约还能听见父皇、母后之类的音节。 郁暖靠在皇帝身上,便见女儿被宫人侍候着风风火火走进来,一袭红色襦裙,杏眼黑眸,唇瓣饱满优美,脖颈修长的像是只小天鹅。 阿花妹妹在这个岁数,比她皇兄还要疯一些,成日揪着几个小宫女在御花园里嬉笑追逐,提着小裙子跑得飞快,一张小脸即便还未入夏呢,便已晒黑了。 郁暖认为这不可以,于是抓了阿花妹妹来,捏着她的小手道:“从后日起,你要每日给母后交十张大字儿。” 郁暖掐了掐她水当当的笑脸,眉开眼笑道:“记住没呀?” 阿花妹妹噘嘴,脆脆道:“才不好,不喜欢习字儿。” 郁暖认真道:“写完你就能玩儿了,很快的。” 她几年前给太后抄佛经,抄得可苦了,但事实上练字也是能修身养性的,何况十张大字儿对于这个阶层的贵女们而言,实在不算多。 皇帝在一旁批折子,一向沉默不言,边慢悠悠听着她们母女俩说话。 阿花妹妹便去缠着父皇,捏着他的袍角,含着一包泪仰头道:“阿花不要写大字儿,阿花想玩。” 皇帝放下笔杆,慢慢看着女儿挑眉。 他的臂膀修韧宽阔,从郁暖的角度来看,就连侧面都十分儒雅峻挺。 郁暖眯着眼看他,慢慢微笑一下,才听皇帝不紧不慢道:“十张,是有些多。” 他顺势砍半到五张,讨价还价,一边温柔讨价还价一边当好人,郁暖也不想当闺女眼里的坏妈妈,于是只能咬牙笑道:“可。” 阿花妹妹太高兴了,啾咪一下亲了父皇一口,蹭蹭陛下的面颊道:“最喜欢父皇了!” 跳下来蹦蹦跳跳粘着郁暖,牛皮糖似的抱着母亲撒娇:“最最最喜欢母后了!”母后身上香香哒。 郁暖:“……?” 虽然说最最喜欢,但阿花妹妹也不喜欢像年幼时那般,围着父皇母后打转了。 因为她渐渐大了,其实也通晓一些男女间的感情,而父皇母后在一块儿时,即便两人并不说话交流,却总能叫人觉出一些脉脉难言的暧昧。 阿花妹妹不想打扰父皇母后,所以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和进宫伴读的同龄人一道顽。 她们都是母后特特择上来的姑娘们,皆奉寿康公主为首,她说顽甚么便顽甚么,一点儿也不打折扣,故而阿花妹妹很满意。 送走妹妹,今日太子也来了。 他们兄妹俩很少相伴在一块儿,一旦面对面呆着,不是吵架便要横眉冷眼的,郁暖也曾想要弄清爽到底怎么回事,却被皇帝阻止了。 陛下只平和告诉她,这是孩子们的事。 郁暖很想打他,但还是放弃了。 太子是来与父皇讨论一些政务。 随着太子年长了,身板虽还单薄,却有了点少年人的修长,除了眼眸的颜色像郁暖,一张脸却更像是戚皇。 与生俱来带了些冷淡的样子,勾起薄唇时似嘲似笑,十分好看。 事实上,再过两年,照着规矩,郁暖得给他寻通房了。 但郁暖并不想,可也不知该如何,便亲问了太子。 太子只是笑道:“母后不必忧心这些,都不过是小事罢了。” 郁暖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太子人小主意大,还不忘严肃的和母后叮嘱,叫她日日用药,他的幕僚上趟送来些上好的人参,具给他堆进了宫里,自己倒是一点儿也没留。 郁暖知道,太子深爱她,只怕她再像他年幼时那样卧床不起。 她心口疼,母子连心,太子便也难受得很。 于是通房这件事,便自动略过,郁暖后头也没再去打听太子到底有没有,横竖都是陛下的事儿了。 皇帝和太子论政到晚膳时分,郁暖躺在绣榻上左耳听着她不怎么听得懂的政务,眼睛看着《霸道县太爷的清纯老婆子》。 是的,这已经是第三本了,她也有些震惊著者竟然时隔多年还这么坚强的在写。陛下前些年整顿了好些荒I淫的读物,不准许随意贩卖,更有甚者皆下了牢狱。 原来这在他眼里就还好的嘛。 这头太子没有留晚膳,很快便走了,小脸一板一眼的肃着,向父皇拱手道:“谢父皇赐教,儿臣受益匪浅。” 郁暖把书盖在脸上,闻言便笑了出声,只觉哥哥是越学越像个小大人了,却被皇帝以指节敲了敲脑袋,平淡教育她:“不可如此。” 郁暖待太子走得瞧不见了,便一下起身,缠着他道:“陛下,夫君,咱们再要一个罢?” 陛下装作听不懂,把她晾在一边道:“要甚么?” 郁暖道:“要一个孩子。” 他不置可否:“若再怀上双胎,你吃得消?” 郁暖睁大眼睛:“哪儿有这么大可能的?” 虽然她知晓,陛下自己便有个同胞的兄长,亦是一对双生子,但即便有遗传,这种可能也并不怎么高罢? 她揽住陛下的脖颈,半跪在绣榻上,在他耳后柔柔道:“哥哥妹妹都稍大了,我的身子也好了,便想再为您生一个。” 郁暖回忆起自己怀哥哥妹妹的时候,那时在生死边缘濒临崩溃,几度活不下去,自己身子不好,拖累的阿花也不太好,太子如今看不出,小时却也不算健壮。 而她怀孕时险些流产,又拔剑自刎,给他带来的回忆,也并不算美好。 如此,她便想在现世安稳中,再有一个孩子。 承载着兄长姊姊的爱护,和父皇母亲的期盼出生,而幺儿没有那么多负担,将来便能陪着他父皇,叫他不用这么寂寥劳累。 因为,即便她现下身子好很多了,但郁暖也非常清楚,根骨虚弱的事实在那儿,她极有可能是先去的那一个。 百年之后的寂寥,她不舍得叫戚皇承受。 皇帝只是不咸不淡的看她一眼,并不理睬,全然当她是小孩心性儿犯了,说起话来想一出是一出。 郁暖却缠上了他,藕臂微勾,偏头撒娇道:“生一个嘛生一个嘛生一个!” 她的嗓音又软又柔,一下下触在他冷硬的心头。 郁暖又道:“不管您之前用甚么法子避孕,横竖都得停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顿了顿,淡淡嗯一声算是承诺。 郁暖乐得很,托腮道:“看书的时候,我都不晓得能和您生那么多孩子呀。”真的给男神生了一堆孩子呀。 低级趣味。 他这次彻底不搭理她了,由着郁暖一个人在一旁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又软乎乎蹭他,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布偶躺在龙床里头睡觉去了。陛下一般处理政务到很晚,郁暖也不会每日都等他。 可是隔日起来时,她便发觉自己身旁的床铺仿佛一直是空的,并没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郁暖唤来清泉,才得知陛下昨儿个歇在了书房。 郁暖:“…………” 又过了几天,郁暖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原本罢,因着她身子弱些,他们不会每日都有。 ……但隔几日她总会被他哄着一块儿的,每趟他总会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问她爽快不爽快,那儿痒不痒,把她弄得面带红晕,眸含秋水。有时亦垂着脖颈,全然无法承受。 现下都不了。 郁暖有些丧气,轻轻问清泉道:“他真的不想再要,就与我讲嘛。” 清泉认为主子可能想多了,于是对她道:“说不得是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呢,您可莫要想多。” 郁暖想了想,认为她说得也没错,于是又命清泉使人做了一些……兔毛饰品。 于是,待陛下终于在某日夜里归来时,便看见被窝里有一只,睡得迷迷糊糊的兔子,白绒绒带粉的兔耳朵耷拉着,圆球似的尾巴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一截细腻的腰线。 男人眸色微黯,慢条斯理把玩着兔耳朵,修长的手指揉|捏轻扯,终是把郁暖弄醒了。 她一早便忘了这事儿了,只睡得好好儿的,于是又埋在他怀里继续睡,耳朵又耷拉下来。 然而他却凉淡吻在她耳珠上,不紧不慢的咬了一口,酥麻的疼,而男人身上冰寒的雪松香,却让她回抱住了他,像菟丝子亲密缠绕起来。 在夏日快临近的时候,郁暖便又开始嗜睡起来,却异乎寻常的粘人。 诊断过后,她有些喜悦的抱着陛下,与他慢慢的交缠亲吻。 阿花妹妹得知母后有孕了,开始微笑着撕花瓣。 太子忍无可忍,额角暴起青筋:“几岁了?孤看你是白活了!” 阿花:“闭嘴。” 太子:“不是在母后跟前装的很好么?你不是没长大的娇娇女么?嗯?” 阿花:“关你的事了么?” 太子哥哥冷笑:“随你的便。” 兄妹俩似乎从幼年时便甚少温情。 阿花于是跑去找母后,黑眸湿漉漉的委屈,软软撒娇道:“母后!您得说,有了他我还是您最爱的宝宝!不然我拿鞭子抽他!” 又补了一句鼻音:“哼!” 郁暖摸摸阿花妹妹的头,对她柔和道:“你当然能打他呀。” “要是他做错了事,阿花便代母后管教他。” 阿花妹妹愣了愣,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严肃道:“好,他不乖,我便教育他。” 郁暖笑了起来,对着将将进门来,尚且逆着光的男人眨了眨眼。 94.番外:一家 我叫阿顺,如今已七岁了。 我的父亲是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帝王, 而我的母亲则是最美的仙子。 所以才能生出我这样英俊睿智的小皇子。 对于这点, 皇姐深表赞同, 甚至吧唧亲了我好几口, 捏捏我的脸颊道:“我们阿顺最有福气了。” 有福气是甚? 男子汉大丈夫, 怎么能用有没有福气来定论呢? 但所有人都这样说, 因为母后生我时并没有经历太多的痛苦,后来也没落下甚么病根,反倒因为我的到来,每日都很欢欣喜悦。 故而, 太子哥哥和皇姐都将我捧在掌心呵护着, 生怕我吃了丁点苦楚。 但我也不太明白,为何兄长和姊姊总是不太对盘,仿佛看着彼此都要眼红的滴血了, 非常不和谐。 自然,最亢奋的永远是我姊姊,她和兄长抬起扛来总是没完没了,只是父皇和母后也从来不管他们, 只任由他们俩吵吵闹闹。 那时我傻傻的,甚至认为他们并不会有更和睦的时候了, 虽说是同胞兄妹但瞧着甚至不若同窗。 可某次我却瞧见, 姊姊拿了鞭子鞭笞兄长的孺子, 只劈头盖脸骂她不要面孔, 竟在背地里吹枕边风, 就她嘴巴叽里呱啦能讲,把旁人都当作傻子来瞧。 说着皇姐又一鞭甩过去,丝毫不吝啬手劲,空气都被甩得鼓胀而起,烈烈发声。那九节鞭是外祖母送的,本就坚硬刁钻至极,皇姐舞的熟稔,一般男人都难以抵御。 那孺子生的纤细柔弱的,被仆从慌忙挡在身后,却也被鞭尾的劲风给扫到了面颊,左脸顿时划出一道血痕,顿时捂着芙蓉面呜呜的哭泣起来。 可太子哥哥知道了,却沉默不语。 他反倒把这孺子给冷落下来,过了一些日子,那个孺子死在自己院里,也无人问津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即便再受宠的妾室,其实在太子哥哥的心里,也抵不过皇姐半分重要,虽然他们总是吵架,偶尔横眉冷眼,但应当也是在乎彼此的。 皇姐一直到十七岁,都还未曾出嫁,母后和父皇都不急,倒是太子哥哥特别急,时不时就冷嘲说她是老姑娘,把皇姐弄得面色通红,差些能哭出来,实在气愤不已。 母后只作没听到,吃一口酒,慢慢擦拭一下唇角,牵着父皇的手一道出去散步了,留下皇姐和太子哥哥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待父皇和母后的背影走远了,皇姐才冷笑道:“你要我早早出嫁,不就是怕我夺你的权么?” 太子哥哥抚额:“阿花,你怎么就不懂……父皇当初把周家交给我,也是……” 皇姐一下起身,嗓音冷艳带嘲:“我是个女子,所以无法保护好母后么?