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珞神山下的龙尾镇里新开了一家赌坊。 那赌坊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富贵逼人。单是门上那块金灿灿的“白玉赌坊”四字匾额,上面都嵌满了金玉宝石,极贵重也极俗气。 但白玉赌坊最出名的却不是这俗气的装潢,而是在它建成的第二天后,它的美人老板娘便一个人凭赌技挑了镇上所有的赌坊,逼得那些赌坊俯首认输,灰溜溜地离开了龙尾镇。从那以后,龙尾镇里唯一的赌坊——白玉赌坊声名远扬客似云来。 外人看来,这座赌坊富丽堂皇,无乌烟瘴气之事,往来的客人虽鱼龙混杂,但也没有敢惹是生非的。龙尾镇的百姓都说,这白玉赌坊是个及干净的地方。 可就在这外人眼里干干净净的白玉赌坊,里面却是百鬼众魅群妖聚集。 二层的花厅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向一个红衣的美艳女子苦苦哀求: “碧老板,我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没有了妖丹的话,变回原形修为尽失,我就和死了没有区别。我那里还有成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还有美貌的小子丫头……我愿意拿我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宝贝来跟您换!” “你想赖账?”碧娘子长眉一挑,丝毫没有被财宝打动:“白玉赌坊向来是讲究个‘心甘情愿’。你当初自愿与我对赌,赢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双手奉上;输了你吕进就要交出妖丹,十分公平。我虽然爱财,可也讲原则。” 碧娘子弯下身子逼近他,红唇吐出的字句却令后者心惊:“你是不是因为从别人那里听说,我与人对赌,胜负对半,所以想来我这里碰运气?你赌的,就是这一半的机会。可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说好了,彩头一旦定下,不可更改。你又怎可以言而无信?” 吕进被说中心事,额上渗出冷汗。若非他天劫将至,想要求碧娘子这里的一件宝物救命,又怎么会愿意赌这一局? 转了转手中金珠,碧娘子又道:“在我白玉赌坊里,要求就是愿赌服输。不管是人还是非人,都得在赌坊遵守我的规矩。没有谁可以是例外。” 吕进低着头,肩膀不停地在抖动。 “要哭就出了赌坊再哭,晦气。”碧娘子转身就要离开花厅,要吩咐人去取吕进的妖丹。毫不设防的碧娘子此时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吕进的面前。 然而异变横生,那老实跪着的中年人突然暴起,竟化成狼身猛地向碧娘子的后背扑去! 狼妖瞬间爆发的速度极快,瞬间便如一道残影晃过。眼见狼爪就要触到碧娘子的后背,一道白光骤然闪过,那狼爪便从腕处断开,鲜血瞬间涌出。 “嗷——!” 吕进痛呼却仍不停下脚步,换了另一只狼爪就要抓碧娘子的喉咙,尖锐的指甲即将刺入她的皮肤。 而碧娘子却连脚步都不停,只勾起嘴角,眼眸却一瞬间化作金瞳。 “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那吕进身上便出现两道交叉的血痕。腹内本该光华流转的妖丹却是落在了碧娘子的手里。 狼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丹田:“你……你竟然是……”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把话说出口。失去了妖丹的狼妖扑倒在地,鲜血喷涌,却了无生机。 碧娘子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尸体,只是瞥了眼手中碧绿的妖丹,美目中流转着危险的光芒:“白玉赌坊,愿赌服输。有凡人以命相赌胜了我,要你的妖丹给妻儿报仇。你这次与我对赌要是老实交出妖丹,还能饶得小命。可惜你却不懂得遵守赌坊的规矩,这就怪不得我了。至于我是谁嘛……你死了,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然而方才还一身煞气的美艳女子,下一刻就不顾形象地掐着腰扬声道: “妖呢?都到哪里躲懒了?还不赶紧出来给老娘把地上的脏东西收拾了!” “来了来了!” 斜刺里窜出来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口里说道:“刚才赌坊里又来了一拨人,所以忙了点儿。”她一笑便露出一对儿酒窝:“我瞧着今儿又能有笔大买卖。” 碧娘子亲昵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巧儿,这狼妖的妖丹收好,回头给那个凡人送去。” 巧儿瞧了一眼狼妖破碎的尸体,面不改色道:“那这狼妖的身体,还是按照老规矩?” “就按老规矩办吧。” 白玉赌坊的老规矩,就是剁碎了喂后院的食人花。托这群源源不断的赖账人的福,白玉赌坊家的这朵食人花,可以说是天底下长得最肥硕的一朵了。巧儿经常见它撑得直打嗝。 碧娘子吩咐完,转身就要走。巧儿忙扯住她:“哎哎哎东家,你把身上的血迹去了,不然会吓到上面的那群凡人。” “身上的血你不提我还差点儿忘了。”碧娘子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那一身的血迹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一把玉兰团扇半遮着面,又恢复了之前风情万种的美人姿态:“好了,我得上去招待客人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刚才那海兰若替我收拾了这狼妖,你再去给他准备些补药,不然他这病秧子刚才这么一动手,又得躺上那么几个月。” 巧儿不满:“又得跟那个药罐子说话啊,巧儿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也没有办法,他若是病着不干活,他的房租你来出?” 一想起东家这爱财如命的奸商本色,巧儿急忙摇头:“不不不,他的房租太贵,我可付不起,还是让他自己干活抵债好了,我待会儿就给他送药。” 碧娘子点头,转身便消失在巧儿眼前。巧儿转过身,不顾自己的娇弱身躯,挽起袖子,将狼妖的尸体扛起来就走。 下一瞬,众人熟悉的碧娘子就出现在了赌坊一层的大厅上。她向众人微微欠身,含笑道:“欢迎各位大驾光临。白玉赌坊,愿赌服输。” 第二章 换魂(一) 珞神山下的龙尾镇里新开了一家赌坊。 那赌坊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富贵逼人。单是门上那块金灿灿的“白玉赌坊”四字匾额,上面都嵌满了金玉宝石,极贵重也极俗气。 阮晓看了眼赌坊的装潢,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粗布麻衣,不免又叹了口气。 巧儿在门口见到了提着篮子的阮晓:“你来了。我们东家这几天还惦记着要做些果酒,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弄到你上次送来的野果子。你这次又是带了什么果子?” 闻言阮晓笑着解开篮子上的布:“我们管它叫‘酸掉泪’。别看一颗小小的,却是酸的不得了。” 巧儿捏起几粒红豆似的果子就往嘴里塞:“酸的,我正好想吃酸的果子……哎呦!酸,酸死我了!” 阮晓阻拦不及,只好苦笑:“都怪我忘了说了,这果子只能一粒一粒慢慢含着吃。” “不是你的事,都是这丫头嘴馋。” 碧娘子慢悠悠地接话,看了眼被酸的眼泪汪汪的巧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对面的阮晓,见她眉心有愁绪,心中有了想法。 “你这篮‘酸掉泪’我都要了,改天你要再遇到什么稀奇果子,都拿来给我瞧瞧,说不定哪个就能酿出好酒来。”碧娘子侧了身让阮晓进门休息喝口茶。 碧娘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金珠,说道:“阮姑娘,我记得你也要出嫁了。你这几次送的果子我很喜欢,这样,我送你一份小礼物,就当是给你的添妆了。”说着,她就从袖中掏出一支嵌玉的银钗。银钗并不贵重,但做工却是极精巧。 镇里人都知道碧娘子财大气粗,随手赠人财物的事情太多了。阮晓也与碧娘子有点儿交情,便也就谢道:“真是多谢碧老板了,这簪子我很喜欢。” 就在此时,门外远远地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巧儿趴在门口一看,便道:“是镇子里的苏美人出嫁了,外面是迎亲的队伍。哎呦,不愧是苏大财主的女儿,嫁的又是当官的秦家,好多的嫁妆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巧儿形容的那些嫁妆可真是刺激着了正在备嫁的阮晓。相比富贵的苏家,她家里能给她准备的嫁妆则有些寒酸,因为家中还有一个幼弟要抚养。 阮晓抓着簪子的手微微有些发白。半晌才低声道:“碧老板,我想和您赌一局,您看行吗?” 碧娘子似乎毫不意外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说道:“阮姑娘,我们是相熟,我也会因个人的交情送你簪子。只是一旦与我对赌,上了赌场,可是不讲情面,只认规矩的。我白玉赌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阮晓点头:“知道‘白玉赌坊,愿赌服输。’” “那么你能支付的彩头是什么?” 阮晓身无长物只能回道:“我可以再给您提供一整年的各种野果。” “那么,你想要赢什么?” “我想要换一种生活” 碧娘子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金色的眸子:“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 “是的。” “这很正常。普天之下,没有多少人是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十分满意的。不妨细细说一下。” 阮晓握住了拳,眼神中布满不甘之色:“我是农户的女儿。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我的家就和周围的农户的生活一样:每日日出前就早早去地里干活;吃的常常只有白饭和青菜。家中那只老母鸡下的蛋平时也不舍得吃,只是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去换盐。我每天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贫穷平淡的日子我实在是受够了。” “那么,”碧娘子用近乎诱哄的语气问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阮晓皱眉细想,道:“我想过上富家小姐的生活。如果我的家境好,肯定就会过上好的日子。不用每日为了吃喝而拼命劳作,从土里刨食,要靠摘野果贴补生活。” “这很简单。”碧娘子回道:“等你赢了,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一笔足以让你一生都花不完的钱。” “不,我要的不止是钱。