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武林盟主”,一个让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的名号,其实在真实世界里如同海市蜃楼那般遥不可及。 江湖上名门正派忙的是修心养性开门授徒,黑白两道忙的是各类买卖,独来独往的豪侠异士更不会轻易听他人号令,若有人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想当武林盟主,招来的,恐怕只会是一场哄笑。 可世事偏就这么奇怪,几年来江湖上传得最热烈的,就是有关武林盟主的话题,那是一句十六字谶语“已卯中秋,君山大会,九箭夺令,百花共主。” 今年是大明天顺三年,再平常不过的年份,却正好是已卯年。 谶语究竟起于何时已难考证,反正很久了,刚开始没人注意,因为江湖上向来不缺奇谈怪论,可如今回头看,才发现它多年来一直若隐若现、似断非断地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越近已卯,谶语越烈,等过了年初,更象吸饱了水的草地一样疯长,惹得江南最大的帮派——长青帮心烦不已。 因为人人都说“九箭夺令,百花共主”指的就是长青帮帮主的爱物“百花令”。 初夏,傍晚,暴雨如注。驿站楼上,一男子正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情无比压抑沉重。三天前,当他——长青帮东南分堂副堂主何一江赶到这所帮中馆站时,接到总堂发来急信“留在此处,等待增援。” 何一江原只打算换批马继续赶路,见信难免吃惊。长青帮七大分堂,他本人已是帮中的一流好手,随行的也无一例外是分堂精英,总堂竟要自己等待增援,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长青帮创帮不满四十年,前后两任帮主都是不世出的人才,虽十三年前许万霆帮主英年早逝,但在继任帮主成旭川的带领下,发展不减反增,如今整个长江水道几为所有。 只可惜天公一再不仁,年初成帮主因操劳过度,突发中风,虽竭力抢回半条命,还是瘫痪了。如今帮中诸事,都由副帮主管慎行打理。 “难不成是因此,才让一帮宵小们蠢蠢欲动?”想及此处,何一江不由摸了摸怀中一块硬梆梆的东西。那块铁片早已被焦燥的胸膛捂得汗津津的,自己此行的任务,就是护送它上总堂。 “九箭夺令,百花共主。”九箭有两百年历史,流散已久,好在长青帮人多路广,故帮主许万霆在世时就已寻着几枚,分藏在各地帮众中。 到了今年,见谶语越演越烈,管副帮主请示过病床上的成帮主后,在上个月下令将令箭统一送往总堂。 何一江也是那时方知其中一箭就在自己辖区内,当下哪敢怠慢,点上精兵强将,护着令箭往总堂来,不想却被一封羽书阻在了半途。 忽听楼下一阵欢声雷动“来啦来啦!等你们好久了!” 何一江精神一振,忙打开房门,见楼下众兄弟正与一群雨幕中闯进来的汉子激动相拥。 楼梯噔噔作响,上来一人,身上虽已除去雨具,斗笠尚压得低低的。何一江瞧见对方腰间丝绦,心中怦怦作响“青绿丝绦,绦结竟是四个。”不敢多言,侧让一旁,恭恭敬敬将来人迎了进来。 对方也顾不得客套,径直入门。何一江虽近年少去总堂,见丝绦已知来人身份,见他摘下斗笠,果是那人,忙道“郭兄,竟要劳你亲自来此?” 来人正是长青帮总堂副堂主郭希。 长青帮创业时上下一心,并无服式之分,后来帮派壮大,成帮主没办法才采用最简单的方式加以区分:用绦结数表示职位高低,四个绦结正表明来人是副堂主身份,且只有总堂部众的丝绦才是青绿色,分堂皆为浅绿色。 郭希示意何一江关上房门,开口问“东西呢?”何一江忙取出令箭奉上。 郭希眼睛一亮,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总堂副堂主的身份比分堂堂主还高,是以他有号令何一江的权力。 见何一江还站着,郭希示意他坐下。 未开言先叹气“王令死了~~住在洪湖的那位。” 何一江大惊,这王令也算帮中元老,成旭川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任帮主,不大敢差动他,王令也乐得清闲,未几年就退休,到洪湖颐养天年去了。据说还娶了一房续弦,可谓老树着花又一春,好不羡煞旁人。 在这个当口听到这样的消息,何一江不禁变色道“难道王老他~他身上有令箭?”“是的,他的令箭被人夺去了。” 何一江惊道“洪湖离总堂不远,总堂竟救援不及?”长青帮总堂就在长江中游、洞庭湖畔的岳州城,较之洪湖倒比此处馆驿更近。 郭希摇头道“王令根本没交出令箭,他说他只遵许帮主的旧命,这令箭不能归到总堂,拿在手上当个玩物便好,越是郑重其事收在总堂,越让世人高看它的价值。还没等管副帮主再派人去劝,王老就在睡梦中被人击碎胸骨而死,令箭也失踪了~唉,他若肯一早听命,或许也不致于此。” 何一江大怒道“无耻恶贼!他即便拿到令箭,敢来赴君山之会吗?长青帮见到他,定要他血债血偿!”郭希虽也愤怒,毕竟得知消息已久,倒劝了何一江一番。 何一江稍事冷静,便想起一事,问“郭兄来助我,那帮中是只有两箭吗?”却见对方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心中方一沉,已听郭希道“衡阳分舵正护送第三枚令箭赶来总堂。” 何一江失声道“衡阳分舵?那郭兄为何不~~”话语突然中断,他能在数万人中当上分堂副堂主一职,自也非泛泛之辈。 果见郭希黯然道“衡阳太远,即使有事发生,赶去恐怕也来不及~~不过总堂已尽发羽书,命沿路所有分舵支援。”二人不由沉默。 衡阳分舵是长青帮最南的分舵,距西南分堂亦有不少距离,管副帮主因三箭藏在帮中的消息极为隐秘,就令分舵直接护箭前来,不想消息竟会走漏,王令也因此身死,早知如此,当初就会令西南分堂接手此事,此时说后悔也迟了。 何一江心中长叹,正要出言宽慰郭希,却听他喃喃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少爷。”何一江奇道“少爷?”郭希瞧了他一眼,道“游少爷。” 何一江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道“游少爷?他怎么了?” 郭希苦笑越甚“我帮原只有三箭,不料一月前,突然来了封书信,说是长江上游一座什么空空寺的和尚,手中有枚令箭,不想流入江湖引起纷争,问我帮有无意愿接收此箭。正巧游少爷入府来看帮主,一眼瞧见,便去拿了。” 何一江跳起来,几乎带翻凳子“游少爷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会让他去的!帮主也没阻止?” “只怪和尚多事,说寺中有株世上少有的奇花要开,游少爷对花何等痴迷?顿时九头牛也拉不回了。当时王令血案尚未发生,信上又说和尚一向与世隔绝,连帮主都不知道他手中有令箭,想来无碍,就让少爷去了。”何一江惊呆。 原来创帮帮主许万霆将毕生心血倾注于长青帮,一生未娶,只有一个义妹生得花容月貌,不爱英雄爱才子,嫁给当世赫赫有名的肖像画师、人称画魂先生的游傲,生了个儿子叫游好问,许帮主爱如已出。 可惜未几年许帮主身故,后一年,游傲夫妇竟也离世,五岁的游好问便成为孤儿。成帮主担起抚养重任,二人年纪虽相差十几岁,但成帮主因与许帮主有义父子之谊,不敢谬称长辈,只以兄长自居,自管副帮主以下,皆称其为少爷。 游少爷不喜武功,对帮务更不上心,平日里只一味爱花、画花,成帮主不愿违其心意,在他十四岁时便允他另建府邸居住,今年刚满十七岁。 见何一江焦急,郭希只好道“你别太担心了,空空寺就在长江边上,长江水道是我帮核心腹地,王令案发生后,管副帮主已火速命上游分堂接应少爷,想来定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又怎轻松得起来? 何一江叹道“这真是太荒谬了!真有人相信拿着令箭便能来争夺武林盟主?”郭希冷笑道“江湖上多的是逐利无耻之徒,比这更荒谬的事也不是没见过。” 楼下厨房忙活了一阵,此时饭菜已然齐备。二人下楼,少不得强作欢颜,勉励众人一番。 当晚二人同宿,郭希将令箭藏好。黑暗中,何一江只听郭希道“何兄,你我二人受此重托,定要将令箭平安送至总堂,向管副帮主交差。” 何一江的眼眶不由一阵热辣,概然道“郭兄只管放心,何一江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好令箭。”郭希嗯了一声,二人同心,静待天明。 经过一夜,大雨也停了,众人装束停当,离开馆驿。 见路两旁树木被雨水洗刷得青绿喜人,何一江想起本帮以长青为名,眼前绿意盎然,可不正是好兆头? 一时斗志昂扬,奋臂大呼道“凭他是谁,想来抢箭,尽管来试试!” 回头见郭希也是两眼放光。当下众人齐发呐喊,人矫马健,直奔总堂而去。 (注1:中国古诗词中,衡阳是大雁南飞的最南端,所以称衡阳分舵。 注2:王令谐音亡灵,郭希谐音归西,该名字还有另一层含义,后文会说明。注3:三十几岁中风并不罕见。) 欲知远在空空寺的少爷是否平安,请看本书第一回曾识生平未见花 第一回 曾识生平未见花1 这是一间隐藏在长江群山中的小寺,屋顶院墙都被青苔藤蔓深埋,日常除了飞鸟和猿猴外,鲜有访客光顾,就连门口挂匾的地方也是空空一片。长青帮众人到此时,都不由得齐声长叹“果然是~空空寺!” 正殿和僧房都又小又窄,仅容一老和尚带一小和尚苦修,好在院落甚大,帮众们原想将就些,在院中露宿,奈何少爷偏嫌大伙浊气重,会把花树熏坏了~ 没奈何,尽被赶去后殿廊下,屋里屋外枕着臭胳膊臭腿,两天才轮到入房,三天才轮到上坑,哪及睡在院中那般清旷神怡?真真郁闷非常。 可他们还远不是最郁闷的人。 僧房中,一人正焦灼地来回踱步,挥动的胳膊几乎打到另两个人身上。“都过去多少天了!徐管家,少爷到底有没有一句明话?何时启程?” 徐管家摇着扇子,无奈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花是少爷的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说老蔡你也别太着急了。”说罢,把手中扇子往老蔡那边大力扇了几下。 老蔡怒道“我不知道!我以前只是听说,如今才算见识了!”原来游府下人不会武,管副帮主挑了帮中得力干将随行护驾,领头的姓蔡。又怕少爷不惯与武夫相处,把成府的管家也派了来照顾少爷起居。 老蔡扭头看着榻上的年青和尚,语气已近绝望“大师,你真的不知这花还要开多久?” 和尚不好意思道“这个~小僧确实不知,小僧在寺中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它开花,它打苞足足三个月,前日才开的。” 老蔡怪叫一声“它不会一开也开三个月吧!那可就连中秋也过了!” 徐管家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再怎么样,我们也不敢误了帮中大事,我们一定会赶在中秋之前回去的,顺江而下,很快的,很快的。” 老蔡颓然而坐。和尚过意不去,道“是小僧多事,不该在信中提及花树。” 老蔡心想“你多事的何止这一件!你有令箭,随信一起送来不就好了?偏要我们跑这一趟。” 但也知有谶语在前,持有令箭便是凶险之事,和尚写信来问过帮主意见,于礼甚合,当下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发不出来。 这和尚禀性天真,以为老蔡还在思考花期长短,心中歉疚,一个劲想“可惜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坐化了,否则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这花要开多久~” 徐管家劝道“我们刚到这里时,花还没开放,少爷尚等了这许多日子,如今花开了,此时说要走,哪里能够?让他再看几天吧。” 老蔡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对少爷说,这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开放,可不能留下来干等!可恨自己见时间宽裕,又鬼迷心窍地对那开花之状有些好奇,便允少爷住了下来。如今花开了,该见的也见过了,少爷还是瞧个没完,这得瞧到什么日子去?” 郁结于胸,不吐不快“不瞒二位,我老蔡头虽武功不济,见过的风浪却多。从昨日起,我便坐立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再不走,只恐会有祸殃。” 徐管家笑道“老蔡头,你是大风大浪里呆惯了,到了平静的水面反倒晕船了。这位缘空大师一再跟你说,他和他师傅避世已久,不会有什么恶人知道令箭所在的。再说了,谁会信那无稽之言,以为拿着令箭就能来争夺武林盟主?九箭夺令,开什么玩笑!百花令可是我长青帮的东西,打得过数万帮众再说吧。” 老蔡叹道“徐管家,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 瞧对方脸色,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徐管家一向在内府走动,心中拿自己当半个主子,虽待人接物看起来温良恭谨让,可哪会真被老蔡这个武夫牵着鼻子走? 徐管家笑道“这花才开两日,不要说少爷了,大伙都不想走呢。老蔡你闻闻这花香,真是世上绝品!我老徐此生,估计也不会再有机会见着这么好的花了。再等几日吧,到时候少爷若再不肯,我任你架了他走便是。” 老蔡心灰意冷,懒得搭腔。这僧房窗户正对院落,院中花香阵阵袭来,确是沁人心脾,清甜润肺之极。 院中墙边,一株花树明耀生辉,黑色枝干虬曲,并无半点绿叶,却有上千朵白花。花形似杯,晶莹剔透,从瓣尖至花芯,一色如乳冰一般,只映得整株花树如一面大雪镜,香味清甜,闭目嗅之,只觉得满院尽是寒香,难以分辨花树在何处。 花树对面的石阶上,一青衣少年托腮坐着,痴痴望着花树出神。 院门半倚,一老一少两个侍卫正站着聊天,他们知少爷不会武功,听不见自己说话,便也无甚顾忌。 年老的那个笑道“如何?你这次出来,可算见识少爷这股子痴劲了吧?”年轻的点头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我以前听说少爷性极爱花,听到哪里有好花,定要前往观摩画画,甚至能一天不吃不睡,我只道众人夸大其辞,不想他果真睡在院子里,只是如何不见他展开画纸?” “少爷画花从不临摩,只求其意。他看花时不画画,画画时不看花,有人说少爷画的是花的魂,就与他父亲专画人的魂一样。”“那少爷为什么不画人呢?”“这我哪知道?天生的吧。” 年轻侍卫好奇地打量少爷,道“我来总堂不久,没见过少爷几次,听说少爷曾经跑掉过半年多?” 年老侍卫摇头笑道“少爷才华虽出众,却不通世务,一年前他去文侍郎府中作画,一呆就是一个多月,与文小姐日夜常在一处,不避男女之嫌。帮主听说此事后,有心玉成,遣人去文府提亲。谁知少爷一听,吓得当即跑去无踪,害得帮主向文府赔了好一阵不是。” 年轻侍卫也听过此事,低笑道“我听说那文府小姐~~呃,甚是~~” 年老侍卫忙阻道“别胡说!官宦家未出阁的小姐,可不敢随便议论。何况帮主吩咐,这件事是我们不对,以后无论明里暗里,都不许乱嚼舌根。” 年轻侍卫赶紧闭嘴,长青帮帮规甚严,上下都对成帮主奉若神明,何况自己也确实是轻浮了,怪只怪自己在这里闷得发慌,一时起了八卦之心。 年老侍卫也想岔开话题,扬声道“少爷,你进屋歇歇吧,都已经瞧了两天了,不累吗?” 见少爷不应,又道“咱们总有走的时候,少爷既这么喜欢这花,不如把贴身衣物拿到院中来晒晒?也好沾染些香气带回去。” 少爷闻言,转头怒道“我的衣物,怎能拿来亵渎花神姐姐!啊,是了,你们是不是趁我不在,把你们的衣服拿到院中晒了?” “少爷!自打来到这里,你就没日没夜守在院中,我们哪能得空?衣物全照你的吩咐,远远晒在后山了。” 少爷想了想,这帮人确实没空子可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两位侍卫不由得笑了。 当晚,少爷仍在院中台阶裹着被褥胡乱睡了,虽然石板又冷又硬,但闻着那花香,心中着实欢喜。 睡梦中,身子仿佛来到仙境,当~当~当,仙境的钟声竟也为自己敲响!真好听,就是太响了些,当~~怎么这么刺耳?还有许多男人的声音? 蓦然惊醒,发觉身边竟黑压压全是人,却是众侍卫紧紧护了自己。徐管家身衫不整,神色慌乱。老蔡提刀,气凝山岳,朝着前方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敲响寺钟?” 一红衣少女正背对众人看着花树,口中赞道“好花,好花!这个鬼地方居然有这么好的花,还真是可惜了。”及听老蔡叫阵,转过身来。 少爷心中不由赞了声好,见此人约十六七岁年纪,白嫩嫩一张小脸浮动着天然红晕,眉目俏丽。身着石榴红袄,鸭头绿裤,中系一条宽幅腰带更是各种浓艳蓝绿流动,看得人眼花,腰间还系了一个紫色锦缎绣花荷包。 少爷喜道“姑娘也觉得这花好?我们有幸能看到它,真是福气。” 少女入院时已见阶前睡了一人,一时还以为是哪个乞丐借宿寺中,如今见众人众星捧月之状,方知世上无奇不有,竟有主人睡在屋外,下人睡在屋里之事。 笑道“确是世间少有,只可惜生在这么个地方,也罢,明日我便叫人挖了运回家去种。” 少爷吓了一跳,忙摆手着“不可不可,这花树长在深山,尽收日月精华,再好没有了,为何还要去挖它?一旦挖坏了根,可就万万不得了。” 少女露出细细的贝齿道“便死了又如何?它长在这里,明年开时,难道还要我大老远地跑来看它?岂非可恨?”少爷惊道“什么?你你不是爱花之人吗?岂能因一已之私,便不顾它的死活了?” 少女脸色一沉,道“我爱它,就要它为我所有,它若不属于我,我又何必要爱惜它?”少爷听如此言语,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蔡不由将握刀的手又紧了一紧,沉声道“姑娘是什么人?深夜来此,难道是专程来看花的?” 红衣少女神情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傻的么?我怎能知道这里有花?我来,当然是来拿令箭的。” 曾识2 徐管家脑中嗡的一声,还未开口,已听和尚急道“施主如何得知令箭在本寺?”顿时心中痛骂不止“怎会有这么笨的和尚!你不承认不行吗?” 果听少女喜道“令箭真在这里?不枉我敲钟把你们叫醒,快点交出来,姑奶奶懒得一一拷问。” 和尚挠头道“可施主你~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啊~啊!施主你,你是什么人?” 少女笑道“你想知道我的来历?”和尚一个劲点头,少女道“你把令箭交出来,我就在杀你之前,让你知道我的来历。”和尚一呆。 老蔡把刀锋一扬,道“姑娘来迟了,此间令箭已为长青帮所有,姑娘赏过花后,就请回吧。”少女眼睛忽的一亮,道“长青帮?你们是长青帮的人?” 老蔡朗声道“不错!我们是长青帮总堂麾下,奉帮主之命来拿令箭。姑娘既然来到这里,定是信了江湖上无稽的谣言,在下要奉劝姑娘一句,武林盟主之事实属荒诞不经,世上哪有凭一块令牌就能号令群雄之事?姑娘若对武林大会感兴趣,大可在中秋时节来洞庭游玩,顺便来长青帮总堂坐坐,蔡某定会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姑娘。” 这番话说得柔中带刚,只听得徐管家佩服不已,深悔自已方才险些否认令箭之事,有损长青帮的威名。 果见少女点头笑道“原来真是长青帮的人,好吧,我本打算拿到令箭后就杀光你们的,既如此,倒是不能杀了。” 徐管家心中大喜,却听少女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的手下了,快把令箭奉上来,跪下磕头吧。” 老蔡愕然道“姑娘你说什么?” 少女觉着这些人脑子好生迟钝,面露不耐之色道“我拿到令箭,自能在君山大会上一举夺魁,当上武林盟主。不过盟主嘛,手下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了,百花令不是你们帮主的信物吗?我拿到百花令,自然就是你们新任帮主了。” 老蔡险些气歪鼻子,斥道“姑娘好狂言!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快快离去,还有余地。” 少女也是心头火起,道“我好好与你讲话,却不领情,你是个打头的,想来令箭定是在你身上了?”老蔡昂然道“不错!” 眼前红影闪动,慌忙中挡了几招,突觉胸口一凉,红云已远在数丈开外。 众侍卫见女子身形鬼魅,老蔡促不及防间竟着了道,急忙上前围攻。老蔡刚叫声不好,已见众人纷纷倒地,满场尽是痛到大声咒骂的声音。 和尚抢步上前,撕开侍卫衣裳,见银针所插之处,蔓延开层层青色鱼鳞纹,失声叫道“青龙鳞!青龙鳞!” 当下哪敢怠慢,立刻替他们点穴,以阻毒性蔓延。老蔡也顾不得发作,和和尚一起忙着点穴,见众人仍是面目扭曲,呲牙咧嘴,显是伤口处巨痛非常。 少女就着月光细细端详那令箭,听和尚叫出“青龙鳞”三字,不免诧异,抬头注目道“不想你这和尚倒有见识。” 和尚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久在山中,只是听先师在世时曾提起过藤峡鬼寨的名号。” 少女笑道“你既说得出青龙鳞,便该知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我使出火龙雾,他们此刻早就化灰化烟了。”和尚连念佛号,不由点了点头。 少女虽闻众人惨呼,仍是笑靥如花,道“这些就算对你们不尊帮主的小惩大戒,你们也不必怕,疼够一天一夜,便没事了。只是这龙鳞纹是消不掉了,好叫你们记住,从今往后便是我的人,再有不听的,可没这么便宜了。” 老蔡眼眦欲裂,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以毒害人,算什么本事?来来来,咱们再来比划过!”正要扑上前去,被和尚死死拦下。 和尚连声劝少女道“女施主既已拿到令箭,就请回吧,无谓在此多伤人命,与长青帮结仇。” 少女哪有半分离去的意思?笑问和尚“你怕我?”和尚连连点头,道“怕。”老蔡怒斥“放屁!” 少女心中大畅,道“除了青龙鳞你还知道什么?说出来给这帮子废物听听。” 和尚边思索边道“藤峡鬼寨和岭南万蛇谷是当世用毒最厉害的两个门派,不过与万蛇谷不同,你们极少涉足汉地。师傅叫我~千万不能跑去藤峡惹你们,一旦惹上,可就是恶鬼缠身,至死方休。” 少女呸道“岭南那耍蛇的门派,也配与我们并称?”心中终究欢喜,忍不住又问“你既认得我的毒,可认得我方才施展的功夫?” 和尚摇头道“这个小僧不识得,可也知道是极厉害的武功。”少女大喜,转头问众人“你们认不认得?” 回应她的自是连声咒骂,少女失望道“此乃天下第一的神功,使给你们看,真是可惜了。” 顿时满场呸声、作呕声不断。少女大怒,道“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家伙,留着这对招子作什么?我便挖你们每人一只眼,留下另一只来替我办事。”语气森然,如同一阵阴风刮过。 和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大叫道“施主万勿做此恶事!万事皆因小僧而起,施主要挖,就挖小僧的眼睛吧,放过他们。”少女大奇,问“与你有何相干?” 和尚此时唯有追悔莫及,哭道“是小僧叫他们来拿令箭的,方有今日之祸~姑娘要杀就杀小僧一个吧,放过他们,他们全是无辜的。” 少女奇道“你不是怕死吗?”和尚茫然道“小僧不怕死。” 少女眨了好一会眼,方才回过神来,道“原来你说怕我,是怕我伤了他们。”和尚连连点头。 这一下倒大出少女意外,眼见和尚望着自己,满脸尽是期盼自己朝他下手之意,心中不禁嘀咕“这和尚好不奇怪,我也听说有人会为了至亲之人甘愿就死,可这和尚与这帮人非亲非故,竟也愿为他们舍弃生命?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大僧大德?我呸,他朝我下跪磕头,哪还有半分男儿气概?比寨主哥哥差远了。” 当下道“好,既这么着,我便只杀你,放过他们。”和尚大喜,双掌合十道“施主慈悲!多谢施主!”起身上前欢喜受死,绝无半点迟疑。 背后老蔡大声道“缘空大师你让开!令箭既已到了我等手中,此事便与你再无干系。我长青帮养的,可不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你们,全都给我起来!今日我们便与这妖女决一死战。” 原来老蔡虽也怪和尚预事不明,但此刻见他慨然赴死,不由将前事撇开。 院中诺声一片,众侍卫撑刀站起,便欲作玉石俱焚之举。 和尚眼见大事可成,又被老蔡横加阻止,气道“蔡统领!为了一枚令箭,哪值得死这么多人?你若不服气,等她到了洞庭,再想办法拿回来不迟!”焦急之下,连施主二字也忘了。 少女一听,心中顿时着恼“好啊,原来这和尚是算计我来着!” 正待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面忠实奸的小和尚,却听徐管家颤声道“大师说得极是!蔡统领,你打不过她的,别把大伙都陷在这里!咱们洞庭有的是高手~再不济,还有凝天谷薛公子在啊。” 少女一听“凝天谷”三字,心中猛的一突,斥道“你胡说!凝天谷的人怎么会在洞庭!” 徐管家吃她眼光一瞪,吓得立刻闭嘴,少爷却得了指点,大声道“不错,妖女,你在我师傅手下,连一招也躲不过!” 少女怒道“你师傅是谁?”少爷梗着脖子道“凝天谷薛公子便是我师傅。” 少女娇叱一声,直扑少爷而来。众人大惊之下,齐来救驾,就连徐管家也闭目横身挡在少爷跟前。 那少女其实内力平平,全仗着诡异的身法和毒药唬人,见十几人搏命朝自己扑来,也不敢托大,一脚踢倒徐管家,扣住少爷脉门,转身将其挡在身前。 此刻心中却是好气复好笑,原来她一试之下,发觉少爷身上并无半点内力,就连拳脚招式也不会。 笑骂“呆子,你吹的牛都要上天了!你这个样子,也配称凝天谷传人?既怕死,便莫要说大话。”少爷挣扎道“我骗你什么了?薛公子就是我的师傅,只是我没向他学武功而已。” 少女笑道“那你向他学什么了?”“我师傅会的可多了,天下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我正在跟他学看。” 少女奇道“看?看什么?”“静观万物,心如止水,来如镜影,去如风拂。” 少女干笑几声,心想“难道这令箭真把凝天谷的人也招来了?不可能吧~可我,我不也来了吗?这倒有些难办了~不过,也好,反正我也想找他们~”正胡思乱想间,场中已沸腾一片。 老蔡怒吼道“妖女!你快放了少爷,否则长青帮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徐管家尖叫道“姑娘!少爷真的是凝天谷的传人,你可千万莫做傻事!” 和尚急声道“游施主是好人!姑娘你快放了他,有事只管冲小僧来。” 众侍卫各种威逼怒喝不断,奈何见少爷被妖女扣住,不敢冒然上前。 少女见众人神色,忽想起一事,扭头问“你是长青帮的少爷?” 少爷只好硬起头皮点了点头,少女目中突然精光大盛,问“那成君逑是你什么人?” 少爷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有此一问,愕然道“她是我二姐。”少女顿时喜从天降,目光一扫场内,道“我有事要问你们少爷,你们自己先回洞庭吧。” 抓起少爷便往寺外走,众人大惊之下,齐来阻止。少女不愿与其再作纠缠,往后掷出几个圆圆的东西,呯呯几声响后,炸开团团黑雾,当即熏得众人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冲过黑雾,眼前已无二人。 徐管家只叫得一声苦,跌坐不起。老蔡虽逢巨变,方寸未乱,回身问“大师,你说寺后有捷径可直通江边?”和尚连忙点头。原来空空寺藏于山中甚深,外人入山需走几日,但寺后却有捷径,长青帮的人到来后,和尚便对他们说回程时可省力不少。 老蔡道“好,烦请大师指点他们下山。”对众侍卫道“你们快去上游分堂报信,我去追少爷。”侍卫们不肯,都道要跟老蔡一起去追敌人。 老蔡怒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追什么追?报信要紧,我会沿途留下记号,给你们做个指引。”众人见说得有理,只好依从。 老蔡急急出寺而去。和尚见众人疼痛难忍,一时难以行走,只好与徐管家试着割开他们的伤口,尽量多放出些毒血,减其痛楚。 正忙得不可开交,忽听场中有人叫道“什么人!”“妖女又来了!”吓得赶紧回头。 曾识3 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院中怎又多了一棵花树?不过,是活的。 一女子正隔着众人望着墙边花树,脸上微露一丝惊讶。 她身着白色粗麻罩衫,黑色麻裤,全身布料粗劣,且多磨损。一头黑发短至垂肩,全身佩饰皆无,背后只有一个简易的包袱。通体弥漫出一股锋锐之气,一双乌黑的大眼冷峻如山岩,深邃似寒潭。 帮众见又有敌人来到,惊骇异常。一性急之人右臂正痛得无处发泄,大叫一声,左手持刀冲了过去。 女子见刀势来得全无章法,不想再看,一掌挥出,只听铛的一声,半截刀锋落地,顿时全场死寂,人人心如死灰。 徐管家几乎要哭出来了,哀声道“你是谁?又来做什么?令箭已经被抢走了!”女子一怔,道“什么?令箭被抢走了?” 目光转至和尚脸上,问“了净法师是你什么人?”和尚呆呆道“是贫僧的师傅。” 心想“我真是大错特错,这新来的女子竟也知家师名讳~唉,我还以为令箭的消息没外人知晓~” 女子目光微微一注,移开去看那花树,突然开口道“这花开得真象天上的白云。” 和尚胸口呯的一声巨响,忙道“啊!是,白云常在~~不好啦姑娘!令箭刚被一个红衣女子抢走了,她还劫走了少爷,刚离开不久,快,快去救人!” 女子嗯了一声,众人眼前一花,白影已然不见。和尚急声叫道“小心她的毒药暗器~” 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众侍卫见她单掌断刀,身法之快更是数倍于那红衣少女,尽皆惊得目瞪口呆。 徐管家好不容易捡回神智,一个劲要走,和尚此时虽已另有想法,也抵不住他拼命相催,又想起长青帮这些人终究是外人,也就带着他们从寺后离开。 少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被红衣少女拖了走,山路崎岖,身上也不知被树枝剐蹭了多少下,直至翻过一道山岭,少女见再无人追来,甩手将少爷摔在地上。 少爷挣扎道“你抓我干什么?你都已经拿到令箭了。”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不是长青帮的少爷吗?难道不想把令箭夺回去?” “我又打不过你,再说这令箭有什么好的?你要,只管拿去,你把我带走,害我看不成花,才是可惜了!” 少女呸道“没骨气的家伙,你打不过我,才说令箭没用的!这令箭人人都想争夺,你会舍得?”少爷急道“这样的东西人人想夺?你才是撒谎,白送给我都不要!” 少女听他出言不逊,正待一个巴掌扇过去,月光下见此人神态虽略显痴傻,五官倒也生得十分俊俏,心中突然一动,停手道“成君逑真是你二姐?” 少爷已是第二次听她提起这个名字,奇道“对啊,怎么了?啊,难道你认识我二姐?”心头顿时一喜。 少女呸了一声,心想“我怎会认识她?这少爷脑子忒傻。”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游好问。” 少女咦了一声“你不姓成?啊,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只会画画的傻瓜。”少爷涨红了脸,既不好说是,又不好说不是。 原来成帮主旧年曾在长江上救下一女孩,其家人皆因沉船溺亡,女孩生得玉雪可爱,比游少爷大三岁。成帮主事事仿效许帮主,也将其认作义妹,小姑娘在总堂长大,最得长青帮众爱戴。 少女抬头思索,神色突显扭怩之状,半响,方道“听说你这位二姐,人长得比月亮还美~~轻轻一笑,能让两岸青山尽失颜色,还说她险些成了你们明朝皇帝的妃子,是也不是?”少爷点头道“是。” 少女咬唇道“那你~你觉得我美么?”见少爷闻声望向自己,神态甚是认真,心中一动“此人果是个画家。” 不由得两颊飞红,榴唇绽笑,腰肢斜摆,纤纤玉指抚上耳垂,摆出一个最美的姿势,好叫眼前人看个仔细。 少爷瞧了一会,点头道“姑娘确实很美。” 少女大喜,忙道“那我与你二姐,谁更美?”少爷茫然道“什么?”少女直着嗓子叫道“我与成君逑比,谁更漂亮!” 少爷大骇,跳起来道“那如何能比得?姑娘自是大大不如了!” 空中一声怒吼,对方已如恶鬼扑食般压了过来,转眼已将少爷的脖子掐紧,口中还高声怒骂道“你胡说!你胡说!” 少爷两眼翻白,四肢死命扑腾,过了好一会,少女才恢复些神智,松开手腕。 少爷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边喘息边从眼角见少女犹自恶狠狠盯了自己不放,两眼精光极盛,如同一匹恶狼要吃人一般。 自己见她方才在寺中行事虽狠辣,但言笑晏晏与常人无异,不想转瞬之间,面目竟狰狞至此。当下心中打鼓不停,深知自己若再说错一句话,便要小命不保。 只是要自己违心说眼前之人更美,当真是死也做不出,只好道“咳咳咳~~是在下的错,只因在下不会武功,才不懂得欣赏姑娘这种美态,姑娘与我二姐,咳咳,乃全然不同的风格~” 少女气恨恨地看着他,虽极其想杀死对方,终究有些顾忌此人身份。 少爷咳道“姑娘的武功这么高,人又长得~这么美,姑娘实实是下见过的~呃,所有会武功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 少女冷笑道“是么?”这一次少爷倒是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绝无虚言!” 少女自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遥想成君逑美色,更觉胸中沸腾不止,突然灵光一现,喝道“那你把她画出来我看!” 少爷傻道“画什么?”“你不是画师吗?把成君逑画出来,我等不及到洞庭,要先看她长什么样!” 少爷顿时叫苦连天“我,我不会,我生平只会画花,不会画人。”“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画画吗?你若不画,我现在就砍断你的双手!” 少爷一急,叫道“你就算砍断我的手也没用,我只要一想到画人,便会头昏,甚至昏倒的,绝对画不出的!” 情急之下,也忘了此处并无画笔画纸,本可借机拖延。 少女见他竟然大胆至此,再度违逆自己心意,心中大怒,一个巴掌过去,顿时将其扇出去一丈远。 少爷脸上肿了一大块,涕泪皆下,正要挣扎起来分辨,突然呆了。半响,惊叫起来“花神姐姐!花神姐姐!你来了!” 少女气得笑起来“呆子!你是被打傻了,还是在这里装神弄鬼?” 却见少爷愈发激动,一骨碌从地上起来,叫道“花神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你可千万别走。” 少女正要上前踢他两脚,忽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有人!离得这么近,我竟没发觉?”少女惊骇之下,急向一旁纵出,立定后转身见一白衣女子正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少女脑中嗡的一声,一股强烈的怒火和寒气在胸口交腾而起。 少爷听白衣女子竟能开口说话,直喜到呜咽“花神姐姐,你果然来看我了,呜呜呜~” (注:花神姐姐这个称呼仅在文开头用,因为作者也很烦。) 白衣女子见他疯颠之状,懒得理会他,径直问少女“令箭在你身上?” 见对方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眼中没来由带着一股刻骨的仇恨,心中不悦,道“交出来。” 少爷眼前一花,只听刷地一声,林中响起一阵尖厉的风声。待风声过后,花神姐姐手上已多了一根枯枝,枝上赫然插着数十根明晃晃的银针。 脑中还没想明白,口中已不禁发出一声尖叫,倒把自己给叫醒了。当下大声哭骂道“你这个坏女人,竟敢伤害花神姐姐!老天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却不知少女的牙齿已忍不住开始暗中打架“此人是人是鬼?竟有闲瑕从地上捡起树枝挡住我三十六枚飞针,就是寨主哥哥,也做不到这般轻松!这怎么可能?我练的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功!” 女子瞧过树枝后,倒也不怎么发火,双目直视少女,冷冷道“把令箭交出来。” 少女被她锐利的目光一瞧,只觉得喉头发干,双膝发软,只好咬牙将令箭从怀中掏出,喝道“给你。” 掷与女子,同时使尽全身功力后纵。 少爷见白衣女子只用了一招,就能让妖女乖乖奉还令箭,正要大声叫好,突然眼前又是一阵景物乱晃。 待得静止,发觉自己已被白衣女子拎着倒退了数丈,红衣少女则已消失无踪。 红衣少女唯恐对方找自己算帐,没命般发足狂奔,连头也不敢回。 心中一个劲想“白白浪费了我的火龙雾,竟也伤不到她!我还以为自己练了神功,再加上鬼寨的毒药,足以傲视天下了,不想竟会一败涂地!这可怎么好?我已经收了那个人的钱了!失了令箭,要怎么交代?悔不该不听寨主哥哥所言~” 第二回 江船夜雨火独明1 少爷喜道“妖女跑了!妖女跑了!”回头看着白衣女子,心中崇拜之极,却见其神态甚是凝重,双目望着树林不语。 少爷顺其目光瞧去,失声叫道“哎呀,这些树怎么红了?啊,越来越红了,要烧起来了!” 只见眼前多棵树木呈现出赤红之状,树干中隐约还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只是不见火苗蹿出,只有红色一路往树梢蔓延。未几,全树皆红,犹如一根根静止的火炬竖立在黑夜中,景象甚是诡异。 少爷吓得目瞪口呆,女子瞧了一回,转身欲行。少爷急道“花神姐姐,你去哪里?不要丢下我!”女子哪肯理他?当即走得人影不见。 少爷正要放声大哭,从后面追上一人,叫道“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妖女呢?” 原来老蔡一路寻来,听得前方似有动静,急行而至,却见只有少爷一人在场,妖女已然不见,险些高兴得疯了。 待问明事由,方知另有一个厉害对头前来抢走了令箭,少爷在来人眼中不值钱,便被撇下了。 当下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少爷无恙,自己一行终于不用以死谢罪了,忧的是令箭又被夺走,此行任务还是失败,真想不到这令箭竟有这许多高手争夺。又见那红树委实吓人,赶紧催少爷离开。 少爷也知凭自己的脚力,万无可能追上那白衣女子,沮丧之下,便想重回寺中,面对花树缅怀花神姐姐。 老蔡闻言大惊“少爷若回寺见了花树,又不肯走了!那红衣妖女也说过要来寺中刨花树的,岂不又得遇上?” 忙道“万万不可啊少爷!那花你已然看过,左右不过如此。徐管家他们已从寺后下山,他们都有伤在身,生死不明!决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快快找路下山,与他们会合。” 唯恐少爷想起红衣妖女刨树之语要赶回去阻止,拉起他便走。 少爷不懂武功,哪里扭得过他?只好哭哭啼啼,被老蔡强拉着走出树林,寻路下山。 好在下山总从上山易,二人一路靠捡拾野果充饥,几经辛苦,终于出得山来。 到了江边,老蔡让少爷在酒楼上吃顿好的,自己去找船,这长江上隶属于长青帮的船着实不少,花上一时半刻,总能寻到。 少爷离山越远,越是伤感,真不知此生何时才能重回寺中陪伴花树,还有那救自己一命的花神姐姐~ 愁绪满怀,食不下咽,见江上渐起浓雾,正是当下心情的写照,目光无意识地在江岸上游离,突然,呆了。 岸边一个白衣身影迎风而立,分外鲜明。 少爷怪叫一声冲下楼去,幸亏老蔡已为他付了酒钱,否则定被人当成逃帐的。 一路冲到江边,喊道“花神姐姐,你没走,太好了!”女子一听这个称呼,心中一紧,转过身来。 少爷心中狂喜“我只道她早走了,天幸还能遇上!”开口道“花神姐姐,你要坐船吗?我也是!你要去哪里?咱们一起吧。”女子一时被噎得无语。 原来女子因有事耽搁,又不比老蔡拉了少爷拼命赶路,是以仅早到片刻,加上选不好船,以致淹留。 此时心中自是后悔“早知这呆子要来,方才就该随便选艘船上的~” 二人只管大眼瞪小眼,一艘小船见机摇了过来,一口齿伶俐的少年船工叫道“客官要船吗?快些上来吧,眼瞅着要下雨了。” 果觉零星的雨滴掉了下来,江边众人收摊的收摊,上船的上船,一时尽作鸟兽散,原来少爷方才在楼上见到的江雾,正是下雨的先兆。 禁不住船工和少爷两下里相催,女子只好上船。少爷喜滋滋地紧随其后,少年船工问“客官欲往何处?”白衣女子无奈道“岳州。” 少爷大喜,叫道“太好了!我也是!” 白衣女子早已知晓,只得自寻座位坐下,少爷欢天喜地坐在她对面。少年船工将杆一撑,船尾另有一年长船工摇橹,小船轻轻荡离江岸。 少爷笑得双眼弯成月牙形“花神姐姐,我在江边酒楼上就看到你了,你是在等人吗?还是在等船?” 女子勉强答道“我要坐船,可见到每艘船都有很多人,我坐不惯,想等一艘没人的。” 少爷连连点头,花神姐姐自是不愿与俗人相处的,忙道“船工载客,向来是等客满了再走,如此可多得船钱。不过,只要多花银子,就可以单独包一艘船了。” 女子突然咦了一声,道“多花银子,便可以包船?”少爷点头道“是啊,花神姐姐你~~” 停了一停,突然跳起来,全身乱摸一气,不由变了脸色道“糟了!糟了!”女子见他狼狈之状,不由问“怎么了?” 原来少爷看女子穿着简朴,想来身上银两不多,无力包船,顿时起念欲将钱袋相赠。谁知找了一会,方想起自己睡到一半就被妖女劫走,身上分文也无,连酒钱也是老蔡付的。 当下叫苦连天“糟了糟了,我本想拿钱给花神姐姐来着,可是可是~” 女子毫不在意道“我有银子,只是没想到加钱可以包船。” 原来她于荒岛练剑十年,虽幼年见过付帐之事,但加钱包船这种复杂事便一时想不到。 她在码头等候,见空船一靠岸,船工便开始大声吆喝揽客,不一会便坐满了人,是以总看不中意。 少年船工听二人对答,心中好笑,他见女子在岸上伫立良久,看过的船一艘接一艘,来往船工见她气度凛然,均不敢冒然相招,不想个中情由竟是为此。 少爷惭愧道“花神姐姐,你从妖女手中救我一命,如今还要劳你替我付船钱,真是过意不去。我~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若不是你,我都没钱回岳州了!” 女子一呆,她一听说加钱可以包船,立时起念要包下此船,将少爷赶下船去,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少爷心中欢喜,道“花神姐姐,我们这一路都可以在一起了!真好,真好。”女子心中一怒,哼了一声。 少年船工再也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声来,忙掩口瞧了那船尾船工一眼,果见对方朝自己递来一个嗔怪的眼神,唇边却亦有好笑之色。 少爷听船工嗤笑,难免有些尴尬,只好道“花神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到江边,你去干什么了?” 女子怒道“你叫我什么?不许这么叫!”她一想船钱是自己所付,顿觉脾气见长。 少爷忙道“花神姐姐你莫生气~~我是觉得姑娘的神态样貌很象寺中那棵花树,所以才这么叫的。” 女子一怔,寺中花树之美自己生平未见,少爷如此称呼自己,自是真心赞美,倒不好如何发作。 少爷小心翼翼瞧了女子,见对方不言语,方放下心来。提起花树,不免又勾起伤心事,黯然道“可惜我被妖女中途劫去,不能再陪伴花神姐姐了,也不如花神姐姐现在可好。” 此时说的花神姐姐自是指那花树了,女子见他失魂落魄之状,也不知怎的,竟开口告之“那花树谢了。”。 少爷的头顶如同响了个炸雷,跳起来惊道“什么?花树谢了?是谁人害她!” 女子无奈道“谁会害它?时辰到了,自然就谢了。” 少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谢了!谢了?你怎么知道的?”女子只好道“我~又回去了一趟。” 原来女子拿到令箭后,便回寺中等候。和尚护送众人下山,见前方路径清楚,辞了回寺。徐管家叫他与大伙一同离开,和尚托言寺中还有事要处理,徐管家也无瑕多劝。 和尚三步并做两步跑回寺中,见女子已在花树下等候多时。 和尚喜道“姑娘,你是~~”女子回身淡淡道“白云常在,青梦成空。你是本门中人?”和尚忙道“是,是师傅允我入门的。” “那令箭怎会被人夺去?你方才不在?”“我在啊,噢,我,小僧武功低微,不是那少女的对手。” 女子顿时无言之极,心道“我虽知本门凋蔽,也不想竟至于此,难怪叔叔们说,门中现在武功最高的大概就是我了。唉,父亲毕生守护本门,如今我接替他的位置,想来他九泉之下也会开心。” 只好道“门中叫我来拿铁剑。”和尚噢了一声,赶紧入房。未几,双手托了一柄铁剑出来。 女子大喜,接过去边看边抽剑出来,见剑形狭长灵秀,形如昌蒲之叶,剑身青中泛白,神光内含。凝神运气,抖腕处青光一现,脚下石头便如豆腐般被切开两半。 原来女子练功有成,一时无称手兵器,空空寺中藏有上古利刃,适合女子使用,是以门中让她来借剑。 和尚吃了一惊,心中突现不安“姑娘你~你拿剑要做什么?”“我去洞庭一趟,门中让我相机行事,看有无可能拿到百花令。” 和尚讶道“姑娘要如何去拿百花令?”“如果届时召开武林大会,我便持令箭去夺令。” 和尚慌得一个劲摆手“这如何使得?师傅圆寂前,明明叫我把令箭交给长青帮的,就是想让江湖上少些争斗。” 江船2 “长青帮帮主成旭川几个月前瘫痪了,你可知道?”和尚一呆,他久不出山,哪知此事?何况就算知道,师傅临终前吩咐的事,他自也会一板一眼地照着做。 女子道“门中说,这几年武林盟主的事闹得很厉害,长青帮只怕镇不住。加上成旭川年初突发中风,不能理事,若那些人果真为夺令打个不休,叫我索性把百花令拿到手,从此一劳永逸。” 和尚连连摇头,道“用武力来制止纷争,岂不要伤及人命?还是~还是~”还是什么,却也说不出。 女子想起一事,问“方才那些是什么人?怎的不见了?”“是长青帮游少爷的随从,他们已经下山了。噢,对了,少爷呢?救出来没有?” 女子嗯了一声,眼角朝和尚一瞟,其意自是“你现在还觉得长青帮顶事?”和尚不免惭愧。 正说话间,忽觉满院花影摇动,定睛看时,见枝头一朵琼花无风而起,飘然若仙,轻盈而下。二人惊骇之余,又见一朵、两朵、三朵,争相恐后,纷纷而落,正如雪镜瓦解,云山乍崩,瞬间繁华,如梦烟消。 此时正值清晨第一缕霞光照下,正是万物生机向上之时,不料此花却绝然而坠。再看地上落花,一朵朵宛如天成,每一瓣均无枯萎之象,正是在最盛时欢颜而落。 二人震惊于眼前之景,良久,和尚方回过神来,低声念佛不止。 女子心中伤感,不愿流露,当即告辞而去。 临行前,和尚问道“门中可有吩咐我做什么?”女子摇头道“你师傅该告诉过你,本门早已关闭,等闲不会再下命令。你自去做你的事,况且令箭这件事,你也帮不上忙。” 和尚无法,只好目送女子远去,留下自己对着满庭的落花发怔。 想起师傅死后,自己孑然一身,在山中甚是孤寂,好不容易见到本门中人,也不知她此去是凶是吉? 加上这铁剑令箭都是从自己手中送出,倘若今后有人因此而死,岂非自己的罪过?左思右想,愁上心来。 女子自不会对少爷说这么多,只将花落之状描述了几句,少爷一算时辰,正好开足三日。 少爷虽见女子比初见时背后多了一柄铁剑,也不在意此等事,唯心伤花树,嚎啕大哭,足足哭了半个时辰,再无泪可流,方渐渐止了。 花树既谢,无可挽回,幸好还有花神姐姐在,少爷不由更增依恋之情,道“花神姐姐~” 女子见不是事,立时斥道“不许再叫。”少爷抽泣道“那我叫姑娘什么?姑娘贵姓芳名?能否告之?”女子懒得招呼他,生硬道“我没有名字。” 少爷讶道“啊,没有名字?那我如何称呼姑娘?”不死心道“姑娘没名字~那我替姑娘想一个吧。” 女子冷脸不语,她此行只为完成任务,不想对外人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少爷认真思索,心中花树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道“我看姑娘不如就姓花吧~” 女子闻言全身顿时一紧,怒道“胡说!我~我姓铁。”少爷噢了一声,道“姓铁,那也~也好得很。” 他在林间初见时,已觉对方气势凛然,在船上说了这么会子话,更觉其五官如石刻一般,神情更是冷峻之极,说是姓铁,倒也相宜。 少年船工披了簑衣斗笠,伸进头来笑道“两位客官,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停靠一会,准备晚饭。” 果觉雨点打在船蓬上密如鼓点,天色也暗了下来。一时点灯进来,饭菜的香气开始渐渐弥漫,正是船尾船工开始烧煮。 少爷腻歪着只顾说个不停,无非是“姑娘到洞庭是投靠亲友吗?不如和我一起回长青帮总堂吧,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大哥二姐一定会好好感谢姑娘的,还有我师傅,姑娘见到他定然欢喜~~” 啰啰嗦嗦的,女子只是不应。少爷也不介意,自顾自扯自己的师傅多么多么好,女子忽然面露惊讶之色,道“凝天谷?你师傅竟是诸葛青天?” 少爷精神大振,忙道“不是的,诸葛老先生算是我的师祖,我师傅是他的徒弟,他老人家姓薛。” 女子一呆,看了看少爷,终于没再开口。少爷喜道“铁姑娘,凝天谷很厉害吧,我看那妖女听到后,吓了一跳!” 女子点头道“凝天谷当然厉害了,其实那红衣少女的武功也很奇怪,只是她内力平平,不足为患。” 少爷连连点头“是是是,她在姑娘手中连一招都走不了,姑娘用一根树枝就把她给打发了,只是她使的那些毒药着实吓人。” 女子不以为然道“旁门左道,遇上真正的高手也是无用。” 少爷大赞“对对对,她用毒药暗器伤人,还想当武林盟主,照我说啊,盟主就该让姑娘来做~哎呀,好香啊!” 正是少年船工托了食盘进来,笑道“渔家饭菜粗陋,二位客官权请随便用些。”放下食盘,躬身退出舱外。 再看盘上,确实只是寻常菜肴,一碗青菜豆腐、一碗笋片蒸腊鸡,一碗时鲜江鱼,还有两碗白饭。 少爷尝了一口鱼肉,便瞪大眼睛,再试青菜豆腐,更是赞不绝口“好手艺,好手艺!船家,这菜真是你做的?江南第一名厨也要甘拜下风哪。” 少年船工在舱外答道“客官,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大哥的厨艺委实了得。” 少爷连声道“高人!高人!跟我们一起去岳州吧,我保你们在城中~不对,你们就来我府中做事好了。” “客官恕罪,我大哥是个哑巴,脾气又古怪得很,生平只愿在江上度日,前些日子有个富商重金聘我大哥去当厨子,他也不肯去呢。” 少爷大失所望,出舱劝了许久,奈何对方始终不为所动,只好作罢。 饭后,少爷又缠着女子闲谈,他说十句,女子方应一两句,最后索性闭目打坐,再不理会。 少爷没奈何,加上连日来被老蔡拉了拼命赶路,此时也觉身乏眼涩,不知不觉和衣睡去。 女子见少爷睡了,倒睁开眼来,觉着这船舱布幕遮得严严实实,甚是气闷。当下掀帘出舱,此时少年船工也已入睡,只有船尾哑巴船工一人在摇橹。 雨早已停歇,满江凉风入怀,甚是畅意,但两岸山中隐隐传来猿啼,不免又起寂寞孤清之意。正是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哑巴船工透过压得低低的斗笠,望着船头女子的背影,也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唯有不紧不慢一声声摇着橹。 少爷得与女子同舱而眠,心中欢喜无限,恍恍惚惚似梦似醒,仿佛又回到寺中,看着花树,闻着花的冷香一般~ 突然间,花树旋转起来“哎呀,别转,别转,好晕啊~” 呯的一声,好痛!待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已被甩在船板上。小船正努力从急速打转中恢复过来,眼前赫然已无白衣女子在。 糟糕,又有变故! 少爷连滚带爬出了船舱,一眼瞧见白色身影正背朝自己而立,心中方一定,又被对面之景吓了一跳,好多敌人哪。 正傻眼间,空中传来一个奇怪的尖叫“少爷!你在!你你你不要怕,我们现在就来救你!” 这声音甚是熟悉,定睛再看,对面大船船头,一人正拼命朝自己挥手,涕泪横飞,可不正是徐管家? 徐管家这一声喊,立时引来数人相应,声声都在叫自己之名,少爷这才看清楚,原来来船每一条打的都是长青旗号,心中诧异道“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原来徐管家等人抄近路赶到江边,急吼吼坐上船往上游分堂而去,未行多时,却见分堂船队黑云般压江而来。正是王令遇袭身亡,管慎行火速令上游分堂接应少爷,两下里正好相遇。 对方一听,自己居然来迟一步,盗贼猖獗,不仅夺了令箭,还劫了少爷!立时杀气腾腾地扑往空空寺的入山码头。 及到码头,已然入夜,下船打探妖女有无坐船离开,不想一头撞见正在黑暗中寻人寻到差点发疯的老蔡。 得知少爷刚刚走失!散开众人一问,人多力量大,问得午后江边有一白衣女子甚是不凡,有个长得象少爷的人跟着她上船了,去哪里不知道,总之是顺江而下。 老蔡和徐管家口供一对,知白衣女子便是正主,赶紧驱船追赶。 终于在清晨时分,见前面小船船头,白色身影在霞光的映射下甚是好看。 原副堂主也无二话,从背后取出弓箭,弦如满月,箭如流星,嗖的一声,射断橹上绳索,小船便在江心没命般打起转来。 趁其失控,船队将小船团团围住,连往下游的通道也被堵上了,这一下,妖女插翅难飞。 哑巴船工抛下锚,好不容易稳住小船,少爷便在此时冲出舱来,徐管家等见之大喜,纷纷叫嚷起来。 江船3 大船上一人神态甚是倨傲,正是上游分堂堂主庞大庆,此刻大声喝道“兀那妖女,快快放了少爷,否则休想活命离开!” 少爷回过神来,忙叫道“错了错了,她不是妖女,她是花神姐姐~是铁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庞大庆哪会理会这个小子?怒喝道“妖女,还不放人,不认得长青帮的旗号吗?你使这等诡诈伎俩,胁持少爷,算什么本事?” 少爷还没来得及再说,忽觉背上一紧,身子瞬间升空,腾云驾雾,继而急坠,啊的一声悲呜,跌进几团又软又硬的东西中。 自是长青帮帮众训练有素,见少爷隔江飞来,纷纷豁出身躯去接住少爷。 少爷心中悲痛,扑到船头叫道“铁姑娘,铁姑娘,你不要我了吗?我要跟你一起~”抬脚跨过护栏,便欲作跳江之举,幸被身旁人七手八脚拉住。 众人原还愁少爷在敌人手中,自己这方投鼠忌器,事情有些难办,不想庞堂主一言之威,竟有如此神效。 庞大庆自己也有点意外,眨了眨眼,道“算你识相,念你年少无知,把令箭交出来,我们便不与你计较。” 原来他见女子隔江将少爷掷过船来,这份内力实是非同小可,气势不觉间已矮了三分。 这一次,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你要令箭?自己来拿。” 庞大庆老脸一热,怒道“妖女!你胁持少爷,长青帮岂与你干休?左右,与我乱箭射死这妖女。”众人哄然响应,女子倒是一怔。 少爷尖叫道“不可以!”扑到庞大庆身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要害她?” 庞大庆正要举手发令施令,被少爷又挠又抓的,定力大乱,吝于身份,又不好使劲将他甩开。 只好斥道“少爷你别胡闹!我们在干正经事。”少爷叫道“我被妖女抓去,是她赶走了妖女救了我!你居然还要害她!徐管家,老蔡,你们快过来把他抓起来!” 一时众人纷纷过来劝解,便有人道寺中打伤自己的,确实不是眼前之人,劝庞堂主暂缓下令。 庞大庆怒道“你们懂得什么?令箭还在她身上!” 众人一呆,徐管家略一思忖,扬声叫道“姑娘,令箭是不是在你这里?”女子倒也答得干脆“不错。” 徐管家大喜,忙道“既如此,还请姑娘交还令箭。姑娘相救少爷之恩,长青帮上下感激不尽,定会重重酬谢。” 正觉自己这番话说得大气得体之极,忽听女子道“我只为拿回令箭,又不是为了要救他。我从那女子手中夺到令箭,你们要,尽管凭本事来拿便是。” 徐管家吃了一记闷棍,讶然道“姑娘难道不怕得罪长青帮?这枚令箭,是我们要的。” 女子眼皮也不动一下“长青帮又如何?你们能护得了令箭吗?” 徐管家呆了半响,终于想起来,连红衣妖女都不把本帮放在眼里,眼前之人既有本事夺到令箭,自然更加不会买帐了。怪只怪自己常年在内府当差,还以为长青帮的名号比天大,出来一趟,方知这么不值钱。 分堂帮众听女子对本帮如此不敬,都是怒气上升,纷纷拉弓上弦。 女子讶道“你们做什么?不过来与我较量吗?” 庞大庆怒道“你抢夺令箭,我们还用得着跟你客气?好好尝尝我们长青箭阵的厉害吧!” 女子这才明白,敢情对方是不打算照江湖规矩来了,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不由怒上心来。 少年船工早已吓得滚进哑巴船工的怀中瑟瑟发抖,女子回头问“你们会不会水?”哑巴船工抱着少年船工点了点头。 女子便不再理会,转身面对长青帮众人,右手从背后抽剑在手,自知生死已在顷刻。 长青帮众人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是犯了那女子生平大忌,只见她脸蛋越来越苍白,目光却越来越亮,剑虽未出鞘,剑气已隐隐隔江而来,人人寒气迫体,心中打起冷战。 庞大庆强吸一口气,正要下令,突然脸上噼的着了一记,怀中猛的撞进一个物体,嘶声叫道“我跟你拼了!”十根利爪如蜘蛛般往自己脸上抓来。 众人慌忙将其架开,那东西犹喊道“铁姑娘既夺了令箭,那令箭便是她的了!你们好不要脸,这么多人打不过人家,还要放箭!你们比寺中的妖女更无耻!我宁可自挖双眼,也不想再见到你们!” 老蔡忙道“少爷,你不知这令箭事关重大。”少爷叫道“不就是武林盟主吗?铁姑娘武功这么厉害,难道当不得盟主?就算我大哥见了她,也会奉为上宾的!你们居然恩将仇报,这么对待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先射死我,先射死我!” 认准庞大庆,又一头撞过去,幸被老蔡死死拉住。 庞大庆在众人面前公然受辱,狂怒之下,正要伸出巨灵之爪将这厮倒提起来好好打一顿出出气,忽听身边有人道“堂主消消气,我看这件事~不如就随少爷的意思。” 庞大庆大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那人低声道“少爷如疯似颠,真要强来,恐有不测。我们此行已然救回少爷,之所以没能拿回令箭,乃少爷拼死阻拦所致,事后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庞大庆横了他一眼,哼道“我岂是怕上头怪罪?” 那人也知庞大庆不想错过这个绝佳的立功机会,越发低声道“令箭共有九枚,王老已因其而死,可见敌人甚多!眼前这一箭即便拿回,最后也未必能够力挽狂澜!少爷身份尊贵,今日若结下深仇,只恐后事难料,岂非不偿失?” 庞大庆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时清醒,心中暗佩“这原副堂主真不愧是我的好帮手,虑事极明。他说得不错,无谓为了立此小功,毁了后事前程。” 那人见庞大庆神色,知他心意已然转还,便道“堂主先歇歇,剩下的事自有紫英料理。” 放下弓箭,扬声道“姑娘既救了少爷,我们也不便再为难于你,这令箭你就暂且先拿去,不过在下要奉劝姑娘一句:世上高手众多,若姑娘一意孤行,贪图那武林盟主的虚名,今后种种,也只有请姑娘自己保重了。”当即扬手,示意帮众让开下游通道。 女子没想到一场天大的危机,竟这么着被少爷化为无形,当下也不发话。 哑巴船工捆好橹,收起锚,一叶小舟荡荡悠悠,在众人的目送下,迎着丽日顺江而去。 少爷见自己终不得与女子同行,恸哭道“铁姑娘,你一定要来洞庭,千万不要不来!我等着你。” 长青帮众人听得此话,人人均想“这少爷果是傻的,对方宁死不肯交出令箭,当然是为了去参加武林大会了,又怎会不去洞庭?” 小船勉强摇到下个码头,少年船工抱歉道“真对不住姑娘,我们的橹残破,又被箭射中,已然不成了,姑娘只有换艘船了,好在这里是码头,船只不少。” 女子点头,付钱时想起前事,问“两个人包的船,要多少钱?” 少年船工笑得眯了眼道“姑娘只坐了一夜的船,就算二十文好了。”女子数出五十文钱交到少年手中,转身离去。 少年正要叫唤,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见哑巴船工朝自己示意,方醒悟过来“啊,她付的是换橹的钱。” 再看时,见白色身影已上了一条空船,随即扬帆而去,这回是真的包了船。 直至人影去远,少年船工才跳起来叫道“官差大哥,我做得怎么样?没误你的事吧。” 哑巴船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目光犹不离橹上箭痕,心想“看来长青帮中倒还有几个好手。” 至于少爷这边,庞大庆拂袖怒冲冲而去,原副堂主叫过几个得力的手下,吩咐他们护送少爷回总堂,自己则与庞大庆一起回上游分堂。 令箭既已失去,想来不会再有人来寻少爷的晦气,这些手下名义上是护送少爷,实则是去总堂替庞大庆申辩的,好将失箭的责任撇清。 少爷在船舱中一会思念寺中花树,一会思念那白衣女子,未免闷闷不乐。徐管家想替他解忧,道“少爷,离寺已有数日,你不画花了?” 少爷啊了一声,立刻要叫人停船去买纸笔。徐管家笑道“少爷随行的纸笔,老奴尽数带在身边。”原来少爷入寺看花行囊甚少,最重要的便是纸与笔,徐管家离寺时犹记得将少爷的东西席卷而走,倒不曾拉下。 少爷大喜,不免赞了徐管家几句。之后便开始凝神构思,连着几日,寸步不出房门。 终于在这日得与花神通灵,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左看右看,自觉是平生佳作。 少爷心满意足,众人却是垂头丧气,度日如年,奈何丑媳妇终得见公婆,众人还是回到了岳州。 (注:岳阳,明时称岳州府,包括整个洞庭。) 第三回 洞庭波兮木叶下1 “予观夫巴陵胜景,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范仲淹的千古名作《岳阳楼记》尽写洞庭之雄奇,长青帮把总堂设在岳州,也是看中这里的宏大气象。 徐管家道“少爷,你此行劳累,先回自己的府邸歇着罢,管副帮主那边,自有咱们替您顶着!” 心中打的自是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少爷的算盘,事实上也不叫推诿,若非少爷执意要留在寺中看花,怎会撞上那妖女?若非少爷豁出命来阻止,令箭又怎会夺不回? 少爷任人诽谤,全不在意,何况自己本来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下自回府中换了衣物,也不休息,拿起画卷,急匆匆便往城西而行。 行了十余里,见前方山脚下掩着两扇院门,上书“绿柳庄”三字,隐约可见院内柳树飘扬。院门并未上锁,少爷推门进去,大喊一声“师傅,我回来啦!” 院中一面目黝黑的小厮,正埋头认真研究几个木头玩艺,闻言心中顿没好气“好不容易清静了些日子,又被此人搅了!” 少爷见了他却更加欢喜,叫道“杨尺,多日不见,想死我了,师傅呢?” 杨尺抬头瞪了少爷几眼,见他浑然不觉,只好瓮声瓮气道“师傅在后院静坐,你不要去打扰!” 少爷高兴地应了一声,撒开两只脚丫便直奔后院而去,一路还连声叫着“师傅!师傅!”气得杨尺的脸瞬间黑中带红。 后院石台上,一年轻公子正在打坐,烈日照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似乎也转为清凉之色,青天之下,一身天青衣裳,天人几乎融为一体。 其人乍看温润如玉,细看神情又十分淡然,仿佛一切尘事烦扰都与他无关。此人正是凝天谷唯一传人薛冰玉,人如其名,如冰似玉。 公子听前院鸡飞狗跳的声音直冲自己而来,心中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感叹自己终究还是心有牵绊,微笑着睁开眼来。 一人已如糖猴般地粘进怀来“师傅想死我了,徒儿对不住您,徒儿不该撇下您独自去看花的~师傅,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仰脸尽是期盼之色。 公子笑道“回来了?一路都还平安吧?”轻轻将少爷的询问掠过不提。 少爷嗯了一声,兴奋道“师傅,你真该听我的话跟我一起去的,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公子笑道“看来你不虚此行。” 少爷连连点头“师傅,我从没看过这么好的花,我真想跑回来叫你去看,可惜它谢了,下次再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公子毫不在意,道“花开自然有花谢。” 少爷从背后取出画卷“师傅你猜,这是什么?”也不会让师傅费这精神,自问自答道“这是我画的画!我把花画下来了,专门拿给师傅看!” 果见公子眉梢轻轻一动,少爷欢腾道“师傅想看吧!”双手展开画卷。 公子只觉眼前一亮,不知不觉已伸手取了过来,当下越看越奇,咦了一声道“你此行可是遇着什么奇人?” 少爷一怔,道“啊?我遇到个小妖女,她用毒药暗器伤了我们好些人。”公子诧异道“不对,这花树虽剑气纵横,却堂堂正正,并无半分邪气。” 少爷喜而大叫“花神姐姐!是花神姐姐打跑了妖女,救了我。”心中更加佩服“师傅的眼光果然历害。”当下絮絮叨叨把事情讲了一遍。 公子双目不离画纸,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对江湖上的纷争全无兴趣,只是听到那妖女的来历后,终于讶而抬头。 “藤峡鬼寨?他们居然也来到了汉地,还来争夺令箭?”少爷点头道“是啊,那妖女是这么说的~~” 瞧着师傅的神色,心中不免发起慌来“师傅,鬼寨是什么人?他们很厉害吗?” 公子心有疑惑,道“藤峡鬼寨不服大明统治,几乎不入江湖,他们使毒的技艺确有独到之处,你能在他们手下逃生,着实不易。” 少爷吓了一跳“真的?那妖女也说她练的是天下第一的武功~~不过花神姐姐只用了一招,就打退她了。” 公子闻言不禁失笑,道“那她是吹牛吹得厉害,鬼寨虽然多的是旁门左道,武功却平常之极,在江湖上估计都排不上号。” 少爷终于放下心来,道“花神姐姐也这么说,说旁门左道的人遇上真正的高手,最终也只有逃的份。”公子点头道“此言甚是。” 少爷想起前事,问“师傅,那鬼寨妖女听到凝天谷三个字时,神情奇怪的很,莫不是师公以前整治过他们?” 公子摇头道“鬼寨绝少出江湖,我们天南地北的哪有瓜葛?何况鬼寨的人性子烈得很,从没听说过他们会怕什么人。” 少爷只好作罢,又好奇道“那妖女是鬼寨的寨主吗?”“鬼寨现任寨主是个男的,此人荒淫无耻,在藤峡当地也是民怨极大。” 少爷奇道“荒淫无耻?他做什么了?”公子却摇头道“既是不好的行径,也不用理会。” 少爷又问公子知不知道那花神姐姐的来历?公子道“世上高手众多,她既不是歹人,也不必细究。”少爷描述不出白衣女子的武功路数,只好恋亦不舍地放弃。 公子放下画纸,沉吟了一会,道“不想鬼寨居然也对武林盟主之位感兴趣,我看~你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些,没事别出去乱跑了,可去见过你大哥没?” 少爷摇了摇头“还没呢,他最近怎么样?”“成帮主心胸豁达远胜常人,身子恢复得不错,只是尚需卧床静养。中风之人最忌激动,外间这些事,你少向他提及。” 少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看着画纸,问“师傅,你说我画得好不好?”公子点头道“确实不凡。” 少爷一听“不凡”二字,喜得跳起来“师傅,那你看我把画送给二姐好不好?她没看到那花好可惜。” 公子笑而摇头“我看不大好,你送这样的画给她,就不怕冲撞了她?” 少爷一怔,方想起师傅说画上有剑气一事,二姐她一向最讨厌动刀动枪的了,一想起她那责备的眼神,立刻吓得脑袋一缩。 失落之下,见公子仍在看画,自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对一物注视如此良久,心中一动,叫道“那我把画送给师傅吧!” 公子讶道“送给我?”少爷喜道“是啊,难得师傅喜欢这画,我受师傅教诲之恩,正愁无以为报呢。” 公子笑道“少爷言重了,我又不是你真的师傅,我寄居在此,要说恩情,还是我欠你多些。” 少爷急道“是好问愚钝,未能拜在师傅膝下,师傅的一言一行,好问都获益良多。我大哥若不是常与师傅聊天,听师傅吹笛子,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公子摇头道“少爷谬赞了。” 原来薛冰玉出谷游历,来到江南,听闻成帮主中风之事,心中惋惜,入府探视。他为人高洁,成帮主一见便极是欢喜,后来公子见到少爷,二人更是相见恨晚。 成帮主知公子好静,拨出绿柳庄给公子住,公子每隔几日便去成府探望成帮主,倒比少爷去得更勤。 少爷急道“除非师傅不喜欢,否则定要收下,世上再没人值得我送此画了。” 公子见他着急,不便拂其意,加上自己也委实喜欢画上的花树,终于莞尔道“既如此,就多谢少爷了。” 少爷喜得欢呼起来,又折腾了好一会,方见杨尺满脸不情愿地奉茶过来。 少爷渴得一口喝光,见时辰已然不早,没奈何只好告别师傅回府。 临行前公子不忘再三叮嘱他快些去看成帮主。 次日,少爷磨磨蹭蹭到了总堂,见了管副帮主。又从侧门拐进成府见了大哥二姐,成旭川以帮为家,成府就在总堂隔壁,两处宅子加在一起占了小半条街。 少爷从小就怕这位叱咤风云的异姓大哥,自从莫名其妙卷入与文府小姐的风波后,更是连二姐都有些怕了。每次见到,都觉得她神情中似有责备“你既无意,当初就不该在她府中逗留那许多时候,如今岂不白白害了人家名声~”头晕眼花,只想一跑了之。 好在今日倒没怎么样,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曾经被擒,已然受了苦楚~呐呐说了些话,赶紧逃出府来。 此后少爷开始惦记铁姑娘到了洞庭没有?可是住在城中?在街市上留心观察,铁姑娘是没见着,却见来往长青帮帮众的脸色跟霜打过的茄子一般难看。 终于忍不住叫住一个相识的,问到底发生何事。 洞庭2 对方苦着脸说出一番话来,实实把少爷吓了一跳。 原来长青帮不仅失去少爷和王令这两枚令箭,还有一枚令箭也已失去,更糟的是总堂副堂主郭希在护箭途中遭奸人所害,以身殉职! 少爷震惊之下,不免难过,自己与帮中虽来往不多,但总堂郭副堂主还是认得的。 茫然中挪动脚步,一路问人,寻到郭家,见前来吊丧的帮众络绎不绝,人人面露悲愤之色。 灵前一人哭得人事不省,大腿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一问,方知是与郭希同行的东南分堂副堂主何一江,此番也是受伤非轻。 见此情景,少爷放声大哭,听得管副帮主等人已来吊唁过,成帮主则还不晓得。这种事,自是能瞒一时是一时。 折腾半日,少爷才昏头昏脑回到府中,想起总堂此刻定是人声鼎沸,个个嚷着要报仇,不免头痛异常。睡了两日,仍是抑郁,只好再去寻师傅说话。 公子听闻,免不了一番感叹,但他修为颇深,喜乐忧愁都是浅尝辄止,当下开导了少爷一番。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日,少爷只觉得洞庭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好象预示了接下来会是个多事之秋,也不知长青帮能不能挨得过。 正感叹间,发觉街上走过的帮众好象恢复了些许神色。 再过几日,更是景象大异,人人面带喜色,甚至有些趾高气昂起来。少爷越看越奇,又拉住一个询问。 原来长青帮绝处逢生,原先最不被看好的衡阳分舵竟成功护送令箭至总堂,虽说也是路上遭伏,人马损失过半,但有了这枚令箭,长青帮便不算一败涂地。 更大的好事还在后头,竟有人平空送来三枚令箭,其中两枚,正是王令和郭希失去的。听说干这事的,就是江南第一神捕、神出鬼没的侠客——杜鹃花。 那人说毕,兴奋道“少爷不去总堂瞧瞧?管副帮主请了好些人来,正商议中秋召开武林大会的事呢。” 少爷怔道“怎么?还真要开武林大会了?”那人点头“小人听到的是这样。” 少爷忽然想起一事,尖叫道“那什么杜鹃花拿来三枚令箭?还有一枚~从何得来?”“这个小人不知。” 话音刚落,已见少爷绝尘而去。那人心中自不免好笑“人逢喜事果然分外不同,少爷什么时候也对帮中之事这么上心了?” 少爷冲进总堂,一眼瞧见老蔡,赶紧抓住询问。 待老蔡听明白少爷如此行色匆匆,不是来同喜的,而是担心那白衣女子失了令箭,险些无语凝噎。 忍耐再三,道“少爷多虑了~杜大侠拿来的令箭,听说是金刀岑家失去的,岑家当晚也被打死打伤好几人,案发之日,比王老遇害还早~确定?我当然确定了,令箭上刻有一到九的数字,我看过令箭,不是空空寺那枚。” 少爷长吁一口气,终于和缓下来。 老蔡望着他,不吐不快“杜大侠侠肝义胆,赠给本帮三枚令箭,加上衡阳分舵的那枚,倘若~倘若空空寺的令箭不曾失去,本帮就有五枚令箭在手,那才算得上~稳操胜券呢。” 见少爷神色丝毫未动,显是不明话中含义,只好道“罢了罢了,少爷,管副帮主正在大厅与众人商议开武林大会的事,你也去听听,好长些见识。” 少爷正要拒绝,忽然想起“哎哟,武林大会!铁姑娘不是要来参加的吗?”兴奋之下,忙朝大厅跑去。 大厅外的侍卫们见了少爷,虽然诧异,还是放了他进去。 少爷悄没声息在角落里寻个位置站定,踮起脚尖看着前面,心想“刘庄主来了,啊,竟连石老帮主也来了!正在说话的是~对了,是在郭希灵前哭晕过去那位。” 原来管副帮主正在向众人介绍长青帮前番失箭之事,方才已讲过王令老英雄因不信江湖人心险恶,大意身死,着实可叹。此时便由何一江讲述他与郭希路上所遇。 这日中午,何一江等人见道旁浓荫,下马休息,顺便用些干粮。正惬意间,携带令箭的郭希突然发起疯来,一刀砍在何一江腿上。 众人冲上来阻止,见郭希狂躁之极,神智不清,显是中了什么巨毒。此时林中又杀出一帮人来,砍人射马,混乱中裹胁郭希而去。 何一江流血不止,犹拼命追赶,最终力竭而晕。 那山林甚深,众人寻了许久,总算寻回郭希,却只是一具中毒全身发黑发臭的尸体,看样子刚死去没多久,怀中令箭则已被敌人拿走。 何一江醒来后见此惨状,再度晕厥。众人无力追凶,只好护着郭副堂主的尸身和重伤的何副堂主来到总堂。 闻此惨剧,厅中人人叹息。管副帮主宽慰何一江几句,让他暂退一旁,又叫上一人来。 此人少爷却不认得,见其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脸上深有戚容,但憔悴中难掩英姿,正是那护箭有功的衡阳分舵舵主,姓卫名金英。 只见他朝众人施了一礼,将前事道来。 原来这卫金英自收到总堂羽书后,心中便有不祥之感,选人时不论武功强弱,只以弓箭之能为上。因嫌人数不够,边走边还拐到其他分舵借调弓箭手。就这么绕来绕去,凑成一支五六十人的镖队,日行夜宿,稳扎稳打地往总堂来。 奈何这天敌人还是来袭,对方也有几十人之众,两下里展开对攻,足足激战半日,双方死伤枕籍,敌人最终放弃退去。 厅中众人不由暗赞此人有先见之明,分舵之人的武功能好到哪里去?若是他从矮个里挑高个,势必难保令箭。 卫金英无视众人赞许之色,心中只有死去的兄弟,汇报完后,顾不得场合,道“管副帮主,此行死了二十多位兄弟,家中老幼无依,何等凄惨?卑职归心似箭,请允我即刻护送兄弟们的灵柩返回故里,只望总堂看在兄弟们搏命的份上,善加抚恤其家小,也好慰死者在天之灵。”说罢大哭起来。 惹得长青帮众头目都开始饮泣,各门各派的人也黯然神伤,此战虽胜,实属惨胜。 管副帮主流泪道“卫兄弟只管放心,管某敢不尽力?是管某错估形势,才让兄弟们遭此大难,兄弟们的后事,管某会亲自负责到底。你等先留在总堂,待伤好后再回去。” 卫金英欲再坚持,管副帮主摆手道“卫舵主不必再说,你与何副堂主不顾生死护佑令箭,管某决不会让你们带伤回去。” 卫金英见有外人在场,不便多起争执,只好依言退下。 管副帮主环顾厅内,苦笑道“本帮出了这样的事,真让各位看笑话了。长青帮之所以下令把令箭归到总堂,只是不想江湖上兴起什么风浪,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看来,倒是我们一厢情愿了。” 早有人按捺不住,叫道“管副帮主不必多言,是那些人行事无耻,杀人夺箭。其实以长青帮现在的地位,当盟主那是绰绰有余。照我说啊,不如现在就推举长青帮做盟主,谁拿令箭来,咱们也不理会。” 厅中顿时有人叫好,更多的人则微笑不语。 管副帮主忙道“李帮主对本帮的好意,管某心领,但此事决不可再提。所谓已卯中秋,君山大会,九箭夺令,百花共主。君山就在长青帮总堂附近,百花令从故许帮主开始,便为我帮所有,如果我们妄就盟主之位,岂非显得早有居心?盟主一职,我们是断断不会受的。” 多人开始赞许点头。 有人道“管副帮主一片冰心,实在令人钦佩。如今不光是长青帮,外间也有不少人为令箭而死,这令箭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否拿出来让大家一开眼界?” 此事管慎行早有准备,当即叫人单将卫金英送来的令箭呈了上来,让众人传看。 洞庭3 众人看那令箭长不过一掌,形制古朴,色泽黑中透红,入手沉重非常,虽年代久远亦无锈迹,箭身上刻了个四字。 便有人问道“敢问管副帮主,这令箭的来历是否真如外间所传,为南宋陆秀夫陆丞相所制?” 管副帮主答道“据说正是如此,当年蒙古铁蹄南下,我大宋义军揭竿而起,陆丞相护着宋少帝在海上筑城,以玄铁铸了九枚令箭号令各路义军,又铸了一块令牌,由少帝亲掌。因令牌周身以九道弧形环饶,形如九瓣之花,后人因其为帝王所用,便称其为百花令。可叹忠臣义士无力回天,华夏倾覆,神州沦陷,直至我朝太祖皇帝起事,才最终赶走蒙古人,神州得以重见天日,没辜负二百年前的英灵。” (注:令箭上的数字,是作者纪念一件事:1279年崖山海战后,南方仍起义四起,仅1283年南方起义就达200余起,1287年更上升为400起。王守信曾曰“南宋流亡政府亡于海上后,我还要与敌连年鏖战,连脱下战甲的机会都无。”其中不少起义军首领以数字为名,如浙江谢五十,张三八,陈千二,江西刘六十,蔡九五等。) 厅中顿时沉寂,宋朝覆灭,是华夏之痛,元末红巾军起事时,就打着恢复大宋的旗号“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足见黎民百姓对宋朝的感情之深。 管副帮主也是神思远驶,良久,方道“元朝统治森严,令牌令箭难见天日,辗转颠沛,不知落入何人之手,直至我大明立朝,方逐渐为人所知。收藏者中既有武林中人,也有普通商户和平民,凡知晓渊源者,莫不因其凝聚着前人一腔碧血而多加珍视。敝帮故许帮主在世时无意中获得百花令,也是喜爱非常,从不离身。不想到了今日,竟成了一些人争名逐利的物件,甚至为了夺箭枉杀人命。” 众人纷纷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慨然道“令牌令箭若有灵,岂愿与此等小人为伍?我听闻长青帮虽然失箭,却又寻回,如今共有四箭,何不就此置身事外?就让那些跳梁小丑们自去攻伐,武林盟主一事,咱们不理它也就是了。” 众人瞧说话之人乃游仙庄庄主刘天红,生平极是乐善好施,在江南一带甚有人缘。 管副帮主点头道“刘庄主所言甚是。可外间风波一日不息,便会有人因此而死,既然谶语所言应在今年中秋,我与成帮主商议过,索性借此契机,举办一场武林大会,以求尽快了结此事。” 厅中顿时热闹起来,到场的虽多是侠义辈,但习武之人听到武林大会四字,自是兴奋异常。 刘庄主讶然道“什么?成帮主难道~~愿意拿出百花令?”见管副帮主点头,心中顿时茫然。 满厅议论中,一人大声道“此事大大不妥。莫说当今武林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盟主,即便要选,也当以德行为上,岂能以武居之?若最后胜出的是个十恶不赦之徒,难道我们也要听他的号令不成?” 厅中一静,少爷认得说话者赫赫有名,乃金沙帮帮主石泰,从事的虽是金沙江的采矿生意,但行事义薄云天,丝毫不染铜臭,在川藏一带声望甚隆,有部众二千余人。 成帮主几年前专程去金沙江拜访,二人一见如故,结为义姓兄弟,他武功之高在当今武林也是前十之选,内力精湛,一手金丸弹无虚发。 此次石泰是专程来长青帮助拳的,刚到这里,便急匆匆参加了管慎行召集的大会,虽听闻此议这也是成帮主的意思,但内心极不赞同,当即出言反对。 厅中众人都觉得石泰的话大有道理,纷纷点头道“不错不错,要我等听恶人的号令,确是不成。” 却见管副帮主面带微笑道“大伙何必要听那人的号令?”众人一怔,不明所以。 管副帮主恭恭敬敬朝石泰施了一礼,道“石帮主所言,正是成帮主的意思。武林盟主,非有德者不能居之,百花令只是一块令牌,若此人无才无德,即便武功真是天下第一,又能奈我等何?” 众人心中怦怦大响,只听管副帮主缓缓道“他就算拿到百花令,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盟主罢了。” 厅中静了片刻,突然满厅哄笑“就是就是,想通过一场比试就当上武林盟主,做他的春秋大梦!想指挥咱们,门也没有。” “他们要来只管来!老子正想看看这一个人的盟主长啥模样!” “照我说,就得好好查查这些人的底,有没有为夺箭枉杀人命的,若查得属实,大伙一拥而上,把这武林盟主打个稀巴烂!” 管副帮主好不容易制止了厅中喧哗,扬声道“诸位,武林盟主的谶语流传已久,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闹到这个局面,已经无法置之不理。既然君山就在我帮总堂附近,我们也只好担起这份责任,承办此次武林大会。谁能最后胜出,虽无法预料,但自古邪不胜正,没人能拿着一块令牌行不义之事!今日请大伙来,就是要提前说明这件事。” 众人纷纷点头,目前看来,这确实是平息纷争的最好办法。 忽有人想起一事,问“长青帮有令箭,那就是会派人出战了?” 此话却说到了管慎行的痛处,只见他虽然点头,脸色却有些发暗。 刘天红知成旭川瘫痪后,长青帮再无人能与江湖一流高手抗衡,忙打圆场道“听说此次有高人把三枚令箭送给长青帮,不知有无此事?” 管副帮主朝他点点头,道“确有此事,长青帮上下都感此人大恩。” 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小心打开取出,却是一枝干枯的杜鹃枝叶,保存得甚好,足见管副帮主用心。(注:杜鹃其实秋天也开花,我们小区就有,不过为省事,还是写成没花的枝叶。) 众人大叫“杜鹃花!杜鹃花!”少爷好奇地问身边人“杜鹃花是谁?”来人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连杜鹃花都不知道,你哪来的?” 好在管慎行接下去的话为少爷答疑解惑“杜大侠几十年来在江南行侠仗义,缉拿恶人无数,所作所为,无人不敬仰。不想本帮遭此巨变之际,竟蒙杜大侠出手相助,管某实是感激不尽。” 众人点头道“成帮主这些年也为江南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才能得杜大侠青眼。”“杜大侠肯介入此事,大伙就不用愁了,再厉害的恶人见到杜大侠,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若杜大侠肯出任武林盟主,在下倒是心服。” 管慎行叹道“杜大侠若肯与会,那是武林之福,只可惜他拿到令箭后便转赠给本帮,显见无意担任盟主一职,倒是难办了。” 众人被浇了一盆冷水,好不失望。有人叹道“世事总是如此,越有资格的,越是不肯,越没资格的,越是争抢不休。” “我看不如大伙一起去劝劝杜大侠,事关大局,说不定他会同意。”附和者甚众,只是不见下文。 管慎行苦笑道“管某何尝不作此想?只是杜大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管某与他始终缘悋一面,不知在场诸位中,有谁见过杜大侠真容,又或是知其住所所在?”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管慎行无奈道“杜大侠多年来为江南武林付出良多,他不愿做的事,也不好太过勉强。大伙帮着出去传个话,长青帮的令箭是杜大侠所赠,无论杜大侠何时来,长青帮都愿意将令箭重新交回杜大侠手中。” 众人纷纷点头,管副帮主这么说,自是寄望于杜鹃花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担负起这匡扶武林正道之职。 又有人道“在下对杜大侠自是心服口服,只是凡事还得需两手准备,听说凝天谷薛公子也在长青帮做客,何不请出来一见?诸葛老先生的门徒,人品武功那是绝计差不到哪里去的。” 洞庭4 管慎行闻言不觉又是叹气“尊驾说的不错,薛公子若肯出手,管某也就高枕无忧了。奈何公子为人高洁,不愿介入江湖纷争。” 闻众人叹息,忙道“大伙也不必太失望,经管某再三邀请,薛公子已同意届时观摩武林大会。有薛公子坐镇,料来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少爷听闻师傅竟也肯来凑这个热闹,兴奋得一蹦老高。 众人听凝天谷传人肯赴会,都是放心不少,皆道只要大伙齐心,无论什么妖魔鬼怪来,管叫他有来无回。 少爷正欢喜间,听身旁有人问道“师傅,那杜鹃花多大岁数?真的几十年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吗?” 他师傅答道“关于杜大侠的传言可多了,有说是一个人的,也有说是一群人的,因为他有时候会同时出现在相隔很远的两地,别说外人没见过他的相貌,就连被他亲手擒获的恶人,也未必知道他长啥样。” “那他抓到的那些恶人呢?”“都交给官府了,否则怎会被称为神捕?就连朝廷,对杜大侠也是极为嘉许呢。” “那他是朝廷中人吗?”“凭他的功绩,若是朝廷中人,早当上大官了。杜大侠不为名不为利,不接受朝廷赏赐也不现身于人前,当世真没几个人及得上他。” “我听说他行迹多在江南一带,应该就是住在江南吧?”“想来是如此,不过他武功太高了,他不想露面,没人能找得到他,你就是走在街上见到,也认不出来。” 热热闹闹说到月上东山才止,管慎行独将少爷的经历撇去不提,鬼寨的名头,若贸然说出,只会平白制造恐慌混乱。何况妖女已失令箭,会不会再来洞庭,也是个未知数。 早有帮众备下宴席,少爷正要开溜,管慎行已然瞧见,叫人去架了来见过石帮主刘庄主等人。 石帮主微笑道“少爷长得越发俊了,我那犬儿与少爷一比,真是不堪之极。” 唬得少爷忙道“不敢不敢,石帮主过誉了,石贤侄实实的比好问强上百倍,好问愧煞。” 原来石泰有一独子取名石南,与好问同岁,心气却不可同日而语,小小年纪便立下报国之志,石泰虽然不舍,终究拗不过,去年送爱子到京中锻炼去了。 到了此时,少爷也只好陪几位重要人物去见大哥。 石泰见义弟精神虽好,难掩落寞之色,身子也甚是消瘦,不觉落下泪来。 成旭川笑道“怎好劳动大哥前来?早知大哥如此想念我,我就是爬,也要爬去金沙江看大哥。”石泰斥道“快别胡说,你尽管休息,待你好了,大哥陪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 成旭川摇头道“还要休息?我早躺够了,可恨老管人如其名,管得我忒紧,每隔三五日才允我见人说话。还有那郭希,说是去筹备武林大会,忙得连家也不回,更是不见我了,我这个帮主已被人遗忘了。” 石泰知成旭川只知令箭失去,不知帮众死伤惨重,心中难过,道“武林大会有郭希等人去忙,大哥不必操心,届时也就来三五个人比划几下罢了。” 成旭川笑道“我不操这份闲心,什么百花令武林盟主,尽是些身外之物,过眼浮名。只要长青帮上下兄弟们平安,我于愿足矣。” 石泰心中暗道“我这老弟二十岁当上长青帮帮主,多年来的所作所为,黑白两道无不敬服。只可叹积劳成疾,竟会染上此病,更可恨恶人趁其病弱,大行猖獗。唉,经过这件事,长青帮以后在江湖上的威望,恐怕就要大不如前了。” 不敢再想,刘庄主等人也是强作欢颜,尽拿好话来安慰。 少爷低得脖子也酸了,总算各人需用晚膳,成帮主也精力不济,不敢让他多劳神,众人辞了出房。 少爷如蒙大赦,酒席说什么也不吃了,飞也般逃出府来。此后在市集中倍加留意,可惜始终不见白衣女子身影。 眼见中秋大会临近,这日,薛公子也带上杨尺到君山转了转,指点了一下布置,直至深夜方回城。 原来公子听闻鬼寨之人也觊觎盟主之位,终究放心不下,也因此才答应了管慎行的赴会之邀。 时已三更,万籁俱静,明月皎皎,夜间清幽远胜于白日喧嚣。公子心情甚佳,见前方树木成荫,恬静宜人,吩咐杨尺道“你在这里等我。” 独自来到林间,月华如水,泻下树梢,四周如梦似幻。公子从怀中取出竹笛,横在唇边,一缕清音,比月光还轻柔,缓缓而出。 杨尺听笛声响起,心想“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公子何必要过问?难不成公子真看重那傻少爷?”一时胡思乱想,又怕错过佳音,赶紧静心聆听。 那笛声平滑,轻柔如雾,渐渐凝成一线,杨尺心中一凛“公子今晚真是好兴致。”忙向后退了几大步。 公子全身笼罩在月光中,通体舒泰,越吹越是适意,渐渐忘情。忽见前方一叶随笛声而落,不觉指上加劲,眸如闪电,指如飞羽,叶子纷纷而落,树木却静立如初。 此时兴致易放难收,索性将空中坠落之叶也吹了起来,众叶翩然翻飞,公子脚踩七星方位,轻盈回环。正觉着与万物融成一体之际,一个转身,忽见自己前方不远处,竟立有一人。 月光之下,毫无遮蔽,笛声直冲那人而去。 惊骇之下不及细想,大喊一声“姑娘莫动!” 右手使足十成内力一弹,空中一叶被他指力凌空弹中,急向对方飞去,果见那人闻言一动未动。 一声急响,叶片撞上笛声音波,擦着女子的脸庞飞过,腮边秀发激扬而起,飘然而断。 飞舞在空中的叶阵失去支撑,轰得一声塌了下来,气流所及,树木摇晃不止,声势甚是吓人。 公子大为不安,自己一生何尝做过这样的孟浪事?忙躬身道“薛某不知姑娘在此,实在冒犯了,万望姑娘恕罪。” 不闻来人言语,只听杨尺急奔至身边,一迭声问“公子,出了什么事?”自是杨尺听公子失态大喊,赶紧跑过来看。 主仆二人抬头,瞧见眼前女子的样貌体态,皆是一怔。 却见对方也正望了公子,冷峻如岩的脸上,露出些许诧异。半响,忽道“你姓薛?” 公子愧道“在下薛冰玉,累姑娘断发,实是过意不去。” 女子闻言,忽然垂下长长的眼帘,嗯了一声,一个转身,竟自顾自走了。 杨尺这才看见女子脑后的秀发只到肩部,紧紧扎成一束,而脸侧秀发因不够长,未能全部束上,才被气流吹起截断。 主仆二人于林中发呆。 公子尤自后怕“我真是太大意了,竟有人踏进音波阵也没发觉,幸亏她镇定自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咦?不对,她,她会武功。” 才想起自己乍见此女时,对方双目径直注视朝她去的笛声气流,瞬间右手已扬起,正是从背后抽剑之势。 只是自己随即大喝,紧接着又弹叶而出,她才停手不动。 一路上,见公子一直在思索,杨尺只好无话找话“公子,你说武林大会上,会有人来捣乱吗,最后胜出的,若是个坏人怎么办?” 见公子双目甚是明亮,微笑着摇了摇头。杨尺心中讷闷,也不敢多问。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每年一近中秋,来洞庭赏月的人就络绎不绝,今年更胜往年,城中百姓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挎刀背剑的武林人士到来。 君山附近,长青帮十步一岗,严阵以待。 已卯中秋,这一天终于来了。 (注:洞庭波兮木叶下,一指长青帮多事之秋,二指公子叶阵。) 第四回 冰轮斜辗镜天长1 “已卯中秋,君山大会,九箭夺令,百花共主。”今晚正是中秋之夜,正可谓镜出匣,玉无瑕,君山果然没有辜负远来之客,圆月高悬,光华万里。 君山周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停满各家各派的大小船只,上山径道更是挤满了人,争相仰头观赏这享誉天下的“洞庭秋月”之景,直至听山顶钟声相催,方加快脚步。 山顶早已备下重要人物的座席并茶酒果品,排不上号和不请自来的朋友只好挤在外围。这里对月临风,脚踩万顷波光,加上满山丹桂绽放,香气氤氲。 钟声三响,重要人物皆已入席,管副帮主居中而坐,左右尽是请来的镇场人物。 多人目光却被席旁站立的一青衣女子所吸引。只见她约十八九岁年纪,生就一张清水瓜子脸,长眉入鬓,肤色白皙,身材婀娜,虽非倾国之色,一举一动也是大方得体。此刻她正低声指挥着一帮侍女在席间穿梭,为贵客添茶送食。 众人交头接耳地打听,这位莫不就是江南第一佳丽成君逑成小姐? 一人闻言哑然失笑,道“瞧你们这份眼力劲!成小姐怎会来这种男人厮混之所?这位是翠羽楼的掌事姑娘,姓许名翠,与成小姐份属主仆,情同姐妹。哈哈哈,管副帮主果真好心思,叫她出来招呼客人,让你们压一压火气,美色当前,不要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众人一听这是个晓事的,忙挪过来问“我们远道而来,一无所知,敢问前辈,这翠羽楼是什么所在?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竟已是一楼的掌事?” 那人甚是得意,道“前辈不敢当,老夫只是城中一闲人,生平最爱凑热闹,你们只管叫我包老儿便是。说起这许翠姑娘,身世着实可怜,幼年漂零,乞讨于市集,是成小姐好心收容了她。倒十分聪明伶俐,又有一腔子死忠,因在翠羽楼中做事,便把姓名也改作许翠,长青帮的人都叫她翠儿姑娘~~你问翠羽楼?那是长青帮的产业,江南最出名的首饰衣料店,一物价比十金!不过也是物有所值,城中名媛趋之若鹜。你是男人,又是远来,当然不晓得啦。”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受教了。”“成小姐的身边人!难怪呢,只是不知比起成小姐来,又当如何?” 包老儿听得此言,把眼一瞪“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海棠居,翠羽楼,那是什么样的所在?江南无色可为邻!懂吗?无色可为邻!多少英雄豪杰为小姐倾倒,就连紫禁城中的那位也~~懂不懂你们?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若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闭目漫声吟哦,意态陶醉。 周围的人虽没读过多少书,也被那诗句撩拨得心猿意马,心想“我只道眼前女子已是世间少有,怎在这包老儿的口中竟似不值一提?真不知成小姐是何等倾国倾城~” 有人顺着话头便道“我也听说那~那郕王险些纳小姐为妃。”包老儿翻了翻白眼,道“那是他没福,小姐还没进宫,他就死了。无福之人,不必说他了。” 众人不觉点头,那景泰帝,啊不是,应该称郕王,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州府正张罗着为其选妃,居然被他大哥朱祈镇发动夺门之变抢回帝位,当即气得一命呜呼,死时才三十岁。 忽有一人道“小姐绝色天下皆闻,为何当今皇上不再纳小姐?” 包老儿忙道“呸呸呸,快闭上你的鸟嘴,当今这位有多忌讳郕王你不知道吗?那废后汪氏还险些被殉葬,万幸小姐没入宫,千万莫沾上才好。” 众人吓了一跳,连连称是。 郕王当了八年皇帝,死后不仅未能入葬帝陵,还得了个“戾”的恶谥,小姐原是他想纳的妃子,难保朱祁镇不因此勾起旧恨,忙道“是我等失言,小姐洪福齐天,方能避过此劫。” 包老儿缓了脸色,道“算了算了,百无禁忌。好在江南天高皇帝远,他也顾不过来。” 众人遥想小姐丽色,更是心痒难挨,有人大着胆子道“小姐被郕王耽搁了不少时日,想来未觅得佳婿,不知成帮主心中作何打算?依我说,不如再举办一次武林大会为小姐选婿,来的人肯定更多。” 包老儿呸道“耽搁什么?小姐今年年方二十,正当青春。她的婚事,哪是凭打打杀杀就能决定?定要文武兼备,人品相貌件件皆好,我说成帮主心中早有人选,喏,你看上头坐的薛公子,乃凝天谷诸葛老先生的独传弟子,你看看他,自个照照镜子,再来打歪主意不迟。” 