不,只是你们不给我那样的机会罢了。周家这般精密运作的庞然大物,分我一些又何妨?凭什么只由你来掌控!” 我在一边吃着辣条,睁大眼睛看着皇姐高傲的身影。 辣条真好吃,母后虽然不会做菜,但那些个想头皆是绝妙。 皇姐冷冷瞥我一眼,一把扯过我手里的半根辣条,放在一边,又拿涂了丹蔻的雪白手指点我的脑门,狠狠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她的长相和母后很像,但浓妆艳抹之下,更锐利威严,颇有皇朝大公主的气势。 说着她转身走了。 皇姐走后,母后却回来了。 母后生的很柔弱,面色总有些苍白不胜,眼角眉梢皆是羸弱的意味,但却给她带来了许多女人都不能及的韵味。 而似乎自我有记忆以来,母后一直是这副模样,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憔悴苍老过,笑起来总是柔和又有些纯粹的,叫人觉得如沐春风,又很舒缓。 太子哥哥怔了怔,慢慢道:“您怎么回来了?” 她笑了笑,坐在一边对我眨眼,才道:“我方才听见,你和阿花又吵起来了?” 太子哥哥苦笑道:“是我没当好这个兄长,总是叫她生气。” 母后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但母后很高兴,你一直护着她。” 我在一旁,又开始吃辣条,被母后瞪了一眼,立马又把辣条放下。 母后警告过我,每天只能吃两根,很明显我满手都是油,连母后都骗不过。 太子哥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母后娴静柔弱的样子,仍是没有说出口。 母后却对他道:“哥哥长大了,愈发像你父皇青年时了。” 太子哥哥似乎有些喜悦,却忍住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嗯一声,起身拱手道:“儿子尚有政务不曾处理,明日再来瞧母后。” 他又小心翼翼的问母后:“母后,心口这两日还疼不疼?” 母后摇摇头,慢慢道:“多亏了你前两日请来的大夫,舒畅多了。” 太子哥哥便心满意足,脚下生风的走了。 留下我和虎视眈眈的母后面面相觑,我顿时觉得背后生寒,哭丧着脸不知说甚么。 我想了想才道:“母后,您为何都不问兄长和姊姊,他们总是吵架,我脑壳都疼了。” 母后端了茶,慢慢饮了一口,靠在窗边道:“因为他们不想母后问。” 她看着我,悠悠然道:“那我问了,岂不讨人嫌?” 我认为这真是非常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母后的侧颜在阳光下,鼻梁的弧度优美而精致,弯起的唇角却显得有些狡黠。 其实我认为,母后不是甚么都不知道。 只是姊姊和兄长都爱护她,想要护着她一辈子,故而母后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很多时候便不忍心拆穿。 而我的母后可是仙子,即便没有人保护,应当还是能活得很有滋味。 我擦擦手起身,对母后扁扁嘴道:“我去习字儿了,您有甚么要对您的宝贝儿子说的么?” 母后托着腮,对我微笑:“多写点,送给你父皇看。” 从前都是母后检查的,但由于我渐渐大了,故而她认为应该交给更专长的父皇来瞧。 可我有些怕父皇,虽然他也不时常板着脸,但我曾见到有大臣瘫软着从书房里被抬出来,而父皇却在里头继续和其他人,不紧不慢的缓声议着事,抬眸透过轩窗看我一眼,似乎有点笑意,却又漫不经心继续政务。 我总是觉得,父皇是个很深沉睿智的男人,可我也是个男人,却分毫比不过他,虽然我只有十岁不到,却仍觉得有些丧。 故而我有时还是缠着母后,要她帮我核查。 然而今天,却不得不抱着纸笔去了父皇那头。 父皇知晓我来是为了字帖,也不过是点头,以朱笔为我圈出几处写的不够好的地方,再把字帖还给我,使我改。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我爹不多话,大多时候只是慢慢审视别人,或许是因为他每日要打交道的人太多了,故而没人都多说几句,也不晓得废多少精力。 我提着笔杆,一丝不苟的写的十分认真,直到稍晚时,真正写完了,才发现外头天色夜了。 我忐忑着拿了字儿再与父皇看。 我的字儿是母后教出来的,她为了我还专门学了柳体字儿。 但太子哥哥也说,我的字儿虽不阴柔,却有点母后的字儿独有的舒缓意味,旁人也模仿不出来。 父皇此时在灯下看我写的字儿,眉目是深邃沉冷的,但唇边的笑意却真实许多。 他温热的大手摸摸我的额头,缓缓赞许道:“字很好,明日再来。” 我有些高兴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和父皇亲近很多。 又一年,姊姊终还是出嫁了。 她的丈夫是承恩侯的嫡子,听闻这人为了姊姊多年未娶,只是并无多少雄才大略,只爱书画文墨,长得也俊俏,姊姊随他住在长安城里,随时都能进宫见父皇和母后。 她出嫁那日,长安城内外灯火通明,红烛从宫墙内一路燃至彼端。 母后站在高处,歪头靠在父皇肩膀上,在他耳边微笑着说话。 那样的神情,仿佛在怀念甚么很早之前的事。 我默默猜测,她或许在说很多年前,他们成婚的那日……或许也是这般光景。 她于纷纷扰扰的喜乐声中,捏着父皇的手,一点点轻抚他掌心的纹路。 我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她却以至柔,亲吻了男人的手掌。 我看不清父皇的神情,但他却收拢了掌心,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头,太子哥哥把她一路从宫门口送到了承恩侯府,黄昏的时候夕阳总是有些泛红,落在兄长的脸上,总叫我觉得他的眼圈是红的。 姊姊盖着红盖头,我却看不清她的神色。 三日的时间,我过得煞是煎熬,倒不是因为想我姊姊。 只由于姊姊不在了,母后便撵着我,叫我做这做那的,还让我给她读那些奇葩古怪的话本子。而这原先都是姊姊的事体,她甘之如饴。 三朝回门时,姊姊也仿佛忘了小时候的不愉快,并没有再对兄长横眉冷眼。 虽然也没有亲密到哪里去便是了。 父皇单独把皇姐叫进御书房,与她说了一番话。 出来时,皇姐的眼眶有些泛红,但看得出心情不错,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恍若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光,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一旁的姐夫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却被她偏头避开了,似乎有些尴尬的脸红着。 我于是跑去同皇姐说,若姐夫待您不好,我找人打她。 然后我便被皇姐提着鞭子打了一顿,她还发出可怕的冷笑。 我有些委屈,拧着眉坐一边去。 皇姐却悄悄凑上来对我说:“姐姐不常在宫里,你不准惹母后生气。” 我扭头不理她。 皇姐却拧着我的耳朵,嘱咐道:“听见没!” 母后的声音从珠帘中传来,隐隐绰绰,很柔和:“阿花。” 皇姐哼一声,不甘心的拍拍我的脑袋,眼神隐隐非常吓人。 她的眼睛特别像父皇,是深黑锐利的,于是我觉得后背出了白毛汗。 然而她挽着姐夫,走进大殿时的脚步却轻快的很,声音又甜又脆:“母后母后!三日不见,阿花就想死您啦!” 接着,我便听见太子哥哥的冷笑声。 母后老神在在道:“母后啊,不想你。成婚了甭总往宫里跑,听见没呀?”尾调柔柔的。 我躺在草丛中,眯眼直视明亮的天光,也笑起来。 这就是我的一家人,我太喜欢这样的日子了。 95.番外:穿喵记1 郁暖一觉睡得黑甜。 似乎梦醒了,耷拉着眼皮, 努力睁开眼, 却觉得有甚么不太对的。 她想唤清泉, 张口却清晰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软软的:“咪呜……” 她又惊又怕, 睁大眼睛, 打滑似的, 努力支起身子,伸伸手,却见眼前是一只小巧的白爪子,软茸茸的。 “喵?……喵……喵——喵!” 也许是声音太凄惨了, 倒引来负责这头的太监。 那太监个子矮胖, 白面无须,端的是一副发福的模样,见她如此忍不住哎哟一声, 吃力蹲下身絮絮叨叨:“我的好主子,这又是怎么了这是?乖乖啊,要吃小鱼干儿了?哦哦不吃啊,别咬咱家别别松口!” “哟, 怎么哭了这是……” 郁暖蹲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胡须乱颤, 猫脸呆滞得不成, 由于过度惊吓留了好些泪, 眼下绒毛都打湿了。 太监一来摸她, 郁暖立即条件反射往回缩, 忍不住弓着脊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那太监一脸尴尬,叹息道:“这是何必呢主子?前些日子不是训得好好儿的……” 这太监可能太寂寞了,一个人对着她,跟对牛弹琴似的,叽叽咕咕一大堆,唐僧念经一般,郁暖都快被烦死了,于是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太监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罢了罢了……唉。”于是灰溜溜的走了。 郁暖接下来,连着一整日都没有吃饭,除了舔了几口清水,便委委屈屈缩在角落里,猫脸呆滞,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都有点黯淡无光。 穿进书里也罢了,好不容易和男主在一起了,怎么现在连人都不是了呢……这还怎么活? 昨儿个被皇帝折腾了一宿,她浑身筋骨都酸软疼痛着,不成想一醒来成了只猫咪。 郁暖觉得,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十分诡异离奇。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之中带了些委屈。 似乎她永远也摆脱不了某种控制。 太监疑心她是病了,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只管胆战心惊报了上去。 不知上头管事怎么说的,倒是叫他把猫抱过去。 然后郁暖就被按在水里,握着爪子洗得香喷喷,半条命都快去了,奄奄一息连喵都喵不出了。 但她十分乖巧,太监把猫放在一边时,她便软软的瘫在那儿,半露出粉嫩的肉垫,耷拉着深棕色的猫眼,垂软着胡须,全然是生无可恋的样子。 宫中有专门诊治宠物兽类的大夫,由于这只猫是皇上打算赐给贵妃的,故而豹房很快就遣了大夫来治。 那大夫瞧着年逾四旬,手劲儿大得很,瞧这只小狸奴懒洋洋的爬在那儿,便也仗着经验,捏着她的脖子放在膝上,粗糙的手指便想掰开郁暖的嘴巴。 郁暖很讨厌被不是她夫君的人这般强扯,偏了偏脑袋嗷呜一声,尖利的牙齿猝不及防便咬了那人一口,鲜血溢出,她趁那大夫手劲一松,哧溜一下便四脚朝天摔在地上,然后敏捷的爬了起来,从一旁太监的脚下窜过,接着便溜出了门。 