你应该可以做到的,那些传言都说,你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的。我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富家小姐。” 阮晓虽是农女,但却也有自己的野心和心机。原来她早就听说了有关白玉赌坊的传奇,知道了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传言都是真正存在的。她无比相信,自己可以依靠白玉赌坊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碧娘子根本就不介意她一个凡人女子如何知道自己和赌坊不是凡间之物,也不怕被人揭穿。只是又问了一遍:“可是决定好了?” “是,决定好了。就让我成为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碧娘子微微一笑:“好。” 碧娘子和阮晓各自摇色子,赌点数的大小,大者为胜。 两个色盅里的色子不停地打转。相比于阮晓的紧张,碧娘子则轻松许多。 终于,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由阮晓先开。 “三点、三点、两点。” 这点数之和太小,阮晓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 然而碧娘子看了眼自己的色子,才真是在心底失望地叹气:“三点、三点……一点” “我赢了……我赢了!” 碧娘子见阮晓欣喜若狂,便恭喜道:“那我真是要恭喜阮小姐了,你要的彩头,我会依照赌约给你的。” 碧娘子拍了拍手,便有一个男仆上前,递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阮晓不错眼地盯着碧娘子掀开红布,露出里面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 “这是可以帮你换魂的链子。只要你把链子系在自己颈上,就可以把灵魂和其他人的交换。” “换魂?” “不错。只是你要记住,一旦换魂,如果你附身之人的身体死掉,你也会跟着死掉。但是你带着链子,是无法自杀的。若想死,只能是扯断这链子。” 碧娘子一口一个“死”字,听得人心惊肉跳。可阮晓此刻满心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幸福上。她要成为富家小姐,过着她想要的生活了。 碧娘子只需一眼,便看出阮晓的心理:“你可以随时决定戴上这条链子。不过要记住。”她将银色链子轻轻放入后者的掌心里,轻声道:“换魂会对你的魂魄造成损害,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第三章 换魂(二) 碧娘子最后的低语,对阮晓来说不过是耳旁风。她心心念念地都是要赶快换魂,哪里会在意这些? 阮晓拿着细银链子,恍恍惚惚地就离开了白玉赌坊。等到她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在自家的院子门口站着了。 她弟弟第一眼看到了她,忙喊道:“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还没吃饭,快饿死了。” 阮晓下意识回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给你热饭。”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时,人已经在烧火了。她暗恨自己已经习惯了给弟弟做牛做马,可下一秒就为自己要成为富家女而高兴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阮晓心不在焉,满心想着的就是吃完饭后回到屋里带上银链子。 “晓晓?” 被叫到名字的阮晓停下脚步,问道:“娘?” 阮晓的母亲看着她,犹豫着问道:“孩子,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阮晓心中慌了一瞬:“没、没事。” “哦,没事就好。你要有什么事情,记得跟娘说啊。” “好的,娘。” 阮晓有些心不在焉。她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平凡甚至清贫的家了。家里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至于家人……阮晓狠下心肠,与其大家一起受苦,不如让她先变成富家女,回头再给他们些钱财,到时候家里人也能跟着她沾光,过上好日子了。 阮晓收拾好自己,躺在了床上,而后颤抖着把细银链子戴到自己的颈上。 然而下一瞬她便睁大了眼睛,双手抓着脖子。 “痛!好痛!” 细银链子在系上的那一瞬间,便像活的一样立刻收紧,死死地勒进她的皮肉里。像是一条逐渐收紧的钢丝,就要把自己的脖子勒断!她用手去抓那链子,可就算手指已经抓进了皮肉里,可还是无法阻止它越勒越紧,她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红色的血丝布满眼睛: “白玉……骗我……” 下一瞬,她的眼睛陡然睁大,攥紧链子的双手松开,无力地落下了。 白玉赌坊里,碧娘子心有所感:“她还是这么做了。” “呼……啊!” 阮晓突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下意识地便摸着自己的喉咙。可手下的触感却是极细腻光滑的皮肤。 “我这是没事了?” 自觉死里逃生的阮晓松了口气。 可她看了眼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中的破屋子里。自己此刻是躺在一张十分香软的床上。举目所见的除了上好的贵重摆设外,就是大红色的用具。她转头瞧见了墙上贴的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这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她换魂到了一个刚嫁到富贵人家的女子身上。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锦被下的自己不着寸缕,身上也有些羞人的反应。 她面上一红。她在备嫁的时候,也曾看过避火图,知道自己这幅身子昨夜刚经历过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身子特别酸痛,头也有些昏沉。 她侧目望去,就看身边躺着的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睡得很沉,眉目还算清秀,皮肤很白,裸着的上身有些消瘦,还有些指甲的划痕,显然就是这副身体昨夜做的。 虽然早知道自己会有和人成亲洞房的一天,可是她却没想到自己换魂后遇到的就是洞房后的第二天早晨,让她十分尴尬。 就在她想入非非时,身旁的男人低声呻吟了一下,眼皮微动,就要醒了。 阮晓忙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在想着,要以自己最温柔最美好的状态来面对这个和自己共度良宵的男人。 眼见着男人睁开了眼睛,阮晓半垂这头,柔声道:“夫君,你醒了。” 但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柔情蜜意,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惊恐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晓一瞬间茫然。 就在此时,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有人推开了门: “娘子,你醒了?” 阮晓看着走近门里的老人,终于反应过来,抱着锦被尖叫了起来。 阮晓的真正夫君秦老爷子看着躺在自己婚床上一身暧昧痕迹的小新娘,又看了眼已经急忙穿好自己衣服的儿子秦风,一怒之下差点昏倒。 “混账!”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骂自己的儿子还是新婚的小妻子,但是他却是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大耳刮子。 秦风捂着脸,哆哆嗦嗦地解释:“不是儿子的错,都是她!是她勾引我的!昨晚我喝醉了,是她先勾引我的!爹!” 阮晓捂着红肿的脸,口里都是血腥味儿,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就被老人又打了一耳光:“苏美人!你竟然,竟然勾引我儿子!你是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吗?啊!” 老人一边骂,一边动脚踹她,不设防的阮晓被他踹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光滑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冷的她直哆嗦。 老人一看她全身的青紫痕迹,更是怒火中烧。他的儿子刚才趁机跑了出去,可门口还聚着几个看热闹的下人。 “滚!你们都滚!刚才的事情干说出去半个字,我打死你们。” 老人关上门,又冲着阮晓拳打脚踢。阮晓终于能开口解释:“不是的不是我勾引的他!” 其实阮晓也根本不知道昨晚的事情究竟是谁勾引的谁,又或者是两人被人设计了,但此刻她肯定是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解释。 “我昨晚什么都没有做,等我醒来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她的解释却是苍白无力。事情已经发生,老人不舍得打自己的儿子,只能是把心中怨气发泄在阮晓身上。 新婚第一天,阮晓就从天堂跌入地狱。 被软禁在破屋内的阮晓不敢相信自己换魂成为苏美人,竟然会遭遇到这种事情。苏美人的爹不是大富商吗?他的女儿怎么会被人如此对待? 令阮晓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最后还是从来送饭的下人口中慢慢拼凑起来的:苏美人的爹惹上了人命官司,为了巴结人保命,就将女儿嫁给了老头。这样一来,阮晓根本无法指望他能来救自己的女人。何况她这具身子,还和丈夫的儿子有染。就算被人打死了,苏大财主也不敢说什么! 被关了一个月不见天日的小黑屋,残羹冷饭也是常常被忘记给的。阮晓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要过好日子,要富有,要让这个老东西和他的儿子付出代价。 阮晓把心一横,终于有一天,她毅然地扯断了细银链子。 第四章 换魂(三) 一缕孤魂荡悠悠。 阮晓的魂魄摸着自己的喉咙,神色莫名。她只看了一眼自己的尸体,便决定离开这件屋子。因为正值黑夜,所以阮晓便直接穿墙而出。虽然夜色暗沉,但阮晓发现自己并不受影响,她依然可以看清每条道路。她飘飘荡荡地,又回到了白玉赌坊。 见了阮晓的魂魄,碧娘子毫不意外地与她打了招呼:“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换魂。” 碧娘子转了转手中的金珠:“换魂怎么会出问题呢?