众人顿时冷了心肠,一个个唉声叹气“罢了罢了,我等自知斤两,不过想找机会瞧一眼小姐,也就心满意足了。包前辈,那薛公子身旁的又是何人?看上去虽有三分呆气,倒也人品出众,莫不是薛公子之友?” 包老儿呵呵笑道“你问他?他是长青帮的三少爷,姓游,平日里只会画画,倒应了这个姓氏,游手好闲!” “原来是游少爷?我也听过他的大名,听说他画的花极好。”“呵呵,花画得好又怎样?文不成武不就,若是书读得好,还能考中个状元回来。” “也不能这么说,听说成小姐一手刺绣,也是妙绝天下。” “哎,女子刺绣是份内之事,这男人画画算什么正业?他若是一般人也算了,偏偏是长青帮的少爷,实实的担不起这份重任。” 众人见包老儿如此大胆品评,看来这少爷在岳州无甚威望,也就顺着他道“长青帮成帮主倒是英雄了得。” 包老儿忙道“那是自然,成帮主有长江旭日之称,长青帮这些年来的发展,真可谓旭日出川,照耀四方!成小姐的丽色么,则堪比洞庭春月~游少爷跟这两位一比,可就是黯若星辰了。” 众人不禁失笑,有人道“成帮主虽然中风,幸亏还有管副帮主在。对了,这管副帮主的年岁似乎比成帮主大上好些。” “管副帮主是故许帮主时候的旧人,比成帮主大二十多岁呢,成帮主只当了十三年帮主,他倒当了二十年副帮主。” “原来如此,那为何许帮主故后,不是管副帮主接任呢?” 包老儿压低声音道“管副帮主的能力自是不必说的,再繁杂的事到了他手里,也是管得井井有条,只是略嫌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当年许帮主说他是最好的副手,却不是帮主之选,便让他继续辅佐成帮主。这些年来他也算克勤克俭,任劳任怨。” “那下任帮主定是管慎行了?”“那当然,难道还有其它选择吗?不过听说成帮主的病已经大有起色,其实成帮主只要一只手能动,管理长青帮也绰绰有余了。” 这边厢窃窃私语,那边厢也说得热闹“邓兄,你说拿到令箭的人真会来争夺盟主吗?失箭的苦主正要找他们算帐呢,来了岂非众矢之的?” “这几个月来江湖上你杀我,我杀你,好几枚令箭都已转手多次,现在持箭的,早就不是当初抢到令箭的人了,苦主找谁去?长青帮死了郭希王令那样的重要人物,都没办法,听说杜大侠虽寻回令箭,也没找到元凶。” “怪不得长青帮最后也只能召开武林大会,以武决胜。” “呵呵,长青帮这次也是托大了,以为自己财雄势大,就没人敢打百花令的主意,结果呢?若没有杜大侠出手相助,这局面是没法看了。” “说来也怪,这号令武林,总得靠势力和威望,一个人武功再高,别人不服他也是白搭,那又何必争抢不休呢?” “武林盟主虽不是打出来的,可这场比试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哪怕来人出身再卑贱,门派再小,只要胜出,定能一举扬名天下。再加上百花令在手,好事者叫他一声盟主,别人也反驳不得,只要善加经营,声名权势那是滚滚而来呀。” “原来如此,只是这百花令若易手,对长青帮的声望可是不小的打击。” “长青帮行事倒也一向规规矩矩,否则杜大侠怎会把令箭还给长青帮?不过杜大侠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接下来就得看长青帮自己的了。” “你说长青帮最后能保得住百花令吗?” “不好说呀,长青接连失箭,不知是一时大意,还是实力不济,大伙也只有试目以待了。”“不错不错,咱们就等着开眼界吧。” 许翠见场中不少人一个劲盯着自己瞧,纵然为人再大方,也不禁脸泛红霞。低头叫过一名侍女嘱咐几句,侍女笑着走到薛公子跟前道“有劳公子屈尊出席此次大会,成小姐感激不尽,特备薄礼,请公子慢用。” 奉上食盒打开,却是一些精致的点心。原来小姐知薛公子肯出席,实是因大哥和三弟的缘故,是以备礼相谢。 公子转目视之,见许翠朝自己裣衽施礼,知她性子稳重,虽是小姐托付之事,也不愿众目睽睽之下来与自己搭话,惹人注目。 此女行事处处留心,时时不忘本分,倒是个可敬之人,便也点头回礼。 热闹劲过后,众人渐渐静了来。 冰轮2 管副帮主环视场内,清咳一声道“承蒙各位武林同道抬爱,齐聚洞庭,得以让长青帮一尽地主之谊,倘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尚请海涵。”众人免不了一番客气。 忽听有人道“佳月难得,管兄,为何君逑侄女没能前来赏月?”众人精神一振,看说话者正是游仙庄庄庄主刘天红。 管慎行心中感激,江湖人口无遮拦,势必有人会乱提小姐名讳,刘天红身为长辈,此问却甚是合宜。 当下答道“多谢刘兄记挂晚辈。秋来桂花香气太浓,小姐有些咳嗽,是以不能前来。” 顿闻满场叹息声,人人心道“唉唉唉,小姐好娇弱,连桂花香气都受不住,哪能见得如此血腥打斗的场面?还是留在家休养的好。” 管慎行也只好等众人叹息声毕,方道“各位,月上中天,咱们就边赏月边入正题吧。此次武林大会虽是仓促筹办,但想来拿到令箭的人,定是一早就在赶来洞庭的路上,也不耽搁什么。跟大伙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举办此次大会,实非长青帮本意,只因君山近在咫尺,百花令又在我帮手中,为了避免江湖再乱下去,不得已才为之,绝不是我们自己存了要当武林盟主的心思,还望各位明察。” 众人见管慎行一再提起此事,果是谨慎过度之人,纷纷叫道“管副帮主说哪里话来?咱们信得过长青帮。” “快些开始吧,谁拿到令箭了?自己站出来。”“是啊是啊,快点站出来,让大伙们瞧瞧未来的武林盟主长什么模样,可能胜得过成小姐否?” “司空老弟你说什么?这件事怎么扯到了成小姐身上?”“汤兄你忘了那谶语么?九箭夺令,百花共主,这百花之王,当然只有成小姐才配得上了。照我说,咱们也别打了,就奉成小姐为百花令的主人,大伙一定没意见!” 满场欢声笑语,自是江湖男儿中颇有为小姐而来者,大失所望之下,难免出言发泄,管副帮主也甚是无奈。 在众人的催促声中,一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来!” 场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一阵欢笑“齐兄,怎么是你?莫开玩笑,快快坐下喝你的酒,美酒难得,趁机多喝几杯。” 那人胸有成竹,从怀中掏出一物道“披离剑掌门齐鑫,持令箭前来参加武林大会。” 笑声不由止了,自有长青帮帮众上前取过令箭,回身奉给管慎行。 管慎行检验无误,点头道“齐老弟,难得你也有兴致前来参加比试,敝帮欢迎之极。” 原来这齐鑫是岳州本地人,一向喜在市井厮混,并无劣迹,管慎行见是他前来,倒是放心不少。 众人听令箭不假,顿时来了精神。有人笑道“齐兄,你什么时候竟做了霹雳剑的掌门?” 齐鑫把眼一瞪,道“霹雳剑是什么东西?老子是披~离~剑的掌门!披~离!懂吗?至其将衰,被丽披离,四散之貌也!就是说我这套剑法使出去,敌人一个个如衰草披离,委顿逃走,从其名,就可想见其盛状也!” 众人哈哈大笑“从没听说武林中有这套剑法,齐兄你是从何处学来?”“你当然没听过,此乃我齐鑫自创的剑法,自创的门派。” “齐兄收了多少门徒?快快说来,不要藏着掖着!” “目前门中尚无徒弟,只有我掌门一人~~你们笑什么?我这一个人的掌门,正好来做这一个人的盟主!你们若有意拜我为师,待武林大会结束,向我磕头便是。” 自是近日来这“一个人的盟主”之语所传已甚广。 一时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尽皆笑得前仰后合。 齐鑫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昂然道“听说长青帮有四箭在手,管副帮主,你先派何人出战?” 管慎行正笑着,闻言不觉踌躇,长青帮中胜过齐鑫的,倒也不难找出,只是此人品行不错,长青帮与其对付他,还不如留着力气对付旁人,可他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总不能不应战。 正犹豫间,一个声音冷冷道“我来。” 众人寻声望去,一白衣女子缓缓拾阶而上,一霎间,仿佛满场月光也随她而动,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分外明亮。 有人失声叫道“齐兄,你这一叫阵,可把月宫嫦娥给叫了下来。” 齐鑫还未答话,一人已急叫道“铁姑娘,你先歇着,让别人先打!” 顿时笑倒一片,正是长青帮三少爷抵不住美色当前,竟劝对方先歇着,叫长青帮自己人先上。 少爷久别重逢,喜从天降,见女子装束与寺中无异,仍是一身白麻罩衫,黑麻裙裤,只是全身气势更加凛然。 往场中一站,离她稍近的人,脸上便露出不安之色,少爷自不知此乃高手临阵时自带的剑气所致。 管慎行一望之下,便知是寺中之人,心中暗惊“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装作不知前事,问“姑娘如何称呼?可有令箭在手?” 女子取出令箭递给长青帮帮众,道“我叫铁翎。”她经少爷提醒,来之前已想好名字。 管慎行见令箭上刻了个一字,验过无误后,道“原来是铁姑娘,失敬失敬,长青帮欢迎姑娘来赴会。” 齐鑫上下打量铁翎,不满道“齐鑫这辈子还没跟女人动过手,姑娘还是先去一旁歇歇吧,早出场的不利。” 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早动手早结束。” 齐鑫见她如此无视自己,胸中豪气涌动,道“不错,姑娘倒与齐鑫一般心思。也罢,姑娘既夺到令箭,想来武功必定非凡,齐鑫现在就来讨教姑娘高招。”提剑走到场中,施了一礼。 众人眼见一场好戏就要上演,全都来了劲,纷纷起身呐喊“齐兄加油,我看好你!”“齐兄,你今天居然把老婆剑也带在身边,没被你沽了当酒喝,此战定能旗开得胜!” 少爷听人人都为齐鑫打气,急得差点哭出来。 他不知众人见二人气势,本能便知齐鑫恐难取胜,向来人心多向弱者,何况这白衣女子气势锋锐凛冽,令人望而生畏,为她加油之声竟有些喊不出口。 齐鑫一声大喝,拔剑冲了过去。少爷直跳起来,恨不得冲过去拉住齐鑫。只见齐鑫威风凛凛,如同猛虎下山,场中一片飞沙走石。 少爷浑如自己在场中挨凑一般,急道“不好啦不好啦!师傅,怎么办?” 公子还没接话,旁边的刘天红听不下去,笑道“少爷不必着急,这女子打赢齐鑫,简直跟拂掉根羽毛一样轻松,你看她都不用出剑。” 少爷忙定睛细看,果见尘土飞扬中,白色身影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长剑连鞘拿在手上,东一下,西一下,轻轻松松将齐鑫的剑招尽数挡了下来。 这个场面,大概除了少爷,没人看不出二人实力悬殊。 少爷正要大声欢呼,忽见齐鑫剑势一变,大开大合,既空门大开,又狂飙狠烈,招招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众人唬而心道“齐鑫这小子,果然不愧是岳州城里一等一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每次打架,总能打跑武功胜过他的人!也难怪他能拿到令箭。” 女子心中也是微动,自己运气挡剑,对方所受冲击非小,却能越打越精神,这份心气倒也难得。 不愿再作纠缠,瞅了个空档,凝神一掌,击在齐鑫胸口。 顿见齐鑫呼的一声飞了出去,跌入人群,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将其扶起,见其脸色大是不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不忍,回身骂道“齐兄打不过你,你也不必下此等重手。”“你若废了齐兄,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便有人拔拳跃跃欲试,却被齐鑫喘着粗气拉住。 吐出这口血后,齐鑫的脸色大有好转,抬头道“多谢姑娘疗我的内伤。” 原来齐鑫来之前靠不要命的打法夺到令箭,已然受伤非轻。方才搏命催动内力,女子与其过了多招,探得其内伤所在,瞅准他真气运转到那个位置,一掌替他打通堵塞的经脉。 若非这一掌,齐鑫伤上加伤,难免会留下后遣症。众人听了,倒是一呆。 女子毫不领情,也不瞧跌出场外的齐鑫,冷冷道“你就算没伤,也打不过我。”齐鑫苦笑道“确实如此,是齐鑫自不量力,纠缠了姑娘这么久。” 不免将英雄气丧尽,挣扎着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的人争相安慰不止。 女子也无废话,开口便道“下一场谁来?”却是背朝长青帮而立,想来暂时无意挑战长青帮。 冰轮3 众人顿时无声,等待良久,忍不住开口相催“谁啊谁啊?快点站出来,别让大伙干等了。莫不是见对手厉害,就此怂了?” 终于有人起身道“南海沙陀门掌门屠沙青向姑娘请教。”取出令箭交付验证。 众人见又来了个正主,无不精神大振,齐刷刷注视此人。 见其秃了一个好大脑门,服饰非僧非俗,身旁门人弟子不少,看来是个真掌门。 听得南海两字,有人打趣道“大师从南海来?那么远的路,莫不是从去年就开始启程了?看来大师想当武林盟主很久了。” 屠掌门笑道“在下久慕江南繁华,早想前来一游,又听说有此等盛事,便来一开眼界。”众人听他自称在下,果非佛门中人。 管慎行心中暗惊“这沙陀门行事一向不怎么光明正大,内功诡异,自成一格,在南海根基已深,无人能与之抗衡。又怎会突然动念,来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也不便当众相询,只好客气道“屠掌门远来辛苦,不过铁姑娘方才已打过一场,不知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果见铁翎毫不在乎道“不必。”管慎行巴不得她有此一说,忙问“二位想如何比试?” 屠掌门笑道“我想领教姑娘的剑法。” 管慎行闻言一怔,沙陀门内功虽有独到之处,却不闻有什么厉害的剑法,何况瞎子也看得出铁翎剑术精湛,屠沙青为何还往对方的枪口上撞? 屠掌门道“姑娘的剑术实令在下大开眼界,可惜始终未见姑娘拔剑,只好亲自上场弥补这个缺憾了。不过屠某不擅剑,只好借助它物。” 便有弟子捧上一个锦盒,外面覆着紫色的满花锦缎。 屠掌门小心打开,众人屏气凝神,要看他拿什么东西出来。 屠掌门长袖一扬,盒中突然升起一物,飘飘摇摇飞上半空。众人只觉满眼星光,如梦似幻,原来那物是一幅银光流动的薄纱,在空中展开,如天上银河飘至林间。 屠掌门笑道“今晚月朗星稀,此纱是用我南海特制的鲛丝织就,轻薄如雾,洒上银粉后,大伙请看,能否弥补星光不足之憾?” 众人目眩神迷,忍不住大声赞美,只是此物虽美,却与比试何干? 屠掌门正色道“此纱极轻极柔,又有极强的粘性,即便断开,只要彼此碰上,又会合成一处。在下会些内功和掌法的小技,愿与姑娘比试,看最终是姑娘斩碎此纱,还是在下补得周全。” 众人纷然叫好,此等比试,确是闻所未闻。 忽听一人叫道“你一道掌风过去,可以补好几道裂痕,这位姑娘却得一剑一剑劈开,如此比试,太不公平!” 众人一瞧,正是刚刚吐完血就端起酒杯的齐鑫,看来吐完瘀血后脑子灵清不少。 屠掌门笑道“兄台多虑了。此纱极轻,在空中浑不受力,若粗暴击之,必然扭作一团。屠某承诺,若最后补得不平整,仍算在下输。” 齐鑫一怔,无言以对。众人一心只想看这场奇特的比试,哪还管公不公平?一迭声叫好相催。 管慎行也不禁好奇问道“铁姑娘意下如何?”铁翎毫无惧色,点头道“好。” 二人来到场中,众人看那纱此时已扩展成直径二丈有余的一幅星幕,无风而颤,却不飞走,此等奇景,确是少见。 铁翎也不迟疑,剑出龙吟,只听嗤的一声,软软的星幕中,已裂开一道口子。 众人正要叫好,屠掌门单掌一翻,裂口便即收拢。铁翎紧跟着又在断口旁斜划几道,屠掌门掌风过处,裂口又迅速合上。 瞬间已交替十几回合,场中叫好声不断,少爷见这场比试铁翎没有危险,放心观看,谁知越看越着急,只见铁翎虽然剑风过处,必能撕开一道口子,但屠掌门总能及时补上。 铁翎心中也有些焦急,手腕一振,剑光倍增,瞬间已见二丈星幕从头到尾分成几片。 如此薄纱,本难受力,她一剑撕裂长度竟能长达两丈,委实内力惊人,场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少爷喜道“赢了赢了!”伸手去拉公子,却不闻其声,转头一看,公子注目场内,微微皱眉。 回头再看,少爷大吃一惊,只见屠掌门站在星幕中央,左一掌右一掌,本已不相属的断片,竟又一一补了回来。 有人失声而叫“这断口都裂成两丈了,怎可能一掌就补得平整?啊,我知道了,这纱会自动对齐断线! 众人正要附和,沙陀门弟子已叫道“胡说八道,难道这纱是活的不成?”“我师傅一掌对一剑,再公平没有了!” 质疑的人不觉泄气,虽说一掌补平纱面甚是奇怪,但一掌对一剑,确也公平。 铁翎忽然纵身来到星幕边缘,挥剑处,数道裂痕直奔中心而去。屠掌门如临大敌,双掌全力朝裂痕招呼。 铁翎在场边如风般游走,所到之处,星幕裂如蛛纹。 屠掌门始终站在场中,一个劲朝星幕边缘击掌。他内力虽有所不及,一掌过去,裂痕只能补上一小半,可奇就奇在,剩下的一半总能自动慢慢合上。 众人越看越诧异,铁翎的内力显然胜过屠掌门许多,但单看星幕的结果,又好似屠掌门立于不败之地。 齐鑫早已忍不住与沙陀门门下对骂起来“这是比武呢还是比织布?铁姑娘一剑能撕开两丈,你家老儿一掌还补不了半寸!好不要脸,赶紧认输,滚回南海去。” “你聋了吗?这比试是铁翎自己应下的,只以纱的结果来定输赢,难道江南武林的作风就是说话不算数?” “放屁!我们江南武林比试,向来是明刀明枪,从不会搞这种歪门邪道。” “我们也是堂堂正正划下道来比试的,说我们使诈,拿出证据来!” 便有几个江南人加入战团助威齐鑫,空中撕得热闹,地下也撕成一片。 齐鑫只顾骂沙陀门使诈,但究竟如何使诈,却也说不出。 一怒之下,喊道“铁姑娘,别管那鬼东西了,直接管冲过去跟沙老妖打,把他打趴下!”众人边笑边附和。 突然白影一闪,铁翎已跃出场外。 众人吃了一惊“难道她竟认输了?这屠沙青果然阴险,定下这等古怪的比试,倒让他占了便宜~” 少爷颤声道“铁姑娘你歇歇吧,这比试不打紧的。”却见白色身影充耳未闻,抬头凝视良久,右手剑锋慢慢扬起。 众人心中希望又生“难道她还要再比?可这里离屠掌门也太远了吧!”一时困惑不解。 公子此刻眼中突然一亮,几乎就在同时,铁翎飞身而起,剑随身走,朝场中的屠掌门怒卷而来。 场中骇叫声四起,众人心中闪过一念“难道她盛怒之下,竟要将屠掌门立毙当场?” 却见疾风擦着屠掌门身边而过,铁翎连人带剑到了场地另一侧,仍是远远离了屠掌门。 屠掌门绝望大叫,双掌不断上击,再也顾不得一掌对一剑之约。 铁翎不知什么时候已闪到斜侧,又是一道白影,穿场而过,全程距离竟长达七丈。 接下去如法炮制,满场剑光闪动,风卷残云般将星幕划得支离破碎。 屠掌门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衣袖鼓得灌满了风,虽尽全力发掌拯救,已无法挽回颓势。 只见整块星幕由大而小,裂成片片碎块,加上被剑风所激,不断飘出场外,树头、石角,到处星光点点,犹如无数星光落入人间。 众人瞠目舌结t,正如狂风扫荡后的宁静。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屠掌门,你也是用心良苦,这鲛纱无色,长七丈有余,你只在中心两丈洒上银粉。铁姑娘以为已将纱劈成两半,其实只是劈开了中间的一小段,你掌风上击,鲛纱便会自动合上断口。” 犹如炸雷炸响,骂声四起,齐鑫声音最大“好无耻!” 冰轮4 屠沙青面如死灰,咬牙不语,门下倒有几个人强嘴道“我师傅又没说这纱究竟多长多广,算不得骗人。”被众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总算识时务地止了。 管慎行暗自心惊“果然好计。”不由问“鲛纱无色,姑娘如何识破?” 铁翎见问,只好道“我也是在边缘处劈纱时,觉得剑锋所及,似仍有外物。” 公子双目闪闪发光,唇边绽笑道“姑娘虽心思单纯,可剑术精湛。鲛丝轻如烟雾,姑娘仍能体会到手上份量的毫厘之差。” 断口合得古怪,公子思索良久,方才悟出,铁翎却是经由手上试出。 齐鑫闻言大惊,鲛纱轻不受物,铁翎断之如断纸,足见内力精纯,可她发力之际还能觉察到如此细微的差别,更是匪夷所思,当下心中一迭声问“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厉害!” 倒有人替他问了出来“敢问铁姑娘师承何处,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原来管副帮主也忍不住出言询问。 铁翎摇头道“我没有师傅,这剑法也没名字,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至于方才那一招,我叫它木落千山瘦。” 场上除了公子,人人都道她不愿透露师门来历,此事在江湖上也属寻常。 齐鑫喃喃道“木落千山瘦,好名字,好剑法~”心想这名字与披离剑倒有几分相象,威力却不知胜过几许,一时心中又是艳羡又是失落。 管慎行点头道“姑娘剑术精湛,确是技高一筹,第二场比试是姑娘胜了。”场中齐声叫好。 屠掌门阴沉着脸,转身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自有满山的嘘声送他离场。 管副帮主道“姑娘连胜两场,先在一旁歇歇吧。”“不必,接着比便是。” 少爷一急,叫道“铁姑娘,你坐下喝杯茶吧,打了这么久,就是不累,渴也渴死了。”铁翎充耳未闻,立于场中不动。 众人见她刚刚施展出一套如此凌厉的剑法,丝毫未见气喘,更没退场的打算,无不咋舌。 管慎行无奈,叫道“还有哪位朋友持箭前来的?请现身相见。”连叫数声,无人响应。有人脑子转得快,道“管副帮主,铁姑娘武功如此厉害,来人恐不愿与之对战。” 管慎行心想不错,又叫道“有哪位朋友持令箭前来的?长青帮愿意应战。” 胜者虽最后还得与铁翎较量,可能在武林大会上打赢一场,于自己的名声也是大有好处。 谁知叫了两遍,仍无人出来。 众人不禁发笑“完了完了,持箭者知献丑不如藏拙,索性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了,这下可咋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无人应战,当然是铁翎不战而胜了。”“你忘了长青帮还有四箭在手?接下来得看长青帮的了!” 管慎行也知其势难免,道“铁姑娘,你连胜两场,加上自己所持的,已得三箭。九箭中尚有两箭未现身,但令箭已湮没两百年,未必就能凑得齐。姑娘且稍事休息,容我等退场,商议出战人选。” 不管铁翎是否同意,管副帮主、石帮主、刘庄主等人纷纷起身,到后面去了。 临行前,管副帮主望了薛冰玉一眼,见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知其无意出战,心中叹气,只好另做它想。 铁翎无法,站了一会,只好往树下寻个人少的地方坐了。 少爷正要飞奔而去,被身边的侍卫死死拉住“对方马上就要跟长青帮作最后决战了!又是女子,你身为长青帮少爷,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做出什么有损本帮颜面的事来!待武林大会结束,少爷你爱做什么都成!” 许翠素识大体,一边让侍卫拉住少爷,一边亲手端了一盘香茶鲜果,走到铁翎面前道“姑娘的武功真让奴婢大开眼界。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姑娘先润润嗓子,长青帮能迎来象姑娘这样的贵客,真是荣幸之至。” 铁翎见其人举止,倒有些纳罕,不由伸手接过茶盘,见茶汤金黄明亮,茶叶形如玉笋银刀,喝了一口,确是甜美甘香,分外不同。 这君山银针是长青帮专为贵客所备,寻常人喝的又是另一样,不过江湖粗豪之人嘛,多只在乎席间有无好酒,不大理会茶水好坏。 许翠见铁翎喝下自己送的茶,心中欢喜,不敢多作打扰,转身即回。 场中众人闲着也是闲着,不断打量铁翎不止,见她容貌绝世,穿着却极为朴素,衣裳满布风霜,想是长年野外练功所致。 管副帮主等人一去去得甚久。 铁翎百无聊赖,喝完茶后,又把一整串葡萄吃光了。她在荒岛练剑十年,饮食皆采于野外,少有这样的好果子吃,倒让场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许翠瞧得发呆,还是被身边侍女提醒,才又忙添了茶和水果上来。 终于一行人从后面走出。管副帮主神色肃穆,道“铁姑娘已比过两场,长青帮不愿再倚多为胜,管某愿以三枚令箭,做第三场的彩头。” 众人正嫌长青帮退下去商议了这么久,大失男儿豪气,不想一出来说的却是此话,顿时满场喝彩“好!长青帮果然是好样的,大手笔!”“这才是大派的作风,屠沙青呢?让他滚回来看看,羞也羞死他了。” 众人赞了一通,叫道“管副帮主,你派何人出战?” 略有些见识的都心生好奇“长青帮哪有人能抗衡此女?薛公子又未往后面去,难道竟是管副帮主亲自上阵?” 却见一人迈步而出“老夫不才,愿领教姑娘高招。” 此人竟是金沙帮帮主石泰。 全场大奇,纷纷叫道“石帮主,竟是你要出战第三场?” 石泰点头道“不错,我那老弟今夜若在场,见姑娘如此身手,必定欢喜非常,要与姑娘切磋一番。只可惜他身染沉疴,未能前来,我忝为他的义兄,愿代他出战。” 众人醒悟过来,都不由得深赞石帮主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管副帮主回身向石泰深施一礼,道“是管某无能,要劳动石帮主出马。”石泰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是石某自己的决定。” 沉吟片刻,忽道“铁姑娘,我听闻你夺箭之时并无杀伤人命,方才两战,胜得也是磊落。若论武功,当今武林恐难有你敌手,只是~今日比试,事关盟主之位,姑娘年纪尚轻,资历也稍嫌不足,老夫思来想去,觉得这百花令还是留在长青帮最为稳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众人不禁屏息看向铁翎,却见铁翎面上露出诧异之色“把百花令留在长青帮?你们能护得了多久?” 众人方才见她在树下两眼放光大啖水果,神态天真可爱,不觉已对其心生好感,此刻听她如此说话,心中不由叹气“终究还是逐利之人~” 石泰听得此言,便知没有退路,道“那石某只有不自量力了。姑娘剑术高超,石某自知不故,想与姑娘比试轻功,姑娘意下如何?”铁翎点头道“可以。” 众人又是一阵诧异“铁翎第二场比试时在七丈方圆内来回疾驰如电,除了剑法卓绝外,轻功也是骇人听闻,怎么石帮主反倒还要与她比轻功?” 欲知比试结果如何,请看下回平生心事杜鹃行 第五回 平生心事杜鹃行1 管副帮主道“如今君山脚下正停着各门各派的船只,我们商议过,不如就请两位施展轻功,踏船顶而行,绕君山一周,途中可用各种方法阻止对方。长青帮在终点芦花丛中扎有青色布条,谁先折得,谁便胜出。” 铁翎听这规则好生简单,道“好。” 管副帮主又道“姑娘听仔细了,这一场是比试轻功,谁若中途落水,也是输。”铁翎心中好笑“我岂会落水?”点头道“知道。” 管副帮主道“如此就请姑娘与石帮主一起下山,至于诸位是下山还是留在山上观看,悉听尊便。” 帮众带二人去山下起点处。众人度这二人施展起轻功来,自己在岸边如何跟得上?自要留在山上看更便宜,于是纷纷散开,自择视野开阔处观战。 众人边等边聊“怪事,石帮主怎么要与她比轻功?男子轻功多不如女子。” “咱们想到的事,管副帮主他们会想不到?女子虽身量轻盈,体力却不如男子,铁翎在鲛纱阵中困了好一阵子,内力有所消耗,不及石帮主以逸待劳。这第三场若是快速比试倒也罢了,偏选定耗时最长,又最讲究一气呵成的轻功比试,越到后来,先比过两场的劣势越会显现,高手较艺,相差只在毫厘,我看最后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呢。”“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我说这铁翎未免不智了,今晚一战,她已然成名,何必非拿到百花令不可?就是拿到,也不过当那一个人的盟主。长青帮虽无高手,帮众却有几万,何不借此良机与其结好?获利更大。” “我倒不这么认为,长青帮再有实力,终究只在江南称雄,那屠沙青难道是江南人?便得罪长青帮又怎样?长远来看,还是君山夺魁这个名号更加响亮。” “兄台说得在理。只是方才我听长青帮愿以三箭来决这一场,心中佩服,是以向着他们些。” “呵呵,这个么~~容我以小人之心度之,长青帮倒也想一箭一箭的来比,可它找得出人选吗?” 听者无不失笑,赶紧掩口。 薛公子心中也不由好笑“这管副帮主果然是想法多多,只是他不知铁翎的武功来历,她以气御剑,内力别成一格,这场比试,她是不会输的。长青帮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不便说破,自去一处能看得到终点的山坡,此处人最多,少爷恨不得分身多处观看全程,最后还是跟在公子身边。 忽听山那边叫声响起,比试开始了。 山上不少人随着山下影影绰绰的两道身影奔跑起来,好在山上半径远比山下短,倒也跟得上。一时呐喊助威声不断,铁翎获得的支持竟也不输于石泰,自是今晚来的各派年轻子弟不少。 众人见山下白影一马当前,稳稳当当冲在灰影前头,踏船如同平地,灰影不慌不忙跟在白影身后。 二人映着波光月影,凌空而渡。观者无不叹服,恨不得与其同行,如此良月,能进行这样一场比试,也算不枉此生了。 众人只管激动呐喊,不知过了多久,白影始终领先,眼见将要接近终点处,前方船舶已被长青帮清空,留下大片水域,终点就是芦花丛。此时正是芦花盛开的时节,白色花浪中,一根青丝带迎风飘扬。 铁翎远远瞧见,心中喜悦,脚下一加劲,身子便如离弦之箭,瞬间就将自己和石泰的距离拉开数丈。 原来她一路听石泰呼吸,知其内力甚是不弱,有了第二场的经验,也怕此人中途耍什么诡计,是以实力有所保留。 此时见芦花丛就在前头,心中再无顾忌,点脚之间,已来到最后一艘船的前沿。 面前水域虽阔,凭自己的轻功也可一跃而过,当下深吸一口气,双足全力一蹬,身子向前纵起,直奔芦花丛而去。 管慎行只觉头皮一炸,公子心中扑通一声大跳,但与随后的满山惊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山上目力强劲者见就在方才,山下石泰身形突然暴涨,十多道金光从双手激射而出,只奔白色背影而去。 白影募的平空拔起,如一只白色大鸟飘然上浮,双足在射来的金丸上急点,借力前纵,在夜空中滑过芦花丛,青丝带瞬间不见,白影随即跃到岸边。 更多的人则只是看到白影无端端拔起,施展无上轻功,拔得头筹,还以为铁翎存心卖弄,顿时叫好声山响,盖过了惊叫声。 在等待铁翎上山的过程中,众人听身旁高手讲解,方知石泰突袭暗算,一时满场抗议不满声噪如雀鹊,何一江卫金英等人尴尬万分,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铁翎上山走得并不快,过了好一会,方见她与石泰一前一后而来,脸上皆无喜色。 到了此时,管副帮主方觉自己窘得说不出话来,果然众目睽睽之下,这坏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良久,方开口道“铁姑娘,一切都是老朽的主意,是我逼石帮主这么做的。” 石泰正要说话,管副帮主抢道“是管某无能,无力胜过姑娘,才想出这么个下作的主意。” 一旁的刘庄主也道“石帮主确实犹豫良久,我等皆有份劝说。姑娘要怪,就怪我们,千万不要怪石帮主,石帮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青帮。” 众人听如此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难怪这帮人在后面商议了这么久~ 便有人出来当和事佬“算了算了,铁姑娘既已取胜,不如将此事撇过。管副帮主也是为武林着想,何况事前已言明,可以用暗器阻截对方~” 话虽如此,毕竟有些底气不足。 管慎行确实说过暗器可用,也确实说过落水即输,清空水域,就是要让铁翎遭袭时无立足之地。 桩桩件件,均已言明,但即便如此,这种行径也不符合君子之道,倒更象是“真小人”的作风。 果见铁翎神情犹豫,开口道“其实终点前~”石泰突然抢声道“姑娘轻功确实胜过石某良多,这场比试是石某输了。” 话音铿锵掷地,不愧是输得起、敢承担的好汉。铁翎闻言望去,二人对视之下,铁翎终于不吭声了。 众人见她不再追究,无不暗中替石泰和长青帮吁了口长气。 管慎行见机,忙道“不错,第三场比试,胜者仍是铁姑娘!” 又问场内,见再无持箭人出现,管慎行叫人拿上一个盖着红布的青木托盘,道“管某现在就将百花令交给姑娘。” 全场沸腾,铁翎奇道“你们不是还有一箭吗?” “长青帮拥有的只有三箭,其中两箭一度失去,幸得一位朋友相助寻回,他还加赠了一箭。只是这位朋友的武功胜我等十倍,长青帮说什么也不敢僭越,代他出战。” “他人呢?”“没来。”“那他住在哪里?我找他去。”管慎行笑道“江湖上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向来只有他找别人的,没人能找得到他。” 见铁翎发怔,管慎行劝道“九箭之中,姑娘已得六箭,今晚再无人前来挑战姑娘,长青帮就依约将百花令交到姑娘手中。” 说罢掀开红布,众人抻长脖子,见盘中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九曲花状铁牌,材质看上去与令箭相同,但负载的份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铁翎无法,只好伸手取过令牌。 管慎行心中苦涩,忽听铁翎问“令箭呢?” 平生2 管副帮主怔道“令箭?什么令箭?”一时还以为她要取回自己拿来的令箭。 “我既胜了,六枚令箭不应该都是我的吗?”管副帮主讶道“姑娘要令箭何用?令箭只是用来参加比试的凭证。” 却见铁翎一本正经道“我不拿走令箭,你们日后若再失去,不是又有很多人拿着它来找我比武了吗?” 全场尽是吃吃拼命忍笑之声,也不知这铁翎是真天真,还是故意揶揄。 管慎行大为尴尬,也无法发作,只好道“姑娘想得周到,既如此,六枚令箭也一并交于姑娘便是。” 铁翎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地一一收入囊中。 管慎行苦笑道“姑娘技压群雄,真乃可喜可贺。此次三山五岳的人来了不少,又逢中秋佳节,长青帮接下去会设宴招待各方宾朋,姑娘也来长青帮坐坐吧,好和大伙认识认识。” 他长袖善舞,见百花令易主已成定局,只好退而求其次,欲交好铁翎。 谁料铁翎丝毫不为所动“不必了,我不喜欢见人。” 转身欲走,管副帮主忙道“姑娘既有盟主之名,何妨多见些人?”一时将自己说过的“一个人的盟主”之语抛到九霄云外。 铁翎摇头道“武林盟主?我才没兴趣。” 一直在旁沉默的石泰忽道“石某今夜有幸与姑娘比试,实属平生之幸,日后有缘,望再向姑娘请教。” 铁翎倒止了脚步,朝石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少爷急道“铁姑娘,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说过要在洞庭等你的,我师傅也在这里啊。” 铁翎本以寻常步速离开,一听少爷声音响起,立刻加快脚步,瞬间走得人影不见。只有淡淡月晕,罩在她消失的路上。 众人面面相觑,呆了一会,管副帮主只好宣布散会。 见石泰疲惫,赶紧叫人送了下山,坐船先回城休息,自已则留下来送客。 管慎行再三致谢到会的佳宾,请他们在岳州多留几日,好让长青帮一尽地主之谊。大家见再无事可看,客气几句,各自散了下山。 路上众人自是余兴未尽“杜大侠既已把令箭送出,摆明了无意争夺盟主,管副帮主干嘛还扣着令箭不放?” “啧啧啧,管副帮主怎会说杜大侠弃权?只说他未来!未来么,可以有很多理由啊,倘若有一日,管慎行说中秋之日,杜大侠为救某某人耽误了行程,现在要再跟铁翎争夺盟主之位,谁能反对?”“哎呀,管慎行真是只老狐狸。” “可管慎行在赛前不是说胜者只是一个人的盟主吗?既如此,又何必处心积虑地逼石泰取胜呢?” “切,那只是以防万一之语!长青帮护不住百花令,他这执行帮主的面子往哪搁?你没看他最后还想巴结铁翎吗?巴结得上,铁翎就不是一个人的盟主,巴结不上,那才是!若论起心思来,成帮主都不及他呢。”“唉,真是心思比洞庭湖水都深。” 这边也说得热闹“铁翎说不喜欢见人?那她来争盟主干嘛?”“谁说当武林盟主就一定喜欢人多的?高手寂寞,人家就爱当这一个人的盟主。” “呵呵呵,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盟主之位而来,而是冲着百花令来的呢。” “什么?包前辈,您话中有话啊,这百花令和武林盟主不是一回事吗?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秘密不成?” “没有没有!我这样的人,哪能知道什么秘密?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您都露了口风了!”“快说快说,哎呀急死人了。” 人声渐渐远去,终至不闻。 少爷见铁翎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就走了,失落之极,见人群散去,没奈何回身寻师傅,竟发现师傅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当下直直气了个倒仰。 众人下山,各寻船只离开,一时水面好不热闹。 一条小船,慢慢悠悠从角落里摇开,七拐八拐,只往暗处里行,显是对此地水道极为熟悉。摇出极远,方停了下来。 船夫放下橹,笑道“中秋佳月尚有余辉可赏,尊驾为何一路紧随在下?难不成还想跟我回家?” 背后有人笑道“洞庭秋月我已赏过,兄台的容貌,薛某更是好奇。” 船夫闻言笑而回头。杨尺瞪大眼睛,见此人未摘下斗笠,暂时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身量举止也无不凡之处,为何公子对他如此感兴趣,一路追随到此? 那人透过斗笠缝隙看了公子半响,点头叹道“果然人品清绝,我运气大大的不好,碰到凝天谷的传人在山上。” 公子见他自认倒霉,失笑道“尊驾见义勇为,暗助铁姑娘取胜,薛某心生敬仰,才会尾随而来,若尊驾不喜,薛某告退便是。”挥手叫杨尺掉头。 那人却也不想公子就此离开,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薛公子的大名在下听闻已久,今日也是你我的缘份。” 公子欢喜之余,对一事尚有不明,道“兄台为何会在山下观战?莫非一早就猜到管副帮主之计?” 对方笑道“公子心清如水,不比在下久在江湖,见的恶人多,也沾了些腹黑的脾性。管慎行听明白第二场的玄机后,脸上大有倾慕屠沙青之色,我料定他有仿效前贤之心。他好不容易主事长青帮,就是把脸打肿了,也不会轻易将百花令拱手让人。” 公子忍笑道“兄台智勇双全,料事于先,薛某真是自愧不如。” 原来石泰的暗器功夫确实了得,加上他跟在铁翎后面跑了好长一阵子,对她的吐纳气息心中已然有数。他瞅准时机,射出的金丸对准铁翎上身大穴,铁翎已是避无可避,要么自降入水,要么硬生生挨上几弹,结果还是入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在一旁的船夫看得真切,全力朝铁翎足底掷出两枚石子,铁翎得此助力,方能躲过金丸。山人众人隔得远,少数人纵然看到石泰射出金丸,立刻又被铁翎的轻功所震惊,便不知个中另有乾坤。 “公子客气了,江湖上很久没有召开武林大会了,在下也是一时技痒,方才出手。”公子笑道“兄台武功卓绝,若参加比试,定能技惊四座。” 那人摇头道“与女子比试,我可没兴趣。要比,也当与公子这样的人比。” 公子讶道“我?”突觉一股大力急速朝自己袭来,力道之猛,生平未见。 杨尺怒喝道“好个奸贼!原来你是故意引我们来的,要害公子!”嘶声怒喝,只恨自己武功低微,转来转去也插不进。 转眼间,二人已风驰电掣过了数招,杨尺见船夫突然之间就象变了个人似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似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场外的自己险些疯了。 瞧自家公子也是惊讶万分,脸色数变,最后竟莫名其妙大笑起来“好好好,兄台既有意,薛某自当全力奉陪。” 杨尺心中惊骇“我从未听公子如此大笑过,敢是气急了么?”再看却又不象。 只见二人斗到紧要处,船夫的拳脚围得公子密不通风,公子困在中心,双掌缠绵如水,尽展以柔克刚之能。 平生3 二人看似恶斗,仍有闲睱说话。公子道“兄台,你这招叫什么名字?”那人笑道“曾取名青山画难成。”公子赞道“好一招青山画难成!就请接我这招水迸青山破!” 化掌为勾,凌空一抓,湖中一条水龙瞬间朝船夫激射过去。船夫大喝一声,伸掌挡之,水到掌前,被内力所阻,化成圆镜,水光流转,大珠小珠滚个不停。 二人全力催劲,水镜越来越大,终于呯的一声,化成一片巨型水幕。二人齐齐退后,经此番内力比试,双方都知彼此武功在伯仲之间,无谓再战。 船夫的斗笠虽遮住大半张脸,也看得出他喜悦非常,赞道“好一招水迸青山破!杜某生平打架,少有打得这么痛快的。” 公子笑道“名不符实,名不符实!杜兄,你这招又叫什么?”那人偏头想了一想,道“就叫老鱼吹浪花吧。” 公子忍不住大笑起来,杨尺虽已知来人并无敌意,心中犹狂跳不已,以公子的身手,竟没讨到什么便宜,自己怎么笑得出来? 船夫笑道“今晚是杜某打搅公子了,改日定要好好款待公子,以补今日之过。杜某身无所长,一些酿酒烧菜的功夫倒还不错。” 公子笑道“杜兄说哪里话来?小弟随意游历来到江南,若非杜兄肯现身指教,小弟岂非要留下终生之憾?杜兄今晚邀斗之情,小弟感怀倍至。” 船夫笑道“好好好,你我可谓一见如故,洞庭风光秀丽,公子不妨多住些时日,也好容你我二人再叙。” 此时东方渐露鱼肚白,二人依依话别。 来人驾船离去,远远传来悠扬的渔歌声“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祥,清溪倒照映山红。” 公子点头叹道“原来是他。”回身叫杨尺调转船头返程。 杨尺一路寻思今晚奇事,公子武功虽高,一向不喜与人动手,为何今晚打完架后,还要感谢那人前来邀架?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杜~杜~” 心中突然一凛“都已是中秋了,他为何还唱映山红、看春风?难道他~他就是那拿到三枚令箭,却主动放弃争夺盟主之位的杜鹃花?” 这一趟行程驶出去甚远,回程时杨尺又不识途,拐了好些冤枉路,好在清晨风光怡人,主仆二人也不着急。 终于回到城中,刚寻了个铺子要吃早点,见大路上忽剌剌冲过来几个人,大声嚷道“不得了啦!薛公子,出大事了!” 大力推开杨尺阻挡,凑到公子跟前说了一句话,纵然公子定力再不凡,也不禁变了脸色。 “石泰石帮主被人杀死了。” 此时码头早已乱作一团,长青帮下令所有在班和不在班的人尽数到岗,誓要撒下天罗地网,将凶手绳之于法。 原来昨夜散场后,长青帮重要头目忙着送客,安排石帮主先行坐船回城。 路上,石帮主独自在舱内休息。靠岸后,三番两次叫门都没人应,一开始以为是睡太沉,不敢打搅,欲待天明后再作打算。 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爬到船侧,扒着窗户看了一眼,立刻惨叫一声落水。合船惊起,撞门进去,为时已晚,可怜石帮主被人一剑断喉,死在床上,鲜血染红整座床榻。 顿时炸了起来。管副帮主等人几乎是最后离开君山的,此时堪堪靠岸,闻前方哭声震天,闻闻噩耗,管慎行吓得脑血上冲,一跤跌倒,险些与成帮主一样中风。 幸亏随行中还有一两个冷静的,一边验尸,一边查问帮众,问明彼此都在一处,无人可以单独作案,凶手必是外来。 见断口平滑,乃一流高手所为,又问金沙帮帮众,石帮主可有仇人?众人哭说“绝对没有!想死了也想不出来!” “凶手杀人后逃不远,定然还在洞庭!”管慎行惊慌之下,也只有下令所有帮众倾巢而出,看到行踪可疑的高手一律拦下问话。 一时人人都在找人,又不知要找谁,总之所有武功高强的人都有可疑,但人人心中似乎又有一个答案“看见她,先围起来再说。” 公子到达现场时,闻讯赶来的人已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进船舱,见到石泰的惨状,心中难过。 检视良久,无奈道“若是拳脚掌力,还能看出些门道,但世上唯用剑者最多,此人又是在石帮主睡梦中下手,并无招式,只能从断口推测凶手内力精深,且下手时异常冷静,绝无迟疑。” 众人原还抱有一丝期待,此时自是失望之极。 忽闻外间吵闹声甚响,公子听了两句,不免皱眉。 原来他到来之前,众人都在争相辩白,道案发之时,自已正与某某某一起,边赏月边叙旧,彼此都可做证。 算下来,倒是那新任武林盟主最可疑,她正好在石帮主之前走了,又独自一人,谁知她是不是预先偷潜上船,杀人后离开。 金沙帮帮众刚从悲痛中缓过气来,一听此话,大觉有理,跳起来便问铁翎在哪里? 众人只好劝道“长青帮已经去找了,若真是她干的,大伙定会替石老帮主讨回公道。你们也别着急,你们又不认得路,怎么找?长青帮这么多人,总会找到的。” 金沙帮众人哪里肯依,个个如疯似狂,都要冲出去找铁翎决一死战。 到了此刻,公子不得不开口“事情并非如各位所想,照薛某看,凶手应该另有其人。” 众人忙问“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公子心中已有人选?”“薛某暂时还没头绪,但~铁翎杀石帮主,绝对与常理不合。” 众人大失所望,道“当然不合常理了,此等小隙,竟要搞到杀人报复,着实令人发指。” 公子无奈道“其实~此事~薛某是觉得,铁姑娘完全没有杀石帮主的理由。”众人又是叹息声一片“在公子看来是没有,在我等看来也没有,偏偏那个人就觉得有。” 一人忽道“公子如此说,莫非知道一些内情?”公子看说话之人,正是前番成功护箭的卫金英卫舵主,在山顶时管副帮主已向自己引见过,便道“不错。” 卫金英心头一喜,他见公子神色似有隐情,一问之下果有所得,忙道“公子可否明言?”公子犹豫道“事涉他人,恕薛某暂时不能透露。” 卫金英嗯了一声,也非十分意外,倘能说明,公子早就说了。 卫金英凝神思索,众人也静了下来,想来凝天谷的传人不致于乱说话,可他不肯明言,又将奈何? 卫金英想了一想,道“敢问公子,你所说的内情,是否可以完全排除铁翎做案的可能?”言下之意,自是说他相信公子的为人,只要公子点头,就算不说出具体原因,他也接受。 公子不由暗赞此人果然有些不同,想了一想,还是无奈道“薛某不敢说完全排除~~”不等众人反对声起,扬声道“可我确实知道一些内情,铁姑娘做案的可能性极低~低到不足以让大家对她另眼看待。”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公子也知自己这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只好住嘴。看来此事唯有让铁翎亲自来对质了,可她早早离开君山,估计一路也无同行者,谁能为她作证? 望着湖上远山,公子心中掠过一丝阴影。 原以为君山大会后,江湖上这场夺令风波就这么不染鲜血地结束了,谁料仅过几个时辰,就发生如此血案,凶手究竟是谁?他是石泰的仇人?还是别有图谋? 众人望着朝霞丽日下公子眉目如画,一时也不敢多言。 平生4 湖上青峰间,杜鹃花也在飞速寻找铁翎的踪迹,与公子别后,他对水路了如指掌,很快就靠了岸,也马上听说了发生的事。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一个人,于是他也开始找了。 他缉凶经验丰富,立刻想到长青帮寻人,定是沿着凶手上船杀人后逃去的路径,在这个范围内,长青帮已有上千人在找,而且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无需自己再掺和。 随着眼前一座座山峰掠过,杜鹃花也不禁焦急起来。终于听到前面似有异响,忙从怀中取出黑布蒙在脸上,几个急纵,眼前一幕已让自己的心沉到谷底。 林间空地上,铁翎正与一伙人对战,对手竟是她昨晚刚赢的屠沙青及门下弟子二十余人。 与石泰一样,屠沙青在比试时也曾施展过不光彩的手段。 瞬间一丝怀疑袭上心头“难道我看错她了?她就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再看几眼,心中讶然“他们在干什么?” 铁翎一人在场中舞剑,其它人都远远离了她,但若说是舞剑,又未免狼狈了些,事实上她挥剑的剧烈程度远远胜过在君山大会上,甚至有些气力不济。 总算杜鹃花看过昨晚的比试,很快回过神来“屠沙青等人正在故技重施,这次网没撒银粉,所以我看不见。不对,使劲看的话,还是能看到极浅的灰色,莫非白天的视线比晚上好?这网与昨晚的不同,四周下垂,倒象个灯笼,把她罩在其中。她每劈一剑,沙陀门所有人就往那个地方封网,可她为什么不破网而出?这鲛纱又没什么阻力,难道他们还在比劈网封网?不对不对,她的神情不对。” 还没等他再想下去,铁翎忽然厉声长啸,状若疯虎,连人带剑撕开一个口子冲了出来。 屠沙青一个照面,就被她劈成两半,众人惨叫声狂起,四处奔逃,铁翎毫不留情,一剑一个,几个起落,已杀死数人。 杜鹃花大骇之下,惊叫道“不可以!”冲上前去阻止。铁翎眼中只有逃去之人,一个劲紧追不止,杜鹃花好不容易追上她,打成一团。 忽闻四周惨呼连连“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杜鹃花眼角瞅到几人连滚带爬,好象在躲避什么东西,有人大叫“往树林里跑,绕树跑!绕树跑!” 总算杜鹃花一生见过的诡异案子着实不少,此刻心头突然大亮“啊,这网有毒!” 原来铁翎破网而出后,整个灯笼状的鲛纱便被她的狂烈剑风撒成碎片,到处纷扬。那些人既要躲她的剑锋,更要躲那些轻如蛛丝的纱片,只吓得连滚带爬,魂飞魄散。 杜鹃花一想通此处关节,立刻撇了铁翎,双掌翻飞,满场追着纱片跑,总算那些纱片大概沾上毒液的关系,呈现出淡淡的灰色,依稀还能瞧得见,杜鹃花用掌力将其聚拢成小团,一一打入树干中。 眼角瞟见铁翎又有追人之势,怒喝道“别再杀人了!”铁翎被他一喝,怔了一怔,终于停了下来。 杜鹃花忙了半响,方将空中飞扬的纱片大致清除干净,回头见草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多人,其余的人则已逃得踪影不见,再三忍气道“怎么回事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忽听一声怒喝,铁翎剑挟风雷,朝自己刺来,大惊之下,几乎避不过。 紧跟着又是一剑,杜鹃花使尽全身力气,方震开此剑,再不愿与她作此无谓争斗,跳出战圈,大喊一声“是我!我是在终点前向你掷石子的人!” 铁翎闻言一震,停剑收手,看着杜鹃花,神色微有所动。 杜鹃花也知自己大白天的脸上蒙布,实难取信于人,只好伸手取下,好言劝道“铁姑娘,是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昨晚是我向你扔了两颗石子,你记得吗?现在恶人已经走了,到底发生何事?能不能告诉我?” 铁翎看着杜鹃花,阳光下这张脸十分赤诚,好象对着多年好友说话一般,良久,总算和缓了些脸色。 “铁姑娘,你怎么会遇见屠掌门的?是你找的他们?”见铁翎摇头,又问“那是他们找的你?” 却见铁翎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杜鹃花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扶住。 一搭脉,吃了一惊“为何她真气如此溃乱?对了,她几个时辰前刚与石泰跑了一圈,内力损耗不少,方才拼尽全力冲出网来,此时已然力竭。”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救人,杜鹃花扶了铁翎正要离开,忽觉一旁的树木有些异样,树干上似有团团灰雾散开,一看,正是自己打入纱片之处。 心中一动,捡起树枝捅了一捅,所触之处竟甚是酥软。 心中大骇“这毒好生厉害,难道屠沙青的心胸竟如此狭隘,输了一场比试,就要下这样的狠手?可叹树木何辜,竟做了这帮人的替死鬼。” 不敢再有耽搁,幸好越过山坡,前面就有一山洞甚是隐蔽,可做疗伤之所,当下抱起铁翎,快步离开。 山洞位于临江的悬崖之下,洞口甚小,从崖顶上往下瞧绝难发觉。杜鹃花凝神运气,慢慢替昏迷中的铁翎打通经脉,见其面色大有好转,出去寻了些吃食,在洞外点火升灶起来。 忙碌半天,听洞中有响动,进来一看,铁翎正睁着双眼迷惑地看着洞顶。 “姑娘醒了?”铁翎吃了一惊,愕然朝他看来,也不待她开口询问,杜鹃花道“是我带姑娘来此疗伤的,姑娘运运气,看经脉是否还有阻塞。” 铁翎惊道“什么?”本能试了一试,发觉内息果然已畅,这才回忆起自己昏迷前正与屠沙青等人苦斗,是此人突然出现,还与自己过了几招,功力之强,生平仅见。 失声道“你是什么人?”杜鹃花笑道“江湖上多的是不愿透露自己姓名之人,姑娘只要知道在下绝无恶意便可。” 铁翎心中惊疑不定,想起一事,问“昨晚是你助我取胜?”“姑娘好记性。”铁翎奇道“为什么?” “姑娘就当我看管慎行不顺眼吧。”耸了耸鼻子,叫道“好了。”出洞拿进一只烤兔来。 铁翎一直瞧着他,此时突然叫道“你,你是船尾那个船工!”她瞧着杜鹃花,总觉得对方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闻到烤兔的香气,心中顿时一亮。 平生5 杜鹃花不由失笑道“姑娘还真是后知后觉,在下当日与姑娘同舟,可是吓到大气都不敢喘,为防姑娘发现,还不惜装作哑巴,姑娘却一路心宽,瞧也不瞧在下一眼,姑娘这个样子行走江湖,可是不成哟。” 铁翎气结道“你,你说什么?” “习武之人最难掩饰的,就是自己的声音举止,在下当日一直不说话,又不肯进舱共食,姑娘却对在下没有丝毫疑心,岂非不智?” 铁翎一呆,她在荒岛练剑十年,哪懂什么江湖历练,人心险恶?若是懂,在江上对峙时,也不会一把将少爷掷回去了。 杜鹃花道“姑娘不必在意,在下知道是姑娘救了游少爷,管慎行非但不谢,还在比试中耍花招,我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这才出手相助姑娘的。” 看着铁翎的神色,又道“铁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你为何会遇上屠掌门,还打得不可开交?他不是早走了吗?” 铁翎见问此事,心中顿没好气,答道“我怎知道?他们说与我同路,谁知走到一半,突然出手要杀我。” 原来铁翎下山后心情甚佳“没想到此次任务这么容易就完成了!亏我到了岳州后,还在群山中加紧练习了这么久,其实根本就没什么高手来。” 见月色实在可喜,不愿与散场众人同行,独自往无人处赏月。过了一会,觉得有些疲累,便到树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畅快,直至被眼皮上逗弄的日光叫醒,见丽日下湖上青峰一朵朵,景色可人,一边赏景一边往岳州城里来。 突然背后走上来屠沙青一伙,说昨晚离去后,也在湖山中赏月,也要去城里,还一个劲为昨晚的事道歉。 铁翎既已得胜,无心再与他们计较,搭讪了几句后,一个人走在前面。谁知到了空地后,对方竟突然翻脸,那网颜色极淡,待铁翎发觉时,已然被困。 杜鹃花嗯了一声,又问“姑娘离开君山后,可曾做过别的什么事?”“什么事?” 杜鹃花缓缓道“可曾遇到过石泰石帮主?”话一出口,目中精光大盛,紧紧盯着铁翎不放。 铁翎被他猛的一盯,心中扑通一跳,奇道“石泰?你问他作什么?他又不在。” “姑娘可曾上了石帮主的船?”“我怎会上他的船?我又没与他一起离开。”“石帮主昨晚离开君山后不久,便死在船上,姑娘果真不曾上他的船?” 铁翎大吃一惊,醒悟过来,怒气上冲道“好啊,原来你说我杀了他?”杜鹃花面沉如水,冷冷道“并非在下怀疑姑娘,如今岳州城里已然闹翻了天,个个都在寻找姑娘,都说姑娘是最大的嫌疑人。” 铁翎狂怒道“那就让他们来找我呀,你们江南人原来这般狡诈,输了比试都不认的!”委屈之下,一双大眼波光涟涟。 杜鹃花久见恶人,见铁翎对答时神态丝毫无异,不由和缓了脸色道“姑娘不必动气,在下若不信姑娘,也不会施以援手了。” 铁翎怒道“你亲眼看见我杀屠沙青的,还会信我吗?你出手,只是为了审我罢了。” 杜鹃花哑然失笑道“姑娘也太小看在下了,在下乍看之时,确实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醒悟过来,姑娘要杀屠掌门,早就动手了,那鲛纱在林中无法展开,需得到空地上方可使得,如此情形,定是屠沙青有意在先。” 见铁翎怒气未消,一声不吭。杜鹃花只好道“屠沙青在姑娘三场比试后,还以众凌寡,甚至使用巨毒,实是死有余辜~只是,只是石帮主之死,委实令人叹息~” 忽听铁翎怒道“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你既是向我掷石子的人,就该知道。” 杜鹃花心中一凛“果然我想的不差。” 原来杜鹃花出手相助铁翎一事,山上众人固是看不真切,但有一人,距铁翎身后只有数丈,且常年练习暗器,这两枚石子,自是瞒不过他的双眼。 铁翎在山顶本欲说出有人相助,石泰见铁翎心思单纯,加上自己对暗算一事深有悔意,当即出言阻止。之后石泰邀铁翎再聚,铁翎也不禁对此人另眼相看,当即应下。 这二人的神色变化,公子与杜鹃花自是心中有数,但在旁人看来,又是另一番解读。 杜鹃花听铁翎说出此话,点头道“在下也觉得杀死石帮主的是另有其人,旁人不明就里,难免有所误会。姑娘内伤未愈,何不留在此处多调养几日?” 见铁翎欲言,摇头道“姑娘不必逞一时之气,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屠沙青的事马上就会传开,姑娘此时出去,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岂不更趁了凶手的意?也枉费了在下替姑娘疗伤的功夫。” 铁翎不愿与其多作争执,只好胡乱应了。 杜鹃花别了铁翎,赶回城中,果然听得长青帮已抓到屠沙青的手下。 原来沙陀门门人亡命逃出山后,正遇着长青帮在路口设卡盘查,这些门人昨晚刚在大会上与众人斗嘴不休,自是立刻被认出。 对方见其狼狈之状,心中起疑,追问屠掌门的去向,一问再问,终于问出屠掌门已被铁翎杀死。 一时吓得面无人色,石泰、屠沙青这两个与铁翎对阵之人,短短几个时辰先后死于非命,这一下,铁翎的嫌疑自是倍增十倍不止。 长青帮立刻赶到案发现场,果见死尸遍地,林木沾有巨毒。当下众人勘查现场、拷问证人、追缉铁翎数管齐下,忙得不亦乐乎。 等入夜后,杜鹃花也悄悄潜去看了石泰的遣体,同样瞧不出武功路数。对方是高手无疑,究竟有多高又说不出,只觉得其人杀人毫不费劲,也无任何花巧的招式。 忙至第二日深夜,才转回家换身衣服,突见对面城中升起一道高高的信号箭,炸在圆月旁边,形成好大一朵碧色烟花,甚是绚丽夺目。 吓了一大跳“糟了,该不会是铁翎杀上长青帮讲理去了吧。”原来这烟花是长青帮召唤同伴时所用,意谓有大敌来攻,只有帮中地位极高的人才配拥有。 只可惜自己离得远,就是赶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好在长青帮总堂还有公子等人在,想来总能应付得来。搭目远眺之下,越看心中越奇“这烟花~怎么会在那里升起?” 欲知城中发生何事,请看下回烛影摇红佳客来 (注:冰轮斜辗镜天长,指铁翎在君山大会上辗压对手。) 第六回 烛影摇红佳客来1 虽发生了石泰被杀这样的大事,也与许翠等人无关,她们还是自回翠羽楼去打理生意。翠羽楼坐落于城中富人区,成帮主一向注重不扰民政策,帮派中人极少涉足此地,是以这里的一切,都与往日一样平静。 中秋节前楼里人满为患,到了节后,生意自然冷清。见天色已晚,许翠估摸着不大有人来了,便去门口下了一半门板。 街对面,一个脸上有好大一块烧伤疤的丑妇正朝这边张望。 许翠一见那脸,心中便生不悦,低头嘱咐了门房几句,扭头往后面来。翠羽楼前面是招呼普通客人的大厅,过了天井,后面是招待贵客的小厅。 许翠到了后厅,支肘闭目养息,想想本帮的变故,再想想门外的丑妇,心中抑郁难舒。 恍惚间突觉灯花晃眼,鼻中亦似闻有异香,疑惑中睁开眼来,一张脸几乎已凑到自己跟前。 失声叫道“谁!”烛火被她这么一叫,立刻大晃起来。 等看清楚,乃一红衣少女。见许翠醒来,起身退后,脸上的神情甚是意味深长。 许翠出了一层汗,勉强挤出笑容道“尊驾何人?是来~来买东西的么?” 少女闻言先一怔,随即咧嘴笑道“是啊,我见姐姐睡着了,正想不好要不要叫醒姐姐。” 许翠按下心中狂跳,道“是许翠怠慢了。姑娘想买什么?怎不在前厅挑选?” 少女撒娇道“前面那些人懂什么?我就想姐姐给我挑选。” 许翠倒也不怎么意外,来翠羽楼的人,不是冲着小姐的艳名,就是冲着自己的眼光,当下点头道“姑娘想买些什么?” “象我这种乡下丫头,哪知道要买什么,不如就请姐姐看看我缺什么。我身上也未带多银两,这个就权作买资吧。”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环。 许翠眼前一亮,吃惊道“这是上好的汉代羊脂玉,姑娘为何轻易出手?这东西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还是继续留着的好。” 少女见许翠神色,心中喜悦,笑道“这样的东西我家里多得很,好虽好,却觉着不是很配我,所以拿到姐姐这里,看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许翠毕竟见惯世面,当下不动声色道“如此请姑娘稍待。” 拿起玉环仔细瞧了,又上下打量眼前之人,见其圆脸杏眼,榴唇皓齿,穿着大红大绿,甚是鲜丽耀目。少女笑嘻嘻的,任由许翠瞧个够。 半响,少女道“姐姐瞧好了?觉得我缺什么?” 许翠点头道“姑娘的妆容衣物甚是妥贴。小店刚到一件碧玺项链,坠子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红碧玺,灿烂如霞,甚配姑娘。姑娘肤色白中透红,胭脂之类的也用不着,小店有一种特制的美容膏,夜间涂上,可令肌肤润泽留香,口碑甚好,姑娘不妨一试。另外,姑娘身量不是很高,不知有无意试试增高之鞋?穿上后可令女子风姿更加出众,至于香料么~姑娘平日里喜用何香?姑娘身上的香气甚是繁杂,恕许翠闻不出来。” 这许翠果是诚实商家,那碧玺项链虽昂贵,终究不是古物,在识货人眼中瞧来,价值尚不及那汉代玉环,是以又多添几样。她几眼下来,瞧出这少女平日里是掐尖要强的人,那增高鞋内有增高之物,料会合她的心意。 少女哑然失笑,心想“我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香,你当然闻不出来。” 倒也听得颇为心动,道“那你就把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瞧瞧吧。”“姑娘稍待,容许翠到楼上给姑娘拿项链。” 翠羽楼的贵重珠宝存放在二楼,许翠以楼为家,她的卧室和成小姐的休憩室都在楼上,只是小姐如今要管的生意越来越多,又要照顾病床上的成帮主,便不大往翠羽楼来了。 少女眨眼道“楼上?”抬头看去,忽道“成君逑的房间也在楼上吗?”客人问起小姐的事最是常见,许翠随口道“是的,不过小姐很少来。” 少女喜道“那我上去看看!”许翠忙拦住道“小姐此刻不在。”“我知道,我就是上去看看她的房间。” 许翠急道“房间有什么好看的?上面是本店储藏贵重物品所在,外人不许上去的。”“谁要看你的东西?我只看成君逑的房间。” 许翠越发着急“小姐不在,她的房间自然上锁,哪能让闲人进去?”少女大怒,转身就甩了许翠一个巴掌“快去开门!不然我杀了你。” 许翠平白吃这一记,脑中嗡的一声,自管理翠羽楼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当下拼命拉住少女,少女气恼之下,又劈头盖脑打了许翠好几下,想起许翠说房门上锁,扯住许翠的头发便往楼上走,要逼她开门。 正在紧要关头,前厅突然传来一声“翠儿姑娘,长青帮何副堂主想来买东西,可容接待?” 许翠这一下可真是喜从天降,挣扎叫道“快让他进来!”来人不由相视一笑,举步往后厅来。 许翠大喜之余,也是深为诧异“翠羽楼向来不接待男客,这何副堂主怎么来了?” 原来长青帮全帮发动,何一江腿伤未愈,不便外出搜捕,便留在总堂研究案情。沙陀门十多人被抓后,他和管慎行等人审讯了一天一夜,直至方才,硬被人劝了去休息。 长青帮遭此巨变,何一江哪睡得着?想起自己来岳州还有件事未做,不如趁此空档前去了结,便上马往翠羽楼来。 门房一见他,便拒绝道“尊驾难道不知?翠羽楼向来不接待男客。”何一江自也听过此事,但以为自己是帮中头目,总能通融,不想遭此冷遇,倒尴尬非常。 正在此时,楼中走出个侍女,问“你是长青帮的人?”一双妙目(注:确实妙目,否则你家主人休矣。)先注视何一江腰间丝绦,再打量其人。 何一江大喜,忙道“姑娘好,在下是东南分堂副堂主何一江,闻翠羽楼大名,前来想替拙荆买支发钗。” 这侍女也赴过君山之会,经此提醒,便认出来人。长青帮七分堂五十多分舵,每一堂只有一名副职,副堂主已是很高的职位。 笑道“原来是何副堂主到此,失敬失敬。何副堂主远来不知,翠羽楼做的是官宦与富家生意,平日里与帮派极少牵涉。帮中兄弟们的女眷,自是可以来楼中挑选物品,帮中男子,却是一向不得入内的。” 何一江大失所望,正要告辞,却被侍女叫住。 原来世间女子听得男子中秋在异乡为妻子买钗,鲜有不心生好感者,见何一江神色憔悴,心生不忍,又问几句,竟概然道“何副堂主远道而来,又是爱妻情切~也罢,反正夜已深了,左右无人瞧见,不如随我入内见过翠儿姑娘再说。待会儿从小门悄悄出去,谅也无妨。” 正是县官不如现管,何一江没口子称谢。侍女交代门房倘有女客来,先在前厅招呼,不要让其入内见到男子,二人便往后面来。 侍女也不敢造次,隔了天井先请示许翠,及听许翠急声招呼,二人喜而前行。 烛影2 许翠急声道“快来拉住她,她要上楼!” 何一江不明就里,呆了一呆。侍女却立刻上前帮了许翠拉人。少女大怒,飞起一脚,踢中其腹,侍女应声倒地。 何一江大声斥道“姑娘是什么人?敢在翠羽楼伤人!” 他自矜身份,难以介入女子厮打之事。谁知话音未落,已见眼前银光闪动,心中大呼不妙,瞬间抽刀在手,将暗器尽数扫落,直打得天井两旁的花瓶呯呯作响,总算他江湖经验老到,猝然之间也没着了道。 原来红衣少女一听侍女通报来人身份,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何一江见对方是江湖中人,自无需再客气,提刀上前道“姑娘暗箭伤人,是何道理?报上名来!” 少女也不答话,抽出短刀,疾风骤雨般朝何一江攻来,瞬间杀得何一江手忙脚乱。 忽见银光再闪,何一江背后哎呦一片,回头一看,果是翠羽楼值夜之人听后方打斗之声,齐齐冲了进来,尽被银针射倒。 何一江大怒,冲上前去截住少女,连声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叫你有来无回!”他见众人中了小小银针,却倒地大声惨呼,自是针上喂有毒物。 少女百忙之中,尤自冷笑道“长青帮全是一帮子酒囊饭袋!上次在空空寺已然见识过,今儿个可没这么便宜了,定要叫你们尽数横死当场。” 何一江大惊,他也听说少爷在空空寺遇上了鬼寨妖女,但之后再无消息,众人都道妖女失了令箭,没有再来洞庭,不想竟会在此地出现。世上穿红衣的女子何其多,乍看之下,哪能想到就是那妖女? 知情势万分危急,何一江尽展平生所学,将少女罩于雪片般的刀光下。少女逐渐不支,心中叫苦“这人怎比寺中那些人武功高出这么多?” 其实何一江功夫虽高过老蔡,也高得有限,只是这些天以来,郭希惨死之事一直压在胸口,一腔愤懑无处排遣,如今倒有了宣泄的出口,虽腿脚还有些不便,但正是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少女被他气势所慑,心生怯意,抽空手腕一翻,刀柄射出暗器,何一江近在咫尺,这一下可是万难避开,咕隆一声倒地。 身子发麻疼痛,心中惊骇万分“难道一干人等,竟要尽数折于此地?” 此时忽听嗤的一声爆响,一道信号箭直飞空中,巨大的碧色烟花炸开在圆月旁边,好看煞! 何一江大喜“不想许翠姑娘竟有此物!” 欢声叫道“好好好,做得好!妖女,你快交出解药,否则休想逃出岳州城!” 烟花是帮中重要人物的求援信号,许翠的身份,本当不起此物,但成小姐听许翠要在武林大会上抛头露面,放心不下,求管副帮主给了她这个防身之物。 管副帮主不便驳小姐的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给了,反正料她也用不上,谁知最后竟真的有用。 少女大怒,回过头来,见许翠犹自拿着发射过的信号筒发呆,此物只有两指宽,一拉就上天,使用极其方便。 “竟被一小小婢女坏事!”红衣少女心中杀机顿现,娇笑道“姐姐,我不过想看看小姐的房间,姐姐竟这般嫌我,好不叫人寒心。”举步朝许翠走来。 何一江见势不妙,大声喝道“你要干什么?敢动翠儿姑娘一根毫毛,长青帮上下将你碎尸万段!识相的快交出解药,趁没来人,赶紧逃命去吧。”许翠虽想逃跑,两腿已然吓软,一步也挪不动。 少女揪住许翠早已被扯得乱篷篷的秀发,回身冲何一江笑道“一个丫头,也有求援的信号箭,长青帮这么看重她,定是觉得她美了?” 低头审视许翠,口中啧啧道“你本来还不值得我动手,可你瞧不上我,连你家小姐的房间也不让我瞧!哼,我是没见过你家小姐~可她定是常常见你的~” 突然曼声长吟“不如我在你脸上留下个记号,好让她见到你时,知道我来过。”纤纤五指间,亮出一把银色小刀。 何一江嘶声怒吼“你要干什么?” 红烛影动,少女嘻嘻娇笑,眉宇中现出一股邪恶恐怖之色“我要剥了她的面皮,好叫你家小姐瞧个仔细。” 银光一闪,小刀已沿许翠的额头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刀锋汨汩而出。 何一江嘶声狂喊,他中了暗器后全身僵硬疼痛,此时搏命倒被他前进了一段距离,随即再次摔倒,眼见一场人间惨剧就要发生。 忽听背后一声嘶喊,几不似人类发出,少女手一颤,听得一巨大之物朝自己飞来,只好收刀避开,却是一半人高的花瓶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回头见一脸上有疤的丑妇,神态狰狞,不断操起天井的大小花瓶朝自己掷来,口中狂呼咆哮,象要吃人一般。 少女见如此丑怪来袭,一时心慌意乱,被砸得连连躲避,心中怒骂道“这翠羽楼做的什么生意?竟有这么丑的人!” 何一江大叫“许翠快跑!”他一眼瞧出那丑妇脚步虚浮,显然不会武功,无法阻止恶人多时。奈何许翠见妖女如此手段,早已惊吓过度,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原来丑妇在楼对面见烟花升起,立时冲了进来,见许翠危急,上来拼命。 何一江使出吃奶的力气,方爬到许翠身旁,一个劲推她起身逃跑。 红衣少女此时已稳定心神,出掌将丑妇打倒。在许翠的尖叫声中,对其拳打脚踢,又狠狠扎了她好几针,定要叫她痛得生不如死。 又一迭声骂道“老妖婆,丑八怪,我让你好好看看,你家主人是怎么被剥去面皮的。” 正要转身朝许翠走去,脚被丑妇死死抱住,不得挣脱,烦躁之下,心想“死丫头发射了烟花,很快就会有人来,还是及早了结算了。” 倒转刀锋对准丑妇,正要痛下杀手,忽然眼角一寒,全身血液不知为何,好象冻住一般,半晌,方缓缓斜过眼珠瞧去。 天井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白色身影,正一脸诧异地看着后厅这番景象。 少女一声怪叫,双脚连踹,想要摆脱足下丑妇。丑妇整个人被掀翻过来,一张丑脸朝上,更加恐怖,口中尤怒骂不休。 少女正要挥刀急砍,忽听那人惊道“锦姨,是你吗?”少女手一僵,竟斩不下去。 丑妇听得叫声,呆了一呆,循声望去,突然喊出一声,险些让少女魂飞天外“小姐!是我!快来杀了这恶人!”叫喊之时,原先死死抱住少女的双手倒松了。 烛影3 铁翎在山洞中好不容易挨了一天,想起岳州城中的故人,自己原打算了结武林大会的事后,再去寻她,不想平白惹了杀人嫌疑上身,若她猜得自己就是君山夺魁之人,心慌之下,跑去长青帮乱打听,被他们抓住,可怎么得了? 越想心中越不安,起身往城中来。 一路小心避开长青帮耳目,忽见前方烟花升起,心中一惊,赶过来看。也天幸她来得及时,迟来一步,锦姨就要丧命妖女刀下了。 红衣少女此时只恨自己没长出八条脚来,尖叫一声,往门外纵去。何一江耳膜方一痛,少女叫声戛然而止,一道青锋,已抵住她的咽喉。 寒气透喉,少女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然死透,幸好一张嘴来得及叫出最后一声“你若杀我,没有解药他们都得死!”铁翎惊道“什么?” 回头问“锦姨,你中了毒?”丑妇见妖女被制服,心中一松,叫道“小姐,我,我不打紧。”话音刚落,已忍不住呻吟起来。 何一江叫道“铁姑娘,请你让妖女先交出解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中了毒。” 铁翎顾不得问他是谁,怒视红衣少女道“又是你!快把解药交出来!” 少女唇齿打架,道“我~我给你解药,你放我走?我~我身上药物甚多,你若杀了我,一~一定不知道哪个才是解药~” 铁翎怒喝道“快交出来!”少女不敢再说,只好从怀中摸出药瓶。 铁翎拿了药瓶走到丑妇跟前,正要附身给她服下,何一江道“姑娘小心,看是不是真的解药。”铁翎一呆。 少女怒道“放你妈的屁!我藤峡鬼寨怎会诓人!”这句话倒说得甚是流利。 何一江微一沉吟,道“铁姑娘,你把药给我,我先试。” 铁翎也不敢冒险给锦姨服药,正要将药瓶递给何一江,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我来。”却是许翠抢了药瓶,拔出塞子,倒出一颗药丸服了。 在场醒着的人都吃了一惊。何一江开始也以为丑妇是翠羽楼的下人,忠心护主,听她最后却唤铁翎为小姐,不免吃惊。 此时见许翠感妇人救命之恩,甘愿以身试药,又好生敬佩。许翠并未中毒针,她自愿试药,自是比自己更加冒险。 何一江见许翠服药后并无异样,也便服下,果觉疼痛立刻缓解,全身关节也不再僵硬,朝铁翎点了点头,让许翠拿药给丑妇和众人服下。 红衣少女悄悄地正想开溜,被铁翎眼光一扫,只好站定开腔道“解药是真的,我可以走了吧。” 何一江怒道“做梦!我们可没答应你什么,拿出解药,最多饶你不死,你伤人在先,岂可一走了之?” 少女一窒,方才在铁翎威势之下,不敢多讨价还价,乖乖将解药交出,此时不由朝铁翎望去。 见她也正盯了自己,目中怒意极盛。自已方才见她双眼不断地在丑妇和许翠身上瞧来瞧去,想是见了两人的惨状,心中愤怒已甚。 颤声道“你~你要杀我?”只觉一股杀气冲自己而来,少女知事难幸免,谁让自己这么倒霉,竟伤了她的仆人? 当下把心一横,叫道“早知如此,我在山中就该不顾一切,和屠沙青联手杀了你!” 铁翎闻言一震,道“是你?”少女索性骂个痛快,尖声道“不错,是我!屠沙青的毒,是我给他的,我就是要杀了你!”铁翎倒有些诧异,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少女怒道“不是你,我怎会失去令箭?你去打听打听,藤峡鬼寨对待仇人从来只会遇强则强,加倍奉还,不死不休!我见屠沙青的网可用,便跟他联手喽,你你你~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为什么,为什么?我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铁翎奇道“你说什么?”却见少女的脸色渐趋疯狂,狂笑道“你们都没我漂亮!寨主哥哥说,我已经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了!可他,他好象在骗我~我不管!谁比我漂亮,我就杀谁!剥掉她的脸!这样我就是天下第一了~”场中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少女越说越是恨意上涌“是你,是你抢走了百花令,百花令本来是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杀不了你?” 声音突转尖厉“你可知那网上涂的是什么?那叫偎人颤!能叫你筋骨尽酥,全身化为脓水臭水!让所有人看到你都呕吐不止,我要你死也死成天下最丑的怪物!” 许翠惊叫一声,摔倒在何一江身旁,二人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寒意,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铁翎怒道“原来当时你也在场!为何不出手?”少女骂道“我!我也后悔~后悔没出手杀了你。” 原来红衣少女虽也来到洞庭,知有铁翎赴会,自己万无可能取胜,便没再出手争夺令箭,只是乔装参加了君山之会,后来见屠沙青败阵离开,随即跟上,说服他一起对付铁翎。 弄好毒网后,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害怕,托言要躲起来择机向铁翎另发暗器,屠沙青也就答应了。 双方打起来后,少女躲得甚远,大气不敢喘,想放暗器,又怕射不中,若铁翎捡起暗器反射,第一个先杀了自己~ 之后铁翎破网而出,狂风扫落叶般席卷全场,更是吓得少女趴着一动不动,倒躲过了铁翎和杜鹃花二人耳目。 见杜鹃花带了铁翎离开,少女捡回一条小命,深庆自己有先见之明。 在山中徘徊一天一夜,犹豫要不要就此逃回鬼寨~此举无疑丢尽鬼寨的脸,倘被寨主哥哥知道,不知会受何等惩罚? 思前想后,想到成君逑的脸蛋还没瞧过,最终还是趁了夜色偷摸进城。 成府不敢进,鬼使神差来到了翠羽楼,见许翠正在假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希望能从上面看出些小姐的影子来。 何一江心中突然一跳,急声道“毒药是你涂的?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铁翎在那里~难道你一路跟踪她?” 少女回头咯咯笑道“当然是我了!屠沙青哪有那么好的药?他一下山便被我拦住,我跟他一说,他就肯了。我们远远的看着她下来,哈哈哈,我们一边涂药一边跟着她~可是到最后,到最后还是杀不了她!” 说到伤心处!珠泪滚滚而下,忙抬手擦去,瞪大眼睛喊道“你杀了我吧,寨主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比我死得惨过千倍万倍!” 双目一闭,就等利剑穿喉而过。 何一江急叫“铁姑娘不要杀她!她~” 忽想起此人嫉恨铁翎入骨,只是一时昏乱才会露了口风,若自己明言,对方势必反口,正思索有什么借口才能让铁翎不杀此人,忽听铁翎冷冷道“你走吧。” 少女一呆,睁开眼来“你说什么?” 铁翎收剑回鞘,森然道“我既拿了你的解药,今日便放你走,下回再让我撞见,便是你的死期。”语声冰冷,坚定无比。 少女傻了眼,好在脚底比头脑转得快,一个转身,已没命般朝楼外逃去。心想“还有下次?我这辈子都不来洞庭了!我马上回鬼寨,马上!” 何一江急道“铁姑娘,你不能放她走!她是重要人证。”只恨身子还不大利落,难以出门追赶。 铁翎也不理他,走到丑妇面前,道“锦姨,你好些了么?我带你走。”丑妇满面绽笑,频频点头。 何一江道“铁姑娘,劳你和我去长青帮总堂走一趟,石帮主的死,还需你向众人说明。” 铁翎冷冷道“人不是我杀的。”何一江忙道“我知道不关姑娘的事,但还是去说明一下比较好。姑娘放心,何一江会替姑娘作证的。” 铁翎充耳不闻,抱起丑妇欲行,许翠听远处马蹄声急声而来,忙道“你带她从侧门离开吧,不要撞见了人。” 烛影4 铁翎朝许翠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许翠忙带二人去小门,何一江也只好作罢,反正妖女之言,楼中诸人都已听到,人证甚多。 (注:许翠为什么帮铁翎?因为她不想丑妇被卷入。) 铁翎内伤未愈,又有锦姨在旁,不欲与人再起冲突,当下听从许翠之言,从侧门离开。 一路上,觉怀中之人甚是消瘦,心中难过,哽咽道“锦姨,我让你受苦了。” 丑妇力气逐渐恢复,心中欢喜无限,低声笑道“小姐说哪里话来?老奴此生能再见小姐一面,死也无憾了~小姐,我已置下一处房产,咱们有家了,你照我说的走便是。”当下指点铁翎一路向南而行。 长青帮众好汉打马飞奔而来,这翠羽楼一向是男子禁地,众儿郎平日里只能在梦中想象楼中粉香脂腻的场景,此时再无顾忌,大声呐喊,一涌而入。 见前厅完好,空无一人,再到后厅,满地狼籍,翠羽楼众佳丽正扯开噪子骂的骂,哭的哭,好一番奇景。 许一江交代众人快去追捕红衣妖女,又道“我有极重要的情报要回禀管副帮主,快去牵马,啊不对,去找辆马车来。许翠姑娘,你跟我一起回总堂。” 许翠额角血流得不少,再混上泪水,面上胸前斑斑点点红了一大片,看上去倒象是伤得最严重的,长青帮众人险些认不出来。 众人得令,一人飞马先回总堂报信,再分了几个人赶车护送何许二人,翠羽楼中备有马车,此刻正好用上。余下众人,尽去追捕那妖女。 长青帮总堂此时已是灯火通明。 石帮主死后,长青帮原定的宴会自是全部取消,很多江湖朋友也自愿留下来帮忙,把总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屠沙青门下被抓后,众人没日没夜的审讯,管副帮主渐觉精神不济,退到房中打算躺下喘口气。 还没等合上眼,就从窗口看见空中升起一朵大烟花,当下吓得直弹起来,跑到前厅,总堂堂主孟柏已然下令火速增援。 来宾们问明烟花所起之地,连公子在内,人人诧异不止。若不是敌人来意着实不明,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要尽数涌去相看了。 正讨论得热闹,忽听快骑来报,说藤峡鬼寨夜袭翠羽楼,幸得何副堂主在场,杀退敌人,一干人等无恙。 管慎行看到烟花升起之地,已然想不通,此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快骑报说,何许二人正坐马车前来总堂,说有重要情报禀告。 一时来宾惊诧藤峡鬼寨的人居然也来到了江南,长青帮则是诧异这妖女去翠羽楼干嘛?她不是应该~去找铁翎吗? 不一会马车来到,何一江下车,与几个人一起扶许翠入内。众人瞧之前在君山之会上语笑嫣然的好女子,一转眼成了这副模样,齐齐吓了一跳。 许翠在马车上一路伤心,泪珠扑簇簇就没断过,两只眼睛哭成红桃,此时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幸亏还有何一江从头讲起:道自己中秋在外,想替家中的拙荆买支发钗,翠羽楼侍女心善,放自己入内。却一眼撞见藤峡鬼寨的妖女正与许翠扭打,没问一句,对方就发毒针伤人,连不会武功的楼中侍女都不放过。 之后更是狂性大发,说自己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一旦看见比自己漂亮的,就要剥对方的面皮。说罢,竟真的摸出刀来划伤许翠的脸,此时一个妇人冲了进来,阻挡片刻,也被打倒。可恨自己身中毒针,难以动弹,眼见惨剧就要发生。 许翠缩成一团听何一江讲述,恐惧痛心阵阵涌上心头,开始还竭力控制,及听到妇人冲进来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一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厅中怒骂声骤起,就连最最德高望重之人,也被激起了护花之情“天下竟有如此恶妇,见到谁比她漂亮,就要毁谁的脸,这样的恶人倘若多几个,天下还有男人的活路吗!” 厅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啊呀不好,她是冲着二姐来的!” 管慎行被这一声险些吓破胆,忙叫人拉住那大放厥词的臭小子“少爷!你要去哪里!”兔崽子居然还叫道“不得了了,我要去告诉二姐!” 管慎行怒道“快把他给我抓住,你这小子乱说什么!” 游少爷边哭边道“她是冲二姐来的!她在寺中就拼命问二姐的情况,还一个劲问我她长得有多美,啊!惨了惨了,我跟她说,二姐长得比她美多了!这可怎么办~” 管慎行只觉自己两个鼻孔都要朝外喷火了“有这等事!你怎么不早说?”少爷傻楞楞道“啊,我忘了,我觉得这个不重要~” 原来少爷在武林大会后找不到师傅和铁翎,气闷闷回府,一觉睡到下午,醒来后听说石帮主死了,惊痛之下,赶来总堂大哭一场。听众人说是铁翎下的手,这下少爷不干了,留下来替铁翎辩白不停。 管慎行正要继续发作,何一江和许翠却齐齐惊叫起来,他二人都听到妖女言语中涉及小姐,当时也不曾特别留意,此时一听少爷之言,立时惊醒。 管慎行只好让二人再述,许翠也被吓得抛开伤心事,努力回忆,一字一句复述妖女所言。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何一江见到二女厮打,乃妖女要看小姐的房间引起,之所以要剥许翠的面皮,也是要给小姐看的。 说到最后,许翠委实抵挡不住今晚的连番刺激,身子一软,已晕倒在座椅上。 少爷没命般跳脚,要冲去成府报信。 管慎行怒道“你把这件事说给小姐听,是要吓死她吗?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谁敢泄露一句给小姐,立刻打死!”厅中诺声一片,少爷这才慢慢消停下来。 管慎行一边叫人安抚许翠,一边忍气命少爷把忘掉的记忆全想起来! 少爷吭吃吭吃,逐渐回忆起妖女曾经问自己:她长得美不美啊?二姐长得美不美啊?她们两个谁更美啊? 自己一句话说错,便被打得死去活来,还说等不及看二姐长什么样,非逼自己先画人像给她,不画就断手断脚。呃~为什么回来后没说?因为妖女紧接着就被铁翎打跑了啊~ 一时连老蔡等人也被惊起记忆,挤进来帮腔,说妖女确实一开始就对小姐格外留意。 管慎行咬牙忍气,只好再度下令,加派人手,全城搜捕妖女,以绝后患。 众来宾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听何一江道“管副帮主,我带许姑娘前来,其实为的是另一件事,石帮主不是铁翎杀的。” 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 众人接着听何一江又讲出一件奇事来:原来妖女今晚遁去,并不是慑于长青帮援兵赶到之威,乃铁翎从天而降,逼她交出解药,救了众人。而先前冲进来的妇人,乃是铁翎的仆妇。 众人茫然,何一江乘势讲出重点:妖女以为难逃一死,一通发泄后,竟说出是她唆使屠沙青用毒网害铁翎,毒也是她下的。 为的是铁翎曾经夺走她的令箭,加上人又长得比她漂亮,嫉恨交加,便下此狠手。用的毒叫偎人颤,要让铁翎筋骨尽酥,全身化为脓水臭水而死,死前还要变成世上最丑的怪物,方能泄她之愤。 何一江知此事犹为重要,也逐句复述出来,妖女对铁翎的怨恨之深,再一次震惊了众人。 烛影5 厅中不少人已听明何一江之意,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妖女和屠沙青既一路跟踪铁翎,杀害石帮主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何一江道“不错,管副帮主,孟堂主卫舵主亲自勘验现场,都觉得事发之地,更象是沙陀门择的地势。那鲛纱只能在空地上方能展开,且飞升速度缓慢,铁翎若是专为杀人而来,屠沙青岂有这个时间好整以瑕地展开毒网?” 管慎行哑口无言,其实他心中也早有此感,只是、只是~ 果然有人怒喝道“屠沙青只是败阵,用得着兴师动众地去杀她吗?”说话的正是金沙帮的人。 原来金沙帮帮众听审时抢着说话,沙陀门门人听的话头,立刻一口咬定是铁翎突然冲出来杀了屠沙青!就是她!先杀了石帮主,再跑回来杀了屠掌门,不是她还有谁? 忽听一人道“若说屠沙青杀铁翎奇怪,那铁翎杀人,岂非更奇怪?屠沙青人品如何,大家在会上也都见过,他败阵后恼羞成怒,杀了铁翎逃回海南,没人会知道是他下的手。但铁翎刚拿到百花令,就算她想杀石帮主,也该日后徐徐图之,怎会明目张胆至此?实违常理。” 说话的正是卫金英,他这一日拒理力争,已与金沙帮众人交锋过多次。 金沙帮帮众大怒,正要展开连环嘴炮的功夫,众人见机早着,赶紧劝住。 管慎行只好道“何副堂主,你没叫铁翎一起来吗?” 何一江微一沉吟,道“回管副帮主,卑职确曾叫铁姑娘一道前来,可她担心仆人的伤势,一时无瑕分身。她托我转告大家:石帮主的死,确与她无关。” 他感铁翎救命之恩,又深信自己的判断,便暗中出言维护。众人听了,也觉在理。 管慎行无可奈何,何一江又道“卑职本不该对未见之事多加揣测,但今晚妖女对铁翎大放厥词,我等在场的人几乎都听不下去,以为铁翎会立刻将其毙于剑下。不料铁翎说,既拿了她的解药,也不想欠她的,姑且饶她一命,待下次见时再讨。当时妖女毫无还手之力,解药也已拿到,铁姑娘的所为,实在不象是奸险小人。” 众人听他如此说,也不由回想起君山大会上铁翎的言行举止来。 正思索间,忽听管慎行问“只是这铁翎为何总跟在那妖女后面出现?还有那妇人,既是铁翎的下人,又怎会冲进楼来救人?”众人闻言,也是大惑不解。 许翠此时已然醒转,正低头听何一江为铁翎辩白,听管副帮主此问,心中挣扎不已,终于抬头道“这件事~我倒知道一些。” 见众人注目自己,不觉又低下头去,轻声道“那妇人前些日子来翠羽楼,想替她多年不见的小主人买件可心的首饰,只是囊中羞涩,我怜她老弱,嘱她中秋节后再来,到时楼中或有打折物品。定是她正好今晚来到,见妖女对我行凶,冲进来阻止~铁翎,该是入城与她相会的,见烟花升起,便赶过来看看~若她迟来一步,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语声呜咽,众人想她险遭毁容之祸,都是怜意大起。 何一江恍然道“原来如此,姑娘不说,何某还想不明白,这也是许姑娘平日与人为善,积下的福报所致。”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金江帮众人听得不是话头,叫道“妖女的话怎能轻信?说不定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故意说些狠话来气铁翎!”众人听了,又有些犹豫。 忽听一人朗声道“想要彻底查明真相也容易,只需再审沙陀门门下,就说已抓到那女子,且听他们的口供又是如何。不过需委屈金沙帮诸位先到厅外等候。”说话的,正是沉默多时的薛公子。 众人大是赞同,于是长青帮各头目连同各掌门、帮主、庄主齐到内厅,闲杂人等、金沙帮众人、还有那个说话不分场合的少爷,则被留在厅外。 因管副帮主精力不济,众人公推言辞便给的游仙庄庄主刘天红打头,尽提沙陀门弟子上来审讯。 那十多名沙陀门弟子白天黑夜地被审个不停,才刚缓了一缓,突然间面临如此大阵仗,无不心中拼命打鼓。 刘天红倒也不慌不忙,先向沙陀门门人逐一介绍在场的各位掌门、帮主、庄主。 接着话锋一转,道已抓到使毒的妖女,对方全招了,你们这些人毒害新任武林盟主,还反口诬陷,罪加一等。 现当着武林名宿的面,将你们尽数处死,这些掌门帮主庄主便是见证!日后说起来,也显得我们江南武林执法公正! 沙陀门众人顿时全线崩溃,泼天价喊起冤来“皇天在上,都是那妖女撺掇掌门使的坏,小人只是遵从师命而已!”“我等一开始就不赞同,只是倘若说个不字,自己就先被师傅咔嚓了啊!” 一时厅中哭声震天,大有倒转南海之水淹没江南之势。哭声穿堂而出,就连厅外的人都听得个七七八入。 一时整理好口供,果是一行人含恨下山,正要登船离开,忽从后面追上一女子,此人之前从未见过,可不知为何,掌门一见她,便面色有异,允她上了船。 之后,掌门和她两个呆在舱内絮絮叨叨,不知讲些什么,出来后说不走了,先整治了铁翎再走。 之后一行人将船拐入暗处,见铁翎完成第三场比试后独自下山,朝岳州城相反的方向去了,大伙远远地跟在后面。 妖女一路上都在炮制毒网,那毒液涂在网上需得干透,否则太重飞不起来。 弄了好两个时辰才算停当,妖女说自己到时候会躲在一旁偷发暗器支援,便与众人分开了。 一行人入山寻找铁翎,见她刚从一棵大树上睡醒下来。掌门上前,假装偶遇,那铁翎傻不拉叽的,还跟掌门寒喧了几句,之后更是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 待她走到空地,掌门便在她身后放网,铁翎直到毒网飞到头顶罩下,方才发觉。 众人按住心中兴奋,连声逼问,都是一帮老江湖,最能察颜观色,一番下来,人人心中确证无误。 沙陀门众人把眼泪哭干,口口声声都催众人去把那妖女千刀万剐,大家也只好笑着答应,将他们押下去容后处置。 沙陀门门人见自己一番悲情戏果真有用,破啼而笑,感恩之极。 开门放进前厅之人,少爷欢呼雀跃,金沙帮众人脸色难看之极。 管副帮主忽道“口供倒也一致,只是最后冲出来的蒙面人是谁?从现场带回来的树片看,此人内力极深,能将鲛丝打入树干深达寸许,他为何与铁翎在一起?莫非是铁翎同党?” 管慎行果然心思细密严谨,善发人之未省,一番话又问得众人一惊。 有人失声道“对啊!此人大白天蒙面,难道他才是杀石帮主之人?”众人不禁又开始议论,莫非此人杀了石泰后,赶来与铁翎会合?若是这样,那铁翎岂非还是脱不了干系? 忽听一人的声音如清风掠过人群“诸位不必多疑,那蒙面人就是杜鹃花杜大侠。” 顿时人声鼎沸“什么?竟是杜大侠?”“薛公子,你怎么知道他是杜大侠?” “我是从木块的痕迹上,认出杜大侠的内功招式的。君山大会散场后,薛某有幸与杜大侠切磋了几招,故而认得。” 这个消息委实惊人,众人连声问胜负如何。 烛影6 公子见世人如此看不破名利,哑然道“我们只是切磋,并非比试,自然没有胜负一说。” 众人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卫金英也不免吃了一惊,他前番见公子似有隐情,联想散场后少爷也找不到公子,莫不是公子去找铁翎了? 所以才问公子能否可以肯定铁翎未犯案,不想公子原来与杜鹃花在一起。 公子又道“我和杜大侠天亮后才分手的,杜大侠应该也是听到了石帮主的死讯,才去寻找铁翎,林间的蒙面人就是他。” 微微一顿,又道“如果蒙面人是杀石帮主的凶手,他与铁翎联手,沙陀门那些人,岂还能有一人活命?” 管慎行脸上一红“此人看上去淡漠如风,不想说起话来这般刺人~”幸得众人只顾大声叫好,无人理会自己神色。 卫金英不由赞道“杜大侠果然不愧为神捕,只是他用了什么法子,能这么快找到铁翎?”这事他甚是在意。 公子道“只因大家先入为主,往凶手杀死石帮主后逃窜的方向去找,可杜大侠并不认同铁翎是凶手,所以他找的路径有所不同。” 卫金英瞬间醒悟,佩服道“原来如此,可他又为什么认为铁翎不是凶手呢?” 公子见众人好奇之色,道“薛某曾经说过,之所以认为铁姑娘是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乃是个中另有隐情,各位可还记得?” 众人纷纷点头,此事着实让不少人对公子起了腹诽猜疑之意。公子微笑道“其实这件事,杜大侠也知道。” 众人心痒难挨,又一番连声追问。公子摇头道“非是在下不肯说,实是此事涉及他人,不便公开。” 铁翎嫌疑既已洗清,自没必要再说出真相。 众人一片叹息声,公子又道“从沙陀门一行弃船登岸和最终身死的地点看,铁姑娘应是嫌散场后人多,所以从湖上绕了一个大圈,待到次日,再慢慢往城中来。屠掌门败阵后中途离场,或直接离开洞庭,或回城办未了之事,是不会再有这个闲情去湖上赏月的,所以他与铁翎遇上,原因定在于他。” 众人纷纷头“公子说得极是,简直象亲眼所见一般。”公子的笑容淡如微风“薛某生性也爱静,铁姑娘走的路线,其实再正常不过。” 众人此刻哪还有疑问?纷纷道“铁翎若是凶手,杜大侠早就将其拿下了,哪还会放她入城?” “不错,屠沙青门下和那个妖女恨铁翎入骨,所以他们的供词,反倒最可信。”“看来铁翎确是无辜的,她都无意去杀屠沙青了,又怎会去害石帮主?” 金沙帮众人知无力回天,环顾全场,薛公子自不必说,孟堂主卫舵主见了林中现场后,都是面露诧异之色。