背后传来矮胖太监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拦住它!小祖宗别跑!” 郁暖觉得猫咪的身体唯一给她带来的好处,便是溜得快些,若是她身为人类时,一下跑这许多路,恐怕都能咳出血,面色苍白人事不省了。 郁暖躲在树底下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又拿爪子拨弄自己的长尾巴,她的皮毛是橘色的,尾巴处有一圈圈橘色的纹路。 她舔着肉垫,歪脸看着摇来摆去的尾巴,还晃了晃尾巴尖。 怎么有点像小熊猫的尾巴呀。 想完她便萎靡的唾弃自己,都变成一只猫了,到底为什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呢! 而且怎么可以吃爪爪!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啊……本能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真好吃。 舔完爪爪,郁暖又有些颓起来。 她只是觉得,这仿佛是现实,却又似乎处于现实和梦境的交接处,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离奇至极。 但她总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她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趁着夜色窜入草丛里,睁着眼睛默默打量四周。 她可不想归去,听闻这些人调教猫咪,是为了送给某个贵妃主子。郁暖很害怕这些,才不想给人当宠物。 她溜过红色的宫墙,其实自己也不晓得跑到了哪儿,因着没有安全感,便颤颤巍巍的爬上了一棵树,小心翼翼将尾巴团起来,便窝在树枝上开始打盹。 这两日她都没怎么睡好,一则是给吓得,更是因着没有安全感。 如今虽挂在树上,却好歹只有她一只猫。 因着还是只幼猫,故而每日都要睡许久,她团着身子呼哧呼哧酣畅睡起来,猫身小小起伏,橘白相间的尾巴便缓缓落了出来,半截垂在树枝间。 第一缕阳光洒在御花园里,郁暖便发觉自己的尾巴很疼,于是忽然便在梦中惊醒过来,背后的绒毛皆炸了开来,一直起身便更是疼麻得紧。 “喵呜——” 她深棕色的眼睛滴溜溜的和一个小童大眼瞪小眼,发出带着颤的呜呜声。 那小童咧开鲜红的嘴,哈哈笑起来,坐在太监肩上笑得愈发肆意。 因着人小,他力道没有成年人那么足,却也揪下了郁暖一撮尾巴猫。 郁暖的伸出爪子,在胡乱挣扎中抓了他一下,顿时鲜血直流,那小童霎时怒极,便要把她扯下来掼在地上。 却听见身后有清冷的少年音传来:“你做什么。” 那小童下意识的一抖,立即松开了郁暖。 但郁暖却看得见,他眼中的愤恨与不屑,更深处的却是深深的忌惮和恐惧。 郁暖没工夫管这些,只边恍惚呜咽着,边回首舔着自己的尾巴毛,眼泪又打湿了眼下的绒毛。 那小童调整了神情,不慌不忙的骑在太监肩上,呵呵笑道:“二皇兄怎么来了?父皇今儿个不是留了你罚字儿么?” 说话间,郁暖没那么疼了,便耷拉着尾巴,从树枝上小心翼翼的蹿下来。 可是她到底不是真的猫咪,于是便十分不熟练,爬到一半便没了余力,非常尴尬的咕噜嘟滚了下来,橘色的后背上沾了几片草叶,像只野猫。 小童立即指着她道:“给我抓住它!带我宫里去!” 郁暖吓了一跳,立起来便没头似的开始托着尾巴乱窜,一头便撞上了后面少年刺金云纹的黑靴。 猫的嗅觉很灵敏,她闻见了冰寒的雪松味,于是鼻尖一酸,睁大了杏核眼偷偷抬起头。 她抬着尾巴绕在他身后,咪呜咪呜的弱气叫了两声,别着猫脸不敢动弹,只是逃到少年靴旁便再不动了。 少年低头看着这只小橘猫,俯身干脆抓了她软嫩的脖颈,翻转过来,使她四脚朝天,露出柔软的白肚皮,不紧不慢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挑眉捏着她粉色的肉垫把玩,郁暖把猫脸埋在他怀里,却听少年漫不经心的微笑道:“真乖。” 他说着随意揉了揉郁暖的肚皮,力道有些重,被她用长尾巴打一下。 少年唇边的笑容维持着,丝毫不搭理小童,只是掀了眼皮不急不缓道:“看来,它不喜欢三弟啊。” 一看便是嚣张冷淡惯了。 郁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时候的戚皇,还是年少气盛的。 若是放在他们相遇的那个年纪,或许陛下一句话都懒得理睬。 小童还待争辩,却听见后头有女声传来:“三皇子,贵妃叫您归去呢。” “贵妃说了,豹房不日便要送来调I教好的狸奴,野猫罢了,二殿下想要便拿去,您可莫要丢了身份。” 小童听罢也得意冷笑起来,揪住太监的头发道:“我们走!” 少年并无愠色,只是凉淡的笑了笑。 小童走后,他抱着郁暖揉捏着,又检查了她身上每一处,修长的手指掀开她的绒毛,撩起她的尾巴,弄得郁暖有些不好意思,不满的喵喵叫,又被他慢慢掰开嘴查看。 他似乎得出了某个结论。 少年把她抱在怀里,带着宫人朝某处走去。 郁暖在他怀里却不安分。 他看上去不比那个小童年长多少,但无论是眉目间的气度,还是谈吐,都很像个少年人了。 她的杏核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的下颌瞧。 得出了一个结论:很是我夫君了。 郁暖瘫成了一块猫饼,暖呼呼团在他怀里,又拿软软的猫脸蹭少年的手臂表示亲近。 他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有看她,闲庭漫步似的走着。 很快,他们便到了一处宫殿,绕过九曲长廊和外殿,进了宫室,郁暖便听见那少年慢慢道:“我来了。” 里头躺着另一个少年人,郁暖默默猜测,可能是陛下的哥哥。 她想起自己抄录过他的诔文。 过了小半会儿,那个病榻上的少年才沙哑道:“你不该来的,父皇知道了,定然会不悦。” 少年捏着郁暖的脖颈,淡淡说道:“他不会。” 他年纪小,嗓音还很清脆,但这样肯定的语气,却已非常沉稳。 郁暖本以为,他要把自己送给病榻上的少年,但他只是缓缓抚着她橘色的皮毛,把她抱在怀里当作把玩的饰品,又默然片刻才道:“周家那头,安排妥当了。” 96.番外-穿喵记2 郁暖听了一肚子模棱两可的话,便趴在戚寒时膝上呼哧睡着了, 软白的小肚皮微微起伏着, 小胡须一抖一抖的, 极是香甜。 她实在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 更加没有多少想要知道的欲望, 于是也便放弃了。 床榻上的另一个少年倒是笑了起来:“你何时有兴致, 倒是养起了狸奴来,听小林子说,这玩意儿可不好伺候。” 戚寒时笑了笑,漫不经心拨弄着猫咪柔软的尾巴:“只看它与我投缘罢了。” 郁暖再次醒来时, 便发现自己正陷在一个软和的小窝里头, 她抖了抖皮毛,小心翼翼的探出爪子,深棕色的猫眼睛好奇的瞧着四周。 外头专门请来伺候狸奴的两个小太监也进来, 一个把郁暖抱起来。 殿下专门命人为这只小猫准备了猫食,将将做好时搅拌起来,那味儿闻着都叫人都食指大动,太监也不禁感叹, 得了主子宠爱的狸奴都活得这般体面。 猫饭现下温着,给猫儿用着整好。 郁暖也不晓得这猫饭是怎么做的, 但她觉得很好吃, 埋头呼噜呼噜吃着, 拖着尾巴用得极是香甜。 她边用着, 边听两个小太监说话:“我瞧殿下可喜欢这小东西, 若咱们把它照料好咯,说不准便有的是赏赐。” 另一个白面小太监却拍拍袖子,顺着郁暖额头的纹路给她顺毛,娘唧唧哼一声道:“现下你还有心思论道这些?大皇子去世了,殿下忙着丧事,想起这小东西也不晓得是多久以后。” 郁暖忽仰了头,有些意外的喵一声,喉咙里尚有些未进下的猫饭,卡得很不好受。 白面的小太监捏捏她的三角耳“嘿”一声,对同伴儿说:“这小狸奴倒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 同伴打他一下,哼了声,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小畜生罢了,听得懂个屁。” 郁暖非常不赞同,对他软软喵呜一声,又转身拿屁股对着他。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不是身在梦里,只前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对于一只猫咪而言却是疯长的时候,但她却没能见到戚寒时。 或是说,太子。 在大皇子死后没多久,戚寒时便被封为太子,而就郁暖的记忆而言,他被封为太子没多久,当今圣上便回驾鹤西去,而他也将登基成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皇帝。 郁暖也不晓得,这前前后后所有的是非,到底和他有几分关系。 大皇子那日分明还能说话,两人又提起了周家,而郁暖隐约听得出,对于大皇子而言,周家是个很复杂的地方。 但她也知道,他和陛下第一次相遇时,他用的是周涵的身份。 可是……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太复杂了,于是郁暖决定不去想了嘻嘻。 又过了些时日,她趴在更大的猫窝里头睡午觉,便被人单手挖出来,抱在了胸前慢慢掂量。 郁暖有些不乐的迷迷茫茫睁开眼,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十分没精神的样子,看到是太子,便勉强喵了一声。 他把郁暖抱在怀里,捏着她粉嫩的肉垫一颗颗把玩着,郁暖觉得不太舒服,便要把爪爪抽出来,却被少年强硬捏在手心,继续慢慢捏着。 她动了动耳朵,谨慎的抬头看看他,才发现他正在思索一些事情。 郁暖便又懒懒的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露着毛茸茸的雪白肚皮不动弹了。 她这一觉睡得可香甜,太子也没去管一只猫咪到底是睡是醒。 这只猫与他投缘,头一次见它便难得觉得亲近。 而他天生冷情,更小的时候,甚至都难以对父皇和母后产生甚么依赖的情绪,更遑论是对旁人。 只这只猫仿佛是有些不同的,然反复瞧它,都似乎是一只短腿橘色皮毛的小狸奴罢了。 几个月不见,它倒是长得快,比将将见它时胖了一整圈,身上暖绒绒的。 太子也并不如何在意,偶尔抱一回玩物倒是无妨。 他讲郁暖放在临近的绣榻上,自己执了书卷在灯下看书,却不妨外头日月挪转,绣榻上的猫咪也愈发沉重起来。 戚寒时再转过视线时,小橘猫的身体却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延长,猫耳朵和尾巴还在,但却生出了修长雪白的脖颈,和优美的肩胛,而脖颈后绑着橘色的丝缎,身上裹了一件薄薄的肚兜。 很快,便长成了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而少女的三角耳抖了抖,毫不知情的团着身子,继续香甜的睡着,尾巴弯曲着遮住了关键部位,深棕色的发丝凌乱的铺散在绣榻上。 …… 郁暖再次醒来时已是隔天早晨。 在这个不晓得是不是梦境的地方,她当了猫咪之后甚少有睡得这样饱足的时候。