你难道没有换魂到富家小姐身上?” 碧娘子的话把阮晓想要说出口的抱怨噎了回去。 “可我换到了苏美人的身上。” “那又怎样?” 见碧娘子态度轻慢,阮晓终于忍不住道:“可是苏美人却是嫁了个老头子!换到哪个人身上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她!” 碧娘子的态度一改轻慢:“哦,这么说来,阮姑娘你是在埋怨某?你难道没有换到一个富家小姐身上吗?我的链子可没有出错啊。” “但是,但是……”阮晓被碧娘子气得有些发抖:“可是这个苏美人却是在新婚的第一天就和她的继子有染。你为什么给我换在这个人身上,你是在害我吗?” 碧娘子伸出手指抬起阮晓的下巴,语气缱倦缠绵:“我怎么会害你呢,明明是你自己心里对苏美人太过执着,所以才会换到苏美人的身上。但至于她的婚姻嘛,就算你不会换魂过去,她也是要经历这些的。” 苏美人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因她那个富商的爹,为了敛财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苏美人是他的女儿,享受着他不义之财带来的优渥生活,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闻言阮晓有些发愣。她不曾想到,原来富有如苏美人,也会有不幸的一面。富家小姐的生活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她往日所看到所听到的都是她的父亲如何疼爱她、她的华服美食、她的悠闲生活、她的手帕交好友、她的青梅竹马……原来她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别人光鲜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她后悔自己为何会因片面之见,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富家女苏美人。 “你会换到谁的身上,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心中对那苏美人有执念,所以这次才会换成她。”碧娘子看过了太多的人生百态,也洞悉阮晓此刻心中所想。她松开手,转身做到赌桌前:“可惜我说过了,即便你死了,你也回不到你‘阮晓’原来的身体上了。” 即便早知道如此,可阮晓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在我的身体里的是谁?” “是苏美人。” 她占了苏美人的身体,苏美人当时又未死,自然是要在她阮晓的身体里。一想到之前那个娇生贵养的富家小姐此刻要顶着她的身体住草房、做农活,她心里竟然有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就算你前一刻是身家千金,可是此刻还不是被她拉倒泥潭? 阮晓看了眼赌桌:“我还要赌。” 碧娘子毫不意外:“你能付出的代价?要知道你现在可就是一介魂魄。” “我可以赌我这魂魄。输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三年。我要是赢了,就让我再换一次魂。” 碧娘子挑眉,眼中满是兴趣:“可你要知道,同样的内容,你每赌一次,你要押的筹码就越多。三年可不够。至少得是十年。而且不管输赢,你都要给我做牛做马十年。” 阮晓倒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不论输赢,自己都要输掉十年的时间。 “十年就十年。”阮晓咬牙道:“不换魂,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魂魄离开躯体,她就察觉到自己开始涣散。 她二人赌桌前坐定,依旧是摇色子一局定胜负。 或许是老天偏爱,阮晓这一次又赢了。 沉默寡言的男仆又一次端上了她要的东西。揭开红布,这次的是一条细金链子。 碧娘子看着阮晓抓着细金链子双眼放光的样子,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这次,不会再成为一个刚成了亲的倒霉蛋吧?” “不会不会。只要你别心中执念着某一个人,你就会换魂在一个最合适你要求的人身上。” “好。我这次要成为一个受家人疼爱的官家小姐。我要地位,要有钱,我要报复那个老头子和他儿子!” “当然可以。”碧娘子看着她系上细金链子,见她再没有开口要问的欲望,便又提醒她:“记住,换魂会对你魂魄造成损害,不可多换……” 赌坊内金光一闪,阮晓的魂魄就消失不见了。 碧娘子维持着刚才的坐姿又坐了一会儿。她心道:这阮晓看来欲望已经开始膨胀了,她敢开始冒更大的风险了。原先还是只摘一年的野果,而今就已经甘愿直接付出死后的十年时间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把自己彻底赌进去。至于她曾经的家人,阮晓这一次来去匆匆,即便碧娘子有心提醒,可阮晓都没有主动询问过。 赌徒红起眼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忽然她伸了个懒腰,抛开脑中那些没用的想法,扭头问男仆:“飞羽啊,咱们晚上夜宵吃啥?” “酒酿圆子。” 被称作飞羽的男仆并不张口,但腹部却微微起伏,原来是用腹语。 “啊,还是飞羽最懂我的胃。巧儿那丫头睡了,没这口福;海兰若还在休养,咱们也别叫他。哎呀呀,这么一看,今晚的酒酿圆子可就都归我们俩了。” 碧娘子欢欢喜喜地去吃夜宵,把方才的那点儿阴郁一扫而空。 不过相比白玉赌坊内的轻松,阮晓的感受却是不那么好。 上一次她戴过细银链子,当时的疼痛几乎令她昏死过去。这一次她虽然有了准备,可细金链子一戴到脖子上,阮晓便觉得脖子如同火烧一样疼。整个魂魄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地一头便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恍恍惚惚之中,阮晓觉得有人在给她嘴里灌药。喉咙里突然涌入了大量苦涩的药液,阮晓一时忍受不了,“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醒了醒了!大人,令嫒醒了。” 屋内一阵人仰马翻。 第五章 换魂(四)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阮晓躺在床上,开始慢慢梳理自己的身份。 通过刚才那些人的话,她明白自己是成为了一个御史的女儿。她眼神闪了闪:这次她父亲的地位,可比那个姓秦的老头子要高得多了。她握紧粉拳,暗下决心要为自己报仇。 阮晓这次的身份让她很满意,唯一有遗憾的,就是这人的身体有些差,常常生病。说起来也巧,她这次的身体也姓秦,名若珠。秦若珠的母亲因为难产而去,所以秦若珠便自小体弱多病,三五不时地就要吃药调养。好在过了十二岁之后,人又看着健康了一些,生病的次数也比幼时少了近一半。她爹秦御史对她娘情深意重,又怜惜秦若珠多病,担心自己续娶的妻子会对秦若珠不尽心,所以也就再没娶妻。而他的几个妾也没能给他再添个一儿半女,所以秦若珠是秦御史的掌上明珠。 但秦若珠这次病得不轻,她爹都开始听从别人的建议给她准备后事了,想要看着能不能冲一下,让秦若珠挺过这一次。可没想到此刻却让阮晓换了魂。也许阮晓不来,秦若珠这次就直接死了。阮晓此刻用着秦若珠的身体,用的是心安理得。 阮晓在床上休养了三天。 “小姐,今日午膳您想用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丫头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询问自己,她就想起了昨天。昨天秦若珠的丫头柳儿问了同样的问题。她说想吃鱼,柳儿就说和药性相冲;她说想吃肉,对方就说服药忌油腻;她说想吃汤面,对方却问她不是不爱吃汤面吗。 阮晓心中一惊,连忙搪塞过去。可后来她就在想,怕自己被原主身边的人发现异常,便立刻想了个借口,把柳儿调走了。可是秦若珠身边不止一个丫头。 阮晓便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把她们都调走。 丫头见阮晓愣神,便又问了一遍她想吃什么。阮晓为了让自己不和原主有明显的区别,只好让丫头吩咐出房,照着她以前喜欢的菜随便做两样便可。 阮晓吃着桌上清淡的菜,心想自己可一定要赶快想办法了。 日子就在阮晓的提心吊胆中一天一天地过去。 阮晓正在暗暗策划,却有一日忽然被她爹秦御史叫到前厅见客。 “女儿见过父亲。”阮晓低头向秦御史行了一礼。这段日子她的礼仪倒是已经十分熟练了。 秦御史看着身体变得健康起来的女儿很是高兴:“来这是你族伯,这位是你堂兄。” 阮晓从善如流地行礼:“若珠见过伯伯,见过堂兄。” 秦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好好好,哎呀若珠已经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 阮晓听着熟悉的声音,身子忍不住发抖,抬头一看,自己拜见的这两人,正是之前折磨自己的秦家父子!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秦若珠的族亲。 阮晓眼中射出怒火,怕被人察觉,忙又赶紧低下头。 在场几人只顾着寒暄,都没有仔细盯着她看,所以也就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见了生人害羞。倒是秦家儿子秦风觉得她方才的神情有些熟悉,多看了她一眼。 阮晓心中一惊:莫非,被他认出来了? 她赶紧转过头闭着眼。但此时脑海中翻涌的全是她身为苏美人时的遭遇:大红的锦被、满口的血腥味、遍体的伤痕、饥寒交迫…… 阮晓的身子在发抖。 秦家父子此时来找秦御史,也是有事相求。秦御史见此便让女儿先退下,总算是解救了阮晓。 秦家父子所求之事不是为了别人,正巧其中就有和苏美人有关。 苏美人之父为了开一家商铺,就想把相邻一家的房子买下来。那户人家不肯,他便派人强拆。谁料过程之中情况混乱,那户人家的男丁被倒下的房梁砸死了。 因为围观的人很多,所以苏财主没能将此事压下来,被人告到官府。 审理此案的人正是秦老爷子。秦老爷子早就听闻苏美人人如其名,便趁机要娶苏美人为继室。这才造就了苏美人,不应是阮晓的悲剧。 但是那日阮晓自杀后不久,就有人向上级密告,说秦老爷子乱判官司、利用职务之便勒索财物、强娶少女、虐杀新娶的妻子。 可巧以上几条罪名都有证据,尤其是几乎龙尾镇都知道秦老爷子娶了苏美人,而后者饱受摧残的尸体又是从他家院子里偷偷抬出来的。可怜苏美人生前娇美,死后的尸体却蓬头垢面瘦如枯骨。 阮晓虽然先前不知道秦家父子要来,但现在知道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让人多看着点大厅,看看能不能有点儿信息。最后她知道三人商量了很久秦御史似乎有意要帮他们,所以安排他们在客房住下。 阮晓大概明白了,现在这秦家父子一定是用了手段蒙骗了秦御史,所以后者才会让他们住了下来。 “你们也有求到人的一天。” 阮晓很少算计别人,但现如今形势所逼,她也不得不想方设法。她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暗中记下了秦御史和秦家父子这几人的作息时间,特地挑了秦御史沐休前一天行动。 阮晓虽然怕自己的行为被人发觉出异常,可是有些事情却还是不得不依靠下人去帮忙。