何副堂主出去转了转,带回来个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女人言之凿凿,沙陀门更是集体大反水,最后再加上一个始终未曾露面的杜鹃花,更让江南武林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铁翎不是杀石泰之人。” 然则凶手又是谁?见金沙帮众人哭得伤心,众人只好尽力相劝。 此时已然日过中午,长青帮搜捕队派人回话“妖女暂时还没抓到,不过城门口有人看见一个类似的女子抢了快马,出城疯一般逃窜而去,眼瞅着是往南方跑了。” 厅中一些人大失所望,另一些人却暗中舒了口长气“如此结局,其实再好不过~” 又说一阵,众人疲累,渐渐散了去休息,公子杨尺也告辞回洗月庄。 路上,杨尺忽道“公子,我们离开这里吧。”公子正觉得畅怀,一听此言,吃了一惊“走?为什么?” “江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明里暗里都争个不休,公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年,何不去别处走走?天下好景致多的是。” 公子一时不知所对,只好道“世人惑于名利,确实俗不可耐。” 杨尺忽觉热血上涌,大声道“若是俗人,杨尺倒还不怕,公子定然瞧不上。象少爷那样的人,才麻烦,还有铁翎~杜鹃花,我瞧公子与他们一起时的情形,总觉得内心不安,担心有一日,他们会给公子带来无尽的麻烦。公子,你习的心法不是世上万事都不挂心间的么?为何还要理会这帮人?” 公子不料杨尺竟说出此番话来,心头一震“难道我果真是当局者迷?”见杨尺胸口起伏,语带哽咽,也不知花了多大气力,方将这多日积攒的心事吐出,不由得感动非常。 半晌,方道“杨尺,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本门心法并非全然不理世事,镜花水月,固得看破它只是梦幻一场,可有花有月时,也该放开怀抱去欣赏,若是终日只对着枯水空镜,又何必过这一生?你说的话,我会记住,以后会小心的。” 杨尺低头道“是杨尺言语失度,公子原谅杨尺吧。”公子笑着摇了摇头。 杨尺心中愧疚,努力寻了个轻松的话题“公子,你看游少爷忙着与金沙帮的人斗嘴,把嗓子都喊哑了,你说他是不是喜欢铁翎。” 公子失笑道“这我哪知道?不过我觉着不是。少爷有一颗赤子之心,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便以真情待之,生怕她冷了饿了受委屈了,你说的那个是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 杨尺噢了一声,心中大不明白,又问“那喜欢和男女之情,区别又是什么?” 公子一呆,杨尺等了半晌,忽觉不对,叫道“杨尺又说错话了,杨尺该打,公子,你~你罚杨尺吧。” 公子浑不在意,摇头道“你没说错什么,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杨尺心中倍加自责,本门心法最讲究不生执念,公子日后自是会娶亲的,但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自己到底在瞎问什么? 当下吓得再不敢吭一声,公子倒是全没放在心上。 接下去的日子里,众人继续搜寻凶手,皆无所获,远来的朋友不得不一一告辞而去。 很快又有了另一种说法,道石泰在金沙江有一旧仇人,因武功不济报不了仇,一路尾随来至洞庭,看准他比试后力竭,在山脚先行上船,待石泰入舱休息,睡梦中照其喉咙就是一剑,完事后跳湖逃了。 “什么?金沙帮想不出仇人是谁?这很正常啊,江湖上有些人就是小隙生仇,睚眦必报的,屠沙青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倘若铁翎死在林中,谁会想到是他下的手?所以这凶手啊,还得往金沙江去找。” 金沙帮众人听了,自是愤愤不平,但眼见找到凶手的机会一日渺似一日,不愿多留麻烦别人,执意要护帮主的灵柩回去。 管副帮主等人万分歉疚,也只好眼睁睁看着金沙帮众人含恨而去,心知这梁子,今后恐怕是难解了。 当然,这一切,全都瞒着病榻上的成帮主。 文章小开篇,第七回情节有大发展,成小姐也会出场,还有强敌来袭。请看下回芦花岸上对兰舟 (注:烛影摇红佳客来,指红衣少女一来而替铁翎洗脱杀人嫌疑,是为佳客。) 第七回 芦花岸上对兰舟1 中秋刚过,洞庭天气甚是宜人。这日齐鑫哼着小曲,驾着小船往小河上游而行。 拐过弯,见前方大片芦花袅娜,摇曳生姿,其上有一紫衣人影来往如风,所到处,芦花如漫天雪花飞起。 细看对方手上所持,竟是一细叶,每一出击,必能斩断数十根芦杆。那芦苇杆子甚硬,此人能以细叶断之,内力自是非凡。 齐鑫忘情道“好剑法!”紫衣人听得叫好声,单脚立于芦花之上,收剑回望,飘飘间恍如仙子凌尘。 二人齐齐一怔,那人是想不到齐鑫会在此地出现,齐鑫却没想到对方竟是铁翎。 不免有些尴尬,只好道“铁姑娘,是你。你怎么拿了片叶子?”“我在练剑,我打小就是这么练的。”齐鑫心中羡意大起,赞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的剑法这么厉害。” 铁翎也有些无话可说,只好问“你怎么在这里?”齐鑫道“我要去看朱槿花。”铁翎一怔“朱槿花?” 齐鑫点头道“上游大山里有朱槿花,花大如碗,艳丽非凡,决非市集寻常槿花可比。我最近新得了坛美酒,想去与花同醉。” 忽听铁翎问道“是那一日三变之花吗?”“是啊,那花傍晚时最是好看,象浓紫的绸缎一样。” 边说边看铁翎的神情,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吗?” 铁翎居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我想挖一些来种,你介不介意?” 齐鑫大喜,忙道“我正觉着它在山中自开自落,无人欣赏,大是可惜呢,有姑娘作伴,再好也没有了。姑娘大可挖它个二三十株回来,反正山里长了一大片。” 铁翎点头道“那你等我一会。”自往岸上去了。齐鑫踮起脚尖,瞧得岸上掩映着一处黑瓦白墙的小小院落,铁翎从后门而进。 不一会,铁翎出来,跳上齐鑫的船道“走吧。” 齐鑫又惊又喜,此人冷峻如铁,真想不到也是爱花之人,莫非拿到百花令后转性了? 当下喜道“铁姑娘,这是你家吗?原来你住在这里。”见铁翎嗯了一声,又道“铁姑娘,我请你喝酒。” 铁翎早见船尾有一打开的酒坛,齐鑫摇船之际,还不忘时时用杯子从中舀着喝,她闻得酒香甚烈,道“不用。” 齐鑫也不勉强,只管发力摇船,心想“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有不花钱的酒喝,有朱槿花可看,还有铁姑娘与我同舟~”也不敢多说话,怕惹她烦了。 行了几里水路,上游驶来一艘大船,齐鑫正觉来人有些面熟,铁翎已忽的一声站了起来,空中几个东西正朝小船飞来。 铁翎冷笑一声,待要转身迎敌,忽听齐鑫大喊一声“炸药!” 铁翎一呆,已被身后的齐鑫飞身扑倒,扑通一声,二人齐齐坠入水中。 齐鑫听水面上方炸声不断,无数木屑碎片掉了下来,还有几个东西直接掉进水里炸开,一时水中天昏地暗,瞬间自己肩背已被炸开几道血口。 齐鑫担心铁翎,低头一看,险些没被吓死。 铁翎双目紧闭,竟直直向水底沉了下去,难道竟被炸着了?无睱细想,赶紧潜下去拉她上来,翻身拼命护住,推着她一个劲往岸边游去。 好在齐鑫从小爱在江中折腾,水性甚佳,终于把铁翎推到了浅滩泥地。他今日喝的是不花钱的酒,老婆剑仍带在身边,当下抽出腰间铁剑,狂喊一声,杀了回去。 大船上的人唯恐齐鑫逃脱,紧追不舍,此时后悔不及。齐鑫抡开架式,如一架巨大的风车杀入敌阵,来人不觉大乱。 忽听岸上有人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里闹事!” 齐鑫一见那人,如同天下掉下个菩萨,当即大叫起来“公子在哪里?铁翎被这帮人炸死了!” 这一声比炸药威力还大,骂人者立刻呆了。 原来杨尺这日在院中无事,突听院后河道炸声震天,公子修行之所竟发生这样的事!马上奔出来骂架。 齐鑫见杨尺犹自一脸呆滞,忙喝问“公子在哪里!”杨尺恍恍惚惚,伸手朝后一指。 齐鑫也顾不上那些人了,转身抱起铁翎便往庄内冲,沿途大喊“公子!铁翎要死了!” 大船上的人刚有些缓过气来,正要重振旗鼓,再来一轮轰炸,却被齐鑫这声吓得手足发软“铁翎?难道刚才那女子竟是铁翎?还有公子~公子也在这里?” 慌乱间,七手八脚调转船头逃窜。他们报仇心切,眼中只有齐鑫一人,齐鑫在船尾摇橹而来,紫衣女子在船头背向而坐,头上扎了个甚宽的发带盖住断发,神仙也想不到她就是铁翎呀~ 公子静坐之时突遭如此巨声轰击,正有些哭笑不得,忽闻“公子!铁翎死了!”之语,吓得忙迎出去。 一眼见铁翎面如死灰,赶紧扣住脉门,探得竟是猝死之状,当下哪敢怠慢?立刻九针全出,同时将内力缓缓贯入其心脉。 齐鑫在一旁大呼小叫,一迭声问铁翎炸到哪了?弄得公子心烦意乱,只好叫杨尺架他出去,什么炸着?铁翎哪有失血之象?听他的非误诊不可。 齐鑫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杨尺破天荒的也没阻止。 过了半个时辰,方见公子开门出来。齐鑫从门缝中大胆瞧了一眼,见床上的铁翎面色大有好转,高兴地直跳起来,死人的脸色是断断不会好转的。 公子额上一层薄薄的冷汗,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面带疑惑地问齐鑫究竟发生何事。 齐鑫肩背的血一路滴过来,此时方静下心来让杨尺包扎,同时将自己要去大山里看花,遇见铁翎在芦花丛里练剑,便邀她同去,不想遇着上次夺令箭时结下的仇家,朝自己扔火器炸药,自己抱了铁翎跳下水,之后铁翎就成这样了。 公子听后,若有所思。齐鑫问“公子,铁姑娘怎么样了?是被炸伤了心脉吗?” 公子摇头道“铁姑娘并无伤情,应该是落水而惊。”齐鑫奇道“什么落水而惊?”“铁姑娘不识水性,溺水而惊。” 齐鑫大奇“什么?铁姑娘内功精湛,即使不识水性,也当能屏气良久,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昏厥?” 芦花2 公子看着齐鑫,缓缓道“铁姑娘应该是极度惧水,一旦水漫过头顶,便会惊慌失措,乃至猝死。” 齐鑫傻了眼,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公子微微皱眉,道“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晓,依你所见,对方可看得出个中玄机?” 齐鑫一惊,洞庭水波万顷,铁翎这个弱点若被敌人知道,可真是不堪设想,忙道“我看他们也会以为铁姑娘是被炸伤的,不过~还是杀了他们更保险。” 公子心中不忍,道“你去告诉他们,说铁翎前些日子困在屠沙青的毒网中,伤了元气,正在调养,此番猝不及防被碎片扎中心脉,幸亏被我救起。他们这些人枉顾人命,其罪非轻,总算铁翎没有大碍,姑且饶其性命,让他们马上离开,从此不要在洞庭出现。” 齐鑫忙道“好,我马上就去。”立刻走得人影不见。 公子听得房中响动,忙走进来,见铁翎此时又是另一番景象,全身哆嗦打起冷战来。 昏迷中似觉察身边有人,一个劲朝公子靠过来,口中低叫“娘,别扔下我~”眉间尽是孤苦无依之状。 公子怜意大起,拉过床头薄被,替她裹紧,铁翎终于安静下来。 公子从怀中取出笛子,一缕清音,在内室回荡。杨尺在屋外听得笛声,知公子哄铁翎睡觉,又是好一阵失神。 (注:这桥段确实有点俗,但因有前后呼应,所以留着。) 良久,公子走出来道“杨尺,去把院后的船备好,我们送铁翎回去。她身上衣裳湿了,需得及早更换。” 杨尺只好答应,公子为免铁翎受风,连人带被抱了上船,照齐鑫所说的地址,顺流而下。 到了芦花丛外,公子扬声道“请问这里是铁翎姑娘的住所吗?我们送她回来。” 叫了几声,便有一脸有烧伤疤的妇人出来招呼,听闻小姐溺水而惊,吓得双脚几乎不能站立。 公子忙宽慰道已然无事,妇人瞧得小姐面色,方才放心,忙称谢将人迎进院来。 公子将铁翎放在内室,让妇人先去替她换了衣裳,公子与杨尺在外等候。 见此处远离市集,四周别无人家。宅院虽小,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室内一桌一椅皆朴素恬淡,不事雕漆。 正厅案几上有一大花瓶,一大束白色的芦花插得毫无章法,瞧得杨尺皱眉不已。 妇人出来再拜而谢,公子客气回礼。 一时妇人奉上茶来,道“叫贵客见笑了,寒舍没什么好茶,只是寻常绿茶掺了桂花,是老奴亲自去附近摘的淡黄色桂花,比深色桂花清淡,小姐倒是爱喝。” 公子谢了,呷了一口,果然清淡悠远,不比金桂丹桂香气过于浓重,压倒绿茶香气,虽是平常之物,也见用心。 公子说起铁翎落水之事,妇人落泪,深深自责。原来这妇人姓苏名锦机,原是铁翎家的下人,与小姐最近才重逢,此处宅子便是她置下。 怪只怪自己说要在院中多种花草,方不冷清,铁翎听齐鑫言山中有极好的朱槿花,便想去寻来种上,为的,只是“锦”“槿”二字同音,如此岂不是自己害了小姐? 公子听了,也不禁深为感叹,好生安慰了一番。 又问铁翎因何事惧水?妇人含糊其词,只说幼年便是如此,公子听铁翎梦呓,已知必有心结,见对方不肯明言,也不再追问。 妇人见主仆二人的目光老是瞟向瓶中芦花,笑道“你们千万莫说是我说的,小姐每日晨起必练剑,我让她练完剑后折些花回来,这河滩上各色野花着实不少,小姐老是忘记。最后,总算折回一大把芦花来,说看来看去,只有芦花最大,可堪插瓶,喏,这便是她的手艺了。” 连杨尺都不禁失笑,公子笑道“芦花虽是在水边更显风姿,但也不是不能插瓶。” 一时妇人又带客人参观别室,见一架织机甚是繁复,旁边堆有数匹布料,各种颜色都有,品味甚是不俗。 妇人道“老奴别无所长,只有些织布和做衣裳的本事,小姐现下穿的便是老奴做的。唉,小姐年纪轻轻,怎能穿哪种衣服?老奴只好推说老眼昏花,小姐穿白色的衣裳在芦花丛中练剑,老奴看不真切,不放心,所以小姐才肯换些鲜亮衣裳来穿。” 公子杨尺见这对主仆情谊如此深厚,都是深为感动。一时妇人强留二人吃午饭,二人推辞不过,只好应下。 妇人自去灶下忙碌,公子在前厅无事,瞅着瓶中芦花,终于忍不住将其尽数倒了出来。将不合意的丢弃,择去败叶,裁了长短,用手抚顺白色花穗,复插回瓶中。 这插花一事平日里都是杨尺在负责,杨尺正要开口,瞧了公子神色,不由把话咽下。 足足插了好一阵,才算大功告成。杨尺瞧了,心中惊道“公子久未出手,一出手不知胜过杨尺多少。” 妇人此时已张罗好饭菜,虽只是粳米饭配寻常菜肴,但一饭一菜无不显示家人之爱。 其中一味豆腐包,听说是铁翎最爱,更吃得公子连声问制作方法。 一时食毕,妇人拐进屋去看了铁翎,见其刚刚醒转,见妇人进来,问道“锦姨,我怎么在这里?我刚才好象听见有笛声~” 锦姨笑道“是薛公子救了你,送你回来的。”铁翎大奇,妇人忙叫公子二人入内说话。 铁翎见眼前站着的果是公子,不禁发起怔来。 公子心中欢喜,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铁翎听公子原来就住在河道上游,目光在公子脸上一转,随即离开,淡淡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子被她一望,心中暗惊“为何她每次看我,我都有心绪不宁之感?”也不动声色,道“在下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且好生歇着,薛某告退。” 铁翎也不多留,让锦姨代自己送二人出去。主仆二人登舟离开,远远的犹见妇人在岸上挥手相送。 路上,公子见杨尺面有不愉之色,奇道“你怎么了?” 芦花3 杨尺虎着脸道“公子救她一命,她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公子失笑道“那你要她怎样?难不成还向我下跪言谢?” 杨尺哼了一声,愤愤不平。他对那仆妇甚有好感,却看不惯铁翎冷淡之色。 公子想起铁翎昏迷中向自己求助时,象小女孩般无助,一旦醒转,立时冷淡倔强如斯,不由得面露微笑。 锦姨回房,劝道“小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夫人早有殉情之意,她的死,绝计与你无关,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否则夫人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铁翎心中黯然,也不言语。锦姨再劝几句,让铁翎早早歇了。 次日,铁翎起来练剑,路过客厅时,只觉眼前一亮,心想“锦姨还说芦花插瓶甚是可笑,我瞧着,挺美的呀!” 齐鑫费了好大劲,才寻到那帮惊恐不定的人,将公子的话复述一遍,又将众人打得屁股开花。 对方闻铁翎无恙,且无意追究,感天动地哭了一场,发誓立刻滚得远远的,有生之年再不回洞庭。 这日,铁翎照例在芦花丛中练剑,远远听有人喊“铁姑娘~铁姑娘~我给你送花来了。” 定睛一看,白雾笼江中,齐鑫载了满船的朱槿花缓缓而来。 (注:白雾横江,满船鲜花而来,正是友人才好。若是情侣,意境反而大打折扣。) 齐鑫上下打量铁翎,笑道“姑娘看起来气色不错,齐鑫就放心了。这是我昨夜去山中挖的朱槿花,还带着新鲜泥巴呢,现在种下,定然能活。” 铁翎瞧那花果然绮丽香浓,纵然性子再冷,也不禁微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齐鑫喜道“是在下累姑娘落水,理应补偿。” 原来他去公子处复命,听闻铁翎寻花乃为家中仆妇,心中感动,索性便去山中替她掘了花来。 二人将槿花搬下小船,扛进院来,锦姨见了,没口子赞好。三人合力将花沿墙边种下,一时间缤纷摇曳,满院生辉。 齐鑫走后,铁翎见锦姨还一棵棵的抚弄收拾不停,劝道“锦姨,这花在山里都能活,不必多劳神。”“这样好的花,当然要用心打理了,弄好了也能待客。” “待什么客?不会有人来的。”锦姨笑着瞟了铁翎一眼“怎会没人来?短短几日,不就来了好几拨人么?” 铁翎哑然,只好不作理会。 (注:芦花岸上对兰舟,指齐鑫之舟引来公子之舟。) 过了几日,铁翎决定去市集一趟,此行认出自己的人越少越好,只好捺住性子,任由锦姨打扮。 锦姨左看右看,甚是满意,点头叹道“就是头上还少些东西。” 铁翎一惊,锦姨该不会想在自己头上插什么花朵吧?若是后院的朱槿花,那也未免太大了! 吓得连镜子也不照,直接蹿出门来,锦姨高声笑问“姑娘忘带剑了。”空中远远传来一句“不用。” 一路上铁翎越走越奇“我叫锦姨把我扮成寻常女子,为什么看我的人,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却不知瞧她的人正在想“这是谁家的好女子,为何独自一人步行?也没个随从丫环。” 原来铁翎旧日白衣凛然,背负铁剑,又是短发,路人虽见其美貌,也不敢多瞧一眼,如今改作淑女打扮,看她的人胆子便大了许多。 铁翎就这么全身不自在地来到翠羽楼。 侍女领班瞧见,赶紧上前招呼,暗中思料来人身上的衣料与裁剪不知出自城中哪家店铺。 铁翎开口便问“许翠在吗?”领班笑道“翠儿姑娘在后面楼上忙呢,要好一阵子才得空,姑娘想买什么首饰?能否由在下代劳。” 她自知楼中没什么衣料更配眼前之人,何况对方钗环皆无,自是特地来试首饰的。 “那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来了。”领班笑容不减“不如姑娘如何称呼?在下好去回话。” 铁翎一呆,她如此打扮前来,就是不想他人猜测许翠与自己的关系,总不成现在再说“我是铁翎。” 领班仍是客客气气一张笑脸对着铁翎,铁翎的目光扫过她,忽然心中一亮。 指尖微动,已从她发上摘下一颗珍珠,递了给她,道“把它交给许翠,就说我要见她,不要告诉别人。” 领班吃了一惊,这明明是自己头上珠花的花芯,怎么掉了下来?她让自己把这个交给许翠又是何意?名媛自己见得多了,从没见过这样奇怪又气度不凡的客人。 不敢造次,笑道“如此姑娘稍待。”叫过一名侍女替自己好生招呼着,转身往后面楼上来。 许翠正在楼上陪来客说话,忽见领班在门口示意,走过来问何事。 领班低声道“楼下来了一个女子要见你,说拿着这颗珍珠通报,还说不要告诉别人。” 许翠大奇,看那珍珠不过寻常货色,瞅着还有些眼熟。领班便道这是自己头上之物,大概是松脱了,被对方伸手摘下。 许翠忽然大惊,忙挥手叫领班退下,回身正待向来客告罪暂退,来客见领班通报,已知有事,问“翠儿,要不要我与你一同前去?” 许翠忙道“不用,只是一个泼妇,嫌买去的货品不好,数度来纠缠,我去退了她的钱便罢,马上回来。” 来客道“不必了,我只是来看你的,坐了这么会子,也该回去了。”原来她不想听楼下泼妇吵闹之声。许翠忙答应了,送下楼来。 铁翎此时只觉得前厅甚是拥挤,无论客人还是楼中侍女,都一个劲朝自己瞧,还附带小声讨论,偏偏那些莺莺燕燕之声,自己还都听得见,倍觉难受。脑后被发带盖住的短发,也嗖嗖嗖一阵阵发凉。 想起楼中有几个侍女当晚曾见过自己,还是小心些好,举步往后厅来。也无人阻挡,反正看来人的气派,也是配得上去后面贵宾厅的。 见后厅已然整饰一新,闲人果然少了许多。 刚吁了口气,听头顶楼板作响,抬眼望去,一行人正从楼上下来,许翠正在其中。 但铁翎的目光,却不由地被另一人吸引。 芦花4 只见那人全身罩在一层浅绿色软烟罗中,眉如远山,眸笼春水,莲步波光,如婉如花。与此同时,对方也正朝铁翎投来目光,四目相对,二人心中都是一震。 那人面露疑惑,似有相询之意,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在后厅等候的下人见主人下来,忙上前迎接,簇拥着去了。 许翠一时没认出铁翎来,边下楼边诧异打量来人,下到一半,突然认出,脸色一白,险些扭了脚。 强作不知,目不斜视地继续下楼,好在身旁之人以为许翠是与自己一样,见丽色而惊。 许翠从偏门送出贵客,眼看她上了马车,深深万福道“小姐好走。”见马车离开,抹了一把冷汗,赶紧回来。 小姐听车轮滚滚向前,心中犹自想着方才所见之人,突然问“徐妈,我叫你去文府送礼给文小姐,你可曾见到她本人?” 徐妈笑道“小姐,我早就回禀过您了,不曾见到。”小姐嗯了一声,好不失望。 徐妈瞧着小姐的脸色,笑道“小姐,你该不会是怀疑方才那人就是文小姐吧。”她一直等在后厅楼下,铁翎一进来,就被她瞧见了。 小姐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洞庭的名门闺秀,我几乎都见过,独独没见过此人。”她一见铁翎,便瞧出对方所穿的衣料手工,绝非出自寻常裁缝。 徐妈笑道“不是小姐见过那些闺秀,是那些闺秀挤破头来见小姐。小姐多心了,文小姐若生得这般模样,少爷怎会一听到要娶她,便吓得跑掉半年多?” 小姐心中顿生不悦,道“这是什么话?不是交代过你们不许说了么?少爷与文小姐是缘分不到,岂是因为她相貌的关系?何况文小姐惠质兰心,品貌都是极好的。” 徐妈笑而不语,心想“文府小姐终年不出门,全洞庭都在传她貌陋,偏小姐不肯承认~不过我看小姐也是顾着自己大家闺秀的面子,口不应心罢了。” 原来成小姐想起自武林大会后,已多日未见许翠,今日正好出府办事,便顺道拐来翠羽楼一见。 许翠假称自己额角是被瓷片划伤,对妖女之事绝口不提,小姐也未起疑。 许翠匆匆返回,见后厅没人,赶紧上楼,铁翎果然在这里。 打量眼前之人,见今日身着碧青上衣,深紫长裙,面料中夹织着浅色冰纹,表面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脑后用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盖住短发,飘带也是青紫两色,其人真当得起清霜绝艳四字。 (注:是不是觉得很美呢~其实就是一串葡萄。) 许翠知此身装束定是那人所为,顿时心中百味杂陈,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铁翎道“锦姨想你回到她身边。”一听这个名字,许翠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冲口叫道“她叫我回去干什么!她有你还不够吗?她有你就够了!”说到伤心处,伏案痛哭。 原来许翠原名苏铃儿,乃锦姨之女,母女二人原是铁翎家的下人,铁翎父母双亡后,被父亲好友带走。 当时家宅大火,锦姨脸被烧伤昏迷,未得和小姐同行,醒来后回想主人一家待已恩重如山,小姐年幼,怎能放心?执意要去寻小姐,让人将自己的幼女带回江南,托附给一远房亲戚照顾。 谁料那亲戚家道中落,不愿抚养这个累赘,小铃儿惨遭遣弃,就此流落街头,险些还被卖入青楼,幸被小姐看到救下。 锦姨足足花了数年功夫才寻到铁翎,铁翎已决心继承父职,在荒岛练剑未成,不便耽于亲情,而且那个地方风霜苦寒,也不适合锦姨这等体弱之人。 门中对锦姨的忠义之情也甚是感动,道铁翎过几年可能会去岳州一趟,叫锦姨先去那边等候,锦姨想起自己女儿也在岳州,便答应了。 到了岳州后几经打探,终于寻到女儿。 锦姨相貌独特,许翠如何不认得?二人暗地里已见过几次,许翠始终不肯原谅母亲。 锦姨中秋时节思女情切,到翠羽楼外张望,见女儿仍是冷脸相对,黯然神伤,不愿就此离去。谁料之后竟有恶人来袭,危急关头,母女二人真情流露,却被铁翎看破。 铁翎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有歉意,道“锦姨是没想到那个亲戚竟会弃你于不顾。她这些年来都很想你,每次看到好看的玉石,都想着你会喜欢。喏,这是她亲手为你磨的铃铛,你看,是不是有好多个?” 许翠微微抬眼,见铁翎递过来一串五颜六色的小铃铛,每只上面都有深深的琢痕,触动情肠,愈发哭个不住。 铁翎不擅言辞,找不出什么话来劝,只好道“锦姨花了好些年才找到的我,我忙着练剑,也不曾与她怎么团聚。如今你们重逢,往后有的是好日子,何必为以前的事生气?我~我还想与爹娘团聚呢,却没机会了。”一时心中难过不停。 许翠听铁翎如此说,不免有些惭愧,哭声也低了下去。 她在君山大会上见到铁翎时,哪想得到对方竟就是小时候娇骄二气俱全的小姐?自己多年来愤恨难平,时常梦见母亲抱着小姐欢笑,自己却如何孤苦无依,每每惊醒,泪湿枕巾。 如今方知这些年来,小姐恐怕过得比自己更加艰辛,自是有些哭不出来。 铁翎道“我和锦姨就住在城外的白芦湾,今后你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 见许翠不点头亦不摇头,道“我知道你不会马上就答应的!锦姨给你做了好些衣裳,我多来几趟,一件件带给你。”倒逗得许翠有些哭笑不得。 铁翎站了一会,把所有能想出的话都说了,便行告辞。想到自已难得出来,又去市集上替锦姨买了些糕点。 回来走在林间,忽从背后越过一骑,马上之人目不斜视,飞快往前方岔道去了。 电光火石间,虽只瞧见她半个脸,已足以让铁翎一惊“怎么,竟然是她!她没离开洞庭?” 她本无意对此人穷追不舍,但此时见其神色匆匆,心中不免一动“难不成她又要去害人?倒是不能坐视不管,何况我曾有言在先,再见她时便要取其性命,莫非这是天意?” 芦花5 当下双足发力,沿着她驶去的方向急追。 远远见她拐入山道,又行一阵,把马停在一处庄院门口,飘身进院。 铁翎刚到院门口,便听门中女子尖声大笑“你家主人已经不行了,快把凝天谷心法交出来,我还能饶你这个奴才不死!”院中随即嘶声怒吼,从后面奔出一人,与来人厮打起来。 铁翎心中一凛,一脚踹进门去。 见杨尺正疯了般抱住那女子,一口咬在她腿上。女子吃痛,尖叫一声,劈头一掌朝杨尺天灵盖击下。 不及多想,铁翎立时将手上糕点朝女子掷过去,只听呯的一声,女子应声倒地。 铁翎怎么也想不到这山路拐到这里,竟会是公子的居所。忙飞身上前摇晃杨尺“杨尺,是我,发生何事?你家公子呢?” 见杨尺浑认不得自己,也张口来咬,急叫道“我是铁翎!” 杨尺方停了一停,抬头便咧嘴哭道“公子要死了~”铁翎抑住心中狂跳,喝道“快带我去见他!” 也不回身,一脚踢中女子穴道,拉起杨尺便往后跑。 女子原还想起身再斗,待听得铁翎两字,如中符咒,几乎连穴道也不用点,全身僵硬,倒在当场。 一时心中只疑做梦“怎么又是她~我不听寨主哥哥之言,今日又来寻死~完了完了!寨主哥哥断不会来此处的,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铁翎冲进内室,吓了一跳。只见公子半个身子伏在榻外,面泛青色,全身发抖,正竭力运功抵抗巨毒。 铁翎先叫一声“薛公子,是我,我是铁翎。”伸手去搭公子脉息,只觉其寒彻骨,再探,心中狂跳不已,公子奇经八脉几乎已全部扭曲。 公子听来人报名,心中大悲大喜,勉强开口道“铁姑娘,没想到我在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会是你~” 一开口说话,真气更是涣散,想要睁眼看一眼铁翎,竟也不能够。 铁翎怒道“别说话。”盘膝坐下,为公子驱毒。 谁知越试,心中越惊“这~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于今之计,只有先理顺公子经脉,点其穴道,延缓毒发,再寻解药。” 她内力刚劲,全力施为之下,犹如利箭穿冰。公子只觉阵阵劲力袭来,所到之处,疼痛立减,心中却苦涩万分。 他知铁翎内力至刚至烈,虽能立竿见影,却无法治本,只是徒耗真气而已。 只是自己无力开口阻止,只好受了她的这番好意,感觉铁翎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心中体会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悲凉。 铁翎刚理顺公子全身经脉,发觉马上又有扭曲之状,这样下去,自己再多的内力也不够使。 何况公子也已开始发力抵抗自己输入真气,时机稍纵即逝,忙道“解药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那个女人身上?” 公子一个劲摇头。铁翎冷笑道“你不说,我便去问她。” 公子大惊,那妖女奸滑异常,又深恨铁翎,铁翎若被她引去,哪还有命在?忙道“别去,别听她的,世上没人能拿得到解药。” 铁翎怒道“你不说我先杀了你!”公子苦笑,只好道“解药是灵虫的血,可那个人与灵虫心意相通,他一旦受袭,只要心中转念,灵虫就会死去。你去了也没用的,你若去了,我~我死也不原谅你。” 铁翎听得心中火起,啪的一声点中公子昏睡穴,再封其周身大穴。出来寻那千刀万剐的妖女。 杨尺一直在旁边看着铁翎救治公子,拼命捂嘴忍泣,此刻绝望之下,放声大哭。听铁翎在前院审那妖女,挣扎着走出来。 铁翎一把将人倒提过来,正面朝上,砸在地上,用堪比寒冰寒铁相麿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眼神空洞,三魂七魄已所剩无几,颤声道“我叫朱红雨。” “我叫他把凝天谷的心法给你,你把解药给我。”朱红雨摇头,低声道“没用的,是我想拿心法~一个人偷跑过来的,我哥根本不在乎,解药~解药在我哥身上。” 铁翎脸色更加难看,道“那我用百花令交换解药。”朱红雨脸成了苦瓜状“我哥更不在乎百花令~他若在乎,一早就来夺了。” 铁翎怒道“到底是什么灵虫能解毒?” 朱红雨吃了一惊,在此人面前,所有谎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道“解药是我哥养的灵蝶的血,我哥只要想让它自毁,它脑中就会分泌出一种物质,血就没用了。” 铁翎咬牙道“那我一剑削了它的脑袋,血液是不是就能用了?” 朱红雨点头道“是。不过你的剑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人的意念。” 铁翎冷笑道“那我把它偷出来,趁你哥没发觉,一剑削了它。”朱红雨摇头道“灵蝶极其怕生,又很聪明,它一见你想对它不利,自己就先吓死了。” 铁翎抓狂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朱红雨吓得赶紧低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我哥的魂儿,你只有在我哥和它对你都毫无戒心的情况下,一剑削了它的脑袋,还要我哥来不及动念,才能拿到有用的血。” 铁翎瞪着她,头也不回地对杨尺道“备车!我们去拿解药。”朱红雨颤声道“我帮不了你们的!我哥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不用你帮!只要你告诉我你哥在哪里,我就答应永不杀你。” 朱红雨叫道“那你会不会杀了我哥?”铁翎忍气道“我连剑都没带,怎能杀得了他?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朱红雨心中挣扎,想铁翎武功再高,也与公子差不多,寨主哥哥应该不致会有危险,何况她许诺今后不杀自己,倒省了余生好大一番惶恐。此时若不答应她,自己定然死在公子前头! 权衡再三,终于道“那,那我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杀我。”话至最后一句,大是垂头丧气。 铁翎毫不犹豫道“好。” 当下杨尺套了马车,铁翎问明那人所在,点了朱红雨的昏睡穴扔上车,以防她到时候乱说话。 杨尺驾车往妖女所说的地点急驰而去,路上,铁翎叫杨尺快快将事情经过讲来。 欲知发生何事,铁翎又能否拿回解药,请看下回最堪赏洞庭春色 第八回 最堪赏洞庭春色1 这几日,公子心情甚佳,及到昨日,更是道“杨尺,去备船,我们出门看花。” 杨尺一听,大不自在,焉不拉几道“芦花对岸就有,何必备船?我们站在这里看看也就够了。”公子忍俊道“谁告诉你我要去看芦花?秋光可贵,山景堪赏,我想去西边大山里看看。” 杨尺忙跑出去备船。主仆二人沿水路而上,行了好几个时辰,方见齐鑫所说的大山。杨尺摇得手也酸了,心想“那人可真有闲,跑这大老远的来看花。” 见此处壁立千仞,果然雄奇,山脉连绵不绝,颇有人迹罕到处,想要游遍,非数月不可,此番也只能浅尝辄止,漫步游览,不觉深入。 忽听前面传来琴声悠扬,有男子曼声而歌“芙蓉凝晓晴,木犀飘晚香,野水双瓯靓,西风一雁翔,立残阳,江山如画,倦游非故乡。”。 公子不由脱口赞了声好,“倦游非故乡”,莫非此人也是旅居于此? 当下寻声而去,见山上有一亭,一黑衣男子正端正其中,抚琴轻叹,后面站了一书童。男子脸色苍白,五官生得甚是俊雅,似二十来岁,又似三十多岁,神情倦怠中又颇带几分自矜自怜。 公子待琴声止了,上前施礼道“尊驾好琴艺,在下闻声而来,打扰尊驾雅兴了,还望恕罪。” 对方低眉浅笑“既是知音,何言打扰?不妨再听一曲,请公子品评。”“如此求之不同。”男子便转轸换调,双手抚琴而歌,此番风格却是大异。 只听他唱道“花中无物比风流,芳姿夺尽人间秀,冰霜堪羞,翠微中,分外幽,开时候,把风月都熏透,神仙在此,何必扬州?”语音柔媚绮丽,宛若女子。 杨尺听得两句便头皮发麻,再听下去,连牙齿也酸了,忙退后几步,见对方书童站得纹丝不动,心中感叹“做下人真当不易!” 一曲唱罢,男子腻声道“公子觉得如何?” 公子此刻心中也颇有悔意,奈何碍于情面,不便中途开溜,只好道“这词写得极好,唱得也~别有风情。” 男子吃吃掩口而笑“公子是觉着我糟蹋了这词吧。”杨尺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多看。 公子道“这词可唱得豪迈,也可唱得婉转,全凭各人喜好。” 自忖话已说得甚为客气,谁料男子道“素闻凝天谷薛公子风流潇洒,与世俗不同,今日一见,原来也是拘泥不化之人,不知风流之妙。” 公子见对方毫不领情,一开口更是道明自己身份,微觉诧异。 正在此时,男子也抬头看向自己,一霎时,似觉对方眼中火光猛的一闪,神态极不自然,随即低下头去。 公子心中没来由突觉不安,只好道“是薛某粗陋,让阁下见笑了。不知公子是何方人氏,也是旅居在此么?” 男子脸色已恢复自然,道“在下姓朱名明,刚到岳州没几天,闻此地风光甚好,特来游览,远远见薛公子来到,便以琴曲相招,蒙公子不弃前来。” 公子心想“原来方才那曲,果是专门引我来的。”也不动声色,道“原来是朱公子,失敬失敬。薛某感公子青眼,只是不知尊驾如何认得在下?” 男子笑道“自是我身边有人认得。”“不知公子的朋友是谁?既认得薛某,必是故交,何不请出来一见?” 男子娇笑道“舍妹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公子,公子却未曾留意于她。公子作客长青帮,俨然以帮中一分子自居,见了舍妹,定会掳了她去向管慎行邀功,舍妹害怕,只好避而不见了。” 杨尺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公子背影突然一挺,沉声道“朱公子远来江南,是专程来接令妹回家的吗?” 男子笑着让书童撤下琴去,取上酒壶酒具来,道“舍妹倒是想回家来着,被我半路上撞见,又拉了回来。洞庭春色还没赏过,朱某岂肯轻回?” 公子喝道“藤峡之人,向来不问世事,尊驾来意究竟为何?是要再夺那武林盟主之位吗?” 男子摇头大叹“果然公子与在下并非同道之人,什么武林盟主百花令,在下一生只求风流二字,又怎会为这种俗事劳神?任多少金珠珠宝摆在面前,我也不肯挪动一步的。只是舍妹年少不更事,受人撺掇,才会跑来胡闹,倒坏了我鬼寨名声,我已经斥责过她了。” 公子语气稍缓,道“既如此,尊驾为何还淹留此地?舍妹犯下的过错着实不小,江南武林不会轻易饶过她的,还是及早离去为上。” 男子啧啧道“在下已然说过,只为赏洞庭春色而来,公子为何还不明白?” 见薛冰玉仍是一脸茫然,男子哈哈笑道“在下生平所好为何,公子难道不知?听闻洞庭春色尽集于成小姐一身,在下虽身处莽荒之地,也想请得成小姐南归,以使春色长伴左右。听闻薛公子与成小姐相熟,不知公子觉得在下有几分把握?” 杨尺脑中嗡嗡作响,见公子背影凝如山岳,声音更是冷静之极“只要薛某在洞庭一日,寨主便休想如愿。” 男子闻言也收了笑容,抬头看向公子。杨尺在公子背后只瞧得遍身生寒,只觉此人眼中怨毒之深,竟似面前坐了一个杀父仇人一般。 与公子对视良久,男子终于垂下眼帘,冷冷道“薛公子的人品果然出众,想来成小姐定是对公子一见倾心了?” 公子一怔,还未回答,男子又道“人品看过,不知武功又如何?”举起酒杯,朝公子碰来。 公子也举杯相应,两杯相撞,对方身子一个大晃,杯中酒液洒出大半,公子却纹丝不动。 男子脸色惨变,忽而抬头大声道“我武功虽不及你,可鬼寨之人,从不知退却为何物,我一定来再来寻你的!到时候定要你十倍奉还。” 公子冷冷道“那薛某就恭候大驾了。”再不愿与此人多话,起身拂袖而去。 杨尺赶紧一路小跑跟了公子下山,边跑边问“公子,他就是鬼寨寨主?怎么姓朱?”“藤峡不服大明管制,他故意取这个汉名,要与我大明皇族同姓。” 最堪2 “那他方才比试是输了吗?鬼寨诡计多端,公子快仔细看看,莫中了他的暗算。” 公子的声音中丝毫未见喜悦“他是输了,不过他的武功可比我想象的强要多了。幸亏我未曾轻敌,至于下毒,我方才已然留神,他没有机会的。”” 杨尺总算放了一些心,又问“他真的会再来吗?”公子哼了一声道“鬼寨一向强悍,不吃上三五次苦头,是不会走的,他要来只管来,我决不会坐视成小姐落入其手。” “他的意思~是要向成小姐求亲吗?”“这个寨主以好色著称,在藤峡也是掳劫民女无数,不想他如此胆大,竟把主意打到成小姐身上。” 杨尺惊道“那要不要赶紧通知管副帮主他们?”公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回到洗月庄已是深夜,朱明又刚刚败阵,无谓惊扰长青帮,明日我们再去告之此事。”当下主仆二人匆匆返回。 次日,杨尺直等到日上三竿,入屋叫醒公子,公子自觉全身乏力,怀疑是不是昨日在江上受了风寒。 用过午饭后,公子说要先打坐一会儿,之后再去长青帮。杨尺在外等得心慌,忽听房中有物件坠地之声,闯进去一看,公子已然毒发。就在此时,妖女来到。 杨尺勉强讲了前事,哭道“铁姑娘,我们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拿到解药?妖女说她哥死也不会交出解药的,是不是真的?” 铁翎一边听杨尺叙说前事,一边心中盘算,此刻突然问“你说那妖人是为成小姐而来?”杨尺哭着点了点头。“成小姐~是不是脸白白的,眉梢有颗痣,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杨尺又点头。 铁翎抬头思索片刻,道“杨尺,呆会儿你远远的就说长青帮成君逑成小姐前来拜见,等朱明出来,把马车赶到他前面,扶我下车,将朱红雨交给他们的随从。然后把马车赶远等我。我若得手,便会大喊一声,走!你立刻赶车跑,千万不要等我,我自会追上马车。” 杨尺颤声道“成小姐?她在哪里?”“哪有她,是我冒她之名前去。”杨尺吃了一惊,道“啊,那被发现了怎么办?妖女说他只要想一想,解药就没有了。” 铁翎无奈道“我若亮明身份去,岂不更糟?难保他不会立刻动念毁了那解药。他既对成小姐有意,想来总会与我说上几句话,到时候我再相机行事。” 杨尺心中扑通狂跳,全身血液几乎涌到头顶,颤声道“真的~真的可以吗?不会被看穿?”铁翎也知此事难办,经前番船夫提点,她已知会武之人很难装作弱不经风,但此时焉有它法? 只好道“公子命在旦夕,只能赌一赌了。你把马车赶得离他越近越好,再扶我下车,他就不容易从我的步态中看出我身怀武功。我见了他,自会小心应付。” 杨尺不觉泪流满面,咬牙急鞭催马,直奔妖女所说的树林而去。 果见前方林中竖有七八顶帐篷,杨尺高声叫道“长青帮成君逑成小姐前来拜见鬼寨朱公子。” 果见一黑衣男子闻声从帐中走出,面上甚是诧异。 杨尺一见此人,恨不得驾车将其踩成肉泥,亏了后背被铁翎一拍,咬牙将马死命勒住。 朱明此刻也认出了杨尺,眉头一皱,杨尺心中一慌“千万不能让他生出毁药之念!”赶紧叫道“成小姐来见你!”。 朱明冷笑,瞧着杨尺面上泪痕,揶揄道“成小姐会来见我?” 忽见车帘一掀,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露了出来。顿时话语卡壳,一副魂灵,也象灵蝶一样长出翅膀,飘飘飞了起来。 只见美人羞怯,瞧了自己一眼,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便低了下去,身躯娇弱无力,斜靠着车门。 杨尺快步下车,去车厢后面拉下昏睡中的朱红雨摔在地上“你妹妹还你!” 朱明总算回过来些神思,回头怒道“她怎么了!”杨尺大声道“没怎么样,你妹妹来拿心法,长青帮的人正好来庄中做客,一举擒下,点了昏睡穴而已。” 朱明心中懊恼“我说怎么一转身这小蹄子就不见了,原来还是不听我的话,去拿那没用的东西了。” 正待举步,车上的美人细声细气道“朱公子,你妹妹没事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朱明如聆云中仙音,忙道“何劳成小姐亲自到此?倒是小人的罪过了,小姐请入帐说话。” 美人儿娇声应了一声,杨尺转回来扶了美人玉臂,款款往帐中来。 朱明赶紧替美人打帘,贴身跟入,他瞧朱红雨面色无恙,只是昏睡而已,也便懒得理会。 美人入帐,娇娇弱弱地坐下,杨尺只好告退,出去将马车远远赶到大路上。朱明的手下想替朱红雨解穴,百般解不开,只好留待寨主亲自处理。 朱明美色当前,只觉满目生辉,勉强按下性子,问道“小姐怎会来寻小人的?” 美人抬头望了一眼,又不禁低头道“今日我与长青帮的人来见公子,听闻公子不自量力,败于寨主之手,命在旦夕。有人便说~要拿舍妹的命来换取解药。” 朱明听得“不自量力,败于寨主之手”,顿觉全身倍加舒泰,呵呵笑道“是点了我妹妹穴道的人么?他们怎的没来?却要劳动小姐?”心想定是长青帮头目无疑。 美人面带忧愁道“你妹妹说他们逼你也没用,你只要想一想,解药便没有了,他们最多只能杀了你妹妹为公子陪葬。” 朱明哈哈笑道“不错,他们投鼠忌器,自是不敢杀死舍妹,押了她来换解药么~我自有办法既救我妹子,又杀薛冰玉。” 铁翎有公子之例在前,也知此人暗算伎俩层出不穷,即便押了朱红雨来,也未必能成事。 当下低声哽咽道“可怎么好?不知薛公子如何得罪了寨主,竟让寨主如此动气。”此时只后悔自己平日里不用手绢,否则扭捏作态,可以做得更加逼真些。 朱明忙道“小姐尊贵之身,何必为那等狂妄之人求情?小人是听他大言不惭,对小姐颇有不敬之处,方才略施薄惩。” 最堪3 美人点头道“我也知道他~是有些得意忘形,都怪我哥哥看中他凝天谷传人的身份,属意于他,其实我~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好。”语声渐低,眉宇之间,尽显女儿家羞态。 朱明喜得全身毛孔都忽喇喇张开了,忙道“小姐此话当真?”美人的声音细若蚊鸣“当然是真,凝天谷的人成天心清如水,我跟他都没什么话说。” 朱明叫道“妙哉,妙哉!小姐果是妙人,知道这世间至乐,不是薛冰玉那种傻乎乎、虚有其表的人可以带给小姐的。” 铁翎见朱明突然语声神态皆有异,心中一紧。她从一开始,便觉此人瞧自己的神色大有古怪,尤其是对视之间,更象要吃了自己一样。 自己每每低头,固是怕他瞧出自己身怀武功,但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令自己不敢多瞧对方。 后背不觉隐隐出汗,忙又低头道“薛冰玉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凝天谷来头甚大,本帮也得罪不起。不知寨主能否看在我们主动送回令妹的份上,恩赐解药?小女子一定铭记于在心的~日后,日后定会报答。”心中几乎作呕。 朱明见美人低头,自己的灵台方清明了几分,瞧得对方神态大不自在,心中突生疑问“莫不是诓我来着?她若不在乎此人,又怎会来求我?” 一时心中嫉恨如狂,勉强压抑,道“我只是对他小惩大戒,既然小姐发话了~也罢,只要小姐肯多留半日,陪在下饮酒赏月,之后,解药便让小姐带回去。” 铁翎心中大怒“陪你赏月!公子都不知死几回了,再把解药带回去有何用?”面上却故作欢喜道“不想寨主如此宽宏大量,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 朱明猜度长青帮众头目此刻定在庄中合力延缓公子毒发,见小姐单纯至此,轻易便将其哄过,顿时转怒为喜。 铁翎见他如此,微感诧异“此人手段如此厉害,怎见了我,却象傻子一般?” 不及细想,索性大着胆子道“我听说解药是一只和寨主心灵相通的灵虫,世上怎会有如此奇事?我绝计不信!” 朱明方一怔,却见美人突然抬头,一双大眼,无限期待、崇拜地望着自己。脑中顿时嗡地一响,挺胸笑道“小姐若不信,我拿上来给小姐看看便是。” 美人大喜,拍手叫道“真的?我真的可以看到?”朱明笑道“我既答应了给小姐解药,小姐当然可以看。”立时吩咐下去,叫人提了蝶笼上来。 却是一只乳白色的大蝶,刚提上来时,在笼里振翅甚急,似有焦躁之意,朱明瞧了它几眼后,方才慢慢安静下来。铁翎装成害怕的样子道“这蝶好大,就是有点凶。” 朱明笑道“它不惯见生人,我跟它说小姐是自己人,它就安静了。你看,它认得你了。”果然那蝶似知道眼前的美人是主人心爱之人,神态变得甚是温柔。 铁翎心中一凛“幸好我没有贸然出手。”笑道“我原还以为薛冰玉的本事已经大到不得了,不想世上竟有人能胜得过他。小女子对寨主十分好奇,今日特来拜会,还望寨主原谅小女子唐突之罪。” 朱明一听,更是全身如沐春风,原来小姐来此,非是为了公子,而是为看自已而来! 深悔自己错怪佳人,忙道“小人何德何能,能得小姐一顾?小人就是为小姐即刻死了,也是情愿的!” 美人的目光转去看那案上放置的七弦琴,笑道“寨主客气了,小女子如何担当得起?寨主这里有琴,想来琴艺定然高超,不知有无幸能听寨主操缦一曲?” 朱明乐呵呵道“小姐有命,小人哪敢不从?只是小姐待会也需让小人一饱耳福才是。”美人笑道“那是自然。” 朱明喜得取过琴来,问“小姐想听何曲?”却见美人歪头想了一想,道“我们身在洞庭,水云环绕,不如就抚一曲潇湘吧。” 朱明吓了一大跳“小姐是考小人的琴艺来着!”美人笑道“我听过好些人弹这曲子,总觉得不十分趁意,是以也想听听寨主的。” 原来这潇湘水云是南宋大曲,乃郭楚望远眺九嶷山水,有感于山河破碎,时势飘零,愤懑压抑所作。铁翎幼时曾多听得父亲弹奏,知道此曲左手指法最是繁复,抚琴者需全神注目于左侧,方能一气呵成。 此种曲调,自不是朱明所好,但此时话已出口,已难拒绝,说不得只好勉力一试。 当下理顺丝弦,使出生平技艺,慢慢弹来。 曲至后半断,调趋急骤,越发不敢怠慢,万万不能在美人前面丢了脸面,定要将那如泣如诉、郁结难舒之状尽数抚出。 正在物我两忘之际,忽觉眼前影动,左手回撤不及,本能伸右手急挡,只听嗤的一声,一物刺穿右掌,直入左胸。 朱明大喊一声,左手飞扬,一个影子飞身退出帐外,自己所发的暗箭毒粉尽被帐帘挡住。 朱明追出帐外,见一道身影腾空而去,轻功之高,生平未见。 空中只有一条发带,飘摇而落,隐隐可见遁去之人,脑后秀发短至垂肩。 手下见势不对,赶紧跑过来,只见一把木尺贯穿寨主右掌左胸,鲜血直涌如注,骇得拼命扑上来替寨主止血。 朱明一言不发,形同木偶,缓缓转过身去。 帐帘已被自己方才发射的暗器射落,帐内蝶笼中,孤零零躺着一颗白色的小圆球,两只眼睛尚全神贯注看着左侧,好象还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 原来铁翎瞅准时机,双手齐出,一手直插蝶笼纱罩,截断灵蝶的脖子,揪过蝶身。另一手直刺朱明胸口,所用兵器,乃杨尺平日里常用的度量木尺。 双击得手后,知朱明濒死反击必定非同小可,当下哪敢停留,立即飞身遁走。 杨尺听铁翎呼喝,积聚多时的力气骤然然暴发,瞬间已纵马冲出,一边狂奔,一边喊道“铁姑娘,你上来了吗?” 叫了两三声,车后有人答道“我上来了,快走,解药已拿到。” 最堪4 杨尺如在梦中,边赶车边放声大哭。铁翎也是喜悦非常,心想“我小时候伶牙俐齿的功夫倒没搁下。” 朱明拼了最后一口气踢醒朱红雨,朱红雨见哥哥如此惨状,立刻就往死里哭,倒也情真。 自不敢说是自己引得铁翎去见了公子,只说新任武林盟主和长青帮走得甚近,这日正好与众人一起去洗月庄做客。 自己还没进庄,就被铁翎听到动静抓住,要押自己来换解药。自己抵死不从,就被打晕了,后事一概不知! “解药的事,定是公子对铁翎说的!哥哥你问铁翎在哪?扎你的就是啊,啊!我是猜的,我晕过去前,听长青帮众人商议,说让铁翎假冒小姐来骗你~” 朱明两眼一翻,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 铁翎杨尺赶回洗月庄,铁翎立刻解开公子穴道,告之已拿到解药,公子犹不相信。 铁翎握住蝶身,把血挤到杯中,强灌公子喝下,再度为公子输入真气,果然此次疗效大不相同。到了此时,公子也知解药为真,心中大喜。 二人齐心协力,很快经脉便已理顺,公子低声道“姑娘且歇一歇,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铁翎也知自己内力刚劲,解药既已散入公子奇经八脉,倒是让他自己来更好,点头道“好,你只管放心运功,朱明已被我刺得只剩半条命,暂时不会来了。” 公子心头一宽,他不知铁翎是如何拿到解药的,还一心担忧朱明追来,铁翎无法应付,当下微笑道“知道了。” 接下去甚是便利,公子真气运行几个小周天后,体内之毒已尽被蝶血化解。 睁开眼来,见铁翎正站在窗口,一头秀发散乱于胸前,夕阳的余辉照在她脸上,每一根茸毛都在闪闪发光,公子此刻只觉得这张脸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良久,方觉察到她正在看手上的一件东西,不觉一怔“咦,这东西怎么到了她手上?”随即醒悟“对了,定是我毒发挣扎时打翻枕边小盒,珍珠便滚了出来。” 铁翎惊觉公子已醒,忙放下珍珠,过来问候。公子不由问“姑娘喜欢珍珠?”铁翎大是尴尬,忙道“不是的,我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 公子点头道“此物确实罕有,前年凝天谷发生地震,后山潭水泄洪,有只大蚌露了出来,此珠便是它所育。”铁翎吃惊地瞪大眼睛,道“什么?” 公子瞧着铁翎可爱的神情,心中好笑,便将经过说了一遍。那蚌被石头砸伤,自己虽照顾它数日,还是回天乏力,临死前把有珍珠的一面朝向自己,也不知是否有灵。那珠有荔枝般大,主体黑中带紫,五光十色,拿在手上,能清晰照见人影,确是世上美物。 公子越说越惭愧,原来他瞧出铁翎嘴上说不在乎,实则对此珠十分喜爱,自己连性命都是她所救,莫说一颗珠子,便是要挖出自己的心来,也是心甘情愿,只是这珠~自己既已答应了那人,实在无法再私赠于她。 看着铁翎不动声色地将珠子装回小盒,置还原处,公子心中难过万分,几乎不敢抬头看人。 幸亏杨尺此时冲了进来,他怕朱明的手下再来,守在庄门口,以备提前预警,又心忧公子,时不时跑回来看,如今见公子已与铁翎在说话,喜得直冲进来,倒缓解了僵局。 一时铁翎问公子究竟身中何毒,如此厉害。 公子苦笑道“朱明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动用鬼寨最珍贵的毒物,这东西二十年才能炼出一份,唯一的解药就是历任寨主的灵虫。鬼寨只有在对付最厉害、仇恨又最深的仇人时,才会用它。” 铁翎奇道“二十年才能炼出一份?”公子点头道“因为此药本身也是由灵蝶所炼,只不过要二十岁以上的灵蝶方能炼成。” 铁翎愕然道“二十年一份~那朱明手上岂不是再没这东西了?”“是的,鬼寨最珍贵的毒药已经被我用掉了。”一时大有荒谬之感。 “那你又是怎么中的毒?”公子苦笑道“毒药就涂在酒杯上。我知道他的身份后,已有了警惕,比试时将内力贯注于指尖,自信无论何种毒物,都难进入我体内。但~世间唯有此毒,如灵魂附体,即便用再深的内力震开,总会有一丝一缕沾上。”?铁翎惊道“那岂非是避无可避?”“是,此毒虽不是天下最毒的,却是天下最难防的。世间毒物运用,并不在毒性有多强,市井砒霜,一样能毒死人,避无可避的毒药,才是最厉害的。总算这毒极其罕有,否则天下必定大乱。”铁翎点头赞同。 公子又问铁翎如何取得解药,方知是冒成小姐之名,前去施展美人之计。 当下惊得脸也白了,道“姑娘大恩,薛某只恐今生难以回报。”铁翎毫不在意道“你前几日也救了我一命,算来也抵过了。” 公子连连摇头,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薛某只是举手之劳,姑娘却是甘冒奇险,这其中~若是有甚差池,薛某万死难赎。” 铁翎见他如此客气,道“公子言重了,我现下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公子也不禁展开欢颜,自己虽生性淡泊,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方知活着还是比死了好。 二人说笑一阵,公子瞧铁翎面色隐约有异,似乎心中尚有疑难未解,不由问“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 铁翎一怔,公子更加确信,忙道“姑娘只管明言。”铁翎意虽有动,但隐隐又觉此事甚难相问,一时欲言又止。 公子心中着急,道“薛某的命都是姑娘救的,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丝许蛛丝马迹,都可能会是重要线索。” 说得杨尺也紧张起来,紧盯铁翎的脸不放。 铁翎吃力不住,加上自己对男女之事终究不是很懂,只好犹豫道“我觉得朱明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见二人神色愈发期待,只好道“他不看我的时候,还好一些,看我的时候古怪得很,好象~好象定力很差的样子。” 主仆二人万想不到铁翎说的竟是此等事,齐齐一怔,自是无法回答。 铁翎心中一慌,忙道“他的定力真的是太差劲了,比市集里那些不会武功的人都差好多,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象他那样奇怪的。” 心中发虚,低头道“他瞧我许久,竟瞧不出我会武功,难道他也是江湖经验不足?可是不象啊~他,他看着我的时候,好象不会思考了一样,好不吓人。” 越说心中越乱,只好停了。 最堪5 杨尺一个劲对自己说“不能笑!不能笑!她可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却听公子大声道“是啊!这是为什么!” 再也忍不住,哈的一声大笑出来,忽瞟见公子神色有异,吓得满腹笑声硬生生卡住。 铁翎也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向公子,公子制止了两人询问,抬头凝思。 半晌,缓缓道“少爷说过,那女子在空空寺中曾宣称自己练的是天下第一的神功,我当时只当她年轻妄言,但朱明的武功,却的确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这是什么缘故?而且他的内力十分奇怪,可惜我与他只对了一招~~ 他看我的神态也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见我,就会使用鬼寨最珍贵的毒药来对付我,非要致我于死地不可?是了,他妹妹为了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女子,竟不惜毁人容颜,这也很不寻常~” 忽然大声道“杨尺,我好象听她妹妹说要拿凝天谷心法?” 杨尺吓得一激灵,忙道“是的,公子,莫不是他们为了逼你交出心法,才毒害于你?”铁翎摇头道“不对,我问过朱红雨,她说她哥哥并无这个打算。还说即使我拿了心法去,也换不到解药。” 公子心中已然无疑,仰天叹道“原来如此,这功夫从未在汉地出现,不想居然会落在鬼寨手中。” 脸色一变,望着铁翎急声道“铁姑娘,你以后决计不能再去找朱明了,千万记得我的话。”铁翎奇道“他很厉害吗?他的武功也不是很高。” 公子摇头道“他练的功夫确有天下第一神功之称,只是朱明生性好色,无法练到上层境界。他妹妹~应该是刚练不久,就被他阻止了,更是只练了一些皮毛。”铁翎问“他为何要阻止他妹妹练?” 公子叹道“此功最是霸道,能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和恶念,每练一层,欲念就会加深。世间男子,多逃不过名利、女色,朱明本是好色之人,练了此功后,更加难以控制情欲,只要见到美丽的女子,就会神智昏沉~ 而世间女子多善妒,朱红雨练了此功后,妒心便如烈火焚原,甚至闹到毁人容颜的地步。不过,此功修练时,修练者本人也会被恶念缠绕,以致无法静心入定,到达上乘境界,反过来阻止了修练者作大恶。” 原来公子猜得不差,朱明练了此功后,御女无数,寻常女子见到他的眼神,三魂早被吓去一半,总算铁翎定力非凡,又对情欲之事不甚了解,尚能压制一二,饶是如此,女性的本能也已让她觉得不对劲。 铁翎听得入神,不觉问“那他妹妹为何又跑来抢夺凝天谷心法?是觉得练不成那功,便转而觊觎凝天谷的武功吗?” 公子笑道“她若不来,我还不容易猜得此中关窍。你说的固有道理,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她以为我凝天谷的心法与这门神功相克,想拿回去研究,看能否减轻神功的危害。” 见铁翎听得认真,公子心中突然一惊“不好,我不能再说下去了,若说得她动了争胜之心,再去找朱明比划,那可糟了。” 赶紧转了话题道“铁姑娘,朱明荒淫无耻,与江湖上采花大盗的行径是一样的。他见色昏乱,你才能骗得他一时,以后记得千万不要再去见此人了。” 铁翎对采花大盗一词倒也有些懂得,心中一震“原来如此。” 见公子神情十分焦急,回想自己能取回解药确实有些侥幸,也就点头应下。 一时公子问朱明伤势如何,铁翎因当时取药为第一要务,先取蝶,再袭人,也因如此,慢了一丁点,得以让朱明伸掌挡了一下,未能直取其性命。 朱明仅有左手可用,濒死一击才被帐帘挡住,饶是如此,铁翎逃出帐时,也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公子听得深为后怕,问明鬼寨扎营的地点,心中雪亮,道“朱明扎营在那里,是打算夜袭成府,掳劫成小姐。” 铁翎惊道“什么?”不由朝窗外望去,见此时暮色已浓。 公子道“待到明日,我的死讯便会传开,包括杜大侠在内的整个江南武林,都会惊动,朱明再想掳走小姐,可就不易了。所以他决定今晚动手,待得众人发觉,已然来不及。” 铁翎怒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公子止道“朱明定然已不在那里,他受了如此重伤,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可他手下不少,再加上朱红雨,事涉小姐安危,不可不慎。劳烦姑娘现下赶去长青帮总堂,告之此事,让他们防着些。另外,让管副帮主明日来洗月庄见我,我有事要与他相商。” 铁翎忙道“那我马上去。” 公子瞧得伊人远去,心中怅然若失,又问杨尺取药的详细经过,杨尺早将对铁翎的不满抛到九霄云外,满口称赞不停。 公子问明铁翎为救自己,竟甘愿舍弃百花令,又答应朱红雨永不杀她,心情不免激荡如浪。 回想起铁翎刚才讲述疑问时,眼中流露出不安之色,定是在帐中被那妖人的无礼行径吓得不轻,想及此处,更是难过非常。 铁翎赶到长青帮总堂时,管副帮主正与众人用晚饭,大伙忙了这么些天,终于送走金沙帮的人,可以喘口气了。饭后,有家眷的管副帮主、孟堂主等人都能回家与家人团聚。 管副帮主近日操劳过度,对世事也有些看破,觉得万事无谓强求,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忽见铁翎飘然越过墙头,眨眼就到桌前。 慌得众人扔了碗筷,跳起来喝问,今日她穿着大异,好在短发披散,总算认出。 铁翎说了几句,众人一片茫然,间或杂有喝问之声。再度说明,人人脸色惨变,颤声询问,铁翎只好说了更详细的第三遍,说话间,目光淡淡掠过餐桌。 众人听得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好在铁翎知事有轻重缓急,先将朱明的宏伟大计说了。 卫金英立刻向管副帮主请命,率队出发前往树林追查妖人踪迹。孟堂主也立刻加派人去守成府。 最堪6 管副帮主则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道漫漫其修远兮,世上的事是做不完的,它只会越来越难!”(注:是的,老管,万里长征你连第一步都没走完。) 留在堂上的人慌乱之下,七嘴八舌地争相询问,公子如此武功,怎会中毒的?朱明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下铁翎不高兴了,道“你们去问公子吧,反正他也叫管副帮主明日去找他,现在就别去了,他还需要休息。我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众人恍然大悟,管慎行忙令厨房准备干净的饭菜来,铁翎摇头道“不必,我不食猪肉的,省得麻烦。” 管慎行赶紧道“不碍事的,不碍事,许帮主在世时也不食猪肉(注:这里有个小伏笔,与明初历史有关。),他们会小心的。姑娘忙了一天,两度为公子运功驱毒,又去找了朱明,赶紧坐下,先用些水果点心歇口气。” 铁翎犹豫道“可锦姨还在家等我吃饭,这么晚了,她该着急了。”“这个不用担心,我叫人去白芦湾说一声就得。”铁翎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白芦湾?” 管慎行心想“你那个仆人的相貌如此好认,长青帮若是连这个都打探不到,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陪笑道“自从姑娘搬到那里,众人相传姑娘美貌,是以有所听闻。”铁翎也不再理会,反正自己已非杀人凶嫌,长青帮就是知道也无妨。 一时被众人劝得坐下,有了甘甜的水果吃,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于是将许翠的事略过不提,只从自己撞见妖女还滞留洞庭,策马飞奔不如要去害何人讲起,一直讲到自己冒充成小姐前去糊弄那妖人,只可惜为了拿到解药,加上自己为公子全力驱毒,内力有些损耗,未能将其一举击毙。 应众人所请,又将公子怎么中的毒,那毒如何怪异一并讲了。 听得众人直冒冷汗。铁翎知他们心有畏惧,道“你们不用怕,公子说了,鬼寨最难防的毒药已被他用掉了,朱明只剩下半条命,朱红雨更是不足为患,虽还有几个手下,你们多派些侍卫,在成府外多走上几圈,也就没事了。” 管慎行心中叫苦连天“你当长青帮人人武功都象你这么高吗?”嘴上自是拼命称谢不停“若非姑娘援手,长青帮今晚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姑娘前番已救了少爷性命!如今又救了小姐,姑娘大恩,长青帮没齿不忘。” 倒也是真心话,今日若不是铁翎横插一杠子,公子势必身死,小姐势必被劫,那自己~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铁翎听得甚是受用,救人之事如此开心,以后也不妨多做,把嘴一抹,概然道“你们将来若有危险,只管放起烟花来,我看见了,便会前来帮忙。” 管慎行心中暗骂“在长青帮总堂燃放烟花!非沦为江湖一大笑柄不可~”面上自是一副感激涕零之色,腰弯得赛过虾米。 铁翎吃完后见无事可作,起身告辞。 管慎行知她辛苦一天,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请她留下来守夜,好在鬼寨只要朱明不来,料长青帮还能应付,当下赶紧殷勤送出总堂。 回来后严令众人把嘴巴闭紧,前番妖女已割伤许翠的脸,如今妖人盯上的,竟是小姐的清白,女子的清白可比容貌更加重要!绝不能说出去吓坏小姐! 众人早已听得遍体生寒,拼命点头,退下去慢慢消化今晚的事不提。 管副帮主一面等消息,一面叫人赶紧去准备两份厚礼,一份送去白芦湾,一份自己明日亲自送去洗月庄。 公子为护小姐,险些身死,岂可不谢?而且公子若不厉害,鬼寨也不会把最珍贵的毒药用在他身上,如今药既已用掉,以后大有继续用得着公子之处! 一时卫金英遣人回报,果然林中有七八顶空无一人的帐篷,敌人走得匆忙,帐中大件物品多不及带走。 地上树上到处有毒粉烧过的痕迹,五颜六色,看得人毛发皆竖,较之屠沙青身死之地更加吓人,应该就是朱明向铁翎拼死一击所致。卫金英已带众人分赴各城门码头,追寻敌人去向。 次日午后,管副帮主带了厚礼前往洗月庄,当下再三称谢,汇报了从码头传来的消息。 “昨日傍晚时分,一伙人雇船往下游而去,中有一年轻人脸色大是不好,似有咳疾,昏迷中吐了好几口血。想来就是朱明一伙,因其伤重,经不得车马颠簸,便从水路绕道逃窜。有了前车之鉴,长青帮不会再行轻纵,定要追查到底。” 公子点头赞同,又向管副帮主提起一事来。 原来洗月庄是长青帮故帮主许万霆所建,公子到了此处,觉得庄院布局天然有度,足见原主人胸怀极广,在此基础上设置机关,甚是便宜。 “我想在洗月庄布阵,设下机关之术,不知管副帮主意下如何?朱明出身夷族,对阴阳五行所知有限,这个阵,他是破不了的。何况除了朱明以外,江湖上的歹人还有不少,日后小姐少爷有需,随时可迁入庄中。”?管副帮主一听,简直是喜从天降。朱明虽去,难保何时卷土重来,公子如此安排,自是长远之计。 连忙起身,一揖到底“公子大恩,长青帮感激不尽,只是要公子操劳,管某实在过意不去。”公子笑道“承蒙帮主少爷款待,将诺大一座庄院让于我住,此许微劳,就当作薛某的租金罢。我日后离开,也能走得安心。” 管副帮主忙不迭道“我现在就赶回去报告给帮主这个好消息,只是不知公子布置,需时几时?” “这庄院造得甚佳,机关布置不难,朱明的伤,没有三两个月休想痊愈。在此之前,谅他不会有大动作,应该来得及。”管副帮主顿时全身轻松得好似没有骨头。 于是二人商定,庄内一切布置都由公子决定,材料由杨尺带人去购买,有任何所需,只管通知庄外驻守的长青帮帮众。 第九回 一年好景君须记1 这日,杨尺正在忙碌,忽听后院传来笑声“公子,我请你去喝酒!为什么后门关了?”杨尺跳起来直冲后院,果然有人不请自来,已越墙跳了进来。 正是前番引得铁翎去看花,险些送命,引得公子去看花,险些送命的江南第一不祥人——齐鑫。 杨尺伸手便推“你给我出去!没看见后门挂着的牌子吗?以后再不要登我家之门!”齐鑫不解其意,笑道“杨尺,你家后门怎么关了,还挂了块在造机关,入内叫门的牌子。” 杨尺怒道“看见还进来?你私闯民宅,我要报官了!”齐鑫笑道“你这哪算民宅?太小看你家公子了。” 公子闻声出来,笑道“齐兄,今日这么好兴致?”齐鑫挺了挺胸膛,道“我是来请公子喝酒的。”公子摇头道“我不会饮酒,去了也是败兴,齐兄还是另请他人吧。” “那是因为你没喝到过好酒!来来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的酒,包你喝了还想喝,一刻也离不了的。”公子哑然而笑,心知不能与酒鬼论酒。 齐鑫见公子不为所动,索性上前拉了就走“洞庭的秋天短得很,你闷在庄子里做什么?这个人,你定要见见,见了你就知道错不了!他不光酒酿的好,烧的菜更好,黄叶村的杜九,听过没有?你若实在不会喝酒,去吃菜也行。” 公子一怔,若有所思,又听齐鑫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公子笑道“既然齐兄如此推崇,薛某就跟齐兄去见识见识。”杨尺急道“公子,你听这混蛋胡说八道!” 公子笑道“我的身子已好全了,画图画得也闷,出去走走也好。”杨尺心中气恼“画图闷?公子怎么转了性子?”磨磨蹭蹭老大不愿意,齐鑫等的不耐,早率先跳出庄去。 齐鑫来时驾了自己的小船,见洗月庄后系的船又大又好看,也不客气,上前就解了缆绳。杨尺见公子其意甚坚,只好揣上解酒之物,打开后门,和公子一道出来。 果然秋高气爽,心情为之一畅。船顺流而下,见前方芦花袅袅,迎风吐雪,好一派飘渺景秀。 齐鑫大喜,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纵身高叫“铁姑娘,你在家吗?我是齐鑫哪,我请你去喝酒。”叫了几遍,岸上出现四人,双方打个照面,均是讶然。 原来少爷舌战金沙帮众人时,与卫金英两下里甚是投契,近日又听管慎行与铁翎修好,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她,心中欢喜不禁,约上卫金英一同来看铁翎。 此时刚到,屁股还没坐热,便听齐鑫喊叫。 卫金英也不免暗自诧异“君山大会上三场比试的对手,另两位都死了,这齐鑫倒无顾忌,还与铁翎这般亲热。”铁翎奇道“你说什么?你要请我喝酒?” “是啊,我新得了不少银两,特地来请姑娘去喝酒的。”铁翎愕然,此人与自己同舟一次,从此不拿自己当外人,倒有些头痛。 少爷却喜道“师傅你也在,太好了,我马上就上来。”当即掀起衣角登舟。齐鑫一看,更加欢喜,历来酒徒聚会最喜人多,加上这少爷的性子也甚合自己脾胃,当下一迭声催大伙上船。 锦姨见有这许多人来寻铁翎,忙道“去去去,小姐当然要去,秋日风光还剩几天?眼下不出去,难道要等天寒地冻的再出去?”(注:这也算伏笔吧~) 上下打量铁翎,道“小姐今日穿的是家居服,换身鲜亮衣裳再去吧。铁翎一听鲜亮二字,赶紧飞身上船。锦姨笑道“劳各位看着我家小姐些,她酒量甚窄。” 卫金英跟着上船,要去替齐鑫划桨。齐鑫笑道“我酒虫发作,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你去替那个满脸不高兴的吧,我看他再划几下,就要歪到水里去了。” 卫金英瞧了杨尺,一时也不明所以,自去替下他来。 公子注意看铁翎今日装束又与前番不同,上身穿的是轻柔如烟雾的米白色宽袖薄衫,下着米黄色裙裤,色同宣纸,还织着同色芦苇纹,颇有宋人诗意。 头上挽了一根短辫,用宽大的白黄两色缎带遮住辫梢,垂在胸前,虽也是白衣,但这身装扮清雅如仙,哪还会有人把她当江湖女子看? 齐鑫瞧得心中高兴,赞道“铁姑娘,你越来越漂亮了,今日可得多喝几杯。”杨尺哼道“你请这么多人喝酒,可有酒钱?别到了最后,还要我家公子替你付帐!” 齐鑫笑道“若是旁日,确是难说。今日你只管放一百个心,便是再来十人,齐某也请得起!”杨尺一个劲翻白眼不止。 船上唯少爷最忙,一会招呼师傅,一会招呼铁翎,公子全程带笑,有问必答,话语远较以往为多。 船儿驶入支流,再行数里,众人上岸。齐鑫带路,见前方庭院,喜而叫道“杜九,杜九,我来看你来啦!” 杜九听是齐鑫的声音,出来迎客。冲眼见其屁股后面跟了一大串人,待得依次看清楚来人,不由得喜上加喜,惊上加惊,全身冷汗热汗一起出。 也只好一一见过,少爷越看杜九越吃惊,终于叫道“咦,你不就是长江上那个烧菜很好吃的船工吗?怎会在这里?” 原来少爷一路听齐鑫吹嘘杜九烧菜如何了得,心中不免回忆起江上的旧人来,何况他当晚曾出舱劝了对方好一阵,见面后竟然认出。 当着铁翎,杜九也难否认,只好道“少爷好记性,我常去江上打鱼游玩,那日去的远了,正好遇见少爷。”少爷噢了一声,道“那你去的可真是够远的!” 杜九苦笑“是,在下那阵子确实很闲。”却听少爷紧接着问“可你不是哑巴吗?怎么又会说话了?” 杜九不用瞧也知铁翎公子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只好硬起头皮道“呃,杜九那几日正好患了喉疾~” “那你也不用骗我呀!”“我~是怕少爷执意要请我去当厨师,不得已才假称残疾,想让少爷打消这个念头。” 总算他隐瞒身份多年,对圆谎之事甚有经验。少爷立刻又信了,喜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今日可真是个好天,人到的这样齐!” 杜九哭笑不得,口中应道“是是是,今儿真是好天,有这许多贵客上门来。”齐鑫忙表白是自己的功劳,杜九心中叹气“酒友多误事,古人果不欺我!” 少爷认出杜九后,越发兴奋,和齐鑫一起吵着要酒要菜吃。 一年2 杜九缓过这一阵,兴致也高昂起来,道“那边坡上有块平地,居高临下,正好看景,就到上面去吧。”一时杜九齐鑫少爷忙着去拿坐席和酒坛等物。 杨尺自来此处,一直瞪着杜九瞧,时不时回头看看公子,此时瞧够了,想起自己下人的身份,也加入帮忙。 卫金英心中疑云大起,低声问道“公子,你觉不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江湖多有奇人,咱们只是来饮酒讨食的,何必理会他的私事?” 卫金英摇头道“寻常打鱼,哪有去那么远的?偏生还接上少爷?”公子笑道“少爷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卫金英终究放心不下,道“我去旁边问问。”便称要去小解,杜九也是无法。 很快就铺席布置停当,黄叶村全貌尽收眼底,果然是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好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各家各户门前屋后都种着桑麻菊花,秋意正浓。 杜九又到别家借了些水果糕点,把酒坛也搬了上来。 少爷叹道“我也听说黄叶村山后有甘泉,岳州酿户多聚于此,只是我向来不好此道,未曾前来,不想风光如此怡人。” 齐鑫笑道“莫说少爷你,就是齐鑫,白喝了这么多年酒,也不知杜兄这个高人隐匿于此。” 少爷闻言倒有些诧异,未及询问,已见卫金英带了几个人上来。 原来长青帮在黄叶村也设有酿酒基地,好些人曾在君山大会上布置酒水。卫金英是帮中成功护箭的英雄,颇受人瞩目,他出去打探杜九的消息,很快就被帮众认出。 卫金英问明杜九在此地居住多年,与长青帮众人也甚熟,绝非歹人一流。 戒心虽去,疑惑反增“杜九与长青帮相熟,那他认得少爷吗?若认得,何必隐瞒身份?若不认得,也无谓说自己是长江上的船工,而是该说自己正要返回洞庭,顺便捎上一两个人~还有,他回岳州的时间,可是比少爷晚了好些日子。” 帮众不知卫金英心中所想,忙上来见过少爷、公子、还有~铁翎?几乎认不出来。奉上搜寻来的果品,眼瞅着坡下的村民越聚越多,帮众连忙退下去劝其散去,以免打扰贵客雅兴。 卫金英正要向公子报告打探到的消息,见公子低眉浅笑,目光并不与自己接触。讶异中,却撞上一旁杨尺的目光,一触之下,杨尺立刻转开去看其它,好似完全没看见自己。 转头又见铁翎抿嘴浅笑,卫金英心中猛的一惊“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几个,都已知杜九的身份?” 一时杜九上来招呼,众人早已打开酒坛,自已挑喜欢的喝上了。 卫金英笑道“少爷当日被长青帮的人接走,之后便是杜兄一路护送铁姑娘至岳州的?” 杜九只好道“长青帮拦截船只,射断了船橹,在下没奈何,只好让铁姑娘另觅船只。”“是吗?可我听说,杜兄是过了很久才回到黄叶村的,莫非这之后,还有什么变故?” 杜九无言以对,索性拿出一小坛酒道“公子,这是青竹淡酒,乃取青竹酒液再蒸,凝聚成滴,酒性更淡,洁净清纯。” 公子道谢拿过。众人抢着拿小杯试了,果然美如清露,就是酒味太淡,齐鑫赞了几句,一点也没再喝第二杯的意思。 卫金英哈哈笑道“杜兄,你如何有这等先见之明!早早备下此酒,以待公子?” 杜九笑着开了一坛酒,道“这是我平日里常喝的酒,卫兄想不想试试?”卫金英笑道“在下正欲与先生认识,如此求之不同。” 杜九取了两个碗来,斟了分与卫金英一碗,卫金英一饮而尽,只觉酒味馥香之极,又似曾相识。杜九道“此乃最普通的稻花香,杜九只是多加了当年储藏的稻花。” 卫金英点头赞道“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番风露。果然平凡中见不平凡,先生高风,金英钦佩之至。” 知对方以稻花自比淡泊名利,隐居田园,不欲现身人前。他心中对此人早已仰慕,便无意再追究,当下与众人推杯换盏起来。 杜九见卫金英听话知音,也是心中大畅,眼见席上所坐,尽是自己喜欢之人。不由端起酒碗道“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今日何日?竟劳各位到此,杜九先干了此碗,大伙随意。” 众人同声相应,举起大小酒杯酒碗一饮而尽,各取自己喜欢的果品糕点,边吃边饮起来。 少爷想得齐鑫方才所言,不由问“杜大哥,你酿的酒很好啊,为什么齐鑫说他现在才认识你?” 杜九笑道“杜某虽会些酿酒的本事,奈何性子懒散的要命,隔上一些时日,便要去湖上打鱼消遣,十缸酒中能酿坏八缸,是以骂我的人远比赞我的人多。” 齐鑫点头道“余下两缸,店家的卖价自然就高了,齐鑫囊中羞涩,不曾喝得。”杜九笑道“幸好我家中还有几坛私酿,可供娱宾。” 齐鑫向众人解释道“我在君山大会上尝到美酒,向长青帮众打听,找到了杜兄,蒙他免费招待我酒食。铁姑娘,你还记得我上次载你去看花吗?当日那坛酒,就是杜兄送的。唉,可惜还没喝一半,就被炸毁了。”众人这才明白。 酒过三巡,少爷突然咦了一声,道“卫舵主,原来你腰带里绣的是迎春花。” 众人看去,见卫金英喝得高兴,已解下腰带放在一旁,腰带内侧正绣了一丛青叶黄花。 原来长青帮因帮主手持百花令,帮中年轻子弟便有了在腰带内侧绣花的习俗,但也并非人人如此。 卫金英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是由寡母养大的,母亲甚爱迎春花,常常教导我要象此花甘于清贫,又努力自强。” 公子点头赞道“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凭君语向行人道,莫作寻常蔓青看。此花甚配卫舵主。” 卫金英得公子赞许,不由红了脸,内心甚是喜悦。 至于少爷,腰带上什么都没绣,因为少爷什么花都爱。 一年3 一时又问齐鑫怎么突然走了财运,齐鑫一开始不肯说,喝到高兴,终于坦白,原来有人出钱请他作保镖。 他之前虽在打架圈里有些名声,但也没什么富人对他感兴趣,但君山一战后,声名远播,豪富之家听得他的名头,访得他人品不错,又很缺钱,主动上门招揽。 齐鑫听着觉得保镖这一行甚是逍遥快活,打算试试看,如今拿了定金,过几日便要启程了。 杜九早在坡上支起灶,一边望着火候,一边陪众人饮酒,此时大功告成,乃一大锅泥鳅炖豆腐。 杨尺大吃一惊,问“这东西如何吃得?”禁不住众人尝了都叫好,终于试了一试,顿时吃得停不下来。 杜九笑道“这泥鳅是本村特产,肚腹呈金黄色,抓来后又用那酿酒的山泉养过,鲜嫩得很,绝无土腥气,外间买不到的。你们虽来得匆忙,好在邻居们都还有些存货,便被我搜刮了来。” 公子赞道“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今日咱们就不醉无归。”众人听连公子都这么说,自是发出一阵欢呼。 坡下长青帮帮众闻着炖泥鳅的香味,个个馋涎欲滴,这东西自家也常吃,怎么杜九就能烧出不一样的味道来?眼望坡上众人,尤其那铁翎吃东西都吃得那么可爱,直瞧得大伙口水嗒嗒滴。 少爷越吃越激动,道“杜大哥,你的厨艺绝对是岳州,啊,不对,是江南首屈一指,你还是别呆在这里了,跟我一起回府吧。” 杜九笑道“在下只会烧煮些农家饭菜,不登大雅之堂,少爷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少爷知事难勉强,只好答应。 众人越喝越热络,目光开始越来越多地停留在铁翎身上,好在铁翎自己也不怎么在意了。 卫金英问“铁姑娘以前住在哪里?”“我在西边湖上一个小岛上练剑,四周都是沼泽芦苇,还有很多大雁和鱼。” “那是锦姨陪着你吗?”“不是,就我一个人。每日里累了,倒头便睡,睡醒了再练,就这样练了十年。” 卫金英吓了一跳,看铁翎的年纪,岂不是十多岁就上岛了?“十年,就你一个人?”铁翎点头道“就我一个,不过岛上有很多大雁陪我。”。 众人面面相觑。卫金英点头道“难怪姑娘以翎为名,换作我,也恨不得要长出翅膀飞回南方的。” 铁翎摇头道“我练剑未成,如何能离开?不过我确实很喜欢大雁,它的羽毛,我可以捡来做冬天的衣裳穿。” 杨尺讶然道“姑娘没有冬衣吗?”“没有,刚上岛那几年,真的好冷,后来我功力增长了,也就没什么了。” 众人愕然,齐鑫怒道“怎会连冬衣也没有?是谁把你扔在岛上的?”“叔叔们也是没办法,是我自己照剑谱上所写这么练的,天气恶劣,才能锤炼筋骨,温床软被,又能练成什么?” 众人不由得又敬又怜,齐鑫想起前事,问道“铁姑娘,你平日里真的是拿着细叶来练剑的吗?”“是啊,我练了十年了,都是这么练的。我是离开小岛后,才拿到这柄铁剑的。” 齐鑫点头道“原来如此,姑娘内力精湛,剑法才能如此厉害。”不免触动情肠,原来他一生不得明师,自已蛮横练剑,始终无法跻身于一流高手。 一时杜九又上了满满几大盘紫蟹青虾,道“这是村民们昨晚在河边下套子捕的,大伙随便尝些。” 杨尺尝了,大为惊讶,道“这是河里抓的?公子,这不就是我们庄后那条河吗?原来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回去后我也抓些烧给公子吃。” 齐鑫虽大啖蟹脚,心里还在想铁翎的剑法,叹道“看来我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上十年剑,方能有所长进。” 铁翎瞧了他一眼,道“不成的,你内功不得其法,就是练了,进展也不大。” 齐鑫被她说中心事,不禁苦笑“那怎么办?”“你拜我为师,我教你啊。” 齐鑫吓了一跳,几疑自己听错,讶道“什么?”清清楚楚听铁翎道“你拜我为师啊。” 齐鑫说不出话来,卫金英笑道“这件事恐怕不好办,齐兄在江湖上也算是薄有名声。”铁翎咬着蟹脚道“可是他不如我啊。” 卫金英忍笑道“是是是,齐兄在君山之会上是输给姑娘了,天下皆知。但也因如此,更难拜师。”铁翎奇道“那是为什么?” 卫金英努力解释道“江湖风气,一向如此,所谓输阵不输人,你输了,不打紧,回去练好后再来比划。若输了就拜其为师,这个~略显有些折辱人~何况姑娘的年纪,又比齐兄小上好些。” 原来但凡打架之前,一方常常会说“你若输了,便拜我为师。”借以羞辱对方。当然也有例外,若哪个前辈高人看中后生晚辈,也会先以技服人,再收其为徒,但这仅限于德高望重之人,拜师方不致被人耻笑。 铁翎与齐鑫是君山大会的对手,平辈论交,象齐鑫这样的铮铮铁汉,又岂能拜她为师? 铁翎虽听不大明白,但对齐鑫拒师之意也懂了,当下鼓起腮帮子不语,心想“若不是你每次见到我,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好象在说:教我教我。我又看你有些资质,否则哪有这个闲心理你?” 齐鑫低头不敢看向铁翎,心中乱作一团。 少爷却叫道“我学!铁姑娘你教我吧!”铁翎奇道“你要学武?”心中转念“莫非这小子想借机缠着我?”立刻斥道“不教。”少爷叫道“为什么!” 公子也不免诧异,扭头问少爷“你怎么转了性子,想学武功了?”少爷坚定道“我学会了好保护二姐。”公子不觉展颜一笑,将他搂了过来。 卫金英笑道“少爷,你毫无武功底子,现在开始学太晚了,小姐有长青帮那么多人保护着呢。”少爷摇头道“可坏人的武功都厉害得很~” 心中闪过那妖女和她哥哥的影子,顿时吓得一哆嗦,忙道“不过铁姑娘武功更厉害,朱明都险些被你杀了。你说,我现在开始学,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你的水平?” 一年4 这一回铁翎倒认真想了一想,还是摇头道“不行,你练不了我的武功。”少爷惊道“为什么?”“不为什么,看着就不象。” 少爷双目含泪,道“那为什么齐兄可以!”铁翎怒道“他不肯学,比你更加不成!你是即使练了,也练不成。”少爷抽泣起来,公子赶紧安慰。 齐鑫不免尴尬,忙道“什么朱明?是谁啊?”卫金英见此处没有外人,便简要述说了前事。 吓得齐鑫直道“难怪这些日子,我看长青帮在城中盘查得甚严,以为你们还在找那个妖女呢,不想竟连她哥哥也来了。鬼寨寨主,听说那可是个硬茬子。” 扭头对杨尺说“原来你们真在庄里造机关。”杨尺闷哼一声。 铁翎心中一惊,忙道“什么机关?”公子道“我在洗月庄造机关阵法,以后再有歹人来,也可防范一二。” 这一下,铁翎可真是呆了。 杜九也是刚刚听说此事,心中懊恼不停“原来连鬼寨寨主都来到了洞庭,我咋就错过了呢!可惜,真可惜。” 卫金英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叹道“朱明都为小姐而来,可恨我~至今都没见过小姐一面。” 齐鑫奇道“你没见过她?你不是一直都在总堂吗?”卫金英摇头道“小姐有自己的亲兵卫队,也从不往总堂这边来。” 瞧了众人脸色,好奇道“难道你们都见过?竟只有我一个没见过?”齐鑫笑道“我在岳州住了这么久,也只是远远见过几次,确实是世上少见的美人,跟铁姑娘也不差什么。” 卫金英不禁黯然,道“不知我返回分舵前,有无幸能见上一面。”少爷道“你想见我二姐?我带你去。” 卫金英赶紧摇手“不好不好,卑职身份低微,哪能去打搅小姐?是我自己多喝了几杯,在此胡言乱语。” 赶紧打住话题,道“少爷,你也别担心小姐了,洗月庄有凝天谷的机关护着,什么歹人也进不来。” 少爷苦着脸道“可二姐总不能从此呆在庄里不出来~我还是要学好武功,可以随时随地保护二姐!” 说着,眼巴巴地看着铁翎,此人将朱明一剑穿胸,已成为少爷心目中一等一的大英雄。 卫金英心中好笑,只好打圆场道“少爷你想学武功,长青帮不少人都能教你,就是帮主也可以啊,待你练好后,再使出来,让铁姑娘指点你一二。” 不料铁翎摇头道“我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的。”众人齐齐一惊“你要走?去哪里?”“我想去北边看看。” 齐鑫忙道“几时回来?”“可能不回来了,这里不是我的家。” 卫金英讶道“可姑娘身负武林盟主之职~难道姑娘想去北方发展?”铁翎一晒,道“什么武林盟主,我才不要当,我只是来拿百花令的,如果另外几箭还不出现,我也无谓再呆在这里了。” “那姑娘去北方是~”“到处走走,可能会去草原看看。” 众人愕然,少爷哇的一声哭起来,铁翎见人人面露失落之色,过意不去,只好道“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明日就走。” 少爷哭道“明日走和明年走又有什么区别?洞庭有山有水,气候又好,还有很多花看,北方有什么?师傅从北方来,他都不爱住,锦姨年纪大了,呆在这里最好了,你还要带她去北方~” 铁翎哑然,原来她见锦姨找到女儿,自己心愿已了,一心待她母女相认后,自己便抽身离去。 不便明言,只好含混道“锦姨的老家也在北方呢~其实我们还没有最后决定~”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有些平复,此事既未决定,想来总有转机。 卫金英想活跃一下气氛,道“不如咱们来行酒令吧。”杜九摇头道“猜拳的玩意,恐怕只有你我和齐兄会。” 卫金英一想也是,便道“那咱们另外来比个什么?” 齐鑫大喊“那就比喝酒。”众人不禁失笑,看齐鑫眼神迷离,已喝得七七八入,若再比酒,估计第一个倒下的便是他。 一时众人没了主张,席中男女同座,文武雅俗都有,又有主仆部属,委实难有一个大家都适合,又不失礼数的游戏。 卫金英问“公子可有主意?”齐鑫又叫道“若是猜谜作诗这种事,齐鑫是断断做不来的。” 公子心里已有打算,笑道“我见村里人家,屋前屋后都有菊花怒放,咱们今日饮宴既逢菊时,不如就让人折些菊花来,大伙来猜瓣数。”众人听了,立时叫好,都赞公子出的好题,俗中带雅,简便易行。 齐鑫点头道“这个好,这个我也能猜得。” 卫金英便叫来坡下的帮众,众人领命,忙去摘了黄白紫粉各色浓艳菊花呈上来。 杜九笑道“爱秋来哪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我们今日不光人到得齐,做的事也齐。”众人皆点头赞同。 一时公子叫人选定三朵菊花,分别用托盘盛了,盖上布放到席间。 揭开第一朵,乃一朵大白菊,帮众高声唱数,数到九字,将布盖上,请众人写出数字来。 齐鑫原本觉得此事甚易,临了却觉眼花头晕,连笔也难握住,只好喃喃说了个数字,道“我酒喝多了,这不是我真实的水平。”听得众人笑到不行。 杨尺摇头放弃,卫金英杜九写了个大概的数字。最后是公子、铁翎、少爷三人猜得。 铁翎摇头道“这太容易了,第二朵,你叫到三便停止。”帮众忙应了。 第二朵是浓艳如霞的紫红色大菊,叫到三后,帮众盖上布。卫金英等人纷纷笑道这如何猜得出?只有公子、铁翎、少爷拿笔写了,展示出来,又是全对。 铁翎大奇,一时动了争胜之心,道“第三朵,只许叫一声便把布盖上。不好,还是我来盖。” 众人闻言大笑,铁翎索性道“我瞧这花也不够好,你,去换一朵更大、花瓣更紧密的来。” 那人正要答应,卫金英笑道“还是让卑职去给姑娘挑选吧。”拿了盘子盖布,飞身下坡。众人见铁翎认真,越发笑个不住。 一年5 过了好一会,卫金英才捧了盘子上来,道“卑职为避嫌,还是站在一旁的好,花交给姑娘。” 铁翎毫不客气接了过来,斜眼看着少爷,道“你准备好了么?”少爷瞪大眼睛,嗯了一声。 铁翎又转头问“你呢?”公子忍笑道“我一时半回怕是准备不好的了,姑娘只管开布。” 铁翎便道“好,那我要开了!”众人听这一声,哈哈大笑。 只听铁翎大喊一声“一!”布影一晃,便即盖回。 卫金英笑得喘不上气“姑娘开骰钟的水平不行!应该开了以后再喊,就你这一下,就算盖的只是三颗骰子,都看不清点数。” 铁翎也不敢分神与他斗嘴,凝神而思。公子以手抚额,双肩犹自笑到抖动,少爷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众人,也在认真回忆。 过了好一会,公子方笑着抖抖地写了个数字。少爷也写了,铁翎面露犹豫,似乎陷入困境,无奈见少爷写了,也只好写了。 众人展开答案,见公子写的是“多于一四五,少于一六零。” 公子笑道“我笑得眼花,中间部分实在不及看清,真对不住诸位。”平平淡淡一句话,又戳中众人笑穴。 打开铁翎的纸团,正和其人作风一样,干脆利落的写着“一五一。”打开少爷的,却写着“一五四。” 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把盘子摆在席中央,揭开布来,乃一朵浅绿色绿菊,中心甚是紧密,团团簇簇,水泼不进。 杜九笑道“真难为卫舵主找着这么好的花。”卫金英笑道“铁姑娘久习剑术,目力强劲,卑职身为少爷属下,想帮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众人大笑,齐来拆瓣,边拆边高声唱数。 随着最后一圈拨开,众人唱数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一四三、一四四、一四五、一四六~” 铁翎心中打鼓,终于脑子嗡的一声,怒道“这花长得不对!这是分叉分成的两瓣,只能算一瓣,还有这个,根本就是一根花茎,不能算瓣!” 众人笑到抽抽,在一片“百花令主耍赖啦~”的嚷嚷声中,传来少爷极为认真的声音“怎么不算?我把它的样子都画出来了。” 展示纸条,果然少爷在众人折瓣数数的时候,已提笔在纸上把最后一圈的花瓣尽数画出。 铁翎气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只要看一眼,花就在我脑子里了,我再一瓣瓣数过去便是,不过我以前还真没这么玩过。” 铁翎道“我也看一眼就记住形状了,可最里面扭成一团的,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是花自已告诉我的。” 铁翎哪里肯信?指着前面林中一鸟道“它头上有几根白色的羽毛,你可看得清?”少爷讶道“这个我如何能知?” 铁翎哼了一声,道“有二十三根。”少爷摇头“我看不出。” 卫金英道“这个容易,待卑职射它下来。” 身边一人道“不必。”一道身影掠起,那鸟吓得尖叫一声,振翅飞起。公子身形翻飞,轻松擒住,携了回席,众人齐声喝彩。 公子一边安抚那鸟,一边取出金针细细拨数它头顶羽毛,确是二十三根白羽。 卫金英笑道“想是离得远了,少爷看不真切。”少爷摇头道“不是,它就算在我眼前我也看不出,我只对花有感觉,别的都不成。铁姑娘目力胜我百倍,便是百鸟令主,也可做得。” 铁翎正在得意中,闻言大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公子放飞鸟儿,笑道“论目力,少爷自无法和铁姑娘相比,但今日菊花酒会,以猜准为凭,胜者确是少爷。” 少爷喜得哇哇大叫,卫金英和长青帮帮众拼命鼓掌。 少爷欢喜过后,忽道“哎呀!我刚才该与铁姑娘打赌来着,若我胜了,铁姑娘便不许离开洞庭,糟了糟,我没想到我会赢的!”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正是,现在你可与铁姑娘再比过,看她敢不敢应战!” 少爷闻言大觉有理,凑到铁翎跟前道“铁姑娘你觉得呢?” 铁翎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公子忙斥责少爷,一把将其拎了回来。 笑声中,杜九忽见卫金英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讶异“他既知我身份,为何还来纠缠?” 也不动声色,寻了个借口,和卫金英一前一后离席。 到了僻静处,卫金英先向杜九深施一礼“杜兄恕罪,小弟实是有要事想要请教。”“卫兄有何事?”“敝帮王令和郭希失去的两箭是杜兄寻回,杜兄可知凶嫌是谁?” 杜九见他如此单刀直入,心中不快,但此时再否认也迟了,只好说“我曾去王令家中询问案发经过,也没什么线索。后来我虽连夺三箭,但令箭曾转手多次,持箭者并非杀害王令郭希之人,加上中秋临近,无奈只能返回。但凶嫌既已失箭,可能也已遇害,可谓报应不爽。” 卫金英嗯了一声,抬头思索不停。 杜九不由问“卫兄在想什么?莫非觉得其中另有内情?”卫金英道“不错。” 索性拉了杜九坐下“杜兄,不瞒你说,长青帮有三枚令箭的消息极是隐秘,我问过何副堂主,以他的职位,事先也不知情。长青帮不是小门小派,什么敌人如此大胆,而且准备得这样充分,险些让帮中三箭全失?” 杜九眉头一挑“你是说长青帮中有内奸?”卫金英看了一眼杜九,道“杜兄不知,我路上所遇的伏击,实是一生中最惊心动魄之事,至今恶梦不断。” 杜九知他此役死了二十多名兄弟,心中难免惨痛,正要出言安慰,卫金英却道“敌人若只是武功高强倒也罢了,奇就奇在他们武功甚杂,并非出自一门,但进退攻伐,极有法度,显是经过长期训练。 开始,我只道是自己身处偏远小舵,见的世面少,待来到总堂后,留心比较,才发觉总堂侍卫中纵有精英,但就总体组织而言,也尚不及来人。我思前想后,觉得天下只有一种势力,与来人风格相近。” 杜九也不禁被他说得紧张起来“是什么人?” 卫金英顿了一顿,终于讲出四个字“朝廷中人。” 