她延展了一下身子,翻过肚皮摇着橘色的尾巴起身,却觉得自己仿佛又长大了些。 郁暖懒懒散散的舔着爪爪,翻着肚皮默默觉得这大约是她的错觉。 但她惊讶的发现,发现自己换了住处。 这个地方明显不是这几个月她一直居住之处,而她竟然躺在一窝锦被里,睡得香甜极了。 很快,郁暖便见到太子进屋,外头下了一场大雪,他披着漆黑的大氅,里头却穿着白色的薄衫,尽管年少,却隐有剑眉星目,眼如寒星的模样,而他的唇角也似从前那样,天生便带着一点笑意。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心情,在旁人看来都有些似笑的模样。 郁暖乖乖从床上跳下来,但由于品种关系,她的腿特别短一些,于是便非常生疏的团成了一团,打个滚从床铺上掉了下去。 戚寒时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捏了捏软乎乎的猫脸,微微挑眉道:“你是谁?” 郁暖:“喵呜呜!” 戚寒时捏着她软乎乎的面颊,而猫咪的胡须一点点颤抖着。 他的手劲却微微收拢,把她捏得有点疼。 郁暖软软的喵呜一声,白色的爪子抵在少年胸膛上,眼泪又沾湿了眼下的绒毛。 少年终于松了手,握着她的两只白爪子,看着猫咪圆溜溜眼睛,皱眉道:“没见过这么娇气爱哭的猫。” 郁暖有些惊讶的竖起三角耳,抖了抖,长尾巴在他膝上无意识的扭了扭。 她认得的那个戚皇陛下,还不会对着一只小猫咪这么说话,看来他小时候心思更敞亮些,长大了便愈发深沉阴郁。 不知发生了什么,自从那日太子回来抱了她一下,后头她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专门用来养宠物的宫室,而是住在的他自己的寝宫里。 不过他也没有与她一道睡,不然郁暖可能就要怀疑他被人穿了。戚寒时只是命人把她放在寝宫的一角,一般他每日清晨起身时,郁暖还团着身子睡得香甜。 日子一天天的过,郁暖觉得这些时间,在她的面前仿佛失去了最基本的张力,而变得面目模糊,延伸得极为迅速。 再回头时,她却觉得这些日子自己甚么也没做,又或者仿佛做了些甚么,却被轻易的忘却了。 郁暖不知道,也不想弄清这些,她只是非常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 亦或是说,她也不明白哪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说,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漫长难醒的梦,心态是如此矛盾又彷徨。 只是对于一只猫咪来说,她长得非常快,现在已经是一只年轻又成熟的猫儿了,可戚寒时却还是小少年的模样。 某日,他把她抱在怀里,带她去了一个庄子。 郁暖白色的爪子扒着马车的锦帘,深棕色的杏核眼好奇的看着窗外,喵喵的叫两声,又回头看着合眼漠然的少年,软软喵一声。 这个地方她认得!仿佛是后来的瑞安庄。 但只是稍有瑞安庄的样子,四周仿佛还未曾扩建,故而只能算是一处精致大气的私人庄园。 面对她喵个不停的声音,软软的绕在耳边,少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握紧,又松了开来,只合眸不理她。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单手把郁暖从窗棱上扒拉下来,抱在怀里。 他带着郁暖,去见了一个病人。 而这次,那个病人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立于花圃之中。 郁暖认出,他站的地方是后来的那栋湖心小楼,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姜太后的地方。 那一头,瘦弱的少年穿着淡色的春衫,在寒冬腊月里头非但没有裹紧衣裳,反倒大方的敞着广袖,他正在为自己的花草清理昨夜的积雪。 听到声音,他才回过头,郁暖趴在戚寒时怀里,微微睁大眼。 这个少年和戚皇有三四分相似,但却不完全相类。 他对戚寒时点头,温和笑了笑道:“难得有空见你,也不知你这太子当得如何。”语气中全是闲云野鹤的潇洒淡泊。 他又见到戚寒时怀中的郁暖,便近身顺了顺她脑袋上橘色的纹路,含笑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就连一只小狸奴都跟了你这许久。” 他记得,自己还在宫中时,弟弟来见他,怀中抱的也是这么一只橘色皮毛的小奶猫。 只是现下小猫咪已经长大了,更加圆润可爱些,棕色的眼睛滴溜溜瞧着他,还软乎乎喵了一声。 郁暖有些好奇起来,因为戚皇的兄长在原著中,也不过是几句带过,不是她后来细细思虑,根本也不记得了。 而这个一笔带过的少年,现在便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但想想,她自己其实也只是前期的一个小配角啊,大家都是炮灰鸭。 想到这里,小橘猫又摇着尾巴,小声对着大皇子喵了一声。 太子却微拧眉,把她强硬的团在怀里,猫脸埋在胸膛上,不准许她再看旁人。 郁暖便有些不乐的用白色的爪子拍拍他的胸膛,四只肉垫齐齐抵抗,在他身上踢来踢去,只是猫咪力道不大,顶多像是给他挠痒痒,故而戚寒时面色冷淡,并无多少反应。 他兄长倒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你这脾性太偏执。” “即便是畜生,这么禁锢着也有脾气,当心它将来偷偷溜了。” 戚寒时走在前头,难得温和微笑起来道:“敢跑,孤打断她的腿。” 97.番外-穿喵记3 郁暖相信,戚寒时真能打断她的腿。 一只猫咪而已, 对于他可能不算甚么, 想要整她实在太容易了。 如此她便瑟瑟发抖起来, 萎靡耷拉着耳朵, 团在他怀里不敢动弹了。 戚寒时感受到怀中小橘猫的僵硬, 笑意渐深, 柔缓的轻抚着猫咪的脊背。 他们坐在里头说着话,其实和朝政没有什么关系,戚寒时说话时不紧不慢,仿佛只是闲聊, 带着点悠然的意味, 但大皇子却愈发难以为继,直到后头,终于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沫, 却不动声色的把帕子藏在袖管里。 郁暖终于听见戚寒时用冷漠的嗓音道:“为何不肯接受医治?” 大皇子笑了笑道:“你就是逼我说话,看我出洋相。” 他缓缓起身,对戚寒时怀中的郁暖笑一下,惹得郁暖有些呆呆的, 才温和道:“我本就不该活在世间,或许我死了, 对你和母后都好。” 郁暖摸不着头脑, 动了动软绒绒的三角耳。 戚寒时却好整以暇, 似乎带着一点恶意的微笑, 嘲弄道:“你现在死了, 岂不更好?” 他把郁暖放在榻上,慢慢拔出配剑,看着剑刃映照出年轻的眉眼,随手掷于地面,发出哐啷的脆响,把大皇子吓得面色发白。 “不怕死,就立时结果了自己。” 少年的声音冷定,还没有成熟男人的低沉,但此刻冷然带讽的神情,却不似一个这般年纪的孩子,犀利刻薄的不像话。 大皇子怔了怔,终于苦笑低头道:“我、我没有那个勇气。” 即便做了那样的事,真正要一刀结果自己,却还有一些眷恋的事情,阻碍他离开这个世界。 比起他的皇弟,他更加仁懦,也没有那般天生的气场。 戚寒时慢慢审视兄长,一字一顿道:“害怕,就好好活着。” 郁暖喵喵绕着他的黑靴转圈,跳起来开始咬他的衣角。 大皇子叹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们,也拖累了姜家。” 戚寒时抱起郁暖,平淡说道:“宿命定因果,何必庸人自扰。”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无论是闲聊还是安慰,亦或是激励,他都没有兴趣。 郁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甚么,却也懂得,以他的性格,能说到这个份上,或是做到这种程度,已然是不容易了。 郁暖回头看着大皇子,却发现他站在床边,面向外头的白日瞧不清神情,可轻薄的春衫上却慢洇出一些淡淡的血痕,似是一道道崩裂开来。 她有些愕然,仰着头看戚寒时,僵着脑袋不敢动弹。 少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对她说:“不要怕。” 郁暖不觉得害怕,她只是有些无措。看样子,这个少年人受到的伤害并不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 回宫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颠簸,郁暖趴在少年的怀中睡着了。 少年太子的目光寒凉,只是轻轻替她梳理着皮毛,有些漫不经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这年的秋日。 不知为何,自从某日他抱着她把玩,后来事无巨细,大多时候戚寒时都会亲自照料她,只要有时间,也会陪她一道玩耍。 虽然郁暖本性并不怎么喜欢玩那些玩具,但只要他捏着逗弄她,郁暖总是忍不住仰着头喵喵上当。 直到某日,外头有人匆匆而入,对少年说了句甚么。 他慢慢放下了玩具,起身淡淡道:“走罢,跟孤见父皇。” 那下属愣了愣,连忙跪下道:“此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也不知他会如何想……到底大皇子的身份有碍,即便是临终或许陛下也不会……” 太子打断道:“他会去的。” 他俯身摸了摸郁暖的脑袋,温柔道:“乖一些,等孤回来。” 秋风萧索起,少年离去的身影有些匆忙,带着些难掩的寂寥和孤独。 郁暖立起短腿,喵喵叫了两声,扒着他的腿,却想要跟着他一道。 于是他走到门外,顿了顿,便弯腰把小猫抱在了怀里。 一路上乘着马车,他们又到了那座瑞安庄,但郁暖却看见前头有更大的车架,从上面,下来了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却听见戚寒时慢慢唤了一声:“父皇。” 那个男人嗯一声,看了小橘猫一眼,眼中有些冷意,却没有说甚么。 郁暖知道,那是原著中没有出场过的先帝。 他们进了大皇子居住的地方,而郁暖也见到了在病中的大皇子,却有些愕然和恐惧。 大皇子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有结痂的,还有崩裂开来露出血肉的,而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趴在那儿露出的脖颈上,布满了汗珠。 他惨然一笑,垂眸道:“陛下,您来了。” 四周奴仆已散,只余三人。 先帝沉默不言,对他道:“朕叫你好生养伤,为何不听话?” 大皇子哀伤道:“我不配活着,却也不敢死去,于是只能这么耗着。” “我想,若是您知道我会这么凄惨的死去,或许还会来瞧我一眼。” 先帝冷哼一声,合眼道:“你母后做的那些腌臜的事体,她已为此付出代价。” 大皇子的泪水滴落下来,骨瘦如柴的身子一点点抽搐着,他哽咽道:“我还能叫您父皇么?我还配么?” 