她知道秦风夜里都喜欢喝几杯酒,然后去院子里吹吹风,就提前让人在他常路过的池塘边松了松土,然后又倒了水,让那一小块地方变得泥泞且滑。喝得醉醺醺的秦风脚踩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受伤。 客人受了伤,身为主人家的阮晓前去探望,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阮晓让厨房给她做了几样点心,便带着丫头去了秦风住的客房。秦风正在养伤,乍一见到自己这个美貌族妹来探望自己,自然是心中高兴。 但两刻钟后,便有一个丫头从客房冲了出,直接去找到了秦御史。 “什么?!秦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秦御史带着可靠的心腹去了客房,就看见自己被丫头仆妇围着的女儿。后者此刻脸色苍白,冷汗连连,显然是被吓坏了。就在她不远处,是倒在地上的秦风。他的额上一个口子正在流血,周围散落的瓷片应该就是砸在他额上的花瓶。 阮晓看见秦御史进来,立刻嘴唇颤抖,眼中含着泪:“父亲……” 第六章 换魂(五) 匆匆赶过来的秦老爷子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片狼藉,和倒在地上正在流血的秦风。 “这,这是怎么了?啊?儿啊,是谁给你害成这样的?” 但地上的秦风已经昏迷,秦老爷子只能得到秦御史的回答。 “你养的好儿子,竟然想对我女儿……畜生!” 秦老爷子此刻反应过来,虽然他知道秦风好色,但也绝不会在这种有求于人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 “不不,秦大人,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起儿子现在昏迷不醒,头上一个口子,他怎么能、能做其他事情?” “他现在会倒在这里,那也是因为我女儿及时反抗,不然、不然现在我女儿可就……落入虎口了!” 秦御史素来言辞犀利,若不是被眼前的事情刺激到了,也绝不会给秦老爷子出言解释的机会。 “我女儿、他的族妹好心来探望受伤的他,可他做什么?啊!难道我女儿会自己没事突然跑来用花瓶砸人,然后再栽赃他吗?!” 闻言阮晓捂着脸低声的哭泣。 秦老爷子此刻也看到了那些被带来的点心和阮晓瑟瑟发抖的身子。 “你们在我府里,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之前跟我的事情,有没有一句真话。你们说是被刁民陷害,依我看,一定是你们真的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从现在起,你们给我滚出去!” 秦家父子本就是因事来求秦御史庇护,若此刻被他赶出门,只怕是所求无望,还会立刻被人拿住。秦老爷子不肯被赶,自然要百般解释以求自证。他还拿出亲属关系意图打动秦御史。阮晓仓促之间布局,经不得仔细推敲,她怕时间拖得久了,会露出破绽。。 眼见他们还要狡辩,一旁的阮晓咬咬牙,出声道:“父亲,女儿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 “女儿要说的是那秦风,他的胸前有一黑痣。” 此言一出,屋内几人表情不一。 如果说之前几人还以为秦风只是动手动脚,现在阮晓说出的话可就不符合他们的猜想了。再看阮晓和秦风胸前的衣衫略有凌乱,可见是先前被人拉扯过的。也只有秦风拉开衣服,阮晓一个女子才能看到他胸前的黑痣。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调戏了。 秦御史怒气冲冲:“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来人,给我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抓起来,交给府尹!” 秦家父子无法自证清白,只能被人抓去府尹。秦风额上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可也没有收拾,就这么一头血地被御史府的人送到了府尹处。 牢里的秦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而秦风则是惊疑交加。他有没有非礼阮晓,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可是秦若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诬陷他,又怎么会知道他胸前有颗黑痣? 得知他身上黑痣的,除了父母和贴身伺候他的人,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秦若珠不惜以此办法也要陷害他?就算他在牢里一遍遍地赌咒发誓,可就连他爹也不信他没有非礼秦若珠。 眼见着秦家父子被人抓走,秦御史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感慨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却不想又遭族人非礼。都怪他一时顾念同族之情,才会接待这二人,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他安抚自己的女儿,要她好生休息,不要把今日之事记在心上,他会替她做主,处理那两人。 阮晓趁机提出要换几个侍女。 “换了也好,毕竟这次的事情,她们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府里的丫头,你看中哪个就用哪个。” 阮晓又怎么会再弄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放在自己眼前?她想要去外面买新的丫头。 “这有何难?我这就叫人牙子把人送到府上来。” 阮晓摇头:“父亲,女儿还想趁机出去走走。我病好了这些日子,还没来得及出去散散心。” 秦御史不解:“哪里鱼龙混杂有什么好看的?罢了,我猜你呀就是想出去看看。既然如此,那我就多叫几个下人护送你去就行了。” 于是阮晓便带着几个仆从去人牙子那里去丫头。一行人乘着轿子,阮晓看着轿子外的景色,感到十分满意。那些升斗小民都是步行,来去匆匆又风尘仆仆,见了她的轿子还得急忙让开。她第一次体会到地位高带来的优越。 她们的轿子匆匆而过,尘土飞扬。 小摊子旁的阮宝柱瞥了眼轿子后啐了一口:“狗仗人势。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吃了些灰尘而已。”那人缓缓转过头,正是“阮晓”的模样。 “阮晓”和蔼地拍了拍弟弟的头:“我们该回去了。” 可惜坐在轿子里的阮晓,没有看到这姐弟和谐相处的一幕。 阮晓在人牙子那里挑了几个看着忠厚老实的丫头,签了身契,带人回府。 将周围的人都换成新人,阮晓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地过上了官家小姐的日子。但她偶然一想起秦家父子,便觉得心中抑郁。她想要给自己遭受的折磨讨回利息。但是那秦家父子却只是因为没有秦御史庇护而丢了官。但因为秦御史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女儿被人非礼,所以按下此事不提,只叫他们在丢官收监之时多吃些苦头。 听闻这个消息,阮晓表面表示顺从,但内心却是极为不满。她当初在秦家父子手里饱受折磨,那一个月的小黑屋,差点儿叫她被逼疯。要不是她后来冒险扯断细银链子,只怕也是活不过几日。如此之仇,她定然是要报复的。 秦御史虽然是让他受了皮肉之苦。但在阮晓心里,她可是还记得自己换魂成苏美人第一天时身上的痕迹。 依照她对苏美人的了解,后者肯定不会做出新婚之夜勾引继子的事情,所以一定是这秦风贪图美色,才会设计了苏美人。 想通这些,阮晓召来新买的丫头小翠,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小翠听了以后,心中犹豫:“小姐,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阮晓道:“我也只是让人教训他们一番,不然我心内不甘。再说了,我可是你的主子,你难道还敢质疑主子的事情不成?” “小翠不敢。” 小翠退下之后,阮晓拽紧手中的锦帕,低声道:“苏美人,我这也是在替你报仇啊,你可不要怪我心狠。如果不是他们,在小黑屋里被折磨致死的人,可就是你了……” 第七章 换魂(六) 秦家父子最后被放了出来,又革除了官职,只能是灰溜溜地返回老家。若说来之前的秦家父子还一副高人一等养尊处优的模样,这一段牢狱生活之后,两人都变得憔悴许多。秦老爷子头发几乎全都变作白发,脸上的皱纹更深。而秦风的情况更糟,他额上的伤口在牢里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便留下了一个丑陋的伤疤。而他身上更是有着狱卒特殊招待的各种暗伤。 本以为这父子俩已经够惨了,但不料就在返乡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伙路匪。因为交不出足够的银子,双双毙命暴尸荒野。 阮晓得到消息,顿感心头大石已去。 之后的日子,阮晓过得十分舒心。每日看书赏花、外出游玩散心。唯一的遗憾就是她的身体总是无法像她原来的身体那样健康,偶有心悸,甚至还不及苏美人的身体健康。 这一日,阮晓又和往常一样,乘马车外出观戏。 约她看戏的都是原主秦若珠相熟的官家小姐。一开始阮晓还是满心欢喜地去看戏。但头几次却在安怡郡主面前闹出了笑话,差点儿下不来台。打那之后,她处事便又谨慎了几分,尽量避开当初那几个质疑她的高官之女。今日来请她观戏的,都是需要巴结她的人,她自然不用担心会露出太多破绽。 她们到了东石楼不久,楼下便又落了一青顶轿子。 “今儿要看什么戏?” “是新戏,叫《念娇魂》。” 锣鼓声响,众人皆安静的看戏。 阮晓原先是农户的女儿,家中银钱有限,很少有看戏的机会。所以她并不太懂得如何欣赏戏子唱的好不好。那些个戏子脸上的妆又太浓艳,根本看不清人原本的模样,她也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捧角儿。 耳边是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唱的不过是书生眼中的痴男怨女、功名利禄,对她来说吸引力并不大。戏唱到了最后一折,她看了眼身旁几个小姐妹隐隐发红的眼圈,忍不住出言道:“有什么可哭的?是为那小姐还是为那书生?” “自然是哭他们两个,明明相爱,却因为书生没有功名被小姐嫌贫爱富的爹拆散。小姐因此郁郁而终。可怜那书生最后中了状元,却再也没有了心爱的女子,只能在新婚之夜看着小姐的遗物落泪。呜呜呜……这真是太可怜了。” 阮晓自从踏进这个圈子,才知道这些官家小姐看着聪明,脑子里却是一团糊涂,只想着风花雪月,却不知人间疾苦,不由得冷声道:“依我看,那小姐死得可怜,可那书生却不值得可怜。他若是真爱重那小姐,为何不肯早早地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偏偏要等到小姐熬到死才去考试?他可是白白蹉跎了小姐三年的青春。小姐的爹不舍得女儿过苦日子,自然希望女婿是个有出息的,怎么能叫嫌贫爱富? 再有,他要是真的心中只有小姐一人,又为何会答应娶了恩师的女儿?他取了恩师的女儿,却不好好对她,而是在新婚之夜对着别人的遗物哭哭啼啼。