杜九哑然,半晌方道“卫兄,你想多了吧,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朝廷顶多过问一下命案,又岂会亲自来参与争夺令箭?” 一年6 卫金英也知杜九未得身临其境,无法感同身受,只好道“卫某也知此事难信,就是对管副帮主也未提及,只因杜兄多年以来一直协助官府缉捕恶人,所以才斗胆吐露。或许~或许是因为卫某身在帮派,所以对朝廷有些敏感吧。 不过,如果不是朝廷中人,那就是另有一个帮派,拥有一支比长青帮更训练有素的精英~只是卫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上有哪个门派有这样的势力。” 此话倒让杜九沉默了一会。 还没等杜九想出答案,卫金英又道“何副堂主那一行人,遇到却是武功、用毒、路线都精算到毫厘的高手。但我最想不通的,这样厉害的人物,夺到令箭后,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又失去令箭?杜兄,那一箭的最后持有者,究竟有多厉害?这也是我不得不向杜兄请教的原因。” 听这么一问,杜九心中也是疑窦暗生,沉吟道“确实~只是差强人意而已。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为避免到了君山,长青帮的人会找其算帐,故意失箭,让令箭在江湖转手多次,他们再出手夺回,以洗白自已?只是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我来,以致功败垂成。” 卫金英点头道“不错,我甚至觉得,王令那枚令箭迅速转手,也是同样的原因。” 杜九凝神一想,却摇头道“但有一处说不通,敌人若是害怕长青帮报复,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拿走令箭,不用杀人即可。郭希虽中毒,也可以留下解药。长青帮技不如人,照江湖规矩,双方也不致结下深仇。” 却见卫金英的脸色丝毫未因此好转,而是长叹一声,道“这正是我不敢想之处,或许敌人~就是有非杀郭希、王令不可的理由。” 杜九一怔,方想起卫金英怀疑长青帮中有内奸,忙问“难道卫兄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卫金英苦笑数声,道“杜兄不是长青帮的人,有些事~卫某也不敢让杜兄烦心。”杜九知他不便向外透露帮中之事,点头不语。 卫金英笑道“说起来,长青帮只感谢杜兄送来三枚令箭之恩,还不知道杜兄曾经暗中保护过少爷呢。” 杜九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救少爷的是铁翎,并不是在下。” 原来金刀岑家的命案发生在王令凶案之前,杜九担心少爷,当即前往救援,一眼在码头瞧见少爷,接了二人上船。 在船上得知铁翎虽夺到令箭,并非歹人,便在渡口将其撇下,自己自去寻另外几箭。 卫金英轻松了语调道“对了,杜兄江湖经验丰富,不知对持有百花令即为武林盟主之事有何看法?”杜九笑道“这也算是近年来少有的荒唐事了。” “无风不起浪,杜兄难道没听说过百花令中藏有宝藏的传闻?”杜九听卫金英居然说出此话,哈哈笑道“百花令既人人都想抢,个中当然是藏了绝世武功、绝世宝藏,再不济也是神兵利器、灵丹妙药,难不成还能蹦出个大活人来?” 卫金英也不禁拊掌大笑,道“卫某原本不信,如今认识了你们几位,倒希望这件事是真的,咱们就可以跟着铁姑娘发一笔横财,天天躺下来喝酒。” 杜九笑道“卫老弟想喝酒有何难,只管来寻杜九。” 卫金英听杜九对自己改了称呼,心中大喜,忙道“那小弟日后就常来叨扰了。” 原来杜九听了卫金英的分析后,心中敬佩“我早听说此人有勇有谋,在石泰的案子中又能仗义直言,今日一见,果然无虚,不枉我在他面前表露身份。” 二人复回坡上痛饮。直至月上东山,众人腹中饱涨,方才兴尽停杯。 齐鑫已然烂醉,嘴中还嚷道“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注:指菊枯)蝶也愁!我们再来喝过!”众人也是好笑之极,此行是齐鑫发起,最后大醉的也是他。 只好让其留宿杜九家,少爷由卫金英护送回府,铁翎则坐公子的船回去。杜九方才知道铁翎公子都沿河而居,就在自己的上游,不禁深叹三人缘份非浅,见公子显然也有同感,双方依依而别。 船驶一会,白芦湾在望,公子送铁翎至家中,让杨尺拿出解酒丹,锦姨自去煎水。 二人坐在院中醒酒,见圆月当空,梧桐暗影,轻风习习。 公子取出笛来,细细吹了一曲。铁翎听曲调华美绮丽,远胜常曲,得知此曲名唤紫云曲,是大曲霓裳羽衣曲的前身,不由点头赞好。 公子望着月下铁翎皎洁莹光的侧颜,想起自己与铁翎初见时也是在月下相逢,自己也在吹曲。一时心神激荡,紫云曲是赞仙女神姿,自己一生何尝有吹给其它女子听过? 放下笛子,脱口而出“当日相逢月明中~”话一出口,便已惊觉,硬生生咬断后半句。 见铁翎神色未动,心中长吁一口气“是了,她练剑十年,没空读什么诗书,倒是自己紧张了。” 虽如此,也不禁红了脸,正好锦姨端水进来,公子也喝了一盅解酒汤,告辞而去。 路上听杨尺还在研究杜九的厨艺,确实是好,又不知是因何而好,公子见他咕囔个不停,笑道“只因他烧煮食物时,有一样东西与别人不同。”“是什么?”“是生机。”杨尺讶然“生机?” 公子点头道“不错,杜九能激发出食物本身蕴含的生机,给人以生生不息,回味悠长之感。”“那他烧菜的功夫岂不是天下第一了?” 公子哑然失笑道“哪有什么天下第一,天下大道,各行其是,只看各人的喜好与领悟。激发食物的生机,固是深得烹调之道,但对食物怀有慈悲之心,或对食客怀有深厚的感情,未尝就不是另外的大道。比如在铁翎看来,锦姨烧的菜就未必不如杜九。”杨尺点头,大有所悟。 锦姨送走客人后,回到院中,见铁翎尤自呆坐,笑道“老奴方才进来时,听公子正在吟诗,倒好象在哪里听过,小姐可记得?” 铁翎淡淡道“公子不过是赞月色好,只是寻常诗句。”锦姨也不辩真假。 却不知铁翎此时也在心中默念一句诗,那是父亲在世时常说的,有关他与母亲的“当日相逢月明中,一见情缘重。” 下回女主开始作死。 第十回 珍珠无价玉无瑕1 酒会后,锦姨说织多了几块料子,想去送给公子,要铁翎陪着一起去。铁翎正有些怕见公子,一口回绝“有多的,再给许翠做几身便罢。” 锦姨笑道“这颜色不合她穿,公子上回救了小姐,小姐该去拜访回礼才是。”“我还救了他一命呢,早就扯平了。”“这是什么话?小姐与他又非仇人,说什么一报还一报?既住得近,就该多走动。如今秋也凉了,要送料子,可得趁早。” 铁翎无法,何况自己也想再探洗月庄,不如就借锦姨这件事作由头,思量之下,点头答应。锦姨心中暗笑“小姐嘴巴这么硬,一转脸还不是要去见那人?” 当下收拾停当出来,铁翎与锦姨都不善划船,雇了马车从陆路前往洗月庄。 到了庄前,见院门紧闭,幸而院外有新设的长青帮驻点,见是铁翎,忙上前行礼道“公子一早往成府去了。本当打开院门让姑娘进去,只是庄内如今正在安置机关,实在不敢贸入,只好委屈姑娘在此等待片刻,算算时辰,公子也该回来了。” 铁翎一听,就要撂下布料走人,锦姨哪里肯依?坚持要等,铁翎不便在外人面前起争执,只好由她。 一时心中懊恼不已“机关这么快就能用了?到底防谁呢!” 原来这日公子想起好些天未见成帮主了,洗月庄布置机关之事,管副帮主虽已告之,但于情于理也该去见一面。 到了成府,见小姐许翠都在,彼此聊了一会。成帮主再三感谢公子操劳,碍于小姐在侧,没有提朱明来犯之事。 见许翠告辞,公子也起身一道离开,成小姐送至大门而回。 原来公子见了许翠,勾起一件心事,自己身为男子,无法去翠羽楼看货,此刻撞见,正好询问。便在成府门口驻足,问许翠:翠羽楼最近可有上好珍珠? 许翠一时还以为公子要珍珠作药用,问了规格,将楼中最好的珍珠介绍一遍,公子听了,总不称心,许翠狐疑而去。 杨尺当日守在门外,未曾听得公子与铁翎讨论珍珠的事,如今见公子求珠之情甚切,不由问“公子怎么突然想起要买珍珠了?世上又有哪颗珍珠比得上公子枕边那颗?” 说者无心,公子心中却是一凛“不错,我若送次一等的珍珠给她,她岂不生气?”一时无法,叹道“我是想送人~只是不知道送什么好?”杨尺不以为然道“公子要送礼给何人?如此费神,公子不是一向说礼轻情意重,礼物不在价格高低,只在乎心意么?” 公子不禁苦笑,心想“事到临头,方知自己也不能免俗。” 车近洗月庄,忽听杨尺咦了一声“公子快看,铁姑娘来找你了!”公子几乎不信,揭帘一望,白衣飘飘,卓然而立,可不正是伊人? 铁翎今日穿了件窄款白衣,布料较上次菊花会时紧密,下着深紫色长裙,裙褔亦大为缩窄,少了几分悠闲,却更多了几分妩媚。公子一望之下,便知自己的目光不能从她身上移开,忙开了院门,迎了二人进去。 帮众们散开,自去研究今日铁翎来找公子,是要商议什么机密大事? 铁翎一路入庄,张大眼睛四处瞧,瞧了半天也瞧不出要领,只听杨尺介绍机关布置进展的甚快,心中自是大生闷气。 锦姨进得厅来,一眼瞧见厅中悬挂的花树图,吃了一惊,大赞不已。 铁翎上回已匆匆看过,不及细问,此时方知是少爷所画,赠给公子的,心中不由想道“看不出那傻少爷还真会画画。” 见厅侧一角有棋盘,锦姨问“公子喜欢对弃?”公子摇头道“冰玉一向不喜此道,这是成帮主的东西。” 一时奉了茶来,却是与铁翎家中一样的绿茶配淡黄色桂花。 锦姨笑着接过,铁翎只好歪了身子闷声喝茶。 锦姨道明来意,拿出一块海蓝色秋冬织锦,蓝光中浮动着海水藻纹,并一块水绿色贴身衣料,细腻柔滑异常,道“这两块料子是老奴亲手织的,颜色也是老奴替公子选的,公子看看,可还中意?” 锦姨的眼光又怎会有错?公子一见料子,只有趁心二字,偷眼瞧得铁翎窘迫之状,心跳不已,忙把料子收了。就连杨尺也有一身泥金褐色的料子,织得坚韧平整异常,看着就精神。 锦姨又问了些公子的过往,公子一一说了,至于今后的打算,公子道自己无意在洞庭久留,还是要往各处游历,去向未定。反正主仆二人行装甚是简便,几个木箱搬上马车,立刻便能走。 说了一阵,铁翎坚决不肯留下来吃饭,道四个人的饭菜做起来太过麻烦。公子不敢强之,让杨尺划船送二人回去,自己在岸边相送。 船近白芦湾,铁翎脸色突然一变,道“家中有人。”便向岸上急纵而去。杨尺不敢怠慢,护了锦姨后行,只听院中哎哟声不断,已被打倒一片。 待得问明对方是为百花令而来,铁翎大奇,道“凭你们这样的武功,也敢来夺令?” 领头的人姓包,扑地哭道“小老儿哪有这个胆?是有人在集市上看到姑娘和这位大姑出去了,想来家中无人,我等一合计,想趁机来偷百花令。” 铁翎越发奇怪“偷令?你们偷令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还能增加你们的名声不成?”包老儿抽泣道“实是我等混吃猪油蒙了心,听了江湖上的无稽谣言,说百花令中藏有宝藏。” 铁翎一听,怒上心头,上前连踹这帮人几脚,幸得锦姨拼命拦下。 锦姨边拦边回身斥道“宝藏宝藏,世上哪有这许多宝藏?你年纪也一大把了,竟也相信这种胡言?” 包老儿哭道“小老儿本也是不信的,但见姑娘在君山夺魁,现放着武林盟主不做,就连长青帮的好意也不理会,单单只拿走了百花令。这倒~让原先不怎么信的人,也开始怀疑令中藏有比武林盟主更值钱的东西~小老儿,也是一时没抵住诱惑~” 珍珠2 锦姨无奈道“百花令在长青帮都已经多少年了,若有宝藏,长青帮早就挖走了,这点道理你们也想不通?”包老儿等人拼命磕头,道“是是是,小人们是想~或许这秘密藏得深,长青帮未必破解得了,我们也想拿过来研究研究,或许~或许~” 自是觉得旁人想不出的,未必自己就参悟不透。 铁翎气到无法,最后也只能厉声喝斥,让这些人快滚,从此别在自己眼前出现。 众人连滚带爬而去,锦姨少不得花些功夫安慰。 杨尺回来禀报此事,公子大为皱眉,叫杨尺即刻让庄外的帮众将这件事禀告给管副帮主。管副帮主心领神会“铁翎不可能日日在家,锦姨的安全可得护好!” 立刻派人过来与铁翎商议,想在铁翎家宅外不远处也设个岗哨。铁翎想起母亲的旧事,难免有些后怕,只好接受了他这份好意。长青帮就是再不济,好歹也是地头蛇,树起旗号来,多少能震慑一帮宵小。 一时长青帮奉命驻守的人前来,看着倒有些面熟,一问,原来正是老蔡,当日在长江上对峙时曾经见过。 管慎行看中老蔡稳重,可堪护卫锦姨,老蔡也早对铁翎有好感,对这趟差事十分上心。 一连几日,铁翎在房中都心绪烦闷,不光是因为有人偷令,更是与公子手上那颗珍珠有关。 原来铁翎幼时曾随父亲凌海到过凝天谷,见过薛冰玉。当时小冰玉制药不慎中毒,需要上好的珍珠解毒,他师傅虽也有,终不及自己颈上之珠,于是概然解珠相赠。 自己的小名叫珠儿,珠儿怎能没有珍珠呢?凌海不忍见女儿失落之状,在谷后碧水潭中寻得一大蚌,便暗中替女儿种下一颗珠子,反复观察,确认已经着床,方才放心离开。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什么样的明珠堪与自己的女儿相配?倒不如自己亲手种一颗,待她二十岁时取出,便是最好的陪嫁之礼。”此事实乃凌海生平得意之作,出谷后为安抚女儿,一时说漏了嘴。自已一听,吵着闹着要看那蚌,被父亲连哄带骗远远带离凝天谷。 自那日在公子处见到珍珠,又听了来历,便确信那就是父亲生前为自己所种。父亲果然选的好蚌,那珠黑紫中带十色光彩,世所罕有,更难得的是父亲留给自己唯一的礼物。 想及父亲心意,铁翎一连几日都在被窝里泪汪汪的,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取回珍珠。 这日夜里,铁翎悄悄往翠羽楼来。许翠见她深夜而来,只当又发生什么大事,当即吓得不轻。 却听铁翎道“铃儿,我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许翠忙道“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原来菊花酒会后,经少爷卫金英之口,铁翎在荒岛如何冒着严寒酷雪练剑之事已传扬开来。女人对女人最感兴趣,君山大会后,铁翎的一丁点事就能在翠羽楼传得象大风刮过,许翠听后,默默不语,想起铁翎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不知不觉已将旧恨抛却。她与锦姨天性相近,见旧主人开口相求,一腔忠仆之血顿时热了起来。 “我想你替我装扮,越不象我越好。”许翠讶道“小姐怎么不叫她帮忙?”锦姨的手艺自是胜过自己。铁翎摇头道“我要去骗一个人,不想让锦姨知道,而且你这里的东西也远比我那里齐全。” 许翠吓了一跳,颤声道“小姐你要做什么?难不成朱明那妖人又来了?”铁翎笑道“我已经骗过他一次了,哪还能骗第二次?我想恢复小时候的身份,去骗薛公子。” 许翠唬了一跳,这又是为什么? 铁翎便将前事讲来,当年,小冰玉见自己于颈上解珠,感动的稀里哗啦,许诺将来定要找一颗世上最好的珍珠赔给自己。 自己与他幼年相识,心中待他也与别人不同些,所以才甘冒奇险替他去拿解药。当日见其神情,明明几次欲以珠相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知他定是碍于前诺,只是不知许诺之人就在眼前。 可恨那珠子明明是父亲种给自己的,公子也曾许诺过给自己,自己最后还救了他的命,怎么想,他都应该乖乖双手奉上,可惜天意弄人,对方偏又如此愚钝。 许翠听得出神,不由道“我说公子为什么突然想买珍珠了,原来是要送给你的。”铁翎问明事由,懊恼道“我才不稀罕,我只想要回父亲给我的那颗。”“那小姐为何不直接向公子表明身份?” 却见铁翎摇头摇得甚是坚决“我不想他知道我如今的样子,而且我之前没说,现在再说~不好!他一定会觉得我贪心的!” 许翠心中暗笑“你不就是想贪他的珠子么?”倒也理解小姐的心情。 想了一想,许翠道“不如我配合小姐,把公子约出来,小姐悄悄潜进庄去,拿了珠子便走。”铁翎沮丧道“我也想这么做,可如今庄子里居然在设机关。” 她随锦姨去送布料,就是想看一下门禁路线,谁知怎么看也看不明白,不通阴阳五行的,又何止朱明一人!倘若到时候自己被困阵中,公子回来,怎么做人? 许翠想象铁翎的狼狈样,险些笑出声来。 铁翎无奈道“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他自愿把珠子奉上最好,就象~就象骗朱明那样去骗公子。” 许翠立刻大摇其头“这怎么能行?你跟公子这么熟,他还会认不出你?我只会化妆,可不会易容。” 此事铁翎早已想过,从案上取过一条纱巾蒙在脸上“喏,我就这个样子去见他。” 许翠骇然,笑道“小姐!你与公子十多年未见,又是去取如此珍贵之物,正当示之以诚,蒙了脸去,他岂不怀疑?” 铁翎胸中大有成竹,仰头道“我只要吃一碗羊奶酪,脸就会肿了,然后我就蒙上面纱。我当年在凝天谷时,就曾经因为吃羊奶酪而肿脸,他瞧见我这副模样,只有更加确信我就是珠儿。” 珍珠3 原来铁凌在谷中曾因贪吃羊奶酪,脸肿成猪头,吓得公子哭个不停。 “那小姐的脸岂非~”“公子定会给我开药方的,我再借说要去抓药,早早离开。”许翠听了,倒也觉得有三分可行。 铁翎见许翠意有所动,忙道“你帮我找几件奇怪点的衣裳,比如西域样式的,再给我接上长发,他一定看不出来。” 铁翎上次来翠羽楼,在前厅见有女子试戴假发髻,便记在心里,这个东西自己家哪里有?自然得来找许翠。 许翠想起一事,问“可小姐如今会武功啊,难道公子也看不出来吗?” 铁翎得意道“我早想好了,我会自封内力,三日内与常人无异,到时候连说话的声音也会改变,公子绝对看不出来。”许翠吞了一口口水,道“小姐你~三天没有武功,不打紧吗?” 铁翎此刻心中只有那颗珠子,哪还管得了这许多?“不碍事的,拿到珠子后,我就躲在家里不出来,门外还有长青帮的人守着呢。” 许翠沉吟道“我看~小姐还是干脆躲在我这里好,你如今名气这么大,难保不有人上门来找你比武。你就跟~她说,要出门办事,三天后才回。” 铁翎想了想,点头答应,自己家最近常有人来,倒确实不能过于大意。 于是许翠拿出各式衣物给铁翎试样,最后还是选定华丽的西域服式,只因与铁翎旧日的穿着差异最大。一时又在前额贴了花钿,两鬓梳成吊钟花发髻,胸前脑后接了丝缎般的长辫,选好首饰,打扮停当,婉约绮丽之极。 许翠左右端详,心中惊叹“此人样貌,实不下于成小姐。”她这些年感成小姐恩德,将其奉若神明,如今与故主重逢,不免在心中生出比较之意。 许翠瞧铁翎的样子确无破绽,只是心中始终难安,道“我还是陪小姐一起去吧。”铁翎奇道“你去?那公子岂不奇怪?” “不打紧,就说姑娘从西域来,听闻翠羽楼大名,来楼中买首饰。我见姑娘气度不凡,亲自接待,带你游览岳州城。多一个人说话,也好分散公子心神。” 铁翎大喜,她正怕自己有些应付不来,许翠言词便给,有她相助,到时候纵有纰漏,量也可弥补一二。于是二人将计划翻来覆去推敲多遍,直至觉得万无一失。 铁翎离开后,许翠也是兴奋异常,她是少年心性,想到二人要做下如此瞒天过海之事,去骗那清高出尘的薛公子,一时激动得睡不着觉。 铁翎回去后交代锦姨,说自己要出门几天,锦姨虽然担心,但也知以铁翎的身份,不可能老拘在家里,只好随她去。 这日中午,杨尺正在前院忙得热火朝天,忽听庄外有人送信给公子。 自朱明之事后,杨尺哪还容任何东西直达公子跟前? 当下老实不客气拆开看了,见信上只写了一行字“玉弟弟,我在梅林小亭等你,快来,不来我要生气。”下面画了只项圈,镶着一颗好大的珍珠。 杨尺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古里古怪的,还是莫理它的好。”随手扔在一旁,继续埋头工作。 直至午后,公子出来与杨尺聊天,杨尺才随口道“这庄里来往的人一多,什么鬼怪都来了,不知打哪里钻出来一只狐狸精,居然叫公子弟弟。” 公子险些被茶水呛了一口“什么?”杨尺笑道“或是谁家的夫人媳妇?哎哟糟了,不会是鬼寨的押寨夫人来了吧!” 公子笑骂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莫不是太过忙碌,热毒上头?” 杨尺一生难得开玩笑,笑道“喏,那不是么?公子你什么时候认下一个姐姐了?我怎不知道?” 公子拿信来看,一看之下,立时惊呆。杨尺开始还笑嘻嘻地等着看公子的反映,此时不禁急声道“公子你怎么了?” 却见公子的神情由震惊转成难以置信之喜,道“杨尺,这信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一阵子了~呃,也不是很久。”“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几日正在想她呢,不想就真的来了。”“谁要来了?公子,我认不认识?” 公子笑道“你不认识,不过马上就要认识了,快去备马车,我们去梅林。”杨尺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跑出去备马。 公子正欲举步,拿起信又看了一眼,喜道“对了,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立刻转身回屋。原来铁翎怕公子忘带珍珠,特意把项圈画得极为夸张,以便激起他的记忆。 一时主仆二人匆匆赶往梅林,杨尺知公子一向心静如水,今日一见来信,竟如此兴奋,不禁奇道“公子,你到底要去见何人?是你的姐姐?还是大嫂?没听你说过呀。” 公子笑道“什么姐姐大嫂,她就是个小姑娘,只是不肯叫我哥,偏要我做她弟弟,说是想要个弟弟让她玩~” 原来公子虽比珠儿大三岁,但见面时因中毒卧床,珠儿见他一副瘦弱的模样,便不肯听父亲的话,定要叫他弟弟。公子也不生气,只要她开心,任她弟弟前弟弟后地叫着。 杨尺这才明白,敢情公子枕边那颗大珠,原来是要送给此人的。“那公子与她多久没见了?”公子喜道“足有十余年了,真没想到,她也在江南!”杨尺暗中吐舌“亏得没误事。”赶紧催马不停。 公子在车上也是心潮翻涌,这些日子不知怎的,频频想起此人,可能是与那颗珍珠有关吧~不想上天竟也听到自己的心声,送了此人来。 铁翎和许翠早在亭中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日一早,许翠出去寻了个人,安排中午送信一事,再把所有应用之物装上马车,赶到这里。铁翎早已到了,二人会合,铁翎先运功闭了穴道,几经辛苦,终于大功告成。 之后装扮起来,吃了羊奶酪,果然脸红肿得吓人,看得许翠心惊胆战,世间女子最重容貌,也就小姐敢这么折腾自己。 珍珠4 诸事停当,谁知等来等去不见公子来,铁翎封了内力,身子困乏,加之脸上肿痛,气得一个劲骂公子。 二人不去洗月庄,乃是怕公子立刻叫门外的帮众去市集买药来煎,选在野外,便可让公子只开药方。 只是这地点,也需得在风光秀丽的游览之所,方显自然,可人又不能太多,好在许翠对岳州甚熟,难不倒她。 直至太阳偏西,才见公子马车滚滚绝尘而来。 主仆二人远远看见许翠,均感诧异,但目光随即被一旁站立的女子背影吸引。只见她身材甚是高桃,丝缎般的秀发直垂腰际,肩上拢了块孔雀毛织就的披风,风姿卓绝。 公子忍住心中狂跳,来到亭前,施了一礼,道“请问尊驾是~”女子娇躯微微一颤,转过身来,两只眼睛看着自己,无限娇羞道“我~我是凌珠。” 公子眼前一花,脑中一晕,脱口叫道“珠儿!真的是你,你长这么高了!” 却见凌珠两眼水汪汪地说“是啊,十多年未见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太好了!珠儿,我时常想起你,这些年你们都去哪了?凌伯伯再没带你来看过我。”语声微带哽咽。 “我们去西域了,这次我是跟了商队来江南玩的。”铁翎自封内力后,中气甚是不足,嗓音听起来格外稚嫩婉转。 公子点头,打量着凌珠,见其身着宝蓝色绵缎,胸前一条碧玺项链流光溢彩,脚蹬绣有银花的羊皮靴,虽脸上蒙着轻纱,但眉眼描得恰到好处,显是经过精心装扮。 心中叹道“珠儿真是凌伯伯的心头肉。”正要说话,突然咦了一声“珠儿,你的脸怎么了?”自是隐约见面纱之下皮肤红肿有异。 凌珠见问,立刻发出呜呜呜的委屈之声。许翠在旁忍笑道“回公子,许翠请凌小姐中午去一品居吃江南菜,小姐一时没忍住性子,吃了碗羊奶酷,结果就成这个模样了。” 公子吓了一跳,忙上前道“珠儿,你怎么还吃羊奶酷?忘了小时候的事了?”凌珠委屈道“我已经很久没吃了,还以为好了,天气又凉,以为不打紧的。”公子抓狂道“这跟天气凉热有什么关系?快让我看看。” 凌珠扭扭捏捏取下面纱,公子和杨尺大吃一惊。 许翠道“小姐本待用过午膳后去洗月庄见公子,不料变成这副模样,不想被庄外的帮众看到,才约公子出来的。” 公子立刻道“杨尺,快把你前日用的药拿出来。”杨尺立刻跟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和一个药瓶来。 公子找开瓶盖,便让凌珠服用,凌珠吃惊道“这是什么!”“快服下,再涂上药膏,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好了。” 凌珠的眼睛瞪大了收不回来,许翠吃惊道“公子你~你怎会随身带着这药的?难不成你还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今日会来?” 公子笑道“这就得感谢杨尺了。” 原来杨尺从菊花酒会回来后,对会上的美食念念不忘,天天从河里捞虾蟹吃,不知是吃得太多,还是吃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脸上突发疹子,红肿一片。 公子给他调了药,一剂下去,立刻痊愈,剩下的杨尺收着了。 铁翎和许翠心中叫苦连天,公子却哪容她迟疑,取过亭中石桌上的热水道“快服下。”这水还是许翠用马车上的小炉灶煎的,以备沏茶招待公子。 铁翎苦着脸道“他是吃虾蟹发的热毒,他的药我能吃吗?”“当然可以,就是这个药。”铁翎只好被公子强用水灌下药去。(注:药就叫开瑞坦~啥过敏都能治。) 公子打开药膏盒子,就往珠儿脸上抹,铁翎挣扎道“我不要,涂上丑死了。”公子虎着脸道“再不涂,你就要丑一辈子了。” 二人眼神交战,铁翎心虚,败下阵来。公子用手指抹了药膏,细细涂上,温言道“人的体质是很难改变的,不能吃的东西,以后绝不能再吃了,否则只有越来越严重,知道了吗?” 铁翎气恨恨地哼了一声“知道了。”公子瞧着她的可怜样,好气复好笑道“你这只馋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见凌珠紧张地垂下眼帘,似乎生怕把气吹到自己脸上,心中一动“珠儿她~她长大了。”便不敢造次。 许翠心中着急,杨尺却看得出神,他居高临下,看公子坐着给凌珠涂药,心想“这珠儿的眼睫毛好长,倒象是在哪里见过。”却是那日铁翎溺水昏迷后双眸紧闭,杨尺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睫毛,心中便留有印象。 一时终于涂好,果然黑丑得惊人,公子却瞧得甚是满意。许翠小心道“公子,真的半个时辰就能好了?”“是的。” 铁翎立时起身“那我们回去吧!”公子笑道“这药膏涂上后需得透气,不能在马车里闷着。我们就在这里坐坐,等好了再回去。” 铁翎和许翠一听,心中又是连珠价叫苦不停。 公子满心畅怀,道“珠儿,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铁翎心中一痛,光阴如水,平静的水面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流不为人知? 公子兴致高昂,打量着凌珠,笑道“珠儿,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原来他瞧得铁翎胸前的项链坠子虽华贵,仍不如自己之珠,心中高兴。 铁翎正心烦着,一听此话,暗叫一声“终于来了!”假装不知,问“是什么?”公子也不惯玩这种猜谜的把戏,从怀中取出盒子,笑道“你自己找开看看。 就等着听凌珠尖叫。果然没有失望,盒子一开,凌珠和许翠齐声而叫。 纵然许翠见惯珠宝,此时也是真心而夸。凌珠一个劲问公子如何得到此物。公子把珠的来历讲了,道“珠儿,自我拿到珠子后,日夜想着能早日送到你手上,如今总算心愿得偿。” 铁翎虽知公子不肯将珠赠己,定是因前诺之故,但此刻亲耳听来,也不由深为感动,心想“此人待我,真如亲人一般。”眼眶一热,心中惊觉“难道自己封了内力后,定力也大打折扣了?”忙偏过头去。 公子见凌珠目光低垂,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中心摇荡,不由伸出手去拉她,一触之下,发觉硬邦邦的。原来许翠早在铁翎的手背覆上镶嵌珠玉的硬质绸缎,以防练武之人的手粗糙,被公子识破。 铁翎的手微微一抽,想起此人待已之情,终究不忍,心中更是对自己的欺骗行径愧疚不已,不由低声道“玉哥哥,是我不好,我早就忘了这件事,你却还记得。” 珍珠5 公子听得“玉哥哥”三字,突然心中扑通乱跳,忙放开手来,笑道“珠儿的事,冰玉到死也不会忘。” 二人开始闲聊,铁翎问公子怎会来到洞庭,公子一一说了,都是铁翎已知之事。公子又问许翠怎会在此,许翠道与凌小姐在翠羽楼一见如故,请她去一品居吃饭云云。 三人说笑,很快时辰已到。公子见那边一弯清水绕到林后,叫凌珠去濯面。 铁翎道“无妨,敷久一点,药效更好。”公子见她说得娇憨,还以为她珍爱容颜,失笑道“过犹不及,这药不能在脸上多停留,快去洗了,记得洗好后,得让风自然吹干。” 铁翎无法,只好起身与许翠往林后来,在溪中濯了面,见水中丽人明艳夺目,急道“铃儿,你看我把面纱多覆一层,公子能不能看出?” 许翠摇头道“公子自己涂的药,见你蒙了脸,还以为药有差池呢,一定会查验的。”“那怎么办?不如我们趁公子没发觉,赶紧逃吧。” 许翠摇头摇得更厉害“那更不成,我们的马车还在林子里,公子见我们失踪,还不寻个天翻地覆?不消一时半刻,就能追上我们了。” 话到此处,忽然一怔,随即喜道“小姐,我有办法了!只是那珍珠~你可是要现在就拿走?”铁翎此时想逃多过想拿珠子,当即摇了摇头。 许翠笑道“那也不打紧,反正公子知道我与你相熟,改日我替你去拿回来便是。”让铁翎在溪边等待,自己径往亭中来。 公子正觉二人去得有些久了,待要起身去察看,见许翠一人而回,笑道“公子的药膏果然灵验,凌小姐已全好了。只是方才在溪边遇着几位要去庵里进香的小姐,凌小姐与她们一见如故,见天色已晚,决定不回城了,改去庵中住宿。待完事后,小姐自会再来洗月庄见公子。” 公子一怔,许翠又道“公子不必担心,许翠也多日未进香了,自当陪凌小姐同去,那几位小姐都是许翠的熟客,否则也不会介绍她们与凌小姐认识了。”公子点头道“那这珍珠~” 许翠笑道“凌小姐万分感谢公子的心意,不过她说,不想让那几位小姐看到此等异宝,怕被看坏了!等她来洗月庄的时候,再行亲取。” 公子闻言笑道“既如此,那你们一切小心,我和杨尺就先回去了。”许翠忙道“公子放心,许翠定会好好照顾凌小姐的。” 目送公子远去,许翠赶紧跑回林后“小姐,成功了!公子被我骗走了!” 二人拉手跳脚,齐齐欢庆奸计得逞,忍不住互相吹捧“铃儿,幸亏有你在,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小姐装得好,公子的眼光那样厉害,竟也瞧不出来,跟个傻子似的。” “是你选的衣服鞋子好,公子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凭空长高几寸。”“我说是小姐内力封得好,公子瞧小姐弱质纤纤的,哪想得到你就是武林盟主?” 二人说笑一阵,决定待天黑再回城,以防公子途中有甚耽搁,撞见二人回城的马车。 铁翎兴致高昂,要去到处逛逛,许翠忙道“小姐还是不要了,我千挑万选,才选中这里,这梅林本是城中名胜,只因时节未到,才没什么人。终究不是偏僻之所,出了林就是大道,小姐身着西域服式,甚是显眼,万一撞着什么人,传到公子耳中,也是不好。小姐若喜欢,改日再来游玩便是。”铁翎也觉得有理。 再过一会,铁翎渐觉疲惫,她自封内力后,气血不畅,身子易累,面上水珠早干,许翠便扶她先回马车休息,回身再去溪边取水煮茶,方才烧的热水,四人早已喝光。 正俯身打水,忽觉溪水平空一阵摇荡。 心中一慌,转头见溪那边有个男子,双目正霎也不霎地盯着自己,一边看,一边嘴中还发出啧啧感叹“可惜,可惜~” 许翠勃然大怒,待要发作,又不知怎的,心慌得厉害,手指发颤,几乎打翻水罐,只好咬牙胡乱打了水,转身飞快往亭中来。 许翠燃火煮水,心中仍狂跳不止,那人的怪异眼神在面前挥之不去。 瞧其打扮,定是附近一品居出来的纨绔子弟,穿的人模狗样的,神态如此猥琐!若让自己查明身份,定要叫几个帮众暗中打他一顿出出气!当下越想越委屈。 她一向冷静持重,今日也不知怎的,被那人一瞧,便气得想哭。见水沸了,勉强定了定神,取杯子倒了水,吹了吹,送到马车跟前道“小姐你好些没有?喝点热茶吧。” 铁翎在车中也是心绪不宁“公子还在高兴我们重逢,却不知从今往后,他永远也看不到珠儿了。”心中难过,自己不想让公子知道自己家破,宁可永远消失,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幻象。 听许翠叫自己,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便在许翠手中喝茶,热茶入口,精神总算一振。 铁翎一口口喝着茶,目光越过许翠的肩膀,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面色苍白的黑衣人,两眼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瞬间一口茶喷到许翠肩上,许翠忙取手帕替铁翎试水。“幸亏喝茶时,下半张脸被许翠的肩膀挡住了~”铁翎哪敢怠慢?紧贴许翠耳根,低声道“快走!快赶马车走!” 许翠一惊,也不由低声道“怎么了?”“有歹人,快走,快去追公子!”许翠瞠目结舌,公子都不知已走了几盏茶的功夫,如何还能追得上? 强作镇定,回身赶车,一眼瞧见方才溪边那阴森诡异的男子竟也跟着自己来了。 身上陡生寒意,顾不得亭中茶具,放下车帘,坐上马车,扬鞭就走。才刚走两步,马儿突然一声悲嘶,两只前蹄扑通跪地。 许翠尖叫着,一个倒栽葱下来。倒是铁翎有所准备,在车中把住车辕,不曾摔出。 许翠何等聪慧,跳起来就破口大骂“哪来的混蛋!不去打听打听,敢来挡长青帮的驾,你有几个脑袋?把你全家算上,也不够砍的!” 那男子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正靠在树上笑嘻嘻地欣赏许翠的骂姿,闻听此言,倒是一怔“什么?你是长青帮的人?” 许翠索性双手叉腰道“不错,姑奶奶就是长青帮翠羽楼的当家奶奶!识相的赶紧让道,岳州城里,十停人中有三停是长青帮的!迟走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 男子倒似乎也听过这个名号“翠羽楼?就是那个卖首饰的地方?”许翠翻眼道“不错!” 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翠,目光所到之处,许翠恨不得双手狂拍乱打,好打去那些脏东西。 半晌,男子脸上露出恍然之色“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叫什么许翠的,果然还有几分姿色。”目光一紧,死盯车帘不放“那车上载的又是何人?” 许翠瞧得对方的目光大是不善,惊叫道“凭你也配问车上之人?快快走开!” 那人笑得越发诡异“你说说我怎么就不配了?你不说,我亲自来看。”说罢,举步前来。 欲知二女能否逃脱,请看下回卷绣帘玉人如画 十一回 卷绣帘玉人如画1 许翠正要冲上前拼命,突然帘子一掀,铁翎蒙着厚厚的面纱下来,用娇嬾的声音喝道“公子请自重,公子是何人?为何这般不识礼数,伤我马匹?” 原来铁翎在车中后悔无的,终于一咬牙“我如今这个样子,就连公子都认我不出!他这傻瓜当然更认不出了!”将面纱一叠再叠,蒙在脸上,视死如归地出来。 朱明一见美人,魂灵立刻不受控制,飘飘然飞起,挣扎着喘息道“小姐莫怪,小人刚才惊鸿一瞥,见到小姐,如见仙人,没奈何才拦的车驾,小姐是从西域来?是翠羽楼的贵宾么?” 铁翎正思忖要如何作答,忽听许翠尖声叫道“这是我们长青帮的成小姐!你敢对小姐不敬?快快退下!” 铁翎欲要阻止,已然晚了一步,当下心中叫苦连天。 朱明大吃一惊,叫道“成小姐!” 看着铁翎,总算胸口的疼痛让自己一丝清明尚存,笑道“莫要诓我,成小姐怎会作如此打扮?” 许翠一听“诓”字,以为朱明怕了,心中大喜“我就不信你个泼皮,敢与整个长青帮做对!” 马上用更大的声音骂道“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穿着西域服饰,就是西域人吗?城中名媛,今年就好这种装扮!小姐刚去参加了一场易装聚会,就连大洋洲的服饰都有人穿哩!” 朱明不禁犹豫起来,这车上美人说的汉话十分标准,忽想起许翠方才给车中人奉茶时,确确实实曾经叫了声小姐! 心中一凛“难道她说的竟是真的?上天可怜我前番遭罪,竟给我送了小姐来?” 许翠见来人目中精光大盛,心中打鼓,再欲开口相骂,铁翎已道“你我素昧平生,天色又晚,不便多谈。马车既毁,翠儿,我们走路回去。” 拉着许翠急步而行,许翠心中恍然“是了,我干吗跟他在这里废话?此时天尚未全黑,赶紧走去大道,还能遇上人。” 当下二人急匆匆往林外而去,男子在后笑道“果然是小姐,更不可以徒步回去了,在下也备有马车,可以送二位一程。” 铁翎索性拉起许翠朝大路狂奔。 许翠见铁翎如此,吓得边跑边问“小姐,他到底是谁?”铁翎边跑边用嘴唇示意“朱明。” 人在危急时总能迸发出无限的勇气,许翠看明白这两个字后,非但没被吓趴下,反而用最尖厉的高音叫道“救命啊!” 铁翎也是无奈之极,若非许翠知道自己武林盟主的身份,一时抹不开脸面,几乎也要高喊救命了。 朱明乐得哈哈大笑,他见面纱女子方才强装镇定,气度甚是不凡,不想转身间便已惶惶如丧家之犬。 自己虽然伤重,对付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手下就在附近,对方如此尖叫,只会让他们来得更快而已。 他见许翠奔跑之中还叫对方小姐,越发信了几分,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自己生平最爱玩了。 当下悠然叫道“翠儿姑娘,你拉着你家小姐想去哪里?我也一起去,怎么样?” 主仆二人狼狈奔出梅林,远远见大路上有一队十余人的车队过来。 许翠望见旗帜,险些高兴地疯了,拉起铁翎直奔车队,沿途嘶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我是许翠,快救救我!” 来人听得如此惨呼,骇然惊道“翠儿姑娘,是你?你怎么了?”“你在叫什么?哪有坏人?” 许翠稍一定神,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长青帮中的男子,多是他们认得自己,自己不认得他们,为何眼前这些人如此眼熟? 只见车帘一掀,车上一女子也惊讶地朝这边望来“翠儿,发生什么事了?” 许翠和铁翎便如两尊泥塑立在当场。 几乎就在同时,两人叫了起来“快走!”“小姐快跑!”女子一呆,铁翎和许翠已冲了过来,争相把本待下车的女子塞回车内。 那帮侍卫瞧得情势不对,纷纷抽刀在手,冲许翠身后的男子喝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却见那人痴痴傻傻,直楞楞地盯着马车,半晌,方从嘴中吐出一句“你们~你们是谁?”侍卫们心想“在岳州城中看到长青帮旗帜,还问是谁?敢莫是故意的?” 喝道“这是长青帮总堂车驾,尊驾是谁?”来人仍是张大嘴巴,喃喃道“怎么又是长青帮?车上的小姐是谁?” 铁翎直接扑到女子身上,低声道“有没有烟花?有没有烟花?”许翠经她提醒,也立刻低声道“小姐快放烟花!快放烟花!” 原来朱红雨的事闹过后,管慎行虽又给了许翠一枚烟花,但许翠知以自己的身份,本不配拥有此物。岳州是长青帮总堂所在地,这烟花炸在空中,满城皆见,每放一次,就等于丢长青帮一次脸! 加上听说朱明兄妹已败退,也就撇了没带,但小姐身上或有此物,此刻便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偏偏小姐身旁的徐妈,见二女如此无礼,立刻来推搡“你们怎么来推我家小姐?快下车去。”小姐惶然间只顾问“发生什么事了?” 铁翎忽听身后惨呼,心中一冷,转过身来。 见朱明笑嘻嘻的,悠然道“我最讨厌听男人的声音了,这么多人要是一起喊起救命来,倒是难为。”众侍卫已尽数倒地,手握咽喉,却发不出声来。 小姐到了此时,终于发出一声惊叫“你是谁!竟敢当街杀人,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朱明双眼紧盯着她“你大哥是谁?” 小姐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叫道“我大哥是长青帮帮主成旭川!”朱明一怔,突然仰天狂笑,险些没笑死过去。 成小姐见来人如此猖狂,竟连大哥的名讳也不放在眼里,当下又惊又怒。铁翎和许翠却知道朱明在笑什么“算上这次,朱明已是第三次遇见自称是成小姐的人了。” 朱明边笑边试去眼角泪花,道“原来成小姐的名头这么响,洞庭所有的女人都自称是她。” 小姐哪懂此话含义,见他言语中对自己甚是不敬,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卷绣2 许翠拼出最后一丝胆量道“晚上小姐不回去,帮中马上就会知晓,到时候你能逃到哪里去?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快快放了我们,现在逃命还来得及。” 朱明笑道“千刀万剐,岂非也是人生快事?不过要等成旭川找到我,我早就成了他的妹婿了,到时候,,恐怕他也舍不得杀我了吧。” 小姐气得头上几乎冒青烟“你你你胡说什么!”忽听身边一身惨呼,徐妈跌落马来。原来徐妈见大势不妙,抖抖索索地在怀里摸东西,朱明眼疾手快,一针射倒。 此时又有数人朝这边包抄过来,看样子全是朱明的手下,朱明让他们去把徐妈怀中的东西拿来看了,却是一支碧色的信号筒。 这种东西,小姐哪会贴身带?自是叫徐妈收着了。 朱明看了信号筒,心中虽有所动,也不敢多作停留,笑着收入怀中,道“不管你是谁,既自称成小姐,便于我有缘。” 见小姐的马车也不甚华丽醒目,道“三位美人,乖乖地坐到车上去,缓上一丁半点,我就要让你们睡觉。睡着后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敢保证了。” 小姐哭道“你是谁?这般无礼~”被铁翎一把掩住嘴巴,她知朱明此时只求速归,若再拖延行程,势必触怒此人。 当下沉声道“好,我们跟你走,但这些人你不能杀了。” 不待朱明开口,道“尸体置于路边,长青帮只会来得更快,你若杀了他们,我们誓死不从。” 朱明瞧着她的目光,微微一凛,也不想见今晚美人哭哭啼啼之状,便道“既然小姐不喜欢,我便不杀,只是也不能放他们回去报信。” 吩咐手下,将这些不会动弹的人远远带走,再给他们吸入销魂烟,就算几日后醒转,也不记得事发经过,到时候自己早把大事做成。 铁翎咬牙拉了许翠和成小姐上车,小姐死命抱住许翠哭道“那人是谁?他要带我们到哪里去?”许翠也挣扎着望向铁翎“小姐,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跟他走?” 铁翎摇头道“我们跑不掉的,总比中了迷药再被带走强。” 朱明缓步过来,笑道“不想小人如此有福,上天赐下佳人来医我这心痛之病。美人儿,咱们这就走,不过小人有言有先,只要有一个叫唤起来,三人全部遭殃,虽然睡着的美人也是美人,可小人还是喜欢生动些的。” 三人听他如此胡言,只好以沉默和忍泣对之。 朱明伤势未愈,无力赶三人坐的马车,便叫手下来赶美人之车,自己仍坐回自己的车子里。 一行人往东北而驰,出城后,只觉车子拐来拐去,又见天色暗了下来,行人也越来越稀少。 小姐突然啊了一声,道“糟了,我失踪的事,帮中只怕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许翠在那个地点遇见小姐,本就有些意外,此时脑中一嗡,道“怎么?小姐刚进香回来?” 原来小姐虽对朱红雨和朱明的事一无所知,也觉得近日自由被限制了好些,下人只回说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多还滞留在洞庭,品流复杂,少露面为妙。 小姐这一年没少为大哥的病去各寺各庵进香许愿,倒是有些起效,看来心诚则灵,想及下月就是大哥生辰,想再去庵中许愿长斋,结果帮中不允。 小姐忍无可忍,怒道“中秋都过去多少天了?长青帮的旗号,竟已混到当家小姐都不敢出门的地步了么?”大大发了一通脾气,管副帮主想朱明就算来闹事,也不会这么快,终于答应了。 因小姐上回见许翠伤了额角,便没叫她同去。小姐但凡进香,总要在寺院庵堂留宿几日,以示心诚,因此此次遭劫,帮中未必立时能知晓。 小姐连声叫苦,铁翎和许翠也是方寸大乱。铁翎原还存了一丝希望“长青帮见小姐失踪,定会去向公子求援。”如今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不觉凉透,与其等公子来,说不定还是自己内力恢复得更快。 车外隐隐传来钟声,许翠惊道“我们怎么转到城南来了?啊,这歹人好狡猾,他在绕城走。”吓得小姐的脸又白了一层。 原来朱明的巢穴就在南门外不远的山上,他只道小姐当晚不回长青帮,消息便会传开,故意将小姐的马车赶往城北,出城而行,再绕远路拐回城南。 心想“就算长青帮想到自己故布疑阵,也只会四面出城,一路不停地追下去,哼,我偏偏就躲在南门附近的山里,有的是时间好好地当成旭川的妹婿。” 一时马车弯弯扭扭拐进山来,山路崎岖,又过一会,赶车人掀开帘子,叫三女下车。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山峦阴森如鬼影,林涛汹涌似鬼哭,月色凄凉惨淡,阴风阵阵透衣凉。 小姐吓得眼泪早没了,许翠也是浑身打战,勉强和铁翎一起扶住小姐,在那人的驱赶下,踉踉跄跄往石阶上来。 铁翎见石阶尽头是一间小寺院,匾额上题着三个字“仙花寺”。 朱明在身后笑道“我曾说这寺名胡说八道,如今倒是应验了。”小姐听了,越发抽泣不止。 进得寺来,又有数人向朱明行礼,小姐见进了贼窟,再也迈不开腿。 铁翎暗惊“原来恶人未曾远离,就在城门口潜伏,只是他身负如此重伤,竟还敢入城,胆子可也忒大。”寺中几个和尚神色委顿,见了朱明,只管低头避走。 朱明一眼望见廊下一人,叫道“兀那和尚,小姐可在你房中?”那和尚正朝一众人望来,听得相询,怔了一怔,道“朱小姐出去了。” 朱明一听,真乃泼天之喜!心中叫道“好个老天爷,今番就是来助我成事的!” 大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小姐回来,绝不能让她知道我带回三个美人来,若做得好,待到明日,我就匀出一个美人来叫你们也尝尝鲜。”手下皆应了。那和尚闻言低声念佛,浑身颤抖,似乎难抑心中激动。 小姐到了此时,哪还顾得上淑女风范,一跤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许翠也同声相应。 卷绣3 一片愁云惨雾中,铁翎仰天而叹“仙花寺?仙花寺?这寺中什么花都没有,为何叫这个名字?” 朱明见她不哭不闹,心中大喜,果然这个美人更识情趣,忙应道“我也问过,说是寺中种了玉兰树,花开时如莲台悬于空中,好比佛祖讲法,感化世人。我呸,什么佛教仙花,玉兰树到处都有,佛祖显灵我可从没见过。”(注:玉兰树确实在佛教中地位极高。) 铁翎道“白云常在,青梦成空,世人愚昧,做梦都想着佛祖帮自己升官发财,当然是见着什么都往佛祖身上靠了。” 瞅得廊下的和尚惊讶地朝自己望来,忙道“若说仙花,我今年夏天倒看过一株,可惜只开了三天。” 朱明饶有兴味道“噢,这花在哪里?下次我陪小姐再去看。”铁翎淡淡道“这花几十年都难得开一次,下次再开,恐怕真要等到云门大开,佛祖显灵了。唉,到时候我的模样,那花就算看到我,也认不出了。”(注:朱红雨虽有可能向朱明说过空空寺之花,但她不知道三天即谢,也不知道多年不开。) 朱明笑道“小姐何须伤怀?小人也懂得一些驻颜之术,定能帮小姐青春长驻,容颜不衰。” 朱明的手下听铁翎所言,均讶然之极,此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侃侃而谈,莫非受刺激太大,已然精神失常? 和尚突然开口道“小寺虽然鄙陋,但玉兰花开时,配着天上的白云,景致也是极美的。小姐一路远来,风尘仆仆,定是饿了吧,不如小僧去厨下替各位准备斋菜。” 朱明见这和尚居然改了性,笑骂道“好你个秃驴,怎这般殷勤?见到真正的美人,就把狐狸尾巴给露出来了?小心我妹妹不饶你。你这里的东西若是能吃,我也不用跑到城里一品居去了!喂,你们都手脚麻利点,布置好房间后,把吃的东西搬进去。” 朱明的手下不停地从车上卸下被褥、熏笼等物件往房中搬,此时又卸下大小食盒并酒坛。 原来朱明继承鬼寨历代寨主的优良作风,有仇必报,每报必以倍增,哪肯就此铩羽而归?到江上转了一圈后,就回来藏身于城南的这所旧寺中,此处游客不多,寺中的和尚也尽被这帮人用毒药制住。 朱明的伤刚好一些,便觉着寺中的住宿和饮食不堪忍受,就带人去城中采购吃食被褥。铁翎许翠没去一品居,他倒真去了,之所以没让三女坐自己的车,也是因为采购的东西实在太多,车里装不下。 他重伤未愈,暂时无意于复仇,不想老天如此眷顾,艳福来得挡都挡不住,出门一趟,就遇见三个美人,其中很可能还有成君逑在! 手下把大小食盒并美酒流水般送进房,朱明叫留了一些送去朱红雨房中,对和尚说“小和尚,想不到你眼光还挺高!也罢,你只要今晚陪好我妹妹,不让她前来捣乱,明天我就悄没声的赏你点甜头吃。若是办不好,那可就~” 想起这小和尚视死如归,道“我就杀了老和尚!”再次嘱咐手下“千万别告诉那个小娼妇,若是问起,只说我一个人在房里喝醉了。” 回身笑道“美人儿,是你们自己进去,还是我抱你们进去?” 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铁翎也只有硬闯了,当下朝许翠使了个眼色,去扶小姐。 小姐哪肯就范?赖在地上起不来,乐得朱明哈哈大笑。铁翎折腾了一回,恰恰在朱明开始不耐烦之际,成功和许翠一起把小姐架进了房。 朱明踌躇满志,仰天叹道“今夕何夕?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尤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千万别来吵我!”呯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朱明的手下只好艳羡散去。和尚急得几乎发疯,他虽没认出铁翎,也知她定是本门中人,甚至跟铁翎关系密切,方能知空空寺之花三日即谢之事。 他本想借做饭拖延时间,又被朱明阻了,这可怎么办?凭自己的力量硬闯,定是螳臂挡车,瞬间就去见佛祖。虽然自己也很想见他老人家~但这几位小姐可就要堕入地狱了。 此时唯有后悔自己当日见恶人伤重,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不想对方刚有些好转,转眼便去害人,早知如此,自己就算拼了命也该去报官府的! 思来想去,就算现在跑去州府击鼓鸣冤,也来不及了。唯今之计,只好冲到山门口,面对重重黑山,心中拼命念佛“佛祖爷爷!您快叫姑奶奶回来!” 铁翎三人进屋,见床上地下都铺着厚厚的锦缎绵褥,无不倒吸一口冷气。朱明失血过多,夜宿寒寺甚是怕冷,此刻如鱼得水,一头栽进锦被中,回身笑道“美人儿,我这床够大吧,快来,谁不听话,我先脱谁的衣服。” 小姐尖叫一声,回身就逃,却被铁翎拉住,冷冷道“我还道公子是雅客,不想粗俗至此。” 朱明双眉一竖,恼道“你说什么?”“我们远道而来,一路饥肠辘辘,公子好歹也该请我们用些酒饭,方是待客之道。” 朱明被她一说,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笑道“那是自然,长夜漫漫,自得吃些东西才有力气,你们喜欢什么,尽管自己拿。” 铁翎让小姐坐下,自去地上将软褥、靠枕一个个捡起来扔回床上,道“这些东西放在地上也不嫌脏?” 朱明笑吟吟看着,也不阻止,反正待会儿有需,再行拿来铺过便是,心道“真后悔没在城中买张大床。” 铁翎拉了拉许翠,奈何许翠此时已近绝望。她虽知铁翎力行拖延,定是想等内力恢复后有所作为,但眼前情势如此危急,如何能拖得上两天? 却见铁翎好整以瑕地一一打开食盒,叫许翠介绍吃食,许翠只好强打起精神品评,自是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朱明胃口大开,一边自斟自饮,一边一个劲劝三女多吃。 铁翎对小姐道“我们也吃些东西。”小姐软在地上哭道“我不吃。”朱明不禁失笑“美人一顿不吃也不打紧的,只要小人有力气,定不会委屈你等。” 小姐听得如此言语,只恨不得立时死去。铁翎却毫不客气拿了一块糕点,从面纱下递进去咬了一口,又劝二人吃。 卷绣4 朱明奇道“你不怕我下毒?”铁翎道“你若是让那和尚下厨烧了来,我拼死也不吃,从外间带来的,倒吃得安心。”朱明笑道“有理,你是个聪明的。” 忽想起一事,问“你俩谁是成君逑?”小姐一听此话,倒是呆了一呆。 铁翎神色未变,道“你猜?”回身对小姐和许翠道“我们都别告诉他。”原来她见到廊下和尚,便知事情或有转机,是以并不慌乱。 朱明哈哈大笑,他知此女如此作态,只为拖延时间,但女子慌乱中强作镇定最是可爱,反正自己饭还没吃饱,还有的是时间。此三女一人冷静,一人勉强自持,一人崩溃,各有各的风情,真是越看越有趣 忽听门板呯呯狂响,似有一头巨熊要冲进来一样。朱明怒上心头,骂道“不开!滚回去睡觉!”门外一女子尖声叫道“你再不开门我就把房子给烧了!” 朱明怒道“你发什么疯?没见我只剩下半条命了吗?我要睡觉了!”女子扯开嗓门骂道“还想骗我?明明藏了三个狐狸精在房里,我要进来撕了她们!”朱明怒道“反了天了你!”一时竟不敢去开门。 小姐听得寺中竟有女声,听这语气宛然是妖人家眷,心中立时狂喜。许翠听得来人声音,却不由吓得花容失色。 铁翎也是大为皱眉,但想朱明总不会任由她来毁三人容颜,索性闹一闹也好。便道“公子,你再不开门,门就要塌了。” 朱明也知自己这个妹妹拍不开门,便会找木头来撞门,再撞不开就真的会拿火来烧。自已领教过多次,一点不含糊的。 瞧了铁翎一眼,忽然心中一亮,过来伸手扯下铁翎的项链,开门走出,立刻挡住朱红雨,反身扣门,不让她看到房中人。 朱红雨尖叫道“你肯出来了么?让我进去!”朱明怒道“你进去干什么?你又不是男的!是不是那个秃驴告诉你的?我早该杀了他。”“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还赖在别人头上?让我进去!我要杀了她们。” 朱明气恼道“好好的你杀他们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朱红雨仰着脸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一见了薛冰玉就要杀人!” 原来当日朱明看到公子后痛下杀手,固是多种因素共同发作,其中一条,便是见不得比自己仪表更出众的男子出现。 朱明无法反驳,只好道“好妹妹,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看我这副样子,遭了多大的罪?你也不可怜可怜我,我真是白疼你一场了。” 说罢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万般痛苦之状。朱红雨哼道“少装蒜,你什么时候疼我了?你疼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朱明哼哼道“我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什么时候疼她们胜过你了?枉我今天冒了这么大的险进城,就为你去买了这个。”五指张开,一条血红的碧玺项链滑了下来。 朱红雨一看,声音不由低了几分“这~这真的是给我买的?”“可不是专门给你买的!看,哥哥千挑万选给你挑的这条项链,老贵了,喜不喜欢?” 朱红雨扭捏道“可你~你还是带回来三个女人。”朱明苦着脸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我练那功,怎能少得了女人?再没女人,我就要一命呜呼了。妹妹你难道忍心见我一命归西,留下你在世上孤苦伶仃,没人照顾?” 朱红雨从鼻孔里喷着粗气道“可我听说她们长得很漂亮!” 朱明忙道“你听那秃驴胡说!我今日就出去了一趟,从路旁随便拉了三个村妇回来!美人有那么好找吗?还一找就来三个?可怜你哥哥我已是饥不择食了!那秃驴一天到晚慈悲心肠,就连上树的母猪他都敢救!八十岁的老婆婆,在他嘴里也是美成天仙,一心就撺掇着你来捣乱。” 朱红雨不由得信了七八分。朱明赶紧趁热打铁道“哥哥到哪里都惦着你,可你呢?什么时候又给哥哥买过东西了?一到这里,天天与那个秃驴粘在一起,早把哥哥撂脑后了,哥哥又何尝说过你什么?我如今连命都快没了,你还不肯让我快活一些个,你说,你做的事究竟对不对?” 朱红雨一时语塞,想起哥哥重伤,也是自己带铁翎来所致,好在哥哥事后并未深究,自是有些惭愧。 朱明见她意动,忙推着她远离了房门,低声道“你若有气,明天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任由你发落便是!现在呢,你就先回自己的房间,哥哥早叫人给你也备了酒菜,你好些天没吃顿好的了,快去看看。” 唯恐朱红雨反悔,一路连推了她去。 到了朱红雨房中,果见桌上摆满菜肴,朱明按着她坐了,道“看,这都是哥哥专门替你准备的,哥哥房里有什么,你这里就有什么。哥哥的心再也伤不起了,妹妹无论如何体贴哥哥这遭。喏,项链拿好,自个儿慢慢吃,哥哥明天再来看你。” 也不等朱红雨答应,赶紧出房来,叫道“小和尚,快给我死过来,来陪我妹妹喝酒。” 叫了几声,主持老和尚急步而来“缘空去放生兔仔了。”“什么?”“小姐抓回来几只兔仔给小鹰试爪,缘空怕母兔着急,送它们回去了,过一会就能回来。” 朱明哼了一声,倒也知道前事,道“他不是说老鹰吃肉是对的吗?” “是~不过他说还是去市井买猪肉喂鹰更好,一头猪的肉抵得上很多只兔子,杀孽也不会太重。” 朱明无法辩驳,反正世上也没几个人能驳倒那小和尚,只好道“他的花花肠子还真多,我看他是怕我责罚,躲起来了。也罢,等他回来,告诉他只要陪好我妹妹,我就饶过他这一遭,否则明天第一个杀了你。” 主持赶紧应声,退下暗中擦汗“阿弥陀佛,原来老衲的谎话也是张口即来,缘空,你你~你究竟去哪了?” 朱明转身往房中来,心中赞道“连我妹妹这个灾星都被我搞定了!看来今晚再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了!” 卷绣5 铁翎一见朱明出门,赶紧拉起二人退到后窗,低声道“翠儿快把你的手帕和眉笔给我。”许翠忙从怀中掏出。 二人只见铁翎飞速在手帕上写下几个字“告杜九,成小姐被朱明劫至山后仙花寺,速来。” 小姐和许翠瞧得心中狂跳不止,铁翎推开窗户,窗外赫然伸进一只手来! 铁翎将帕子递给对方,低声道“翻过前面那座山,到山那边黄叶村找个叫杜九的人,记着,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那手立刻缩了回去。 铁翎放下窗棂,神态自若,好象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小姐和许翠几疑自己身在梦中,听门外朱明还在大声对朱红雨说话,一路往对面厢房去了。 小姐竟鼓不起勇气发问,许翠急道“为何不通知长青帮?就是找公子也可以啊。” 铁翎摇头道“城门已闭,和尚既非官家又非豪富,守城的人不会给他开门的。何况公子住得太远,绝对来不及,长青帮没一个顶用,来了也不够银针填。” 小姐好不容易方道“可杜九又是谁?他打得过恶人吗?”铁翎点头,杜九的身份虽不便公开,但此时委实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便道“他打赢朱明绝对没问题,若是顺利,顶多两个时辰就能赶到这里。” 小姐和许翠目瞪口呆,这铁翎不仅在贼窟中认得人,还能请来如此厉害的救兵? 许翠想起铁翎的身份,江湖上的事谁还能比武林盟主更清楚?当下深信不疑,拉起小姐的手道“小姐,只要我们挨过两个时辰,就能得救了。” 小姐一双泪眼原已哭干,此时不禁又是泪如泉涌,连连点头不止,三个人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在一处。 此时唯愿朱明在朱红雨房中呆得越久越好,最好还能打上一架。谁知没过一会,就听门外某人踌躇满志地一声高喊“美人,我回来啦!你们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吱呀一声,门开了。 铁翎冷然道“谁有空想你?我们在想你妹妹!”朱明忙道“误会!误会!她以为我买了酒菜来没匀给她吃,现在她已经知道错怪我,回房去了,各位美人,就不要再与她计较了。” 铁翎冷笑道“不与她计较?说得倒轻松,这样凶的女人,以后如何相处?还是你掳了我们来,压根没打算作长久之计,过了今晚,便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朱明一听话头,大喜道“这是说哪里话来?小人此生哪还有什么它想?唯愿与美人长相厮守,至死不渝。” 许翠忙接了铁翎的话道“哄谁呢?打量人不知道吗?你那个妹妹,我在翠羽楼可是见过的,隔着门我就听出她的声音来了!她只要见到漂亮的女人,就又要毁容又要杀人的,说!你以前掳来的女人,是不是都被她杀了!快快从实招来!” 铁翎和小姐齐声惊叫,就差没拎起朱明的耳朵审问了。 朱明赶忙赌咒发誓,说自己这个妹妹心智尚未长全,从小嫉妒心极重,不仅见不得漂亮女人,还怕哥哥的宠爱被他人夺走,这两项嫉恨加起来,可是不得了! 自己每弄来一个女人,过不了几日,便被她打出寨去,每每搞得鸡飞蛋打,好在自己既已得手,这些露水姻缘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这回可是大大不同!自己对两位小姐绝对是真爱,要爱到天荒地老去的! 其实这个妹妹也凶不了多久了,她最近看上了个和尚,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懂了些男女之事,想来离嫁人不远了。嫁了人,自然就不会再来闹事了。 一时朱明颇费了些口舌,许翠虎着脸道“你把我们三人强抢来,空口白话的赌咒,我们怎能相信?好歹也该将家世来历说个清楚,我们又不是武林中人,哪晓得藤峡是什么鬼地方?离这里又有多少路程?” 朱明只好一边吹牛,一边伏小做低,他见成小姐从自己回房后,不象方才那般绝望,而是一副梨花带雨,憔悴中又见柔婉的神态,一时瞧得骨头也酥了。 小姐委委屈屈地听完,也不说意思如何,突然低声道“我肚子好饿。” 朱明大喜,忙道“这里有的是吃食,小姐方才就是不肯用,现在赶紧用些。”小姐扭捏道“我不能吃冷的,吃了会肚子疼。”朱明一迭声道“我马上叫人去热。” 小姐嗯了一声,脸上微露喜色。铁翎娇嗔道“你可不许暗中做手脚另外放药。”朱明一怔,哈哈笑道“小姐方才还胆大,如今怎的又小看我了?美人只要答应留下,在下自会尽心尽力服侍好美人,哪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小姐忙道“你若说话不算事,就是小乌龟小狗。”朱明狂笑道“好好好,我若下药,就是乌龟小王八蛋。” 一时三女尽皆来了兴致,重新细细看了食盒,讨论这个好吃,那个也不错,研究半晌,竟有一大半都要热,都想吃。 朱明满心畅怀,毫不计较,出去叫人拿菜去热,又道“去把酒也热了。” 立刻招致三女齐声反对“不要。”“我们不喝酒。”“我们最讨厌酒味了。”朱明呵呵而笑,也不勉强。 一时四人围坐等菜,许翠道“小姐,你的头发乱了,不如我替你梳洗一下。” 小姐正觉静下来无事可做心中害怕,忙道“好,我脸上都有些发痒了,你去打水来给我洗一下。” 许翠回身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的日用物件都在车上,劳你让手下取来。残妆用餐,于礼不合。” 朱明素知知美人梳妆,其状最是动人,忙道“好好好。” 一时拿了妆奁来,又叫人拿了寺中脸盆打水来洗,铁翎也在一旁帮忙。她虽不懂富家女子的梳妆手法,但拧个面巾,整理个衣领之类的总会做。 许翠细细匀开粉,替小姐慢慢上妆,又梳了个极华丽的荷叶髻,打开首饰盒,心中扑通一声“原来这个东西也在!” 当下不动声色,取了用上,一时金钗步摇,插了满头。 朱明世居偏远之地,哪见过如此繁复的头饰,直看得眼珠都不会转了。见小姐花貌宛然一新,只是两眼哭肿,更添楚楚可怜之态,不由大赞道“今日见了小姐,方知什么是美不胜收,小人以前就是个瞎子。” 又赞许翠“亏我带了你来,果然好手艺,以后你就一边服侍两位小姐,一边服侍我吧。” 又问铁翎“你呢?也把面纱卸了,好好梳洗罢。” 卷绣6 铁翎不慌不忙道“这是她的物件,又不是我的,别人的东西我用不惯。何且我的头发又没乱,我若重新梳洗,这一根根发辫编起来,可要编到明天早上去,你等得了吗?” 朱明吓了一大跳,忙道“等不了,等不了,我还是明早再看你梳洗不迟。” 小姐大奇,这大好的拖延之计,铁翎为何不用?自也不便开口询问。 朱明见许翠忙碌之时,犹不忘称呼身边的铁翎为“小姐”,触动旧事,更加好奇,问道“美人儿,你看我什么事都依你们了,现在总该告诉我,哪一个是成小姐了吧?” 三女一听,齐齐抬头道“你猜?” 朱明被这三双妙目一瞧,脸上顿时全是痴呆之色,张大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姐和许翠均想“原来此人果然不堪一击。” 朱明未回来前,铁翎已抓紧时间告诉二人,对方犯有色瘾,只要对其注目,便可使其神智昏乱,失去判断能力,只是使用时得慎之又慎,以防他理智全失,更加乱来。 是以三女与朱明对答时,都小心避开他的目光,此时三人同心相应,长夜漫漫,需引此人玩这猜谜的把戏,方能虚耗光阴。 三女撤回目光,朱明的魂灵总算慢悠悠归了位,摇头笑道“我猜不出,反正两个我一样爱~” 小姐撇了撇嘴,道“猜不出我的名字,休想再与我说话。” 铁翎道“猜得出我的名字,我就跟你喝一杯。” 许翠道“朱公子你快别说话了,连谁是成小姐都猜不出,定是平日里见丑妇见多,把眼光给瞧坏了!” 朱明又恼又喜,道“你这小蹄子,牙尖嘴厉的,是小姐平日里把你宠坏了才是。” 小姐和铁翎齐齐道“我高兴。”对视一眼,又道“我们乐意,你管得着吗?” 朱明喘着粗气道“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小蹄子剥光了,好好审上一审,问明白到底谁是成小姐。”目露凶光,眼看就要扑过来了。 铁翎忙叫道“朱公子,你如何是这般行径?我听闻你为我千里求亲,甚至不惜开罪凝天谷,更牺牲了鬼寨二十年才能炼出来一份的毒药。我听后原有些感动,谁知今日一见,竟连这么一点小考验也不肯接受!” 朱明硬生生把前扑之势止住,两眼瞪着铁翎,对方却早已转过身去,将一头长长的辫子对着自己! 那边厢,许翠大哭着扑进成小姐怀中。小姐一边安慰一边骂道“朱公子,你竟敢在我面前对我婢女如此无礼!我真是看错你了!” 也是瞧也不瞧朱明一眼,朱明只好泄气道“是小人鲁顿,小姐~们且消消气。” 总算饭菜端了上来,三女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铁翎照旧伸进面纱里去吃,朱明左看右看,心痒难挨,要铁翎掀开面纱,让自己看个仔细。 铁翎笑道“既要猜谜,又要降低难度,岂非乏味?倒不如不猜了。” 朱明也是无法,许翠早已收泪,此刻又张开一张利嘴道“男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象公子这样不爽利的!公子就算猜错,也不过受我们一世嘲笑罢了,又不是杀了你怎的,还是快些给答案吧。” 朱明直恨得牙痒痒,他自命风流,既亮明旗号为成君逑而来,如今人在眼前还猜不出来,真乃有损自己一世英名。 眼见三人悠然自得的样子实在可恨,朱明一咬牙,指着小姐道“从服饰举止看,我觉着你是!” 许翠忙一指铁翎,道“那她又是谁?我怎会撇下小姐不顾,反去陪她,还口口声声叫她小姐?你也是听到的。” 朱明一怔,点头道“倒也是,而且你胆子比她大多了~更象是长青帮的人。” 铁翎却摇头道“也不尽然!我若是小姐,身旁怎会没有护卫?方才那些长青帮的人,明明都叫她小姐。” 朱明点头道“确实~她身边侍卫众多,她才应该是成小姐。” 偏偏许翠又大摇其头道“小姐不会武功,最讨厌莽夫在侧,我才是她的贴身跟班,没有侍卫又有什么出奇的?难道岳州城中还有人敢对小姐不敬吗?” 朱明无语,心想“这也有道理。” 恼怒之下,大叫一声,起身在屋中踱步。一旦不看三女,神智很快清醒不少,走了二三十步,大叫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是真的!那妇人方才想放信号箭来着。” 手掌摊开,赫然就是徐妈那支没发出去的信号筒。 小姐心中甫一惊,许翠已笑道“我说你没见识!长青帮的烟花,就连我在翠羽楼中都放过,你妹妹没告诉过你?” 朱明一怔,指着小姐道“那就是说她与长青帮定然有关了?”“那是自然,她身旁侍卫打的不就是长青帮的旗号吗?两位都是我的小姐,自然两位都与长青帮有关。” 朱明气馁加气愤,叫道“不猜了不猜了!你们都在耍我,根本对我不是真心的,成君逑早就瞧上薛冰玉了,她见他险些死在我手上,还不对我恨之入骨?” 小姐急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瞧上薛公子了?” 朱明此时心魔已现,斜眼冷笑道“还想骗我?公子说我要娶你,就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你若不是跟他有奸情,他肯为你而死?全洞庭的人都知道了!” 小姐急得险些哭出声来“你胡说!公子怎会说这样的话?我跟他见都没见过几次,是什么人这样乱嚼舌根?何况公子的本事那么高,什么险些死于你手?你胡说!你胡说!” 朱明原想借题发怒,直接惩罚两位美人,躲过猜谜一劫,此时倒是一怔“为何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缓缓转过身子去看铁翎,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起身靠墙,悠闲地玩起自己的辫梢来,身姿高挑,形似丽鹤。 朱明心想“若论气质,我总觉着那个矮个的美人更象是成君逑,可这高个的美人,显然对我的事情更加了解,这,这是什么缘故?” 小姐哭了几声,忽觉气氛有些不对,吓得止了,赶紧用目光向二人求援。见许翠冲自己微微点头,方才安下心来。 十二回 睫在眼前犹不见1 良久,朱明突然大叫一声“对了!我的事,婢女知道,小姐不知道才是对的!小姐不会武功,长青帮上下合力要瞒住,恰恰就是小姐本人!” 一指小姐,道“你才是成君逑!方才我妹妹在外面闹起来的时候,只有你面露高兴之色,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嗯,我妹妹到长青帮闹事的事,你恐怕都不知道。” 小姐张口结舌,果然是自己露的馅,一时后悔不及。 朱明见对方神色,知自己已然猜中,得意之下,大叫“这下你们不能再反对了吧!我猜中了,打算怎么慰劳我?” 铁翎点头道“开始虽然糊涂,总算没有糊涂至死。小姐,看他猜的辛苦的份上,勉强陪他喝一杯吧。” 朱明大喜,忙粘过来道“小人是见到小姐才发晕的,平日里这脑子一向够使。” 许翠硬插到两人中间,倒了小半杯酒递给小姐,小姐扭扭捏捏的,喝了十几口才把半杯酒喝完。 朱明痛快的一饮而尽,又取过酒壶来,将酒浇在信号筒上,笑道“原来这支果然是成小姐的烟花!美人,你我真可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上月老做的媒,跑也跑不掉的。”小姐见信号筒作废,不由得又是泪花盈睫。 铁翎叹了口气道“恭喜公子心愿成偿,觅得佳人!看来我也不用再留在这里了,翠儿,咱们走~” 朱明哪容她离开,一个飞扑,搂住铁翎的脚道“姑奶奶,小人是积了多大的福报,才一次寻着你和小姐两个!此生得你二人作伴,便是只活一天,也是做一天的神仙。” 铁翎冷了脸道“我又不是成君逑,呆在这里算什么意思?你千里求亲,为的不就是她吗?” 朱明笑道“名字只是虚名,我还叫朱明呢,难道是你们明朝皇帝的子孙?你我既有缘,便是棒打不散的鸳鸯,只是小人初来乍到,不知洞庭还有小姐这样的人物在!小姐名讳究竟如何称呼,还请大发慈悲告诉小人吧。” 铁翎心中着急“我的名讳若告诉你,死的便是我了!”一时无计可施。 忽听许翠道“这位便是文小姐,是长青帮三少爷未过门的媳妇,朱公子还需放尊重些。” 原来许翠早想到铁翎身份尴尬,心中盘算不止,方才已然想出一计。 成小姐一听便知其意,忙道“不错,她就是我的弟媳!文家三代翰林,文老爷又是当朝礼部侍郎,文府在岳州,可是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你千万莫要轻慢。” 她不知内情,还当许翠存心拔高铁翎身份,立时出言相助。 朱明半信半疑,道“当真?为何一早骗我说是成小姐?” 许翠道“岂会不真?文老爷在京师当差,文府没几个侍卫,遇到泼皮无赖,当然是亮出长青帮的招牌更管用。你险些掳走小姐之事,长青帮又怎会张扬给外人听?也就文小姐常与我们往来,知晓了此事。 其实你若是洞庭人,光看这一身的装扮,也该猜出来了!文老爷与各国使节多有往来,文小姐从小便喜作西域打扮,她又许了人家,所以外出必戴面纱。” 她口齿便给,谎话张口就来,说得头头是道。 铁翎这才明白,敢情这二人是将自己许给了那傻少爷,当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朱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又不是岳州人,怎能猜得出?难怪文小姐遇事不惊,颇有草原之风。” 他见许翠对二女皆以小姐称之,看神态也是相识已久,成旭川并无亲眷,说是少爷的媳妇,自是十分可信。 许翠笑道“就是看你猜不出才告诉你的!我们又不是要强行为难你,可怜让你猜个成小姐,居然抓耳挠腮这么久。” 三美齐齐掩口而笑。 朱明精神大振,赞道“妙啊,三位美人果然待小人不薄!”一个打挺,便来搂抱三人。 许翠忙正色道“朱公子,有句话我不得不问,你打算怎么安置我这两位小姐?” 朱明笑道“不要挡事,怎么安排,你一会就知道了。”“这两位小姐,一位是长青帮的小姐,一位是朝廷大员的女儿,难道朱公子不打算给个说法?没的寒了小姐们的心。” 朱明忍气道“然则你说怎样?”许翠装模作样道“怎么也该上门提亲。” 朱明笑道“你这蹄子坏透了,专出这死老公的主意!等不及要当寡妇了?我先收拾你!” 小姐急声道“翠儿说得没错,我哥与文老爷身体都不好,你这样把我们掳走,他们会急坏的,好歹该知会他们一声。” 朱明笑道“等我做了姑爷之后,自会去通知他们。小姐若着急,小人现在便如小姐所愿。” 铁翎怒道“你好歹也该摆下酒席,跟我们拜了天地后再说吧。” 许翠努力挤到内圈,道“就是就是,这喜服喜帐、龙凤花烛是断不能少的,要不你明天就去办来,总好过现在这样草率。” “你个死丫头,想通知长青帮来救你们?”“你躲在这里,长青帮怎能找得到?” 朱明的智慧之花难得绽放了一下“本来是难找,不过去城中买喜服喜帐吗~可就难说了。对了,你就是打这个主意,你们好坏噢!看我怎么坏过你们!” 铁翎挣扎道“你若不信,我们现在就启程跟你回藤峡!到了那边成亲,再回禀长青帮和文府不迟。”?却不料朱明大摇其头“这个也不成,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做,至少得过半年才能回去。我一日不与你们成其好事,长青帮和薛冰玉便会来砍我的头。” 三人左说右说,总是不成,眼见情势万分紧急,铁翎怒道“你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心上!你让我们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到了明日,你妹妹就会把我们全杀了!” 朱明气喘吁吁道“她敢?我先杀了她!”忽听一女子的声音甜甜道“哥哥,你要杀谁?” 朱明吓了一大跳,回头望去,后窗已然掀开。一张俏脸正笑模狗样地看着自己。 寺中客房都有后窗,和尚晓得,朱红雨也晓得。 睫在2 朱明大惊失色“你怎么又来了!” 还没等过去阻止,朱红雨已翻身进来,双目紧盯成小姐,怨气如火山暴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撕打。 朱明赶紧去拉,朱红雨猎物当前,力气陡增十倍,朱明重伤之下,竟然拉不动,反被她一口咬在手臂上。 大怒之下,狠狠甩了朱红雨一个巴掌“你疯了?我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了吗?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朱红雨挨了一巴掌后,更加狂怒,从怀中拉出一物,狠狠摔在朱明身上。 “你还敢骂我?你抢了成君逑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还骗我说是村妇!还有,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怎么来的?什么随时随地都记挂着我,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朱明低头一看,顿时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朱红雨被朱明一番话说得感动惭愧,见桌上酒菜丰盛,饥肠大动,索性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心想“哥哥待我确是情真,可小和尚那边~我若不帮他,他定会恨死我的,以后不理我了怎么办?好在他现在放生去了,可总会回来的~” 终于想出一计“对了!我就说我已经把那几个女的放了,可我哥等我睡着,又把她们给抓回去了,接下去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自觉天衣无缝,赶紧让人撤了碗筷,吹熄蜡烛,上床装死。 却哪里睡得着?听门外风吹过,一声声都好似那该死的小和尚碎碎念,只好拿出项链安慰自己“小秃驴会象哥哥那样给我买这么贵重的项链吗?不会!那我干嘛还要听他的?不管,不管,我要帮我哥,我哥待我才是真心的。” 就着窗外月光,瞧那项链真是好看:细细的珠链华光异彩,下面是一块好大的血红色碧玺。 一时摸了又摸,为了这个宝贝,就是跟小和尚闹翻一次也是值得的! 谁知一看再看,心中逐渐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这东西好象在哪里见过?不对,好象是在哪里说过~” 朱红雨嚷道“你说,这是给我买的吗?”朱明怒道“当然了!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在哪里买的?”“我记这个干嘛?我识的汉字又不多!难道这是假的?你要去退货?” “这是翠羽楼的东西!”“那又怎样!”“翠羽楼从来不接待男客!你是怎么买到的?”一头撞翻朱明。 原来她方才潜至后窗偷听了好一阵,得知房中三女,居然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瞧的成君逑、前番结怨的许翠还有那个傻少爷的未婚妻!仿佛当头挨了三闷棍,立时冲进来算总帐。 一片混乱中,铁翎不忘道“这位小妹妹,你就别再怪你哥了。你看他多疼你,把我的碧玺项链都摘下来送你了,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之重。” 朱红雨一听,果然不是为自己买的,越发在朱明怀中厮扯哭闹起来。朱明气得眼瞪铁翎“你在胡说什么?” 许翠也道“朱公子,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其实这项链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临时拿来配配配衣裳的,我家小姐盒子里,比这好的东西多的是,不如让你妹妹再选几样?” 朱明还不及训斥,朱红雨已飞身扑过来找许翠铁翎,小姐忙过来帮忙,四女立刻打成一团。 朱红雨虽有武功,奈何被朱明牢牢扣住肩部穴道,出招软弱无力,倒是被三女七手八脚的压得喘不过气来。四人一会就打得鬓歪钗斜,香汗淋漓。 朱明头痛欲裂,方才房中一男三女,风光何等旖旎?怎的再多一人,竟成了这般光景! 朱红雨搏命打了一会,认牢成君逑才是正主,咬牙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了我哥!我要把你的面皮剥下来,把你晒成肉干!把你烧成灰烬!” 许翠和铁翎一边一个,死死抓住朱红雨的双手,不让她的利爪伸出来伤人。 小姐又是害怕又是愤怒,慌乱间打了朱红雨好几个巴掌,要使那张吃人的脸离自己远些。 朱红雨挨这几下,简直要疯了,瞬间大力挣开朱明五指,扑过去要咬掉小姐的鼻子。 总算朱明一着急,点了她后腰软穴,她才咕咚一声倒地。 朱红雨躺在地上痛骂不止,朱明叹了口气,叫屋外的人把她带回房,他此刻胸口隐隐作痛,无法再负荷她的重量。下人早听得动静,赶紧进来,抬了小姐回房。 朱红雨一路嚎啕大哭,也不知在哭些什么。朱明呆坐片刻,终于起身复往朱红雨房中来。 见朱明离开,三女马上凑到一起“怎么样?时辰快到了吗?”铁翎摇头道“还没有。”她久在野外练剑,见月光就能判断时辰。 许翠急道“那怎么办?我这里还有件东西,能否用得上?”铁翎听了许翠所言之物,先是一喜,后又摇头“不行,敌人手下众多,朱明若是发起疯来,事情更加糟糕。” 许翠听明白铁翎所言,吓得心头狂跳不止。三人赶紧商议朱明回来后该如何拖延时间,是好言安慰?还是撒娇发怒? 谁知朱明这一去,却去得甚久。 屋内的烛火早被朱红雨灭了,只有窗外一层白蒙蒙的月光,敷衍地照进黑暗的房间。总算朱红雨也哭累了,改成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朱明坐在床边,只觉自己的心累到了极点。 朱红雨突然开口道“哥,咱们回去吧。你抢了这么两个女人,她们的家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她们再漂亮,你死了也没用了。我们在藤峡闹闹也就算了,在这里是不成的,汉地能人太多,光一个铁翎,就够我们应付的了。” 朱明苦笑道“妹妹,这么久了,你该知道。”“我知道,可是哥哥,你武功高出我那么多,难道真的没办法忍?凝天谷的心法也真的没用?” “若是有用,哥哥怎会不拿?就是为了你,哥哥也会试的,可~没办法的,前人的话是对的。我实在太自负了,最后才知道,世上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只怪我当日一念之差,竟拿我鬼寨前人的心血换了这个没用的东西。” “哥哥,这不怪你,你也是想让鬼寨的武功跻身上流,若不是我贪财~也不会累得你跑来江南寻我。” 朱明摇头,道“不关你的事,若不是我骗你说,你的功夫已是一流高手,你也不会不自量力,跑来争夺这劳什子令箭。我来~其实也是想看看,我的武功在汉地究竟是什么水平?顺道来看看成君逑有多美,还想~找找当年那人是谁?可惜始终都没他的消息。” “他大概早就练功练死了。”“这倒未必,我看他有先见之明的很,否则也不会拿它来交换我们的东西。如今我只后悔我们鬼寨的秘籍流入他人之手,对不起历代先人。” “哥,别找了,就算找着又能怎样?也不知他给多少人看过,我们还是回家吧。”“不行,我一定要留下,至少半年后才能回去。你知道的,这是我唯一能向先人赎罪的机会了。” “可我们再留下来,铁翎薛冰玉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现在还把成君逑也抓来了!搞不好我们连三天都活不了。” “没事的,那个地方他们不知道。我若死了,你就去把那东西拿到,然后回家。”“哥,你是不是疯了,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睫在3 朱明眼眶一热,道“红儿,你已经大了,哥不能陪你一辈子,以后自有小和尚陪着你。” 朱红雨哭道“小和尚算什么东西,怎配和哥哥相比?我明天就杀了他,我要跟哥哥回家。”朱明心中难过,道“好好的又胡说了,你先睡一会,明日早上我们再说。” 朱红雨哭道“哥哥你不要去,放了她们吧,你会死的!” 朱明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看来形同鬼魅,微笑道“人活在世上又能快活几日?若活着时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做事,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募的出手,点了朱红雨的昏睡穴。望着她双眉紧锁,满面泪痕的脸蛋,心中也不禁难过“这大概~就是我朱明的宿命吧。” 终于起身往自己房中来。 三女见朱明进来后径直坐下喝酒,脸色大是不善,方才想好的说辞,一时吓得尽皆不敢开口。 见朱明一杯杯酒灌下去,神情也越来越凶狠,眼风但凡扫到这边,便觉身上象被刀子刮过。小姐和许翠早已吓得不敢抬头,原先商量好的说辞,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铁翎见形势危急,再等片刻,势必不可收拾,当即开口道“朱公子,你既知自己被邪功所困,为何不寻自救之法,反而任其发展?” 朱明一怔,瞪着铁翎道“你说什么?”铁翎也不敢与其目光相对,微微低头道“这门武功极其难练,且又霸道非常,再练下去,只有害人害已而已。” 朱明怒道“你怎么知道的?”铁翎道“自是从薛公子处听来。” 朱明哼了一声,终究还是问“他怎么说?”铁翎小心答道“公子甚是佩服寨主使毒的手段,说藤峡奇技颇有独到之处,朱寨主人才出众,奈何练了此功后,无法自控,着实可惜,若能痛改前非,未必就不能开创一番全新局面。” 朱明冷笑道“陈词滥词,惺惺作态。”“非也,公子说,从令妹的功力远逊于寨主,便可知寨主已心生悔意,不想她重蹈复辄,泥足深陷。” 朱明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道“他倒无聊得紧。”“寨主不为自己,也当为令妹多考虑,薛公子为人雅量宽宏,不计前嫌,寨主为何不与公子一起商议,看有无可能减轻那邪功的危害。” 朱明哈哈大笑“果然薛冰玉是天下第一虚情假意,幸灾乐祸之人,他能有什么法子?还是他想在你面前吹牛皮当英雄?” 铁翎道“凝天谷心法既是这门武功的克星,公子就算暂时想不出,多个人参详,也是好的。” 朱明奇道“克星?薛冰玉是这么说的?”铁翎心中一紧,忙答道“是令妹这么认为而已~寨主这门功夫若练成了,威力固是远胜公子,但既无法练成,何不与公子一起钻详,互通有无?或许可以减轻邪功对寨主的伤害,于武林也是一件幸事。” 朱明望着铁翎,面上露出极度震惊和匪夷所思之色,良久,方冷笑道“好个文小姐,你听了多少鸡零狗碎的消息,就敢瞎话三千,于我面前卖弄?公子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我朱明是傻瓜?还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你在这里胡说,不过想借计拖延,你们方才激我妹妹和我动手,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们三个人都怕我,都看不起我!哼~过了今夜,你们的余生除了跟着我外,也没第二条路好走了!” 说罢,将酒壶往地上一砸,便朝三人走来。 小姐惊声尖叫,声透屋顶。许翠紧紧搂住小姐,叫道“恶人!有种就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朱明冷笑道“你们人人都有份,不过我喜欢看你两边跑的着急样子,看你最后能护得了哪一个?回头再收拾你。” 朝铁翎问道“你猜,我会先要你俩中的哪一个?”铁翎咬牙道“朱明,你一生害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子,难道不怕报应到家人身上?”朱明勃然大怒“你敢诅咒我的家人!”许翠惊叫一声,又扑过来挡在铁翎跟面。 突听半空中一声巨响,半个屋顶塌了下来,在女子尖叫声中,一条身影如天神下凡,满室飞沙走石,劲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来人一掌,就将朱明的银针尽数挡开,人影随即穿屋而去。 待得尘土消尽,奄奄一息的朱明看见屋顶漏下的大片月光中,只有脸蒙面纱的文小姐还在地上。 二女只觉耳旁风声呼呼而过,两边树木急速往身后退去,心中狂喜得几乎疯了。 半晌,许翠方回过神来,惊叫道“糟了,小姐还没出来!”那人一怔“什么?”成小姐经她提醒,也急声道“对了,她还没出来!” 缘空拿了手帕纵出墙去,好在朱明的手下都忙着在房中享用美食,也没人理会他。当下借了月光,往山那边狂奔而去“黄叶村!我一定要快些赶到黄叶村!” 到了山顶,索性连滚带爬地下山去,身上不知破了多少口子,终于瞧得前面山坳中有灯火,冲进村来一路狂呼“杜九~杜九~杜九你在哪里~” 村民们听惯酒鬼之声,也不吃惊,待开屋见了来人,不由深叹世风日下,和尚发起酒疯来也这般急切!便有人替他指了路。 杜九正在院中和村民喝酒聊天,见缘空这个样子冲进来,也不禁失笑“和尚,你找我买酒?”缘空一口气喘不上来,挣扎道“你你是杜九?”“是啊。” 和尚又转头去问其它人“他是杜九?是真的吗?你们莫要骗我!”众人笑道“骗你作什么?大师莫不是曾被老鸨拿普通货色混充红牌姑娘给吓怕了?”“我看大师是怕买到假酒吧,大师,你只管放心,咱们黄叶村一向童叟无欺。” 缘空也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上下打量杜九,终于从怀中掏出手帕。众人一看,笑得更加热闹“完了完了,和尚定是跑错地方了,找姑娘怎的找到这里来了?” 杜九也边笑边低头,一看之下,惊得酒意全无,拉起缘空就冲出院门,跑出十几步后,急急问道“是谁给你的这个?” 缘空心头一宽,已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勉强道“是成小姐~快,快去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原来他实不知给自己手帕的是何人,既然帕上写的是成小姐,也就说是她。 “真的是朱明?”“就是他,还有他妹妹,还有十几个手下~”杜九心急如焚,此时夜已全黑,哪还有时间再问?只是朱明使毒手段高超,前番就连公子都着了他的道,倒是不可轻敌,万一自己有失,得需留有后着。 便道“你先去我房里歇一歇,明日一早,若我还没回来,就去长青帮找一个叫卫金英的舵主,记着,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万勿张扬。” 原来杜九想若果真等到明天,成小姐势必清白难保,知道此事的人自是越少越好。管慎行并不知自己的身份,和尚解释起来难免费劲,倒是让卫金英悄悄地转告管慎行更好。 睫在4 说罢,立刻使出十二分轻功往仙花寺而去。缘空见他突然间势如奔雷,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心中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当下挤出最后一丝气力,挪进杜九院中,一头栽倒。 众人见和尚回来,原还想再打趣几句,推了半天不醒,更奇的是杜九也没回来。一时不免乱猜“难道杜九认识了哪个窑子里的姑娘,那姑娘让这和尚来传香艳之信?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又饮了一会,见杜九仍未回来,只好将昏睡的和尚抬进屋,往床上一扔,各寻家门而回。 杜九对山后地势甚熟,比铁翎预想的还早到了些。刚入寺中,就听一间房中传来女子尖叫之声,跳上屋顶一看,居然还有许翠在。 一记千斤坠穿破屋顶,凌空一掌,逼退朱明,一手一个,抓了两女而回。 他忌惮朱明用毒,稍有迟疑,恐怕就会殃及身旁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是以一击得手,立刻撤退,正与当日铁翎的心思相同。 他虽见房中共有三女,但另一人身着西域服式又脸蒙厚纱,一时以为是朱明的姬妾,何况自己只有两只手。 此时听二女如此说,脚步不免缓了一缓。许翠已是神情大变,急道“杜大侠,我们还有一个人没出来,得赶紧回去救她。” 杜九看看成君逑,月色下看得分明,没错呀。奇道“还有一个?是谁?”小姐也急道“她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也被朱明抓了,我们得想法子救她。” 杜九倒没想到朱明为恶如此之深,只是携带三女,委实难以施展轻功,便道“我先送你们回城,再回来救她。” 听二女齐声反对,忙道“你们放心,朱明吃了我半掌,旧伤再添新患,无力对那位姑娘做什么的,我送你们到城门口,立刻回来救她。” 许翠一急,便跪下磕头,叫道“不行的,杜大侠,你是不知道那个恶人有多坏,他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我们逃了,他一定会迁怒那位小姐的!他的手段太可怕了,迟上一时半会,也是不成的。我们此番获救,全有赖于她,决不能弃她而去,你若不救,许翠只有自己回去救了。” 起身便往回走,小姐赶紧拉住,一时也急得哭个不停。杜九当大侠当惯了的,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便道“好吧,我方才一阵急驰,料朱明的手下也追不上来,你们就在此稍待,杜某去去就回。”一个转身,朝仙花寺冲去。 来到寺中,悄没声息地又跃上屋顶,突然脚下一个打滑,心中一凛“怎的我这般不济事?难道从黄叶村跑来跑太急了?” 铁翎方才见救兵来到,心中大喜,谁知雷霆一击后,对方独撇下自己而去。及听朱明的手下冲进来,朱明也不要他们救治,一迭声叫他们去追人。 铁翎听得不耐,道“你知道来人是谁吗?别让手下送死了。”朱明怒道“他是谁?”他认出来人既非公子也非铁翎,功力却不下于二人,不知自己为何命背如此? 铁翎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你作恶多端,心中稍有良善之人,都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江南迟早是你的葬身之地。” 朱明怒道“什么?”他见铁翎闭目而坐,神情甚是疲惫,眉宇间大有厌恶不屑之色,此种神色,自己倒好象在梦中隐约见过。 朱明瞧着铁翎,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那层面纱隐隐绰绰的,原本甚有风情,此时却只觉得碍眼,沉吟之下,慢慢朝铁翎挪了过去。 杜九在屋顶透过大洞一看,心中大怒“果然色鬼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大喝一声,再度纵身跃下。 朱明手下拼死护主,大小暗器射得狂风暴雨一般,奈何还是眼睁睁看着来人抓起面纱女子上屋而去,空中远远传来一声“江南杜鹃花前来拜会朱明朱寨主。” 铁翎大喜道“你来了?”杜九不免抱歉“是在下鲁顿,累姑娘受惊了。”铁翎笑道“不打紧,我们快过去跟许翠她们会合。” 杜九也无瑕多说,一事着实惊心,自己的内力正在急速减退,绝非赶路太急之故,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着了敌人的道。 好不容易拉着铁翎奔至二女所在地,身子已是一个大晃。 铁翎一惊,正要询问,却听成小姐哭道“不得了了,杜大侠,许翠中毒了。” 