先帝却道:“你不能,孩子。” 他的语气中,不无厌恶,却有些无奈的不得已。 大皇子有些颓然,趴在榻上沙涩道:“我曾将您当作生生父亲,可我的一生,又是多么荒唐可笑!” 他和太子是同胞兄弟,但出生时便不怎么相似,父皇却并没有因为他长相稍显平庸,资质不佳而嫌弃他。 反而,因为一些陈年往事,内疚于母后,故而对长子充满期望。 所以当贵妃把一切揭开,大皇子面对那一张张带着讽刺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便尤其难以接受,如鲠在喉,世间的一切之于他,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因为他整个人的存在,便是毫无意义的。 父皇震怒,在贵妃的陪同下,沉寂了一整日,再次出现时,却要将母后和他赐死。 他记得那时,父皇的眼睛,冰冷带着厌恶的,连带着看弟弟都分毫不差,犹如看着腐烂的淤泥中扭曲挣扎的臭虫。 他终于不再犹豫,跪在大殿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拔出了锋利的匕首。 正当所有人忙乱着护驾时,他却一刀将匕首刺在自己手臂上,顿时血花飞溅开来,使众人皆愕然起来, 没有犹豫,大皇子又狠狠刺了另外一只手臂,刀刃在皮肉中转了一圈,发出撕裂声,而他抬头看着父亲时,蹙眉却带笑:“都是儿臣的错……儿臣的血肉都是脏污的,儿臣不配活着。” “儿臣,这就把血肉全割下来——这样的话,父皇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姜皇后褪尽钗环和绣履,原本昂着的芙蓉面上,却带着深深的痛苦尖叫,鬓发像是枯草一般散乱:“不——涵儿……你不要!你不要——” 上首的先帝看着面容扭曲的姜皇后,却眼中泛出血色,缓缓恶毒笑起来:“继续啊,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快活,像是地狱中伸出的鬼手,一点点扯着那孩子的心,落入烈火烹煮,撕扯成碎块。 大皇子麻木呆怔着,继续一刀刀刺进自己的皮肉,手腕打着颤,却被蛊惑般果断。 他把自己的肉一块块割了下来,而鲜血渐渐糊满了地砖,一点点诡异的蜿蜒扭曲,融进了不远处少年纯白的靴底。 少年看着自己的兄长,一刀刀凌迟着自己,而兄长却神经质一刀一抬头,痴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在问:够不够? 不够儿臣再割下一些! 直到剔出满身的白骨,直到奄奄一息——若您还觉不够,儿臣可以、可以再把骨头卸下。 站在一旁的少年,只是沉默看着这些,眼眸幽暗而沉冷,带着一丝诡谲的神光,修长的手指缓缓握紧。 时间粘稠流过,直到先帝在上首,佝偻着腰,扶着椅子沙哑道:“停下。” “朕,叫你停下!”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能这样死去。 大皇子却还在割自己手指上的肉,歪着头,手指咯吱咯吱发抖,已经听不见人声,血腥味弥漫了整座大殿。 他终于听见少年冷漠的嗓音:“兄长,父皇叫你停下。” 匕首掉在地上,大皇子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像是木偶一般,勉强着自己给先帝行礼,身上的皮肉倾轧于地面,看着便刺骨的疼。 可他却似乎没有了感知。 大皇子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十分滑稽诡谲:“皇上,求您——求您绕了皇后殿下罢,还有二皇子殿下,他也是无辜的,他是您的亲生子嗣,他……和您那样的相似。” “只有我是肮脏低贱的,我不配说话……不配跪在您面前。” 姜皇后被按在地上,尖厉的叫出了声:“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姓戚的——你娶我之前,你娶我之前答应过,只有我,一辈子只有我!但你后来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和那些肮脏的母I狗在一起!你真是无比腌臜恶心,呸!” 她疯疯癫癫,呢喃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无辜的,他没有错……” 先帝看着地上的女人,捏紧了手上的白玉扳指,终究像是苍老了十余岁:“罢了……你的错,会有姜氏满门,为你赔罪。” 他高高在上的冷漠嘲弄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一个女人又如何?你不该有妄想啊,姜氏。” 他说着,踏过大皇子流了满地的鲜血,只是淡淡看了立于一旁的二子一眼,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姜皇后在他身后,像是甚么也没听到,膝行着朝着自己的儿子爬去,泪水滴落在地上,她含含糊糊,迷茫道:“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像你这样薄幸的男人。所以……所以才让我诞下了涵儿啊……” 她开始发笑,止不住的笑,浑身都颤抖着,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 大皇子终究还是死去了。 直到死去,他都没能被允许,再叫一声父皇。 先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戚寒时留了下来,为他的兄长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 戚寒时没有说话,甚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出去时,郁暖才发现先帝还立在外头。 他侧眸审视着自己的小儿子,拨弄着扳指道:“孩子,你恨父皇么?” 戚寒时道:“我为甚要恨您?” 他似乎有些疑惑,少年黑沉的眼里并无恨意,似乎只是有点疲倦。 先帝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朕与你母亲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只有你是干净的。” 他又像是恩赐一般开口道:“为他处理后事罢。” 戚寒时颔首,看着先帝离去,却慢慢露出一个温和微笑,眼底幽暗泛冷。 郁暖趴在他怀里,有些不寒而栗的打个哆嗦。 她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和戚寒时有没有关系,但先帝回宫后没几月,便开始痴迷佛道,似乎每日都痴傻的跪在佛前,嘴里念着永远也念不完的佛经。 郁暖被他带着在外头瞧过一眼,觉得场面有些过分古怪,扑鼻皆是浓到透不过气的檀香和腐败味。 由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抄写过一些经书,郁暖听得出,先帝嘴里念的是《地藏经》,那是超度亡灵时才会念的经文。 他就这么佝偻着腰,枯坐在那里,像是丢失了神智一般絮絮念叨着,念叨着,念叨着。 念叨着。 郁暖不认为,先帝是会为亡子的死这般自责的人,但她其实没有什么看法。 戚寒时只是一下下轻抚着她的皮毛,唇角勾起一点散漫冰冷的笑意,回身走出了宫殿。 很快,在另一个秋日的傍晚,郁暖听见外头的丧钟声。 她知道,苦苦念足了将近一年的超度经文后,先帝终于驾崩了。 戚寒时登基那日,外头还下了一场秋雨。 雨丝敲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的打在郁暖心头。 少年捏着她的爪子,在小猫耳边温柔道:“乖一些,等孤回来。” 口吻这样柔和宠溺,但捏着她后颈的力道却很重,重到叫她抬不起头。 郁暖有些萎靡的喵了一声,最近她有些精神不振。 98.穿喵记-终 郁暖也不晓得,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好像一眨眼的时间, 便过了很久。 她陪在少年皇帝身边, 看着他的身量拔高, 像是一株青柏修竹, 而眉目也愈发冷锐寂寂。 他时常不在宫中, 特别是最初那几年,但皇帝从来不带她出去,因为外头不干净,他怕自己的小狸奴得病, 也怕自己顾不着她。 郁暖知道, 他一定是去了周家,这时候缃平长公主的丈夫简渡和崇北侯斗法,分庭抗礼之下, 身为年少而毫无根基的皇帝……郁暖认为,他会培养自己的势力。 或许周家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家主周茂先在郁暖生活的那个时代,在朝堂之上没有太多存在感, 但周家却是个百年世家,无论是交际范围, 还是地位都不低。只是不那么显赫, 与权贵相比有些没落。 但却奇异的稳固在中流, 不出头, 也没有持续衰弱的意思。 大皇子的名字里有个涵, 而周涵的名字里也有个涵,难道大皇子是周家人?但周家大夫人郑氏和姜太后还是亲眷关系,听上去就更奇怪了。 郁暖趴在绣榻上打个哈欠,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知道,他一定会乘风破浪,披荆斩棘,那就够了。 她一日比一日疲倦,还是走得动路的,就是愈发懒得动弹。 而郁暖在他登基后前几年,都没有见过姜太后,直到过了很久,太后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此时的太后已很像郁暖印象中的那一位了,保养得宜,却掩饰不住一些憔悴的痕迹,说话做事都舒缓而柔和叫人心情明朗。 虽然郁暖现下只是一只狸奴,还不是她的儿媳妇,但却也得到了太后的抚摸和夸赞。 少年皇帝却对太后较为疏离,当然,他对谁都算不得热络。 他已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而郁暖也是一只妥妥的废喵了,每天只爱趴在榻上晒太阳,一下下转着眼珠,数着外头飘零的落叶。 她就在想,或许等这具身子死了,自己就能回去了。 她真的很想回到她的戚皇身边,但不知道做狸奴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而也不知为何,少年陛下便把那一只橘色皮毛的小畜生看进了心里去。 每日哄着它用膳,抱着它晒太阳,就连夜里歇息也要抱着,甚至有人瞧见陛下低下头亲吻那只粉嫩的爪爪,宠溺的抵着它的额头。 接着小畜生便懒懒的,用肉垫拍一下少年高挺的鼻梁,翻个身继续瘫着,像一块没有灵魂的橘色大饼。 它真的——见了甚么都要吃。 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要往嘴里扒拉,就像是天性一般,小狸奴回过神的时候,东西便已在嘴里了,于是呆呆的瞧着皇帝不敢动。 