这样一个三心二意、虚情假意的男人,怎么会值得你们可怜他?我看就是这写戏的人把自己当做是那书生,白日妄想罢了。姐妹们收起眼泪,他不值得你们哭花了妆。” 其他几位小姐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但都觉得十分新奇,甚至是豁然开朗,纷纷附和她。 就在她们包间的隔壁,屋内坐着的几人都听到了她的话。其中一人就是方才乘坐青顶轿子的人。他听了阮晓的话,眼中颇有些玩味:“刚才说话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回提点,是秦御史家的小姐。” “是御史家的小姐,怪不得愿逞口舌之快。想法倒是比别人要奇特一点。” “那您打算?” 墨提点摆摆手:“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手下凝风心道:墨提点几乎整日窝在司天监,若无大事,必不会出门。他上一次出门逛逛,可就是直接抄了一个妖道的老巢。 凝风疑惑:“不去看看那秦家小姐什么样子吗?” “我看她样子做什么?”墨提点回道:“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个。” 思及此处,凝风不免也把这个秦御史家的小姐放在心上,立刻着人去调查这个秦御史家的小姐。 被他家提点大人惦记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难为他一开始还以为提点是对秦家小姐有男女之情。 不过看自家大人的样子,他是不必担心大人没有桃花,该担心的是那些桃花的命是否够硬。墨提点克妻的传闻可是由来已久,被列入都城“三大传说”之一。 “凝风,赶紧把你脑子里想的东西停下来。戏也听完了,咱们该走了。” 凝风不解:“回司天监?” 墨提点笑道:“随便逛逛。”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引起了别人注意的阮晓有一瞬间感到背脊发凉,就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 小翠见阮晓神情有异,问道:“小姐,咱们回去,还是再逛逛?” “回府吧。” 阮晓乘了轿子回府。路上她闲来无事掀开轿帘随意看看,却忽然见到了“白玉赌坊”的招牌一闪而过。身子一僵,一股寒气涌了上来。 半晌她问丫环:“刚才咱们回来的这条街上,有赌坊吗?” 小翠愣了一下神:“回小姐,女婢没有注意过。”她见阮晓脸色不好:“怎么了小姐?” “没事,我可能一下子看花眼了。” 对的,她一定是看花眼了。白玉赌坊在落神山下的龙尾镇,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都城?一定是她日有所思,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她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回家之后却还是有些神情恍惚,以至于夜里也睡不得安稳。 一连几日,阮晓都梦见她在白玉赌坊里,被一条链子死死地勒住脖颈,她张嘴想要呼救,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下一瞬就是她看见“自己”正在草屋里帮着母亲做饭,耐心地哄弟弟吃饭,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 梦里的事情她醒来后记得模糊,但总有种不安。这样下来,很快阮晓人又有些看着不精神了。 第八章 换魂(七) 眼见着女儿的神情又憔悴起来,秦御史便决定沐休时要带她出去上香。 话说从秦若珠上次死里逃生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任何寺庙道观。 秦御史是因为公务繁忙而忘记了,而阮晓则是因为自己来路不正怕被人发现,所以从不敢去。她虽然有胆找上白玉赌坊换魂,可心里也是知道这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她虽然不知道白玉赌坊和碧娘子的底细,可也知道自己这是与妖魔有过接触,万一遇到了得道高人呢? 但她这次拗不过秦御史,只好以祈福的名义,第二天一早被带上了前往大业寺的马车上。 去时秦御史和阮晓分乘两辆马车。小翠和阮晓同乘一辆马车,随侍在她马车周围的,有几个就是她上次新买回的下人。秦御史的马车一路先行带路,阮晓乘坐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山林的道上,路途颠簸,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远。在一个岔路口上,后面的车夫扬鞭一挥,马车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马车里的阮晓毫无察觉,她正听着小翠给她讲一些市井的趣事,根本没有精力往窗外看一眼,所以也就一直都没有发现问题。直到马车停下,她才掀开轿帘,问道:“可是到庙里了?怎么这么快——啊!” 阮晓话音未落,便发现眼前突然劈来的刀。 “你们是什么人?” “来取你命的人!” 阮晓尖叫着往轿子里一躲,险险避开了迎面劈下的刀。 她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忽然发觉心脏开始不正常地跳动,疼痛异常,冷汗一下就流了出来,却是她的心疾发作了。 然而下一刻,她却感到心头一凉。低头一看,却是一把钢刀从背后刺进了她的身体。 “怎么会是你……小翠。” 司天监内 墨提点正在翻阅手中的古卷,忽然出声道:“凝风,你最好要说的是重要的事情,不然就给我闭嘴。” 刚刚走进屋的凝风顿了一下:“是有关秦小姐的事情。” “哪个秦小姐?” “秦御史家的小姐,就上次在东石楼里那个。” 上次观戏,他见墨提点对秦御史的小姐“感兴趣”,所以便尽职地去查了她的底细。 “那你是查到她有关的消息了,挑重点的说。” 凝风把要出口的长篇大论咽了回去,才道:“秦小姐名秦若珠,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所以她生来体弱。月前突然重病濒死,但却被一副苦药灌醒。自那以后,身体便突然好了起来。后来又设计了前来投靠的族伯父秦家父子,让秦御史把两人卸了官职丢进了大牢。不过那两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之后她又换了身边伺候的大部分下人。不过后来有消息说,那秦家父子回乡的路上被路匪给杀了。” 依照凝风的本事,想要查出阮晓设下的圈套,实在是易如反掌。他轻易便查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此刻自然敢跟墨提点说出是阮晓设计秦家父子的事情。 听到此处,墨提点挑眉:“看来这秦家父子的死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她有多心狠手辣属下是不知道。但是她以后什么也做不了了。刚刚最新的消息来报,那秦家小姐在去庙里上香的路上死了。” 墨提点似乎并不意外“秦若珠”的死,只是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从后心刺入,扎透了。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刀,从尸体上看她当时心疾突然发作,也没有几分活路。” “听说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凝风回道:“那倒没有。但应该是仇杀,而且秦家随行的人里有两个内奸。此事还需要属下关注吗?” 墨提点挥挥手:“既然死了,那就没有再关注的必要了。” 顿了一会儿,凝风提醒道:“大人,刚才我看见宁王府的人又在门口等您了。” “我是掌管司天监的提点,又不是大夫。安怡郡主病了就该继续去请太医。”就在凝风准备出去打发了宁王府的人时,墨提点却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古卷道:“但既然他们诚心诚意地来请,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一趟了。” 凝风见墨提点如此痛快,心中惊讶:糟了糟了,依照自家大人的性子,若非宁王府家要出事,他是不会去掺和一脚的。 但是等到墨提点和凝风去了宁王府,却不见宁王在厅中等候。凝风询问管家,才得知原来是郡主的病突然好了,所以宁王才会急冲冲地去见女儿。凝风也体谅宁王爷此刻无礼的举动。毕竟郡主病得确实严重。 说起来这安怡郡主也是不走运。 安怡郡主三天前外出游玩,回来的时候脸上便起了红疹子,很快就蔓延了全身。大夫开的药治不了病,反而让郡主开始发起高热。郡主发高热的时候手舞足蹈,口里还说着胡话。大夫说如果三天内退不了热,热毒入脑,日后就算病好了,人也就傻了。 宁王子嗣不少,他本就是个有名的慈父,又怜惜安怡郡主没了生母,所以对她算是多了一份疼爱。宁王爷为她又去宫中请了太医,得到的结论都差不多。宁王爷无法,甚至还去求神问佛。最后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了司天监的墨提点,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但现在既然郡主已经醒了,那宁王自然是要在郡主旁边守着的。 墨提点丝毫没有白来一趟的觉悟,他对着那管家道:“既然如此,那想必宁王爷没有时间见我了。我司天监里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墨提点带着凝风来去匆匆,走得极为潇洒,一点儿都不给管家挽留他的机会。 管家看着两人的背影擦着冷汗,心道这墨提点果然是朝中人最不愿与他打交道的人了。 宁王爷此刻还不知道墨提点来过的事情,他现在正守在自己女儿身边。看着女儿慢慢地喝下半碗粥,宁王爷心中十分欣慰:“安怡啊,你病刚有起色,要好好休息。你的喉咙痛,就不要说话,有什么事情,就指示下人去做。她们要是不明白你的指令,那就统统赶出府,另换聪明伶俐的来。” 安怡郡主轻轻点头,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 宁王爷心疼她精神不济,就不再打扰她,要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后,安怡郡主才合上眼休息。 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是阮晓。 第九章 换魂(八) 躺在床上的阮晓摸了摸颈上细红链子,这是她第三次赌赢得来的东西。 她之前虽然被人杀死,可死后的魂魄却没有被鬼差收走,而是去到了白玉赌坊。虽然记了自己和碧娘子这次赌了什么,可结果看来,她是赢了的。而且她现在是宁王的女儿,是皇家血脉,有钱又有地位,哪个还敢害她? 阮晓觉得自己的赌运实在是太好了,她换魂后的地位一次比一次高,可见她的人生会越来越幸福的。 这次换魂的安怡郡主她有印象,因为在阮晓还是“秦若珠”时,真正的安怡郡主是曾经带头笑话过她的人。而今看来,真是天道好轮回,她阮晓反而占了安怡郡主的身体。但她之前用的“秦若珠”的身体已经死了,安怡郡主的魂魄估计也就随着这一场高热去了。 这下子她倒要看看,她阮晓贵为郡主,谁还敢笑话她! 刚一换魂成安怡郡主,阮晓初始时还小心翼翼,唯恐自己露出于原主不同的破绽。