铁翎与杜久吓得双双抢步上前,见许翠已瘫倒在地,口中犹叫道“没事的小姐,我只是没有力气,别管我了,你们快走。” 原来寺中房屋甚是狭小,杜九飞身而下时,虽然尽数挡飞暗器,仍有一针从地面反弹,恰恰射在挡在两位小姐之前的许翠身上。当时尘土砂石不断落下,那针又细若牛毛,许翠狂喜之下,便没发觉。 直至杜九离开,才发觉不对,小姐怕引来敌人,拼命捂住嘴巴忍泣,见杜九归来,方敢出声。 总算朱明发射暗器时听得屋中女子尖叫之声,一念之间,手下留情,发射的并非剧毒暗器。 杜九搭了脉,飞快替许翠封了穴道,道“委屈二位姑娘先行,我陪着许翠姑娘断后。成小姐放心,杜九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会挡住那些人。”小姐还在茫然,铁翎已忙道“你也中了暗算?” 杜九苦笑道“不知妖人使了什么诡计,在下的内力突然消逝得厉害。” 铁翎一怔,许翠闻言惊叫一声,铁翎望着许翠,惊道“翠儿,你把钗拔开了?”成小姐哎哟一声,忙将头上一支发钗扯了下来。 原来公子虽在洗月庄布置机关,少爷犹担心朱红雨等人会先来,拼命央公子给二姐先打造一件防身利器。公子觉此事难办,小姐力弱,又无心机,要她发射暗器,估计还没动手,就被敌人发觉了。 奈何拗不过少爷,终于在少爷拿来的金钗里设了机关,装上迷烟。此烟奇特之处,便在于能令会武之人内功消散,但对正常人却无碍。想那朱明朱红雨,自恃身怀天下第一神功,一旦中伏,定会以求取解药为上,不敢作恶。 三女在房中时,许翠已向铁翎请示,但铁翎觉此举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之。朱明与手下分居各房,朱明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反正自己已送信给杜九,还是先等杜九来救更为妥当。 方才许翠见形势危急,慌乱之中搂住小姐,拔开小姐头上的金钗机关,几乎就在同时,杜九撞开屋顶。 睫在5 狂风席卷屋内,朱明倒没怎么吸入迷烟,杜九拉了二女飞奔,钗中吐出的迷烟也多被风吹散,直至杜九停下与二女说话,方才大量吸入。 四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杜九问“有解药吗?”小姐苦着脸道“其实并没有解药,十天半个月后便会慢慢恢复的,公子说,他是想借机点醒对方。” 杜九心中暗骂“点醒?薛冰玉可真是有闲心!”环顾四周,已有计较,道“我们绕去寺后,那里有个地方可供我们躲藏。” 小姐惊道“躲起来?朱明的手下不会找到我们吗?”“许翠身上的毒不能耽搁,趁我现在还剩下一些内力,得赶紧替她驱毒。朱明的手下不知道我们中毒,定会以为我们回城了。绕到山后,反倒安全。” 铁翎大为赞同,当下杜九安定心神,与铁翎小姐一起扶了许翠,绕过树林到了寺后。 原来仙花寺后是一断崖,对面有一孤峰,与这边用吊桥相连,乃寺中僧人静修之地,杜九在黄叶村长大,对周围的山势了如指掌。 四人走过吊桥,果见有一简陋木屋。杜九动手解吊桥绳索,小姐惊道“那我们怎么回去?” “无妨,我已叫人明日去通知长青帮的卫金英了,他会来找我们的。”小姐大喜,忙让杜九赶紧去替许翠解毒,自己与铁翎解绳。 杜九也知时间紧迫,扶了许翠入屋,撕开裤管,吸出毒液,用仅存的内力替许翠驱毒。 小姐和铁翎解开绳索,见吊桥晃悠悠垂下,耷拉在仙花寺那边的山崖上,回来看杜九为许翠驱毒。 终于见杜九撤回双掌,脸色苍白之极,再见许翠,却是满脸通红,自是有生以来,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肌肤之亲。 小姐和铁翎一个劲让许翠抬胳膊蹬腿试试,过了好一会,方确证许翠已无大碍,之所以难动弹,只是因羞怯之故。 又问杜九要不要紧,杜九摇头苦笑“我只是累了,得歇上好一阵子才行~薛冰玉这机关果然是操作便利,令人防不胜防,心思也是让人意想不到,只是朱明朱红雨没享受到,全让杜九享受了!” 许翠一听,更是羞愧之极,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小姐忙道“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三弟和薛公子搞出来的,我早说这东西看着吓人,不要戴它。”许翠越发哭个不住。 原来小姐禀性柔弱,那日见三弟喜不颠的拿来一支钗,说是可以防江湖宵小。她并不知朱明兄妹的事,如何肯戴?一转身,便扔进首饰盒了,是许翠看见,才拿出来用。 铁翎安慰道“翠儿,你不要自责了,方才那种情况,换作谁都会这么做的。何况若不是有你挡住我们,现下中毒的就是我们了。” 小姐连忙点头,杜九也深悔失言,道“其实都怪杜九来迟一步,才让翠儿姑娘受这番苦楚。” 铁翎劝道“你二人都累了,赶紧歇着吧,天也快亮了。”杜九着实力乏,点头闭目,三女也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都沉沉睡去。 直至日过中午,方才先后醒来,说了一会子话,见太阳逐渐西沉。 杜九不禁诧异“怎么长青帮还没来人?朱明定已遁走,卫金英只要来到寺中,便能从寺中和尚的口中得知,小姐已被我救走。既无涉清白,就该召集人员四处搜寻才是,为何对面山里静悄悄的?” 见小姐脸上深有忧色,杜九安慰道“昨晚那和尚为了送信,险些没跑死,可能是太过劳累晕倒了,是以有些耽搁。” 许翠也道“不错,小姐,帮中很快就会知道你失踪的事,杜大哥这么一闹,长青帮定能找到咱们。送信的和尚人微言轻,说了暂时也没人信,待验证过后,便会来人的。” 小姐一想也是,心中大定,笑道“此番若不是杜大侠相救,我等早已不在世上。杜大侠是洞庭人?还是客居在此?黄叶村~我们长青帮也有不少人在那里酿酒的。” 许翠却叫道“黄叶村的杜九?上次~铁翎,薛公子,还有少爷卫舵主他们,是不是上你那里吃饭喝酒来着?”翠羽楼的八卦情报所传甚详,许翠对铁翎的事又分外留心,此时终于回想起来。 杜九也只好含糊应了。许翠兴奋道“可杜大哥你的武功怎会如此高强?小姐的侍卫被朱明一射就倒了,怎么你就能打得过?我瞧何副堂主的武功都远不及你呢!” 小姐也喜道“真没想到长青帮近旁还有杜大侠这样的人才在,留在黄叶村岂不是埋没了?” 许翠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大侠都是隐姓埋名的。杜大哥定是隐居在此,杜大哥,你放心,若你不想我们泄露你的身份,翠儿打死也不会说。”小姐一听是,忙道“是是是,杜大侠若不喜欢,我们绝对不说。” 杜九无奈,也只好笑笑,倒是有一件重要的事不得不问,一时问得昨晚传信给自己,乃面纱女子出的主意,不免吃了一惊。 原来他原以为自己的身份,或是卫金英一个不小心,泄了给小姐或许翠知道。不想却是此人,自己与面纱女子素昧平生,她如何会懂得向自己求援? 开口询问,小姐也是不知,转而去问许翠“翠儿,我还没问你呢,她是谁?昨日你怎会和她在一起?” 许翠暗暗叫苦,只好道“她是翠羽楼新来的客人,来洞庭游玩的,她出手阔绰,我就陪她一起去一品居吃午饭,不想半道上被朱明劫了。”小姐点头,自是深信不疑。 正说着,铁翎端了两碗汤进来,笑道“总算有些陈米,能对付着吃几顿,应该是那些苦修的和尚留下的,快来喝点吧。” 许翠忙接了过去,道“无妨,昨晚我们在朱明那里吃了不少酒饭,不怎么打紧,倒是杜大哥得好好喝几碗。”铁翎又出去端了两碗进来,四人坐下喝米汤。 杜九此时方留心打量此人,见其身材高挑,面覆厚纱,残妆长发,妩媚鲜妍,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由问“姑娘是哪里人氏?为何知道杜九的名讳?” 第十三回 别后幽情入梦来1 铁翎一怔,看了看许翠,方道“我~我平日里也喜欢饮酒,刚到洞庭,便听得先生大名,原想去黄叶村买酒的,一时未顾得上。昨晚~昨晚是因为城门已关,许翠说过了山便是黄叶村,让和尚去找你,叫你再通知长青帮的人。” 杜九一怔,小姐也咦了一声,道“可你不是说杜大侠最多两个时辰就~”衣角被许翠一扯。小姐何等聪慧,立时闭嘴。 许翠笑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样,黄叶村那些酿酒的帮众武功虽不济,总能跑去通知总堂,剩下的,来寺中闹一闹也好。” 二女这番暗通款曲,如何能瞒过杜九审惯犯人的双眼?只是这面纱女子看来并非歹人,倒也难以继续逼供。 到了次日,对面山上仍是没有动静。杜九安慰道“若明天再无人来,我就从这里攀下崖去。”小姐摇头道“不行,这山峰如此险峭,杜大侠你身子未复,不能如此冒险。长青帮很快就会来人的,就是寺里的和尚,也不会就此撇了这块清修之地不要。” 许翠更是不慌不忙道“我说明日一定有人来。”眼光朝铁翎瞟去,果见其微微点头。明日一早,就是铁翎内力恢复之时,到时候还怕什么? 第三日天亮,杜九悠悠醒来,出来见厨下并无铁翎身影,奇道“那位戴面纱的小姐呢?”成小姐道“许翠说她先走了。” 杜九只疑自己听错“什么?长青帮来人了?”走出房来,见吊桥仍耷拉在对面山崖,哪有人来? 回来问许翠,许翠道“早上她有几个厉害的手下攀上崖来寻她,带她一起下去了。”杜九吓了一跳,道“什么人这么厉害!你看见了吗?”成小姐摇了摇头。 许翠道“翠儿的命是杜大哥所救,本不该有任何请求,只是~只是这位小姐的身份甚是隐秘,不知杜大哥能否答应翠儿,不向任何人提及她曾与我们在一起过?” 杜九讶道“任何人?”许翠点头道“是,只有我们四人,决不泄露给第五个人知道。小姐,若不是有那位小姐相助,我们也不可能逃出生天的,她帮了我们这许多,你也不想让她失望的,是不是?” 小姐明白许翠是想让自己也保守秘密,吝于身份,无法要求主人,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她对铁翎召来杜九,保全自己清白感激不尽,此等小事,哪有不应之理?何况她突然失踪,又不可能长出翅膀飞掉,许翠所言定然是真,只是自己起得晚,没见到那几个高手而已。 杜九无奈,见二女都盯了自己,自己身为大侠,不可能不答应这个小小的要求,只好应下。 许翠又道“那位小姐既去,定会通知长青帮来救咱们的。”小姐更是欢喜,杜九一想也是,当下与二女边聊边等。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对面山崖上有人在叫“有人吗,有人吗?”杜九心中大喜,冲出屋去道“卫金英,我在这里。” 来人大叫“杜大哥,你果然在这里!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忽见杜九背后转出一人,顿时看呆了。 杜九笑道“成小姐和许翠都在这里,你快把吊桥扔过来。” 卫金英如梦方醒,拽起吊桥,试了试分量,取下弓箭,从吊桥上抽出一根细线绑在箭上,一箭过来,不偏不倚射在这边绳柱上。 小姐和许翠高声叫好,杜九沿着细线将吊桥拉过去绑好。 卫金英等不及杜九过来,冲过吊桥,二人紧紧相拥。杜九捶了他一记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和尚没通知到你?”他见卫金英来得如此之快,不象是那面纱女子去报的信。 “快别说了,那和尚至今还昏睡不醒!我是问了村民,才知道他可能是仙花寺的和尚。”一时见过小姐许翠,不免有些拘谨。 偏偏杜九还在自己肩头拍了一下,想起前言,自是说“这下你可见着成小姐了吧!”顿时脸红过耳。 杜九笑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缘空进了杜九家后,就此倒下。次日有村民到杜九家串门,见杜九不在,和尚酣睡,这酒徒在杜九家睡觉是常有之事,也没在意。 又过一日,杜九还没回来,和尚还在睡觉,便有人上前询问,和尚眼睛半开,神智不清,依稀说自己只要见卫金英。 自上次菊花酒会后,黄叶村的长青帮帮众知杜九与铁翎、公子、少爷、卫金英等重要人物交好,一时常来拍马屁,及听卫金英之名,心中诧异,便有老成者去城中通知了卫金英。 卫金英此时正在处理十万火急之事,小姐连同整个亲兵卫队好象突然间失踪了。 报信人费了好大劲才在城北找到卫金英,报称说有个和尚在杜九家昏睡,杜九则不知去向。和尚翻来覆去只说要见卫金英,他是来不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卫金英哪有心思理会此种小事?打发走那人后继续搜寻小姐,直至夜深,仍是没有头绪。望着沉沉夜色,心中突然闪过一念,匆忙交代了身边人几声,打马往城南来。 一进杜九家,便不由捂住了鼻子,好大一股酒味,原来和尚躺在这里两天,身上酒味不减反增。再问和尚,已然睡死过去,一句话都问不出了。 卫金英找来当晚与杜九闲聊之人,得知和尚突然而来,好象给了杜九一方女子的手帕。杜九一见,便把他拉出门去,也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后来只见和尚一个人回来,杜九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卫金英只听得眼前阵阵发黑,忙问可知这和尚来历?此事倒不难,当晚不少人曾听得和尚从山那边而来,一路大叫杜九的名字,若不是野和尚,十有八九是从山后仙花寺而来。 到了此时,卫金英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一路往仙花寺来寻。到了寺中,见所有僧人都在忙碌修补被踏坏的屋顶、清理僧房并洗地,一问之下,顿时全身发麻。 和尚说两日前有伙歹人抓了三位姑娘,幸好当晚就有人来救走了姑娘,还打伤了歹人。 别后2 原来寺中和尚并不知三位姑娘的身份,歹人既已逃走,也无谓再去报官,何况歹人临行前还恩赐了解药。 杜九一听解药两字,跌足叫道“原来如此,我匆忙跑来,竟没想到朱明既住在寺中,定会给和尚下毒,以挟制他们。” 卫金英道“是,我听说那妖女对送信的和尚特别照顾,给他服的是什么醉三生,每日要吃三次解药压着,否则就会长睡不醒,象喝酒醉死的一样,让看到他的人,都说他是个酒肉和尚,让他死也死得不光彩,真是从何处想来。” 杜九急道“那他现在~”“妖女也给他留了解药,说只要他没死,灌下去便好。”杜九心中稍安,懊恼道“可惜又让朱明跑了,未能将其一网成擒。” “妖女临走前对主持说,她无意再与江南武林为敌,我瞧她是特的留话服软,求我们放过他们。听说朱明伤得极重,能不能活都是问题。” 杜九听了,只好作罢,又问“你怎么会寻到山后的?”卫金英笑道“我一听歹人姓朱,小姐又是两天前被擒的,险些吓晕过去,总算听说杜大哥当晚就把人救走了,心中又是一阵狂喜。可想到你们并没有回来,急得我又差点发疯,此番心情之起落,真是难以尽述。总算想起上次杜大哥找到铁翎的旧事,一时鬼使神差,往后山来碰碰运气。” 原来卫金英听杜九两天前就救走小姐,心中虽定,但为何救人后却一起失踪了? 正要回去通知长青帮来寻人,心中闪过一念“朱明用毒出神入化,连公子都险些死于他手,莫不是杜大哥也中了毒,躲起来运功驱毒?那~他会在哪里呢?”眼望后山,想起长青帮搜寻铁翎的旧事。 杜九大赞卫金英心思机警,活学活用,又叹“朱明用药倒还罢了,薛公子的用药,那才真是神鬼难防!” 将自己误中公子迷烟之事说了,听得卫金英哈哈大笑,许翠又是满脸飞红,窘迫无地。 卫金英左右张望,问“我听说朱明抓了三个女子,还有一个呢?”杜九只好道“她并没跟我们一起,当时就沿着小路自己逃命去了。” 卫金英点头。许翠中毒,杜九中迷烟,形势如此危急,那女子是外人,自顾自逃命也是人之常情。他见眼前三人无恙,喜不自胜,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人。 杜九笑道“我们快走吧,这两天只喝米汤,肚子都饿扁了,和尚的解药,也得快些给他送去。”卫金英忙答应。 小姐不便再回寺中惹人注目,当下由卫金英去寺中拿了解药交给杜九,杜九自回黄叶村。卫金英护了二女下山,在路旁雇了马车回城。 许翠在君山大会上就见过卫金英,当下向小姐介绍其人,小姐恍然,心想“原来他便是上次成功护箭之人,怪不得杜大侠谁都不叫,单只叫他来。” 许翠则一个劲问卫金英“卫舵主,杜大哥到底是什么人?他武功这么厉害,一定在江湖上有些名头吧。” 卫金英忙嘱咐道“杜大哥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千万莫说是黄叶村的杜九救了你们,只说恩人由始致终蒙着面罢了。” 许翠撇嘴道“这还用你说?我们当然知道,只是杜大哥他究竟是什么人!” 卫金英只好道“我也不知道,杜大哥也未对我说。”许翠不信,待要再问,小姐道“翠儿,杜大侠若想告诉我们,一早便说了,不要再在他背后打听了。” 许翠瞧小姐神色,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让小姐杜九帮着一起隐瞒铁翎之事,此时自难以再寻根究底。 回到总堂,管副帮主已快哭出来了,小姐被劫恐怕已成事实,正想不好是先去洗月庄还是白芦湾求援,谁知一转眼,卫金英竟单枪匹马把人接回来了。 卫金英只好道有人给自己投了书信,说小姐已被救下,就在某地,自己半信半疑前去看了,竟然是真。 至于何地,不便当众说出,以免闲人无聊,前去打听相关细节,飞短流长,对小姐名声不利。 只是小姐究竟何时失踪,事关小姐清誉,许翠只好当众卷起裤腿,以证自己被朱明暗器所伤,那救人的侠士自己也中了朱明的毒烟,三人被逼无奈,躲起来驱毒。 众人偷瞧两女神情自若,终于放心下来。 过了两日,徐妈等人也回来了,果然头脑昏沉,不记得所发生之事,他们无力护主,内心羞愧已极,别人也不敢多问。 经此一事,卫金英在帮中的人气更是见长。小姐虽非他所救,但那侠士为何只通知他?可见其人定有不凡之外,就连高人也高看他两眼。 杜九回到家中,给和尚灌下解药,总算醒了过来,问和尚传信的面纱女子是谁? 这件事,缘空是真的不知道。杜九察颜观色,确信这和尚的疑惑不下于自己。 至于缘空自己的身份,杜九丝毫未起疑,出家人见歹人作凶,仗义送信,自是再寻常不过。 缘空问明白三位姑娘尽数得救,连寺中一众僧人都平安无恙,喜得连念佛号,高高兴兴地回寺中去了。 杜九回想前事,心中疑云不去,他见卫金英射箭引吊桥过来,便是一惊“就算那女子的手下来救,也当从仙花寺而来,到了崖边,将吊桥甩过来。又怎会舍易求难,从孤峰下爬上来?” 思来想去,那女子失踪,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己攀崖而下,可她弱质纤纤的,即便有这个勇气,又何需冒这么大的风险?长青帮又不是不能来人,一时百般想不通。 缘空回到寺中,问明是朱红雨退去时恩赐解药,没让寺中众人往生极乐,心中倒有些感概。 众僧又问缘空这两天去哪了,为何听说倒在了黄叶村?缘空只好道自己夜间去放生兔子,看不清路,摔下山昏迷,幸得黄叶村村民路过救起云云。众人虽有些怀疑,但想他又有甚本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召来如此厉害的人物? 缘空帮着众僧修补房屋,打扫禅房,至夜深方去睡了。闭上眼,旧事一幕幕划过眼帘。 别后3 铁翎离开空空寺后,缘空每日在寺中不安,一会担心铁翎杀人,一会担心别人来杀铁翎。终于下定决心,跟死去的师傅说明了情由,起身往洞庭来。 他是出家人,不便住在客栈受世俗之事熏染,寻来寻去,终于寻到城南的这座小寺院。那主持和尚听他说佛理,大感称心,竟有留他继任主持之意。后来武林大会顺利结束,百花令也被铁翎拿到手,缘空长吁一口气,就在寺中长住了下来。 这日,寺中突然来了一伙人,中有一位伤重的公子。众僧仁善,收留了下来,谁知对方开口便说,从今往后,所有和尚均不得下山,有和尚多说两句,便被一顿拳打脚踢。 众僧心知坏了,此定是什么强人受官府追捕,躲到此处。 缘空挺身而出,力劝歹人,道“佛门广大,施主既有缘来到寺院安身,我等也不会做出有害施主之事,只是施主需为往日所为好生忏悔才是,为何还拳打出家人?可知此等行径,必会触怒佛祖,于施主不利。” 凶徒瞧这是个唠叨的和尚,跑过来便打,缘空勉强记起拳法,应付了几招。 敌人更加来劲,纷纷围了上来,就在缘空要被打成猪头之前,有人叫道“咦,小和尚,竟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朱红雨在房中安顿朱明,听门外打得热闹,便即出来。 缘空一见此人,大大唬了一跳“女施主!怎么又是你!”心中电转“她早就失了令箭,为何还来洞庭?” 朱红雨瞧缘空这副呆相,扑嗤一声笑出声来“和尚,你怎么不在山里呆着,跑到岳州来了?啊,我知道了,定是你一个人在山中害怕,要出来找一帮和尚一起过活。” 缘空呆呆道“我,我担心,所以就来了。”朱红雨大奇“担心?你担心什么,难不成你还担心我追着长青帮那帮人,要杀死他们?”缘空张着嘴,自不会说出他担心的是铁翎携剑而去的事。 朱红雨话一出口,心中便是一凛“对了,这和尚与长青帮的人甚熟!而且他还知道我的身份!难保他不会跑去告密,我第一个就该杀了他的。” 二人大眼瞪小眼,朱红雨心中挣扎,缘空却浑然不知,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施主,你怎会来这里的?房中受伤的又是什么人?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朱红雨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方才那个和尚就是说要请大夫来,才挨了一顿揍的,你怎么也不长点记性?” 缘空既已知自己是鬼寨的人,也无心再作隐瞒,笑道“他是我哥哥,叫朱明,你还不知道吧,我叫朱红雨。” 缘空却来不及想朱明就是鬼寨寨主,道“朱施主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我们帮忙吗?”朱红雨奇道“你知道他是我哥,还想帮忙救他?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缘空念佛道“阿弥托佛,朱施主既与我佛有缘,我等身为出家人,怎能见死不救?” 朱红雨呸道“来到寺院就与佛有缘?见到你晦气才是真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趁机溜出去,偷偷给长青帮送信?” 缘空讶道“给长青帮送信?为什么?小僧怎会做此引人斗殴之事,姑娘当日遁走,并未伤得人命,前隙早消。” 朱红雨刷的甩来一掌,力道倒也不重“什么遁走!当日姑奶奶我明明是大胜!少爷被我劫走,长青帮那帮废物可有一点还手之力?你这个脑子进水,不说人话的傻瓜。” 缘空捂了脸,作声不得。朱红雨想起朱明伤重,长青帮定是在全力搜捕自己一行,不由得怒气上涌,道“你们现在都知道我们的来历了?我只好送你们全部去见佛祖。” 正要举手示意,缘空已扑上来道“朱施主!你的来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杀了我便罢,千万不要多造杀孽。” 朱红雨见惯不怪,冷笑道“你又想替他们出头?不行,我方才已说了我们的名字,他们都听到了,所以都得死。” “他们是方外之人,又不懂武功,施主的名字他们听过就忘,哪还记得住?”“记不住?那我就大声说给他们听,我们是藤峡鬼寨的朱明朱红雨,你们记住了吗?” 缘空急得四处去捂众僧的耳朵,回头道“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红雨悠然道“现在他们一定记住了,怎么办?”缘空怒道“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去告密的,出家人只会救人,不会害人。”“可我们是坏人呀,杀一个坏人,就能救很多好人,难道和尚不会做吗?” 缘空怒道“我们不会因为你过去做下的恶事来杀你,无论你过去杀了多少人,只要你现在没杀人,将来也不杀人,我们就不会害你!”情急之下,也忘了出家人的称呼,直接以你我而称。 朱红雨心中一凛,想道“这和尚说的是什么?为何我好象听不懂,可又好象~好象~” 不禁道“那我现在要杀这些和尚,你能怎么办?”“你要杀他们,我当然要阻止你,只可惜我打不过你,所以只好劝你,如果杀了我便可以消气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朱红雨一听,又有些生气,道“那你打得过我的话,便要来杀我了?”却见缘空又摇头道“我若打得过你,便能阻止你了,又何必还要杀你?” 朱红雨盯着缘空看了半天,只听众僧念佛声不止,不觉心烦意乱,忽开口道“我不信,你自己怎么样我不管,可他们~我就不信他们不会去告密。” 缘空摇头道“即使你哥真的曾经十恶不赦,可他现在伤重,已然无力为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们是不会害他的。” “难道我哥之前杀了一千人一万人,也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他即使杀了一千人一万人,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如果因一个人的旧事去杀他,谈何慈悲?如果慈悲只是对善人而发,而不给恶人重生的机会,那佛门又焉能称广大?” 别后4 朱红雨只觉脑中发胀,挣扎道“可是~可是对恶人慈悲,不就是等于害了好人么?” 缘空不觉高念佛号,喜道“姑娘此言,足见心中已有善恶之念,世上恶人之所以难改恶习,皆在于不知自己为恶。姑娘能认识到自己为恶,转恶为善,只在顷刻。” 朱红雨好气复好笑,待要开口,门中走出一名手下道“寨主说了,杀了这些和尚,倘有香客来,反而不便,叫他们服药即可。至于这个和尚,既与长青帮有故,杀不杀全在小姐。” 缘空听了,喜极而呼。朱红雨瞪了他半天,见他毫不畏惧,只好让手下给和尚一一服下药丸,告诉他们一日三餐都要吃解药,不吃立刻肠穿肚烂而死。 至于缘空,朱红雨寻思着最好能让他毒发时佛性全失,不是去找女人,就是去喝酒吃狗肉,只是这样奇特的毒药暂时还没炼出来。 最后只好给了颗醉三生,毒发时,作烂醉状,让所有人看到他都嗤之以鼻“这是哪来的酒肉和尚!”死后去见佛祖,佛祖也不收他! 此后众人相安无事,就这么古里古怪过了些日子。朱红雨除了在朱明房中,就是粘在缘空身边,缘空也想点化于她,成天与她啰嗦不停。 这日,朱红雨兴冲冲从后山而回,手上拎了只老鹰,道“缘空,快来看我打了什么?”缘空出来,惊得连念佛号,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朱红雨撇嘴道“你怎么了,还不夸我射得好?我问过了,这老鹰天天在山上杀生。” 缘空埋怨道“你射死它,小鹰怎么办?岂不得饿死了?”朱红雨怒道“我辛辛苦苦去射了老鹰,你不领情,还怪我?你心疼它,就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喂它好了!” 缘空见她不懂自己前日向她讲的佛经真意,只好忍气道“朱施主,佛祖神通,杀一只鹰轻而易举,可他为什么不杀呢?这其中的道理,你想过没有?” 朱红雨怒道“别叫我施主!我可没施舍过你什么东西,只会施舍给你毒药!”转身拂袖而去。 缘空拎起鹰来看了半天,确认已死了个十成十。幸而大致知道巢穴所在,当下前去寻到,果然巢中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鹰,只好拉起僧袍,一窝端回,拿些朱明手下平日里的吃食,亲自喂养起来。 朱红雨原打算死也不理这个讨厌的小和尚了,禁不住小鹰在院中学步可爱,这日终于板了脸出来喂鹰。 缘空知她射鹰之举实乃出于善念,自己出言责备,大是不该,当下满脸堆笑相迎,主动搭讪。终于哄得朱红雨回转,问“那你说,佛祖为何不杀鹰?” 缘空道“老鹰吃肉是天性,改不了的,佛祖如果不允许它吃肉,也是对它的不慈悲。可佛祖又不能见它伤害鸽子,两难之下,只好自己以身饲之。佛祖慈悲,对鸽子是这样,对老鹰也是这样。” 朱红雨愕然道“老鹰吃鸽子是对的,那坏人杀好人,也是应该的了?佛祖对待恶人和善人,难道也是同样的慈悲不成?” 缘空笑道“老鹰和鸽子,乃不同的物种,弱肉强食,天道如此。可恶人善人同样为人,为恶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朱红雨脑中嗡的一声,道“可人与人,真的相同吗?就象我哥,如果他不做恶事,就会痛苦,强求他不为恶,岂非也是没有慈悲?” 缘空摇头道“恶人纵有为恶的天性,但每个人生来受父母之恩,邻里相助之情,理当知道对方与自己是一样的人。动物受天性所限,无法改变,可人能推已及人,看到动物被杀,尚且能生出不忍之心,何况是同类?做人最不能抛却的,便是善恶之分,否则便与禽兽无异了。” 朱红雨沉默,良久,方叹了口气道“缘空哥哥,虽然我不是很懂,可我觉得你说的话比那老主持有道理多了。干脆我杀了他,让你作主持好不好?” 缘空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可以?主持方丈精通佛理,学问是很深的,你杀了他,绝对是佛教界一大损失。” 朱红雨哼道“真的么?我看他除了会掉书袋以外,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前日问他佛祖为什么不杀鹰,留着它继续为害世间,他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缘空摇头道“各人禀性不同,有些人口笨舌拙,不懂如何劝服别人,可他自己持身极正,日夜苦修,令人望而生敬,实为佛门表率。还有一些人,虽然自己未能通达,但博闻强记,所学渊博,可以教出远胜于自己的弟子,这些人都是万万不能少的。”朱红雨似信不信,但也知缘空绝不会允许自己为他去杀人。 想了一想,又道“缘空哥哥,你救了这鹰,它们长大后会吃很多小鸟的,难道你不会难过吗?” 缘空念佛道“对于老鹰来说,它并不是在杀生,只不过是在吃东西而已。而人吃动物,便是在杀生,因为人是可以吃素的,可以有其它选择的。至于人杀人,人害人,更是大错特错。” 看了一眼朱红雨,终于道“鸽子力量有限,再反抗也难敌老鹰,人却不是如此,恶人为恶,最终只会害人害已。”朱红雨听了,默然不语,不由想起躺在房中的哥哥来。 朱明在房中听得大是不耐,叫了朱红雨进去,道“以后再让那和尚在我耳边呱噪,我活剥了他的皮。” 朱红雨吓了一跳,哥哥若对小和尚起杀心,自己也护不了,忙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去给他一颗哑药吃!” 朱明想了一想,却制止道“不必了,你以后与他去院子那边说话,别叫我听见就行。”朱红雨一怔。 朱明瞧了她一眼,悠悠道“那小和尚瞎说什么知道自己是坏人,便有救了。我呸,他做过坏人吗?没做过就别瞎说!知道自己是坏人又没法子改,那才最要命!还是不知道的好~活得既痛快又开心。” 朱红雨一时不敢搭腔,自此每每与缘空说话,都远离了朱明。缘空一心想要拯救朱明的宏伟大计,从此也便实现无望。 别后5 那日,缘空在寺门口终于等得朱红雨夜归,大喜之下,直奔而出“感谢佛祖!你终于回来了!” 朱红雨见缘空相迎得如此之切,一张脸也是乐得笑开了花“你看,我给小鹰们带什么回来了?”将手一扬,却是三只小兔,被拎住耳朵正在四脚扑腾。 缘空哪还有空管这个,拉了朱红雨道“糟了糟了!你哥抓了三位姑娘来,正在房中,你快去救她们。” 朱红雨怒道“什么?”正要冲过去,突然福至心灵,转身上下打量缘空,道“原来你跑出来不是因为想我,而是要我去救那三个女人?”缘空忙点头如捣蒜。 朱红雨心中怒火飞腾而起,烧得比听到哥哥带女人来还要猛烈,当即大声道“我不去!” 缘空一呆,忙道“什么?你你,你不是最讨厌你哥带女人回来的吗?”自是这些天来闲聊,朱红雨把自己的轶事说了不少。 “本来是,可现在不是了!若是旁人对我说这件事,我一定会去,你说的,我偏不去!我现在要拿小兔给小鹰练爪去了。” 缘空气不过,一把抢过小兔道“你抓小兔干什么?乱添杀孽,快不快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朱红雨见小和尚竟敢冲自己发火,气得十指尽往缘空身上挠去“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找了一天,才找到这几只小兔,居然又骂我!我偏不救,偏不救!” 缘空忍气道“姑奶奶,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去?那三个姑娘可漂亮啦!比你漂亮三十倍不止!” 朱红雨一听,厉声道“你胡说!”“我没胡说!朱施主伤得这么重,还要带她们回来,你说她们漂不漂亮?他还告诉手下,叫只瞒着你一个人!” 朱红雨气冲斗牛,远望朱明的房间,果然灯火通明,分外可恨。但瞧眼前这小和尚,又是一副奸诈脸孔。理智告诉自己,绝不能让小和尚轻易得逞! 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想让我去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缘空死命点头“好好好,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朱红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这个和尚做什么,只好道“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好了再告诉你!”缘空只管点头。 朱红雨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不要跟着我了,省得我哥哥迁怒于你。” 缘空巴不得有这句话,赶紧点头,转身绕过屋墙,悄悄去了朱明房间的后窗。 总算这一切都有惊无险,良善之人最终获救,恶人~也没身死,缘空心中高念佛号,心想“但愿好人从此无事,坏人从此改过从善,我从此可以专心念佛。” 此三愿,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 公子在洗月庄迟迟未见珠儿来,正要叫杨尺去翠羽楼打听,见许翠带了一个西域客商来访。 未出言,先告罪,道当日公子离开后不久,自己在路上遇着进香回来的成小姐,见其有些伤风咳嗽,便与她一道先回城了,凌珠则继续跟着那帮小姐去进香。 之后自己和成小姐在半道上竟被入城买东西的朱明给抓了,幸好和尚请来个厉害的救兵,救了主仆二人,凌珠小姐则一切无恙。 公子大吃一惊,许翠又道凌珠小姐家有要事,不得不匆匆返回,派了她的部下来取珍珠。 那西域客商哇啦哇啦说了一大通,公子一句话没听懂,许翠又从怀中掏出书信。 公子展开,见上面写着“玉哥哥,我有事先走了,把珠子交给来人即可。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千万莫要生气。” 署名仍是一个项圈,只是项圈上换了一颗紫黑色的珍珠,自是将公子之珠替上之意。与信同来的还有一只草编小狗,这是凌珠小时候就会编的玩意儿,在谷中时曾经编给病中的自己。 当下确证无疑,取出珍珠交给来人,许翠再三称谢而去。 至于那打败朱明的蒙面人是谁,许翠自要替杜九瞒下,事涉隐晦,公子也不敢多问。 公子手握小狗,触感毛茸茸的,仿佛当年那个小女孩趴在自己身边,一头秀发触碰着自己的脸庞一般。 望着天边浮云,心想“天上的云聚了又散,世上的人也是一样,可珠儿她~她好不容易才叫了我一声哥哥,为何就这样匆匆走了?下次再见,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觉惆怅之情有些过了,也不知因何至此。 至于杜九这边,因成小姐失踪的消息没怎么传开,黄叶村的人也没多问杜九与和尚之事。 这日,杜九听外面喧哗之声,开门一看,吃了一惊,失声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门外娉娉婷婷站了一人,不是许翠又是谁? 原来许翠处理完铁翎取珠的事后,这日便驾了马车,一路问人,往黄叶村来。 见前方浓荫蔽道,再行一阵,闻得狗吠鸡鸣声此起彼伏,人烟渐稠,孩童于道上嘻戏,问起杜九,人人识得,争相指路带路。 在村民的簇拥中,许翠羞答答道“杜大哥,听说你酿的酒好,翠儿今日,是特的来买酒的。”杜九只好侧身让道“许姑娘有事请进。” 不忘瞪了那些村民一眼,闭上大门,又问许翠此来,到底为的什么事。 许翠拿出礼物,道前番是自己愚笨,累得杜大哥中毒,还要大伤元气为自己驱毒,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的拿了些人参鹿茸来给杜大哥补身子,不用说都是一等一的好货。 杜九不悦道“杜九是个粗人,风里来雨里去,些许小伤,算得了什么?这里的村民个个都不知道我会武,许姑娘今后没事,还是少来与杜九见面的好。” 许翠忙道“翠儿知道,翠儿进村时,只说闻得杜大哥酒酿的好,特的来拜访的,翠儿绝不敢泄露杜大哥半点事。” 杜九见她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再重的话自己也说不出口,只好带她参观宅院。 许翠见院落甚是开阔,中有井台,一旁开有菜畦,种有丝瓜等物,真乃一派田园风光,靠墙排满各色酒坛,淡淡的酒香盈院。 许翠见什么事都新鲜,象小彩雀一样叽叽喳喳,杜九被她的兴致感染,渐渐也与她聊得热乎起来。 别后6 一时到了午饭时分,许翠坚持道“哪能让杜大哥动手?翠儿是下人身份,粗活做惯了的。杜大哥救翠儿一命,翠儿还未报答呢,就让翠儿做顿饭孝敬杜大哥吧。”拉起袖子,便去厨下忙活,杜九也只好随她。 许翠使出浑身解数,将厨房的现有食材煮了一桌菜肴出来,手艺倒也不错,吃得杜九也赞了几句。 一时杜九也来了兴致,把酒坛也开了,这许翠的酒量却是尤胜须眉,当下你一杯我一碗,好不尽兴。 又聊了许久,许翠方才告辞而去,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杜九也不好意思叫她以后别来。 再过几日,杜九觉着自己内力有恢复之状,想起这次莫名其妙遭此无妄之灾,真是哭笑不得,正想去寻公子好好算这笔帐,忽听门外又有人来。 来的是长青帮的人,却是专程来送帖子的。打开一看,杜九心中叫苦连天,原来是邀请自己参加成帮主的生日宴会。 长青帮自创帮之日起,每到年底,各分舵分堂都要派人来总堂欢聚,联络感情。后来因成旭川的生日在十一月份,便将这一日定为全帮欢聚之日。今年因中秋时已办过武林大会,加上成旭川中风未愈,例行的聚会便取消了,只举办一个小型家宴。 帖子末尾附了与会客人的名单,除了几位洞庭附近的江湖头面人物之外,便只有铁翎、公子、自己和卫金英四人在列。 杜九这些日子早已忐忑不安,虽然想来卫金英和二女不致轻泄自己之秘,但当晚那和尚声嘶力竭地来寻人,自己又紧跟着失踪两日,长青帮只要有心查,并不难查到自己身上。 只是之后一直风平浪静,不免心生侥幸,只盼长青帮高兴过头,就此将此事翻过,不料到了最后,还是跑不掉!看样子成旭川人躺在床上,脑子可没坏,说不定连自己是杜鹃花的事都已经查到了。 也是避无可避,只好告诉来人自己到时候一定与会。送信人连连称谢而去,心中不免诧异“这杜九越来越神了,上次是铁翎公子来找,现在居然连帮主都亲自下帖子来请了,难不成他烧的菜真有这么神奇?” 杜九在等待与会的日子里,又从黄叶村的长青帮帮众口中听得一桩奇事。 君山大会后,长青帮要应付鬼寨来袭,何一江和卫金英便都留了下来。他们在岳州没有居所,住在帮中专为外地帮众设的房舍中,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表面上虽客客气气,时间长了,心中难免生出嫌隙。 自是因二人常被众人拿来比较之故,长青帮七堂五十多分舵,何一江身为副堂主,地位比卫金英高出甚多,然而何一江失了令箭,卫金英却偏偏护箭成功! 就连铁翎公子都对卫金英青眛有加,使他得以列席菊花酒会。之后,他又单枪匹马地带回小姐,虽非他亲自所救,那也是他人面广,否则那高人为何独独只通知他?一时帮众中对其拍马奉迎的大有人在。 说来也巧,这日,卫金英回到营房,兴致高昂,到处邀人喝酒,因酒菜不够,见何一江未归,以为他不回来吃饭了,便将他的那份拿来吃了。何一江卫金英都是有职位之人,只要不告假,帮中都会给他俩备下小灶,何一江的饭菜自然更丰盛些。 不想吃到一半,何一江却回来了,见状拉下脸来,说辛苦一天,竟连饭都吃不上。卫金英不识眼色,道既然回来了,过来一起吃便是。 何一江生起气来,冷笑道“有些人一朝得志,就连高低贵贱也分不清了,竟要在上者去吃下者的残羹冷炙。”卫金英酒喝得多了些,听得此话大不入耳,跳起来问,说谁小人呢,说谁低贱呢? 何一江连日积压的憋屈便发作出来,道“长青帮只有七堂,却有五十多分舵,谁贵谁贱,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只因一时侥幸,途中没遇上什么高手,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成天跟在少爷屁股后面晃悠,借以结识到铁翎薛冰玉,唯恐他人不知,到处宣扬,实实一副小人嘴脸。” 卫金英拔出刀就要上前拼命,所幸被人死死拉住。卫金英委屈之下,嚎啕大哭,道自己加入长青帮后,从最底层的趟子手做起,辛辛苦苦挨到这个位置。 遇事从来都是自己先上,功劳全都让给兄弟,若自己是溜须拍马之人,怎么这些年来,上总堂的美差全都让给他人了?自己本就无心在总堂钻营,只因收到一张帮主的生日帖子,竟遭人如此嫉恨。 众人听得恍然大悟“伯乐一顾,价增三倍。敢情这卫金英是收到帮主的帖子高兴,才请人喝酒的。而何一江却因自己未受邀请,才新仇旧恨一起发作。” 何一江见自己的心思被当众戳破,越发恼怒,也要扑过来搏命,总算被在场的人死命拉开,劝道“私相斗殴乃本帮大罪,两位拼到现在这个位置着实不易,千万不要因一时之气自毁前程。” 合力将卫金英推入房中,道酒喝多了,赶紧醒醒。之后卫金英躲在房中呜呜呜呜哭了一夜,闻者甚是心酸。 杜九越听越奇,道“那底下的人怎么看?”“当然是站在卫金英一边的人多了,不要说副堂主,就是下面分堂的堂主到了岳州,既与大伙住在一块,哪还会计较这些个酒食的小事。” “是啊是啊,其实生日宴又不止这一桌,卫金英在成府吃,何一江和管副帮主、孟堂主在隔壁总堂吃,有什么分别?吃完后不一样去成府道贺?这何一江就是心眼窄,见不得自己被卫金英比下去了。”卫金英从趟子手做起,直至今日得成帮主赏识,帮中众人自是对其甚是敬佩。 杜九哑然,卫金英并不象轻狂之人,且那日在菊花酒会上见其酒量甚是不窄,为何竟会闹到如此田地?难不成还真是那何一江言行太甚?见面后倒要好好了解一下内情,再设法开导之。 很快便是赴会之期,杜九来到成府,门房见到帖子十分恭敬,杜九也是无可奈何。 第十四回 遮场败露难遮盖1 公子、铁翎都已来到,正在房中与成帮主、小姐、少爷说话。 成小姐见到铁翎,暗自吃惊,早听说打败石泰,夺得百花令的是一女子,想来定是女生男相的魁梧之人。但从仙花寺回来后,自己逼问许翠帮中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听闻此人曾冒自己之名前去哄骗朱明,朱明竟也相信,想来其人甚美,倒是心生好奇。 欲去一见,又被许翠劝阻,道此人居荒岛十年,大概连字也认不得几个,言行粗鲁,必会冲撞小姐,只好作罢。 此时见到真人,白衣断发,正与传说中一样,其质虽冷如生铁,但又秀丽非凡,更奇的是,自己一见她,心中就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铁翎也望了一眼小姐,见其今日穿着秀黄外衫,头上插着一掌长的金飞天发钗,华丽中见柔婉,只是神态颇有些局促。 原来那日许翠供诉完前事后,打趣道“小姐,你可得好好去谢一谢公子,他为了你可是险些丧命。”小姐窘迫道“胡说,是朱明害他,关我什么事。” “小姐忘了朱明说过的话么?公子说朱明想要染指小姐,除非从他的身上跨过去。他制的钗虽无大用,可他日夜在洗月庄赶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小姐难道不该去谢谢他?” 小姐拼命摇头“我才不去,大哥三弟自会去谢他。”许翠笑道“小姐不去也成,帮主确实会谢他,说不定啊~已经把小姐给谢出去了,那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佳偶天成。”小姐顿时急得眼泪花花的“你胡说,大哥怎会~大哥从没跟我提过此事。” 许翠笑道“这种事,帮主还用得着跟你商量?天下还有谁比公子更配小姐?除非是小姐心里~还想着紫禁城中的皇上。” 小姐怒道“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许翠见小姐的神色忧大于喜,终于停了玩笑,好奇问“小姐,难道你不喜欢薛公子?” “你又胡说,这种事~哪轮得到我说喜不喜欢。”许翠失笑道“小姐你也太规矩了,虽说媒妁之言,长兄之命,可你自己心中难道就没半分主意?公子的为人十全十美,挑不出一点毛病,我就不信你没动心过。” 小姐抓狂道“你这蹄子,越说越不象话了!我怎会对外人动这心思!”许翠见其似动了真怒,忙服软道“是翠儿乱说话,翠儿也是替小姐高兴,公子的人品武功,学识风度,天下哪还找得出第二人来?小姐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小姐见说,无奈道“我~我也知道他很好,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 许翠不以为然道“那是小姐稳重,无心顾及儿女私情,公子的条件还在其次,最难得的是对小姐情深一片,一旦错过,可就没有了。” 小姐见许翠说话不堪,赶紧赶她回翠羽楼去。许翠一心为小姐高兴,回去后想及自身,不免鼓起勇气往黄叶村去了一趟。 许翠走后,小姐发起愁来“我年届二十,于婚约之事已有些晚了,自薛公子来洞庭,大哥着意留他长住,莫非~真的有意于此事?那我,我该怎么办?” 自已从小严守闺阁之训,又对大哥奉若神明,大哥说自己入宫好,便是再害怕,也得应下。如今薛公子的性子虽冷淡了些,为人却是极好的,待自己~也算尽心尽力,这个结果,委实已比入宫好太多了~可为何,自己还是开心不起来?待要开口拒绝,又能拿什么理由呢? 于是见到公子赴宴,便老大不自在起来。 铁翎瞧了一眼小姐,移开目光,小姐见状,也不好一个劲再盯着她看,但要把目光转注到公子身上,更加不能,只好暗自一个劲出汗。 铁翎是第一次见到成旭川,见其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布料家居服,形容清瘦,一双眸子却亮如星辰,不语而常笑,笑容温煦生动,令人见而忘忧,虽是散漫而言,满座却以为是专对自己而发。 铁翎心中暗惊“此人身上似有一种天然魔力,温柔中有无限活力,热情开朗却又风趣节制,象孩子般天真,又象父兄般体贴温柔,一言一行,莫不恰到好处。听说世人见到他,没有不喜欢的,难怪瘫痪了还能得这么多人爱戴。” 杜九到时,成帮主正端详手上之物,此时自是放下先招呼杜九,笑道“杜兄,两年不见,我不叫你,你便不来看我了是不是?” 杜九吓了一跳,只好道“帮主好记忆,杜某惭愧。”成帮主笑道“你两年前为小姐酿的酒甚好,我对杜兄虽神往已久,但未得首肯,也不敢多作打扰。如今我是个闲人了,越发想念起杜兄来。” 杜九流汗,心想“莫非他两年前便已知我的身份不成?”无瑕多想,忙道“帮主言重了,帮主若有差遣,杜九无不从命。” 成帮主笑道“杜兄既如此说,我在家也呆腻了,索性搬去黄叶村,与杜兄作邻居,寄情于山水,倒也快活。”杜九只好笑着虚应。 一时成帮主重新捡回话题,杜九见他手上拿着一只花瓣形的荷包,收口的穗子上串着金、银、朱、粉、黄、橙、灰、紫、黑9粒小珍珠。珠子虽小,不值什么钱,也是颗颗圆润可爱,想是经过精心挑选,自是锦姨的手艺。 原来铁翎取回珍珠后,锦姨不知乃从公子处得来,大大夸赞了一番。之后又为铁翎制了两个锦囊,大的装了百花令,配上九色小珠,佩在腰上,小的装了珍珠,戴在颈间,铁翎每晚需手握珠囊方能入睡。 成帮主一边用手抚摸荷包,一边笑道“原来姑娘喜欢珍珠。”铁翎大感尴尬,赶紧低头,不敢瞧公子脸色。 成帮主笑着瞧了半天,打开荷包,取出百花令,摇头笑道“难为此物得姑娘钟爱,随时带在身边,倒让在下得以一睹旧物。” 铁翎解释道“上回有几个人跑到家中想偷百花令,我怕锦姨今后再受惊扰,只好将令牌随身带着,也好告诉那些人,想要拿令,只能来找我。” 遮场2 成帮主点头大赞“前儿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些人居然说百花令中有宝,荒谬,若是有,长青帮早就去寻了,何必还在江上大风大浪地做生意?怀璧其罪,铁姑娘此举,足见爱亲情重。” 成帮主抚摸着百花令,意甚珍爱,道“几日不见,倒有些想念这个老朋友了。这令牌凝聚着前人一腔忠君爱国之心,幸被姑娘拿到,制止了江湖上一场无谓的争斗。在下虽身染沉疴,眼见此令有个好归宿,也是欣慰之极。” 铁翎不敢说话,暗自惋惜此人病势不轻,否则将令牌还给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成帮主看之再三,将百花令装回荷包,递还铁翎,笑道“在下这些日子以来听了不少关于姑娘的事,今日一见,更胜闻名。我观姑娘气度,定是出自名门,不知父母名讳如何称呼?又是师承何人?” 铁翎摇头道“铁翎家世寒微,自幼父母双亡,我也没有师傅,只是自己照着一本书胡乱练的。那书上也没写明武功的名字,只在扉页上写了个金字,我想~可能是创立这门武功的人姓金吧。” 此言一出,成旭川、薛冰玉、杜九三个人齐齐失笑出声。成帮主笑到双肩抖动道“我也听说姑娘是孤身一人在荒岛练剑,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志毅力,我长青帮中男儿虽多,也无一人及得上姑娘。” 一时成帮主又感谢公子费心布置洗月庄,还对自己这不成器的三弟多加照拂,言笑之间,满室春风。 少爷欢喜不禁,大哥过了这么多年生日,只有这次最称心怀,忙道“大哥,往后你每年的生日就都这么过,大伙年年聚在一起,再好没有了。” 成帮主笑道“不错,今日与各位相聚,实乃平生快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铁姑娘意下如何。”“帮主有事只管吩咐。” “我这一病,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只有这一大帮子兄弟,着实放心不下,不知铁姑娘有无意愿接手长青帮,替我看着他们。” 铁翎怔道“什么?”成帮主道“不知姑娘愿不愿担任长青帮帮主一职。” 闻者无不吃惊,铁翎受惊最甚,忙道“我~我只会使剑,哪会当什么帮主?你不是还有管副帮主吗?” 成帮主笑道“他若能当,十几年前就当了。其实我看中姑娘,不光是因为武功远胜他人,更难得天性纯良、不染世尘。若是贪图名利,好杀擅杀之人,即便武功高出姑娘十倍,我也不会生出此念。” 少爷听得心花怒放,见铁翎拒绝,忙道“铁姑娘,你不要推辞了,其实这帮主好当的很,我大哥坐在床上也能当!你把事情都交给管副帮主去做便好了!” 如此惊人之语,顿时引得满堂皆笑,小姐也是无奈之极。 铁翎勉强定下神来,道“帮主好意,铁翎心领。只是铁翎并非洞庭人氏,无意在此长住,帮主人选,还请另选贤明。” 少爷急道“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不好吗?以后你就当帮主,师傅就住在洗月庄,杜大哥天天给我们烧菜吃。” 铁翎背上出汗,一个劲敬谢不敏。成帮主笑道“在下拳拳之心,还望姑娘善加考虑,长青帮有姑娘坐镇,我才能放心。” 幸得此时几位帮主庄主掌门来到,总算缓解了僵局。 除了杜九,双方都已在君山大会上见过,其中就包括主审屠沙青门下的游仙庄庄主刘天红,说起前事,铁翎不免客气相谢一番。 成帮主指着杜九道“这是我一位故交之子,最近才相认的。”众人也不敢怠慢。 成帮主叫取过轮椅,前后试了一回,笑道“你们都看看,这是薛公子为我打造的轮椅,有了它,哪里都可去得,与往日又有何不同?我非好好出趟远门不可(注:也算伏笔。),看看以前没见过的景致。”众人见那轮椅果然灵活轻便,连声赞好。 眼见开席时间已过,只有卫金英一人未到,那些帮主掌门心中便不耐起来“席中数他的身份最低,怎这般不知好歹?”若不是看他是成帮主的下属,便要开口询问了。 铁翎等人也觉奇怪,又说了会话,成帮主知再等便是慢客了,招呼众人到小厅入坐,吩咐开席。 成帮主吃了些酒菜,见席上卫金英的空位实在乍眼,叫徐管家进来,问“卫金英怎么还没过来?你去总堂问问老管。”徐管家忙去了。 酒过三巡,成帮主面色渐渐凝重,复叫来徐管家,问“总堂那边可有事发生?”徐管家不敢回话。 成帮主苦笑道“连个生日都不让人好好过。也罢,我们去那边看看。”徐管家吓得赶紧劝阻,成帮主道“怎么?我不能往总堂去吗?难道我这个帮主已然被废了?”此言一出,没人再敢多说一句。 成帮主瞧了一眼少爷,道“你留下来陪你二姐,并好好招待杜兄。诸位~”扫视周围,叹道“诸位有兴趣的,陪我去看个究竟,没兴趣的,留下喝酒自便。是旭川招待不周,望各位恕罪。” 众人当然都要跟了去看热闹,杜九知成帮主以故交之子的身份称呼自己,众人便以为自己不是江湖中人,只好佯装起身相送。 许翠见状,喜吟吟地上前来说话,原来她听闻杜九赴宴,早就毛遂自荐到府中打下手,操办宴席。席间更是亲自上菜,不知偷瞧了杜九多少眼去。 杜九知总堂那边定已有大事发生,告了声罪,溜出房去。小姐许翠倒也不怎么吃惊,倒是少爷促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见卫金英始终未来,如今连杜九也去了,脚底便有些发痒。只是回头看看二姐,想起自己入府一趟不容易,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杜九穿过成府,悄悄往总堂来,到了议事厅外,见厅里厅外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面上尽是震惊愤怒之色。 杜九挤进人群,见厅中椅子上趴着一人,听众人议论,知此人便是何一江。当下吃惊不小“他怎么受伤了?谁人伤他?难道是~”身上突然一冷。 遮场3 成帮主坐着轮椅,行速自是不快,只比杜九先到一会儿,此时正在等公子确诊。 公子直起身子道“幸而何副堂主生死之际,躲避及时,未中要害。”成帮主点头,转身道“你瞒得我好苦啊。” 他目光虽未看向那人,那人已然深深弯腰道“帮主生辰之喜,属下不敢冲撞。”“他二人相争已有好几天了吧,为何不上报?”“是我虑事不周,只道是寻常酒后闹事,不想竟酿成今日之祸。” “人呢?抓到没有?”管慎行虽然弯腰,杜九也瞧见他脸上满是汗珠,道“暂时还未抓到,不过~想来快了。” 成帮主凝神想了一想,忽道“铁姑娘,你怎么看?” 铁翎震惊之余,忽听成帮主相询,便道“我看此事着实蹊跷,恐怕另有内情。”成帮主摇头道“有何不妥?这二人因请帖之事,在众人面前大打出手。今日午后,卫金英约何副堂主面谈,一言不和,便行杀人,有好几名帮众都在远处瞧见,人证物证俱全。”成帮主到来后,一面查看何一江伤势,一面从众人口中问得案发经过。 铁翎摇头道“可我见过卫金英,为人精干,不象小鸡肚肠之人,他一时酒醉,与人起了冲突或有可能,可他今天尚未赴宴,未曾饮酒,怎么反倒变本加历,拿刀杀人?” 成帮主笑道“可能卫金英想青云直上,想到开罪了何副堂主,怕他今后会阻碍自己的前程,思前想后,不如趁早了结算数。他暗中约何副堂主出去,以为杀人不为人知,不料远处正好有几名帮众经过,目睹他行凶,仓促之间只好逃走。” 铁翎奇道“可是这何副堂主是东南分堂的副堂主,既不是卫金英的顶头上司,又不是总堂的人,如何能碍得了他的前程?卫金英护箭时,舍近求远,深思熟虑,遇事冷静。他立下大功,正得拥戴,何必为了酒后争执这种小怨,犯下杀人之罪?” 堂中寂然无声。成帮主笑道“然则按铁姑娘的意思,该怎么处理此事?”“此事大有古怪,需得找到卫金英亲自问话。”成帮主呵呵而笑,抬头望着四周的帮众,问“管副帮主是如何给你们下命令的?你说。” 随手指了个面露疑惑的帮众,那人吃他一问,脱口说道“管副帮主说,按照本帮帮规,卫金英已然犯下死罪。何况他弓箭厉害,逃去时又射伤了好几名帮众,帮中兄弟看到他,不必客气,必要时也可以弓箭对之,生死勿论。” 铁翎急道“不可以,他弓箭既厉害,怎么只射伤了那几个人,而没能灭口?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决不能胡乱杀人。” 成帮主点头道“姑娘说得是,但本帮帮规,唯兄弟之情最大。卫金英杀害何副堂主,罪无可恕,为免兄弟再有伤亡,下此命令也是在情理之中。” 铁翎奇道“原来你们武功这么差呀~你们不是有烟花吗?叫他们看见卫金英就放烟花,我去抓他回来好了。” 成帮主哈哈大笑,公子也冲铁翎莞尔而笑,一众来宾和帮众则哭笑不得。 成帮主笑了一阵,转头道“你们既听到铁姑娘的话,还不去照办?我只要活人,不要死人,谁射死卫金英,就以同罪论处。” 平平淡淡几句话,震得在场的人心中大跳,传令之人赶紧答应而去。众掌门帮主心中暗叹“成帮主人虽在轮椅上,在帮中的威势仍是远胜于管慎行。” 就在此时,公子道“你们不必去了。卫金英并不在外面。”传令之人讶然回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公子身上。 成帮主目中精光闪动,笑道“公子此言何意?卫金英不在外面,又在哪里?”公子心中叹气,对厅中一人道“杀你的人已经抓到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厅中众人更是奇怪,纷纷叫道“什么?卫金英已被抓到了?”原来公子说话之人,正是伏在椅子上,腹部中了一刀的何副堂主。 却见公子伸出手去,在何副堂主脸上摸了一把,移开后,厅中骇叫声四起,此人五官英俊,却哪里是何一江?分明就是那伤人以后逃去的卫金英。 他方才一直趴着,此时抬起头来,掩饰不住兴奋之色,问道“真的?已经抓住了?” 公子点头道“是,何副堂主出力不少。”人群闻言,又是一片哗然。 正混乱中,从外围传来一阵骚乱,众人闪开一条通道,却是那如假包换的真何一江押了个人进来,看样貌正是卫金英。只是垂头丧气的,应该是假冒的无疑,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 公子突然出手,扣住管副帮主手腕,悄没声息从他手中拿过一个圆球,瞧了一眼,并不言语。 游仙庄庄主刘天红已怒道“是什么东西?”公子只好道“只是一枚毒烟弹。”堂中人人变色,虽不知到底是何毒烟,反正不是什么好物。 管副帮主面色惨白,成帮主也不看他,叹道“今日公子是第一个来府中向我祝寿的,还给我带来一份好大的厚礼。我听了后,只是不信~不承想却是真的。” 公子也不禁难过,道“成帮主,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成帮主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只是长青帮除了我,还有谁能管这件事?” 厅中忽然响起一个怒冲冲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成帮主暗中让人叫回在外负责抓捕卫金英的孟堂主,他刚到厅中,见受伤的何一江已变成卫金英,而真的何一江却押了一个外形是卫金英的人进来。一时震惊过度,及见管副帮主突然发难,又被公子及时制止,终于怒而出声。 何一江却已忍不住扑到卫金英身上,大声哭道“卫老弟,卫老弟,你怎么样了?” 卫金英笑道“我没事,公子事先给了我止血神药,又贴身穿了牛皮软甲,那人只扎了我一刀,而且还未中要害,绝对死不了。”何一江泪水决堤,哪还有几天前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样子?众人见此情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子拍拍何一江肩膀,道“卫兄弟有伤,还是你来向大家说明原委吧。”何一江只得勉强收泪,迎着众人千奇百怪的目光,将前事一一道出。 遮场4 “我和卫兄弟同住营房,那日夜里,卫兄弟突然跳进房来寻我,说帮中藏有令箭的消息甚是隐秘,三箭全部遭伏,帮中必有内奸。” 当下将卫金英的怀疑说了一遍,大致就是卫金英跟杜九说过的话。长青帮众人却听得面色大变,何一江如此开头,莫非这内奸指的便是管副帮主? 成帮主点头道“分析得很有道理,既要将令箭转手洗白,当初又何必非杀王令郭希不可?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与这两人有旧怨。” 何一江几乎不敢看管慎行,道“是,经卫兄弟提醒,我也想起护箭途中,郭副堂主的行为确有反常之处。” 成帮主面色不变,道“你只管说来。”何一江正要继续,突然面色一变,看了成帮主说不出话来。 成帮主淡淡一笑,道“郭兄弟已然身死,我早就知道了。” 一厅的人都不禁低下头去。何一江喉头哽咽,只好说下去“郭副堂主为人~一向不羁,但路上那几日,他不苟言笑,甚是严肃,我只道他重任在身,加上王老的死让他心情沉重,也没往心里去。但事发当日,见到前方密林,正是他说要下马歇息用午饭。 我当时还曾劝他来着,可他说离总堂已近,不碍事的。如今想来,林木向来是强梁出没之地,逢林莫下马,这乃江湖常识。郭副堂主在未就任副堂主以前,曾为本帮押运过不少货物,江湖历练极多,怎会犯这样的错误?且偏偏就是这一次,让令箭失去了。” 众人越听越奇,难不成何一江是说郭希与管慎行串通?可这二人明明~ 果听何一江道“更奇怪的是,郭副堂主一向与管副帮主不睦,可我记得他曾一时失言,说要好好护箭,回去向管副帮主交差。我只道本帮有难,他愿意摒弃前嫌,当时还颇为感动,如今自是越想越不对劲。” 孟堂主失声道“莫非你是说~那个郭希是假的?郭兄弟他没死?”众人悚然而惊,厅中一片沸腾。 何一江摇头道“郭副堂主确实是死了,只是和我一起护箭的并不是他,他从总堂出来之前,便已经被人掉了包,他~他是先被人迷晕,带到林中,再被下毒害死。” 众人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孟堂主惊道“你确定?”何一江点头道“郭副堂主中的是蓝蝎之毒,此毒极烈,江湖上用的人不少,一时无法查得凶手是谁。可卫金英听了我的叙述后,便央了薛公子再去验过。”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公子,此人一向不染世尘,竟也肯干那掘墓开棺的肮脏事? 公子道“蓝蝎之毒能让人狂性大发,死后尸体透出暗蓝色,最是好认,是以长青帮早早就断定郭副堂主中的是此毒。可我验尸时,发现郭副堂主的骨骼只有上半身,尤其是胸腔部呈现蓝色,而照何副堂主所言,当时郭副堂主发狂,全力砍倒数人,又发足狂奔,直至踪影不见,是绝不可能足底骨骼不呈现蓝色的。据此推断,郭副堂主应该是在昏迷时中的毒,迅速身死,毒液尚未到达足底骨骼。” 孟堂主吃惊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差别!”“是,蓝蝎毒价值不菲,一个昏迷的人,要杀便杀了,是不会有人再浪费如此珍贵的毒物的。郭副堂主如此死法,绝对是少之又少,冰玉之前也从未见过。” 说罢,脸上微露疑惑之色。 众人呆立,不少人已哭出声来。原来当日郭副堂主的死状甚是明白,公子乃帮主贵客,这种已经死了几天臭哄哄的尸体,是断断不会拿到公子面前去倒他胃口的。 孟堂主紧握双拳,指节尽白,大声道“那你说!究竟是什么人害了郭兄弟,还让人假冒于他?”语刚出口,心中已是一寒,何一江和卫金英唱了这么一出大戏,要对付的,自然就是那人了。 何一江道“公子验尸后,认为该将事情禀报给帮主,可卫兄弟认为,我们并无实际证据,贸然惊动帮主,陡使其伤心难过。卫兄弟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是~”顿了一顿,还是说出“就是去诓一诓那人。” 众人心中怦怦齐跳,大气也不敢出,只听何一江道“正好帮主请卫兄弟赴家宴,卫兄弟便邀我与他同演一场戏,在众人面前争执。次日,卫兄弟去找管副帮主,要求即刻将自己升为总堂副堂主。”此言一出,惊倒一片。 何一江道“卫兄弟,你现在还有力气说话吗?你对管副帮主说了些什么,这得你讲,方能说得清楚明白。”卫金英苦笑道“不堪之言,何必再提?去之前又喝了一坛酒,总算把戏演下来了。” 成帮主丝毫不以为意,道“你为大义着想,有何不堪之处?我猜你定是将功劳表了一通,又说本帮提拔人才向来不拘一格,我已无法理事,郭希又死了,总堂副堂主一职,非你莫属。” 卫金英愧道“帮主明鉴,所言大致不差。管副帮主对我好言安慰,说我今年是第一次来总堂,各方经验不足,总堂副堂主的职位,暂时不能给我,以后西南分堂若有空缺,定然第一个考虑我。我当然不肯了,便说,即便升作分堂副堂主,也就与何一江平级,有甚趣味?若不升我,便请将何一江贬为舵主。”众人只听得眼前阵阵发花。 “管副帮主便有些生气,道帮中职位,哪是让人拿来斗气用的?何副堂主再有不是,也是我无礼在先,按理应该各打五十大板,如今两不追究,已是宽待。象我这种喝酒闹事的坏例子,就算要升迁,也得等风头过去后再说。昨日还打上级,今日便连升三级,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以后谁功劳大,谁便可以恃功犯上了?”众人听得暗自点头,都想这管慎行所言确是有理。 “管副帮主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我便更加撒起泼来,说我若当上总堂副堂主,自会对管副帮主忠心不二,扶助他当上帮主之位,一定比郭希听话得多。那郭希就是因不识时务,最后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一听此话,管副帮主的脸就难看了,说我喝醉了,要赶我出去。” “我索性说我已偷偷去看过郭希的尸体,其状甚有疑,跟何副堂主同路的,根本就不是他。我一直瞒下此事,为的就是想在总堂找条升迁之路,若管副帮主更加看重何副堂主,想升他做总堂副堂主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好意思了。” 遮场5 众人差点晕倒,只听卫金英道“管副帮主便大怒起来,一会问我此话何意?一会又说他根本就无意升何一江做总堂副堂主,各地分堂的正堂主都有好几位,哪里轮得到他?一会又问我,郭副堂主的事是不是真的,我还对什么人讲过?” “我自是说此等大事,当然不会乱讲。我第一次来总堂,与任何人都不熟,底子最是干净,管副帮主只要肯用我,我自会忘了这件事,如若不称我的心意,我立刻就去告诉成帮主。平日里,我是见不到帮主的,可如今有帖子在手,谁能拦得了我?管副帮主若要考虑,赶紧在这几天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却无人露出轻松之色。 成帮主叹道“果然好计,管慎行一向谨慎,你却偏偏逼他在几天内做出决断。郭希的事被你揭穿,他心神大乱之际,自是无法再做出冷静的判断。”众人听帮主直呼管副帮主之名,心头又是一凉。 “是,我问过公子,这个时间~基本只够他做人皮面具的。”成帮主问“你就不怕管慎行直接杀你?” “这个可能性,当然也有。但我考虑过,我与铁姑娘、薛公子、少爷等人都走得甚近,在总堂也交了一些朋友,突然被害,铁姑娘薛公子若追查起凶手来,管副帮主定会十分被动。” 成帮主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何一江见卫金英说得辛苦,道“卫兄弟你歇歇,接下去的,我替你说了吧。卫兄弟来总堂后,一向与人为善,唯一结下梁子的便是我。管副帮主重压之下,也只能想到利用我俩的矛盾来制造事端。” “我们推敲过,要么他让人假冒卫兄弟来杀我,然后再借追捕凶手之机,杀死卫兄弟。要么正好相反,让人假冒我杀死卫兄弟,再在追捕时杀死我。 公子担心我俩有危险,十分不赞成这个计划。但我与卫兄弟都愿意冒这个险,以替郭兄弟和分舵多名兄弟之死讨回个公道。而且我们事先已约定好暗号,若有人冒充对方,自己立刻会发觉,从而将伤害降到最低。” “是什么暗号?”“我们约定每天见到对方时,右手垂下,大指和中指扣在丝绦的第二个绦结上。” 成帮主眉头一耸,赞道“果然好计,最简单,但也最有效。”来宾也莫不叹服这样的暗号,当真神鬼也难发觉。 何一江道“是,公子听后,勉强同意了我们的诱敌之计。只是敌人无论冒充我们哪一个,都会事先将其迷晕,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万一最后戴面具的人跑了没抓住,长青帮找到昏迷的人,便会当他是杀人凶手,解释起来,难免费事。于是公子索性也给我俩制了面具,互换身份。”众人纷纷点头感叹。 “我与卫兄弟每晚入睡,都含了公子给的抵挡迷烟的药,我~唉,我一直认为对方会派人先杀卫兄弟的~谁知竟是相反!昨日夜里,我似醒非醒,隐约觉着有人将我抬出营房,运到城郊树林中,公子一直暗中尾随,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待到午后,公子才出手制住那些人,救了我。” “我二人匆忙返城,半路上恰好撞见假冒卫兄弟的凶手,他刚捅了真的卫兄弟一刀,正往这边来,想要与人会合后射死我,再带尸体回去交差。于是公子也将其擒住,随后入成府贺寿,我与来接应的杨尺,一起将所有人证押了来,另外几人都在外面的马车上。” 场中一片静默,无人欢呼,也无人提问。成帮主一直平静地听何卫二人讲述,此时神情暗了下来,渐渐竟露出疲惫之色,低声道“为什么?” 管副帮主脸上也是疲惫之极,淡淡道“你知道的,何必再问?”成帮主看着自己的手指,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为何到了现在,反倒等不了了?” 管副帮主苦笑道“等?我真的等得到吗?你难道~真的会将位子传给我?郭希~你不是觉着他比我更好吗?”成帮主不禁苦笑,闭目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其实我还没作最后的决定。” 长青帮所有人都不禁低下头去。原来帮主中风后,总堂人人都在讨论下任帮主会是谁:管副帮主、孟堂主、郭副堂主三位自是首当其冲,管副帮主年资最长,帮外之人都觉得非他莫属,但帮内的意见却正好相反。 “管副帮主看似最可能,实则最无可能,他是当年许帮主考虑再三后放弃的,显见不适合帮主之位。如今他的年纪比当年还老了十几岁,已是日薄西山,而郭希的武功为总堂第一,一向又得帮主器重,只可惜脾气冲了点,与管副帮主一向看不对眼,若果真后来者居上,估计管副帮主~也只好与成帮主一起隐退了!” 于是又有人道“倒也未必,管副帮主多年来没功劳也有苦劳,想来帮主不至绝情至此。可能~会先让管副帮主当个三五年帮主意思意思,之后再过渡给郭希,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可谁也没想到,管副帮主竟会借助令箭之事,先发制人谋害郭希,制造郭希是死于外人之手的假象。 成帮主手撑额头,隐隐露出脆弱的一面“王令和卫金英这两路令箭,是否也与你有关?” 管副帮主见问此事,马上把头一昂,斩钉截铁道“这两件事都与我无关!王令,我杀他干吗?他都已经老掉牙了。卫金英,他之前从未来过总堂,我更没心思对付他了。” 成帮主淡淡道“可你不是想拿百花令吗?如果你最后还是当不上帮主,你的人拿到武林盟主的头衔,那也好得很哪~盟主可比帮主要大。” 管副帮主怒道“拿到百花令就能当上武林盟主?我怎会相信如此荒唐之言!我既主持帮务,失去百花令,岂非丢脸?我听到有人为夺令箭杀死王令,不知道有多震惊!只是我一时糊涂,竟生出借机杀害郭副堂主之心~我更无谓去抢卫金英的令箭了,三箭全失,对我有什么好处?”何卫等人人听了,倒觉有理。 成帮主沉默半晌,忽道“石大哥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两行清泪不由滚滚而下。 全场人心轰鸣“原来帮主连这件事也知道!”管副帮主心中一紧,大叫道“我当时和那么多人在一起,哪里能上船杀他?” 成帮主低头道“真不是你?真的不是因为石大哥最拥护我,才让你杀他?” 管副帮主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是个外人,又居长江上游,我找他合作还来不及,怎会杀他?就算他再拥护你又怎么样?我从没想过要与你作对,我与其杀他,还不如直接杀你!” 忽觉话风不对,戛然而止。成帮主淡淡道“说得也是,其实你对我还不错~我中风后,你也没乘机杀了我。”管副帮主胸口起伏,脸色惨白不语。 成帮主叹了口气,道“先押下去吧,不是你做的,我也不会冤枉你。” 公子突然开口道“冰玉想替管副帮主求个情,不知可否。”成帮主忙道“公子自来洞庭,不知帮了敝帮多少,公子有话只管说。” 第十五回 行藏愿与君同道1 公子道“这几个月来,我见管副帮主形容憔悴,心事重重,今日之事,足见他对前事已生悔意,望帮主惩治之时,酌情考虑此点。” 长青帮众人不便发问,刘天红等人却忍不住问道“公子从哪里看出他心有悔意?” “我与何副堂主、卫舵主意见一致,都以为管副帮主会先杀卫舵主灭口,再在追捕时杀死何副堂主,可事实却正好相反。当晚,我潜伏在营房外,见他们抬出来的,居然是他们认为的卫舵主时,心中着实大吃一惊。” 众人愕然不明,管副帮主却突然抿紧嘴转过脸去。 公子缓缓道“卫舵主要胁管副帮主,管副帮主最合理的对策,乃先杀卫舵主,再嫁祸给何副堂主。何副堂主若不死,定会说出自己身中迷烟,之后我替他诊治,不难查得属实,如此便会牵出易容之事。当日跟郭希同行者其多,难保不会有人再起疑心,后果便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何副堂主是一定要被灭口的。 “如果让人刀伤何副堂主而逃,之后再杀真的卫舵主灭口,那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便是何副堂主只需重伤,而不必死。”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忽然有人问道“会不会因何副堂主和管副帮主关系较好,管副帮主觉着日后或许用得着?” 公子摇头道“即便如此,当时管副帮主的处境十分危险,再周密的计划都难免有纰漏,万一卫舵主体质有异,提前苏醒,打赢挟持他的人跑了呢?又或者恰好有人经过那片树林发现此事?最万无一失的方法,当然是先杀了卫舵主这个唯一的知情人!” 众人无不点头,公子道“但管副帮主仍然冒险做出了这个相对不智的决定。我想~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不想再多杀人命了~昨晚,我本打算若有人来,直接抓了逼问出口供也便是了,但当我看到他们抬出的人,是他们以为的卫舵主时,便知管副帮主无意杀害何副堂主,这才将计就计,跟了那些人去树林。” 何一江也道“这几年我因分堂事务繁忙,甚少上总堂来,与管副帮主并无什么交情。管副帮主理事,我自然支持,换一个人,我一样支持,管副帮主绝不是因为有私心才放过我的。”众人难过唏嘘,不少人已悄然落泪。 管慎行此时却不愿见人替自己难过,咬牙道“如今再说此事,又有何益?不错,郭希在世时,我一见他那副骄横的样子便来气,可当他真的死于我手,我~我又日夜难安。何副堂主一向忠勇,朱明之事后,我深觉本帮人才缺乏,不想再自相残杀了。若不是卫金英实在逼得我太紧,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只可惜~人生在世,只要踏错一步,便无法回头了。” 孟堂主此时不觉已泪流满面,跌足骂道“老管,你~你真是糊涂啊。”管副帮主木然道“不做也做了,本帮帮规,杀兄弟者死,我杀郭副堂主在先,又设计陷害何副堂主、卫舵主在后,罪已不赦,随便你们怎么处置罢。” 堂中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就连帮外之人,也人人屏住了呼吸。 成帮主眉头紧锁,也似陷入两难。众人只觉时间无限漫长,终于听成帮主开口,说的却道“铁姑娘,你怎么看?”铁翎怔道“什么?”“你会怎么处置管慎行?” 铁翎茫然,下意识地望向公子,见他正冲着自己微笑。成帮主道“不妨事的,铁姑娘,只管说出你的想法,你想把管慎行怎么处置?” 铁翎回过神来,道“我?我觉得公子说得对,管副帮主既有悔意,何副堂主和卫舵主也没大碍~可郭副堂主又确实死得冤枉,我看不如就将其囚禁终身,让他好好忏悔前事。” 厅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成帮主不动声色道“可人死难以复生,即便囚禁终身,恐怕也难告慰郭兄弟在天之灵吧。” 铁翎犹豫道“我听何副堂主说,管副帮主与郭副堂主不睦已久,成帮主又并未处置他们中任何一人,想来~定是二人都有过错了。” 厅中突然安静,继而又响起一片嗡嗡声。 成帮主黯然道“不想姑娘如此耳聪目明,不错,老管和郭兄弟相争,郭兄弟确也有不是之处。只是他二人职位都高,难以公开惩治,我一味息事宁人,才会酿成今日之祸。倘若我病中能早定继承人,也不至于此~唉,只是这帮主人选~委实难定,其实不光是他二人,我还想过很多人选,奈何都不是十分称意。” 环顾场内,长叹一声,道“老管的事,就照铁姑娘的意思办吧。” 看着众人,又道“你们也不要据此认为,今后杀兄弟可以不用偿命了。管副帮主入帮三十几年,当了二十年的副帮主,你们熬到他那个位置,再来动心思不迟。”众人凛然而遵。 “郭兄弟的死,我多少也要负些责任,若要怪我,就让他入我梦来吧。”众人心中感叹,帮主终究还是故念旧情,放了管慎行一马。 成帮主道“管慎行多年经营,除了树林里那帮人外,恐怕还有同党,姑娘怎么看?”一时厅中人人又是屏息凝神,静听铁翎如何回答,只是不知如此大事,帮主为何接连问一外人。 铁翎也只好胡乱答道“参与此事和杀害郭副堂主的人,自当严惩,没有参与的,我看就不必穷追了。管副帮主任职这么多年,提拔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信任他,只是因为他是副帮主,对他做的那些暗事未必知晓~何况就连管副帮主,最后都想着为帮中多留人才,帮主自然更是了。” 成帮主拍手大赞“好好好,铁姑娘此言正合我意。孟堂主,你照办吧。”孟柏忙应了,心中为总堂之人长吁一口气。 公子突然插话道“管副帮主,这面具制的甚是精巧,是出自何人之手?”管慎行摇头道“是我府中一个门客,毒药也是他给的,你们既抓到了我,想来他也逃不了,你们自去审他便了。” 行藏2 成帮主望了望管副帮主,见他并不瞧向自己,只好道“老管,你先下去吧,待问明前事,我自会安排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不会将你和那些犯事的普通帮众关在一起,受人嘲笑的。你的家属,我也会替你安顿好。” 管副帮主不想自己犯下如此重罪,最后居然还能拣回一条命。走过铁翎和公子身旁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自有帮众上来,默默带了他下堂去。 成帮主想了一会,抬头对帮众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本帮不求富贵,只求兄弟一心,无论位置多高,都不能把帮派视为自己的私产。管慎行历年来为帮中做了多少事?只因一朝起了私心,自毁其身。” 看了看众人,又道“幸亏本帮还有卫舵主和何副堂主这样的好兄弟在,他二人自来总堂,一向和睦,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度他二人护箭结果一荣一辱,彼此必生嫌隙,所谓的客气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撕破脸,就连老管那样谨慎的人,也信以为真。”众人无不惭愧。 成帮主对来宾拱手道“让各位尊长看到本帮如此不堪之事,旭川抱歉之极。”众人连道无妨,知如此巨变后,成帮主定有很多事要做,不便再行逗留,虽肚子只吃个半饱,都道饱了。 铁翎也出言告辞,成帮主适时道“铁姑娘,帮中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方才我在房中对你所言,实是出自一片真心,万望姑娘回去后详加考虑,成某静候佳音。” 铁翎无奈,心想“这长青帮真够倒霉的!总堂副堂主死了,帮主瘫痪,如今连副帮主也下狱了,可我总不能因此就接下帮主之位呀。” 只是面对如此场面,不便再象房中那样公然拒绝,只好含糊点头,和公子一起道别出门。 成帮主一眼瞧见杜九也欲作离开之状,忙叫道“杜兄弟且留步,我有话要对你说。”杜九只好答应。 成帮主送走客人后,回身对帮众道“方才铁翎说卫舵主杀害何副堂主的疑点句句在理,为何你们竟无一人想到?” 众人只好道因见卫金英伤了多名兄弟,怒火难抑,听管慎行下的命令也合情理,一时不及多想。 成帮主摇头道“这样的小事,都能让你们阵脚大乱,若再发生大事,岂非更加混乱不堪?郭兄弟与老管不睦,总堂人人皆知,为什么反倒是分堂的兄弟破了此案?你们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杀石大哥的凶手至今消遥法外,总堂如此行事,如何堪为分堂表率?”从孟堂主以下,无不低头。 (注:他骂的当然是孟柏,为什么孟柏没有怀疑管慎行?总堂四首领,成帮主既和郭希亲近,管慎行自然就与孟柏关系较好,这种事在现实中很常见。) 成帮主粗粗安顿了事宜,与杜九往成府来。 总堂众人见帮主离去,马上热议起来。原来人人都觉着帮主今晚对铁翎的态度分外不同,铁翎临去时,帮主说的话更是大有深意。 此时少爷终于也知道了总堂这边发生的事,忙跑来慰问被捅了一刀的卫金英。众人立刻就从少爷口中得知帮主有意让位给铁翎一事,一时满堂皆沸。 一连几日,长青帮都在热议此事,议论的结果,竟是赞成者居多。 原来铁翎就任长青帮帮主并非那么不可思议,成旭川接过帮主之位时,也就二十出头。论武功,铁翎只高不低,且一出道就夺得武林盟主的称号,虽是虚衔,也属不易。后来众人听说她在荒岛练剑的经过,更加佩服她的勇气毅力,就连美貌也倾倒了帮中不少年轻子弟。 这些都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管慎行当了二十年副帮主,帮中与其走的近的大有人在,他们虽未参与杀人之事,也怕受牵连。让帮外之人来当帮主,正可将前事一概抹消!再加上铁翎曾建议放过管慎行派系,自是收获了不少感激。 另一些人则相信帮主的判断,帮主说好,那就一定好,帮主从来不会错。你看他一中风,管慎行就把长青帮管得一团糟,不仅失了百花令,连小姐都险些护不住,想来铁翎若当帮主,至少不会出这样的混帐事。 最高兴的非卫何二人莫属,他们当晚见铁翎临危不乱,甚有大将之风,对管慎行和手下的处置也甚妥当。他二人身在局中,对权谋之害的感触最深,对成帮主说铁翎“天性纯良、不染世尘”的评语深为赞同。二人心意相同,击掌相庆,深叹帮主眼光独到,为本帮寻着一个好帮主。 有赞同的,便有反对的,却是以孟堂主和一些帮中骨干为代表。他们一来不象年轻人那样易被美色所迷,二来胆气硬,没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三来自忖见得世面多,经验远胜铁翎。 “管理长青帮岂是易事?铁翎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过武功高些罢了。我们当日关心则乱,一时看不清卫何二人之计有甚稀奇?她十年练剑,不通世务,怎能管理这么大的帮派?也不知帮主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不便公然违抗帮主之命,只好暗地里腹诽不断,怀疑这是不是成帮主一生中最匆忙的决定。 (注:人言种花我种柏,所以取名孟柏。) 何一江的腿伤已大好,见卫金英的伤势亦无大恙,便启程回分堂,再晚,就赶不及回家过年了。 临行前,二人在卫金英床前依依惜别。“卫老弟,明年帮中聚会,我一定会再来总堂的,到时候咱们一醉方休。”“我今年在总堂呆了这么久,明年应该不会来了。” “哈哈哈,我猜你会一直留在总堂,不必再回分舵了。”“何大哥,你别取笑我了。”“怎是取笑?帮主哪舍得放过你?你做总堂副堂主是绰绰有余,光凭你上次护箭所为,我就自愧不如了。” “何大哥说哪里话来?我纯粹是取巧而已,只因分舵没什么武功高强之人,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若我身处何大哥的位置,堂中有众多好手可派,我也会与何大哥一般行事。” 何一江连连摇头,他深知管慎行倒台,从怀疑到策划全是卫金英一人之功,自己只是应邀与他合演一场戏而已。眼见此人屡立大功,却毫无骄矜之色,更是佩服不已。 行藏3 话回另一边,当晚,成帮主不理众人神色,带了杜九回到成府花园凉亭,请他坐下。 笑道“小妹前些日子遭逢歹人,多蒙杜兄搭救,只是在下不知杜兄是否愿意公开此事,所以才没当着众人的面道谢,还望杜兄恕罪。” 杜九心中叹气“该来的终归要来。”只好道“成帮主客气了,在下久居洞庭,闲来也常为长青帮酿酒,小姐有难,在下援手是义不容辞。” 成帮主笑道“不错,杜兄确与本帮渊源深厚,在下有杜兄这位佳客为邻,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微一沉吟,道“在下与杜兄虽是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我心中有一事想托付给杜兄,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九听得“神交已久”四字,便开始头痛,及听“有事相托”,心中更是咯噔一声“不会是铁翎不肯当帮主,他就想要我当吧。” 忙道“在下散漫已久,向往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知帮主有什么事想让在下跑腿的?(注:后来果然几乎跑死。)杜九倒可一试。” 成帮主笑道“在下怎敢劳动杜兄做这等辛苦之事?(注:!)我只有一个妹妹,已届出阁之龄,品貌嘛,杜兄也看过了。我想把她托附给杜兄,不知杜兄意下如何?” 这事简直比要自己当帮主还惊人十倍,杜九吓得跳起来道“什么!这,这,这如何使得?杜九万不敢作此想。” 成帮主冷不防地倒吃了一惊,笑道“我听闻杜兄尚未娶亲,难道就没有成家立室之念?”杜九忙道“杜九只是一介粗人,如何堪配小姐?啊,帮主不如考虑一下薛公子?他的人品才学,可是胜过杜九百倍。” 成帮主摇头道“薛冰玉?他不会在洞庭长住的,我刚见他的时候,就听说他想南下游览桂林。上次来见我,也说建好洗月庄的机关后,可能就会离开。” 杜九一听,越发急到不行。成帮主只好笑道“我不想小妹远嫁,杜兄是本地人,自是比公子更加合适。两年前我请杜兄为小妹酿十八岁生辰之酒,当时已有此意,杜兄看不出来么?” 杜九惊出一身热汗“果然他早知我的身份。”只好道“是杜九愚钝,杜九谢过帮主好意,只是在下懒散惯了的,没有婚姻之念,帮主若有其它吩咐,杜九岂敢不从?” 成帮主心中暗生不悦“我妹妹如此人才,若说婚约,天下只有往前打破头的,没有拼命往后躲的。” 也不便强之,只好道“杜兄回去考虑一下,慢慢再回复我不迟。” 杜九忙告一声罪,拔腿就跑。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追上铁翎和薛冰玉。 原来铁薛二人出得府来,见满天星斗,舒心畅怀,一扫方才堂中压抑之气。马车之前装载过管慎行的手下,此时也不想坐它,便让杨尺赶了车先行,二人步行聊天。 铁翎忍不住道“原来这几日你做了这么多事,我方才在成府一点没看出来。”公子的笑容明如月晕,道“事情过去了便罢,这样的事不值得记在心间,卫兄弟和何副堂主没事就行了。” 铁翎叹道“管副帮主杀了多年的兄弟,之后又后悔,真不知所为何来。”“贪嗔痴三毒,一向是世人是最难看破的,管副帮主并非人性泯灭之人,但愿他余生能在狱中忏悔,自赎其罪。” 铁翎点头,公子想起一事,问“成帮主的建议,你怎么考虑?”“我本就不喜欢人多,看到管慎行这样,这个帮主我更不想当了。长青帮有几万人呢,成帮主总能找出合心意的。” 公子点头,道“不错,这些事实在烦心,我也不喜欢。”上下打量铁翎,赞道“姑娘这身衣裳真好看,锦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铁翎脸上微微一红,忙道“锦姨给你的布料呢?是不是没时间做?不如我叫锦姨过去替你做吧。”她因拿了公子的珠子,一心想为他多做几件事。 公子心中大甜,忙道“杨尺早替我做好了,今日赴宴,本该穿上,只是要处理管慎行的事,怕弄脏了。”铁翎心中一乱,低下头去。 公子看着铁翎脸侧的秀发,想起自己初见伊人时的场景,心旌摇荡,不由道“姑娘的头发长了好些。”铁翎还以为公子说自己脑后之发,道“是长了,不如以前方便,我正想把它剪短呢。” 公子笑道“短发虽利于捕击,但~还是留着长发更好看些。”铁翎听公子说话温柔之极,顿时头重得抬不起来。 正在此时,杜九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你们两个~等等我。”二人讶然回身,杜九跑到跟前,劈头就问铁翎“长青帮帮主的位置,你到底做是不做?” 铁翎摇头道“我没兴趣。”杜九紧追不舍道“那你上次说想去北方,是不是真的?”“是啊。” 杜九大叫一声“太好了!我跟你走,马上走!”二人愕然,公子忙道“发生什么事了?”杜九摇头道“一言难尽,我不能再留在洞庭了。”当下把成帮主许婚之事说了。 乐得公子哈哈大笑“如此美事,杜兄为何竟要推辞?杜兄是江南第一豪侠,英雄配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杜九一个劲摇头“我才不要!我打小便立志效仿我师傅,一生以铲除恶人为已任,断无家室之念。” 公子心中好笑“看来这江南立志终身不娶的豪杰真不少,许万霆是,成旭川是,这新旧两任杜鹃花也是,可真是上行下效,家学渊源。” 铁翎也笑道“即便这样,你也用不着跑呀,成帮主还能强迫你不成?” 杜九苦着脸道“本来是无妨,可坏就坏在我前番与成小姐共处了两日三夜!这个这个~我若一味强拒,未免有失侠义之风。还是索性跑掉的好,成帮主找不到我,也就没法子了。” 铁翎心中扑通一下,公子却问“什么共处两日三夜?” 杜九只好将前事讲了,边说边埋怨道“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一切都是你这个始作俑者造成的,我说成小姐就该你来娶!” 行藏4 公子吓了一跳,忙道“原来许翠说的那个蒙面人就是你,我还嘀咕何人武功如此高强。”赶紧招呼杜九坐下,替他诊脉,总算探得一切无恙。 杜九索性抓牢他道“我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先中凝天谷的迷烟,再拼掉最后一点内力去驱鬼寨的毒,你们两大高手比拼,也别找我试药呀!” 公子连连告罪不迭“都是我的错,少爷一个劲相求,我又一时不忿朱明无故害我~唉,此后定当以此为鉴。” 杜九摇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没做错什么,只是为何给朱明下这么稀奇古怪又不伤筋动骨的药?还说什么要点醒他?” 公子见铁翎在侧,便只将朱明练的武功会助人之恶说了。杜九恍然道“原来你想让朱明知道他练此功有害无益,失去功力,反倒自由?想法是好,可也太费劲了,象朱明这种人,见到后直接杀了,岂不痛快?” 铁翎听得心头呯呯直跳,总算杜九没把面纱女子的事捅出来,忙道“既然许也跟你们在一起,想来也大妨。” 却见杜九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我是一定要走的!反正我师傅也早离开洞庭了,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江南的恶人,这些年我也抓得差不多了。我原也打算北上的,如今正好同路。” 原来杜九一听成帮主提及婚事,立刻想起前番许翠来黄叶村看自己,当时意态十分殷勤,还送了许多礼物,此人是小姐心腹,焉知不是小姐授意的! 再加上宴会上小姐三句话中有两句是对自己而发,言语甚是热络~哎哟这可糟了!这情债要怎么偿?铁翎又不愿当帮主,难保成旭川会先招自己为妹婿,再将长青帮交托给自己,那自己的一生抱负可就付诸东流了!想到此处,恨不得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铁翎听了,也是无法,当时虽有贴身婢女在侧,但婢女陪嫁于小姐本是寻常事,一男子与小姐婢女共处两日三夜,说出去确实不是什么光彩事。 想到杜九此劫也是自己招来,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只好道“那就~等过了年走吧,你想一起去也可以。” 杜九大喜,忙道“那就一言为定。”看公子在一旁发呆,问“你呢?我听说你要去桂林?” 公子忙道“不是!我只是想到处走走,草原我也没去过。”杜九叫道“那好啊,不如我们三个一起上路吧,我们三人渊源本就极深,难得又如此意气相投。” 铁翎奇道“我们三人的渊源~”公子忙道“杜兄是说,我们三人同住一河上下游,甚有渊源。” 杜九看了公子一眼,道“是,我们三人能在江南相遇,实属不易,我看不如~就结拜为异姓兄妹吧,就好象成帮主他们兄妹三人一样。” 公子一呆,铁翎却是心头一喜,忙道“好啊,我能得杜鹃花杜大侠、凝天谷薛公子为兄长,正是求之不得。” 杜九闻言叫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是你告诉她的?”公子摇了摇头,铁翎却笑道“屠沙青凶案现场出现的蒙面人就是杜鹃花杜大侠,可不是正是你说的?” 公子看着铁翎如花的笑颜,心中陶醉,顾不得细想铁翎缘何对结拜之事如此热心。 杜九兴奋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也不用插香结拜那套俗礼,情义只在乎心。我们这样的三个人杀到北方,还有什么恶人能够猖狂?少不得要抓他个百八十个恶人,才肯罢休。” 公子忍笑道“看来大哥此生是以抓恶人为已任。”“那还用说?杜九天生就是属猎犬的,生平最大的快事便是抓恶人,其次才是酿酒烧菜,我至少要抓够六十年的恶人才肯退休。你们呢?你们喜欢做什么事?” 看二人笑而不语,杜九挥手道“无妨,咱们一路北上,你们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恶人自有我去抓。”公子笑道“只要能吃到大哥烧的菜,抓恶人的事冰玉也愿出力的。” 杜九笑道“前番三妹对付朱明,你今日对付管慎行,不也是整治恶人?咱们一路行侠仗义,此后生死只在一处,岂不痛快!” 一时三人尽皆来了兴致,索性一起到洗月庄内共商行程。 杜九环顾庄内,问“二弟,你这里的工程进行得怎么样了?”“大概两个月便可大致完工,剩下的,让长青帮的人去做就可以了。”“那好,等出了正月,咱们就一道北上。”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朱明会再来。”“朱红雨留下书信,说不会再与江南武林为敌,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你若不放心,咱们走时再放出风声,说他们若敢来,咱们就去铲平鬼寨。” “如此甚好,那我抓紧时间把机关之术交给少爷。”“那你可得小心瞒好他,他若哭闹起来,非把我们三处宅院都淹了不可。”?三人不禁笑起来,回想少爷方才还说要铁翎师傅杜九年年聚在一起,如今三人却背着他商议离开之事,倒有些过意不去。 一时又问铁姨的安置,铁翎道“锦姨身子不好,不能去北方受风霜之苦,她当然是留在这里养老了。其实她还有亲人在世,不日便会前来与她团聚。”杜九公子点头。 庄内无酒,三人饮茶畅谈,互询身世。 问得公子双亲在堂,出师后已回家拜见过。杜九是孤儿,师傅就是上一任杜鹃花,名叫杜老康,几年前见杜九已能独挡一面,留下书信说对江湖事已倦,决定遨游天下,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走了,不过每到一地,都会寄些土产回来,想g日来子过得甚是滋润。 