陛下这般沉稳冷静的人,偶尔也会从它嘴里用力抠东西,边抚着它脖颈上柔软的皮毛,便低声哄着:“乖宝不吃,明日再用——” 少年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沙哑和磁性,狸奴便会很听话的松口,接着舌尖乖乖舔着他修长的指节。 其实,陛下这个年纪已应知人事,即便娶妻生子都十分恰到好处。 姜太后虽从不刻意催促,但也有意无意的把她娘家的小外甥女召到宫中,偶尔与陛下一道共进晚膳。 即便姜瞳现下还没有长成窈窕淑女,甚至还有点不懂事,但并不妨碍姜太后对她愧疚,并多加照拂。然而陛下每趟来,都要带着那只狸奴,姜太后莫名喜欢它,而郁暖被老太太抚着脑袋也很舒适。 只每趟姜瞳要喂它,它总是懒懒散散的不搭理,小姑娘伸手摸它,它便起身避开,拿尾巴打她一记。 面对姜瞳满眼无措含泪的模样,姜太后便有些啼笑皆非。 皇帝不言,把郁暖抱起来捏捏她软乎乎的脸,知道她又小脾气犯了,也不舍得弄她,便要告辞,却听姜太后道:“阿瞳也喜欢这小狸奴,皇帝,你不若也给她寻摸一只来,与你这只凑作一对。” 陛下一时不知说甚么:“…………” 郁暖见他沉默,脊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凶得要命喵了一声,转头立时对着少年的虎口咬下去。 他不舍硬拘她,便微卸了力道,于是便给郁暖挣脱开来,滋溜跳下他怀里便跑得没影了。 她平时一向懒懒散散的,一日下来都未必肯挪两步,少年皇帝此时也有些微微的愕然,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失笑。 他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外走了两步,回头对太后道:“儿臣得去寻她,先告辞了。” 姜太后抚着额有些无言,看着抽抽噎噎的姜瞳叹息道:“这都甚么事儿啊?你说说,这一只狸奴脾性这么大,这陛下竟还乌漆墨黑的追出去……那些传言难不成还能是真的?” 姜瞳唬了一跳,连忙低头道:“这怎么可能?” 姜太后有些憔悴的叹息:“自然不可能。” 只是陛下,对这么一只软乎乎的小东西太宠了些。 这头郁暖也没走远,只是躲在一处花丛里,歪着脖子给自己舔毛,又顺便舔了舔粉嫩的肉垫,小小摇晃着橘色的长尾巴懒得动弹。 她也不晓得,自己身为一只狸奴的发|情|期何时会到,但仿佛有些不太正常,连着好几年都没有半点征兆,可身体却已经错过成熟期了呀。 然她最近却有些暴躁,特谓爱吃水,有时被皇帝摸两下便生气,要收了肚皮不给碰。 先头她听太后说要给她配偶,也是实打实给吓得不成了,又见他沉默起来,便有些不乐意。 但郁暖认为,无论是哪个时期的陛下,都会很快找到她。 尽管……她现在只是一只狸奴。 但她是不是,躲得有些太隐蔽了喵? 不管了好困,嗯……先歇一觉吧阿暖。 这也有许多宫人分作几股,提着灯笼满宫寻找陛下那只丢失的小狸奴,而陛下也亲披着外袍寻它。 郁暖睡得香甜,后头天上不知为何,却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很快便转成了大雨,把她从睡梦中给打醒了,原本软和覆盖通体的皮毛却褪下不见了。 然而这一醒却不得了,郁暖迷迷糊糊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白腻的手臂都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顿时吓得睁大眼,盯着身上四处猛一瞧,才发现她恢复了人形,可……此时浑身上下除了一件被雨水打湿的肚兜甚么都没穿。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一时间无措极了,不晓得该怎么办。 这副模样怎么去找陛下,找到他又能怎么说啊…… 我是您的喵啊陛下! 打死喵,除非你希望自己永远都没有喵! 听上去就非常不可信。 她抱着膝盖躲在花丛里头,被淋湿的肩胛有些泛潮,有些打寒颤,又有点无助的看着外头,期待有什么人能发现她,这样她就不用穿成这样爬出去了。 因为她连膝盖都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道,浑身都跟没骨头似的,疲倦至极,脆弱得要命。 郁暖眯着眼睛,在头都要掉在地上之前,她终于看见视线的边缘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郁暖勉强抬起头看着少年,偏头软和生涩道:“你……您来啦?” 她却没有挪动,只是不太敢出来。 戚寒时撑着油纸伞,偏移开为她挡雨,而自己的半边身子却淋湿了。 年轻的皇帝俯身,清冷冰寒的雪松香让她有些依赖,他很轻松的便把郁暖打横抱在了怀里,并且顺手把她垂落的尾巴收了起来。 郁暖红着脸睁大眼睛,弱声道:“我、我怎么长尾巴啦?” 她不安分的低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摆弄着长尾巴,还抬头迷茫的瞧他,噘嘴不乐。 她又迷迷糊糊松了一口气,靠在少年怀里软软道:“那就不用费力解释了。” 少年此时虽还没那么高大挺拔,身高却已然高过了郁暖大半,手臂力道结实,抱着她时轻松稳妥。皇帝为她盖着袍子在雨中走着,偶尔听见郁暖嘟囔两句话,嘴里声声念叨着陛下……又是夫君的。 皇帝皱了眉,虽然她只有他一个,但他仍感知出,她口中的那个“夫君”,那个“陛下”根本不是他。 她口齿间软绵的语气,还有叫夫君时上扬的尾调,都那样陌生,激起了皇帝骨子里的戾气。 若真有这么一个男人,一定要藏好。 千万,不要叫他看见。 陛下出去找狸奴,却抱着一个身量柔软纤细的女孩回来,没人看见那个女孩长得甚么姿容,但陛下用伞护着她,自己淋湿了,但那小姑娘却被遮掩的妥帖。 她把郁暖放在床榻上,自去绞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她一点点擦拭着身体。郁暖害怕这么炽热的温度,于是他每擦一下,便抖着身子不开心,又团起来要躲,被他捏着尾巴抱回来。 少年未经人事,郁暖却浑身泛了粉,又开始扭着身子挣扎,弄到后头她浑身都是汗,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眸色变得有些暗沉,终于垂下眼眸,轻吻了郁暖的面颊。 她的面颊白皙嫩生,就像是水豆腐似的,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传递到心里,叫少年皇帝有些难以冷静。 郁暖被折腾到这样的程度,终于受不住了,连忙软软的撑了身子,撑到一半却酸疼疲惫着没有力道,一下又无力软倒在锦被里头,半眯着眼道:“我……你……” 少年笑了笑,揉了揉郁暖头顶的毛茸茸的耳朵,揉得她眸色泛水,有些脸红的巴巴看他。 戚寒时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沙哑道:“你从不知晓自己……会这般?嗯?” 郁暖有些呆呆的摇头,琥珀色的眼睛瞧着他,瑟瑟不敢说话。 她想要告诉他一些事实,但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又开始发呆。 过了很久,她才弱声说:“我姓郁,我叫郁暖。” 她湿漉漉的耳朵动了动,又耷拉下来,长发粘在雪白瘦弱的肩胛上,有些奇异的楚楚婉转。 皇帝有些心热,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异性,她身上带着暖和的清香,又这么精致脆弱,软和的瞧着他,逾越了时光,就仿佛是为他而生的女人,一切都恰恰好好符合他的心思。 他低头想要碰郁暖苍白的唇瓣,却被她急急忙忙的避过了。 郁暖没有力道,但却逃得很准确,因为她知道,以他年少时的清冷傲气,一定不会像那个成熟男人那般霸道强迫她。 少年眉心拧出一个小结,捏着她的下颌道:“你不想嫁给朕?” 郁暖不知说什么,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但我……现在不能嫁给您。您也不能随意亲我,或是弄我做旁的事体,我会不开心的。” 少年眼中有些阴霾戾气,却勉强在她勉强掩饰住了,只是微微笑了笑,强迫性的亲吻了她软白的面颊,把她惊得想往被子里钻,而他修长的指节摩挲着郁暖的下颌,一字一顿冰冷道:“你只能是朕的。” 郁暖苍白着脸推他:“是是我是您的……您能不能起、起开?” 她没有和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相处的经验,而他的身份对于她而言很复杂。 至亲至疏,似是而非。 她能依赖少年皇帝,也能陪他玩与他排忧解难……却不愿意与他亲吻,或是做一些更紧密的事情。 郁暖现下看着,仍是八年前少年见到的模样,十五六岁的少女,青春正好,又有些娇憨动人。 她并不是每一次入睡都会变成少女的模样,虽然只是偶尔——却也足以迫使他日日看紧。 随着年纪的增长,每次见到她白腻光滑的身子,少年皇帝都会有奇异的感觉,一点点刮搔着心底隐秘难言的心思,他的注意点从她精致娇弱的面容,缓慢的转移到成年男人才会注意的地方。 他一直很清醒,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对这只妖精有什么样的欲望。 皇帝认定,她就是天生属于他的女人。 可仿佛,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在她心底住着另一个男人。 只是他舍不得逼她,因为即便她还是少女模样,但皇帝却能觉察出,郁暖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从最初的白皙健康,到现在的苍白羸弱,力不从心,睡着的时候比醒来与他玩耍的时候多许多,可他也请了专才来瞧,却只得一些温养的法子,终究是一无所获。 狸奴就是这样,寿命等不到主人一生那么长。 那日之后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再恢复成狸奴的模样,于是终于穿上了他为她准备的裙子,正红色的襦裙,能挤出一些细腻婉约的沟壑,只穿给他一个人看。 郁暖便有些怀疑,他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是天生的吧? …… 她每日都很开心,撑下颌在窗前看着天气转暖,又由暖而阴,日月高悬于尘世,避纷扰交替轮转,她裹着兔毛的斗篷,眼见着外头的落雪,由内而外的期待和喜悦,琥珀色杏眼含蓄的发亮。 皇帝却并不那么愉悦,他慢慢变得成熟而内敛,看着她一日日衰落苍白。 每次带着占有欲握着她的手,却都能体会到,郁暖并不那么乐意被他牵着,却也没有拒绝。 某次他喝醉了,把她强压在榻上强吻,她太柔弱了,根本就无力抵抗,即便那腿踢打他,却似蚍蜉撼树,被桎梏得彻底无奈,只能用泪水来宣泄自己的不情愿。 唇瓣纠缠间,皇帝又用力捏着她脆弱的肩胛,冷定的质问她:“你心里,还藏着谁?” 醉意涌上,他冷笑起来,不顾她衣衫不整,下榻拔出六合剑,寒锋凛冽闪过,眉宇间戾气翻涌而上,皇帝漠然道:“朕要杀了他。” 郁暖觉得他无时无刻都有毒,一边抽噎着咳嗽,一边道:“你杀不了他。” 