但好在她此刻的地位比往日要高,下人根本没有敢对主子的行为变化产生质疑的。她的原身“安怡郡主”本就是个性子骄纵的,所以在她养病这段日子,不管她有什么行为表现,都不会让下人觉得异常。并且在几日相处之后,她渐渐明白,王府虽大,王爷虽然对她好,但是王爷子女众多,他对哪一个都是一样的好。而其他的兄弟姐妹平日里的相处也不过是平平淡淡,安怡郡主的生母两年前就已经故去,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察觉自己和先前有什么不同。唯一算是常来看望自己的,就只有府中的世子了。 阮晓渐渐放开了手脚。 沉迷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总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事情。由于她多次换魂,魂魄收到了伤害,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但她却不认为这点损伤会对自己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府中一个也叫小翠的丫头时,她忽然想了起来:自己上一次就是被丫头小翠一刀杀死的。 她要报仇。 如果说先前她身为秦若珠时,为了扳倒秦家父子,是因为秦家有求于自己,所以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她那一次的陷害和灭口都太过顺利,让她享受到了权力在手的痛快之感,也就不再把他人性命看得那样重了。她觉得,只要是伤害过她的人,都该以死谢罪。 但可惜现在她虽贵为郡主,可不知道小翠的身份底细,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 她对小翠的印象,一直是老实单纯的丫头,可就是这个老实的丫头,合着外人,里应外合地杀死了自己。秦御史女儿被杀的案子并不算太小,所以阮晓以安怡郡主的身份遣人打听一番后,便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秦御史是在到了庙里以后才发现女儿的马车没有跟上来。他立刻感到不妙,便让随行的人和寺里的僧人去来时的路上找。但由于中间有过一段山路,所以查找起来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他找到阮晓乘坐的马车时,就见轿子周围倒了两个满身是血的下人。 秦御史颤抖着手掀开轿帘时,秦若珠那毫无声息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心口流出的血已经干透,人已经是去了多时。秦御史登时便昏厥过去。 后来在清点下人时,发现随行的人中除了已经死了的人,还少了马车夫和丫头小翠。 秦御史悲痛不已,立刻要求官府抓捕这二人。但这两人都是秦府上新买来的下人,身契都还在府中。官府追查到人伢子那里,发现经手买卖这二人的人伢子早已经死了。身契上原来的户籍信息,都是冒用了别人的。真正的小翠和哥哥马车夫几年前就死了。 官府的调查一下子陷入了死局。 可是衙门里的人迫于秦御史的要求,只好把近期接触过小翠他们的人挨个挖出来调查。但这一调查不要紧,还真让他们挖出了点消息:小翠曾经和一伙路匪接触过。而这群路匪不久之前还杀死过秦若珠的族伯父和堂兄。于是官府认定,这伙路匪应该是被人收买,早就盯上了秦御史,所以才先杀他同族兄弟侄子,再杀他女儿。 对于这个判定,众人都十分信服。因为御史一职本就是得罪人的活,惹上了仇家实在是太正常。尤其是秦御史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会得罪权贵很正常。只可惜了他的同族兄弟和女儿代他赴死。 秦御史得罪的人有很多。但是恨到要将他家人都一一杀死的人却很少。其中有能力做到此事的人就是更少。如此一来,秦御史心中倒是有了一个人选。 一定是他! 阮晓不知道秦御史因她之死而发生了怎样的心理变化,也不知道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她所能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秦御史日渐消沉,沉迷酗酒。 阮晓看了眼在酒楼里就喝得酩酊大醉的秦御史,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便带着人离开了原地,宛如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若珠……若珠……我的宝贝女儿……” 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只能借酒浇愁的懦夫。阮晓看不起无能的秦御史。 阮晓觉得,她只能靠自己报仇了。 安怡郡主身边本就有几个好手暗卫随时负责保护她的安全,所以她便画出了小翠的画像,要暗卫去抓她回来。 “我给你们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内我要见到她。如果不能带回来活的,死的也可以。” 暗卫领命而去。 屋外的侍女却在此时禀报,说是世子又来看她了。 阮晓起身向他行礼:“大哥。” 世子顾君来虚扶起阮晓:“你我是兄妹,不必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 “多谢大哥关心,我……安怡的身体好多了。” 世子欣慰地笑了:“看来你这一病,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和父王的关系也好了一些。这样也好,毕竟总是逆着父王和他对着干,吃苦头的还是你。” 他这几句话里的内容量不小,倒是让阮晓这些日子放松的神经绷紧了起来。 第十章 换魂(九) “陛下有意让你和东茜国结亲,虽然旨意还没下,但父亲也不能违背圣意。那个郡王听说也是人品相貌俱佳,配得上你。这些日子,你只要好好地保护好自己就行了。”他抬手轻抚阮晓的秀发:“安怡啊,兄弟姐妹之中,就数你和我比较亲近了。咱们都是这府里没娘的孩子,我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你这次的病来得太蹊跷,我查过了,是府里有人在暗算你。” 闻言阮晓心中一惊:她倒还真不知道这身子之前的病是被人暗算了,只是觉得她病得时机太巧了。但今日一看,很有可能是和这个结亲的事情有关。 察觉到身旁人的紧张,世子安抚道:“不怕,有大哥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 世子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可是配着他认真的脸庞,阮晓却不由得相信他的话。他会保护她、会不让别人伤害到她的。 阮晓的脸颊微微一热。 直到世子离开好一会儿了,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刚刚似乎有些动情了。英俊温和的青年在认真地向她保证——尽管她知道那是世子对妹妹的兄妹情,可她还是恍惚了起来。随着一次次换魂而愈发坚硬的心开始动摇。 她在关注小翠的下落时,也会多关注起世子来。 世子今天去和朋友外出;世子的文章被夫子称赞;世子去了珍宝阁买了玉镯;世子把玉镯送给了软红乡的花魁…… 她的眼光越来越控制不住地往世子的身上看去。就连阮晓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生活渐渐被世子填满了。 世子……顾君来…… “安怡,你在想什么?”坐在花园里愣神的阮晓被世子顾君来正好碰见。 “哦,没,没什么。” 顾君来没有多想,只道:“没事就好。你大病初愈,别多吹风,早些回去了。” 回过神来的阮晓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大哥你要出去吗?” “我要去……出去一下,明早回来。” 阮晓看着世子匆匆离去的身影,眼神变幻不定,召来身边的侍卫问道:“世子这么晚要去哪里?” 世子是府里特别的存在,其他人不该打听他的行踪。可侍卫知道近日世子对安怡的亲近,便从实说出世子今夜要去软红乡。 软红乡是个什么地方呢?那就是个温柔乡,英雄冢。 男人要在夜里去软红乡,还要过夜,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阮晓心知肚明。可她身为妹妹,没有立场去阻拦他。 阮晓这一夜闷闷不乐。 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应都被人一点不落地报告给了别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还在找那两个人?既然如此,你们找机会,把这两人放出来。” “是,属下遵命。” 烛光中那人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这两个人呢?他们与你今日无仇……难道是往日有怨?你,究竟是谁呢?” 阮晓心中忐忑地过了两日,终于是得到了个好消息,她的暗卫抓住了小翠和那个马车夫。暗卫将这二人捆好送到了阮晓的面前。 阮晓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千。 她每想起刺入心头的刀,就恨不得活剥了小翠。可她张了张嘴,却只是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抓你们吗?”看着底下两人不解的神情,她继续道:“那秦御史家的小姐,与我也算是手帕交。你这丫头我看着面熟,应该就是跟着她的小翠吧?我看她待下人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阮晓想要问个明白。她自问自己从不苛责下人,对那小翠也算是极为照顾,就算她是包藏祸心而来,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下手时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犹豫呢? 小翠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却是她曾见过的贵女。不禁冷笑道:“你可真是虚伪。我想起来,你是曾经嘲笑过秦若珠的人。就你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和她是手帕交?呸,虚伪!” 阮晓脸色一变,就有一个暗卫立刻一脚踹在小翠的腿上。后者腿上突然挨了一下,惨叫一声,骨头显然是被踢折了。 “郡主问你话,休得放肆!” 小翠忍着痛,果然没有再多说废话。 阮晓也不顾自己被小翠揭穿,又问道:“仅靠你们两个,是不能做出杀害秦小姐后安全脱身的事情。你们是和什么人勾结?你们杀她的理由是什么?” “安怡郡主为何一定要知道理由?您难道还要给秦若珠报仇吗?我可不觉得,你们俩的情谊值得你不辞辛苦地一直追捕我们。依照您宁王府郡主的身份,您也不该抓我们。捉到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阮晓冷笑一声:“本郡主想要做什么,还用得着你管?你还是赶快从实招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小翠突然大笑:“我们不过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行事。