至于铁翎,则是父母双亡,只有锦姨一个亲人在世。“听父亲说,我还有个姑姑,只是出生后不久就被送人了,如今肯定是找不着了。” 说话间,铁翎不时斜眼瞅瞅书案上摆放的草编小狗,想自己居然拿这个玩意换来连城之珠,心中愧意倍增,言语间渐带娇媚,着意讨好公子。 公子看她这副样子,不由痴了。他总觉与铁翎相识以来,对方待己似有些不同,似乎并不介意在自己面前卸下盔甲,显出女儿家柔弱的一面。 可二人间似乎又隔了些什么东西,就象方才杜九提议结拜,自己还没回过神来,铁翎已然叫好。她既叫好,自己万难拒绝。 一时心想“无论如何,今后我都可以常伴她身边了,来日~方长。” 想到此处,脸上猛的一阵热辣辣的,赶紧借喝茶掩饰。 杨尺听了三人北上的决定,心中喜忧掺半。 忧的是公子撇了南去桂林之计,与这二人的缘份越结越深,恐怕再难脱身于世事之外。喜的是有这二人作伴,天下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行藏5 直至夜深,杜九方撑了洗月庄后的船,先送铁翎回家,再回黄叶村。 锦姨听得铁翎的打算,心中大悲大喜,不由得流下泪来。知铁翎终难常伴自己身侧,有这样两个厉害的义兄一道上路,也是她的造化,最终也只好答应。 之后,公子便日以继夜地在洗月庄赶工,同时召来少爷教授机关之术。杜九时不时撑船往白芦湾和洗月庄来送酒送菜,只将三人结拜和北上之事瞒着少爷和长青帮诸人。 即便如此,成小姐还是添了新的烦恼。 帮主宴请杜九之事甚引人注目,那晚有下人在花园中隐约听得杜九跳起来说了些话,竟似帮主有意许婚于他。 疑惑之下,传给丫环,丫环又当笑话传给小姐,道肯定听错了,帮主就算有多高兴遇到故交之子,也不可能就这么着把小姐嫁出去了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姐心中顿时又慌了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对了,大哥定是查得前番救我的是杜大侠,我又与他共处了两日三夜,这才决定许婚的~杜大侠确实英雄了得,得他庇护,我才得保清白,可这~” 虽听杜九拒了婚事,但大侠的作风向来是施恩不望报的,焉知他不是客气一番,下一次就同意了? 想到此处,成小姐吓得方寸大乱,几次想去问大哥,走到门口,又把步子缩了回来。这样的事,大哥不说,自己哪能开口询问? 中心栗栗,连日都做恶梦,一会是大哥摇头道“你不是我的亲妹妹,嫁鸡随鸡。我以后要寄情于山水,杜九和薛冰玉,你自己挑一个吧。”一会是三弟哇哇大哭“二姐,你不要走,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 梦醒之后,一时悲伤,一时无奈,一时又安慰自己“罢了,我总归要嫁人的,无论大哥作何等安排,都是为我好,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心中混乱之极。 铁翎也从门外老蔡的口中得知,管慎行已被关押在一处废弃的宅院中,余生,恐怕就要在那里度过了。 凡涉凶案的手下,均已被捕,倒是那个做面具的人早早跑了,可能是管慎行让他制造卫金英的面具时,他便觉察出事情不对,早逃一步。至于王令和卫金英两枚令箭消息的泄露、还有石泰的死是否与管慎行有关,暂时都在审讯中,不能确定。 这日,铁翎趁了夜色潜入翠羽楼。见多日不见,许翠清瘦了好些,问起,只说是患了风寒。 “铃儿,锦姨让你大年三十往家里来,大伙一起过个年。”见许翠有推辞之意,忙道“锦姨日夜都在想你,你别再怪她了。你一个人在翠羽楼过年多冷清?我那里可热闹了,到时候杜九和薛公子都会来。” 许翠奇道“什么,他们两个,去你那里过年?”铁翎笑道“是啊,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三个已经结拜了,彼此就象家人一样。 许翠吃了一惊,看着铁翎,心中突然一紧,道“我,我听说帮主想把小姐许配给杜大哥,那杜大哥以后~是会帮着你管理长青帮吗?” 铁翎扑哧一笑,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可记得千万别在杜九跟前提起,他正为这件事头痛得要死呢。” 许翠身子一晃,道“怎么?杜大哥~难道不肯?”“他当然不肯了!他是大侠杜鹃花,平生以抓恶人为已任,哪有丝毫成家立室之念?他都吓得要~” 语声一顿,心想这三人北上之事,还是暂时莫告诉许翠的好,以防泄了给长青帮的人知道,到时候一大帮人拥来请自己留下来当帮主,怎生得了? 许翠的心思全在前半句上,忙道“杜鹃花?杜大哥就是杜鹃花?可杜大侠明明在江南已经享誉几十年了。”“那是他师傅。”“啊,是这样~那,那杜大哥真的不肯应允这门婚事?你没骗我?” “我骗你作什么!我跟薛公子都说成小姐不错,可杜九就是不肯,说要抓满六十年的恶人才肯退休,你~” 上下打量许翠,笑道“你该不是担心,要你陪小姐一起出嫁吧。”许翠脸上刷的大红,赶紧来拧铁翎。 二人打闹了一阵,许翠两颊飞霞,喜滋滋道“原来杜大哥就是杜鹃花,我真笨,早该想到的,能够一掌打倒朱明的,天下又有几人?那小姐和他,是因屠沙青的事认识的?”这个小姐,自是指铁翎了。 铁翎点头道“是的,当时是大哥救了我,公子也是那日早上与他相识的,我们三人都觉得彼此甚有缘分,因而决定结拜。” 许翠此时愁云尽扫,兴奋到不行,叽叽喳喳一个劲问杜九的事。铁翎笑道“等到了除夕,你自己过来问他吧。其实在峰顶,你不是已经跟他很熟了么。” 许翠突显扭妮之态,道“不好,我还是提早几日来。”铁翎奇道“那是为什么?”“我与她~毕竟还没相认,到时候杜大哥和薛公子在旁看,象什么话?也会扫你们兴的。” 铁翎恍然大悟,许翠与锦姨母女相认,定是抱头痛苦,许翠一向稳重,这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自是绝不肯让外人瞧的。 笑道“我知道了,那你就提前几日来,先认了母亲。等到了除夕,你再来,大伙一同守岁。” 许翠红着脸答应了,又问门外的老蔡等人还在不在。 铁翎笑道“你只管放心前来,我已经打发他们回去了。我如今日日都在家陪着铁姨,哪还用得着他们?” 原来铁翎想起自已与锦姨相聚的时日已然不多,备加珍惜,就是锦姨上街买菜,也要一道陪着去,自再无需老蔡他们了。 一时商定大年二十七日晚上来,许翠抱歉道“临近年关,楼中生意甚忙,恐怕我得很晚才能到。”铁翎笑道“那怕什么?多晚我们都等。”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铁翎告辞而去。许翠虽听杜九无婚姻之念,但只要无意于小姐,已足够让自己欢喜的了,来日~方长。 众人有忧愁的,有开心的,有忙碌的,有憧憬的,然而到了最后,所有年前、除夕和年后的计划都没能实施。 因为铁翎失踪了。 第十六回 织锦机边音韵咽1 铁翎回去后告诉了锦姨这个好消息,又对杜九说,二十七日家里要浆洗晾晒女人衣裳,叫他不必来了,且去忙村中的事。事实上杜九也想着自己将离开黄叶村,心中不舍,连日来忙着替村民们杀猪、磨豆腐、捣年糕。 二十七日这天,铁翎和锦姨一直忙到黄昏,准备出二十多样菜品来,摆桌时数来数去,发现独漏了许翠爱吃的冬米糖没买。 铁翎让锦姨在家等着许翠,自己前往市集,市集人多,见到铁翎,越发走不动。害得铁翎花了不少辰光才买到,眼见天色已黑,赶紧往家赶。 及进门,见厅中漆黑一片,满室弥漫着菜肴香气。铁翎目力强劲,见油灯跌落在地,已然熄灭,怔了一怔,叫道“锦姨?锦姨?” 无人应答,赶到厨下,也是热灶无人。及到后院,突然,全身血液为之一冷。 院中狼籍,石凳石椅倾斜,墙边的朱槿花也倒了一片。后门大开,地上一道拖痕直往门外而去。 铁翎一声尖叫,都不知自己叫的是什么,冲出后门,见地上拖痕更是惊人,沿路草丛俱被拖过倒伏,零星散有血迹。 铁翎心中狂跳,管不得路径,只管沿着痕迹追到江边,不知不觉中,双脚已陷入河岸淤泥。 只见面前河水茫茫,别无船只人影,芦苇在风中呜咽不停,寒风凛冽中,隐隐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铁翎心中的恐惧实难抑制,转过身子四处张望,突然冲眼见侧前方一棵枯树上吊有一人,胸前一滩血渍,尽从断开的脖颈处而出。 铁翎啊的一声,双膝跪地,双目正对上那人的双眼。可怜锦姨一双眼仍是大睁着,满是冤屈愤懑之色,只是生机全无。铁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爬行,想将锦姨的尸身解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背后似乎突然多了什么东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深深的吸气声。 铁翎一声大喝,跳起,右手挥臂成刀,向后挥去。这一招她使尽十二分气力,便是石头也能一击即碎,谁料却扑了个空,背后空无一人。 一个失神,背后突然又响起连声古怪之极的笑声。 铁翎怪叫一声,正待纵身跃起在空中作全力一击,突然双肩被一股大力牢牢按往,竟是动弹不得。而那古怪的笑声再度响起,竟然就在脖颈之后。 铁翎狂怒之下也不回身,双掌全力向后击出,未至一半,双腕已被来人扣住。只觉一股向前的力极大,瞬间整个人已被敌人按倒,一张脸淹入河中。 铁翎大骇之下,尖叫抬头,她的挣扎越发引起那人的兴奋,一时整个人已压倒在铁翎身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哑着声音道“你喜欢在外面?好,好。” 右肩剧痛,竟是那人狠狠一口咬了下来,铁翎痛得大叫一声,待要挣脱,竟是不能。她只道自己的武功已是天下罕有匹敌,不料面对来人,竟连还手之力也无,一时万念俱灰“我报不了仇,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正在此时,背后那人终于松口,就连扣住自己双腕的手也松开一只。铁翎不及细想,运足全身气力,搏命向前一蹬,跃入河中。 唯恐恶人下水追来,一个劲往水底沉去,河水的重压压得铁翎喘不过气来,恍惚间,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 那是十年前,自己与娘亲住在西边湖泊的一个小岛上,突然一日有信来,道爹爹因土木堡之败,死在了草原。娘亲悲痛之下,不吃不喝数日,自已则哭着一个劲劝娘亲,哭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 不料来了伙瓦剌鞑子,语言也不通,依稀好象是说爹生前知道什么宝藏,搜遍宅院,把锦姨也烧伤了,还抓了自己威胁娘亲。娘亲不会武功,只好答应带他们去寻宝,中途趁他们不备,带了自己跳入湖中。 那些鞑子不识水性,拼命驱船来追,娘亲一个劲叫自己逃命,自己拼命推了娘亲往前游。幸好此时,叔叔们也得到消息赶来,尽数杀了鞑子,可娘亲的身子太过虚弱,最后还是死了。 叔叔们商议,觉得鞑子既来一次,就有第二次,便带自己走了。虽然叔叔们一再劝说自己,娘亲的死不关自己的事,可自己总觉得,若不是因自己水性极佳,娘亲断不会作此举。从此自己就落下惧水的毛病,即使后来在荒岛练剑,也只敢在滩涂涉水,而不敢下水潜泳。 “不知自已死后,能不能与爹娘还有锦姨团聚。爹爹死在阵前,仇人无可追寻,害死娘亲的人,也已被叔叔们杀了。可锦姨呢?我真是没用,我练了十年武功,竟连一招都没击中对方,我此生是报不了仇的了,我好累,好累~” 水冷刺骨,心中更是寒冷,恨不得此身便与河水融为一体,从此不用管尘世之事,更不想让自己的尸身浮上水面,再见那恶人。 不知过了多久,铁翎睁开眼来,觉四周一片漆黑,奇寒彻骨。心中忽然扑通一声“莫不是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念至此,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拼命划水蹬腿,向头上方游去。就在将要力竭之时,哗啦一声,整个身子跃出水面。 张目所极,周围一片漆黑。很快,景物的轮廓清晰起来,倒伏的芦花丛,寒风呼啸的江岸,还有,那棵枯树。 所有的事都已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无可更改。 终于将锦姨从树上解了下来,锦姨的身躯已比十二月的河水还要寒冷。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成天叫着小姐小姐,脸上浮动着最温暖笑意的人了。 突然一阵惊叫声划破夜空,吓得铁翎险点没昏死过去。 大年二十八日晚,杜九终于忙完手头的事,拿着刚捣好的热腾腾的年糕往铁翎家里来。及到岸上,见后院门锁了,拍了也无人应,难道二人去赶集还没回来?那就把年糕搁家里头吧,纵身越过墙头,人在半空中,吓得扑通一声,摔了下来。 院中竟有一座新坟。 织锦2 杜九吃惊地瞪视再三,见木牌上写着“苏锦机之墓。”急切间也想不起这苏锦机是何方神圣。 冲进房一看,空无一人,桌上的酒菜不象新做的,灶坑冰冷。好不容易寻到铁翎的住房,见床上赫然躺着一人。 惊奇之下,赶紧上前大力摇醒,问“发生什么事了?铁翎呢?”见许翠迷迷怔怔的,似是神智未清,急道“苏锦机是谁?院中怎会有她的坟墓?” 许翠一怔,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杜九的耳膜几乎被震破,恼道“到底怎么回事?铁翎呢?她在哪里?” 许翠怒道“她走了!”“去哪了?”“不知道!”再怎么追问,许翠只是不理,自管自嚎哭。 杜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索性一个转身,冲到河边,大声呼喊“铁翎~铁翎~”见芦花残破,哪有人影? 发足狂奔,沿江而上,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对岸出现一人,冲自己喊道“大哥,怎么了?” 大年二十八这日,少爷也回府料理过年的事去了,公子和杨尺正在房中用饭,还未举筷,听杜九沿江呼喊而来,吓得忙出来询问。 “你看见铁翎了吗?”公子奇道“没有啊,她不在家吗?”一言既出,心中立时发慌,忙道“怎么了?铁翎怎么了?”杜九摇头道“不得了了,三妹不见了,院中只有一座新坟。” 公子吓得几乎死去“谁!谁的坟?”“不知道,上面写着苏锦机之墓。”“锦姨!是锦姨死了!她,她怎么死的?”“不知道,许翠在哭,说铁翎走了,只是不知道去哪了。” 公子总算捡回些神智,道“那你在对岸找,我在这边找找。”两人各自发足前行,往前十数里,河面上只有二人呼唤,全无应答。见不是事,二人商议,还得回去问许翠。 到了白芦湾,公子见院中新坟,心底直冒寒气,杨尺已先驾船来到,在锦姨坟前痛哭了一场,此刻正在安慰许翠。 杜九叫道“我们找不到铁翎,她究竟去哪了?锦姨到底是怎么死的?”许翠恍若未闻,泪水流不尽地流。 杜九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上前揪起她审问,却见杨尺朝自己拼命摇头,并连使眼色。公子知定有内情,拉了杨尺去一边,杜九也过去听。 杨尺道“公子,我看还是先让许翠姑娘缓一缓吧,我方才听她哭时,一直在叫锦姨娘亲。”听得二人齐齐一怔“什么?”“我问了几句,好象是有人来杀了锦姨,铁翎援救不及,掩埋锦姨后就离开了。” “那铁翎有没有受伤?”“不知道,不过我看许翠对铁翎非常不满,我猜~大概是没有。”杜九忙问“那恶人呢?是死了还是跑了?”“这个~我暂时不敢问。” 公子一想也是,对杜九道“我们先到处看看吧。”和杜九一起到灶下点了油灯,到院中看了一回,地面已被挖得一片狼籍,什么打斗痕迹都没有了,坟前木牌上写着“苏锦机之墓”,五字暗红淋漓,煞是惊人。 杜九低声道“这是三妹写的。”公子点头,以铁翎的功力,牌上竟会有血迹,定是她咬破手指而写,一时心中更加颤抖不停。 到了院外,拖痕血滴犹在,二人心中狂跳,一路寻到枯树跟前,见树下大滩血迹,树上有新鲜勒痕,油灯照耀下,照见彼此脸色苍白。 杜九道“血迹沿路而来,锦姨应该是在院中就被袭受伤了,可凶手为何还要将她拖拽此处,再悬挂于在树上?如此行径,倒象是寻仇而来!” 公子也有同感,当下二人围了树仔细勘验。杜九皱眉问“树下有很多痕迹,莫不是凶手与三妹在此缠斗?” 公子摇头道“不对,这痕迹一片混乱,乃二人贴地厮打之状,你忘了还有许翠么?我猜是许翠在这里扭打铁翎。”三人虽已结义,他还是更愿直呼铁翎之名,而不愿称其为三妹。 离了枯树,二人分开搜寻,杜九越寻越奇“没有尸体,也没打斗的痕迹,难道行凶者在三妹回来之前就已经跑了?” 忽见公子站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丛前,整个人似乎都傻了。 杜九忙跑过来看,见公子面如死灰,手中拿有一物,却是几根潮湿的发丝,柔软纤细,却又不长,失声道“这~这好象是三妹的头发,你从哪里捡的?” 原来公子见此处芦苇倒伏之状有异,上前细看,却见水中缠了几丝秀发,半长不短,可不正是那人所有?杜九看了芦苇丛再三,疑道“可这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啊。” 公子勉强发声道“你不觉得这痕迹~好象一个人突然向前扑进水里?”“那又如何?”“铁翎极度惧水,一旦水淹没头顶,便会猝死~上回还是我救得她。” 杜九吓了一跳,见前方河水尽墨,赶紧扑通一声跳下水去。公子也想和他一起下水,无奈看了那痕迹后,脑中一片空白,四肢竟难动弹。 过了好一会,杜九方才冒出头来,怒道“水里什么都没有,许翠都说了,铁翎已经离开了!难不成她还因内疚跳河自杀?” 他被冷水一浸,脑子恢复了清醒,又在水里见不到人,方才想起许翠之言。 公子被他骂得恢复了些许神色,赶紧伸手拉起杜九。杜九白白浸了水,又不好发作,气鼓鼓地和公子又一起往房中来。 公子一见许翠,忙问“铁翎没有跳河,是不是?”许翠本待不理他,见问得着实奇怪,不由得回了一声“什么跳河?我见她全身湿透,刚从河里上来。” 公子再也支撑不住,一个大晃,瘫坐到椅子上。 杜九埋怨道“我就说没有!”待要再问,许翠又无半点好声气,自是见这两人只问铁翎,不问锦姨,心中生恨。 公子见其不悦,只好收拾心情,慢慢再问许翠。“翠儿姑娘,锦姨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她是被何人所害?你说出来,我们也好替她报仇。”许翠冷冷摇头,道“不必了,凶手已经死了。” 杜九忙道“死了?为什么没有尸体?”“尸体沉到水里去了。”公子道“那锦姨的坟~是你起的,还是铁翎起的?”许翠便不作答。 织锦3 公子早见许翠手上没有泥土的痕迹,见其反应,更加确信是铁翎所为,小心翼翼问道“那铁翎怎么不在这里?她去哪里了?” 许翠突然发作起来“你们问来问去都是她!我娘死了,为什么没人关心她?她走了!我说过了,她走了!她点了我的穴道就走了,她去哪里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我娘?我娘为她耗费一生,她竟这么着就让人把她给杀了!她就算杀了凶手又能怎么样?我娘还能活过来吗?她不是武功很高吗?她不是武林盟主吗?为什么连我娘也保护不了?”一时尽将怒气发泄出来。 公子杜九都有些歉疚,杜九道“翠儿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们乍见锦姨之坟,铁翎又不知去向,难免担心,不知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上门来做下此等恶事。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凶手是谁,铁翎可曾告诉过你?” 许翠哭了半天,见三个男人围了自己,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态势,只好道“不知道,昨晚天黑我才来的。” 三人齐齐一怔,杜九赶紧问“你是哪天来的?”“二十七日。”“那是前天了~看来是铁翎点了你的昏睡穴,给你娘起了坟后,就离开了。” 一时总算有些心定,公子再三致歉道“翠儿姑娘,真对不住,我们见凶案发生,六神无主,难免说话着急。你也饿了一天了,得吃些东西,谅锦姨在天之灵,也不想你坏了身子。” 许翠听了,又哀哀地哭了起来。公子忙让杨尺收拾餐桌,去厨房下碗面条来。 杜九也好言好语地陪了罪,接着问许翠,铁翎有没有说那凶手是谁?整个过程又是怎样?许翠只好从头说来。 原来当日她好不容易处理完楼中事务,赶到这里,已然天黑,见宅中没有灯火,心中奇怪,莫不寻错路了?可此地只有铁翎一家居所,左看右看,叫了几声,无人应答,见房门虚掩,便走了进来。 虽满室漆黑,但就着窗外的星光,依稀可见餐桌上菜肴齐备。摸到灶下点了灯火,及到后院,见一派乱象,吓得跌跌撞撞寻至江边。 可叹惨剧已然发生,当下许翠扑上去抱住母亲又哭又喊,又一个劲踢打铁翎,闹了个天昏地黑。最后两眼一黑,诸事不知。 至于案发经过,凶手是谁,全然不晓。铁翎只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凶手已被她在河里杀死了,尸体自然是沉到水底,或被冲走了。 杜九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岸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公子心中疑惑不去“可铁翎怎么会跟凶手打到水里去的?”“或许凶手是坐船而来,逃跑时,铁翎追到船上,一直打到水里,船就漂走了。” 公子心中寻思“可凶手为什么要杀锦姨呢~”见许翠哀痛之状,此话自是问不出口。 一时又问明许翠和锦姨的关系,公子这才明白,为何当日自己见到锦姨待人接物的举止时,颇觉眼熟,只是她脸上烧伤甚剧,才没认出这二人的关系。 杜九心中愧意倍增,见面端上来,小心哄许翠吃了,总算见她有回转之色。 好不容易待许翠吃完面,劝她去锦姨房中暂歇,万事都只能待天明后再行处理。许翠虽已睡了一天,也只好再继续挨着母亲的枕被伤心落泪。十年嫌隙终于冰消,还以为从此就能重聚天伦,谁料竟是天人永隔,思之怎不令人断肠? 杨尺又烧了三碗面条出来,三人头碰头吃了。公子说了心中疑惑,杜九点头道“我也觉得此事古怪,来人杀害锦姨,还将她吊在树上,手段如此残忍,可~谁会这么做呢?” 杨尺变色道“会不是朱明!公子,鬼寨不是号称有仇必报,每报必以倍增的吗?” 杜九吃了一惊,忙道“不可能,朱明连遭两次重创,现在估计连床都下不了,除非鬼寨另有高手。” 公子摇头道“不会的,若是鬼寨之人,先杀锦姨,定会在整座宅院和芦苇荡都布满毒药,怎会如此托大,坐等铁翎来杀他?朱明那门功夫,就算有人练成,也绝干不出这种枉杀无辜的事来。” 杜九道“你说得对,可除此之外,三妹还有什么其它的仇人?或是她以前结下的仇家?只可惜她都没怎么跟我们说她以前的事。” 公子凝神想了半天,道“铁翎十年练剑,刚出江湖就来了洞庭,虽父母双亡,似乎也无仇人。我觉着~应该还是为了百花令,或许是哪里的恶人自视甚高,以为自己能打得过铁翎,公然上门夺令,并行灭门之事,以求威震武林。” 杜九气得七窍生烟,拍案道“这些人简直疯了,照我说,这令就该公开销毁。”“令有何辜?错的是人,我现在只希望自己猜错,否则铁翎她~她一定更加难过。” 当下三人乱猜一气,数遍黑道上的厉害人物,都觉得没有人选。以铁翎的武功,又是长青帮下任帮主之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杜九气馁道“算了算了,反正凶手已死,待日后见了三妹,自然知晓。只是不知她去哪里了?总不成杀上人家老巢去了吧!” 公子忙道“不会的,冤有头债有主,铁翎不会连这一点都分不清。” 杨尺突然插话道“我猜她大概是躲起来了。”公子杜九齐齐问道“躲?” “是啊,瞧许翠的模样,定是把铁翎骂得很惨,我~以前在谷中做错事,也是躲起来不敢见人的。”又道“她若是躲起来了,肯定不想别人打扰的,等她躲够了,自然就会出来了。”言罢信心满满,自是经验丰富之故。 公子也不觉点头“杨尺说得有道理,既然铁翎没有危险,咱们还是料理锦姨的后事要紧,翠儿姑娘也需安抚。”杜九也是无法,只恨恶人已被铁翎杀死,自己无事可干。 三人开始打扫屋内,见一堆年货红红绿绿的甚是喜庆,可惜再也用不着了,心中伤感,只好一一清除干净。 织锦4 直至忙到天亮,许翠出房,却执意要将铁翎立的木牌扔了,要自己重立一块,刻上“不孝女苏铃儿立”。杜九只好依她,出去寻人刻碑,杨尺也去市集帮忙着买些丧葬用品,公子留下陪伴安慰许翠。 这一日是大年二十九,长青帮奉命去铁翎、公子、杜九三处送礼的人要么开不了门,要么见不着人,要么进门来就被吓傻了,消息立刻不胫而走。 成帮主闻此噩耗,急得一个劲要来,总算被人劝住,道只是死了铁翎家的仆妇,铁翎自己无恙,这大过年的,您如此屈尊大是不妥。只好派了孟柏卫金英等人飞马前来。 一路震惊唏嘘,及进院来,见许翠披麻戴孝,吓了一大跳,问明竟是锦姨之女,着实意外。 看了院中新坟,卫金英想起自己曾与锦姨有过一面之缘,触动前情,忍不住大哭一场,许翠以孝女身份,一一向来宾跪拜还礼。 一时又问事发经过,许翠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心神有所平复,见是孟堂主发问,不敢再使性子,将前事仔细讲来。公子和杜九留神听了,也无甚新发现。 到了次日,小姐少爷也先后脚而来。自是长青帮回去禀报后,小姐听得许翠丧母,少爷听得锦姨死了,都急忙赶来。 得知铁翎失踪,少爷急得要冲出去找,众人使劲拉住,道铁翎没有危险,过不了多少时日自会回来的,长青帮已派出许多人去找了,天寒地冻的,少爷你再出去,徒惹帮主担心。 到了晚饭时分,小姐少爷也只好回府陪大哥一起过年,长青帮留下一些人与杜九公子一起料理丧事,原先在白芦湾看守的老蔡等人皆痛哭流涕,后悔不及。 这个年,从长青帮总堂到成府,人人过得都不安生,都在饭桌上讨论此事,叹惜铁翎咋就这么巧来迟一步,如今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哭去了。 又将在铁翎家中听到的猜测拼凑起来,道恶人为抢百花令而来,自恃武功高强,杀了铁翎的仆人立威。不料最后还是敌不过铁翎复仇的怒火,从船上直打到水里,一番恶斗后,终于还是为锦姨填了命。 一时人人摇头,都道为争夺这劳什子,长青帮先前已折了不少人,如今连铁翎都被它害了家人,实在可悲可叹。如今只希望她能早点抹平伤痛,回来就任帮主之位。 接下去几日,来白芦湾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等过了头七,撤了丧棚,许翠说要继续留在这里陪伴母亲,可院里起坟,如何能再住人? 翠羽楼众侍女并小姐都纷纷来劝,没奈何,许翠只好仍回楼中居住。她生性倔强,也不肯多休息,只是不许别人在她面前再提起铁翎。 公子杜九见诸事完毕,也各回各住处。 一时出了正月,铁翎仍无半点消息。长青帮早已查遍城中车马行和水路码头,都说不曾见过,想来她就算离开岳州,也只能依仗轻功而行,按道理是去不远的,为何踪影全无?至于凶手是谁,更加没有头绪。 洗月庄的工程已近完工,机关使用之法也差不多都教给了少爷,可铁翎不回,这北上之事自是被无限期搁置了。 公子听少爷日日叫自己师傅,不由得试着教了他一些心法,谁知竟是一点就通,看来自己的眼光不差,少爷确实适宜练这门功夫,不知不觉,也就继续教了下去。少爷连逢大变,也发觉武功极是有用,学得甚是起劲。 公子一边教授少爷,一边隔几天出来寻找铁翎,只是多数都往河上游去。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觉着这里人迹罕至,适于藏人吧~杜九则从城四门而出,往各个方向离城数百里寻找。 眼见一天天过去,公子不知往河上游来了几次,叫了多少声。江湖上什么说法都有,说得也越来越凶险。 这日,杜九在城中偶遇公子,问“你说三妹会不会离开这个伤心地,自己去北方了?我们要不要前往北方寻找?” 公子摇头道“翠儿姑娘刚失去母亲,铁翎不会一句话不交代,便将她扔下不管的,她伤痛过甚,可能需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平复。” 杜九听了觉得有理,只好作罢,好在成帮主也没再召自己议婚约之事。他为了寻找铁翎,纵马飞奔,身手矫健,其身份日益被人怀疑,但想自己迟早会离了此地,就算有人怀疑也无所谓了。 春天很快来到,江水转绿,两岸青翠,芦苇拔节而起,只是不见伊人身影。日子流水般过去,转眼已到清明。 杜九公子来到白芦湾,过了一会,见成帮主带了一大帮人黑压压而来,亲自来扫锦姨之墓。一时许翠放声痛哭,众人黯然献上祭品,添了香烛,焚烧纸钱,除草添土。 成帮主意犹未尽,对手下说“锦姨虽身为下人,但为照顾主人家的小姐,甘愿撇了自己的女儿不要,忠义之心,着实令人感佩,只恨我无缘见到此人,你们今后行事,也当以她为榜样,时刻不忘忠义之心。”众人齐声答应。 成帮主又焚香祷告,道长青帮一定会好好照顾许翠,视同家人。锦姨在天有灵的话,就帮着大伙早一日找到铁翎。 杜九公子见许翠神情冷淡,知她心结未开。众人进屋,见灶冷缸涸,全无人烟气息,伤感之余,只好粗略打扫一下,让帮主坐着与杜九公子聊天。 此时齐鑫也来了,原来他外出保镖,刚回不久,闻听消息,特来扫锦姨之墓。看着朱槿花掩映下的新坟,自是较旁人更加有感触,捶胸顿足,痛哭了一场。 眼见太阳偏西,犹不见铁翎前来,众人心中惊诧不已,难道她果真心伤至此,连扫墓也不来?还是她另有变故? 见太阳终于下山,众人只好各回各门。许翠由始至终冷着一张脸,心想“她还敢来见我娘?她还有脸来?” 却说铁翎当晚忍痛葬了锦姨,将锦姨素日替自己作的衣裳尽数叠好封入箱中,复取出旧日的白麻罩衫换上。 带上随身物品,最后一次到织房看了一眼,见机上尚有半匹锦绣,人却已长眠于槿花之下,一时心中冰冷,闭门而去。 织锦5 来至岸边,虽说方才在河中觉得水冷刺骨,此时却觉岸上的人与事更加令人生厌,不再迟疑,跃入水中,只管逆流往上游来。 一路上水越冷,心反而更宁静,十年前的旧事已不再去想,心中唯有一念“凶手是谁?他为何要杀锦姨?为什么?” 耳中响起的,只有那人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为了摆脱这笑声,她只有不断地划水向上游游去。 待到力竭,勉强靠岸歇息,朦胧中见前面大山巍巍,云层中泄下霞光万丈,直射在紫色的石壁上。 爬上河滩,呆呆地坐着,待霞光晒干身上的衣裳,方起身寻了个地方,将珠囊、百花令和令箭都埋了,再去找了些东西来吃,随即开始打坐运功。 只觉全身疲乏之极,再无一丝内力提得起,又急又气之下,索性再度潜入水中。这上游的水流甚急,水深不见底,铁翎竭力沉到底部,屏息运起内息来。 原来她一路前行,见一口气竟游至齐鑫所说的大山中,知自己绝境之下,激发了潜能。锦姨之仇,不能不报,但那人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自己的心法已然练到最后一层,若想再有突破,唯有拼命激发潜能。 于是浑望生死,只顾在水下运转内息,一连数日,几次都以为自己死了,结果还是活了回来。咬牙对自己道“活着,就要报仇,死了,便罢。”抱着这个念头继续练下去,渐渐发觉内息流转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凡练武之人,内息改变最是凶险,几乎就是走火入魔的先兆,但铁翎此刻横下一条心,不管不顾,只看老天爷是要自己死,还是要那恶人死。 一来二去,发觉内息渐渐通畅,竟似走出了一条新路子。铁翎几乎不信,在水底试了几招,果觉威力分外不同,心中狂喜,一时越练越是起劲。 此处人迹罕至,山中水中食物充足,乃绝佳的练功场所,铁翎静下心来修练,不久,已能在水底使完整套剑法。之后时而在水底练功,时而上岸练习轻功,在大山里来回飞渡。 只有一件事,公子常驾船往上游来,一路呼喊自己的名字,其情甚是急切。她知仇人的武功远胜自己与公子,不愿再与其接触,以免连累于他,是以每次听到,都于林中躲避或干脆潜入水下。 几次不应后,听闻公子声音越发凄楚,但此时已难再应,只好狠下心肠掩耳不听,内心愧疚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终于不再来了,想来是死了心,倒引得铁翎心中好一阵难过。 眼见山中林木愈发葱葱,惊觉大概已届清明之期,自己未能手刃仇人,有何面目去见锦姨?这墓不扫也罢,反正锦姨若有灵,当知自己的心意,便在山中燃了树枝代替香烛,跪拜锦姨之灵。 她武功越增长,在林中飞越的范围也越广,只觉此山果然雄奇,深谷涧渊,多有不为人知处,齐鑫也只是略窺皮毛而已。 这日,突然在山中发现几个行踪诡异之人,留神听了几句话后,心中骇然“朱明居然还在洞庭!贼心犹然不死!” 暗中跟去看了看,一见那物,立时心生厌憎,本想趁其未成熟一举捣毁之,心中又行转念“朱明对此物如此看重,我不如在此等候,等朱明取下此物后,再将它抢过来,然后就~送给公子!对了,我拿了他的珍珠,正愁没东西回赠。” 自此加紧练习,自己当然不惧朱明和其手下,只是对方连遭大败后,还思求进,自己当然更加不能落后。 又过了好些天,算算朱明也快来了,铁翎便上到崖顶宿营。 望着脚下滔滔水流,思忖自己的武功大概已增三成,但较之那恶人,还是有所不及。只是半年内大增三成内力,短期已无法再有大的突破,待解决朱明的事后,自己也只有先行出山,一边寻找凶手,一边勤加练习,方是正途。 正想得出神,突然身后密林中传来摸索之声,寻声望去,待看清来人,不觉一怔。 对方的惊讶更胜十倍,叫道“铁姑娘!我不是眼花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岳州城中所有人都在找你,大家都说你心伤锦姨之死过甚,退隐江湖了!” 铁翎一时无言以对,心想“怎么又是他?他怎会在这里?难道也是来找我的?可怎么又从山里走出?应该与公子一样撑船来才对呀。” 一时二人互相打量,那人看着铁翎,见其虽然衣衫磨损得比旧日更加厉害,人却甚是精神,谅无大恙,心中喜道“这么多人都找她,居然被我齐鑫找到,可见我与她有缘。” 铁翎见齐鑫形容狼狈,不由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齐鑫笑道“我是来找花的,结果却迷了路,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犯病,把脑子烧坏了,没奈何只好放弃,摸往江边来,想攀崖而下,顺江回家,不想竟然遇到你。” 铁翎心中扑通一跳,忙道“找花!你找的是什么花?”听他滔滔不绝讲来,却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讶道“原来你是要找兰花~是不是长在树上,象鸟窝一样,抽着细细的茎叶,花瓣碧绿透明的?”齐鑫大喜,道“姑娘见过?” 铁翎嗯了一声“你从右边这条岭下去,绕过前面那片密林就是了。” 齐鑫喜得跳起来道“果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绕不出来,此番真是多谢姑娘了。”“不用,你上次送我槿花,我如今指点你兰花所在,也算还你的情。”想起锦姨,心中不免难过。 齐鑫看着铁翎,终于问道“铁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铁翎不想说自己练武欲寻仇一事,只好随口道“我在等一株花开。” 齐鑫精神大振,忙问“什么花!在哪里?漂亮么?”铁翎大摇其头“很丑。”“那一定很香了?”却见铁翎脸上浮现一丝苦笑,道“臭到不行。” 齐鑫顿时兴致全无,拔脚就走,想了一想,还是道“铁姑娘,你什么时候回城去?杜九公子他们找你找得都快疯了。”铁翎低头道“我,我过几天就回去。” 齐鑫听她如此说,自是放一百个心,高高兴兴地告辞走了,心想“待我回城,先替她报个平安,好让大家都放心。” (注:朱槿花,迎晨而开,日中即衰,傍晚凋落,朝开暮落,诗人常感叹其易逝,荣不终日。) 第十七回 与梅并作十分春1 却说齐鑫随镖队出发后,虽说酒不能多喝,但每日见天地之广阔,也是身心畅怀,更因在路上成功打跑一伙凶徒,最后雇主还多给了些银两。交付完毕后,快马加鞭,要赶回洞庭请铁翎等人再喝酒。 谁知劫道的凶徒离去时,曾用喂毒的暗器射中齐鑫,虽经内力逼出,终究清除得不十分干净,齐鑫一向大大咧咧,只道不妨事,连日急着赶路,每逢住店又必要喝酒,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这日在马上摇摇晃晃,只觉天气寒冷异常,空中雪花纷纷落下,好不容易见前方有一客栈,入内后一头栽倒,就此发起高烧来。 偏偏住店的人中有心怀不轨者,见齐鑫病势昏沉,趁机偷了他的银两跑了。没了银两,客店掌柜就嫌弃起齐鑫来,开始还让伙计们喂他喝些热水,后来索性要将他扔出去。 此时天寒地冻,如此行径无异杀人,伙计们谁也不肯干。掌柜懊恼之下,只好将齐鑫扔到马厩中,说既不收他的房钱,又有畜生替他挡风,自己绝对是菩萨心肠了。 连日里雨夹雪下了数日,终于放晴。这日,客栈中来了几辆青布马车,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拿了几块黑色锦缎,入店来选定位置,把缎子从桌子到椅子蒙个严严实实,又将几个靠垫摆好。 一个圆圆脸,笑起来嘴角一边有个小酒窝的丫环,小心翼翼地搀了一位小姐下车。 那小姐全身着黑色貂裘,似是十分怯寒,头戴软檐帽,脸庞自眼睛以下,都蒙着厚厚的黑纱。客栈掌柜一见那小姐,只觉得心中大跳,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 丫环扶了小姐倚了靠坠坐下,侍卫们拿进坛子并瓶瓶罐罐,在一旁忙碌起来。众人只道是自带之酒,待煮起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带之水,掌柜并伙计见来人气派甚大,忙着点头哈腰,陪笑不止。 侍卫们又去打开一扇车门,竟是红灿灿一车盛开的红梅。丫环过去选了几枝,拿进屋来插瓶,只见其通体胭脂色,灿如红霞,清香满室。店中另有五六名客人在,一开始被来人震住,此时也顾不得了,满口称赞好花。 丫环欣赏了一会,道“我只道红梅只在雪中好看,原来摆在这黑锦缎也这般好看,早知如此,就该备几个黑瓶来插,更显精神。” 小姐闻言,注视红梅良久,道“是还不错,只怕红梅自己不开心。对了,记得只剪些小枝的来插瓶,莫要糟蹋了。”语声清脆如银铃,丫环自是应下。 小姐听众人称赞,回头问“你们也觉得这红梅好看?”便有人大着胆子说“是啊,不知小姐是从何处得来?”“这是北边绝岭上的红梅。”“哎呀,小姐莫要诓我,那绝岭险峻异常,平日里只有飞鸟才上得去。” “我骗你做什么?城中梅林的梅花虽多,却也普通,听说绝岭上的红梅野生野长,分外不同,便去看了。我的侍卫见我喜欢,上去折了来,可惜折得太多,我一个劲跟他们说够了够了,他们就是不听。” 丫环笑道“小姐多少年才出门一趟?难得小姐喜欢,多折些又怎样?那崖上的花挤得都快打起来了,咱们倒是替它们疏枝呢。” 小姐叹道“我只担心种不活。”“咱们园子里那许多娇气的兰花都种活了,小姐还愁这红梅不活?”小姐点了点头,忽对众人道“你们若喜欢,也可以拿些回去种,我车上有大株的。” 丫环立刻嘟起嘴来“小姐,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折得的。”客人们也忙道“这是小姐的东西,我们怎好白拿?” “不要紧,你们喜欢它又攀不上去,我这里既有,就匀一些给你们,这红梅又香又好看,多些人欣赏,岂不更好?”便叫侍卫去马车上寻些大枝的赠予众人。 众人赶紧起身连声谢过,心想“这小姐气度非凡,更难得是慷慨济人,全无架子,真不知是哪家的闺阁千金。”自也不敢相问。 丫环虽大不情愿,也只好帮着拿红梅分人,瞧着顺眼些的方给大枝,还一再叮嘱要小心看护。小姐一眼瞧见店中掌柜在旁呆立,道“掌柜,你要么?我分你一枝大的,你这里南来北往,客人们见了,心里也欢喜。” 掌柜闻言大喜,忙道“如此多谢小姐了,这红梅在小店这么一开,就是块活招牌啊,路过的人闻香而至,那财源还不滚滚而来?”小姐倒没想到这层,不禁失笑,也不介意。 此时侍卫煎了热茶奉上,小姐吹了吹,端进面纱去一口口喝了,掌柜一个劲偷瞄,可惜怎么也看不到小姐的丽色,正心痒难挨,忽见丫环走进来脸有怒色道“掌柜的,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马厩里竟躺了个人?这大冷天的,是想冻死人么?信不信我报官抓你?”原来她来往取梅,一时眼尖瞧得。 掌柜忙道“那个人,姑娘不必理会,是个泼皮无赖,住我的吃我的,竟拿不出钱来付帐,我没把他扔到雪地里就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什么?看不出你这么黑心!他没钱,就让他赊账喽,难道一条人命不比银两值钱?” “哎哟我的姑娘奶奶!您可真是富人说不了穷话,小店小本经营,哪经得起这些泼皮赊账?再来几个这样的,小人的一家老小可就要先饿死了。”丫环正要反唇相讥,小姐已然听得眉头一皱,道“小妍,你带我去看看。” 店中客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了小姐出来。侍卫们进去将马赶开,抬了齐鑫到厩口,摸了摸额头,道“小姐,这人身上高烧不退,病情甚是危急。” 掌柜咳了两声,正要说话,小姐淡淡道“掌柜的,你店中可有空余客房?”“呃~尚有几间。”“那你为何还将他置于此处?”“小姐不知,他~” 却被小姐打断“既有房间,就不是要你赶走客人失了赚钱的机会,为何还任他如此受冻?若无悲天悯人之心,如何配干开店这个营生?我劝你还是及早改行,免得害了人命,日后会有报应。” 那掌柜本准备了一肚子话要替自己辩解,被小姐如此一说,再也吐不出一言半句。 客人听得暗中叫好,便有人愧道“在下也曾出钱叫店家给他些热饭吃,只是他不太吃得下,大半都吐了出来。这大路旁的,附近也没处叫医生,让开间房给他住吧,在下囊中也有些羞涩,若是一起住,他住过马厩,难免嫌他身上有些脏~在下惭愧。” 小姐望了他一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那建塔修寺的花费何等之大?此时救人,却只需一丁点银子。人生在世,能遇着几次救人的机会?既遇到了,那是你的造化。” 那人听得流下两行热泪,心想“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定会尽我所能地去救人。” 与梅2 小姐让侍卫将齐鑫抬进店来,先给他裹上厚实的衣裳,再喂些热汤。侍卫们见此人在马厩待了数日,头发蓬乱,脸上也脏,看不清容貌,一时只好胡乱擦了几把。 齐鑫慢慢缓过些气,口中低叫道“好香~好香,我敢莫到了仙境?”双眼睁开一条细缝,见眼前红光闪动,精神大振,用尽平生力气叫道“好花!” 旁边的侍卫倒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位兄台,留着些力气罢,先把汤喝了。”齐鑫连转动眼珠都有些难为,低声道“汤有什么好喝的?老子有这花就够了,没想到我死后还能见着这么好的花,真是值~” 突见掌柜也站在花枝下,顿时呸了一声“你怎么也站在这里?你不配~不配。” 语声渐至含糊,忽瞧见自己侧前方还站了一女子,双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流露出无限关切,心中突然怦的一声大跳,全身血液一沸,顿时诸事不知。 替齐鑫搭脉的侍卫抬头道“小姐,此人身上好象中了毒。”小姐忙问“能救吗?”“似乎是余毒未清,又受了风寒,小人尽力一试。”小姐点头道“那你去忙吧,尽力就好。”于是众侍卫合力将齐鑫抬到房中,慢慢运功替他驱毒。 掌柜此时又有话说“小姐明鉴,他就是个江湖恶人,小人也是怕惹祸上身,才不敢招惹他的。” 小姐对此人已甚是厌憎,冷冷道“你有这天大的理由,为何方才不说?此时再说,也没用了。”小妍呸了一声道“江湖恶人?他若是恶人,早就一刀杀了你,还容你将他赶去马厩?” 小姐看着掌柜手中的花枝,淡淡道“这红梅,我看你店里也不合种,还是还给我吧。”掌柜一声不敢吭,乖乖将红梅递回。小妍毫不客气接了,出去将红梅放回车上,再去厨下打点。 小姐也不看掌柜,道“你下去吧,我们走时,自会将钱结清给你。”掌柜唯唯喏喏地退下。 小姐便自顾自与客人聊起天来,谈笑之间全无架子,又似对外面的世界甚是好奇,即便贩夫走卒的见闻,也听得津津有味。 一时侍卫驱毒小有成就,只是还需到城中抓几副药,善加调养。小姐不敢多作停留,带了齐鑫驱车前行,留下客人自行猜测这位小姐的身份来历。 一路细心诊治,直至家中。齐鑫渐渐清醒,和周围的人马上熟了起来。 小妍笑道“总算药钱没有白费,这会子竟这么精神了,那日在店里,睁开的眼睛贼亮贼亮的,我还当你回光返照,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呢。”齐鑫笑道“那是我看见了红梅花,又是吃惊又是喜欢,还有花下站着的阎罗王更加好看。” 小妍奇道“阎罗王?你看见阎罗王了?不会还有牛头马面吧。”“没有,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阎罗在看着我,哎妈,我当时就在想,原来阎罗王是女的,还长得这么好看,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早些去死。” 小妍一呆,整个人几乎笑到地上“好你个混帐,竟敢叫她阎罗王。” “难道不是?我看她全身穿着黑貂裘,脸上还蒙着黑纱,整个人黑咕隆冬的,再加上那血红的梅花,难道不是地狱之景?唉,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美得很,又好似身在月宫,可嫦娥怎么会穿成那个样子?后来我在昏迷中老是梦到这个场景~这几日终于想通了,那红梅是真的,当时店里好些人手上都拿着,黑衣阎罗是假的,是我自个想象出来的。” 小妍见齐鑫如此自信满满,笑到差点断气“我家小姐真是瞎了眼,竟捡了你这呆子来,你这话可千万莫让她听到。她是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竟将她当成索命之人。” 齐鑫奇道“难道真有此人?”“当然了,我只是个婢女,大雪天的难道带了一帮侍卫出去赏雪?自是我家小姐救了你。”“那为何一路上我没再见过她?”“你睡在马车上,还要我家小姐钻进来看你?不过你昏迷的时候,小姐也看过你好几趟了。” “那~那我得快去拜见小姐,谢过救命之恩才是。”“不用了,我家小姐不喜欢见人的,你好了以后,就可直接走人。”“那如何使得?救命之恩,一定要当面谢过。”“那~我替你去说说?看女阎罗肯不肯见你。”“小妍姑娘~这,这都是我一时失言,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家小姐。” “一时失言?我看你说得欢脱的很哪,还说长得漂亮,从没见过夸人夸成阎罗王的。”齐鑫只好陪笑不止。 过后自是发起呆来“原来那个场景竟是真的,可我一见到她的眼神~从没有那样奇怪的感觉过,真以为是灵魂出窍了。糟了,我若再见她,会不会还象个傻瓜一样?唉唉唉,小妍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这事说给她听。” 果然小妍一转身就通通倒了出来,小姐也不禁失笑道“真是从何处想来?”“就是啊,大雪天的,穿黑貂裘有什么奇怪,我看他大概是被毒药毒坏了脑子,要么就是家里穷,没见过黑貂裘。” 小姐伸出一根葱管般的手指点着小妍的额头“就你这张小嘴刻薄。”小妍笑道“总算他也不是完全不晓事,一个劲寻思,怎么月里嫦娥穿着阎罗王的衣服,哈哈哈,难道嫦娥冷了,不穿黑貂裘么?”小姐也不禁笑了一阵,禁不住小妍撺掇,终于起身往齐鑫房里来。 齐鑫见到小姐,唬得心跳也几乎停了,忙挣扎着下床来见。小姐让小妍再三拦阻,齐鑫还是坚持在床上叩了几个响头。 一时坐定聊天,小姐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的锦缎,罩了件黑貂马甲,脸上仍然蒙着厚厚的黑纱。 “我听小妍说,先生姓齐?怎会在路上遭了劫难?”“小人是保镖的,半途遇上歹人,中了暗器,大部分毒已被小人逼出,只以为不碍事了。路上多贪了几杯,便发起病来,银两又被人趁乱偷走,若非小姐援手,小人早已命丧九泉。”“先生客气了,小女子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小妍笑道“小姐,这哪还算举手之劳啊?都治了快两个月了,汤药费贵着呢,还吃了好些补药,花出去的银子何止上百两?当日先生睡在马厩中,跟个叫花子差不多,店里来往的客人那么多,没一个肯真正拿出银子来救,若非我家小姐,先生恐怕真要到阎罗王那儿去报道了。” 齐鑫背上出汗,小妍如此说法,自是已告之小姐自己的荒唐之言了,忙道“是小人愚昧了,小姐再造之恩,小人定当做牛做马以报之。” 小妍扑哧一笑,想起齐鑫当日正是倒在马厩中,正要出言打趣,被小姐及时用眼神制止了。 与梅3 当下小姐打发了小妍出去,回头继续跟齐鑫聊天,却是问保镖的生涯如何,好不好玩?说不了几句,齐鑫局促之心渐去,一时越说越来劲,忍不住道“小姐若有兴趣,齐鑫护了小姐出去游玩便是。” 小姐闻言,倒有些出神,道“我~我不知道,我以前从不出门,只是今年我已满二十岁,再这么呆在家里也烦了~可我不想在城里玩,要去,索性去远些。” 齐鑫喜道“小姐此言,正合我意,我这次是第一趟出镖,就嫌去得不够远,只觉得以前在岳州城里喝酒打架的日子好没意思。小姐想去哪里?只管说,只要鸟儿飞得到的地方,齐鑫都可以护了小姐前去。” 小姐眼波闪动,内心似有挣扎之状,良久,方道“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日后再说罢。” 齐鑫急道“说走就走,这有什么好想的?如今正是游春的好时节,东南西北任小姐选,走到累了,再回来。” 小姐不由笑道“先生倒是个急性子的人。”齐鑫不好意思道“在下一向性急,以前跟别人打架也打了不少。”小姐摇头笑道“打架我可没兴趣,先生千万莫要约我。” 齐鑫见这小姐说话风趣,更是欢喜,忍不住又将自己以前和人如何拼酒打架的事也说了。 小姐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道“无钱当剑沽,一任锦囊空,不放金杯歇,古书上写的这些事,原来是真的。不过我觉得酒逢知已固然千杯嫌少,但若没遇上什么可心的朋友,也一味喝酒不停,那就不对了。先生此次劫难,就是因余毒未清便日日醉酒所致,不可不引以为戒。” 齐鑫喜道“小姐说得极是,齐鑫日后一定听小姐的,分清什么时候该喝,什么时候不该喝。” 心想“我也不知听过多少人劝我少饮些酒,没一个象她说得这么在理的,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此后小姐便时时来看齐鑫,府中难得来人,加上齐鑫肚子里好听的故事着实不少,倒是分外新鲜。 齐鑫很快就能下地走路,问得这个文府,居然就是跟少爷有关的那个文府,而救自己的小姐,就是岳州名媛中名声颇响,但却不是什么好名声的文兰。 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齐鑫几乎睡不着觉了“少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居然还将她弃如敝帚!简直太岂有此理!太岂有此理了!” 至于齐鑫的身份,文府向来不过问江湖事,出过游好问的事后,更是加倍与外界保持距离,府中侍卫纵有人听过齐鑫之名,也不怎么在意。 这日,齐鑫在花园里散步,见小亭边已种下数棵梅树,自然就是那日自己所见之红梅,可惜此时已然落花,不由对之嗟叹良久。 小妍在旁笑道“先生是粗犷之人,难得也喜欢花。”齐鑫倒是一怔“粗犷之人难道就不喜欢花吗?”小妍笑道“先生这一问,倒把小妍问住了,这二者好象~人们通常都认为只有温文尔雅的公子才会喜欢花。 齐鑫摇头道“这话不对,我认识一个人,性子最豪爽不过,又酿的一手好酒,他家屋子前后就种着不少花。还有长青帮的一位英雄,腰带上还绣了迎春花呢,可面对刀光剑影,眉头从来不皱一下。我觉着就象豪放词和婉约词一样,不一定写词的人都是温文尔雅的。” 小妍听得“长青帮”三字,脸色微变,忙打岔道“先生说的对极了。只是不知先生平日里喜欢什么花?”“当然是漂亮的、开得热闹的花啦。前几个月,我还帮人去西边大山里挖了不少朱槿花,又红又香,可好看了。” 小妍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先生看到红梅就返魂了,想来先生是喜欢花中豪放一派的。”“正是,那红梅殷红似火,我看了便觉得提气,比吊命的人参还管用呢。”小妍见齐鑫又出佳句,掩口而笑。 齐鑫又问“怎么这花园里没种什么花?”“怎会没有?我们小姐的后园就有兰苑,里面可种着好些兰花呢。”上下打量齐鑫,道“只是恐怕不对先生胃口。” 齐鑫心中大跳,文小姐以兰为名,她种的兰花怎会不好?忙道“不会不会,我只恨以前没机会看到什么兰花,不如你带我去看看?” 小妍摇头,道“兰花可是小姐的命根子,等闲人是不能进去看的,你瞧那些侍卫,虽是府中人,也不能往后园去。” 齐鑫急得求爷爷告奶奶,一个劲央告,小妍只好道“那我先去禀过小姐,看她允是不允,等有了消息再通知你。” 齐鑫只好答应,又问得文小姐多年来足不出府,就连前院也不大来,平日里只在后园呆着,闲了便是读书跟伺弄兰草,为此还专门搭了一个花棚。 之后小妍寻了个机会对小姐说了,小姐开始也觉诧异,及听了豪放词婉约词的比喻,回想此人见到红梅时的作派,沉吟道“赏花之人不分贵贱,他既是真心爱花,你就带了他去看吧,只是小心些,不要弄坏了。”小妍笑道“晓得。” 便带了齐鑫往后园来,齐鑫喜得将身上的衣服抹了又抹,其实他此时穿的早已是文府服饰,浑身上下干净得很。及进了兰苑,满眼皆是葱绿,满室都是幽香,一时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小妍逗道“豪放先生,既看了花,也该点评点评,不许只说一个好字。”却见齐鑫大大吸了一口气,道“好~好香!” 小妍笑得弯了腰“只说好香两字,也是不成的,至少该说些品相优劣、栽培是否得法等等。” 齐鑫奇道“这我哪说得出?我就是觉着吧~叶子有些纤细了,花朵也太过精致小巧~若能大朵些,就更好了。”小妍大笑“先生见解果然独到,待我回去禀告小姐,说齐先生说了,小姐的花棚里该多种些向日葵。” 齐鑫笑道“姑娘说笑了,向日葵哪有这样好闻的香气?这兰花确实是极好的,能再精神些就更好了。”“先生真是贪心不足,兰花历来被称为国香,世人称道的就是它的香气,叶细花小,才见高雅,否则就俗气了。” 与梅4 “这个讲不通,为什么小叶小朵才是高雅?”小妍不会答,道“这我哪知道?读书人都这么说。”“读书人说的就全对?读书人自己体弱多病,就喜欢这种纤弱的花,无非是说此花虽无绚丽的外表,但香气清幽,质胜于形。但既有幽香,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小妍怔了怔,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花太纤弱了,又是养在棚中,风雨不沾的,为何不索性种在园子里?就~就好象你家小姐,我看她在府中也是天天戴着面纱,一年到头都不出门一次。” 小妍不由小心地朝四下里望了望,道“先生小声些~其实我家小姐,她已经很好了,这一次居然都出府看红梅了,先生你不也看到了?”齐鑫点头道“但我见她回府后,就再没出门一步,那梅花又谢了,她天天看这些兰花,岂不是要闷出病来?” 小妍看着兰花,不觉叹了口气,道“可兰花生性便是如此,需要好好侍弄,又怎能任由风吹雨打?” 齐鑫摇头道“不然不然,我在山中看过野生的兰花,长在树上,一大丛一大丛的,香飘十里,可精神了,只是我看过算数,不曾挖几棵来种~不过挖来了我也不会种。”“当真?”“当然是真,你不信,我挖来你看。” 小妍点头,终究有些不服气,道“你看见那盆冬兰了么?冬日里开的,可罕见了,外头可是没有的,小姐最是宝贝了。” 齐鑫不屑道“冬日自有时令之花,红梅傲雪,不更加好看?这兰花即使能在冬天开放,恐怕也要放不少炭火暖着,岂非开得辛苦?” 小妍又答不上来,只好草草讲解了品种。回去后口无遮挡,尽数说给小姐听。 小姐默然,过了几日,来见齐鑫,说了一会话后,道“先生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文府的日子一向乏味,想来先生也住腻了。” 齐鑫心中一慌,他这几日正为自己在兰苑说的没轻没重的话后悔,忙道“小人的命是小姐所救,理应在府中终身为奴!”“先生言重了,我当日不过是顺手而为,就是换作旁人,也一样会出手相救的,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先生既已大好,来去悉听尊便。” 齐鑫吓得全身几乎软了,他见文小姐风姿秀雅,一举一动皆不输给铁成二女,种的花又是这般清逸出尘,心中早当她作仙女一般,哪肯轻易离了她身侧? 不由生平第一遭低声下气道“文小姐,小人是个粗人,说话不知轻重,可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中对小姐的敬重~实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只是觉得象小姐这样的人,为何独自呆在家中,任大好年华匆匆而过,岂非可惜?” 小姐淡淡道“人各有志,先生喜欢以已度人,文兰却没有兴趣迎合先生之意。明日,先生就出府去罢,外间多的是符合先生期望之人。” 起身欲走,齐鑫一急,叫道“外间人是很多,可我为何赖在这里不走?小姐惠质兰心,又有济世心肠,不知胜过外间人多少。小人一心只盼小姐过得快乐,小姐之前也说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可一说到外出,又拿诸般借口来搪塞。我听小妍说,小姐用了几年辰光,才出府一次,难道下次外出也要再等几年不成?小人的命是小姐救的,小人虽想相劝,也断不敢勉强,小姐若执意不肯外出,小人大不了留在府中,终其一生,做一名下人,陪伴小姐。” 文小姐脚步已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挣扎再三,还是说“先生好意文兰心领了,但文兰实是有苦衷~只能让先生失望了。” 齐鑫怒道“有什么苦衷?不就是脸上有残疾吗?小姐大可戴了面纱出去,见到小姐的人,只会为小姐的风姿倾倒,若有不识好歹的人想来掀小姐的面纱,齐鑫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杀光他们。” 小姐身躯一震,几乎站立不稳,齐鑫也顾不得,赶紧冲上去扶她坐下。 小姐挣扎着把脸转到一边,道“你~看出来了是不是?面纱也挡不住,是不是?” 齐鑫听她语声悲凄,心中大痛,忙柔声道“面纱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到。我是见小姐在家中也不卸面纱,府中就连面镜子也没有,小妍梳洗也只是打盆水照一照,所以才如此猜度。” 小姐不觉闭上双眼,绝望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游玩了吧,我若是在城中,走到哪里,背后的议论就会跟到哪里。” 齐鑫怒道“那些人是嫉妒小姐的风姿,才会议论的!小姐是齐鑫见过人中,心肠最好的,着实不该因惧怕流言而困守家中。小姐喜欢远游,齐鑫现在就护了小姐去远游,又怕什么?” 小姐苦笑一声,道“那是你没见过我的真面目,若是见了,就不会如此说了。” 齐鑫只觉心底一股怒火上冲,大声道“是游好问,对不对?我这就找他去!我以前还觉得他人不错,不想竟是这么个有眼无珠的家伙。” 小姐一怔,摇头道“游少爷?你错怪他了,他~他确实见过我的真容,可他并没有嫌弃我,待我还象以前一样,他是个好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齐鑫一呆,心中殊无喜意,反而泛起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半晌方道“噢,真的?他真有这么好?那他为什么又~”小姐听齐鑫此话大有冲撞之意,不由发怒道“先生病体已然全愈,请恕寒舍不便再留客。” 齐鑫急道“我不会白吃饭的,让我留下给小姐当侍卫吧。”“我的侍卫已经够多的了。”“那我可以给小姐当家仆,什么粗活我都能干,洒扫庭院、侍弄花草~我还可以给你讲故事。” 这一回,小姐再不理会,头也不回走了。齐鑫对着她的背影,终于发出绝望的呼喊“小姐若不喜欢,齐鑫从今往后什么都不说了,就此当个哑巴~” 奈何佳人心意已决,次日,便有侍卫来带齐鑫出府。齐鑫知事不能回,咬牙来到院中,对着小姐的房间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含泪道“是齐鑫鲁钝,不堪为用,无颜再叨扰贵府。文小姐大恩,齐鑫终生铭记,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必定粉身而报。” 再三拜别而去,侍卫见他如此,心中都替他难过,小姐明明与此人相处甚欢,几年来府中只迎来过两位男客,小姐与齐鑫说的话比少爷更多,笑得也更大声,为何情势急转而下,竟要赶他出去? 只好暗中安慰齐鑫“过些日子再借故来坐坐,想来小姐气消后,或能回心转意。” 与梅5 齐鑫走出府门,听得大门在自己身后吱呀关上,心中难过万分,回首望着府门上“文府”两个大字,心中突然蹿起一团怒火“我知道了,定是游好问这个混蛋!沽名钓誉,表面上装作毫不在乎,一提亲事就吓得跑了。文小姐因这件事深受打击,终日以泪洗面,心中还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我现在就去打他一顿出出气!” 说干就干,杀气腾腾冲到游府,呯呯呯敲起门来。门房应门,道少爷不在,给金沙江的石老帮主扫墓去了。 原来石老帮主死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成帮主本想亲自去祭扫,奈何腿脚不便,管副帮主又已下狱,若派孟堂主去,又嫌过于轻慢,最后索性派了少爷去。 齐鑫闻言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城中闲晃,未及半日,便听得铁翎家变之事,吓得赶紧帮着寻起人来。 到了清明,也来扫锦姨之墓。众人问起齐鑫这些日子的去向,自是把文府之事尽数略过,游好问去过一趟文府后,已将文小姐的名声带坏不少,自己岂能再做这种事? 齐鑫遍寻铁翎不着,渐渐死心,想她连扫墓都没来,定是铁了心不跟众人见面,长青帮那么多人都寻不到她,自己更没办法。 复想起一事来“如今正是兰花盛开的时节,我上次在大山中见着好看的兰花,不如趁此去挖了来。文小姐一见高兴,说不定就会允我再度入府。” 一念既起,哪还耽搁?立刻备了小船干粮往山里来,不料心急出错,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走岔,绕了好几天,就是寻不着。最后没办法,只好对着太阳摸往崖边,想沿河道回城,寻兰之事,只能留待下次,心中懊恼不迭。 这日,文兰正在兰苑中给兰草松土疏枝,自齐鑫去后,自己闷闷不乐,已多日懒怠了,一边整理,一边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一个转身,忽见棚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个黑衣少年,俏然而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己。 心慌之下,险些打翻兰盆,颤声道“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少年并不作答,脸上的神情古怪之极,似惊讶欢喜,又似愤怒嫉恨,良久,上前一步,竟作势要来掀文兰的面纱,文兰惊叫道“不要!” 那人一听,竟然止步,脸上尽是挣扎之色。 文兰勉强定下心神,道“你是谁?快离开,否则我要叫人了。”不想此话反倒点醒对方,文兰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已软倒在那少年胸前。 大骇之下,欲开口叫人,却发现已张口无声,只觉少年胸前甚是柔软,一股奇特的香味在鼻尖萦绕不去。耳中听少年叹气道“罢了罢了~想来他见了你,总会满意~” 文府的侍卫一向守在前院,全然不知后院已然生变。文兰急着眼泪哗哗的,也只能任由那人抱了自己出了后门,门外竟有一马车在,那人把文兰扔入车中,跳上马车,径直驶离。 文兰被点了穴,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她几年也不出门一次,今日居然被劫,当下五内俱焚,不断想“我是不是在做梦~他是谁?为何要抓我?是想劫了我要赎金吗?” 一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起齐鑫来“我不该赶他走的~若有他在兰苑,也多个人相帮。”忍不住眼泪流得更急了。 只听马蹄嗒嗒嗒嗒,似乎赶车的人心情甚是轻快愉快,不知走了多远,马车停下,少年伸进头来笑道“我哥见了你,定会开心得要喝酒,前面有家店,倒是卖的有好酒,我去买一些来,你乖乖在这里等着。” 欣赏了一番文兰的哭姿,心想“没想到这真的文小姐长得也好,而且也戴面纱!呵呵呵~她可不是江湖女子,又是那傻少爷的弃妇,我掳了她去,可不算与江南武林为敌了!我这番将功折罪,哥哥一定会夸我的,唉,他再没女人,怕是不成了。” 朱红雨意气风发,昂首阔步走到店中,点名只要“江上春”之酒,问得店中仅剩两坛,啪得一声扔下两锭银子,全包了,又要了些下酒的佐食。 当下伙计帮着抬出酒坛,朱红雨不想他们掀帘看见自己车上载了个大活人,便让把酒坛放在店门口,自己一坛坛搬了往车上装。 正在此时,前方飞驰来几骑,皆是青衣素服,领头的是一年轻少爷,神情甚是郁郁不乐。 他的随从看见这家店,喜道“少爷,那店里有杜大哥酿的酒卖,我们不如在此歇一歇?”少爷便答应了。 原来正是长青帮的三少爷游好问从金沙江扫墓归来,向成帮主交付完使命后,问明公子在这附近寻找铁翎,思念师傅,便出来寻找。 几人下马,长青帮的人与掌柜甚熟,开口便道“我们少爷来了,快把江上春端上来。”掌柜忙指着朱红雨道“最后两坛都被他买走了。” 随从看了朱红雨两眼,道“兄台,匀一坛给我们可好?”朱红雨也不应声,自管自去搬最后一坛酒。随从着急,上去拍她的肩膀,朱红雨哪肯让陌生男人碰自己?一个退步,骂道“滚开,自己买酒不趁早!” 那人一怔,气往上冲“你怎么张口就骂人?你一个人哪喝得了两坛酒?不过是让你匀一坛给我们。”朱红雨冷笑道“我已付了钱,便是我的,我就是倒了,也不匀给你,你能怎样?” 几个随从见她如此无礼,纷然道“你是哪家不晓事的小厮,如此猖狂?”其中一人也不想以强凌弱从朱红雨手中抢酒,直奔马车,想从车下搬下一坛来。 朱红雨一见,心中大急,挥手之间,急发暗器,对方大叫一声倒地。慌得众人尽数围了上来,朱红雨也知为一坛酒再次得罪长青帮实属不智,抬头笑道“少爷,你好啊,许久未见了。” 少爷见了那暗器手法,正有些发呆,双目对上朱红雨的俏脸,顿时几乎吓傻“你你你~你怎么还没走?你你要干什么!” 第十八回 蕙兰有恨枝尤绿1 朱红雨笑道“少爷放心,我已经答应过不再与你们为难,说得出做得到,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少爷难道还要为这坛酒跟我过不去?” 少爷慌忙摆手“不不不~你只管走,走得越远越好。”朱红雨娇笑一声“如此多谢少爷了。”抱起酒坛就向车子走去。 这几名随从都没去过空空寺,哪想得到这凶巴巴的少年就是那鬼寨妖女?加上少爷一向懦弱,本帮可从来没有对敌之时,听少爷指挥的习惯! 当即有人喝到“贼子,伤了人还想走?留下赔礼道歉,才能饶你一命。”只听一声破空声响,有人搭弓上箭一箭射中马腿,朱红雨身在车后,救援不及。 马儿悲鸣跪倒,车中骨碌碌翻滚之声大作,一个酒坛呯的砸出车外,酒香冲天而起,随之滚出的,还有一女子。 朱红雨大怒“好不容易收的酒居然砸了!”回身怒视众人,心中杀意顿起,却见众人突然脸色大变,齐刷刷注目自己身后,骇然惊叫“这~这是人是鬼?” 一股寒气从心中冒起,朱红雨缓缓转身,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立刻向后倒纵数丈,一个劲跳脚道“妖怪~妖怪~” 声音比长青帮众人加起来还响,待要移开目光,却似被催眠一样,牢牢盯住那张脸不放。 原来自己掳来的女子,摔下时面纱被车轴划落,她又被点了穴,无力自己戴上。此时光天化日之下,一张脸尽露,自双眼以下嘴唇之上,竟有一片大伤疤,望之如同鬼怪。 文兰在车中听有人来,只恨自己不能出声呼救,谁知天公垂怜,竟将自己摔了出来,正在狂喜,瞧见众人眼色,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长青帮随从和朱红雨看得人人心中发冷,少爷却毫不迟疑,眨眼间已奔到文兰跟前,扶起来一迭声叫“文小姐,文小姐,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了?” 见文兰脸上尽是悲愤绝望之色,只是不能动弹,赶紧伸出颤抖的手指替她解穴,试了几次,竟然解开,又福至心灵,替她戴好面纱。 朱红雨见鬼怪戴了面纱,唯留一双清水眸在外,心中的惊骇方有些平息,当即怒道“你这妖怪,敢来骗我!”少爷也怒声骂道“你这妖女死性不改,想害我二姐还不够,居然还敢来抓文小姐!” 朱红雨一蹦老高,尖叫“我会抓她这个丑八怪!”少爷怒道“她从你车上摔下来的,不是你还有谁?”“那是她骗我!我若是知道她长这副模样,给我万两黄金也不会来看她一眼。” 文兰咬牙忍泪道“文兰确实相貌丑陋,但自问一向也没做欺世盗名之举,姑娘为何会寻上我?”朱红雨怒道“自有人冒你之名。” 文兰愕然“什么?是谁?”“我哪里知道是谁!我若知道,还来寻你?我只道她既肯冒充于你,想来你本人长得也不差,哪知道比丑八怪还丑!”一时心中后悔不迭。 原来朱明两度重创,仍坚持留在洞庭,要等一事做完后再走,如今半年多过去,总算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 朱红雨是知道自己这个哥哥脾性的,得了那物后,定会再起报仇之念!可自己早已心气丧尽,到底怎么样才能劝得哥哥回心转意? 思来想去,只有再找个什么美女陪伴哥哥回鬼寨!可是有谁能比得上当日寺中二女?眼见朱明已启程去了山里,心里更是着急。 总算听得铁翎失踪,不用害怕撞见她,于是大着胆子来到城中,想看看岳州还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美女,又怕长青帮认出,改作男装打扮。 她生平善妒,此时却恨满大街走过的女人都长得太丑了!同时又打听得文府婚事被少爷所拒,文府与长青帮压根就不亲近,反而更似仇人。 这么看来,当日寺中那位文小姐肯定是假的,而且市井传闻文小姐从不出门,似是因貌陋自惭,但究竟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朱红雨不禁出了会神“假的文小姐很漂亮,那真的长什么样?她从不出门,到底是因貌陋?还是因为矜持?她与长青帮既无瓜葛,若果真是个美人,倒是个合适人选!她爹爹纵然为官,可远在京城,怕他怎的?” 越想越忍不住,女人对女人的长相最是好奇,自是要前去看个究竟,加上文府的门禁不知比成府宽松多少,当下轻松跃入后院,一眼瞧见在兰苑中侍弄花草的文兰,虽只是露出半张脸,已足以堪称惊艳绝世。 朱红雨本待要去掀她的面纱,被文兰一叫,想起自己嫉妒心重,若是看了这另外这半张脸,急怒攻心起来,恐于大事无益! 于是硬生生忍住,就此掳了她去见哥哥,一路狂喜不断“这下哥哥不知道要怎样夸我了!有了她,也与成君逑差不多,哥哥一定会放弃报仇之念回家的!” 谁知这另外这半张脸果然令自己急怒攻心,只是与设想的完全不同!此时惟后悔不该不信市井之言,人人都道成府小姐美而文府小姐丑,果然群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 少爷见朱红雨口出如此恶言,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妖女,你竟敢侮辱文小姐!”朱红雨大翻白眼,道“你还有脸说我!你还不是看了她的脸后才吓得要逃婚?” 少爷顿时张口结舌,他早在提亲前就见过文兰真容,倒并非因容貌而拒婚,只是为何坚拒,自己也不清楚。 他涉事不深,这两年听市井议论,方知自己当初的行为大有不妥之处,心中后悔,但又不敢登门致歉。正尴尬间,忽听文兰颤声道“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随从震惊过后,听得文兰此语,不禁都动了怜悯义愤之心。此人是帮主原欲许给少爷之人,虽相貌确实是丑,但风度优雅,应答得体,哪是那妖女可比的? 于是纷纷出言相助“妖女,你才是世上最丑的丑八怪,不男不女,令人作呕。”“你这妖女说话不干不净,文小姐惠质兰心,出口成章,跟你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听少爷一口一个妖女,自也以妖女相称。 蕙兰2 朱红雨气得差些疯了,她一向自负美貌,如今居然被说成还不如那丑怪,扯开嗓子大骂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瞎了?她这副鬼样子,就是大白天走在路上,也能吓死一街的小孩!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于人于已也算两便。” 文兰虽知自己貌丑,但她一直闭门不出,府中之人自是不会出言伤她,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被辱骂,实是生平第一遭。 少爷见文兰眼中的生机,便如当日那盆冬兰一样呈现出死色,胸中热血涌动,低声道“兰儿你别着急,我现在就替你出气。” 扶了文兰在车轴坐了,拔出长剑,迈步上前,大声道“妖女!你想害我二姐,如今又掳兰儿,若再放了你,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遭殃,你还是跟我回长青帮吧!”朱红雨不屑道“就凭你们这些人?” 少爷神情坚定道“凭我一人就足够了。”突然一剑朝朱红雨刺来。朱红雨猝不及防倒吃了一惊。随从见连少爷都出手了,那还客气什么?齐发呐喊,围攻上来。 朱红雨越打越是心惊,这少爷的招数精妙非常,远胜随从,只是他内力尚浅,自己还能应付,突然心中一凛,叫道“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你师傅是谁?” 随从在少爷的带领下越战越勇,见妖女慌乱,不禁得意大笑“我家少爷可是凝天谷的传人,妖女识趣的快快束手就擒,省得我们多费手脚。” 朱红雨跳出战圈,大声道“薛冰玉真的收了你这个傻瓜为徒?他把凝天谷的心法传给你了?我才不信。”少爷见她罢手,一时倒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答道“是真的,师傅还说我进展神速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红雨顿觉百爪挠心“不错,我上次见他时,他还不会丝毫武功,才过了这么些日子,居然象模象样了,这个速度可不知比我快了多少倍。那神功如此难练,远不如他的心法实用!” 当下呵呵笑道“凝天谷的心法又怎样?比得过我们的毒药吗?”抬起袖口,数道银光闪出,众人纷纷哎哟倒地。 少爷急挽剑花扫落暗器,急道“妖女你又伤人!我跟你拼了!”朱红雨笑道“少爷,你省省力气吧,你这门功夫再好,暂时也是打不过我的,我还有很多厉害的毒药没使出来呢。” 少爷急声道“那那~那你把解药交出来,搬了这坛酒去吧,我不跟你计较了。”他性子柔弱,向来能屈能伸。 朱红雨笑道“现在才说这话,不嫌晚了么?”目光闪动,道“如果你肯将凝天谷的心法写了给我,我就放了这里所有的人。”少爷奇道“你要心法干什么?你又不是我的徒弟,我不会教你的!” 朱红雨呸道“我要你教?你不写出来,我立刻一个个杀死他们。”地上众随从自是连声叫唤“少爷,别写给她,绝不能让恶人如虎添翼。” 少爷怒道“不错,我是不会写给你的,你逼我也没用,你若逼我,我胡乱写给你,让你练得走火入魔。”话一出口,好生后悔“我干嘛要说出来?唉,我,我其实可以这么做的~” 朱红雨果然大受启发,心道“不错,我修为尚浅,这小子乱写一通,我也看不出来,还是得把他押回去给大哥,大哥定能看出真假!我们也不杀他,逼他写出心法后,就放他回去,哼哼!说不定到时候他还会替我们隐瞒,不敢说出这件事给他师傅知道!” 越想心中越是得意,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去,待写完心法后我便放你回来。”文兰见朱红雨朝自己走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缩到少爷身后,原来少爷见众随从倒地,本能地就挺剑护在文兰跟前。 少爷怒道“你抓我回去也没用,我决不会帮你这些恶人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写给你。” 朱红雨见少爷脸上分明害怕之极,左手却还紧紧拉住文兰不放,心中一动,道“你拉着这个丑八怪干什么?难道还舍不得她?”少爷怒道“你再敢骂文小姐一句,我就跟你拼了,文小姐心地善良,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朱红雨目光连连闪动,心中还是不信,道“你跟我拼命,就能杀得了我吗?哼,她累我空忙一场,我现在就要杀了她。” 却见少爷哇一声大哭,转身抱住文兰,什么招式也忘了,只愿以身躯替其挡住利刃。 朱红雨这才有些确信“这少爷果是傻的,这么丑的人,居然也抱得上去!肯定是从小生病,把脑子烧坏了,连美丑也分不清了。” 虽不知他因何拒婚,也懒得深究,只要他在乎这个丑八怪便好,自己车上多一人也载得下,便道“你不想她死,就和她一起上车。” 少爷颤声道“你放了兰儿,我~我跟你走。”朱红雨笑道“我偏不听你的,偏要带她一起走。快着些,想拖延等人来?再说一个不字,我就在她身上捅一个窟窿,说两个不字,捅两个窟窿。”少爷万般无奈,只好从命。 朱红雨将受伤的马匹卸了,换了少年的好马,回身吓唬受伤的随从“你们不用害怕,我请你们少爷去,不出五日,定会放他回来。你们回去后若胡言乱语,不仅少爷的命难保,就连你们身上的毒也休想解,这解药炼制需时,待凝天谷炼出解药,你们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扔下一包药,说是可以压制他们数天的毒性。自觉天衣无缝,放心赶了马车离开,临行前毫不客气将唯一的一坛江上春也收了去。 少爷在车里急到不行,文兰奇道“她是谁?少爷,你以前见过她?你什么时候又学了武功?”少爷只好将这两年的经历简要说了,又道妖女生性奇妒,见到美丽的女子便要毁其容颜,前番翠羽楼的许翠就是被她在额角划了一道口子。 唬得文兰脸上变色,咬牙道“我相貌如此,也不怕她怎样,少爷你自已找机会先逃吧。”少爷哪里肯依? 马车一路往深山里来,山道逐渐变陡,朱红雨让二人下车,叫少爷捧了酒坛,自己扣住文兰而行。文兰戴上面纱后,自己勉强还能拉她的手,扣住了她,谅少爷也生不出心逃跑。 果然少爷见文兰被扣,百计皆无,乖乖捧了酒坛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唯叹自己与文兰少不得将丧命于此。 蕙兰3 终于到了前面山坳,见一片空地上支着七八顶帐篷,朱红雨心花怒放,叫道“哥哥,我回来啦,你快出来看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朱明闻声,没好气地出来,见朱红雨拉了一个百般挣扎的女子,一眼望去,自己那颗已近枯竭的心便如一池春水荡开了层层涟漪! 喜问“她是谁?”朱红雨说的人原是少爷,看见哥哥的神态,心中好笑,一时兴起,打趣道“她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文小姐啊,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文小姐,是我亲自从文府花园中抓来的。” 朱明喜道“妹妹,你待我真好!”朱红雨一本正经道“嗯,哥哥放心享用!这位文小姐和长青帮结亲不成,双方已势同水火,长青帮绝不会为她出头的。” 朱明正如一头迷途的羊羔见到母亲般直冲过来,未到跟前,突然被一张男人的臭脸挡住,口中还叫道“不许碰兰儿!” 朱明将手一扬,便如老鹰抓小鸡般将其甩了出去,那瘟鸡在空中还叫道“恶人!我跟你拼了!” 朱明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小姐远来,定是辛苦了,好在小人这里已生好了火,很快就有东西吃了,小人一定会好好招待小姐的。” 文兰见少爷一招就被此人甩上半空,吓得大叫“你~你武功这么高,还逼我们写心法干什么?快放了我们吧。” 朱明倒是一怔,美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朱红雨笑道“哥哥,这傻少爷居然真的拜入了凝天谷,连心法也学了,我抓他来,就是让他写心法的。” 朱明皱眉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凝天谷的心法对我们没用,你怎么总是执迷不悟?”“不试过怎么知道?说不定看完以后觉得有用呢?再说我也不是专门去抓他的,是他自个在半道上跳出来找我麻烦,顺路抓了来的。”文兰咬牙道“你休想逼我们,我们不会给你心法的!” 朱明忙道“美人,莫要着恼,我怎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你放心,这个傻瓜我才没兴趣,我只管专心陪我的美人。” 文兰瞧朱明那副双目喷火,口水都要流下来的脸,吓得全身麻了九成九,颤声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朱明伸手便来搂文兰的腰肢“美人儿,我俩实实是前世的缘份,小人自从听到小姐的芳名后,便魂牵梦绕,没有一刻离心。小姐放心,小人今后定会对小姐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 文兰惊叫道“你胡说什么!我,我是世上最最丑陋的人,你快放开我!” 朱明生平听过无数美人的抗拒之言,这么新鲜的说辞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下乐得搂了文兰道“美人儿,你莫怕,小人会好好疼你的,不管你是世上最丑的人也好,身患恶疾也好,小人都会陪在小姐身边,一生一世。” 文兰险些吓疯,当即横下一条心,刷的扯开面纱,叫道“你看!” 朱明那飘在半空中的魂灵,立时象被地狱的闪电击中,瞬间化作一缕青烟!笑容凝固如庙中泥胎。 少爷跌得屁股开花,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此刻便冲过来拉着文兰离开朱明的魔爪。 空中响起朱红雨惊天动地的笑声,终于把朱明的神智召回到这个残酷的世界。朱明缓缓移目于朱红雨,森然道“你带这样的人来,是什么意思?” 眼见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朱红雨忙掐住自己的脖子,生生止了笑声道“哥,你莫怪我,我见到她时,也以为是个美人,只怕看到她的全脸,会忍不住毁她的容,所以才直接带回来,半路上才见其真容。” 朱明从牙缝里一个个迸出字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带她来见我!”“我带她来,不是想送给哥哥的,是想利用她逼少爷写出心法。哥你看,这少爷是傻的,这个丑八怪,他却当她是宝。” 朱明也不知自己前生作了多大的孽,此生才有这样一个妹妹,厉声喝道“快把这鬼怪架到火堆上烤了!”朱红雨吓了一跳,忙道“不行,那这傻瓜就不会写心法给我们了。” “把这个兔崽子一起烤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他来的!”“我早跟你说过,心法对我们没用!没用!不光是前人这么说,我自己的体会也是如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两个人烧了!” 朱红雨急道“就算对我们没用,哥哥你以后也会有小孩的!到时候你打算教他什么武功?凝天谷的心法也算天下一等一的神功,我们就是自己不练,也可以留给子孙后代,天大的机会就在眼前,怎能错过?难不成日后想起来,还跑去找诸葛老儿讨要?” 朱明的怒火这才略略按下,道“你说得有理,这样罢,把这男的留下,女的烤了。” 少爷嘶声大叫“你要杀兰儿,我死也不会把心法给你!”朱红雨也道“哥,留下她还有用处,你横竖不见她也就罢了。” 朱明骂道“放屁!这样的丑八怪,若是不杀她,我自己就要先被气死了!”连声叫人上前拉人。 少爷绝望之下哭道“求求你放了兰儿!只要你们放了她,我就把心法写给你。”心中盘算“就算写了心法,恶人一时半会也练不成,先救兰儿要紧,过后再求师傅去夺回。” 谁知朱明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凭你这小子也敢来要胁我?我自有千万种办法,能让你乖乖把心法写了给我。”少爷哭得跪在地上直磕头。 朱红雨此时也不禁心生后悔,自己早知哥哥的脾性,为何还拉了这丑女来?只好做最后的努力“哥,她刚才在路上骂了我好些坏话,你把她交给我,让我好好惩治她。” 朱明受了她的戏弄,哪还肯随她心意?冷笑道“你怎么惩治她,也比不上看她烧死痛快,你只管好好看着就行了。” 少爷大叫一声,不顾生死,朝朱明冲去,文兰却知他万不是朱明的对手,趁少爷撒手,一个转身,使尽平生之力,朝旁边一块大石撞去,只望能够一举解脱。少爷尖叫,回身来救。 蕙兰4 朱红雨倒不由松了口气“如此死法,倒比烧死要痛快。”心中一动,假装飞身去拉文兰,趁机挡在朱明之前,朱明的暗器果然缓了一缓。 眼看这可怜的女子立时将香消玉殒,突然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 文兰双肩虽被那人抓住,犹收势不及,头撞到那人的肚腹,她力气本弱,只撞得脑中一阵晕眩,耳中却听得一声热切的呼唤“你~你你是文小姐吗?” 双眸对上来人双眼,甚是眼熟,见对方先看自己的眼睛,接着下移,然后,呆了。 文兰只觉一股绝望之情从脚底升起,自己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此羞辱?当下拼命要挣脱那人,再向大石撞去。 对方此刻却突然伸出手来,替文兰戴好面纱,低声道“文小姐,你果然跟齐鑫想的一模一样,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文兰一呆,不由向此人望去,见齐鑫望向自己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充满泪水,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原来齐鑫得铁翎指点,堪堪来到附近,听旁边林中有男女争吵之声,一时好奇,过来相看。却见一黑衣女子撞向巨石,心中轰的一响,不及看清容貌便冲了过来,差得一丁半点,便救不到佳人。 少爷拼命叫道“齐兄,快带兰儿跑。”齐鑫闻言,回身缓缓打量场中,见一绯衣公子满脸的不在乎,一黑衣少年脸上则阴暗不定,二人皆不认得。 笑道“这里好热闹啊,少爷,怎么你也在这里?”少爷哭道“齐兄~不好了,他们是鬼寨的朱明和朱红雨,他们要害兰儿,你快带她跑,别管我。” 齐鑫心中一凛,倒也不十分慌乱,仰天哈哈笑道“原来尊驾就是一年来接二连三、闹得江南武林鸡犬不宁的鬼寨寨主朱明,齐鑫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此地风景甚幽,俗人罕有到此,寨主果然品味超凡。” 众人听他如此说话,皆是一呆。少爷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心中一个劲想“糟了,为什么齐鑫还不抓紧时间逃跑?再说下去,他也要死在这里了!” 齐鑫却知朱明暗器厉害,自己带着不会武功的文兰,跑不了几步便会被射倒,自己死则死矣,但若不能救出文兰,当真是死也不甘心。 朱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道“你是谁?”此人说话倒也中听,人又长得不美不丑,恰到好处,既不至让自已嫉恨,也不至生厌,加上文兰拉上面纱后,也没方才那般气人了。 齐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小人名叫齐鑫,生平最喜欢以武会友,就象上次君山之会吧,明知自己武功不济,也要参加。不过象在下这种区区之将,想来自是不入朱公子之耳。” 朱明果然对此人没甚印象,不过君山之会自是知道的,便道“那又如何?你是想跟我打吗?” 齐鑫立刻摇头“齐鑫再愚昧,也不会傻到跟寨主作对,寨主使毒的功夫天下第一,而且有仇必报,每报必以倍增,在下有十条命也不够填的。而且听薛公子说,朱公子武功高强,远远高出预期,至今他还心有余悸。” 朱明一听,忍不住嘴角绽笑道“薛冰玉真这么说?”“当然了!不过也是因为在下与他私交甚厚,他才肯吐露一二的,小人是不是杜撰,想来逃不过寨主的双眼。” 朱明哈哈大笑“我猜你说的是实情。”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内力虽不及公子但也足以吓对方一跳,此人所言,必然是真。 趁朱明欢喜,齐鑫扶着文兰走到少爷跟前,漫不经心道“少爷,你怎这么狼狈?受伤没有?我看你都不会站了。”少爷茫然摇头,顺手扶住文兰。 齐鑫转身向朱明走来,笑道“寨主真是选的好地方,嗯,这帐篷也不错,齐鑫生性也喜宿野外,有了这东西,倒是便利得多。”伸手去摸帐篷,口中啧啧称赞不止。 朱明心中渐感不耐,道“你既不敢跟我打,看在你识趣的份上,就滚蛋吧。不过这两个人,你就别想带走了。”齐鑫笑道“这帐篷果然不错,厚实挡风,对了,还易拆卸。”只管抚摸不止。 朱明大奇,不禁问道“难道你想我送你一顶帐篷?”齐鑫笑道“寨主果然聪颖,齐鑫正是想借帐篷一用。” 朱明一呆,忽听齐鑫一声断喝,双手发力,将整副帐篷扯了起来。手中抄着数根木杆,并一块大布,狂风般向朱明袭来,口中还大喊“少爷,快带文小姐朝西边山岭上跑!有人接应!快!”少爷一个激灵,拉起文兰撒开脚丫就跑。 齐鑫几个虎跳,挡在少爷身后,大旗展开,尽将朱明射来的毒针挡住。 原来这齐鑫武功虽是平平,但生平打架的经验却最是丰富,深知混战之中,第一件要紧事便是拿到趁手的兵器! 这朱明别的还好说,惟暗器最是难挡,齐鑫见林间有数顶帐篷,便计上心来,先用言语悦之,让朱明放松警惕,待帐篷到手,便猝然发难,这帐布甚大,使开来得心应手。 朱明怒骂“好你个无赖,我待会定将你的皮扒下来做帐蓬!”齐鑫笑道“对付你这种恶人,非得用这种泼皮的打法不可,等少爷到岭上请来救兵,看到时候是谁扒谁的皮!”朱明冷笑道“凭他是谁,长青帮的废物,来多少我杀多少。” 齐鑫听少爷文兰一路狂奔一路高喊“救命啊救命啊~”听在耳中,简直如同仙乐,之所以强忍着不说,就是防止朱明豁出全力去追少爷,此时听声音已近山腰,再无顾忌,哈哈笑道“你可知岭上是何人?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是铁翎!是铁翎守在岭上!没想到吧,想活命的话趁现在赶紧逃。” 果见朱明一呆,就此停手。半晌,方道“不可能!她在这里干什么?”齐鑫笑道“她是百花令主,当然是为花而来的了!她在等一株又丑又臭的花开。” 一句话如同睛天霹雳,险些没把朱明劈成两半,狂叫一声,撇下齐鑫,疯一般奔去。齐鑫怒道“想逃?留下命来!”扛着大旗便去追击。 待穿过密林,忽然一怔“咦,不对,朱明怎跑向南面山岭?”原来这山坳有数道山脊,朱明并没有去追少爷,而是拐向另一边。 蕙兰5 齐鑫一面追赶,一边忙着叫“铁姑娘快来啊,朱明要跑啦~”叫了几声,心中纳罕“朱明怎么朝山上跑?难道想绕过山头,跑到崖边跳江?哼,他今日插翅难飞,他敢逼文小姐撞石头,我就逼他跳崖。” 只见朱明没命地发足狂奔,旁边岭上却有一道白影疾如闪电,未得几时,便已挡在朱明跟前。 齐鑫欢声大叫“铁姑娘小心,朱明差一点就杀了游少爷和文小姐。” 朱明立定,上下打量来人,见其姿容清丽绝世,一双眼眸如电如冰,依稀就是当日刺自己一剑之人,只是再无当时的柔婉之色,自己那见到美人就飘忽的毛病,平生第一次飘不起来。 勉强定神,道“你怎会在这里?”铁翎冷冷道“在等花开。”朱明咬牙道“那花是我先看到的!”“我看到了,就没你的份了。”“你要它又没用!”“你想拿它害人,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朱明怒道“我到底与姑娘有何冤仇?上次是姑娘先伤了在下,我还没寻你复仇,怎的又要跟我过不去?”“你下毒害人,卑鄙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朱明狂傲之气陡发,大笑道“好好好,前番那笔帐我还没跟你算,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你武功再高,难道我就怕你不成?”铁翎冷冷看着他,道“你有什么毒药武功,尽管使出来。” 朱明从怀中掏出一把尺余长的红色珊瑚,躬身行礼道“如此就请姑娘赐教。”他见事无可避,自己当日为色所迷,一时大意才着了她的道,她武功虽在自己之上,但不懂使毒,想来自己也未必会处下风。 此时,少爷文兰已互相搀扶着从坡上下来,少爷一路大呼救命,也不知道救兵是谁,直至见白影飞驰而来,喜得险些摔下山坡。 铁翎见到二人也甚是奇怪,没说上半句,就听齐鑫大呼小叫地喊朱明要跑了,赶过来几个飞纵,就将朱明截在半途。 少爷喜道“铁姑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找你找得好苦。”文兰边喘息边注目此人,见其人气度如仙子临尘,一时自惭形秽,难过得低下头去。 齐鑫气喘吁吁地扛了大旗上来,道“铁姑娘,这个给你,挡暗器可管用了!”铁翎看也不看,道“不用。”齐鑫只好退后和少爷文兰一起观战,心中寻思若形势不对,自己再下去抡旗便是。 朱红雨也已率众追了过来,及见铁翎,几乎把胆汁都泛到了嘴里,除了苦还是苦。 “她不是已经失踪半年了吗?为什么我总能遇见她!此人敢莫是我前世的仇家~”也只好什么事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哥哥和铁翎做生死对决。 朱明深深吸气,不一会脸上就呈现赤红之色,厉啸一声,朝铁翎攻到。铁翎也不敢轻敌,凝神将劲气贯注全身迎敌。山坡上一朵红云一朵白云斗到一起,眼见红云气势极盛,朱明的手下除了朱红雨,个个狂呼乱喊,拼命为寨主加油。 文兰吓得几乎不敢看,心中一个劲想“这位铁姑娘是谁?方才齐鑫打得很好啊,为什么不接着打?若是输了可怎么办?” 少爷一个劲让铁翎当心,齐鑫则把朱明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越看越奇,叫道“铁姑娘,你还跟他客气什么?一剑砍了他就是,哎呀,可惜了可惜了,又错过一剑。” 原来铁翎左一招右一招,并无一剑朝朱明身上招呼,只不断在其四周游走,出招也并不十分迅捷,朱红雨看得双腿战战,脸色煞白。 过了一会,齐鑫也止了叫声,原来他看出铁翎剑锋所到之处,竟好象一个无形的漩涡将朱明圈在当中。朱明神情狰狞,五官扭曲,似乎想极力挣脱,只是挣不开。眼看枷锁越来越紧,朱明的衣物似乎也被某种压力压得紧贴在身上。 