他沉默半晌,身影在深夜中无限拉长,慢慢道:“为何?” 他的嗓音更像戚皇了。 她看着皇帝一点点变成了,她最爱的人。 郁暖恍惚间咳出一口血,抖着手擦着唇角,垂眸轻声道:“因为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他有些难以置信,却来不及细想,把郁暖安置在榻上对她道:“你不要动,朕唤太医来。” 郁暖摸着自己脑袋上的耳朵,才摇摇头道:“我知道的,狸奴的寿命不长,我很快就要死了。” 她说:“迟暮老矣,没有法子的,陛下。” 郁暖叹息道:“我该感激,我还是年轻的样子,没让您看见迟暮老去。” “您一直都知道罢,我最害怕看见白头发和苍老的容颜。” 在郁暖的泪水痴缠下,皇帝拧眉答应她,只今晚不看太医,明天仍是要接受医治,她再是任性也没有用处。 当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雪,鹅毛似的雪洋洋洒洒漂浮下来,在天地间悠悠摇摆,似带着无尽缠绵依恋。 屋内熄了灯,却隐隐温暖如春。 郁暖终于在黑暗中对他说道:“陛下,我也是爱你的。” 他沉默着轻抚了她的长发,却并不开口。 郁暖笑了笑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但若这是,你会等到我。”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然后,我与你经历许多事,也终于成为现在的我。” 他紧了紧环抱着少女的手,慢慢道:“朕只要眼下,不问将来。” 郁暖恍惚着,只是继续道:“您也说过,我是个小骗子。” “所以不要信我,因为我自己也不懂得......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说,或许你等不到我。 或许,我们终将再次相见。 可是她终究没有开口了。 郁暖慢慢闭上眼,唇边却带着一点安详愉悦的笑容。 也许再次睁眼时……她便能见到她的陛下了。 …… 皇帝猛然睁开眼,却看见龙床帐顶上的繁复绣纹,他缓缓起身,撑开寝殿的一角长窗,望见了外头春日的悠悠碧水,颤抖着被柳枝轻点,带着眷恋舔舐着虚无一片。 他皱了皱眉,梦中的姑娘又出现了。 她的面容模糊,声音却那么清丽动人。 阿暖告诉他,或许某一日,他们有机会相见。 又或许此生,再也不见。 那都是机缘,她也不懂得这许多。 宫人为他整理衣冠,男人合眸静思,听见外头高德海的声音:“陛下,今日是去周家的日子,侯爷托奴才与您说,秦家设了一场宴,您不若去瞧瞧新鲜,也好会会那崇北侯。” 皇帝听见自己的嗓音,不紧不慢,低沉优雅道:“走罢。” 99.终了(偏玄幻,慎买) 郁暖又梦见了一片虚空,这次她没有站在熟悉的地方, 四周是一片云雾, 她穿着火红的长裙, 长发被风吹拂得有些乱, 赤着脚踝走着, 漫无目的, 满心平静。 她看见远方有个男人,一袭广袖道袍,泰然清癯,风清月朗, 漆黑的长发随着风缓缓飘散, 隐有些含蓄威重的气场,连通整片大地之气脉,也叫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材和样貌。 郁暖顿了顿, 急忙提着裙摆向那个人走去,可是无论怎么走,她都接近不了他。 男人永远都离得那么远。 她停住了脚步,对着那个方向清浅道:“请问……这是甚么地方?” 郁暖疲惫极了, 促不防便一脚踏歪了,扑通一下软坐在地上。 但她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甚至一点痛感都没有, 可肌肤触碰到冰冷地面的感觉, 却那样真实。 再抬头时, 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远空中的一个声音, 缓慢低沉道:“无色天界。” 世俗和物质外的存在,没有岁月,没有情感。 超脱六道,众生不存。 “也是你的家。” 郁暖捂着额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无边云海中,轻声抵抗道:“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我夫君那里。” 那个声音带着点笑意道:“是么。” 郁暖又疑惑的慢慢起身,皱眉道:“你是谁?你是那个当初……把我从他身边带走的人吗?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没有回答,声音很平缓的从天际传来:“你很想回去?” 郁暖道:“当然想,为什么不想?” 他了然叹息道:“你一直不喜无色I界。” 郁暖觉得他们没法交流,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 于是她只道:“我想立即回去,求您了。” 她又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极虔诚的给他磕了三个头,她认为那个男人一定看着自己。 男人的声音似乎沉吟着,又笑了笑道:“那么喜欢人间?” 郁暖反驳道:“我喜欢有人情味的地方,可不止是人间。像这个地方我就不喜欢,多呆一瞬都不喜欢。” 这句话来得毫无预兆,但郁暖说出来却这么任性,仿佛是她理直气壮说了无数遍的话。 他道:“可。” 这次只有一个字,没有情感,甚至懒得再问她甚么。 郁暖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会穿进一本书里?这实在太奇怪了……” 她说着又背过身去,目光垂地,看着层层皑皑的云雾,不知想些甚么。 听那个远空的声音平寂不言,郁暖又笑着道:“算啦,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都可以,所以无所谓啦。” 过了很久,她眼前的瀚海缓缓分流,露出底端的深渊峡谷,潮汐起伏多变,只有她面前的世界那样寂静骇人,而深邃的漆黑中,有一处水晶棺,里面隐约躺着一个少女,穿着火红色的衣裙,肤色冰白似神女。 郁暖摇了摇头,轻声道:“给我看这个作甚呀,求您让我回去罢。” 远空的声音传来。 “你向来记得。” 郁暖轻轻笑了起来,眼角流下一点泪水,慢慢道:“我记得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的夫君,我的孩子……” “你记得你的诺言。” 郁暖听到此,面色放空,凝视着远方不说话,似乎只是拉着脸与他对抗。 她却慢慢起身,走了两步坐在峭壁上,笔直细长的腿悬于深渊上,偏着头看远方没有日月的天空,柔弱身子瞧着要危危坠落,她却悠闲晃动了白软的脚丫。 她伸出手点着天上的流云,笑了起来:“我想要有凡间的星空,流云实在太无趣飘渺了,我不再喜欢了。” 于是很快,无声无息间,天上便出现了一片星海,就像铺陈在巨大的丝绒布上,无数华丽的钻石争相璀璨。 可她还是不高兴。 郁暖终于看着星河,托腮回答道:“但我不记得,您这么卑鄙。” 她的声音清丽婉转,却隐隐冷漠至极。 他笑了笑:“三千小世界,唯有六十七个有你神思,剩余的贰仟九百叁拾叁个世界,都没有你。” 郁暖软软哼一声道:“那也没有您这样,做尽了令我痛苦的事。” “你的心已是我的。” 郁暖起身,冷冷道:“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这个讨厌的人。” 没人阻止她。 郁暖便一路走了很久,直到路边繁花盛开,绿草茵茵,星空变成了碧海的倒影,鱼儿在瀚海中游动,摇晃起点点涟漪,如镜般的海面倒影起繁世间,比人界的天空还要美丽深邃。 但她却一直走一直走,不肯再回头。 后来,郁暖的面前出现了一丛荆棘,她走不过去,于是气得踢了一脚,白生生的脚底将要碰到硬刺,可刺上却开出累累花苞,一点点在她面前绽放,软和托住她的足底,血红冷艳,却也柔弱雍容。 郁暖忍不住打了花瓣一下,却不舍得用力,抬头赌气道:“你放我回人间。” 道祖没有回答。 郁暖泪水涟涟而下,哭泣道:“你把我害得这样痛苦,我的心口一直疼,有时做错了事,就连脑袋都疼得要命。” “你说你爱上我,可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从来不心软……” 其实她知道,道祖也不记得了。 即便有三千神思,但他承诺过会封去所有神识,可她便是要无理取闹,诬赖他,他也不舍得辩驳。 记忆如流水般涌入,她有些无措难堪起来。 她以为的剧情,不过只是道祖为了囚禁她而创造出的世界,一草一木都是真的,只是所有的事都因她而起。 而所谓的按照剧情走,不能于人前崩人设,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也是,他哄骗她的暗示而已。 所有的疼痛和因果,都是为了迫使他们倾心相爱。 她在床榻上练习新婚之夜如何将他拒之千里,这样的事很早便叫他知晓,又如何能称作是不在旁人面前“崩人设”?她想要避孕,甚至不惜伤身,又何尝不是在“崩人设”? 可这些自以为掩饰得极好的做法,却早已被发现,经过了整密精确的算计,能推动下一个因果,由此牵一发而动情,像是凡间的多米诺骨牌那样,一件件事体倒下,倒下,再倒下,最后她终于被打动。 终于愿意许下那段诺言,从此对他倾心相付。 而在这之前,是无数个世界的推演失败,无数个世界的他们,因为荒谬的因由而分离。又无数个小千世界中,没有所谓“剧情”的迫使,她甚至没能见他几面,便匆匆死去。 又有一些世界,有了“剧情”的迫使,但在她自刎后却被戾气强盛的戚皇囚禁起来,对他由爱转恨,由恨生怖,最后早早死去。 另一些世界里,她消失了,但却被他找到,早早的跟着回到长安,没有消磨他,没有契机表达满心的彷徨疑虑,所得到的结果便是再次被囚禁,像是从前数个世界一般含恨早死,而他也抱着心爱女人的身子余生了了,不复温情。 最后一个世界,是炼化了她所有神识须脉,又推算演练了数千万遍,所得出最准确的脉络纲要。 不啻于把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把爱情交融于心,力道强硬又不容拒绝。 的确,那不是郁暖的本愿,那都是他的算计。 但当世间万物都在助长他们的爱情,她避无可避。 她知晓,若道祖没有封闭记忆,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男人信守了诺言,但她却耍赖任性,偷偷从几千个小世界中剥离出自己,让他空等一场,没有任何结果。 他这样缜密耐性,一点也不怪罪她,把她一步步诱入最深沉的牢笼。 过了很久,郁暖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又道:“好罢,我承认,我爱上了您。” 她又道:“可再爱,我也不会愿意呆在无色天界中。” “我的回答还是同样的。” 千亿年的时光如梭而过,道祖又如何不寂寞。 他若不寂寞,便不会剖开自己的胸膛,取下一截近于心口的肋骨,创造了她。 她一睁眼,男人便告诉她,她是妻子。 他是丈夫。 她懵懂而无知,被他把着手,一笔一划的学会怎么写字,怎么读懂天道。 天道是道祖所创,是万物的本源,与生生不息的法则。 