而今主子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就被丢了出来。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个天真的大小姐,能抓住我们?哈哈哈哈,你不会知道原因,也不用知道原因。应该苦苦追求原因的,该是那死不瞑目的秦家小姐!她才是糊涂鬼!” “放肆!”阮晓拍桌而起:“你说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你们!” 然而下一刻,小翠却从嘴里流出黑血,瞪着眼睛倒在地上。而一同抓来的马车夫也看了一眼小翠后吐血身亡。 暗卫忙俯下身去探两人的脖颈,然后回道: “郡主,这二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废物!” 阮晓愤怒之下直接给了离她最近的暗卫一个耳光:“人怎么就会死了?!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属下失职。” “滚!都给我滚!” 阮晓歇斯底里,眼见着真相就在眼前,可是他们却死在了自己面前。她不仅问不出下落,甚至都没能亲手杀死他们报仇。她因愤怒而双眼发红,全然没有注意到颈上的细红链子显出了形来。链子上的红光如同呼吸一样明明灭灭,让她的眼红得愈发诡异。 第十一章 换魂(十) 从碧娘子处得到的细红链子往日是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阮晓的身上。 只因此物和魂魄相关,所以每次出现之时,就是身体魂魄不稳之时。但可惜历经三次,阮晓都没有注意到这一规律。她还只当别人都看不见她颈上系的链子。直到婢女夜间给她卸掉首饰钗环时才发现自家郡主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小婢女本来也没注意,只是随口便问了一句。却不想她这一句说时无意,却是让阮晓起了杀心。当天夜里,这个小婢女就被人投进了井里。 府中其他人只以为是小婢女失踪,也没当做大事,立刻就有人替补上来她的位置。 养病的日子有些无聊,就有人想要讨她欢喜,给她带了一只幼犬。 阮晓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幼犬在地上打滚,心中果然高兴了起来。 她问送狗的侍卫:“这狗是谁让你送来的。” 侍卫老实回道:“回郡主,不让说。” 阮晓拧眉:“谁不让说?” “世子爷不让说。” 阮晓的丫鬟:“噗呲。” 老实侍卫:“……哎,我好像说错了什么?” 阮晓抱着幼犬,心跟着幼犬一样软成了一团。“大哥他现在在忙么?我想谢谢他。” “世子爷说他一会儿就回来陪您。” “好,那我就等着。” 阮晓看着幼犬,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而她满腔的热情也随着夜里的寒风一点点地变凉。 但直到掌灯十分,她也没有看到世子。 抬手敷衍地摸了摸幼犬的毛,阮晓神色不明地问道:“世子现在在哪里?” 从黑暗中站出一名暗卫:“回郡主,在软红乡。” “又是软红乡。” 顾君来虽然经常答应陪她,但三次中总有那么一两次没有及时赶回,暗卫回复的消息都是人在软红乡。阮晓知道,顾君来原先就在软红乡里包下了一名头牌养着。先前阮晓满心只把顾君来当做大哥看待,所以对此事不置可否。可现如今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自然也就是不能忍受自己心悦之人夜晚睡在别的女人身旁。 “更衣,我要去软红乡。” 有丫环劝阻:“郡主,依照您的身份,实在是没必要亲自去一趟软红乡。那软红乡是什么腌臜地方,一般的良家女子都不会靠近她,何况郡主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再说了,您这样子去了,只怕世子爷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丫环本是好意。因为安怡郡主的身份不低,根本没必要亲自去这种秦楼楚馆的地方,平白的辱没了身份,也会叫其他贵女背后议论。而且她一个妹妹,去这种地方找自己的哥哥,不仅世子面上不好看,只怕外人也会议论。但阮晓自从做了郡主,便越来越不会听从别人的劝了。她不允许人忤逆她。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命人把这个多嘴的丫头拖下去。 见主子心意已决,其他人更不会再开口。横竖都是主子做的决定,他们当下人的也劝过了,但主子一意孤行,就算日后世子爷追究起来,也和她们无关了。 软红乡是京都里有名的温柔乡,地处繁华地带,周围的酒楼赌坊温柔乡一应俱全,是个享乐的好去处。尤其是夜里,因为本朝没有宵禁,所以这一带到了夜晚时也是十分繁华热闹。各家温柔乡的姑娘们身着薄纱在街头门口揽客,莺莺燕燕十分好看。 然而这群娇滴滴的美人却被几个侍卫猝不及防地推开到一边。 “小姐,请。” 在楼子里待得久的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一看便知道这气势汹汹来的姑娘,是来捉人的。 软红乡的老鸨一看人是冲着自家门前来的,就忙迎上前,将人拦在门口。老鸨陪着笑脸:“哎呦,姑娘,我们软红乡是个什么地方,哪值得您这么大阵势来我们软红乡里,让这么多人看着,多么不好。” 若是放在往日,依照阮晓谨慎的性子,是做不出直接来这里的行为,可是随着她换魂的次数增加,她的魂魄会受到越来越多的损伤,而她也就会受到更多原主的影响。原主安怡郡主本就是个嚣张性子,所以换魂三次的阮晓在情绪极波动时,就会受到她的影响,才会这样一时冲动来到软红乡。 但此刻阮晓顾不得这些异常。但在老鸨的劝说下,她还是减少了身边的侍卫,进入软红乡。但却被守在世子爷门外的守卫拦下了。 “郡主,世子爷在里面,您不能进。” “不能进?我为什么不能进?” “这……郡主莫要为难小人。” 就在两方人即将动手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世子的声音:“让她进来。” 守卫不自觉地送了一口气。 虽然近日不曾听闻郡主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按照郡主之前的性子,他刚才那番阻拦,之后必定要受到报复。现在世子爷主动让他放人进来,那么之后的事情就跟他无关了。 阮晓自然不会管守卫怎么想。她得了允许,自然是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世子所在的就是那个他包下的花魁的房间。一进到里面,到处都是软红罗帐,甜香腻人。阮晓的心也因此而浮浮沉沉。 眼见她就要走进内室,世子却忽然出声:“你先别进来。” 阮晓一愣。接下里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面的人正在整理衣服。 阮晓的怒火因着里面的声音熄了大半。 世子走了出来,看见坐在桌前低着头等他的阮晓,开口道:“走吧,我们回家。” 自从阮晓去软红乡里把世子带回来之后,无形之中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渐渐有了变化。世子依旧温和体贴,甚至比之前更加在意她的感受。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被他压制着,不敢接近。 阮晓不知道这一切的感受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但是她的对他的感情却是愈加浓烈。那天阮晓去青楼捉人,更像是无声地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可结果却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阮晓不甘心。可她知道自己这副身体和世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血缘牵绊不可更改,人伦天理足够压死他们的不伦之情。 第十二章 换魂(十一) 世子那样堪称完美的人,怎么可以承受这份情感带来的痛苦纠结? 她一边享受着世子带给她的微小的甜蜜,一边又因为这份隐秘的甜蜜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阮晓她太清楚了,世子一日作为王爷的继承人,一日就不可能承认自己与亲妹妹之间有超出伦理的感情。她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然而就在此时,她得到了一个消息:圣上下了旨意,要她出嫁,嫁给东茜国的一位郡王。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阮晓自然不肯嫁。若是先前还抱着生活在一个府里,能够日日看着世子的侥幸,而今她却要远嫁东茜国,又怎么能愿意? 她去求宁王爷,但宁王爷虽然疼爱子女,可是他膝下子女众多,又怎么肯为她违抗圣旨得罪皇帝呢? “父王,求您让陛下收回成命,女儿不想嫁给那个郡王。” 宁王捻须问道:“东茜国的郡王相貌堂堂,文采武功也是一流,如此人物,可是东茜国不少女子心仪的人选。你之前听说了他的事情,不也是默许了吗?怎么短短月余时间,你就改主意了?难道……你在这段时间有了心仪的男子。” 阮晓忙解释:“不,不是的,女儿没有心仪的男子。” “那你又因何不嫁?” “女儿是不舍得父王,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想见父王一面都很难。女儿舍不得您。” 见安怡不是因为有了心仪之人而抗拒这个婚事,宁王总算放下心来。他生怕女儿会因为心有所属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到时候反而祸害了两国的关系。 阮晓仍不死心,劝说宁王。她认为,如果两国结亲需要一个郡主,那大可以从府中换一个郡主替她出嫁。但宁王却告诉她,对方点名就要“安怡郡主”嫁过去,而且他们也有安怡郡主的画像,是不可能出现李代桃僵的事情。 最后,宁王爱怜地看着她,语气中却透着不可拒绝的坚定:“为了大雍和东茜国两国的和平相处,需要安怡你做出牺牲。你既然享受了郡主的荣光,此刻也该到了你回报大雍的时候了。” 阮晓哪里会知道一个郡主身上会落下这么重的担子?她从前以为郡主只要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她有一个强大的娘家,日后也会有一个强势的夫家。可千算万算,没料到她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了感情。阮晓她不愿意嫁人,便又去找世子。 顾君来此时也在喝着闷酒。阮晓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不顾形象地喝酒。向来整洁的白色长袍皱巴巴的,酒水洒在前襟,他面前已经有了一个空酒坛,却还是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喝的是酩酊大醉。 醉眼朦胧中,他看到了阮晓。 “你来了。” “嗯,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我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我跟父王说过,不想你嫁过去,可是他说皇帝不允许。