就在朱红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之际,铁翎单掌击出,只听呯的一声巨响,朱明摔出去数丈。落地之处,竟象泼墨般溅开数丈血红,连草带地皮,冒烟滋声大作,如同着了看不见的火焰,朱明的手下忙往两旁拼命躲避。 文兰惊叫一声,齐鑫骇然道“好个小人,幸亏有铁姑娘在,否则我刚才不知死几回了。” 原来朱明的珊瑚枝中灌满火龙雾,对敌时用内力逼出。之前朱明看不上齐鑫,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此等珍贵药物,否则齐鑫纵把大旗耍得再狠,也不免吸入。唯铁翎内力精湛,全程闭气,更是将毒雾锁在朱明周围,无一丝泄露出来伤及观战之人。最后一掌将朱明震伤,毒雾也尽数被打入地下。 朱明喘息苦笑“好功夫!我死也瞑目了。”铁翎想起寺中之事,心中暗道“不错,今日正是了结之时。” 正要提剑向前,朱红雨跑过去扶起朱明,叫道“我哥哥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老揪着他不放!”语中万千委屈。 铁翎一怔,还未答话,少爷已叫道“你抓了兰儿,还逼我写心法,你们是世上最坏的坏人。”朱红雨哭道“你不是不娶她的吗?我怎么知道她跟你们是一伙的?呜呜呜~” 正哭得热闹,少爷突然扬声叫道“师傅!师傅!我在这里~”铁翎心中一紧,抬头望去。 青天之下,林梢之上,大鸟般飞来一个青衣身影,人在半空,已与铁翎四目相对,瞬间心头大震,险些没一头栽倒下来。总算勉强落地,已不禁叫道“铁翎!你没事!你~没事~” 少爷放开文兰的手,飞身投入公子怀抱,一迭声叫道“师傅,你来救我了!”公子瞧是少爷,又添欢喜,道“我听说你被抓走了,吓了一跳。” 少爷喜道“原来师傅也会吓一跳!我知道师傅最疼我了,不要不承认噢。”公子嗯了一声,眼睛犹看向铁翎,万语千言难以尽述,却见伊人果然又把头低了下去。 少爷此时外出,本就是去找师傅的,朱红雨走后不久,公子想起少爷扫墓也该回来了,心中挂念,便转回城来。 也是经过那家店,见门口狼籍,又拴有长青帮的马匹,进店来询,少爷的随从正在热烈讨论,要不要回去禀报? 蕙兰6 众人见到公子,如同救星天降。公子一听敌人是个妖女,又劫了文兰,还要逼少爷写心法,不是那人又是谁? 心急如焚,飞一般追来,好在马车曾经摔了酒坛,一路飘着浓浓的酒香,倒也不难寻。进得山后,又有三人拉扯步行的痕迹,及到营地,却不见人,跃上密林,便即寻来。 公子道“铁翎,你怎会在这里的?我们找你找了好久。”铁翎无语以对,只好道“嗯,齐鑫都告诉我了。” 公子也不知齐鑫为何在此,正待再问铁翎前事,忽听齐鑫笑道“朱明,你跑错路了,你跑到上面去干什么?” 原来朱明见公子居然也来到,一个转身,便往坡上跑去。铁翎见到公子,方寸大乱,公子虽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奈何眼中只有铁翎,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朱明的举动? 只有齐鑫一个人看得好笑之极,铁翎加上公子,朱明就是插翅也难飞,见他朝坡上跑去,顶上却是死路,便则出言嘲笑。 朱明拼了最后一口气跑到坡项,心中大定,回身道“红儿,你上来。”朱红雨正待举步,齐鑫止道“且慢,朱明,你要干什么?”朱明笑道“你拦她也没用,再过一会儿,你照样得放我们走。” 齐鑫奇道“噢?莫非你还有什么诡计没使出来?”朱明悠悠道“若不放我,我就要扔毒烟弹了。” 齐鑫笑骂“你能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吗?隔这么远,等你的毒烟弹扔来,我们早就跳开了。” 朱明笑道“谁说我要毒你们了?我要毒的,是这崖洞里的花。铁翎,我只要扔下一颗烟弹,这花就会立刻死去,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隔这么远一举将我击毙。不如你放我们回去,我答应你终身不踏足江南便是。” 铁翎一怔,道“你要拿它威胁我?这毒花是你要的,你毁了它,我也不在乎。” 齐鑫这才明白,敢情这朱明跟铁翎都在等同一株花开,当即点头道“是啊是啊,既是毒花,毁了它岂不大快人心,然后再杀了你,哇~从此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朱明仰天大笑“原来百花令主竟是这般的不识花!薛公子,看来也只有你上来看一眼了。”公子已知其中定然有异,依言走了上去,齐鑫喊道“小心,提防有诈。”公子点头。 上到坡顶,朱明丝毫不敢大意,将紧握的手往前伸了一伸,叫道“薛冰玉,你若是轻举妄动,休怪我不小心放了一丁半点毒下去,那可真枉费老天爷造化之功了。” 原来坡顶有一深洞,所说之花便是开在洞底。公子低头一望,眼睛瞬间大亮,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极其欢喜之色。 齐鑫心痒难熬,正要举步,已被朱明喝止“别动!休想混水摸鱼!等我走了,你们再自己看个够。薛冰玉,你该知道光凭这朵花,就足以抵我的命了。” 公子不禁迟疑,朱明忙道“你既看过,下去好好想想,别站在这里了。”公子知朱明忌惮自己发难,但自己也实在不敢冒险在洞口与此人比拼,稍有不慎,便可能殃及此花,只好转身回来。 朱明见公子听从,知他投鼠忌器,大喜道“怎么样?我可不能久站,一不小心,手就松了。”公子沉吟道“你果真答应,从此不再踏足江南?” 朱明苦笑道“有铁翎和你在,我还来干什么?我朱明一言九鼎,若违此誓,便活不过当年之期!” 齐鑫叫道“我呸,你荒淫无耻,作恶多端,光滚回老家就可以吗?放了你,不知道还会害多少人。” 朱红雨怒道“我哥是有一些女人,那又怎样?藤峡当地把我哥当神明一样敬着,他们都是自愿献那些女人给我哥的。”齐鑫骂道“你哥拿毒药当饭吃,他们是怕你哥!才不得不那么做。” 公子内心委决不下,问铁翎“你觉得怎么样?”铁翎见公子如此,知那花定是十分珍贵,摇头道“我不懂这些,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公子沉吟半晌,抬头道“要我放过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能再害女子。”朱明一怔,怒道“你简直是有意刁难,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公子摇头道“如此便罢,我不可能为救一些人,却害了另一些人。” 朱明呆了半晌,正觉心如死灰,朱红雨忽道“哥,其实也不是很难,你已经有那么多女人了,还不够?何况以你的本事,要吸引女人也非难事,只要不强迫她们,也不算害人了。”回头问公子“是不是?”公子点头道“只要你不强迫于她,自是可以。” 朱明无法,听朱红雨哭哭啼啼在旁相劝,终究难舍活命之诱惑,无奈道“那就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带手下回去。”公子道“还望你从此改过自新,若让我再听到你的劣迹,定会追到藤峡,以补我今日之过。” 朱明苦笑一声,也不怕公子反悔,走下坡来。铁翎也只好懊悔自己方才没有一剑杀了他。 公子想起一事,问朱明“你的心法是从何处得来?”朱明心中正没好气,道“关你屁事?”“你们鬼寨还有谁会这门功夫?”“你怕有更厉害的人来寻你报仇?你放心,只有我跟我妹妹两个人会。” 公子摇头道“这心法很挑人,除了你自己的品行外,鬼寨有仇必报,每报必以倍增的作法,便不适合练这门武功。这心法若是有人传你的,那人也未免太识人不明,若是你强抢来的,那我也只能说报应不爽。你以后切不可将这心法乱传人,其实你用药天赋极高,何不试着多做些济世之事?” 朱明听了,面色有些异样,似要开口,终究还是忍住。一时公子又讨回少爷随从的解药。 齐鑫忽道“你要走,就直接从悬崖下去,不要回山坳了。”朱明怒道“我还有很多东西在那边。”“都是些害人的家伙什,你败回藤峡,还想风风光光地回去不成?能全身而退,已算前世积福了。” 朱明待要再骂,已被朱红雨死命拉住,一行人终于还是去往悬崖,攀援而下,身外之物,尽数弃了。 第十九回 花底香风拂坐尘1 见朱明等人离开,齐鑫早按捺不住,冲上坡顶,低头一看,大叫道“妈呀,好臭好臭!”一个翻身急冲下来,倒比上去时更快。 文兰少爷均感好奇,上去看了,有了齐鑫的教训在前,掩住口鼻仔细端详一番,苦着脸下来。原来那花不仅臭,而且丑而吓人,整根纹路怪异丑绝,似蛇似虫,顶部有朵大如酒盏的花,密密麻麻一层层花瓣裹着,尚未开放,花形虽不大,却已发出冲天的臭气。 齐鑫呸了好几声,才勉强将吸入的臭气排净,嗔道“公子,这是什么鬼东西?朱明和你又为什么宝贝得不行?” 公子见朱明答应不再为恶,又得了此花,正欢喜无限,笑道“此花长在毒物汇聚之地,受毒虫精血所养,经亿万年演化而成。这个地洞极深,有众多毒蝎毒蛇出没,又绝少受外界打扰,所以才能孕育此物,确是造物之功。” 齐鑫奇道“那就是天底下最毒的花了?那为什么还怕朱明的毒弹,公子又为什么要拿它?” “此花再毒,也是生灵,一样怕毒弹。它开花时虽有毒,但干枯后就会褪去毒性,也因此更加难得。因为它烈性十足,无论何种药物,只要添加此物一丁半点,均可使药效增强数倍,数日可达数月不到之功。象是有人中毒极深,即使拿到解药,为时也晚,身体所受的伤害难以逆转,但若有它相助,清洗血液,势如破竹,有起死回生之效,所以叫幽冥花。” 齐鑫叫道“我明白了,朱明知道公子有了天底下最厉害的解毒药,自己再使毒也没用了,只好乖乖回家。” 公子倒没想到这层,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此人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 少爷不枉好问之名,问“这东西这么烈性,若是加在毒药中,岂不是毒性也会加强数倍?”公子点头道“不错,朱明正是看中这一点,他鬼寨再普通的毒药加上此物,也会变得厉害无比,难以救治。” 铁翎这才明白,道“难怪我听朱明的手下说,鬼寨有了此物,就能如虎添翼,我还以为是害人的东西。” 少爷却认真道“不怕,此物既能添在毒药中,也能添在解药中,十倍对十倍,正好抵消。”众人齐齐失笑。公子摇头笑道“话虽如此,实则难为,世上没有人的体质可以经受得住如此强烈的冲击。” 想了一想,道“少爷此话倒点醒我了,此物既能为良药,反过来也能助恶。你们出山后,记得切勿泄露此事。”众人见他说得慎重,忙点头答应。 公子转身望向山坡,叹道“我今日才算真正明白,为何当日朱明在山中一见我,便痛下杀手,原来他怕我再走下去,有可能寻到此花。”铁翎也不由恍然。 齐鑫叫道“我们都别站着了,快回朱明的帐篷那边去吧。”少爷奇道“为什么?”齐鑫大叫“难道你们不饿吗?我在山里转了几天,已经快饿死了,朱明那边正烤着肉呢!所以我才让他们别原路返回,以防他们在食物中下毒。”众人不禁莞尔,原来齐鑫肚子里打的是这主意。 公子笑道“倒是齐兄想得周到,这花开花还需几日,如此倒省了我们准备食物。” 众人连声叫好,此时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赶紧回到山坳,见烤肉下半部已成焦炭,上面却是焦香四溢正好,哪里还肯客气?当即坐下大吃。 见林中还有一坛美酒,正是少爷拿来的杜氏出品的好酒,欢呼着打开,酒香四溢,不饮便已先醉。 公子道“铁翎,你这几个月难道都在这里?”铁翎点了点头。公子讶道“那为何我多次沿上游来寻,始终没能见到你?”铁翎惭愧不语。 齐鑫哪懂二人心思?一边大啖酒肉,一边问“铁姑娘,你怎么也守着这株臭花?”铁翎道“我无意中撞见山中有朱明的手下出没,道花开之时,朱明会亲自来采摘。我本想毁了此花,但听他们说得慎重,便想等朱明来时,一并取花抓人~然后将花送给公子。” 公子一怔,道“送给我?”铁翎低头道“我也不太懂,只是~小时候听说,世上的毒物若运用得当,都是大有用处的,我想让公子看过后再作决定,若果真有用,便留着用。” 原来她躲在山中水底听公子呼唤,心中倍加歉疚难过,便想折了此花,偷偷放在公子门口,以赎前罪。 公子不由呆了,他方才发问之后,便想到自己数月以来沿江呼喊,铁翎不可能听不到,却始终不回应,未免太过绝情,一时不免把心冷了大半。 及听铁翎此话,顿时心中打翻了蜜罐,只要伊人无恙,自已就是再辛苦忙碌,又算得了什么?此次重逢,虽见铁翎冷傲之态较往日更甚,头发也比初见时更短,但一切~都是这般美好。 齐鑫咀嚼口中食物,含糊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是在崖边遇到你,那里是顶风,闻不到臭气。”铁翎点头道“是的,地洞虽深,臭气还是会冒出来。” 公子笑道“那花快开了,所以臭气才越来越浓。” 齐鑫停了吃食,眨了眨眼,突然叫道“我明白了!朱明也是受不了那臭气,又不想吹江风,才选在这个地方扎营。前面就是兰花树,从这里可以闻到香气,也因此我才能撞见文小姐!没想到朱明坏事做尽,这爱花爱香的毛病倒与老子相同,早知如此,我方才该送他一些酒肉在路上吃的。” 文兰不禁笑道“齐大哥,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会在此突然出现,还救了兰儿一命。” 齐鑫叫道“文小姐,我是来给你挖兰花的呀,你看,那边就是了,喜不喜欢?”众人抬头看去,果见那边树梢上高高的一丛丛花草怒放,花如蝴蝶凌空,香气远远传来这边。 于是齐鑫滔滔不绝,说了自己如何被文兰所救,来山中挖兰送她,结果迷路几乎饿死,摸往山崖遇见铁翎,得她指点来到这里,笑道“我还以为寻兰之事就此失败,不想最后竟救下一株世上最好的兰花! 众人哈哈大笑,少爷啧舌道“好险好险,此番若不是齐大哥赶到,兰儿的魂魄,恐怕已经附于树上的兰花了。” 齐鑫笑道“我的武功,也只能挡住朱明一阵子,若不是有铁姑娘在,我们最后还是要呜呼哀哉的。” 公子叹道“虽是无巧不成书,也是冥冥自有定数。” 花底2 齐鑫叫道“同心之言,其嗅如兰,难得大伙今日相聚在兰花树下,一定要多喝几杯,虽杜兄弟和卫兄弟不在,咱们也只当他们在!” 众人闻言大感畅怀,纷纷举杯相庆。文兰得救,朱明败走,公子又得了天下至宝幽冥花,这真是众喜临门。 铁翎忽问“文小姐,朱明为什么要抓你?”少爷闻言顿没好气“朱红雨说有人假冒兰儿之名,你说这不是害人吗!” 文兰低头道“他们事先也不打听清楚~见到我的真容后,便生气了,朱明还想将我活活烧死~” 铁翎心中一慌,险些咬到舌头,除非是另有人也冒文兰之名,否则这桩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窘迫之下,只好道“你的真容~怎么了?” 文兰黯然道“文兰相貌丑陋,所以才终日以纱遮面。”铁翎噢了一声,目不转睛朝她看,越看越奇,问道“文小姐,你的相貌为何如此?”她内力精湛,文兰面上的黑纱再厚,也挡不住她注目而看。 文兰见铁翎自恃美貌,公然提及自己短处,顿时羞愤相交,奈何对方刚救了自己一命,难以出言冲撞,只好道“文兰自幼残疾,让恩人见笑了。”四目相对,心中突然一震,眼见铁翎望向自己时,目中似大有痛惜之色。 铁翎奇道“我为何要笑你?没瞧过大夫吗?”“瞧过了,都说医不了。”原来文府也曾请过不少名医延治,虽医者父母心,但事情还是泄了出去,否则她身为官家小姐,即便终年不出,也不会传出貌陋之言。 铁翎摇头道“那也未必,薛公子,不如你给她看一下。”有外人在场,她自不便再称呼公子为二哥。 少爷睁大眼睛道“什么?”铁翎道“凝天谷能削骨重生,换人容颜,你不知道吗?”原来她幼年在凝天谷见过诸葛青天给人治脸,当时看得津津有味,记忆尤新。少爷喜动于色“真的?兰儿,那你快让我师傅看看。” 文兰闻言拼命摇头,齐鑫知文兰极是介意此事,道“文小姐,其实你脸上就是一块疤而已,越捂着不敢见人,越觉得难以见人。我身上丑陋的疤痕不知比你多上多少,坦露人前,也不觉得有什么。” 文兰正要再拒,突然手被铁翎握住,吓了一跳,一时失神,被铁翎径直伸过手来解了面纱。文兰啊的一声,无处可避,只好扑入铁翎怀中,将脸蛋藏起。 铁翎一个劲安慰文兰,手上却不迟疑,把文兰的下巴托起,让公子瞧个仔细。文兰羞愤之下,泪珠滚滚而落,瞧得齐鑫心如刀绞,险些也要大哭一场,少爷则一个劲问师傅瞧得如何。 公子也不敢怠慢,再三看过,方示意铁翎替文兰戴好面纱,沉吟道“文小姐,你这伤是如何得的?”文兰一个劲摇头,拼命哭泣,铁翎急道“你只说能不能治?” “从皮到肉,皆是陈年旧伤,实在把握不大,若是我师傅~或许还可一试。”文兰正要大哭,忽听铁翎道“那你能不能写封信?让她去找你师傅。” 齐鑫大跳起来,叫道“是了是了,凝天谷又不是很远!文小姐,我这就护了你去!”文兰止了哭声,一时茫然。 铁翎点头道“不错,此等小事,不过费些脚力而已,就算凝天谷真的远在天边,不试过又怎知不行?” 文兰愕然,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与席上诸人说话都是淡淡的,便是对公子也不假词色,为何独独对自己这般眷顾? 摘下面纱前已甚是客气,摘下面纱后,更象是恨不得使出全身气力来帮自己。此人容貌胜过那朱红雨甚多,一言一行却有天差地别之感。 公子点头道“说得是,我回去就修书一封,师傅定会对文小姐多加照顾的。”少爷喜道“那我也一起去!去拜见师祖。” 公子不禁一笑“也好,就让师傅看看我新收的弟子如何。”心中转念“不知铁翎还想不想北上?若是,我们倒可同路而行,那就更热闹了。” 文兰近年已逐渐放下容貌之事,听公子言下之意,便知诸葛青天亦无十足把握,但见众人心意拳拳,不免感动,道“多谢诸位盛情,文兰相貌如此丑陋,实在惭愧。” 铁翎摇头道“你哪里丑陋了?世上多的是面有伤疤而心地良善之人,你救助齐鑫便是明证。倒是恶人,往往长了一副漂亮的脸孔,我每次见到朱明兄妹,他们都在害人。” 文兰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原来再有善心的人,猝然见到文兰之脸,也难免受惊。但铁翎与锦姨相处已久,对此早已习惯,见文兰脸上的伤痕依稀倒与锦姨有些相似,又闻她雪天扶危济困,自是更添好感。 齐鑫一听此话,最是称心,赞道“不错,文小姐就是我齐鑫一生中见过的最纯净、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 文兰方才已听他说过此话,此时不觉低头一笑,虽只眉目在外,一霎时也是娇艳非凡。 铁翎又拿了些干净的吃食递给文兰,一举一动皆是十分照顾,文兰心中纳罕不已。 少爷也欢喜不尽,一会道“铁姑娘,我师傅已建好洗月庄的机关,搬出来与我同住了。你家里筑了锦姨的坟,也不便再住人,不如搬过来一起住罢!” 一会又道“铁姑娘,你赶紧来当帮主吧,大伙都等着你呢,卫金英都已经当上副堂主了。”铁翎听他胡言乱语,本不待理会,禁不住有些好奇,问“卫金英真的连升三级了?” “没有呢,大哥说,卫大哥的本领当总堂副堂主是绰绰有余,但也不便连升三级,所以仍让他束了浅绿丝绦,当的是分堂副堂主,只是留在总堂办事。西南分堂副堂主并无空缺,大哥说这叫不拘一格,等过几年事务熟了,再升他的级,你说他是不是很聪明?”铁翎噢了一声,算是回应。 公子望着铁翎,终于道“铁姑娘,锦姨身死,实是无可奈何之事,总算凶手已经伏法,你再继续留在山中,也非长久之计,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花底3 铁翎正拿东西递给文兰,听得此言,停了一下,嗯了一声。公子见她答应,心中欢喜,想起前事,不由问“当日的凶手到底是谁?” 少爷也急道“是啊是啊,都说那恶人武功极高,你从船上打到水里,最后才制服了他,到底是谁,这么猖狂?” 铁翎的脸有些发白,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少爷奇道“啊,你没问他的姓名来历?”铁翎勉强道“他没说。”“那他是为什么来的呢?”“我不知道,可能~还是为了百花令吧。” 少爷恨声道“果然是,那令就是个害人的东西!对了,铁姑娘,令牌呢?你扔了?”却是见百花令并不在铁翎腰间,铁翎摇头道“我暂时把它埋了,走的时候,自会再取出来。”?少爷点头,心中犹自想“什么人的武功这么厉害?”问“师傅,你知不知道恶人是谁?”公子不禁好笑,摇头道“我没见过他的武功招式,怎能猜得出?” 看着铁翎,铁翎知其意所指,低头道“当日在水中,也看不清他的武功招式。”齐鑫听铁翎所言,显见当时形势万分危急,也不由抬头凝思“何人武功如此厉害?” 倒是铁翎自己问了出来“公子,你可知世上有谁的武功比我高?”公子一怔,道“江湖上藏龙卧虎,这个真的不好说。”“那我的武功究竟在江湖上能排第几?” 公子见她问得天真,不禁微笑道“姑娘绝对是一流高手无疑了。”却见铁翎毫无喜色,奇道“怎么了,你不信?”铁翎摇头道“我以前也以为是,可现在完全不信了,我的功夫~连名字也没有。” 公子哑然,望着铁翎苍白的脸庞,心想“锦姨之死,对她的打击竟如此之大。”温言道“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你的武功是前辈高人所创,属于五行心法之一,数百年来,一直在江湖上享有崇高的地位,切勿妄自菲薄。” 铁翎大奇道“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练的是什么武功,怎么你倒知道?”公子望着她,笑道“我在君山大会上,见你力战屠沙青,又听你说这武功没有名字,便猜得了。” 齐鑫忙道“五行心法?我也听说过,好象是数百年前的一位高人,为自己的几个徒弟创的心法。” “是,这位前辈才智非凡,认为人应该练最适合自己的武功,方能有大成。于是他就按照五行,创了几门不同的心法,以便帮助不同体质的人,都能攀上武学高峰。之后他收了几个徒弟,分别教授他们。” 齐鑫拍腿赞道“有道理,但为什么这五行心法,江湖上好象一直没有形成门派?” “其中实是有好几个原因,一是这心法既是因人而创,对徒弟的挑选自是极其严格,只是最适合练这门武功的人才能被挑中,注定了不能广收门徒。二来,那位前辈曾经颁下严令,禁止门人兼练另一门心法,一旦合练,就可能走火八魔,听说以前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惨剧,为免惨剧再度发生,便让传人隐瞒身份,以免另一门的人来找自己切磋。” 齐鑫奇道“合练就会走火入魔?这是为什么?”“因为你既然最适合练这门心法,便不适合练另一门,一旦合练,就会有剧烈的冲突。” 齐鑫噢了一声,想了一想,突然叫起来“那我明白了,铁姑娘练的是金之诀的心法。”公子笑道“你为何会猜她是金之诀?” “金者,肃杀之气也,一定是犀利无比,断石分金的,铁姑娘剑气纵横,挥叶成剑,肯定是她了,一定没错!”公子笑道“确实没错,铁姑娘剑气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正是应了勇气一词。”齐鑫大声赞妙。 公子又转向铁翎道“你不知自身武功来历,是因为并无师傅教授,只是拿了本书练,是不是?”铁翎不觉点头,原来上一个练这门功夫的人,便是她的父亲凌海。凌海无意让自己女儿习武吃苦,在世时没提这些事。父亲死后,她自愿担起门中重责,拿了父亲的心法练习,一来二去,竟然练成。 少爷突然叫道“那我们的武功~是不是也是五行心法?我练着好象觉得是~”公子笑道“是什么?”少爷一口气叫了出来“是水!师傅平日里心静如水。” 公子点头道“不错。本门心法讲究克制欲望,心平气和,万事无可无不可,你天资虽高,也需谨记。”齐鑫奇道“克制欲望?少爷可不象~” “是,少爷见什么都喜欢,但只是喜欢,而不是占为已有,所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少爷的爱心甚是广大。”少爷喜得直滚入公子怀中,虽不懂公子在说什么,总之是称赞自己没错。 铁翎倒没想到自己的武功竟与公子有这段渊源,不由嗔道“你既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我还说~是姓金的人创的心法,白白被你嘲笑。” 公子歉疚道“各门传承时有严令,若发现另一门心法的传人,绝不能透露自己与对方的关系。五行心法号称天下绝学,偏偏各门又完全不同,若彼此心生好奇,互换来看,就会生出大祸。”铁翎板了脸不语。 公子只好又道“所以数百年来,江湖上纵有五行心法的传人,也会给自己的武功另起名字,不以五行称之。姑娘的心法,之前定然也有人练成过,只是未张扬是金之诀而已。倒是我们凝天谷,一直传承不断,外间颇有人知道我们的心法就是水之诀。” 心中闪过当日君山之会后,杜九主动邀战一事,就连朱红雨找上门来,亦是为此事。 齐鑫却不禁回想起自己前番拒师,此事他一直后悔,此时自是悔意更甚“唉唉唉,原来铁姑娘这么看重我,我却如此不识好歹~” 少爷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叫道“那我们五行心法中,哪一门最厉害?”公子摇头笑道“哪一门最厉害又有什么要紧?其实另两门的传人,你也都认识。”“啊,是谁!” “木之诀是杜九,火之诀么,是朱明。”少爷失声叫道“杜大哥果真会武~什么,朱明?” 齐鑫怪叫道“朱明!他也配?咦,不对啊,他功夫差劲得很,铁姑娘一掌就把他打出去老远。” 花底4 公子道“那是他没练到家,朱明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心法,他好色成性,根本不适合练这门武功。火之诀修练时,会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和恶念,世间越执着于美色、权势、富贵之人,越无法修炼。”少爷惊道“那他倘若练成了,是不是就与师傅差不多了?” 公子摇头道“那恐怕就只高不低了,相传火之诀是五行心法中最厉害的一门。当日朱红雨来向我拿心法,是因为凝天谷声名在外,她知道我练的是水之诀,既然火之诀练不成,就想改练水之诀试试。何况五行中水克火,她便猜想火为欲望,而水能灭欲,水之诀或许能消除火之诀的弊端。不过朱明的见识远高其妹,他深知心法已与自己的体质融为一体,绝对不能再接受另一门心法,所以才无心抢夺。” 原来朱明当日对公子痛下杀手,既是防他发现幽冥花,又是忌他身负水之诀,更痛恨他英俊胜过自己己,诸多顾忌嫉恨一起发作,这才不惜使出鬼寨最厉害的毒药,来害这个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之人。 铁翎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在仙花寺时,朱明立刻就能听出我在撒谎。”不禁又埋怨道“你~你怎么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公子低声下气道“火克金,我怕你心生好奇,再去寻朱明比划,是以才不敢说。” 铁翎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怪不得杜九说我三人渊源深厚,提议结拜。哼,他当日在君山助我取胜,之后又在凌晨找公子比试,恐怕都是出于同一原因。可是结拜以后,他二人还是瞒着我,怕我要看他们的心法怎的?师门这项规定真是莫名其妙。” 齐鑫喃喃道“杜九是木之诀?难道他酿的酒、烧的菜那般好吃。是了,木乃生生不息之物,这木之诀自然就是生机了,火之诀是欲望,嗯,有意思~” 少爷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师傅,五行心法真的彼此相克吗?”“不是,师门从无相克一说,倘若一门心法专为克制另一门而创,岂非大违祖师爷爱徒之意?” 少爷不觉点头,又问“那土之诀又是何人?”“听说祖师爷只创了四套心法便去世了,并无土之诀。” 少爷马上道“怎会没有?我说土之诀才是最厉害的!五行之中,土居中央~嗯,定是祖师爷藏了起来,偷偷教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弟子,还骗别人说没有。” 公子笑道“他若有小弟子,别的徒弟岂会不知?更不会数百年来都无一点消息了。你刚刚学武,难免好奇,但臆测心重,不符本门要旨,以后可要注意了。”少爷方不敢言语。 忽听铁翎问“我们这几门心法,真的是火之诀最强?”“是的,木遇火而燃,金遇火而镕,土遇火而焦,水遇火也会气化,是以各种灭世,皆由火灭,不闻为他物所灭者。祖师爷以火来命名这门心法,自是认为它最厉害无疑,这心法多年湮没无闻,不想竟会被朱明寻到,真是糟蹋了。” 铁翎深吸一口气,又问“那火之诀练到最高境界,究竟有多厉害?”“火之诀练到最高境界,武功多高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心性极为纯净,无丝毫恶念的人方能做到。”铁翎听如此说,不觉死心。 只好又问“那世间胜过五行心法的武功又有哪些?”公子见她再三持着于此,心中动疑,问“你当晚遇到的凶手武功很高吗?”铁翎只好道“是~我不是他的动手,最后打到水里才打赢他的。” 公子心中怜意大起,道“你,你不怕水了么?”铁翎低头道“我也以为我要死了~不过他也不识水性。” 公子知当晚的打斗定是极其凶险,只恨此时身边有人,不能好好安慰询问,只好道“天下胜过五行心法的,那是一定有的,只是~我暂时没有头绪。” 忽闻齐鑫急声道“文小姐你怎么了,你冷吗?”众人看去,文兰咳嗽道“没什么,我一路惊吓过度,方才只顾着劫后欢喜,现在缓过劲来,才觉得害怕得很~我,我几年都不出门了。” 齐鑫忙道“快过来坐这边,这里挡风,再喝几口酒暖暖身子。”文兰依言坐过来,接了齐鑫递来的酒杯,低头猛喝几大口。 铁翎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一时公子又不忘交代这五行心法一事也极是隐秘,不可向外人透露,众人再次应下。 眼见天色已晚,文兰想起自己失踪,府中定然已急成一团,众人便商议明日一早,由齐鑫先护送文小姐回府,顺便把中毒侍卫的解药也带去。公子则要留下等待花开,问少爷的意见,少爷对那花着实好奇,说要留下陪伴师傅。 众人自寻帐篷睡觉,齐鑫放心不下文兰,让她和铁翎睡在一起。 这一夜,文兰难以入眠,又怕打搅到铁翎,只好僵卧着不动。黑暗中,依稀见铁翎也是睁大双眼看着帐顶,似乎心事重重。 次日起来,铁翎竟又不知去向,只在地下留了一行字“我先回城了。”公子好不怅然,也是无法。 齐鑫望了树上兰花道,“文小姐,你看这些兰花虽然风吹日晒,可不比你棚中的更精神?”文兰点头道“还真是,就让它们在这里自生自长吧,也更快活些。” 齐鑫却又不依,道“你院里也有大树,挖回去种也是一样,你看着也方便。”当即跳上树去,少爷也帮着一起挖掘。文兰只喊够了,最后还是挖了十来株下来,又加了许多腐土苔藓,尽数打包带走。。 齐鑫找出朱明遣下的马车,带了文兰从陆路回城,在半路正好撞见小妍率领的众侍卫,两下里大喜。 小妍笑道“我一路寻思,天下最无可能与人结仇的就是我家小姐了,这几年,府中也就来了齐先生一位会武功的人,定是齐先生掳了小姐出去游玩了。看,果然挖了这一车的兰花来。” 花底5 文兰面上一红,齐鑫乐呵呵的,也不辩白,侍卫们不免笑了一场,至于真相究竟为何,小姐既不说,也就不追问,在文府当差,首要规则便是不要开口问问题。 齐鑫叫了小妍到一旁,拿出少爷随从的解药,叫给送到店里去,告诉他们少爷已无恙,只是千万别声张文兰被朱明所擒一事,免得城里人乱议论。至于自己,还要忙着陪文兰回去种花,小妍笑应而去。 众人回府,按文兰的指点,在园中树上搭了架子,堆上带来的腐土,将兰草一一种好,顿时满园清香。侍卫们齐声赞好,打扫完杂物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齐鑫到此时方想起自己是被逐出府之人,心中电转“我要不要出言告辞呢?不行!我若说了,她说好,那可怎么办?” 却听文兰道“齐大哥,此番多亏你救了我的命,你为我入山采兰,忙了这许多天,饭也没吃好,不如就在府中暂住几日,养养精神,我也有事想问你。” 齐鑫险些乐得笑出声来,忙正色道“小姐想问什么只管问。”文兰浅笑道“我数年不出门,一日内却见了这许多外人,象铁姑娘、薛公子,还有那什么木之诀的传人杜九,我心中都仰慕得很,你跟他们很熟吗?能不能把他们的事跟我说说?我下次见着他们时,也能插得上话。” 齐鑫喜道“小姐,你这可算问对了人!天下再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们的事了,我从武林大会开始,就认识他们了!这其中的事啊,真是三天三夜~不,十天十夜都说不完。” 文兰扑哧一笑,忙掩口道“文兰现下好奇的很,齐大哥千万莫要卖关子,否则文兰今晚会睡不着觉的。”齐鑫忙道“不会不会!我说到晚上,定能说完!” 一时奉了茶来,齐鑫仔仔细细将前事讲了,直讲到月亮升起,才算大致讲完。原来文兰事无大小,均问得十分详细,就连铁翎的仆人锦姨也不放过。 齐鑫说了自己给锦姨挖槿花的旧事,叹道“那锦姨脸上的伤疤倒与你的有些相似,锦姨的为人,也是世上难寻,心肠跟你一样好。” 文兰这才恍然“怪不得铁翎待我有些不同,原来竟是源于此人,只可叹她好不容易才与女儿团聚,竟死得如此之惨~”不由问“那凶手的尸体果真未曾打捞上来?” “没有,想是漂走了。”“那船只呢?”“船只?”“是啊,船只就算漂到下游,也不会消失不见吧。”“这个倒没听说,可能凶手是雇了船来,落水后,船夫吓得驾船跑了。也可能是恶人的手下驾船,见首领死了,吓跑了。” 文兰心中顿时大不以为然“铁翎手持百花令,又是下一任长青帮帮主,名声在洞庭如日中天,若是雇的船,船夫事后岂不大肆张扬,极尽添油加醋之能事?若是恶人率众而来,照铁翎的脾气,上船后定是除恶务净,伤者决不止一二人,怎会事后连一具尸体也无?若是~若是单人撑船而来,他上岸杀了锦姨,复又回船等铁翎,其人还不识水性!岂非太过离奇?何况铁翎一再问公子,有谁的武功胜过自己~此事大不寻常。” 凝神想了半天,忽道“齐大哥,铁姑娘和朱明打斗时的场景,你看着觉得如何?”齐鑫拍腿赞道“齐鑫真是大开眼界,铁姑娘的武功实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依我看,她比君山之时又高了许多,不知道她是怎么练的~哎,这门心法真是神奇之极~”一时悔意又起。 文兰嗯了一声,心中又一番思量“历来失去至亲之人,应是身心俱损,形容枯瘦,甚至大病不起,为何铁翎的武功却不退反进?莫非她几个月来,一直在深山习武不停?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回想铁翎的神色,心中隐隐已有答案。 缓缓道“我完全不懂武功,但望文生意,想来铁姑娘的剑法应该是凛冽无匹的,可我见她对阵朱明时,使的剑法却甚是凝重。” 齐鑫点头道“铁姑娘的剑法确是锐不可挡,当日在君山上看得我好不艳羡,此生只要能学到这套剑法的一丁半点皮毛,我死也甘心了~她这次在山中耍的这套剑法,我也是第一次见,想来其心法博大精深,练到上层境界,刚柔俱备吧。” 文兰不语,忽一眼瞧见齐鑫满脸神往之色,不觉失笑道“齐大哥,你很想学她的剑法是不是?你试着跟她说说啊,说不定她会指点你一二,我看你挥舞大旗和朱明打时的样子,很是~英勇,铁姑娘应该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齐鑫长叹一声,道“小姐果然慧眼独具,不瞒小姐,这件事是齐鑫做错,如今连肠子都悔青了。” 当下把菊花酒会上铁翎说让自己拜师,却被自己概然而拒的事说了,边说边叹“都是齐鑫太过意气用事,辜负了铁姑娘对我的一番好意。” 文兰笑道“不以利益所动,正是男儿本色,齐大哥做得并没有错,我想铁姑娘过后思量,或许会更喜欢齐大哥呢。”齐鑫喜得直跳起来“真的?你不是哄我?” “我猜是这样,至少我没看出她对你有什么成见。若是齐大哥不好意思,过段时间我替你问问如何?我瞧铁姑娘暂时心情不大好,暂时不宜提此事。”齐鑫连连点头,他自也看得出铁翎甚是喜欢文兰,若有她在中间帮着牵线搭桥,事情或有转机。 一时齐鑫又催道“文小姐,我觉得铁翎说得对,公子也答应替你写信了,我们这就准备准备,启程去凝天谷吧。”文兰笑道“齐大哥果真是心急之人,是不是文兰相貌丑陋,吓着齐大哥了?” 齐鑫急得站起来道“我若有此心,叫我立刻死了!文小姐在我的心中,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美人,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文兰眼神轻触,见齐鑫目中含泪,心头一震,忙低头道“我~我不知道。” 齐鑫一急,脱口而出“那少爷的话难道你也不信?生死关头,他不也是舍命维护于你吗?还有铁翎,她也说你人美心善。” 花底6 文兰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少爷?我不知道,他~他从来没说过我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可他~他又好象完全不介意,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齐鑫说出少爷二字,正觉后悔,见文兰如此,心中更是乱撞,终于鼓足勇气道“文小姐你~你与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小姐信不信得过在下~我跟少爷一向亲近,或许能~帮着参详参详。” 文兰犹豫再三,终究不太懂世事,加上对此事也着实有疑问,不觉答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一年,我种的冬兰快死了,情急之下,听说此人能画花的魂,便邀他来给冬兰画画,日后也好做个念想。少爷他,确实是爱花成痴,见到冬兰后,心疼不已,连饮食也忘了,没日没夜地对着花说话,最后居然把它劝活了。我高兴极了,便留他住下,少爷对别的事都不怎么懂,对花可是真懂,很多知识我都没听过,我们聊得也很投契,少爷常说,城中的兰花虽多,都不及我这里的清雅~直到有一天~” 说到此时,声音不禁低了下去,齐鑫越听越是紧张,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只听她道“那日我在兰苑中不小心,被他看到了脸,当时吓得不行,只当他会尖叫起来,撒腿就跑。谁知他虽然惊讶,也没怎么大变色,还说容貌只是表象,人心才是根本。” 齐鑫点头道“这还算句人话。”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忍不住又问“那你们后来~” 文兰局促道“什么也没有,少爷还象往常那样待我,直到长青帮的人寻来,说少爷老呆在这里不妥,强架了他回去~又过了些日子,成帮主突然遣人向我提亲,我只道是少爷的意思,谁知后来又听说,少爷听到向我提亲,吓得跑掉了,我~” 齐鑫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呯呯呯地恢复了活力,叫道“我知道了,小姐是想不通少爷为什么要拒婚~啊不是,小姐是怀疑少爷假装不在乎,其实还是对自己心生厌弃,于是担心自己的脸是不是真的如此吓人~其实小姐自己,也未必是非少爷不嫁的~”说完后双目忍不住紧盯着文兰看。 文兰两朵红云霎时飞上两颊,怒道“你胡说什么?是他提亲,我又没答应什么!我爹爹又不在这里,族中长辈也不能做我的主,总要上报到京师给我爹知道才行~” 原来文府当时确实还没答应,但纵女方未应,男方先提亲又撤回,于女方声誉也是大大有损,是以文府下人都对此事忿忿不平。 齐鑫深悔失言,忙道“是小人该死,说的混帐话!小人一向不识礼数惯了的,只知快刀斩乱麻,凡事就当速决。文小姐若是喜欢少爷,小人即刻去把他绑来,若是不喜欢,那就好!好,好~好聚好散,仍做普通朋友。”说了好几个好字,羞得文兰连眼角都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文兰也觉与齐鑫之间再没什么隔膜,索性大胆道“其实你说得是,我是不太明白,我也曾怀疑少爷是不是装的,可~可他这次又是真心维护于我,为我可以连性命也不要,就连师傅给他的心法也愿意写出来~我,我顿时又有些想不明白了。” 齐鑫心中大紧,哪肯让文兰照这个苗头再想下去?忙道“不对不对!小姐你这可就想错了,小姐只因一向少出门,不知道这世间长有真情在,便是朋友与朋友之间,也是可以生死相许的。” 文兰心中一亮,失声道“是这样吗?你是说,少爷是把我当朋友?”齐鑫一个劲点头“对对对,好朋友,好兄弟,小姐不知道,少爷对铁翎也是一样,当日在君山大会上,他见铁翎与人比武,只差没冲上去帮她了。少爷他的确是个好人,不会拿世俗的眼光瞧人,他对文小姐是真心爱护,可他爱护的人多了去了~对了,就象花一样,少爷他什么花都爱,但说到婚嫁,那又是另一回事。” 文兰虽然明白,不免还是有些失落,喃喃道“我知道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只是少爷的朋友~” 齐鑫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小姐比不上其它女子的缘故!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少爷不应婚事,并不是嫌弃小姐脸上有疤,换言之,倘若有人真心喜欢小姐,绝不会因为小姐脸上有疤就不喜欢小姐了!” 文兰心中轰的一响,此事自己却从未想过,抬眼望去,见齐鑫正急灼无比地看着自己,电光火石间,二人胸口均是大震。 一时只觉室中压抑无比,文兰起身告辞回房,齐鑫慌乱之下,也不敢再留。 文兰回到房中,不敢再去想齐鑫话中之意。上次少爷来文府,对养花甚有心得,又对自己的脸毫不介意,竟至遣媒上门,自己感动之余,也有三分愿意,谁知世事转脸无情,自是惹得自己暗中流了不少眼泪。 那日见漫天飞雪,想起自己已年届二十岁,听侍卫们说一处绝顶红梅甚好,鼓足勇气外出,却救回一个半死之人。此人性情与少爷完全不同,纵是赶他出去,还想着要挖兰送给自己,更由此结识了不少人,一个比一的厉害,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事,竟比过去数年还多。 心中又惊又怕“老天爷让我结识这些人,莫非有什么深意?可我再追究前事,又能得到什么?齐鑫说得对,万事得需向前看才是。” 齐鑫在文府呆了几天,出来打听得铁翎确实回城了,但只惊鸿一瞥,立刻又沓如黄鹤。 再过几日,跑到游府,见公子和少爷也已回来,正忙着炼药。 据少爷说,那花开时臭得昏天暗地,自己险些被臭瞎了,幸好一天过后,花就枯萎了。至于炼药,却是极其不易,需一层层反复晾晒炼制,而且此物如此珍贵,公子也没经验,得一点点摸索着来。待得提炼一些出来,如果文兰要去凝天谷,顺道也带去给诸葛老先生瞧瞧,让他老人家也欢喜欢喜。 齐鑫听了,倍加开心。看了一会,回来告诉文兰,百般劝说文兰同意去凝天谷。 第二十回 好鸟歌声啼后苑1 铁翎从公子处打听不到什么,失望不已,想起两代杜鹃花缉凶多年,对江湖上的恶人恶事可能会比凝天谷更清楚,一念至此,难以再等,次日一大早便提前出山,直奔黄叶村。 谁知杜九却不在家,问了邻居,说是昨晚好象跟一个陌生人走了,看样子象是出远门。 好不懊恼,所幸终于想起杜九曾说过杜老康有个莫逆之交姓吴,后来离开岳州帮女儿带孙子去了,现就住在洪湖附近的棋盘山中。 心中思忖“吴老爹与上任杜鹃花相交数十年,对江湖上的事定是知道得不少,杜九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何等得了?不如先去问问吴老爹吧,洪湖离这里也不是很远。” 当即上路,一路寻思“历来杀人不是为仇就是为利,自己和锦姨都不曾与人结怨,那人定是为百花令而来,因为令牌被自己随身携带,一怒之下,才杀了锦姨。可他既然这么想得到令牌,当初为何又会缺席君山之会?会不会~是他自视甚高,只遣了手下来夺令箭,不料中途失手,错过机会,所以最后他才来寻我?” 不由得细细回想当日各枚令箭的争夺经过,只是当时既不留心,此时更加没有头绪,她最熟悉的唯有长青帮失去的那三箭。 “郭希那一箭已然水落石出,卫金英那一箭,敌人有数十人之多,但武功平平,人数这么多的帮派,若首领武功高强,公子不可能不知道。” “至于王令那一箭~”心中突然一动“我那日与杜九闲聊,问起王令的令箭,见杜九神情颇不自然,倒象是敌人来头太大,他招惹不起。哼,他明知我的武功路数,也不肯告诉我,莫非也象公子一样,怕我去找那个凶手比划?王令就住在洪湖边,我何不去他家问问~” 到了洪湖,入城问明王令家所在,顾不得天色已晚,径直往居所来。敲了门,见无门房应门,心中着急,直接越过墙头进来。 觉四处寂静无声,心中不由纳闷“这居所甚大,怎的连个下人也没有?打扫得却甚是干净。”直至走到后院,花阴遍地,夏木萋萋,池塘蛙声鸣响一片,远远的厢房廊下,歪了一个美人,正在托腮沉思。 铁翎没来由吓了一跳,那美人一身月白薄衫,头上梳了个飞云逐月髻,顺着尖耸的发沿,插了整排的凤仙花,隔老远便觉浓香袭人。她手上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条帕子,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肤光白腻,胸前一痕雪脯在夜风中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瞧得铁翎移不开眼,张不了口。 铁翎瞬间也不知此人是人是鬼,是主是仆?莫非王令还有什么远房亲戚借居在此?女子发觉院中动静,心中一喜,满面春风地抬起头来,待见是铁翎,立时沉下脸来。 铁翎只觉对方脸上神情变化之快,生动犹胜于朱红雨,她也不知道此人乃是于风月场中打小练就的瞬息百变之脸,到了此时,也只好硬起头皮问“请问你是王令的什么人?” 女子瞧着铁翎,怒气冲冲,柳眉倒竖,站起来叫道“你是哪来的货色,到我家中来干什么?还不快快滚出去。”铁翎怔了怔,忍气道“我是长青帮的人,想来问一问王令当日遇害的情形。” 女子怒气更甚“都已经过了一年了,怎么还来问那死鬼的事?你要寻尸,自去城西坟地寻,再不滚,我便要喊人了。”铁翎见她口称死鬼,大奇道“你是王令的什么人?”女子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看你穿得这么破烂,定是想来偷东西的,抓贼啊~抓贼啊~” 铁翎身子一动,已闪至女子跟前,扣住她的手腕道“你是谁?快说!”女子吃疼,剩下的三肢扑腾,拼命来踢打抓挠铁翎,口中犹骂个不休。铁翎无法,刷的抽出铁剑来架在她脖子上,女子方才偃旗息鼓,喘息道“好,好汉莫动手,我是王令的妻室方妙香。” “什么!你怎会这么年轻?”“我是他的继室。”说罢,上下打量铁翎,只恨来人是个女的,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只是无处施展。 只好道“女英雄想要银子?夫家逝世后,家中一贫如洗,你也看到了,我连下人都雇不起了!而且此地的县老爷是我的相好,他马上就要来了,见到你,定要拷了你去,上夹棍,上拶刑~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铁翎又好气又好笑,此人身为寡妇,为了能活命,竟然自称有相好,只好佯怒道“谁要你的银子?只要你把王令的事讲清楚,我便放了你,否则我就一剑杀了你。”方妙香叫道“为什么还来问?你们不是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吗?你~你究竟是谁?” 铁翎也知自己这身打扮,委实不象是长青帮的人,只好道“你管我是谁!你跟别人说了,可没跟我说,快说!”方妙香叫道“我怎么知道?我一觉醒来,他就已经死在我身边了。我~我又不会武功,哪懂得他是怎么死的?你想知道,去问长青帮的人便是。” 铁翎也知此人不会武功,确也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便道“王令藏有令箭的事,怎么会泄露的?”却见女子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慌乱,道“什么令箭?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长青帮的人,他的事,我从来都不过问的。” 铁翎心中一惊,她练的金之诀无坚不催,加之近日武功大进,说话时一凝神,目中便带上无形剑气。方妙香虽然久在烟花之地,极擅说谎,却也抵挡不住如此重压,一瞬间竟露了破绽。 铁翎将手一紧,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们查不出来,不是长青帮总堂泄的秘,而是你泄露的消息!是不是?” 方妙香一怔,突然啊的一声,身子就此瘫软下去。铁翎还来不及想明白对方要干什么,已见她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口里还叫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老公死了,还有人上门来欺侮我~天哪,强人欺侮寡妇啦~” 好鸟2 铁翎心中抓狂之极,此人哪里有半分寡妇的样子?这大半夜的,如此情形甚是渗人,见她嚎得惨,一把将其拎了起来,单手卡住其喉咙道“你还敢说谎?定是你邀了外人来,取走令箭,杀了王令!”方妙香一个劲摇头。 铁翎知她决不肯轻易认下如此大罪,便道“我只想找杀死王令的人,只要你说出那人,我便放了你,自去找他。你若不说,我只好杀了你给王令填命。” 当下手指渐渐加劲,她连鲛丝的份量都能拿捏得准确,此种小事,自是更不在话下。方妙香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王令那死鬼的影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终于拼命朝铁翎点头。 铁翎松手,方妙香翻了好一阵白眼,方才缓过气来,颤声道“你果真答应,只要我说了,就不杀我?”铁翎冷然道“你又不是我的仇人,我杀你作什么?”方妙香略略放心,又问“你究竟为什么要管这桩子事?你~难道你是王令的什么亲戚?” 铁翎用了最大的耐心答道“我不认识王令,我是在查另一个案子,怀疑两个凶手是同一人,所以才来问你的。” 方妙香长吁一口气,既如此,那便好说了,抬头道“谁杀的王令,我确实不知道~”眼见铁翎脸上怒气上升,忙道“我只是把令箭的消息告诉给了我表哥。” 铁翎心中一喜,忙道“你表哥是谁?”“我表哥他不会武功,绝对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当日告诉他~只是想与他串通,看能不能把令箭拿出去换钱~” 原来王令确实多年以来对令箭的事守口如瓶,直至那日管副帮主派人来拿令箭,双方争执起来,方妙香才看出些许端倪。待来人走后,方妙香拎起王令的耳朵再三拷问,王令只好略略说了。 方妙香听得那令箭乃是两百年前的古物,便即起了心思“长青帮怕人来夺令箭,那若是~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岂不正可推作是他人所为!对了,我就是这个主意!”便叫了表哥来家中,偷偷给他看了令箭。 方妙香的那个表哥平时惯在赌场厮混,虽然赢少输多,也有些眼力劲,瞧得这令箭非金非银,就算是二百年前的古董,也不值什么钱,为这么个东西,得罪那声如洪钟的表妹夫,十分划不来,于是坚决不肯干这营生,方妙香无法,只好作罢。 谁知过不了几日,王令竟然真的被杀死了~幸好自己没有偷!否则那凶手找不到令箭,生起气来,岂不要将自己也杀了! 铁翎心中暗自思忖“莫不是她表哥在赌场走漏了风声,就此引来了凶手?”便问“那你表哥现在何处?” 却见方妙香哭丧着脸道“我表哥死了。”铁翎惊道“怎么死的?”“酒醉堕马而死~”“胡说,哪会这么巧?定是凶手杀人灭口!” “其实,我猜是长青帮做的~”铁翎大奇,道“你说什么?”方妙香低声道“王令死后,我也怕是我表哥泄的秘,立刻跑去找他,可是他抵死不认,说他既怕了王令,又怎会再泄其秘?这损人不利已的事,他是断断不会做的。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没过几天,竟然连他也死了~” 朝四周小心地望了望,凑到铁翎跟前,神秘兮兮地说“我猜是长青帮访得了真情!为了替王令报仇,杀了我表哥。”铁翎哭笑不得,长青帮的事自己知道不少,哪有此事? 斥道“胡说,长青帮若知道是你表哥泄的秘,又岂会放过你?”方妙香呸了一声,神气活现道“他们敢!也不看看老娘跟县太爷是什么交情!”看着铁翎的神色,不由问“你不信?” “我当然不信了,你肯定没告诉长青帮你表哥的事。”方妙香奇道“你怎么知道的?长青帮的确有不少人来问我,被我一哭一闹,全都吓跑了。哼,王令再怎么着也是他们的前辈,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铁翎也不禁暗暗一乐,这方妙香满地打滚、大喊强人欺负寡妇之态,那些后辈如何应付得?何况凶手武功高强,长青派自也不大想得到要从她身上找线索。 思索间,目光不由停留在栏前一座假山上,见其上被劈去一角,心中一动“何人有此内力?”问“除了我,是不是还有个蒙面男子来拷问过你?”方妙香奇道“你怎么又知道?王令死了好一阵子,他才来问我的。”“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蒙面而来,我哪里敢说什么,说不定是凶手来试探我,看我会不会泄秘呢!表哥的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拼却一死,死不承认,喏,那假山就是他吓唬我时劈断的,最后他还是没办法走了。” 说到得意处,不禁大笑起来“我猜表哥只说漏了王令身上有令箭,却没说是我告诉他的,表哥待我真好~哼,日后就算有人查到是我表哥泄的秘,我也可推说是我府中下人与他串通~喏,你看,我把下人都辞退了,只在白天雇几个短工来打扫,就算有人问起,也找不到人证~” 铁翎哭笑不得,想不到杜九枉称神捕,竟也会被此人打败。原来当日杜九在长江上与铁翎少爷分开后,听到王令死了,赶来查案,虽瞅着这方妙香有些古怪,奈何方妙香当时正怀疑表哥因此事被灭口,自是横下一条心来抵死不认。 杜九以前审的尽是些强悍匪徒,这方妙香身娇体弱,加上那从脂粉堆里练就的躺地三十六式,施展开来,难以招架,只好一跑了之,撇了她自去寻箭。倒是很快有了着落,夺回王令的令箭后,又听得郭希惨案发生,马不停蹄地又去寻箭,之后就再也没来洪湖。 方妙香狂笑一阵,看着铁翎的脸色,渐渐心生悔意“我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只好道“女英雄,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不管我表哥是被恶人杀了灭口,还是被长青帮杀了报仇,都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要找只管去找他们,还有,这件事我只告诉给了你,你可记得千万替我保守秘密~说到底,我也只是泄了消息给我表哥知道,要怪就怪他又泄露给了杀人凶手。” 好鸟3 铁翎也是无法,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看也与那恶人没有丝毫关系,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对方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只好问“你在等人吗?是谁?” 方妙香精神一振“自己怎的把这件事给忘了!”当即挺起胸膛道“我在等县太爷大人。”铁翎奇道“什么?你是说真的?” 方妙香笑道“当然是真!县太爷公务繁忙,每次都要很晚才来,姑娘若是不信,可与我一起坐等,老爷子的轿子就从后门进来。”铁翎惊道“可你不是刚死了丈夫吗?” 方妙香怒道“那死鬼都死了一年了!坟上都长草了!我自寻我的乐子,天经地义,与你何干?” 看着铁翎,唇边突然绽开一丝神秘的微笑,道“我跟县太爷素来喜欢开着窗作事,姑娘若有兴趣,大可以留下来慢慢欣赏学习。” 铁翎奇道“做什么事?”方妙香乐得哈哈大笑,腻上身来,十指轻轻抚过铁翎的衣领,道“县太爷深夜来访,我们要做什么,姑娘难道想不明白?不如索性留下来一开眼界,我也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铁翎脑中咯噔停顿了好一会,突然身子一晃,人影已然不见,只有月光淡淡的照在墙头。 方妙香惊喜之下,忍不住发出连场狂笑,果然自己眼光不差,来人气势汹汹,却只是个雏,自己三言两语,就将其逼退了。至于铁翎的身法有多么高超厉害,又与自己有半点子关系? 铁翎一口气奔出数百丈,方才停了下来,只恨不得寻水来好好洗一洗耳朵。如今总算明白杜九脸上那招惹不起的神情因何而起,原来是见了一个这样的活宝,却与什么绝世高手完全无关。 不免沮丧“此行虽略有收获,但方妙香表哥已死,再查,只有去赌场了,那种地方没一个正经人,自己如何能去得,何况也很难说凶手就与那恶人有关。” 刚想放弃,转念又想“凶手就是不是那恶人,可他杀了王令啊,长青帮待我不薄,成帮主还想把帮主之位让给我,若能帮他们查出真相,也算还了他的情。嗯,赌场这种地方,地头蛇最熟,长青帮在洪湖有很大的分舵,何不就叫他们去查?我自去拜访吴老爹便了。” 于是寻到长青帮洪湖分舵,分舵陈舵主听得是铁翎来访,惊得赶紧出来迎接。铁翎将百花令递给他“我是铁翎,这是百花令。” 陈舵主恭恭敬敬看了令,双手奉还,道“原来是铁姑娘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听说前阵子姑娘家中发生变故,实在令人惋惜。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什么事需要在下效劳的?” 铁翎见其神情,便知成帮主欲传位给自己一事,已然传到此地,也就不客气道“长青帮是否曾经下令,要杀死王令遗孀方妙香的表哥?”陈舵主一听此言,如坠五里雾中,吃吃道“方妙香的表哥~是谁?” “我途经洪湖,想起王令一案未破,便去他家中走了一趟,问明方妙香曾将王令藏有令箭的事,泄露给她表哥知道,没过几天,王令就死了。”陈舵主大吃一惊“真的?” 铁翎点头道“是方妙香亲口对我承认的,她听说这令箭是古董,又有好些人想抢,就想让她表哥偷出去换些银子使,可她表哥觉得这东西不值钱,又不敢开罪王令,没有答应。王令死后不久,她表哥也死了,方妙香还以为是长青帮暗中惩治她表哥,替王令报仇。” 陈舵主叫道“好个狡猾的婆娘!我当日就觉得她古里古怪的~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杀死她表哥!糟了,难道是凶手杀人灭口?”“你们当日是如何审方妙香的?” 陈舵主真心惭愧,道“方妙香见了我们,一会撞人,一会坐地大哭,说是保护令箭的任务害死了她的丈夫!要我们填命,又要拉我们去见官,着实泼辣。最后我们只好赔了不少抚恤金!还一个劲道歉,方逃了回来。” 铁翎对此人的办事能力也不抱什么希望,但事已至此,别无它法,只好道“这里的地头我不熟,需得麻烦你去查访她表哥究竟泄了秘密给谁知道,赌场酒肆都不可放过。另外,她表哥的尸体也得挖出来验验,我听说世上有种毒叫醉三世,能让中毒者呈酒醉之态。” 陈舵主激动地连连点头“卑职一定严查!一定会好好再去审那婆娘!”激动之下,也没发觉自己口称卑职。 铁翎也无心理会,想起方妙香以为自己与长青帮无关,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如今自己又叫人去审她,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方妙香虽行为失度,但也只是贪财造成的无心之失,不必太过难为于她,只需问清楚她表哥常去哪些地方即可。” 陈舵主忙道“卑职知道,她毕竟是王老的遗孀,咱们只求能够找到凶手,其余的一概不追究。” 心中不由得更添钦佩“此人冷峻如铁,内心却甚是宽宏,管副帮主在君山大会上曾经设计坑她,她非但既往不究,还替他说情,难怪总堂那么多人都拥护她。” “我还有事做,就不与你们一同查案了。”陈舵主忙道“姑娘有事只管去,我们一定会严查的,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铁翎点了点,转身便走。 陈舵主见铁翎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心中赞中“不如铁翎要去做什么要紧的事,她顺路一问,就能问出这么重要的案情,本帮有这么厉害的帮主,真是中兴有望了。” 当下哪敢怠慢,立刻点齐亲信,直扑王令家,象这种能立功的好机会,自是要留给自己人的。 这一回远不比上回客气,一进门,就让方妙香招供私通外贼一事,方妙香促不及防,花容失色,犹自强口不认。 陈舵主心中早已将此事认了个十成十,冷笑道“本帮下任帮主已亲自向你问明口供,你还敢抵赖?” 方妙香莫名其妙,再问几句,方知那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子竟是长青帮下一任帮主,当即眼睛一翻,这一次却是吓得真晕了过去。 好鸟4 陈舵主对付晕倒的犯人经验着实不少,当即将她弄醒,任方妙香把三十六式躺地功法全部使遍,一会跳井,一会上吊,最后把县太爷也搬了出来,全然无用。 陈舵主冷笑道“长青帮要审的人,莫说是县太爷,就算是州府太爷的心肝,也一样逃不了。姑念你是王老遗孀,我们才未对你动刑,你只需将你表哥日常爱去哪里,都与些什么人交往,欠了何人的赌债,偷了赃物又向何人消赃等事尽数说出,你的事,我们再不追究。” 方妙香见几条大汉铁塔般围住自己,丝毫没有怜花之意,只好道“那我只说我表哥的事~可得事先说好,我从没有向他泄露令箭之事!我,我只是把我表哥的情况告诉你。” 陈舵主重重一点头“就是这样!我们只要找杀害王老的凶手,你的事,铁姑娘已经说了,概不追究。你以后守寡也好,嫁人也好,都与长青帮无关。” 自是他见方寡妇穿成这样,未来的日子也是可以想见的了,好在王令去世也就一年辰光,否则现下估计都找不着她了。 方妙香无法,只好慢慢将表哥的事都说了,直审了一天,方才作罢。陈舵主如获至宝而去,只留下方妙香干瞪眼。 越想越是不安“糟了,我只道帮派再厉害,也会怕县太爷!没想到他们一点都不买帐~那他们接下去真的会放过我吗?我昨日言行无状,对那铁姓女子颇有得罪之处,这可怎么好?要不要逃呢?” 思来想去,横下一条心来“呸,下任帮主又怎么样?我还是王令的遗孀呢!我索性赶去总堂,向现任帮主喊冤,就说他们苛待王老遗孀!只要把事情闹大,谅那姓铁的,以后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打定主意,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雇了马车,当即奔赴岳州,要向成帮主痛哭陈情,好好参那姓铁的和姓陈的一本,定要将自己的冤情诉得全洞庭的百姓皆知。 却说铁翎直奔棋盘山,这日黄昏,来到山口。见前方过来两个挑夫,远远地便朝自己投来惊讶的目光,走至跟前,更是张口问道“姑娘可是君山夺魁的铁翎铁姑娘?怎的来到这里?” 铁翎想不到连普通百姓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讶道“你们怎么认得我?”二人相视一笑,道“我们认识吴老爹,他最喜欢跟我们讲江湖上的故事了,自从君山大会后,常常提起姑娘。咳,其实他自己又何尝去了?也一样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过姑娘倒是跟传说中的长得一模一样,不,更加漂亮。” 铁翎喜道“原来你们认识吴老爹,他住哪里?我来就是要找他的。”“吴老爹正帮村民们看守鱼塘呢,姑娘随我们来,我们带你去找他。” 铁翎大喜,忙跟了往山上走去,路上两人十分热情,都道能在此地遇上传说中的人物,实是大幸。 绕过山梁,来到一个大水塘边,果然见前面有几间草房,二人张口便叫“吴老爹,吴老爹,铁翎姑娘来看你来了!”院中走出一老汉,精神矍铄,上下打量铁翎,惊喜道“你是铁翎姑娘?哎呀,难得难得,真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啊。” 铁翎上前施礼道“吴老爹好,铁翎冒昧前来,是有件事想向你请教。”吴老爹脸上笑成一朵菊花“铁翎姑娘来找老汉,那是老汉的荣幸,快快,快请进来。”两位挑夫知二人有事相商,恋恋不舍地站了一会,只好先走了。 铁翎进屋,吴老爹热情招呼着沏茶来,二人坐定,吴老爹笑道“铁姑娘怎会知道老汉的?啊,是了,定是杜九告诉姑娘的吧,听说他与姑娘相识。” “正是,铁翎和杜九兄一见如故,已经义结金兰了。”吴老爹拍手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咦,杜九呢,怎的没和你一起来?”“大哥临时有事出去了,不过他常跟铁翎说起吴老爹的事,说您是他师傅一生的挚友。” 吴老爹点头道“这个不错,杜老康确实是老汉几十年的莫逆之交,只可恨他收了杜九这个好徒弟后,便放心卸任,天南地北地跑去快活了,他一生未娶,若知道杜九认了姑娘为义妹,还不高兴得疯了?可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说罢,感叹不已。 二人寒暄一阵,吴老爹道“我听说姑娘前些日子家变,失踪了好一阵子,诸事可都安好?”“都好。吴老爹,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向你打听。”“姑娘只管问,老汉只要知道的,定当言无不尽。” “杜前辈一生擒获恶人无数,听说他生前常与吴老爹谈论江湖之事?”“是的,知道杜老康身份的人极少,老汉算是一个,老汉虽不会武功,但生平最喜欢听江湖上惩恶扬善的故事,杜老康和我常拿这些事来下酒。” “我想问的是~不知杜前辈有没有提过,天下有哪个人或哪个门派的武功高过于他。”“姑娘是说全凭武功?还是算上各种暗器毒药机关。”“只论武功。” “这个~”吴老爹不由陷入沉思,铁翎紧张地看着他,唯恐他和公子一样,口中说出“没有”两个字。 半晌,吴老爹道“正常的几乎没有,不正常的,倒是有一个。”铁翎忙道“是谁?” “杜老康一生几乎百战百胜,对自己的武功那也极其自负,我常听他谈论天下英雄,不觉得有谁能够胜得过他。但就在他快要退休的时候,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比他武功更高强的人。”“是谁!” “那人姓伍名燮,生平除了武学,啥都不爱,更难得的是其人聪明绝顶,无论哪种剑法拳法,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依样使得出来,使第二遍,甚至能在原基础上有所创新。他天资之高,百年来武林中也不作第二人想,人们索性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武疯子,唉,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外号叫坏了,他后来真的疯了。”“疯了?他疯了?” “是的,几年前他突然发疯,还杀死了不会武功的娘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江湖上都传言他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为了防止他再度伤人,杜老康就去抓他,谁知倾尽全力,还是敌他不过,甚至险些死在他手里。总算伍燮发疯后武功虽高,神智却不清,杜老康最后还是靠设了个陷阱,方将其擒住。” “擒住了!那,那后来呢?”“伍燮杀人并非出于本意,杜老康又佩服他武功高强,不忍将他投入监狱,受狱卒和犯人欺凌,所以就将他关押在一座寺院中,让一众高僧不分昼夜点化于他。” 铁翎讶道“关在寺中~那不会逃出去吗?”“不会的,有石屋铁锁锁着呢,杜老康退休前,还去看了一次。听说伍燮人也渐渐清醒了,想起前事,甚是后悔,他也认出了杜老康,还向他表示感谢。” 铁翎心中忽的闪过一道亮光“此人连自己的老婆儿子都杀了,还会对擒获的自己的杜老康这般客气?会不会是他假意认罪,哄骗寺人,趁人不备,又跑出来做案?他爱武成痴,听说我是君山夺魁之人,便来挑衅?” 越想越对“是了,锦姨死得那么惨,凶手的手法残忍古怪,他的笑声更是恐怖,我那晚听到的时候,就觉着他是个疯子~” 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问“杜九现在的武功,较之他师傅如何?”“那当然比不上了,杜老康曾经说过,杜九至少要等三十五岁之后,才能达到他的水准。” 铁翎猛地站起来,急道“伍燮到底关在哪座寺院中?”“就在翠屏山中的铁槛寺,离此不远,寺中方丈是杜老康的好友。”心生警觉,不由问“姑娘怎的突然问起此事?不会是伍燮跑了吧!难道他又杀了什么人?” 铁翎含糊答道“确实是有件凶案,凶手的武功特别高,我和杜九正在分头查访。” 吴老爹半信半疑,寻思半晌,道“那姑娘去寺里看看究竟也好,历来疯子要想好全也难,最怕的就是好一阵、疯一阵。” 当下给铁翎画了去铁槛寺的地图,铁翎心急如焚,也来不及等墨迹干透,拿过来便告辞。吴老爹急道“姑娘至少在老汉这里用了晚饭,住上一宿再去。”“我有急事,不能留了,吴老爹今日大恩,铁翎铭记于心,下次定会再来拜访,以赎今日失礼之罪。” 也不待吴老爹发话,拉过马匹,飞奔下山,急往铁槛寺来,腹中虽然饥饿,全身却似有使不用的劲。 此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若此去伍燮不在寺中,定是他犯案无疑了!若在寺中,也要查明他是不是杀了人后,又跑回去假装无辜~” 二十一回 虎穴几人能得窺1 铁翎日夜急驰,很快便在这日黄昏赶到翠屏山下,按地图所示,入山而行,果然寻到图上所示的铁槛寺。 “这山道如此隐秘,难得这座寺院倒大,建得也甚宏伟。”铁翎忌惮恶人武功厉害,不敢公然入寺,悄悄跃过墙头,见四下里客房皆静,没什么香客住宿,闻听那边僧房中有人声传出。 悄悄潜上屋顶,揭瓦而看,见下面房中有几个和尚,一象主持模样的人急道“怎么他们还没到?人已经快不行了。”有和尚应道“许捕头亲自去接的人,想来此时定是拼命往这边赶呢。” 主持叹道“阿弥托佛~此人在我寺中多年,只盼能得佛法庇佑,终有好转之日,只可惜始终天不假年,一代豪杰,竟落得如此下场。佛祖慈悲,就让他们师徒见上最后一面吧。” 众和尚低声恻然,念佛不止,铁翎吓了一大跳“啊,伍燮不行了?”正要跳下去问个明白,只听主持道“叫他们把晚饭给地牢里的人送过去吧,我们再等等许捕头。”便有和尚答应,出屋而行。 铁翎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地牢?捕头?不好!定是寺中失了伍燮,吓得跑去报官了!这些和尚看上去都不会武功,难不成伍燮又被抓回来,现下由捕头看着?” 远望和尚走入厨房,之后厨房中走出几名男子,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往寺后而行,看样子自是去地牢送饭无疑。 铁翎跳下屋顶,尾随那几人而行,眼见他们出了寺院后门,走进林中一间小屋。铁翎掩后而至,从窗口看进去,见他们在地上踩了一处机关,地面便移开一个洞,几人拾阶而下。 既然伍燮已被关押,自也无需顾忌,铁翎进来依样画葫芦,移开洞口,走了下去。 地牢里长年点着烛火,甚是明亮,石阶底部,数人正围了桌子,摆好菜肴准备开吃,听上头机关响动,齐齐抬起头来。 一见铁翎,骇然跳起,人人按刀,倒也训练有素。领头之人看着铁翎,奇道“你是谁?你,你难道是~” 铁翎也知自己白衣短发,负剑而行,这身装束无异于活招牌,便道“我是铁翎。” 对方诧异中又似恍然,戒意也有些松了下来“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是杜九带你来的?这地牢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上去吧。” 铁翎倒是一怔,杜九怎会来此?无睱分辨,直接问“伍燮是不是关在这里?”对方刚有些松驰的神色又惊讶起来“你怎么知道?” 铁翎喜道“他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他。”也不待对方答应,身形一动,便往内闯,一冲眼,冷不丁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里面空间甚大,两旁尽是竖着铁栅栏的房间,每一间都关着人,形容甚是憔悴。“难道这寺院是专门关疯人的疯人院?”不及细想,扬声叫道“伍燮,伍燮你在哪里?” 各牢房中的人冲眼见闯进来这么一个女子,皆是大喜过望,纷纷叫道“美人!美人!我在这里~” 守卫们跟着冲了进来,一面训斥牢中人,一面命铁翎立刻离开,铁翎一急,用上内力叫道“伍燮!你快给我滚出来!”此处身处地下,铁翎这一喊,如同响雷震荡,人人脑中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路尽头闻声传来一阵咆哮,似是一只猛兽将要苏醒,牢中有人笑道“伍燮疯成那样,听到女人的声音,居然也懂得应声。”数人作势想笑,但笑意着实勉强。 铁翎闻言大喜,瞬间已冲到通道尽头,眼见一间牢房,与它房不同,并无栅栏,只有一扇沉重的铁门,上面有一小窗。 湊上前一看,屋内全无灯火,总算她目力强劲,看得正是一男子摊手摊脚坐在地上,花白的长头乱蓬蓬遮住面容,四肢都被铁链锁住,铁链后端一直延伸到墙里。 铁翎叫道“伍燮,伍燮,你抬头看看我,你认得我吗?”那人口中又是一声低吼,头朝四周转动,似在寻找声音来源,却不懂得抬头而看。 守卫冲到铁翎身边,拔刀便来驱赶,连声喝问道“你是伍燮的什么人?”到了此时,铁翎哪肯离开?一边抽剑格刀,一边大叫道“伍燮,是不是你跑出去杀了锦姨?我知道一定是你!快点承认,否则我不管你是不是疯了,一剑杀了你!” 守卫们攻之愈急,瞬间通道内兵器声大作,刀剑的影子被烛火一照,在墙面拖出数道长长的黑影。 两边牢房中的人开始还喜见双方相斗,及见铁翎剑势如虹,随随便便几招,便压得那些守卫喘不过气来,心中不禁骇然“这些守卫的武功都不弱,这女子是谁?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伍燮被剑光吸引,终于抬起头来,透过小窗,一眼瞧见铁翎闪亮的剑芒,顿时眼中精光大盛,忽的站了起来,地上的铁链也被他拖得一阵哗啦啦乱响。 铁翎见伍燮有了反映,大喜过望,又往牢房门口挪动,守卫急得大叫不停。铁翎随意阻挡,心思都放在伍燮身上,却见对方隔了小窗,眼睛也是霎都不霎地直盯着自己看。 心中突然冒起一股寒气“此人确实神智已失,为何却死盯着我不放~他到底是不是当晚那个凶手?只可惜我由始至终,都没看清楚恶人的脸。” 伍燮盯着铁翎的神情越来越热切,突然间发出一阵惊天狂吼,有守卫叫道“糟了糟了,伍燮要发疯了,快给他射昏睡药。” 便有人急步退开,自是要去取那药,铁翎心中一急“射昏睡药?那我还如何问话?”飞身退后,截住那人的去路。 还未开口,忽听身后一声巨响,铁翎几乎被震倒在地,抬头一望,遍体生寒。 原来伍燮见铁翎突然退后,还以为她要离开了!大急之下,竟激发出全身的潜力来,往前一挣,硬生生竟将四股铁链从墙上扯了下来。其人如疯如狂,直接撞倒铁门,朝众人冲了过来。 原来牢中的铁链经伍燮日日拉扯,与墙上的连结处早已松动,只是守卫们畏惧伍燮,不敢入内查看,习惯了在他闹腾厉害时射一管昏睡药,终于在今日酿成大祸。 伍燮长年不见人打斗,如今一睁眼便见到如此好看的剑法,加之铁翎又连声呼唤自己之名,似有约自己决斗之意!自是被激起了压抑多时的欲望。 铁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牢房竟如此不济事,一个失神,伍燮四根铁链展开,所到处守卫已纷纷倒地。 各牢房的人都已被吓得缩进最里面的角落,一个劲祈祷疯子看不见自己。铁翎大惊“不管他有没有杀了锦姨,如何疯子,绝不能让他再出去害人!” 大喊一声,上前阻止,但通道狭窄,伍燮的四根铁链浑若疯龙狂蛇,吞吐扫荡,毫无章法,却又威力惊人。此种情状,铁翎自知万难近前,心中一动“只有引他去树林,方能让他的铁链施展不开。”一念至此,立时飞身后退。 伍燮虽神智不清,但四肢得以舒展,正在喜悦中,便是没有铁翎,也要四处狂奔乱蹿一通,更何况眼前还有这样一个对手在?当则迈开大步,直追上来。 铁翎见此时众守卫已经没一个能站着了,好在伍燮似乎也没有杀人取乐的打算,而是直冲自己而来,略略安心,飞身冲上地面,直奔林木拥挤处。 虎穴2 刚冲到密林中,就听背后呼啸声至,果是伍燮拖了铁链狂奔而来,照着自己就是劈头盖脸一阵乱打。 铁翎边还手边喊“伍燮,你到底是真疯假疯?”伍燮咧开大嘴道“真疯~假疯~”“锦姨是不是你杀的?”“杀~杀~” 铁翎稍不留神便连遇险招,只好不再言语,专心应敌。她占了地势之利,终于克制住伍燮的铁链,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铁翎越打越觉得此人的武功确实高出自己不少,一时血液皆沸,要将此人拿下好好审问。 伍燮也极是兴奋,铁链虽十次中有八次抽到树上,仍是毫不惜力,丛林中到处木屑横飞。 铁翎越战越喜,心想“此人果然笨得厉害,说不定当年杜前辈也是设了个差不多的陷阱将其擒住。” 一想到此处,心中更加按捺不住,眼见伍燮力气渐渐衰竭,加上挂念地牢中那帮守卫的伤势,一个抢步,攻至伍燮身前。 伍燮一生对敌无数,临战的经验不知高出她多少,虽神智不清忘了地利,但敌人攻向自己要害处,天长日久积累下来的应变能力便被激发了出来。 斗了几招,瞅准铁翎空档,一掌向其左边击去,铁翎促不及防,本能的伸出左掌对之。一对掌,方知不妙“糟啦!此人双手挂有铁链,行动受阻,我却怎的与他比起内力来?” 此时后悔也已不及,唯求伍燮内力损耗已巨,自己勉强还能应付,当下拼尽全力,运功相抗。只觉伍燮内力滔滔涌来,自己生平遇敌之险,除了锦姨死的那晚,也只有这次了。 想起锦姨之死,怒火顿炽,心想“我便拼却一死,也不能再让此人逃脱!”于是也将体中内力尽数逼出,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 伍燮是疯子,更加不知惜力,两人杠上后,生死只在一线,也不知过了多久,铁翎忽然听见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你~你是凝天谷的人?” 铁翎虽想回答,奈何嘴唇发颤,竟发不出声来,心底不由掠过一丝绝望“我的武功终究还是远不及他~”眼前一黑,已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自己晕去前,依稀见伍燮也合上了双眼,仿佛那句问话,已耗去他最后一分气力。 就在此时,铁翎耳中听得寺中传来钟声“当~当~当~”,几乎以为那丧钟就是为自己敲起~ 不知过了多久,依然听有人唤自己之名,眼前的黑暗终于渐渐淡去,淡青色的天幕下,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见铁翎醒来,来人忙道“铁翎,你醒了?看看身上,可还有什么不妥?”铁翎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大哥!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是你救了我?”自觉丹田甚暖,自是杜九输了不少真气给自己, 见杜九眼睛红肿,显得刚哭过一场,忙道“大哥,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咦,伍燮呢?”才发觉自己就躺在晕倒之地,四周林木狼籍一片,唯独不见伍燮踪影,当即吓了一跳。 杜九还未搭话,旁边已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伍燮跑了!说!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你当这个百花令主,究竟有何居心!”铁翎惊道“什、什么?你说什么?”?总算前半句的意思甚是清楚,忙道“伍燮跑了?糟了!他不会又出去杀人吧!”转头见杜九旁边立有一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双目喷火,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 铁翎记起前事,伍燮逃狱,确是因自己而起,挣扎起身道“他逃去哪了?大哥,咱们快去找他,他会乱杀人的。”却杜九脸色灰暗之极,站着的人闻声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你还怕杀人?你已经杀了寺中那么多人了!” 铁翎惊得面无人色,叫道“啊,地牢里那些人全死了?”心想“难道我晕倒后,伍燮又返回去杀人了?那,那岂非全是自己之过?” 那人怒发冲冠,眼瞅着就要冲过来了,被杜九伸手挡住“许大哥,你答应过我,要问清楚的。”那人近身不得,恼怒之下,用脚将一件东西踢了过来“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剑!” 铁翎讶道“这不是~”突然语声一顿,自己的剑上怎会沾有血迹!骇然道“我剑上怎会有血?我没有杀伍燮!大哥,究竟发生何事?我在这里跟伍燮比拼内力,我拼他不过,就晕倒了。” 杜九见她惶急,只好出言安慰。那人怒道“你当然晕了,不是晕了你早跑了!还等我们来?你杀害朝廷锦衣卫,放走朝廷钦犯,胆大包天,罪无可恕!”铁翎几乎要跳起来“你胡说!什么锦衣卫?哪有朝廷钦犯?” 那人怒道“你不是从地牢里上来的吗?”铁翎的心扑通一声“对了,我方才下去时也觉得奇怪,怎么会关了那许多人~”只好道“这,这里不是寺院吗?怎会有朝廷钦犯的?” 那人怒喝道“这里是锦衣卫在江南的密狱!你杀人劫狱,还想狡辩?你连那些不会武功的和尚也全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之极!” 铁翎尖叫道“胡说!和尚怎么会死?我明明看他们好好的。”再看杜九的脸色,一颗心不觉已觉到谷氏,终于咬牙道“我去看看!” 那人叫道“好啊,快去看看你做下的孽!我看杜九还有何话可说?”铁翎强支起身体,杜九也未阻拦,提了剑,扶了她而行。 路上,铁翎向杜九问得冲自己怒吼之人竟是锦衣卫千户许重,铁翎惊道“这里难道真的是锦衣卫的密狱?那关着的又是些什么人?犯人不是应该关在衙门的吗?” 杜九见许重连背影都透着重重杀气,不敢多言,惹他发怒,只好低声道“三妹,一言难尽,这寺里关着的不是普通犯人,而是江湖上成名的恶人。他们作恶多端,但却人人身有长技,锦衣卫觉得留着他们,将来或许会有用,所以就把他们秘密关押在这里,对外只称,已经伏法。” 铁翎心中打鼓,不由也低了声音问道“那为何我听和尚叫他们捕头~”“他们不便泄露锦衣卫的身份,外出办事时都自称是刑部捕快,彼此称呼惯了的。” “那你~你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心中闪过一念“对了,地牢里那些守卫见到我时,就曾提起过杜九。”却不闻杜九回答,见杜九脸色实在难看,铁翎一时不敢追问,眼前赫然已是林中小屋。 三人进屋下了地道,绕过拐角,铁翎惊叫一声,挣脱杜九的搀扶。 果然死了一地的人,铁翎勉强一一检视,见其都是被大力击中要害而死,失声道“奇怪,伍燮破狱而出时,虽然手中铁链曾经重伤数人,但也不会全都死了,难道他之后又跑回来杀了他们?” 许重怒吼道“你是不是要说这些犯人也是伍燮放跑的?伍燮有多疯,我可是清楚得很,他能干得出拿钥匙放人的事?” 铁翎张目四顾,果见四处牢门大开,门锁却没坏,自是有人取了钥匙开门,不由道“这,这恐怕是另有人所为,又或者~是伍燮突然清醒了。” 许重哪里知道铁翎的心事,只觉其言荒谬之极,骂道“伍燮会清醒?哈,你怎不说寺里的和尚也是伍燮杀的?” 虎穴3 铁翎见许重再三言及此事,知寺中和尚定然已遭不幸,心中反而冷静下来,也不理许重,道“我上去看看。”推开杜九,径直走了上去。 进了寺院,沿路倒有僧尸,尽被一剑断喉而死。铁翎越看越是心惊“事情不对,伍燮和我比拼过内力,纵使能够先醒过来杀人,伤口也绝不可能平整致此,定是另有高手所为。” 许重跟在铁翎后面看她的举动,冷笑声不断,几次欲动手,都被杜九挡住,只好拼命忍下,反正铁翎怎么看也有看尽之时,到时候看她还有何话可说。 一时走到一间僧房,房门紧闭,铁翎正要入内,杜九已拦在门口,道“这里你就不用进去了。”“为什么?”“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铁翎看着杜九,心中一惊,这杜九是天生的乐天派,整天笑呵呵的,自己从未见他如此悲伤,当下不敢再问,默默退到院中。 杜九许重跟到院中,许重还未发难,铁翎已道“人不是我杀的,伍燮破牢而出,确有我的责任,可我并没有杀一个人。我进得寺来,看到有捕头拿晚饭送给地牢里的人吃,就跟了下去,那些捕头是被伍燮打伤的,虽然伤重,也不致于尽数丧命,想是之后又遭人袭击,那些和尚,也是那人杀的。” “那你剑上的血迹从何而来?”“自是有人趁我晕倒后,拿了我的剑去杀人。”“胡说,那人如此行事,伍燮会不跟他动手?”铁翎忍气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伍燮与我比拼内力,一起晕倒了。” 许重怒道“一派胡言!我在君山大会上可是亲眼见你夺魁,你武功虽高,但也远不是这疯子的对手!怎么可能会双双晕倒!定是你入寺杀了这些和尚,再一一打开牢门放出囚犯,只是你没想到通道尽头,竟还关着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疯子!你不是他的对手,就被打晕了,伍燮和其它犯人就全都跑了!” 铁翎心中着急,道“我的武功较之一年前已大进,加上我引伍燮进入密林,他手上有铁链,消耗了不少内力,最后才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你没看那林中打斗之状?”许重脸上自是毫无相信之色。 铁翎怒道“我武功如何,你一试便知。”待想提气,却哪里还提得起来?许重仰天笑笑“果然撇得干净,以后人人在凶案现场被抓,都可称是自己晕了,别人做的案。” 铁翎怒道“我是被嫁祸的,我放这些囚犯干什么?我来,只为找伍燮一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晕倒后,你和杜九就来了?定是凶手故意引你们来的,好让你们以为是我做的案。” “是我嫁祸的你!这些人全是我杀的,是我杀了朝夕相处的兄弟!”铁翎一时听不明白,杜九开口道“三妹,我们决不是别人引来的,我想此事应该只是凑巧。你也别着急,咱们坐下慢慢说,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要来找伍燮?” 到了此时,铁翎只好道“我~我是怀疑伍燮杀了锦姨。”杜九正打算强抑悲痛,打起十二分精神听铁翎诉说,忽听此言,愕然道“什么?锦姨?她的死怎会与伍燮有关?” 许重扯开嗓子骂道“你疯了吗?锦姨明明是半年前死的,伍燮昨晚才从狱中逃出!”铁翎家变之事惊动江湖,他自是也知晓。 “我怀疑伍燮半年前曾逃出过寺院,杀了锦姨~我入寺后,听和尚说寺中有捕头,还以为是和尚去报了官,又把伍燮抓了回来。” 许重正要再骂,被杜九紧紧抓了手腕,杜九勉强理了理思绪,道“可许翠说,凶手当晚已经被你杀了。” 铁翎忍泪道“不是的,其实~是我打不过他,被他跑了,他的武功比我高多了。” 杜九好歹记起之后确实没从江中打捞起尸身,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没捞起尸体呢~那你,你又为什么会怀疑是伍燮下的手?” 铁翎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凶手是谁,只知道他的武功远胜于我,我问了二哥,他也说不出世上有何人武功如此高强。我想凝天谷一向不理世事,江湖上的高手,他也未必认得全,我就决定去黄叶村找你,偏巧你又不在,于是我就想到了吴老爹~”杜九奇道“吴老爹?” “是的,我听你说,吴老爹是你师傅的至交好友,你师傅纵横江湖几十年,对各路高手一定知之甚详,或许吴老爹会想到些什么。” 杜九噢了一声,脸有困惑,道“原来你失踪这么久,竟是去找他了?是他告诉你伍燮的武功很高的?可你~你又为什么过了这许久才来这里?” “他跟我说过以后,我立刻就过来了。”杜九神情突然大奇“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也就几天前。”话刚出口,便见杜九的脸色愈加难看,心中正觉有异,许重已忍不住问“他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杜前辈生平百战百胜,也就伍燮的功夫能胜得过他,最后杜前辈还是靠设了陷阱,才能抓住伍燮。因怜悯他发疯,所以关在寺院中,让高僧日夜点化于他~” 说到此处,心中一凛“不对,这里并非寻常寺院,而是锦衣卫的密狱,那吴老爹~”果然许重已喊道“简直一派胡言!” 但接下去说的,却不是铁翎所想之事,而是“伍燮发疯,犹在杜老康变故之后,杜老康怎么可能抓得了伍燮!” 铁翎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你说什么?”回头望着杜九,疑道“你师傅怎么了?” 杜九哪还禁得起她这么一问,当即把脸扭到一边,铁翎见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心中一紧“我醒来后见大哥似乎刚哭过一场,莫非并不是因为我?”心中发颤,问“杜前辈究竟怎么了?”却是面向许重而问。 许重怒视铁翎,见她脸上一副既害怕又无辜的神情,月光之下甚是可怜,终于忍不住说道“杜大侠死了,就死在寺中!”铁翎使出全身力气喊道“不是我杀的!” 许重的耳朵几乎被震聋,踉踉跄跄退后了好几步,叫道“你这个臭女人!没人说是你杀的!杜大侠是油尽灯枯而死,杜九就是来见他最后一面。” 虎穴4 铁翎心中稍定,愕然道“可杜大侠怎会在这里的?他不是云游去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重的耳膜被震麻了,一时听不清铁翎问些什么,杜九忽然抬头,看着铁翎道“你果真是几天前刚见了吴老爹?” 铁翎看着他的神情,心中寒意又起,颤声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杜九垂下眼帘,冷冷道“可他今年二月份就病死了。” 到了此时,铁翎终于知道自己已落入到一个极大的陷阱中。她与伍燮比拼内力,几近力竭,全仗着杜九输入真气,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来,如今接连遭受打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人已向后倒了下去。 杜九将晕到的铁翎扶靠在台阶上,转身对许重说“许大哥,我想带铁翎离开。”许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真的是被铁翎震坏了? 怒道“杜九!你是被美色迷晕了心窍吗?这些逃犯中有不少是你师傅、甚至是你抓到的人,他们这一出去,不仅你们数年之功化作虚无,他们还会害多少人你算过吗?你不担心这个,反对我说要带走铁翎?” 杜九点头道“杜九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会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他们人数不少,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的。许大哥,请容我带师父的遗体和铁翎先回去,待安葬好师父后,我就去捉拿逃犯,其间我也会再审铁翎,相信案情很快就会大白。” 许重怒道“你要抓逃犯就自己去抓,铁翎一定得留下!寺里这么多人难道白死了不成?你自己也算半个捕快,象她这样在案发现场被逮到的人,怎么可能放走?何况你听她方才说的话破绽百出,哪有一点合理之处?” 杜九缓缓摇头道“正因破绽百出,才有可疑,许大哥你办案经验丰富,当知铁翎若有心来杀人动狱,定会有所准备,怎会临了,说出这种荒诞之言?” “那是她没想到会被我们逮到!仓促之间,编不好说词,干脆胡说八道一通!”“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放出伍燮,又跟他打得几乎连命也没了,岂非不通?” “当然是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会放出这么一个疯子!”“铁翎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要找伍燮,她怎会不知道伍燮关在这里?”“那,那就是她放出伍燮,却想不到对方疯得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铁翎此来,若为救人,那些守卫都已经死了,为何救出的人自己跑了,却将铁翎弃之不顾?还有伍燮,他跑到哪里去了?地上并无铁链拖拽出寺的痕迹,若不是他已经清醒到能够自己开锁,便是有人替他卸了铁链!” 许重答不上来,怒道“所以才要将她留下,好好审问清楚!” “许大哥!这里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校尉,所有犯人也都逃之一空,锦衣卫为了逼铁翎认罪,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铁翎已经跟我与薛冰玉结拜,便是我杜九的至亲之人,杜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 许重冷哼道“我亲自审,你不必担心。”杜九苦笑道“如此大案,许大哥真的确信自己会是主审者?” 许重顿时无言,自己虽是铁槛寺众校尉的头儿,但此案称作惊天大案也不为过,朝廷就是不派下专使,至少也会将人犯押去南京甚至京城受审,自己就算跟去,估计到时候也就是旁听的份。 (注:元末明初时还叫金陵,朱棣迁都后,多称南京。) 脸色数变,终于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不要说她只是个挂名的百花令主,就是真的武林盟主,也不可能跟朝廷对抗,你就是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 “若她果真无辜,杜九就算跟全天下的人对抗,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若查得此案真是她所为,杜九日后自会亲缚她归案。” 许重苦笑道“杜九!你师傅一生大公无私,你扪心自问,你如今这样做,到底合不合朝廷法度?” 杜九低头,缓缓朝他跪了下来“许大哥,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有些过分,只是此案离奇,倘若屈打成招,只会令真凶消遥法外~只望你看在我师傅多年辛劳却不得善终的份上,答应杜九这一遭,杜九一定会将案情查得水落石出。” 许重慌忙上前扶起杜九,提起杜老康,自己的眼眶也不禁湿了,看着昏迷在台阶上的铁翎,脸色苍白,柔弱无依,终于一跺脚,恨声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你带走她好好审问吧,我就说~我和你回到寺中时,凶手已然遁走~只是有一件,你既带她走,就不能让她再跑了!否则我立刻上报朝廷,前来拿人,到时候就算你跟薛冰玉联手,也挡不住朝廷的拘捕令。” 杜九大喜,连连称谢,许重一迭声相催“要走就快走,这寺中尚有捕头外出未归,说不定过一会就来了。”杜九也知刻不容缓,赶紧入屋,用被子裹了师傅的遗体出来。 