多少人一生追随,却只得参透大道下的万千小道之一,萤火之亮,不堪皓月之光。 但她一睁眼,便甚么都懂,因为她是道祖的妻子。 可妻子是什么呀? 于是道祖告诉她,妻子是凡间的称谓,是伴侣,是此生的依存,是一生的挚爱。 她很好奇,凡间又是甚么? 道祖说,凡间不是她的地方,即便是天界也不是。 她生而住在至高的无色天界,没有人比她更高贵。 阿暖却反驳他:“您不想去凡间,又何必说我是您的妻子?这个称谓本就是凡间的称谓。” 他却笑了笑,没有反驳。 阿暖后来知晓,就连天道都是他的,那“妻子”这个称谓,其实本就不属凡间。只是道祖原本从没有妻子罢了。 他生于混沌,寂寞惯了,再是寂寥,也不过一个阿暖能满足。 她那样软糯天真,事事依赖他,在他创造的无边世界里,她想要甚么都可以。 但阿暖想要的很少很少,她只是想要真正的情而已,很多很多的情,亲情,友谊,爱情。而道祖对她,不过是占有和操纵,她生来是满足他欲望的工具,也是他躲避尘世,稳固道心的器皿。 道祖道心不稳,有了戾气,有了占有欲。天道与道祖一体,于是便不能稳固。 苍生万物,六道轮回,便无法平静。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一切因缘起,一切因她起。 只有她真正甘愿爱他,那他的戾气才会被消磨,只余下无尽岁月的温存。 但是阿暖不甘愿,她被禁锢在无色天界,每日都能看见很多有趣的东西,有时是天际的红日,被抓来捧在她掌心,温度灼热却那样真实,有时是人间清晨的露水,滴在她的指尖,微芳清凉,混着尘土的气息,却那样动人。 她也见过华丽的罗裙,享有过雍容华丽的宫殿,有过道祖神识化出的友人,但那些都不是真的。 无色天界哪里会有物质存在? 在参透一切掌控天道的男人眼里,所有的一切皆不过是骷髅黄土,随风而化,虚无中是一片干净的白茫茫,只有一点梅红的嫣然少女是真的。 她是他的肋骨,也是他支配拥有的爱人。 她愈是思凡,他便愈是不准许,甚至不惜毁灭了人道,却在她的泪水中又一次泱泱繁荣,生生不息。 他终于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次妥协,答应她,陪他经历三千世界,若她无法甘愿许下承诺,无法甘愿深爱他,那他便放她走,历经千万次轮回,尝尽酸甜冷暖后再回无色天界。 阿暖答应了,她不认为自己属于他,也认为自己会许诺。 但她输了。 于是,她要在无尽的时光里陪伴他。 但阿暖又流了泪,细弱道:“我想再与您一起、过完这辈子,好不好?我想阿花妹妹,想哥哥,他们不是我们的孩子么?” 艳放的花瓣衰落萎靡,天际的瀚海也化为烟雾,随风而散,她的四周又是一片白茫茫的空寂,郁暖明白,是道祖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她还是在哭,一边哭一边骂他,说讨厌他呀,几十年的时光于他不过弹指一瞬。 于她,却是珍贵的一生。 可这样冷心冷情的男人,能眼看万物死去冤屈轮回却不救的天道,他以万物为刍狗,视人类与草木为等同,而人类就像是阿暖,总以为自己之于天道是特殊的。 不过都是一厢情愿。 但或许道祖还是会心软的。 对于自己唯一珍视的小姑娘,那样天真娇弱,即便知道被操纵霸占,却只会抽噎骂他,没有一点不好。 即便是淡漠不仁的天道,难道便没有心软的时候么? 远空中似传来无奈的轻叹,带着些纵容的宠溺。 郁暖忽然睁大眼睛,却看见自己的身体缓缓消失不见了。 她又沉沉睡去。 霜华染月,锦帐春暖。 郁暖醒来时还是深夜,她伸手,却看见自己白皙手臂上些许微红的痕迹。 还是睡前那夜,分毫未改。 梦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还记得一些最深刻的,却也忘了许多。虚无缥缈,模糊不堪,却令她清醒。 她疲倦的靠在男人怀里,带着弱声道:“陛下,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她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啊,为什么每天都在做噩梦,生活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皇帝素来浅眠,此时便勾唇亲吻了她的额头,温和道:“睡吧,再醒来便忘了。” 郁暖很听话,窝在他怀里慢慢合上眼。 她实在是太累了,如果睡一觉,又甚么都不记得了,何乐而不为呢。 …… 又是一年深冬,天上落了细白的雪。 郁暖团着手,坐在御花园里,看着小童们跑来跑去,嬉笑着打闹,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和缓的叫他们慢些。 再慢些。 她有些困倦的闭眼道:“这都甚么点啦?” 一旁的甘泉上前,给她盖上暖和的袍子,温声道:“酉时未至。” 郁暖道:“那我得去寻陛下了,他政务繁忙,用膳都不规律,若我不去啊,他没准又给忘了,这可不怎么好。” 甘泉也笑道:“您说的是。” 甘泉是清泉的继任者,而清泉在旧年的隆冬去世了。 她的丈夫周来运放弃了高官厚禄的机会,带着清泉的牌位回了乡。清泉一辈子不曾好生歇息过,现下闲云野鹤,得偿所愿了。 郁暖没有见到陛下,因为他又召了大臣议事,于是她便有些无聊。 困倦间,她看见一个蓝衣的小童捏着果子站在外头,犹犹豫豫,不敢近前。 郁暖笑着对他招手道:“怎么了?” 小童捏着咬了半口的果子,嘴边都是汁子,琥珀色的眼睛慢慢氤氲了泪水:“我、我想娘了……” 郁暖有些发怔,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闭眼微笑道:“你娘啊,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原静旧年也去世了,阿唯是她最后一个孩子,生得艰辛,天生却有些呆呆傻傻,可原静爱他如宝。 她追随着郁成朗的脚步,走了一辈子,自总角到青年,却不至白头。 郁成朗待妻子很好,但不能说十足在意,因为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妹,父母,永远比原静重要。 他为了妹妹立誓不婚,为了母亲的夙愿征战沙场,却没有为原静做过甚么。 她是个安静的女人,即便是怨也那么无声无息,过了一些时候,烟消云散了,便又是温柔如水的模样,多少恩怨悲伤埋在心底,她坚韧却不尖锐,温柔得十足十,贤惠得像个无休的楷模。 郁成朗握着她的手,在床头弓着腰哭泣,脖颈青筋暴起通红,却不能挽回香消玉殒的女人。 原静说,和他这一生,她很知足。 但下辈子就此别过,各生欢喜。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见了,原静走得很安详,就连唇角都是弯着的,像她童年时吃着蜜果,甜甜的阳光洒落在小姑娘的发间,而她靠在门边对他笑。 郁暖想起,便也觉得很遗憾。 人生百态,冷暖辛酸,终不如愿的事十有八九。 但谁又知,在下一个轮回里,有些遗憾和痛苦,会不会终于得到偿还呢? 蓝衣的小童又问她:“那、那我还能见到娘亲吗?” 郁暖点点头,肯定的对他道:“所有的别离都是暂时的。” 他有些开心的咯咯笑起来,把果子抛到天上,又抱在手心,乐呵呵颠颠的往外跑。 郁暖半探着身对他道:“慢点……慢点!跑慢点!” 孩童的笑声无忧无虑,没有浸染过霜华,是世间最原始真诚的事物。 这日夜里,寒风呼啸,郁暖被皇帝抱在怀里,两人每日都要闲聊。 不论她说甚么,仿佛对于男人而言,都有无尽的耐心倾听。 郁暖比着手,气哼哼道:“我和你讲,阿花这孩子愈发不像样了,成日把儿子闺女扔在宫里,自个儿同驸马游山玩水,好不逍遥。我这当母后的,都成她的仆从啦,说好的小棉袄,我看这丫头就是个小棒槌哼!”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阿狗啊,这阵子天天陪着太子妃进进出出的,眼珠子都要掉人家身上了,前几年还冷着脸,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现下倒是转了性儿。” 皇帝只是听着,又给她递了茶盏。 郁暖气呼呼说完了,又觉自己话太多,才发现他眉心有些疲惫。 随着岁月的流逝,男人的眼角也多了纹路,眉间有一道因皱眉而起的纹路,使他看起来威严儒雅,比青年时更有风度,也更自持平和。 郁暖亲了他一口,慢慢道:“算啦,咱们早点儿歇息罢,陛下?” 郁暖看上去和年轻时候没什么区别,皮肤白皙而柔软,琥珀色的眼眸含着温润的光泽,只是眉眼多了几分沉稳和淡然,看上去像是个心态很年轻,又保养得宜的长辈。 他却捏着郁暖的下颌,慢慢一吻,带着笑意道:“朕不累,有阿暖在,便不敢累。” 郁暖勾着他的脖颈,抵着男人的额头道:“好想叫时光走得慢些,再慢些。” 更慢些。 郁暖在七年后的冬至走了。 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但其实也没有更差了,一直好生调养着,与常人没有半点分别。 但她是个很自私的人,有时总是期望自己能早点走,如果她先一步离开,那就不用独自留下承受那些孤寂痛苦。 可郁暖从来没有和陛下说过,因为她认为这对于他不公平,而他年轻时听到她说要抹脖子,总是眼眸含戾,冷然不准她再多言。 可世事总是能如意,或许她这一辈子,太过轻而易举。 郁暖想要先一步走,于是她真的先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百子千孙的床帐,鬓发有些斑白,儿孙们在她身边跪着哭泣,而皇帝握着她的手。 郁暖也不难过,只是望着他浅笑道:“陛下,我们来生再见。” 泪痕从眼角流下,落入鬓发中,她恰似多年前初见的样子。 他也笑,承诺道:“好。” 丧钟声响起,他终于又做了一世寡人。 …… 乾宁帝生平政绩卓著,少承大业,统一中原,平定西南,兼并极北颚族,勤政爱民,几无声色之娱,而此生只得一后。淑珍仁皇后薨逝,他余生未娶。 最终同样驾崩于冬至。 郁暖站在虚无的天际边,每一刻都觉无限煎熬。 但直到某一日,她看见眼前的红日再次缓缓升起,却一点点缩小成光球,落入她的掌心。 那是一颗跳动泛着金芒的光球。 是道祖的道心。 在很久以前,它是古朴昏暗的,触感微砺,使她百般抗拒不愿收下。 她是他的道,将道心打磨成她挚爱的样子。 郁暖终于收拢了掌心,清澈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自无色天界滴落凡尘。 她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天际,缓缓低笑了一声。 郁暖也笑起来。 她偏了头,知道他不爱露面,故而想也没想,任了性子从悬崖上闭眼跳下去,风声唳唳,她的手指微颤,却被男人搂着腰接住。 他们转眼却站在了一片广袤的原野上,红日又一次从地平线上升起。 她很喜欢这样变幻万千的场景。 郁暖亲吻了他的唇角,软和道:“我也,等了您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男人抵着少女的额头,含笑低沉道:“那,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