我想去问皇帝,可是我以什么身份去争、去抗旨?我有什么资格去这么做?!” 顾君来把酒杯一砸,飞溅的酒水和碎瓷片划破他的衣袖。他猛地一把扯过阮晓,浓烈的酒气包围着后者。 “安怡……安怡……我”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靠近阮晓的头,最后却是靠在了后者的肩膀上。阮晓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跳动。 可顾君来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伏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道:“如果安怡你不是……不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阮晓怔怔地流下眼泪:“对呀,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该多好啊……” “如果安怡你不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这句话如同跗骨之蛆,久久地缠在她的心上,日日夜夜有、时时刻刻地刺激着她。她伸手摸了摸颈上的细红链子,忽然想起顾君来曾经说过她带着的这条链子很别致,很好看。 可他却不知道,这条链子,是她能够成为安怡郡主的方法。 阮晓不是没想过要去白玉赌坊。但是也许是因为她颈上带着细红链子,所以她无法回到白玉赌坊。她也试着去城里找那日一晃而过的“白玉赌坊”,可却毫无收获。她在考虑,要不要扯掉自己的链子回到赌坊。可是她又怕万一这一次她换了模样,顾君来会认不出她。阮晓陷入了僵局。 她开始喜怒无常,这些变化都被世子收入眼里。 但从那一次醉酒之后,顾君来又成了那个完美的世子。 顾君来会和宁王一样安慰她,告诉她那个将要娶她的郡王多么优秀,多么值得托付终身;也会劝她从大局出发,要她为了两国的关系而遵从圣旨。毕竟皇帝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他们生为皇族中人,是没有办法违抗皇帝的旨意的。 很早之前? 阮晓想到,那应该是安怡郡主本人还在的时候就定下的。那么这门亲事,她阮晓才是无辜的。 阮晓思来想去后,便开始对着世子旁敲侧击。内容重点无非就是世子喜欢她什么,是相貌还是内在。 “傻姑娘,我当然是在意你的内在了。就算你貌若无艳,我喜欢的,还只是你。” 闻言阮晓感动不已。她等了这么久,顾君来终于在清醒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了他的感情。 就在她感动之际,没料到顾君来问她为何会有这么一问。 阮晓只敷衍道:“我是怕万一我以后变得年老色衰,你就……” 顾君来伸出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别,别这么说。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他这一句话。阮晓恨不得时间就从此刻停止,让她此刻就和他一起死去。 但她没有停止时间的本事,她能做的,就是去白玉赌坊再赌一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下人们把门窗关好后都离开。阮晓躺在床上,伸手握住了颈上的链子。 “等我回来。” 她猛地扯断链子。 这次的链子就如同生长在她灵魂之中,断裂之时如同用刀隔开了她的喉咙,让她痛苦不堪。 就在她魂魄从安怡郡主身上飘出来,准备要离开房间时,她一离开床的范围,便立刻感到了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她定睛一看,发现整张床都被一个金色的罩子罩住。她伸手一触到罩子,就立刻被一股大力弹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章 换魂(十二) “阿弥陀佛,妖孽何处逃?” 阮晓猛地回头,就看见先前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最先出声的便是一个和尚。而他身后的世子,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酷。 “妖孽,你将我妹妹藏到哪里去了?” 阮晓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在此刻被世子抓到了现行,可是她又不会此刻放弃:“大哥,是我啊。” “别狡辩了,你不是安怡。你是从安怡大病之后才过来的吧。” 阮晓讶然。她自问自己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就连宁王都没有怀疑过她。 “你怎么会……” “安怡是和我最亲近的妹妹。她的性子和习惯,我再清楚不过了。” 阮晓嘴唇颤抖:“那么你早就知道了?可是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对我?你之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 一旁的和尚双手合掌:“阿弥陀佛。是贫僧让世子先行安抚住你。因为贫僧当时还未找到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阮晓脸色苍白;“你们要怎样?” “你强占他人躯体,天理不容。但因为你占着凡人身躯,贫僧无法将你驱逐,也不能直接将你灭杀。但现在你主动离开躯体,贫僧自然有办法对付你。妖孽还不快说出郡主魂魄何处,好减轻你的罪孽。” “不,不,不是的。”阮晓摇头看着世子:“你不会让我死的,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可我要保护的是我的妹妹安怡,而不是你这个占了她身体的孤魂野鬼!” “可是她死了!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世子惊讶:“什么!你害死了安怡!秦若珠,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安怡只是之前跟你有过小的摩擦,你怎么就要她的命!” “你说什么?”阮晓心惊。 “秦若珠,你是秦若珠。安怡性子骄纵,她之前是有的罪过你,可你的死和安怡无关,你为什么就要害死安怡!” “不,我不是秦若珠,我不是。我是安怡,是郡主安怡!” 阮晓不敢相信,世子竟然发现了她曾经的身份秦若珠。他怎么会发现呢?他怎么能发现?这比让他发现自己不是安怡更令她恐惧。他竟然知道在安怡之前,她还换魂成为秦若珠。那么他还会知道什么? 阮晓当然不知道。 就在她派暗卫要捉小翠时,顾君来就发现了异常。因为真正的安怡郡主虽然见过秦若珠身边的小翠,但也绝不会印象深刻到会默画出她的样子,甚至不惜代价要暗卫去抓住她。安怡郡主不会热心到替一个不相熟的小姐追凶报仇。再结合她病醒之后的种种异常,和病弱的秦若珠都有几分相似。更何况,秦若珠死的那天,就是安怡郡主发高热的那天。 顾君来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在他有了这个推论后,便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证实他的想法,包括那小翠二人都是他的人抓到之后才交给阮晓的暗卫。所以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将人拷问了一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而阮晓看到小翠之后,她的反应都一字不落地被暗卫传达给了自己。 尽管结果匪夷所思,但他的妹妹安怡郡主,确实是被死去的秦若珠占了身体。 顾君来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安怡身体,不禁问道:“大师,为何安怡还没有醒来?” 和尚看了一眼安怡的身体:“她的魂魄不在。”和尚对着阮晓说道:“既然你是秦小姐的魂魄,那害你的凶徒已死,你也该安心投胎去了,莫要再占着郡主的身躯了。秦小姐不如把安怡郡主的魂魄交出来,这样贫僧可以不收了秦小姐,而送您入轮回投胎。” “大师,您和她多说无益。小翠二人已经死了多日,她都不肯离开换安怡回来,可见顽固。” 被自己心爱之人这样一说,阮晓心如刀绞:“我对你如何?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安怡早就死了,不是我害死的她,你让我怎么把她还给你?你把我驱逐出来,没有躯体,你是要看着我死吗?” 阮晓的魂魄确实在逐渐虚弱。以往她离开身体,就会直接来到白玉赌坊,还从未有离开躯体这么长时间的事情。所以这逐渐虚弱的感觉让她难受。 她目露哀意,带着哀求:“大哥……” 顾君来闭了眼:“大师,剩下的都交由你来决定。”说完,人就转身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阮晓不敢相信:“顾君来!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吗!” 那和尚见世子下定决心,便不再顾忌,盘坐在地上,便开始念念有词。一个个金色梵文从他口中飘出,直接附着在困住阮晓的罩子上,然后罩子逐渐缩小。 罩子越来越小阮晓就越发觉得自己的魂魄开始感觉到疼痛,自己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被不断地捏紧、捏紧……就像捏死一只虫子。 “啊啊啊——顾君来,我恨你!我要你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永失所爱!” 阮晓的魂魄最后被捏成只有一掌大小。和尚念了句佛,便起身去往床铺,准备把阮晓的魂魄收走。 就在此时,屋内一道金光闪过,和尚便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美艳女子。 碧娘子冲着床铺一拂袖,那阮晓的魂魄便被收走。 她冲着和尚行了一礼:“大师,得饶魂处且饶魂。她既然已经离开了安怡郡主的身体,这魂魄我便带走了。安怡阳寿已尽,却不是被她害死。安怡的死,自会有人替她偿命。” 说完,碧娘子一转身便没了身影。 那和尚一愣,竟让碧娘子就这么消失了。 世子顾君来推开房门:“大师,可是解决了?”他环顾四周不见阮晓的魂魄,却暗自拧起了眉。 和尚冲他行了一礼:“世子,那魂魄被人带走了,我没能拦住。但是贫僧却得到一消息。” 顾君来忙问:“什么消息?” “安怡郡主阳寿已尽,但害她的另有其人。” 顾君来喃喃道:“会是谁呢?” 和尚又道:“刚才那孤魂所言世子不用放在心上。冤魂诅咒之事虽有,但依照她的道行来看并不会对您造成影响。世子是皇族中人,自有龙气庇护。贫僧告辞。” 顾君来送和尚出了大门,却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 “不得好死会怎样?我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永失所爱又怎样,我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