寺中虽有马车,已尽被犯人赶走,二人只好骑了自己的马,带上铁翎和杜老康的遣体,从小路拐出山来,到市集雇了马车,二人挥泪而别。 “师傅这几年多蒙许大哥照料,如今杜九却还累许大哥担下了这番血海般的干系,许大哥的恩德,杜九粉身难报。” 许重摇头道“别说这个了,我也只是想让你知道,锦衣卫中,不是人人为了破案立功,都会不择手段的。其实我也宽限不了你几日,倘若真凶一直没有消息,少不得还会来寻你。” 杜九点头道“杜九在此发誓,定会擒获真凶,以慰众兄弟们在天之灵。”当下许重匆匆写下逃犯名单,杜九塞入怀中,扬鞭驱赶马车往岳州方向驶去。 望着马车的背影,许重好一阵失神,自己一生,从不知枉法为何物,也不知为何,今日竟会做下如此不可思议之事。 仰头望天,见青天湛湛,不由叹了口气道“老天爷,你可别怪我,都是你让我做的!是你让我和杜九最先到达现场,倘若换作旁人,铁翎现下早被抓起来了,杜九的分析也有他的道理,我只是遵从你的安排而已~~” 二十二回 痛思往事肠已绝1 杜九一个劲地挥鞭,恨不能插翅飞回洞庭,车内二人,皆是自己至亲之人,铁翎再有冤屈,总有澄清之日,可师傅~一想到师傅,杜九的眼泪已忍不住淌成河。 那日晚间,杜九忽听门外有客来访,看着倒有些眼熟。来人自称是姓许名重,杜九啊了一声,叫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认识我师傅。”许重点头道“杜九,你好记性,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原来杜九跟师傅外出办案时,曾见师傅与此人见面,神情间甚是熟络。当下喜道“许大哥,好久不见了,快请进来坐。” 许重脸色不甚好看,进得院来,见杜九忙着张罗,伸手制止道“杜九,别忙了,我马上就走,你也得跟我一起去~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你一定要~有所准备,是关于你师傅的。” 杜九一慌,抓住许重的手叫道“什么,我师傅?我师傅他怎么了?他他~他在哪里?”一时惊得面色煞白。 许重忙按杜九坐下,缓缓道出一件往事,直惊得杜九险些昏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原来照许重所言,当年杜老康并未去云游,而是中了歹人的暗算,失去所有内力,头部还遭受大力撞击,从此昏迷不醒,除了心脏尚有微弱的跳动之外,其余都与死人无异,每日里也只能强灌下一些汤水去。 许重将杜老康安置在锦衣卫密狱铁槛寺中,由几个和尚帮忙照看着,那铁槛寺花的是朝廷经费,不要说一个废人,便是十个也养得起。 许重不忍心告诉杜九真相,便以杜老康的名义留书,称自己金盆洗手,云游天下去了,之后更是每隔一段时日,便寄来书信特产。 杜九哭倒在地,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的师傅明明消遥快活去了,怎会突然间变成了一具活死人?“不信,我不信!我师傅武功如此高强,谁能害得了他!” 许重难过道“这件案子,我们这些年也一直在查,只是始终没有大的突破。今日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师傅~他这几年熬得很辛苦,若是再不去,恐怕就晚了。” 杜九好容易才听明白许重之话,胸口巨震,晕了过去,吓得许重折腾半天,方将其弄醒。没奈何出门雇了马车,载上杜九往铁槛寺来。 一路紧赶慢赶,赶到寺中,冲眼竟见僧人死了一地,大惊之下,冲进杜老康屋去,见一代神捕已然故去,死因倒非外力所致。 杜九见自己终究来迟一步,当即哭倒在地,许重却想起寺后还有地牢,尖叫一声,冲了出去。 等到杜九走到寺后,已见许重疯了般冲上来叫道“全死了,全死了!”杜九下到地牢一看,也是惊上加惊。 许重一个劲大喊,道地牢里关的都是历年来江南有名的恶人,杜九听了几个名字,怒火便直上天灵盖“师傅刚死,就有人来放走了那些恶人!” 拼命打起精神,和许重一起勘验现场,见地上铁链拖拽之痕甚是清晰,顺了痕迹,寻到密林中,赫然发现铁翎!杜九又惊又怕,扶起一看,总算只是晕倒,并未身死。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死的死,逃的逃,自是所有嫌疑尽集于她一身。 杜九驱车行了一日,到下个集市买了棺木,又替铁翎胡乱买了两件衣裳,以防她身着太过显眼,被路人认出。 铁翎被马车一路颠簸,也渐渐醒了过来,见眼前只有自己杜九在,唯独不见那凶巴巴的许重,忍不住问了几句。杜九心伤难抑,也没甚好声气,撇了她自去替师傅收殓,盛夏虽已过,尸体放了一天,已然有味。 铁翎冲眼看见杜老康之尸,当即吓得脸上全无人色“这~这,这是你师傅?怎会是这般模样?”原来杜老康卧床昏迷数年,身上肌肉尽已委缩,通体只剩下一层皮包骨,手脚尽如枯柴一般。 杜九也不言语,揭开被子,将师傅抱入棺中,铁翎颤声道“你不帮他擦身么?”杜九摇头道“和尚已经替他擦过了,寺里的东西,比外头的干净。” 铁翎经他提醒,方见杜老康身上穿了一套雪白的内衣,四肢也甚是平顺,想是死后有人替他抚平四肢,擦身换衣。 心中突然一惊“原来我晕倒前听到的钟声,是那些和尚为杜老康敲的!我和伍燮在地下和寺后密林打斗,和尚不会武功,所以未曾听到。杜老康死后,和尚不知道杜九什么时候能赶到,就先替杜老康擦身换衣了~然后凶手突然出现,杀死了他们~到底是谁,是谁这么狠毒?” 一时不敢言语,默默看着杜九将师傅入殓,点了清香,燃了纸钱。师傅既已入殓,杜九的心情也渐渐有所平复,铁翎察颜观色,小心问明前事。 原来杜老康遭袭后,朝廷也是极其震惊,但想到若将此事公开,只恐恶人闻讯后,更加猖獗,是以秘而不宣,倒成就了许重一番爱护杜九之心。 这几年来来,锦衣卫一直都在不余遣力地查办此案,杜老康一生缉凶无数,只有恶人,才会恨他恨得这般入骨,莫不是哪个犯人的亲眷前来复仇?于是各地衙门都把杜老康历年来抓的凶犯过了一遍,始终未有所得。 铁翎听了,内心翻滚如浪“杀锦姨的凶手还没找到,如今又多了铁槛寺这桩大案,不对,不是一件,是两件,还有杜老康的案子~假扮吴老爹的人是谁?和杀锦姨的人是一伙的吗?可那恶人的功夫既然那么高,想杀我的话,直接来找我就行了,何必还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说~杀锦姨的就是伍燮?他是在装疯?他杀了锦姨后,又被抓了回去,于是他的手下,便想借我的力去救走他?” “不对不对,象伍燮这样的疯子,若是半年前跑出去过杀了锦姨,一来一回至少几十天,许重断断不会不知道!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杀锦姨的人,根本就不是伍燮!可天底下武功高强的人怎么这么多?我好累,真的好累,铁槛寺这些逃犯,听杜九说起来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他们这一出去,不知道会害多少人!岂非全是我的过错?都怪我太笨了,被那个假吴老爹骗了~”一时心累之极。 杜九看着铁翎的脸色,虽然自己的心头也是沉重无比,还是安慰道“三妹,不打紧的,只要你果真未曾杀人,一切都好办。那些逃犯,我自会将他们尽数擒拿归案,你别担心,万事都有大哥在。” 铁翎听得他相护之情,眼眶不禁湿润道“大哥,我是真的被骗了,我没杀寺里那些人,你相信我。” 杜九点头道“我相信你,你根本就没理由这么做,这个案子疑点实在太多,幕后黑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害我师傅的人有关,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痛思2 二人一路讨论案情,终于在这日回到岳州。 黄叶村村民冲眼见杜九铁翎护棺回来,无不大吃一惊,及问明竟是杜老康之棺,顿时合村都来吊唁。村中的长青帮帮众也立刻飞奔回总堂报信。 村民伤心之余,心中自是疑云陡升“铁翎失踪后,这杜九常出去寻找,身手矫健,象换了个人似的,长青帮对此人身份的猜测更是甚嚣尘上。杜老康在世时,这爷俩作风一样,都是常常酒酿到一半,便不见人影~杜老康明明是云游去了,且去得极远,怎么杜九出去没几日,便带回他的棺木?杜老康究竟是怎么死的?看杜九的样子,可不象是老死的!” 成帮主听铁翎杜九回城的消息,立刻遣人来请二人。铁翎知自己失踪半年,长青帮发动全帮之力寻找自己,这份情义,不能不理,帮主一职,更需郑重面辞,与杜九商议,二人便齐往成府来。 门房见是两人,喜道“二位来得真巧!薛公子、少爷还有文小姐前脚刚到。”热情地迎了二人进去。 原来这日公子少爷和文兰都来了成府,为的是要说赴凝天谷之事。 文兰见过成帮主后,想起少爷逃婚,成小姐曾数次遣人来文府送礼赔罪,自己此来,理当谢过此事,便去后堂见了成小姐。 二人相见,各自动心惊叹。文兰道“姐姐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之前的好意,文兰都心领了,只可惜文兰足不出户,未能及早来向姐姐致谢,还望大量海涵。” 成小姐忙道“文小姐说哪里话来?我也是仰慕妹妹已久,今日一见,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文兰笑道“姐姐谬赞了,文兰脸有残疾,才会终日以纱遮面,也因此才会困于家中,岂是因敝帚自珍的关系?自是不如成小姐容光绝世,十全十美。”成小姐见文兰直承貌陋之事,言谈举止间更是落落大方,顿时油然而生好感。 文兰见小姐裙边悬挂着一黄金海棠盒,盈盈一握,华美绚丽,通体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花,不由赞道“这粉盒宝光蕴含,想是年代久远的古物。”成小姐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大哥送我的,说是唐代宫廷的东西。” 文兰惠质兰心,一点就透,笑道“小姐的随身之物,自是珍贵非常的,莫不是当年杨贵妃用过的?”却果是当年成帮主见小姐入宫有期,不惜花重金寻来的珍物。 成小姐脸上飞红,摇头道“文小姐取笑了,年代尚可考证,何人用过,不过是光凭一张嘴说。文小姐若喜欢,便送于你。” 文兰笑而摇头道“文兰家中连面铜镜也没有,此物到我手中,可真是糟蹋了,也只有小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用它。” 心中不免黯然“此人生得如此好相貌,又有大哥疼爱,手下帮众数万,多少英雄想要博她一顾,反观自己,命运却如此多舛~” 成小姐见文兰神色,心中也替她难过,想起自己那个混帐弟弟,气不打一处来,只好道“舍弟不通世事,做事稀里糊涂的,文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 文兰见她说得小心,倒有些好笑,道“少爷是一片赤子之心,我与他因花而结识,彼此性情相投,他也并未做错什么。前番我被鬼寨朱明掳去,若不是他拼死相救,文兰早没命了。” 小姐听到到朱明两字,惊得站起来道“朱明!他他,他还在岳州?竟还抓了你去?” 原来少爷从山中回来后,天天呆在自己府中看公子制药,未能到成府来。至于少爷的侍卫,受了小妍拿来的解药,自也不会将文府小姐被鬼寨之人掳去的消息宣扬出去。 文兰笑道“小姐不必惊慌,朱明这一次是真的回去了,他还发誓说再也不来江南了呢。”未及细说,忽听外间传报,道铁翎杜九都来了,帮主叫小姐快些出去迎客。 文兰大喜,忙迎出来,小姐无法,也只好跟了出来。原来她听公子来访,有些不自在,少不得推身子不好。成帮主也不知真假,文兰才到后堂来见她,此际贵客接二连三的登门,自是无法再推搪。 双方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热络。众人坐定,成帮主因铁翎失踪了大半年,自是先说这件事“铁姑娘,锦姨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往后你还需看开些。眼瞅着马上快到中秋了,难得大伙重聚,该放下的往事,也该放下了。” 铁翎感其盛情,道“是铁翎任性,让帮主担心了,长青帮这半年来花了不少功夫寻我,铁翎实在过意不去。” 成帮主笑道“姑娘为何如此客气?你不也为本帮的事操了不少心么?王令的案子,也是多亏你发现个中疑点。”铁翎这才想起还有这桩子事,随口问道“这件事~他们查得怎么样了?”心中自是无甚兴趣。 “分舵送信来,说方妙香表哥的坟被人挖了,连尸骨都被野狗吃得不剩什么。当地人都说,那表哥生前曾干过盗墓贩卖古董的事,所以就有人也盗了他的墓。呵呵,世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陈舵主还在查,倒是那王老遗孀,前些日子刚到总堂来。” 铁翎终于大奇“什么?她,她来干什么?”却见下人们个个掩口而笑,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 成帮主笑着叫他们退下,道“她是来找我陈情的,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脱罪,倒把我这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只差没有上屋揭瓦,下地打洞了。我生平也算见过不少奇形怪状之人,总算还有些定力,呵呵,王老有这样一个媳妇,可真是~真是~” 铁翎大是尴尬,那方妙香的做派,几乎可以想象,只好道“是铁翎做事不周,连累帮主了。” “哪关你的事?陈舵主在羽书中早已写明,铁姑娘交代不必追究那婆娘的罪责,是她自己作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闹。不过她毕竟是王老遣孀,本帮也不能亏待未亡之人,既来了,没有立刻赶她走的道理,我已在外头替她安排了住处,待走时,再给她些银两傍身,也就是了。” 痛思3 原来方妙香一入成府,先是大闹一场,后来见成帮主气度高雅,待自己也是和颜悦色,心中便生几分喜欢,从地上爬起,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扭扭捏捏告自己不请自来之罪,眉梢眼角处尽是风情,看得众下人叹为观止。 她如此言行,成帮主实难再留她在府中客房住下,只好强行忍笑,让人送她去别处安歇。 铁翎点头不语。锦姨之死、铁槛寺疑案和杜老康之死这三件案子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哪还有空去查王令的案子?更别说理会这个女人了。 成帮主道“铁姑娘对王令遗孀的事处理得甚是妥当,不知姑娘下一步的打算是?” 铁翎心中一紧,忙道“成帮主上次提议之事,恕铁翎实难从命,铁翎还有事情要办~”成帮主摆了摆手道“姑娘不必说了,姑娘有事只管去办,倘有用得着在下的,只管明言,长青帮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 铁翎不擅言辞,只好眼望杜九救援,杜九也知铁翎身系朝廷大案,万无可能再接任帮主,便道“成帮主,铁翎她确实有要事在身,不能当这个帮主,帮主一职,望成帮主另觅人选。” 成帮主转头去看杜九,正色道“杜兄,你上次来赴宴,用的还是我故交之子的身份。可我听说杜兄此次回来,带回了你叔叔杜老康的遗体,恕我直言,你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公子闻言大吃一惊,忙望向杜九,他自是知道杜老康就是杜九的师傅。 杜九不想成帮主如此单刀直入,一时心中踌躇“我是在黄叶村长大的,成帮主既知我身份,当然猜得到我师傅是谁~许大哥瞒下师傅被害之事,除了怕我伤心,也是不想江湖恶人得意猖獗,可如今师傅已然身故,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只听成帮主道“杜兄弟,你叔叔是怎么死的?这里没有旁人,只管放心大胆讲来。倘若是有歹人加害,长青帮别的没有,人却不少,只要你说一句话,成某绝对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 杜九心中一动“不错!长青帮人数着实不少,我师傅冤死之事,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不如索性捅破这层窗户纸,说不定洞庭还有人记得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点头道“不错,杜老康的的确确就是我的师傅,他五年前被奸人所害,一直昏迷不醒,直至日前,方才油尽灯枯而死,我也是刚知道内情不久。” 当下将事情讲了一遍,自是略去铁槛寺是锦衣卫密狱及寺中发生惨案一事,只说杜老康被生前一位好友方丈暗中收容,恐自己伤心,一直隐瞒了下来,直至师傅临终,方才遣人通知自己。 众人听得惊骇不已,少爷跳起来道“我不走了!不走了!师傅,我不去凝天谷了,我要留下来查案抓凶手。”成小姐奇道“三弟你说什么?你要去凝天谷?” 文兰解释道“是我要去凝天谷,请诸葛老先生治我的脸伤,少爷想顺路一起去拜见师公,我们打算过了中秋便走。” 原来齐鑫一个劲劝说文兰,说就是最后治不了,出去走走也好,文兰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答应了。这一日,她便是陪了公子少爷前来请示成帮主,凝天谷路途遥远,这一去一回再加上诊治,少不得要花上一两年功夫,自得听听成帮主的意见。 公子闻言迟疑,成帮主却立刻斥道“你一个毛头小子,留下来有什么用?杜前辈的事,自有我们去查,你只要做好护佑文小姐北上这一件事,我就念阿弥托佛了。”少爷叫道“等抓到凶手后,我再去凝天谷不迟。” 成帮主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凶手逃遁已有数年,哪是一时半会就能查清的?你在这里虚耗光阴,文小姐可等不了你。”文兰忙道“其实这么些年我早习惯了,就是不去凝天谷,也不打紧。” 少爷听了,面朝大哥做出期待的神色,成帮主却板起脸道“文小姐今年已经二十,女子的青春能有几年?你们就按原计划上路,也可早去早回。” 少爷一心要做最后的努力,道“还有齐鑫呢!他正在做保镖,他可以护送文小姐北上的,我留下来。” 成帮主斥道“齐鑫!这个酒鬼,除了喝酒打架还能干成什么事?让他护送文小姐,我如何能够放心?你上次已经对文小姐做出天大的错事,如今正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再不听,别来认我这个大哥!” 少爷的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成小姐见大哥发怒,一时不敢开言相劝,内心暗暗烦恼。 公子正要相劝,成帮主已缓了语调对少爷道“你如今已然成年,正该出去历练历练,你是几世修来的福份?能够拜薛公子为师,又有机会上凝天谷拜见师公。这趟路虽远,你沿路也可长些见识,你武功不济,就是留下来查探凶手,也不过是跟在别人背后跑来跑去,能学到些什么?待得你武功大成,天下恶人多的是,只怕你抓不过来。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少爷低头不语,公子听成帮主说的句句在理,也深表赞同,只是见少爷委屈,只好待自己回去再慢慢开导。 成帮主见少爷不再吱声,撇下他问“杜兄弟,你对凶手的事知道多少?”“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我师傅失踪前,并未远离去办案,是在洞庭出的事。”成帮主点头,对铁翎道“原来姑娘所说的要事,是想帮着杜兄弟查案。” 铁翎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提锦姨之事,道“是,恶人如此狠毒猖狂,我也想助杜大哥一臂之力。”公子也点头,自是同一心思。 成帮主叹道“是啊,天下的恶人真是杀之不尽的。”少爷缓过气来,知道自己八成是不能留下来查案了,多问些案情也是好的,便道“杜大哥,你师傅当日是如何被害的?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下。” 成帮主眉头一皱,道“你又在胡搅些什么?杜兄弟刚刚知道师傅的噩耗,还在伤心呢,过些时日再问。”少爷嘟嚷道“过些时日,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痛思4 杜九心中也有疑问,道“不妨事的,我也正想找公子请教。我师傅当日遭人暗算,头部遭受重击,从此昏迷不醒,每日里只能喂一些流食。公子,照你看,这种情况有无可疑?会不会是药物所致?” 公子道“我师傅也曾见过类似的病患,也是因脑部受到重击而昏迷,因为家人照顾得极为周到,是而能挨上数年。若是敌人下毒,身上定会有异常情况出现,若是没有,便纯粹由外力所致。” 杜九嗯了一声,许重也说五年来锦衣卫遍请名医来看过杜老康,都说没有中毒之象。 不禁道“我疑惑的正是这一点,我师傅武功那么高,若非中毒,实难想象他会遭受他人的重击昏迷。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所有内力都不见了,公子,你可知世上有谁制得出如此厉害的化功药?” 公子恍然,敢情杜九是因前番误中自己的迷烟失去内力,所以怀疑杜老康也是遭受了类似的袭击。 便道“化功之药并不好炼,象藤峡鬼寨,使毒技艺再出神入化,但因对武学的领悟有限,也是炼不出这种药物的。”杜九这才明白,原来公子当日制造迷烟,亦有向朱明彰显技能之意。 又听公子道“所谓化功药看似神奇,其实只是刺激对方的气血和经脉,使其无法提振内力而已,本身并不能使对方的内力真正消失。杜九,你果真试过你师傅内力全失?”杜九点头道“有人再三试过,确实丹田内已无内力。” 众人不由得陷入沉思,成帮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少爷已叫道“不会是恶人吸走了他的内力吧,啊呀,妖功~” 成帮主正要骂少爷危言耸听,公子已摇头道“就算世上真有这门功夫,恐怕也早已失传。这样的邪功,一旦现世,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他也不可能只吸杜前辈一人的内力,这几年江湖上不会没有风声的。”杜九也知此事不太可能。 少爷小声道“说不定他是先吸了很多不知名的人,最后才吸~” 成帮主还没开口,少爷的脑袋已被公子拍了一下“少胡说!凶手若果真拥有这样的邪功,又岂会留杜大侠活口?岂不是叫全天下的人都来找自己?” 他见少爷说话不知轻重,对杜老康甚是不敬,当即拿出师傅的身份来阻止。少爷想想有理,凶手为防泄密,早就该将杜老康杀死并焚尸灭迹了,当下赶紧缩了脖子。 成帮主叹道“此案确实扑朔迷离,杜前辈一生为江南百姓贡献良多,长青帮就算撇了全帮的生意不做,也要协助杜兄弟找到这个凶手。” 杜九正要感谢,少爷已喜道“大哥,我不在,你可以帮忙破案啊!我师傅的药刚炼出一点,你的腿有救了!”成帮主的眼睛刷的一声大亮“什么?公子炼出什么新药了?” 公子便道自己在山中寻得一株幽冥花,原是朱明想要的,却被铁翎横空夺到,送给了自己。 又道“冰玉回来后加紧炼制,前日刚得了一丁点,只是此药药性极烈,尚未与任何药物混合,待我试过后,再拿来给帮主试用,看有无疗效。” 少爷急道“怎会没有疗效?朱明拼死留在岳州,就是为的采它,只是他想拿来加在毒药里,师傅却是拿来救人的。师傅说就是最普通的毒药,加了这个,也是无药可医。哎呀,好险好险,只差一步,朱明就就成为天下的毒王了!如今嘛,他发誓再不踏足江南一步,这个妖怪总算走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怕他了。” 成帮主又惊又喜,叫道“什么?朱明发誓再不来江南?这样的大事,你为何不早些跟我我?你一来,就说想和文小姐去凝天谷,我还以为是文小姐听得薛公子的大名,上门求医,才有了这个计划。” 少爷道“刚才你与师傅见面,说了好一会客套话,我刚说要去凝天谷,你就答应了,都来不及细说。” 原来公子和成帮主见面后,自是不免说些成帮主的近况和少爷的武学进益,成帮主感谢公子收这个不成器的为徒,公子感谢成帮主招待盛情,二人都是谦谦君子,好不容易寒暄完毕进入正题,说起少爷打算远赴凝天谷的事,铁翎和杜九就来了。 成帮主笑道“这真是太好了,这药到了公子手中,定能活人无数,朱明发誓不来江南,还说以后再不去害女子,这真~真是意想不到之喜啊!” 公子也不禁点头道“此事确属大幸,若非铁姑娘在山中撞见,朱明如今已采得此花,再度卷土重来,那可就真的难以对付了。” 成帮主大笑,道“正是如此说!朱明若得此花,定思报复,江南武林,也不知将遭受何等浩劫!铁姑娘真是居功至伟!公子调好药后,成某第一个尝试。”公子点头道“我也初步制定了几套方案,想来总会有些效果。” 成帮主大笑道“公子说好,那还能错得了吗?公子不必求稳健,只管大胆用药,成某还有什么扛不住的?早一日好转,也能早一日帮杜兄找出凶手。” 成小姐见大哥这样鲜活的笑容,也不禁满心畅怀“大哥今日真是判若两人,唉,他这一年多来是憋坏了,康复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做,铁翎不肯当这个帮主,少不得还得大哥担起这副重任。” 正欣喜间,席间突然猛地站起一个身影,众人猝不及防之下,都不禁朝那人望去。 是铁翎。 铁翎看着成旭川,脸上露出极其奇怪的神色,众人看了,不由自主都僵了笑容。 杜九公子起身道“铁翎,你怎么了?”铁翎恍若未闻,两眼直勾勾看着成旭川,众人没来由全身蹿过一股寒流。 还没等想清楚这股道寒流是什么,就听厅中一声大喊“原来是你!”一道闪电,瞬间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杜九一个虎跳,没能抓住铁翎的衣角。公子朝铁翎出掌,只听呯的一声巨响,公子右掌已与铁翎左掌对上,而铁翎的剑,却已插进少爷的胸口。 痛思5 原来厅中众人座次安排,公子因是少爷的师傅,坐在左边上首,文兰坐在下首。铁翎有百花令主的虚衔,坐在右边上首,杜九坐在下首,少爷小姐都陪在成帮主身边。 铁翎突然发难,杜九拉扯不及,公子正在铁翎对面,见她拔剑攻向成旭川,立时出手阻止。少爷在铁剑威势之下,什么招式也来不及想,本能的将身子一横,挡在大哥身前。 铁翎这一剑乃全力而为,本万无可能撤回,总算公子一掌击散她不少内力,电光火石间,又见挡在眼前的是少爷,勉强将剑锋抬了一抬。 厅中响起女子尖叫,自是成小姐文小姐齐齐出声。公子一个抢步,挡在少爷跟前,飞速替他点了穴道,又马上将少爷和成帮主推出战圈。 好在成帮主坐的是轮椅,一推之下,退得极快,背后杜九已与紧追不舍的铁翎打成一团。 厅外下人听得动静,冲进来一看,尽皆傻眼。成小姐一个劲大叫“快去叫人来!铁翎要杀我大哥!”下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出去叫人。 少爷软在成帮主胸前,人事不知。公子将二人推入后边厢房,成帮主见少爷舍命救已,心痛得一个劲叫道“好问,好问,你怎么样了?”成小姐和文小姐也一起对了少爷哭喊。 公子检视再三,确信少爷没有大碍,道“两位小姐,劳你们和成帮主一起照顾少爷,我出去看看。”成帮主连声道“我也去。” 但此时成府护卫已冲杀进来,见此场景,无不骇然,瞬间将厢房围得如铁桶一般,成帮主哪里还出得去? 公子推开人墙到厅中来,才看两眼,便已失色。 厅中打斗之激烈,远远超过自己想象,杜九左支右绌,已呈败象,勉强拿起桌椅茶几阻挡铁翎的去势,铁翎一柄铁剑,几乎已将厅中所有大块物件劈碎。 此时厅外又冲进来一帮人,却是总堂孟柏卫金英等人听得消息赶来,开始全然不信,及到这里,人人呆如木鸡。 铁翎运剑如狂涛怒卷,她见护卫越聚越多,事宜速决,是以每一出手,必尽全力,好让杜九知难而退。可杜九堂堂男儿兼负一代侠名,越是生死关头,越是知难而不退。 公子见杜九狼狈不堪,道“杜兄,你歇一下,让我来。”光芒闪动,已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飞身至空中,剑雨如丝,已罩向铁翎。杜九脚步虚浮,踉跄着退开。 众人也不及询问发生何事,只顾眼呆呆地看着厅中打斗,此时场面又与方才大异,公子的软剑通身银白,所到处,如漫天雨幕罩于厅中。 但铁翎此刻已然动了真怒“我方才本可一剑得手,都是这二人挡我去路!”狂怒之下,催动内力,剑光闪处,卷成惊涛骇浪朝公子压去。 众人越看越是心惊,没过一会,公子的剑法已无半分潇洒可言,预计不出片刻,便会败下阵来。 孟柏卫金英等人身躯发软,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还以为铁翎的武功跟公子差不多,想不到竟会高出这么多,当日在君山之上,她根本就未出全力~” 公子越打越是心惊,除了震惊于铁翎的功夫之高外,更有一种恐怖之极的感觉直从心底冒出来,心神不属之下,更是连遇险招。 杜九见势不妙,叫道“铁翎,你是不是疯了!”又冲进战圈,替公子挡下。公子脸色惨白,身子摇晃,几名护卫忙上前扶住。 公子摇了摇手,抬头再看铁翎和杜九之战,越看心中越是颤抖,正要开口说话,人群后面冲出一女子,叫道“铁姑娘快住手!再打下去,你只会伤了杜九和公子。” 原来成帮主替少爷输入真气后,少爷总算悠悠醒转,文兰放下心来,记挂铁翎安危,跑出来叫喊。 公子瞅准时机,突然上前,与杜九合力一击,终于将铁翎击退数步。 公子将手中剑一横,叫道“铁翎,究竟为了何事!总要说个明白,否则你我三人,今日也只有横尸于此了!” 众人听他声音凛然无情,无不惊骇,公子一向温文尔雅,不想败退狼狈之时,竟会有如此威势。 铁翎被公子这一喝,总算恢复些许神智,知混战一旦展开,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胜得过公子杜九二人联手,何况厅中侍卫,此时也已过百。 喘息半晌,终于开口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让开,我非杀了成旭川不可。” 二人异口同声道“为什么?”“因为他杀了锦姨!”“什么?”这一声却是公子单独而问,杜九说得却是“你是说那晚的凶手是成帮主?这怎么可能?他~他都不会走路。” “他是假装的,我方才已经认出来了,就是他!”“有何证据?”“他的笑声,那个得意的笑声,虽然当晚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可那个感觉是不会变的,而且我还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铁翎却没回答,脸上怒气陡增“就是他!你们快让开,否则我先杀了你们!”杜九怒道“好啊!你过来,反正你已经杀了那许多人了。” 铁翎怒道“我杀谁了?我跟你说过,我是被冤枉的!”杜九脸色一变,心知此事不宜宣之于口,只好勉强忍气不答。?公子已然听出大概,沉声道“铁翎,你是说当晚杀死锦姨的凶手并没有死在河里,而是逃走了,是吗?”铁翎咬牙道“不错。” 侍卫们早已议论纷纷,孟柏忍不住喝道“那你为什么要说凶手已经死了?”铁翎此时对成旭川的手下哪还有好感?怒道“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孟柏怒气上冲,厉声斥道“你出而反而!怎能取信于人?我们帮主怎可能去杀你的仆人?他连帮主的位置都让给你了!再说以他的身子,又怎可能在你的手下逃脱?” 铁翎大怒道“你是他的帮凶?还是瞎子?他是假装瘫痪的,一切都是假的!”长青帮众人气得开口大骂,只待孟柏一声令下,就要齐齐拥上前去动手,卫金英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公子见势不妙,忙道“铁翎,你方才说你看见了,你到底看见什么了?”铁翎只觉心口一股热血忽忽的跳跃,用了最大的力气压住,看着公子道“你不相信我,是不是?成旭川跟我,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 公子瞧着她的眼神,心中怦然大痛,几近麻木,正不知如何回答,杜九已忍不住叫道“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铁翎!你不是说你不知道那凶手长什么模样吗?我再三问你,你只说他武功极高,远胜于你,既然如此,你又怎能逃脱?” 铁翎怒道“原来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根本就没信过我!”杜九哑声道“我也很想相信你~可,可岸上根本就没有打斗的痕迹。” 铁翎拼尽力气叫道“当然没有打斗的痕迹了!我在他手下走不了一招!你明白吗?就一招,我就被他擒住了!是我跳进水里,才得以逃生~是我落水,他没有~他走了,就这么走了,他杀了锦姨,就是他!成旭川,是他杀了锦姨!” 杜九变了脸色,呵呵笑道“天下怎可能有人一招制得了你?就连我师傅,都做不到。”铁翎见他如此,也冷笑道“你师傅又如何?他武功很高吗?还不是一样被人害了!” 杜九大怒,叫道“你敢看不起我师傅!那他呢?他的师傅,你说,你师傅能不能一招制服铁翎?”公子面无人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二十三回 人情共怜花月满1 铁翎瞧着对面这二人的模样,知今日无论如何也难取成旭川的性命,想及恶人此刻正躲在人群背后,暗中不知如何得意猖狂,狂怒之下,嗓子一甜,躬身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杜九大惊,未及上前,已见铁翎挣扎着抬起头来,面如死灰,双目犹自越过人群看向后边厢房,人人心中生寒。 半晌,铁翎方缓缓道“我一定会再来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有本事,只管永远守着他。”厉声叫道“成旭川,你这个恶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来索你的命。” 说罢,转身飞身而去,公子随后追出,杜九想了一想,也追了出去。 勉强追上公子,眼前哪还有铁翎的踪迹,杜九无奈道“算了,就是追上,还得打起来。” 公子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铁翎怎会跟你一起回来的?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九摇头苦笑,全身乏力,索性坐倒在地道“现在是我问你才是!你看见了?看见了?她真的疯了,你说会不会是~”公子心中一凛,忙截断杜九之话“别胡说!” 杜九冷笑道“我胡说?哈,你方才败得比我还快,难道不是在想同样的事?你可别忘了,我曾与你大战几百个回合,你的武功,我可是熟悉的很。”公子的脸色更加难看,终于道“虽然有些象,但不全是。” 杜九怒道“当然不全是了,她把金之诀和水之诀合起来练,自然练得似是而非,疯颠成魔。”公子一个劲摇头“不会的,我身上并没带水之诀的心法,我教少爷也是口授,她不可能知道的。” 杜九冷笑道“你没听她说她没有师傅吗?只是自已照一本书练的,说不定是师祖爷的墓被人挖了,心法被人得到,她以前练了一本,现在练了两本!” 公子不由也坐下来道“不会的~我跟她说过,师门有严训,两门心法绝对不能一起练。”杜九怒道“你说了?你什么时候说的?你怎能与她说?” 公子抱歉道“就是在山中采幽冥花的时候,我见朱明走了,一时高兴,就说了~我以前是怕她好奇,去找朱明,至于你我,我想是不打紧的。我见她不知自已的师门来历,甚至还怀疑自己练的武功很差劲,我便告诉她了。” 说到此处,突然眼前一亮,叫道“对了,她当时就反复问我,世上有什么人的武功比她高~莫非那凶手真的没死?” 越想想对,道“杜九,你还记不记得,当晚我就说岸边有一道人扑进水里的痕迹~或许铁翎说的是实情,她是真的打不过那凶手,跳进水里才得以逃生。” 杜九嘿嘿笑道“你是说那人真的跟铁翎在岸上打斗,铁翎一招之内,就被擒了?天下会有这样的事吗?难不成还是师祖爷转世?” 公子努力辩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再说铁翎当时见到锦姨之死,惊吓之下,猝然受制,也不无可能~” 杜九摇头道“那是你不知道她后来又干了些什么事!你可知她现在已是锦衣卫要犯,朝廷随时有可能颁下通缉令来抓她!到时候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公子骇然道“你说什么!大哥,你和铁翎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快说给我听听。”杜九勉强说个大概,哀叹道“你说,这案子闹得这么大,到底该怎么善后?” 公子却越听越是精神,道“杜九,我觉得铁翎所说未必就是胡言,她在山中问我武功高强之人,没有答案,便去找你师傅的生前好友,这不是顺理成章吗?凶手借机骗她去劫狱,再嫁祸给她,并不难为。若是~若是铁翎杀人劫狱的话,为什么她救出来的人,最后反将她留在现场?” 他说的正是杜九当日对许重说的话,也是因为这个疑点,许重最终才答应杜九带走铁翎。 杜九摇头道“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却不信了。”“为什么?”“因为她的武功不对!二弟,其实你也怀疑她练了两门心法,是不是?她现在还说~还说成帮主是杀锦姨的凶手,就算凶手真的在世,也绝不可能是成帮主!他杀锦姨干什么?难道还是为了夺回百花令不成?这岂非是天下最荒谬之事!” 公子有些慌乱,犹不肯死心,道“可铁翎去劫狱~这也说不通啊,牢里的犯人,她认识谁?她怎会在锦姨死后,好端端的跑去劫狱?” 杜九道“不错,这几天,我反复对自己说,三妹没道理去劫狱,所以她一定是被冤枉的,可是直到刚才,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公子怒道“大哥,你为何如此丧气?铁翎没有理由去劫狱,你应该相信这一点。”“没理由?你错了,她有,因为她疯了。” 公子正要发作,已见杜九转过头来道“你是不是想说世上哪有疯子说话做事这般清醒,还专门跑去劫狱?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铁翎当日迟来一步,纵使杀了凶手,也无法救回锦姨,后悔内疚之下,她便疯了~” 伸手挡开公子一掌,道“她的疯与常人不同,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之情,就自己骗自己说,不是她迟来的关系,而是凶手武功太高了,她打不过!她幻想着凶手未死,只望有朝一日能再次杀死凶手为锦姨报仇!于是她躲起来拼命练功,将两本心法一起练,结果越练越疯!最后她终于觉得自己武功大进了,出来寻找凶手。”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伍燮武功很高,于是她就杀入寺中,和伍燮拼了个你死我活。那些犯人之所以没带走铁翎,是因为他们中没一个认识她!你明白了吗!” 公子脸色煞白,杜九接着道“可她醒来后,发现伍燮也跑了,于是心魔还是不得舒展。方才她听到成帮主的笑声,或许那晚凶手杀了锦姨后,也曾得意狂笑,她受此刺激,心魔便再度发作。” 人情2 公子颤声道“我不信!这一切全是你的臆测之言。”杜九冷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世上有这种心病,我可是听过不少案例的,世上患这种心病的凶手,不是一个两个!”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沉默了许久。公子低声道“可我还是不信,铁翎会杀死那些不会武功的和尚。”“听说有种疯病,发作起来时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醒来后却不记得。” “可我在山中见到铁翎时,并没有看出她有丝毫异状~大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成这么着把她交给许重吧~即使铁翎患上心病,也不能就此将她投入大狱啊,你可是她大哥啊。” “我~我不知道,我看~不如你先带她回凝天谷,让你师傅给她诊治诊治?我是一定要留下来查我师傅的案子的。” 公子心中一喜,忙道“离开这里也好,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伤了成帮主。我会设法先给她看看,倘若不行,就带她和文小姐一起回去见我师傅~至少也要看看她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九点头不语,公子感激道“此番多谢大哥对铁翎的相护之情。”杜九摇头道“你我三人义结生死,理应祸福共担,只是如今当务之急,需先得稳住许重!今日铁翎刺杀成帮主一事,绝对不能外传,以防许重一着急,立刻前来拿人。” 公子一惊,忙道“你说得对,那咱们赶紧回去跟他们说。” 两人稍事整理,往成府来,见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人人搭弓上弦。进了厢房,成小姐和文小姐在少爷床前哭泣不止,公子吃了一惊,赶紧搭脉,总算小命尚在,讶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成小姐哭道“三弟刚刚醒转,听得铁翎大喊说还要来取大哥性命,吓得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公子知是受了惊吓,忙开出安神的药方,叫人赶紧去买了煎来。 成帮主坐在一旁,满脸怒气涌动,道“铁翎到底是怎么回事?敢莫是真的疯了!”公子只好道“帮主恕罪,铁翎她也是一时糊涂而已。” 成帮主拍着床板道“一时糊涂?她可是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锦姨!笑话!我杀一个下人干什么?难道是为了百花令不成?铁翎终日把令牌带在身边,我会不晓得?还用得着向锦姨逼供?她要冲我来只管来,我早就是个废人了,可少爷又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的?真是太过份了!” 公子知成帮主心痛少爷替己挡剑,只好道“帮主恕罪,铁翎确实是有苦衷,还望帮主体谅一二。”成帮主讶道“苦衷?她有何苦衷?” 公子便将自己怀疑铁翎心伤过甚,幻想凶手未死一事说了,自是将铁槛寺大案隐去不提。 成帮主听了,面色方有些和缓,旁边的侍卫们也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公子虽不确定铁翎的心病是否为真,但此时也只有以柔克刚,以情动人,于是举了几个相似的病例,只听得众人唏嘘不已,大起恻隐之心,。 成帮主叹道“铁翎这丫头也太痴心了,是恶人行凶,哪里关她的事?何必自苦如此。”凝神半晌,道“公子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找到她,设法替她医治,若还是不行,便带她回凝天谷见我师傅。”成帮主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你不想宣扬今日之事,是不是?” 公子道“不错,江湖人多口杂,说成什么样的都有,铁翎的心病也不是不能医,假以时日,定会慢慢康复的。”成帮主点头道“铁姑娘此病也是因爱亲情切而起,也罢,成某怜她一片孝心,总算少爷也未中要害,我听你的便是。”公子大喜,长揖道“如此多谢帮主仁义成全。” 便有近卫跑出去告诉了孟卫等人,孟柏听了,也是无法,宣扬此事,对长青帮对帮主都没什么好处,只好愤愤地止了。 一干侍卫回过神来,都是灰心丧气之极,原以为本帮将迎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帮主,谁料失踪半年后竟然患上了心病,也不知这心病何时能治好,及想到此病是因锦姨而起,又不免替铁翎伤心难过。 成帮主问杜九“你师傅的丧事,你打算怎么办?”“左邻右舍见过之后,便安排下葬。”成帮主马上大摇其头“怎能如此草率?你师傅是当世豪杰,长青帮定要替他办得风光体面,让天下英雄都来祭奠。”杜九忙辞道“师傅一生淡薄名利,如此行事,大违他的心意。” 几番推脱,最后成帮主只好道“你师傅在洞庭住了好多年,这里的百姓多得他的福荫,总得给他们机会一尽心意才是,这样吧,简办丧事七天,让百姓们自去祭奠,地方远的人就算了。” 杜九还待再辞,成帮主道“你师傅是在洞庭被害,张扬此事,说不定还有人能想起当年的线索来。”听如此说,杜九只好同意。 公子也觉成帮主的提议甚好,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再高,都不如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更重要,便道“如此甚好,杜九,你先去料理丧事,成帮主这里有我看着。”杜九点头答应,铁翎纵再来,有公子和数百名侍卫在,总不会让她轻易得手。 公子回头瞧见文兰,心中突然一惊“当日在谷中时,我看铁翎待文小姐分外不同,想来是有些移情之故。倘若铁翎真的患上心病,虽不致会害她,可万一纠缠起来,难免会生不测。” 便问“文小姐,齐鑫呢?可在你府中?”“他保镖去了,有一趟短镖,说非请他去不可。” 原来齐鑫听文兰终于同意去凝天谷,开心得险些疯了,正好有趟短镖酬金丰厚,便去赚这笔钱,以便日后在路上给文兰买东西。 公子想了想,道“少爷伤情甚重,你还是留在这里帮着照看几日吧,也可与成小姐作伴。”文兰虽不知公子所想,但见少爷胸前血迹斑斑,人事不省,心中也是难过,点头道“少爷上次舍命护我,文兰是该留下来照顾的。” 人情3 成帮主只道公子有心成全这对小儿女,自是无任欢迎,忙叫人在少爷隔壁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成小姐想起铁翎凶神恶煞之状,也是十分害怕,巴不得文兰留下来相倍。 成帮主派遣得力干将去黄叶村操办丧事,同时对外界公开杜老康就是杜鹃花大侠,五年前遭奸人暗算。 洞庭百姓哗然,前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白日里无一刻安歇,成帮主几次想来吊唁,都被左右劝住,道铁翎心病未好,您这样安然出去,倘若她半路杀出来,周围无数的百姓可就遭殃了,是以终未成行。 成帮主思来想去,总觉得心意未尽,下令停止长青帮在黄叶村的所有酿酒生意,只待杜老康沉冤昭雪后,方才重开酿酒,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交口称赞,就连黄叶村的个人酿户也纷纷响应,自愿停业,或去别处营生。一时洞庭人人争相回忆,五年前自己有没有看到杜老康被害时的情景。 转眼头七已过,一代大侠杜鹃花下葬,送行的人从头看不到尾。葬礼过后,村中顿时冷清,长青帮酿酒基地一撤,百来号人就走了,其它酿户也多去了别处,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和一些零星住户还守在这里。 算起来倒是杜九家最热闹,原来成帮主交待,杜老康虽已下葬,江湖上的人听得消息,自不免还会陆续赶来凭吊。杜九接下去要查案,门庭冷落,看着哪象话?需得有人照看,接待访客才是。 其中就有许翠在,她回到翠羽楼后,思念亡母,自觉难以笑面迎客,听杜九家发生此等大事,便前来帮忙。另外那些人,杜九除了当日护守白芦湾的老蔡外,都不怎么认识。 这日,杜九外出在湖山间寻找铁翎,天色已晚,转回家来,远远见一道碧色烟花升起在空中炸开,一看地点,正是黄叶村方向。 惊骇之下,狂奔而去“怎么回事!莫非是害我师傅的凶手来了!他见我师傅死了,还不甘心,还要来害人!” 却说铁翎那日离开,在山中寻了个地方藏了,花了数日才治好内伤,一开始伤心绝望,后来终于平静下来“我只怕找不着凶手!既找着了,总有杀他的机会。” 本待把功夫练好些再去,又想“不行!再行拖延,难保许重不先找上门来。其实我只需引得他显露武功,便能揭穿他的真面目。白日里去,他身前必有无数侍卫弓箭挡着,不如趁夜潜入,总不成他床前也有几百人守着?我一剑杀过去,看他敢不敢受!”一念至此,再按捺不住,这日入夜,便往成府来。 行至半路,忽见前方有一人挡住去路,头上戴着蒙着黑纱的斗笠,手持长剑,一言不发。 铁翎一见对方持剑的身手,心头一凛,叫道“你是谁?为何挡我去路?”那人也不答话,透过黑纱,一双眼眸紧盯铁翎,目光极盛。 铁翎正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那人抽出长剑攻来,铁翎被迫应战,叫道“你是成旭川吗?”未问两句,已被剑风压得透不过气来。 心中叫苦连天“糟了,我算计成旭川,他也算计我!此处无人,他就是杀了我也没人瞧见~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还怕我再次听出他的声音?”再过片刻,连想也来不及想了,对方的剑势实在太强。 狭路相逢,也只有拼个你死我活,虽然铁翎过不了几招,便知自己的功力尚有不及,但锦姨惨死的场景宛在眼前,愤怒激发了勇气,一时竟然越战越勇。高手过招,气势决定一切,铁翎渐觉似有胜算。 就在此时,对方剑式突然一变,铁翎促不及防之下,连退数步,心中大乱“此人还藏了厉害的剑招没用?”果然对方一扳回颓势,气焰立刻猛增,剑光扑天盖地而来,就连周围的月光也被搅碎。 到了此时,铁翎已是为保命而战,转眼又过数招,铁翎突然遍体生寒“这,这不是我的剑法吗?”惊骇之下,不由大叫“你是谁?你是谁?” 对方一剑挟万钧而来,铁翎心神涣散之下,勉力一挡,身子便朝后飞出,心中瞬间淌过一丝苦涩“原来到了最后,我还是报不了仇~” 合眼之前,仿佛见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此情此景,倒好似在哪里见过,最后脑中闪过的念头是“好美的烟花~我好累~” 仿佛置身于无底黑洞,四周漆黑一片,渐渐的,头顶上现出一丝亮光,亮光不断扩大,象水波一样震荡起来,越来越激烈,渐成惊涛骇浪~铁翎终于醒了,原来是有人在拼命摇晃着自己。 天上一轮尚未圆融的明月,离地很远,小而可怜,正如自己般孤单,再看近旁,模模糊糊一张脸很象杜九,只是扭曲变形了。 一时想“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大哥的脸如此吓人?”呯的一声,已被狠狠摔在地上,立时清醒,果然是杜九。 霎时不知身在何处,难道又回到铁槛寺中?还是之前的一切,全是自己的恶梦?再看杜九,不由问“大哥,你,你怎么了?” 见杜九神情极其恐怖,铁翎心中颤栗,忙道“怎么了?发么了什么事?这,这里是哪里?”转头努力瞧去,发现自己身处之地,并非方才与人打斗之所。 杜九瞪着铁翎一声不吭,铁翎吓得推开他站起来,环顾四周,似有相识之感,讶道“这,这不是你的黄叶村吗?我怎会在这里?是你带我来的?”原来此处正是曾经举办过菊花酒会的山坡坡顶。 正待再问,忽然鼻中闻到一股奇怪之极的味道,那是~血腥味,风中充满了血腥味。瞥眼瞧去,果见自己的剑扔在地上,剑身沾满血迹。 一个激零,叫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剑上又有血!”顾不得再理会杜九,径直奔下坡去。 沿途很快见到尸体,有男人,更有妇孺老幼。 铁翎疯了般闯屋进院,见到处都是一样,阖家被杀,象是男人听到动静,出屋查看,凶手杀了人后,接着入屋杀了余下的人。 铁翎大叫“有人吗?还有人吗?”迎接她的,只有沉沉的死寂和风中浓得化都化不开的血腥气。 不知怎的闯进了杜九家,一进院,更是骇然,身着长青帮服饰的人倒了一地,鲜血几乎渗透半个院子,而丧棚还未拆净。 铁翎再也抵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声叫了起来,却听屋中也有一女子尖叫相应。 人情4 铁翎一呆,杜九已从身后冲进屋去,似乎正在安慰什么人,铁翎心中一喜“屋中还有活口!就是有人躲过了?她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忙道“大哥,是谁在屋里?快问她发生何事?” 杜九搀着一女子颤微微地出来,那女子几乎已不会走路,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冲眼见到铁翎,吓得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手把住门柱,死也不肯再挪动一步。 铁翎大奇,道“铃儿,你怎么在这里?凶手是谁?你有没有看清?”许翠吓得直哭,一个劲把脸伏低,几乎要钻进杜九怀中。铁翎急道“你看见什么了,快说呀,快说那个凶手不是我。” 杜九怒道“你闭嘴!我已经问过了,凶手冲进来杀光了所有的人,那个人就是你!”铁翎怒道“你胡说!我怎会做这样的事,我干嘛杀他们?”杜九叫道“因为你疯了!” 铁翎气得几乎再度呕血,知杜九两次见自已身处凶案现场,自是再难信自己,勉强定神,问“铃儿,你说,你看见我杀人了?”许翠一个劲发抖,杜九安慰道“翠儿姑娘,你别怕,你看见什么只管说出来。” 许翠终于开口道“我~我没看见什么,凶手象风一样冲进来,见人就杀,我看了一眼,就吓得晕过去了~他~他身上穿着和小姐一样的衣服,头上好象戴了头笠,压住了脸,我没看清。” 铁翎大喜,道“大哥,你听见没有?是有人冒充我,故意栽赃陷害我,就好象铁槛寺中那样。”杜九怒道“不是你还有谁!谁会冒充你杀这么多人!他要害你,直接杀你就够了!” 铁翎怒道“你为什么不信我?这次又是谁叫你来的?为什么又来得这样及时?”“我是见到这里烟花升起才来的!你把成旭川当凶手还不够,还要杀这么多无辜的人!” 铁翎怒道“我要杀他们,他们还来得及发射烟花?我又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村民?他们与我有何冤仇?” 杜九怒道“因为你疯了!你是不是看见我师傅的丧事,就想起锦姨之死了?你没办法报仇,因为凶手早就被你杀了!可你还是不甘心!到处杀人,见人就以为是凶手!还有,这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独独许翠没死?因为你就算疯了,还记得她是锦姨的女儿!” 铁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杜九话中之意,呆了半晌,道“原来你真以为我疯了,你以为我说的凶手,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我编的,就连铁槛寺那些人也是我杀的~” 杜九怒喝道“不错!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你回来,就该让许重把你抓起来!否则这些人也就不用死!” 铁翎又惊又怒,用了最后一分理智道“大哥,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方才我去找成旭川报仇,谁知走到半路,就被一个头戴斗笠黑纱的人拦住了,我打他不过,才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我知道这一切是谁做下的!我现在就去找他,证明给你看。”?转身欲行,背后传来怒吼“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一走了之?”铁翎转过身子,见杜九已抢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铁剑。 原来铁翎方才狂奔下坡,不及拿剑,杜九捡起带血的剑跟了过来,及听许翠尖叫,将剑掷下冲入屋,此时想起铁翎武功远高于自己,必得先下手为强,于是抢先一步,拿到兵器。 铁翎看着杜九,心中苦涩,道“大哥,难道你竟要杀我?你不信我?”杜九绝望摇头道“你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能再徇私了。” 铁翎瞪眼看了杜九许久,道“大哥,我不会跟你打的,凶手如此算计我,就是想让你我拼个你死我活,这剑上沾了这么多无辜人的血,我也不想要了。我现在就去成府,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究竟谁才是凶手。”转身欲走。 忽听背后剑风呼啸而来,耳中听得许翠拼命尖叫,铁翎身心疲惫,一时竟也懒得躲避。 剑锋瞬间已到自己身后,突然急转而上,哧的一声刺中肩部。原来杜九听许翠惊叫,电光火石间,手腕终于一颤,避开铁翎要害。 铁翎气结,回头看着杜九“你!”杜九只好道“你不能走!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再去成府?你,你呆在这里,我,我去叫二弟过来看看你的病~” 心知此议定会激起铁翎的怒火,果见对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杜九赶紧凝神聚力,以备接铁翎接下来的雷霆一击,忽见对方双膝一软,就此跪了下去。 杜九吓了一跳,再看铁翎,脸上神情极其可怕,汗水涔涔而下。忙上前相扶,手指触处,心中骇极,不由得大叫起来。许翠不明就里,见铁翎倒地,杜九大叫,也一起尖叫起来。 院中应声突然多了一个身影“怎么了~铁翎她怎么了!”杜九急叫道“她不行了!你快来看看!” 公子扑过来搭住铁翎脉门,一触之下,几乎被弹开,原来铁翎正用全力阻挡毒性蔓延。杜九颤声道“怎么样?能不能救?”瞧得公子脸色,脑中正呯的一响,忽听一声坚定无比的声音道“能救。” 杜九大喜,忙道“怎么救?要不要我帮忙?”公子望了那边坡上有间废弃的木棚,道“我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为她驱毒,你守在下面,不要被任何人上去打扰,尤其是杨尺。” 杜九赶紧点头,公子点了铁翎要穴,抱起她冲上坡去,杜九守在坡下,许翠听铁翎有救,脸上也恢复些了人色,勉强跟了过来,想开口安慰杜九,奈何口中鼻间,尽是风中的血腥味,难发一言,身子一个劲地打战。 公子抱了铁翎入屋,这屋棚残破,久无人住,屋顶一个大洞,月华正如水般泻下。公子见怀中人几无气息,知最后时限已到,心中叹道“命数如此,夫复何言?”抻手拉开铁翎右肩的衣裳。 人情5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一波人潮涌来,自是长青帮总堂见烟花升起,援军赶到,杜九远远奔出去制止了,众人听公子正在坡上为铁翎驱毒,立时压住喧哗。沿途见尸身无数,惊骇之下来到杜九院中,见帮中兄弟死伤枕籍,更加悲痛无的。 这帮人由卫金英带队,他性子冷静,虽见此惊天之变,但事有轻重缓急,于是让大部分人守在坡下,以防敌人再度来袭,惊扰公子。小部分人则散去农户家中仔细搜查,看有无活口。 一时众人低声来报,村民家中无一活口,加上二十名帮中好手,全村共死八十七人,皆是一剑致命。听到这个数字,众人只觉得腥风中更加不能呼吸。 卫金英见杜九双目怔怔,一个劲望着坡上棚屋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好拉了许翠往杜九院中来,数名帮众都聚在这里,正在低声掩泣。 “翠儿姑娘,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有没有看见凶手是谁?”许翠脸色惨白,恍恍惚惚道“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一个戴斗笠的人冲进来,见人就杀,我吓得晕倒了,醒来后~就成这样了~” 卫金英一奇,道“你晕过去了?凶手没有杀你?”许翠赶紧摇头“我,我不知道~”“那铁翎中毒又是怎么回事?”“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醒来后就是这样子了。” 卫金英无法,谅许翠一介女流,大概真晕得诸事不知,好在还有杜九和公子在,就是铁翎,醒后也能问得。正寻思间,忽听许翠一声尖叫“不要动!”冷不防吓了一跳。 原来许翠见几个帮众正要捡起地上的铁剑来看,赶紧惊叫制止,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许翠。 卫金英奇道“怎么了?”也认出是铁翎之剑,心中疑云顿时大起“铁翎剑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难道是凶手留下的?”忙问“这不是铁翎的剑吗?她和凶手打过了?” 许翠一呆,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你们还是别动那把剑了,会~会死人的。”众人茫然,见许翠一个劲发抖,卫金英度她目睹如此惨案发生,魂灵不属,见有人手持凶器,心中便生害怕,也就命帮众放下。 众人只好继续等待,眼见天色微亮,村中血腥气越发浓重,人人等得都快疯了,坡上棚屋却始终未见动静。 卫金英也已回到坡下,瞧杜九的脸色实在难看,终于开口问道“杜大哥,薛公子有没有说他需要多长时间?” 杜九牙齿微微打架,喘息道“一~一个时辰。”卫金英一怔,自己自来此处,都已经不止一个时辰了,看了看杜九,道“我上去看看。”杜九想要开口阻止,却说不出话来。 卫金英蹑步往坡上走去,边走边想“杜九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该不会是这毒厉害到~他都不敢上来看的地步吧!” 眼见屋棚就在前方,急步来到门前。此棚破败之极,门上栅条间尽是缝隙,卫金英屏息往里望去,心头立时一宽“铁翎已经好了!可她,她为什么跪在床前?公子累了正在休息吗?” 虽不明究里,也知自己的行动不会妨碍二人驱毒,当下小心推开栅门,走了进去。 坡下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卫金英的举动,见他在门口张望少许,便推门而进,人人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杜九也立刻恢复了精神,举步往坡上来,忽听空中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整片山坡。 杜九吓得刚抬起的脚踩不下去,正惊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忽然身边掠过无数身影,尽往坡上奔去,自是其余众人听得卫金英惨叫,哪里还按捺得住?都冲了上去。 杜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屋棚的,耳中传来嘈杂声“公子死了!”“公子死了!”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好似来自另一个时空。杜九险些要破口大骂“你们胡说什么?公子明明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脸色好看得很!” 可是,可是,杜九的目光似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扯着,移向床板。那上面刻着几行潦草的字迹,杜九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才算看清楚“字喻杨尺:我之命原是铁翎所救,不可生事,将骨灰和幽冥花带回凝天谷。”还没等杜九读懂那字的含义,已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棚中愈加大乱,唯铁翎跪着一动不动,脸上空洞无物,仿佛世间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 卫金英自己也摔倒在床前,任凭帮众们奔下坡去大喊“薛公子死了!薛公子死了!”许翠闻声,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原来铁翎被杜九刺伤后,还未及发怒,已觉右肩伤口突然巨痛,下意识运功相抗,她自幼在荒岛练剑,耐力远较一般人强,些许小伤原本全不介意,谁知此番巨痛,竟如野火燎原般向全身蔓延,立时知道自己是中了巨毒,虽再三抵抗,还是不支晕倒。 醒来时,见自己躺在大片的月光中,扭头见公子伏在床边,想是疲累过度睡着了。嘴角含笑,极是欣然,然而眉尖略蹙,又有焦急之色。月光下看来,实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一时心中激荡“我虽父母双亡,锦姨也死了,可总算还有玉哥哥这个亲人在。” 想起前事,心生后悔“我太任性了,恶人的武功如此高强,又如此精于谋算,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着意挑动我们内讧,今晚若不是玉哥哥及时赶到,我早就死了。” 略一运气,发觉内息已然通畅,身上疼痛尽去,不由得又惊又喜“这毒如此厉害,玉哥哥居然能治得了。” 坐身而起,心想“玉哥哥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待天亮后,我再跟大哥二哥讲明前事,他们最后一定会信我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逼成旭川现形,哼,他武功再高,还能打得过我们三个?” 欲扶公子上床,又怕惊醒他,正踌躇间,忽见公子面前的床板上刻了数字。 望之再三,缓缓伸手去探公子呼吸,已然身死。 就在人人惊叫之时,村外又冲进来一人,听得众人呼喊,顿时发起疯来。众人唯恐杨尺伤了铁翎,拼命将其隔开,一时哭得哭、闹得闹,好不凄惨。 接着大队人马冲进村来。 原来卫金英见村中死了八十七人,铁翎又中了毒,马上命人回总堂报告。成帮主闻讯,亲自率队带着孟堂主等人来了,就连成小姐和文小姐也一起来了。 二十四回 临水朱门花一径1 文兰连日来都和成小姐一起照顾少爷,见其病势昏沉,甚是担心,公子叫了杨尺来,文兰也叫了小妍来帮忙。 这日夜里,文兰在自己房中尚未就寝,支肘闭目,半梦半醒间,眼前一会闪过铁翎临去前那绝望的眼神,一会又是杜九的师傅离奇之死,胸口烦闷异常,如同置身于无边浓雾中。 猛的一个突楞惊醒,瞬间全身汗透,双目失神望向窗外,却见远处一道碧色烟花升起。 心知有异,忙走出房来,见府中侍卫奔走甚急,拉住一个询问“发生什么事了?那烟花是怎么回事?”侍卫们对文兰已熟,答道“是帮中的求援信号。”“啊,是哪里?”“好象是黄叶村。” 文兰脑中轰得一响,又见那边成帮主房中匆忙走出几人,问了问,自是帮主急命总堂增援。 文兰脚底发虚,恍恍惚惚摸回自己房中,呆了半晌,还是起身往隔壁少爷房中来,紧挨着守夜的小妍坐了。小妍见文兰脸色难看,问了几句,文兰始终不应声。 过了许久,帮众飞马来报,道是大事不好!黄叶村除了许翠之外,一共八十七人,尽数被杀!铁翎身中巨毒,公子正在全力施救,杜九和卫金英等人在旁守护。 顿时阖府惊起,杨尺抓起衣裳,从房中飞奔而出,抢了匹快马就往黄叶村去。成帮主火速下令,就是抬也要把自己抬去黄叶村。(注:因为他的真身已经回来了,烟花起的时候还没有。) 连成小姐也惊得穿衣出来,连声问许翠有无大碍?来人道好象没有,不过也吓得只剩下半条命,村中遍地都是死尸,唯杜九家最多,死的全是长青帮的兄弟。 文兰赶紧出来,抓牢成小姐,道要一起去看许翠公子。成帮主没空阻止,反正有马车,也就带上两位小姐同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往黄叶村,刚到村口,就听有人大喊“公子死了!” 吓得整个车队都打了一个踉跄,所有人连同成旭川在内,异口同声叫道“什么!”便有人报称公子为救铁翎死了。 成帮主气得大骂胡说!众人急赶至坡下。成小姐下车,与帮众一起扶了成帮主坐上轮椅,连声问事发经过。 一路上文兰都紧挨成小姐而坐,此时已瘫倒在车中,说吓得脚软了,得歇一歇才能走。 隔帘听了众人汇报,说铁翎中毒极深,公子舍命救之,确已身死,还留下遣言,叫杨尺把自己的骨灰和幽冥花送回凝天谷。 成帮主痛悔交加,要到坡上去看个明白,卫金英此时已赶下坡来,忙阻止道“不可!帮主,铁翎正在伤心之时,杜九也人事不省,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上去!” 孟柏等人一听,俱都明白“公子死了,杜九晕了,这个时候若铁翎发起疯来,还有谁能阻挡?”都道事已至此,再看无益,不如先去杜九家中看看,本帮不少兄弟都死在那里,就连许翠也在那边呢。 成帮主只好从善如流,与众人同往杜九家中,只看了一眼,便掩面涕泣起来,痛心疾首之下,瞧得地上有一柄沾血的铁剑,顿时面露惊讶之色,先问卫金英,再问许翠。 许翠除了哭还是哭,只道诸事一概不知,自己醒来后便是这样,要问,就去问杜九和铁翎。 孟柏等人自也对剑上沾血之事甚是介怀,但一时难以问清楚,又怕铁翎随时会冲下坡来,也不知她毒性驱除之后,功力还剩下几成?当下力劝成帮主先回府,剩下的事自有人善后。 成帮主多少也有些顾忌,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想到公子竟也遭逢不测,少了个人可以抵挡铁翎。 盯了地上的剑再三,只恨找不出借口将其取走,只好道“剑上的血迹或是凶手的,你们好好看着,不要遗失了。等铁翎清醒后,也问问她。” 转身出院,回到马车前,文兰却已不在车内,旁边的护卫说文小姐终于鼓足勇气,到坡上去瞧了。 正说着,文兰急匆匆下来,脸色慌张道“铁翎一直跪在公子床前,跟傻了似的,看着好不怕人~啊呀不好,成帮主,我们快回去吧!” 成帮主点头,文兰突然想起一事,问“帮主打算如何操办公子的丧事?”成帮主一怔,文兰已落泪道“这件事可无论如何不能让少爷知道!他如今这个样子,再听到师傅的死讯,还能活吗?” 成帮主也深以为然,不由问“那你说怎么办?”“不如让少爷留在成府养伤,把公子的丧事放在少爷府中办吧,如此方能瞒住一二。” 成帮主眉头一动“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好问是他徒弟,丧事在他府中办,也合礼教,如今只求瞒得一时是一时。” 点头赞道“亏得文小姐提醒,那你们就照她说的去办吧。”心想“此人对好问倒是真心。也是,除了好问那个傻瓜,世间还有第二个人不嫌弃她的脸吗?” 一时众人护了车驾而回。路上成帮主听着滚滚的车轮声,心中懊恼不已“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公子怎的也来了黄叶村?我离开时,他明明还在府中的!” 留下的人忙着清理尸体,孟柏卫金英越查越是惊心“凶手是什么人?剑剑致命,绝不拖泥带水,剑法高,心肠更是歹毒。可这些全是普通村民甚至是妇孺,怎会惹上这么厉害的仇家?凶手究竟为什么要杀他们?” 卫金英突然心有所动,道“你说,会不会是杜前辈的仇家找上门来?他生前隐姓埋名,死后却泄了身份,恶人无处发泄,所以才屠了全村的人泄愤!” 孟柏哼了一声,道“我看最可疑的还是铁翎剑上的血迹!铁翎与凶手打了吗?这么多血,来人就算不死也会重伤吧,怎么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的猜想,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且让人去看看杜前辈的墓有没有被损坏吧,若果真为寻仇而来,连不相干的人都杀了八十七个,更不会放过杜前辈的墓了!若是坟墓完好无损,那你的猜测就做不得数了!” 临水2 卫金英听得此言大有道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问“那你的意思是?”孟柏哼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所想的!这心病要是犯起来,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卫金英忙道“不会的!若是这样的话,那铁翎是怎么中毒的?难道这里的村民有这么厉害的毒药,竟逼得公子以命换命才救得回她?而且铁翎的右肩扎了布条,有黑血渗出,显是刚被人所伤,可见确曾遭遇强敌,她中的毒,应该就是敌人沾在兵刃上的。铁翎的功夫你可是见过的!能伤她的人,那是了不得的高手!” 孟柏也无法反驳,只好道“若非如此此,我早就下令把她抓起来了。”卫金英心下稍安,叹道“发生如此大案,州府是一定要插手的了。” “那是当然,八十七条人命哪,绝不是帮派可以私下解决的,我方才已叫人去通知衙门了。唉,杜前辈生前擒凶无数,不想死后家宅村落竟会发生如此惨案。”卫金英心中一动,道“你说官府会不会~也往杜前辈生前仇人做案的方向去查?” 孟堂主横了他一眼道“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上次只伤了一个少爷,帮主才按下铁翎患有心病之事,这次死了八十七人,帮主也只能有啥说啥了!况且这么多人都看见她身在凶案现场,剑上沾血,身上又中巨毒,谁的血?怎么中的毒?她就算不是嫌疑人,也是重要人证!案子是不是她做的,州府总会审得水落石出。” 卫金英见说,只好作罢,他虽怜铁翎患了心病,但此案案情如此重大,确也难以偏袒。 杨尺在棚屋里疯颠闹了一阵,终于晕倒,众人只好把公子的尸身和杨尺抬下坡来,去村外雇了马车,装上运往城里。 铁翎也起身下坡来。卫金英迎上前去,低声道“铁姑娘要不要一起回城?这里死了八十七人,州府很快就会来人~来问话的。” 铁翎转过身来,众人一呆,见她面上两行泪水突然而下,方才见她跪在公子床前如石像一般,不哭也不闹,不想此刻却流下泪来。 铁翎木然走进院子,冷冷道“我的剑呢?”忽听一女子急声指道“在那里,在那里。”正是许翠。 铁翎走了过去,孟柏欲要阻止,被她气势所迫,只好道“铁翎,你剑上怎会有这么多血的,是什么人留下的?”铁翎一声不吭,自管自拿了剑,转身出院。 众人眼睁睁看着铁翎走出村去,她身上罩了文兰的黑披风,在朝阳的映衬下,背影孤寂,散发着无限的凄凉。只有走过载着公子尸身的马车时,身子晃了一晃,但终究也没停留。 孟柏虽想喝令她留下铁剑,也被众人劝阻。反正这剑上沾血的事,众人皆见,不缺口供,剑留不留下又有什么区别?血迹又不会自己招供是何人之血,是凶手之血?还是村民之血?(注:没有DNA技术,成旭川也是无可奈何。) 见铁翎去远,众人才敢放胆议论,都道铁翎是怎么回事!公子舍命救她,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了?至少也该扶棺入城,替他料理后事吧。卫金英心中难过,不好说什么。 公子的尸身运回游府,成帮主早在这里候着,看了遣容,哭得死去活来,紧紧拉着公子的手不放。 杨尺醒后,更是疯了一般,想焚化公子的尸身?想都别想!文小姐道“我府中有一副沉香棺木,听说能暂保尸身不坏,倒可拿来给公子用。”成帮主忙道“这是文老太爷的东西,如何敢受?” “公子是少爷的师傅,我也是一尽心意而已,再说那棺木放着也是放着。就是诸葛老先生见得公子尸身回去,也能稍得些安慰,我想陪杨尺一起上凝天谷。” 成帮主讶道“你还要去凝天谷?”文兰点头道“少爷的身子不便远行,公子又没未来得及给我写推荐信,我想和杨尺一起护送公子的灵柩回去。” 成帮主恍然大悟“是了,她拿出最好的棺木,又千里扶棺北上,诸葛老儿看在这份情意上,少不得要给她好好治脸。”点头道“这倒也是,女子的青春是等不得的。” “还有那幽冥花,如今公子死了,杨尺又不会炼,也得拿回去交给他师傅才放心。”成帮主见说此事,心中一惊,道“公子原先炼出来的那些药呢?”文兰眼睛看向地面,道“我不知道。” 成帮主立时转去问杨尺,问了半天,杨尺总算想起此事,伸手到公子怀中一摸,摸出来一个药瓶,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当下成旭川已猜到缘故,心中叫苦不迭。文兰不敢看其脸色,道“帮主不必着急,无论我的脸能不能治,诸葛老先生总能提炼此物,到时候我叫人先带些回来给帮主试用。” 到了此时,成旭川也只好认命。当下二人草草商定,只在岳州停灵三天,以供长青帮帮众祭奠。之后文兰和杨尺便护棺从水路先至南京,再行北上。 此时成府突然来报,道少爷情况十分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梦中与公子之魂相交。成帮主无法,只好和成小姐先回府,果见少爷抽起筋来,忙了一夜,在心中自是把铁翎骂了个遍。 那二十名帮众的葬礼,也挑了个远离成府的宅子办了,成帮主少不得也要去哭丧。 游府操办起公子的丧事来,阖府挂起白布丧幡,文兰亲自回府取了棺木,果是异香扑鼻。象这样的南洋沉香木都是上贡的木料,民间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去,文府三代为朝廷效力,圣上御笔一挥,拨了些给文府用。文兰还带来好些香料,尽数填入棺中。 杨尺替公子沐浴更衣,装殓进去,点滴不让人插手,见棺木缓缓合上,杨尺再度嚎哭起来,合府举哀,哭声震天。消息传开,百姓也都来吊唁,感叹公子如此人物,一朝竟为救爱而亡。时近中秋,正当人月两圆之际,不料天公竟无情至此。 临水3 很快三天过去,成帮主到码头送行,双方素装而别,气氛甚是伤感。成帮主哭道“是成某误了公子,强留公子在洞庭盘桓了这么些时日,才有此祸。” 文兰哭道“帮主厚谊,谅公子在天之灵也感受得到!还望帮主善加保重,莫垮了身子,否则少爷将来依靠谁人?”成帮主叹道“成某残躯,也只是为公子苟延残喘罢了。” 文兰道“帮主切勿灰心,我定会叫人尽快把药给你带回来。我那个贴身婢女小妍,帮主也见过,甚是聪明伶俐的,我本待带她一同北上,又放心不下少爷,只好留下她侍候,顺便也可照看一下文府门第。” 成帮主点头道“文小姐想得周到,成某在这里代三弟先行谢过。文小姐此去,定能心愿达成。”文兰道“虽未启程,已然归心似箭。帮主保重,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这日成小姐也来送行,望江水无涯,文兰等头也不回地去远,心中惆怅不已“平日里我见薛公子为人淡泊,好象从来也不会激动不会生气似的,不想一下子竟做出这样的事。难不成喜欢一个人,就能为此舍弃生命?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人肯为我这般~唉,我想这个干什么?成府的侍卫保护我,一样会舍生忘死~” 见船队去远,多人面上露出不满之色,公子为救铁翎而死,她非但没来灵前哭一场,就连公子灵柩远去,也不来送一送,真是凉薄寡情之极。成帮主瞧在眼里,只当不知。 黄叶村八十七人的命案震惊州府,衙差倾巢出动,争相逼问许翠杜九。许翠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杜九也是痴痴傻傻,对方着急之下,几乎要拖二人回去用刑。 幸亏长青帮众人拦下,道“你问凶手为什么连小孩都杀、只唯独放过许翠,她怎么会知道!说不定许翠就是长得象凶手的初恋情人,甚至老妈呢!” 至于对杜九,更有话说“这里死的全是他从小到大的好邻居好朋友,他伤心几天过份吗?他是现任杜鹃花,几年来单枪匹马做了不少好事,还不算以前和他师傅一起做的。他若知道凶手是谁,早就去找了!你们也别着急,等他缓过劲来,自会去追凶,说不定最后破案还得靠他呢。还有铁翎,凶手下毒害她,又害死薛公子,她也不会放过他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去找凶手了。”衙差无法,始终也不敢对许翠杜九怎样。 见公子丧事办完,衙差来成府问铁翎的去向,成帮主自是说不知,衙差们求道“长青帮有数万帮众,好歹帮着查探些,铁翎是本案唯一的证人,杜九许翠还可以说自己晕倒或来迟一步,铁翎剑上沾血,又身中巨毒,她一定知道凶手是谁!”成帮主点头答应,只是面色忡忡,似有难言之隐。 很快就有风声传出,说铁翎经公子确诊,已然患有失心疯,心伤锦姨之死,到处寻找已经死了的凶手。甚至只因成帮主笑了一声,便至拔剑相向,还刺伤少爷。 衙差一听,赶紧跑来求证,成帮主虽含糊其辞,衙差心中已然有数,当下加派人手,加紧搜寻铁翎,奈何此人竟突然间象人间蒸发了一般。 流言四起,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如夜空中的烟花不断跃起、爆炸、消逝,只因哪种说法都经不起推敲。 成帮主也只好叹惜人算不如天算,铁翎屠村和铁翎中毒这两件事难以并存,手下那帮蠢材又被铁翎拿走了剑,好好的计划被搞得七零八落。 就是铁槛寺那件事,办得也不完美~当日自己把铁翎留在现场,明明探得她内力衰竭,至少要昏迷几天,铁槛寺是锦衣卫密狱,人来人往,还不被逮个正着?谁知转眼间,她便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了,虽然自己一听杜九与她同行,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为时已晚。 如今也只有让官府去抓铁翎归案,或是等她再来行刺自己。谁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来。 成旭川越等越生气,难道她又要象上次一样,失踪个一年半载?公子是为救她而死,这份打击,倒确实比锦姨之死更大,想到此处,懊恼不已。 还有一件烦心事,那便是管慎行关押之地突然起火,据说是他自己厌世自燃,待发现时已然救援不及,只从火堆中刨出一具烧焦的尸体。成旭川虽有疑惑,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谁会干这样的事,只好作罢。 八十七名死者的家属涌进黄叶村,家家举哀,户户烧纸,好不惨然,夜来都分不清是人哭还是鬼哭。 杜九醒一阵,睡一阵,但凡有些清醒,旁边守着的衙差便冲上来问话,杜九烦不过,立刻又睡死过去。后来竟逐渐练成一种本事,便是醒来后谁说的话也听不见,自顾自吃饭,吃完后继续睡。 到最后连长青帮的人都看不过去了,开始动手推他,若不是许翠拼命护着,几乎就要淋他冷水和在他耳边敲锣了。心中嘀咕道“这杜九也太奇怪了,他难道不是应该和铁翎一起去找凶手吗?如此脆弱,哪当得起杜鹃花的名号?” 却不知杜九之前见师傅遭逢如此不幸,自己几年来竟一直蒙在鼓里,心中已然受创非轻。冷不防空里再降霹雳,相熟多年的邻里尽被屠戮,公子竟也为救铁翎而死,何况铁翎到底是怎么中的毒~不敢想,唯有一睡了之。 成帮主听了此事,寻思半响,去房中拿出那枚当日杜九送回长青帮,却独被管慎行扣下的令箭,叫人送到黄叶村给杜九。 帮众们心领神会,拿着令箭在杜九耳边道“杜大侠,您是享誉江南的神捕,你上回单枪匹马就寻回三枚令箭,天下有谁能比?快快振作起来,凶手还等着你去抓呢。”谁知越劝,杜九睡得越死。 又过了日子,护送文兰的长青帮护卫返回,原来文兰抵达南京后,径直去了衙门,道身上有天下至宝要送去凝天谷,为防恶人沿途抢夺,请官府协助护送。 府衙听明白经过,不敢大意,加上此人是文侍郎独女,也是要拍些马屁的,就派了二十名火枪手与其同行。 文兰担心铁翎会再度杀去成府,对成帮主与少爷不利,便将长青帮的护卫遣了回来,文府侍卫则照旧同行。成帮主听了,也不理会。 临水4 却说公子灵柩停留于岳州的最后一晚,铁翎悄没声息地潜入游府,点了守灵人的昏睡穴,来到帷幕后面。 在棺边站立良久,终于出手,将棺盖缓缓推开,迎面便是一股扑鼻的异香。公子全身埋在香料中,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脸上的神情还是与铁翎最后见到时一般。 唇边释然的笑容如天边最后一抹彩虹,眉心却微蹙郁结,或许人到了死时那一刻,总是释然与不舍交织。 公子的死状,铁翎已瞧过多时,此时再见,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只恨自己为何还要苟活于世上。 从颈上取下珠囊,掰开公子奇寒澈骨的手指,将其塞入,再紧紧按住手指合上。 文兰正在自家花园里翘首望天,就在几乎要绝望之时,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衣身影。大喜之下,忙示意来人噤声,往后指了指自己的闺房。二人一前一后走入。 文兰关好门窗,急声道“你沿途可看仔细了?千万别被人跟踪。”铁翎冷冷道“你写的事都是真的吗?还是~想诓骗我来,想替少爷报仇?” 原来当晚文兰听公子身死,知自己终究还是来迟一步。及到了黄叶村,趁成旭川和成小姐下车走开,自己在车中取出黛笔,匆匆在帕子上写了几行字。 说起来,这黛笔还是齐鑫所赠。齐鑫前番镖银被窃,囊中羞涩,仅有的银子还是离开文府时侍卫们借的,饶是如此,也尽数取出,在翠羽楼门口托人买了只高档黛笔送给文兰。说即使戴了面纱,也可使得。等这趟短镖拿回银子来,再买别的东西送给她。 文兰哭笑不得,虽没有真的就此描起眉来,也不知怎的带在身边,竟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之后下车上了山坡,见棚中如此惨象,不禁抱着铁翎哭了一场。恰好此时帮众们忙着隔开杨尺,这边便由文兰护住铁翎。 文兰解下披风,披在铁翎身上,拉着铁翎的手塞进披风的一个暗袋中,再三示意她袋中有东西,之后匆匆返身下山。 铁翎虽然伤心欲绝,离开黄叶村后,还是翻看了暗袋,见帕上写了“我知道是谁害了公子,若想报仇,三日内来我家中,切记不可被人发现。” 文兰抬眼一笑,双眼竟似比灯火还要明亮“少爷哪是记仇的人?我更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我说知道是谁害死公子,便是知道,那个人,就是成旭川。” 铁翎身子一个大晃,失声道“你~你~”文兰点头道“你不信我相信你,是不是?你可知公子为什么会这么巧会去黄叶村?他有遣言,你要不要听?” 眼见铁翎身子软了下去,忙扶住道“你可看仔细了?真的没人跟踪?否则我俩今晚可要葬身于此地了。”铁翎挣扎道“除非是那个恶人亲来,否则我不会不知道。”“那倒不用怕了,那恶人此刻定是守在府中,专等你上门呢。” 环顾屋内,低声道“你随我来。”伸手去案下贴墙处按了,铁翎只听屋内微有响动,却不见异样,正诧异间,见文兰取了油灯,打开床侧的档板,钻了进去。 铁翎大奇,伸进头一看,原来地下室的出口就在文兰床榻之下。到了此时,不由得也跟了下去。 走下台阶,下面竟是一间极大的地室,全用青石砌就,中间摆有一大床,旁边一排柜子。文兰拉了铁翎坐到床上,道“你怕不怕?不怕我就把灯熄了,说话也自在些。”铁翎木然摇头,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语刚落,眼前一黑,油灯已被文兰吹熄。铁翎倒是一怔,却听文兰道“暗有暗的好处,只有身在黑暗中,才能看到人心。公子那晚去黄叶村找杜九,是因为他突然想到杜前辈遇害的事恐别有内情,我当时正和他一起守在少爷房中,他想到时脱口而出,跟我说了。” 铁翎心中怦怦大跳,忙问“他说什么了?”“大家都以为杜前辈是中了恶人化功的奸计,能这么做的,定是杜前辈生前的仇人无疑。可公子却想到,真相可能正好相反,杜前辈很可能是去救人的。”“什么!” “公子说,若对方中毒或走火入魔,杜前辈不顾生死输入真气去救他,此时对方突然心生歹念,纠缠之间,是有可能吸走杜前辈的内力的。这也是那人为什么在害了杜前辈后,只是击晕了他,而没有杀死他甚至毁尸灭迹,只因凶手当时害怕得很,匆匆逃走,没有仔细查验杜前辈的伤势。” 铁翎骇然道“竟是如此?那公子当日在成府为何不说?”文兰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公子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就赶去找杜九了,大概他觉得我不会武功,说了也是白说吧。不过如今回想,洞庭一带,能让杜前辈如此不顾生死去施救的,恐怕~也没几个人吧。” 铁翎身子一歪,发觉自己已倒入一个温软的怀中。文兰道“铁姑娘,你可能不信我,但我是真的相信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如此肯定杀死锦姨的就是成旭川?当日我见你在众人面前似有难言之隐,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铁翎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扑在文兰怀中,断断续续讲了前事,不知何时,二人已紧紧相拥在一起。 文兰沉声道“我相信你。我看见空瓶了,幽冥花炼的药已经全没了。是成旭川拿了幽冥花,调的毒药,之后~公子又用幽冥花救了你。”铁翎再也忍不住,当即搂紧文兰大哭起来。好在地室颇深,这番动静也传不到地上去。 文兰顾不得多安慰,直接问铁翎为何会在黄叶村出现,又是怎么中的毒?听后,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他既要下毒害你,又何必要杀这么多的人?原来是想要杜九误会你,他把毒药涂在你的剑上,也是想要一箭双雕,可老天爷偏偏不让他的奸计得逞~” 临水5 忽听铁翎哭声转厉,文兰顿时心生后悔“嗐,我怎能如此说话?那恶人的计划确实没有实施成功,只是反过来却害死了公子~”只好道“眼前的第一要紧事就是复仇,你放心,咱们定能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 铁翎哭着摇头道“没有用的!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我,所有人都只相信他~” 却突然发觉文兰已握住自己的手,道“怎会没人相信?我现在不就信你吗?别忘了你可是武林盟主,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哼,什么一个人的盟主,只要姑娘愿意,文兰现在就愿做盟主麾下第一人。” 铁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文兰竟会说出此等话来,一时诧异得止了哭声。自己虽然救过她,毕竟无甚深交,何况还曾剑伤少爷,算来也抵过了,为何此人对自己如此眷顾? 文兰知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道“铁翎,我必须要先送公子的灵柩回凝天谷,天亮就得启程,此去路途千里,可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你等着我。” 铁翎浑身颤抖,自己刚得此人相助,又说要与公子一起离去,留下自己一人,如何自处? 文兰抱紧铁翎,安慰道“你放心,这个地室是我以前常住的,有通风气孔,旁边的壁橱里贮了不少干粮干果,后面还有暗道通往小河,可以倾倒日常排泄之物。外面风雨不断,你心伤尚未平复,此时贸然出去,只会被歹人有机可乘,倒不如索性留在这里,我已交代过小妍,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回来照看一二。” 想了想,又道“你在这里呆多久都行,最好等到我从凝天谷回来,但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可记得要务必答应我几件事,否则就是白白送死,趁了那恶人的意。” 铁翎勉强开口问道“什么事?”黑暗中只见文兰紧握自己双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道“便是不能杀人。” 铁翎只觉一股怒火飞腾而起,直烤得胸口如沸,叫道“不杀人!我,我只恨自己当日在成府心肠太软,未能不顾一切杀到恶人跟前!否则哪还有后来的事?我恨不得现在就杀入成府,杀他个鸡犬不留,我看他还能作伪!” 文兰怒道“铁翎,你想到的事,成旭川会想不到吗?他都能杀八十七人了,还会怕你去杀他?他眼下定在府中布下天罗地网等你,长青帮数百弓箭手,你能逃得过?他只是腿脚不便,可不是武功全失!你先中得一箭两箭,再死在他手下,到时候谁会起疑?恶人从此逍遥法外,公子更是白死了!”铁翎咬牙不语,惟有面上泪水千行。 文兰缓了缓气,道“你一再中他的计,武功尚在其次,实在是输在心机上。成旭川在江南人人称颂,你跟他硬碰硬,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挡在他面前。他如今已占得先机,借公子之口宣扬你患上心病,你想要报仇,非得挑一个大大的靠山不可。” 铁翎奇道“什么?靠山?江南还有谁的势力能大得过成旭川?”文兰冷笑道“当然有,那便是官府!” “长青帮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大得过官府,你只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就能掣肘他。黄叶村的案子,官府不会不理,还有管副帮主,我也已经叫人去救他出来了,能否成事,以后你问小妍即可。你听好,成旭川一定会想尽办法宣扬黄叶村惨案是你所为,所以你更加不可以喊打喊杀,你只要再杀哪怕一个人,官府就绝对不会与你合作。”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只要你不去杀成旭川,他也就没有办法公然来杀你,”“可~可是官府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去指控他?若没证据,难道我就这么一直拖下去?” “拖,怕什么?你现在不是还打不过他吗?你拖不起,难道成旭川就拖得起?他可是江南第一大帮帮主,人人称他为长江旭日,等到他沉不住气了,自然就会来找你,到时候,就是他显露行藏了!哼,其实我倒想让他多忍几天,至少忍到我从凝天谷回来。”铁翎心中一片混乱,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若到了紧要处,你见他心神大乱,可以试着跟他说,公子曾把凝天谷的心法传了给你,所以你的武功才会大进。”这一下,铁翎终于大奇,问“什么~这是为什么?” 文兰笑道“你别管,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到时候,管叫他气上加气,疯上加疯,此人生平最喜欢嫁祸别人,喜看他人的痛苦来取乐,你何不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一疯颠,更加离现形不远了。” 铁翎虽不明所以,也无力再详加追问,总之文兰此人似极为神秘,但对自己显然没有恶意,一时不由点头答应。 此时,铁翎不知不觉间已对文兰生出依恋之心,问“你~为什么非去凝天谷不可?你留下来,咱们一起对付完成旭川再去,不行吗?” 文兰内心也极其渴望留下与铁翎并肩作战,只是奈何心中有一疑问,甚至可以说是一希望,非得去弄个明白不可,只是此事暂时不便对铁翎说明。 只好道“我有件事得向诸葛老先生请教,何况幽冥花如此厉害,还是尽快送回凝天谷才好,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赶回来。”铁翎想起文兰还有脸伤要治,难以再开口挽留。 文兰知再不启程就晚了,叮嘱道“铁翎,你可知这里是什所在?我曾经在这里度过无数个日夜,甚至想过要在地底了此一生,可我最后还是上去了。再难的关卡,人都能迈得过去,相信我,你以后就留在这里休息,等到你把什么事都想明白了,再上去不迟。”铁翎呜咽着答应。 文兰狠着心肠别了铁翎,返回地面整理好仪容,带了侍卫去游府接上公子灵柩。她要北上,临行前回到自己的府中整理行装那是再正常不过,绝无人起疑。 临水6 随着文兰离开,地室机关重新合上,周围又恢复成一片黑暗。人世间的一切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再不会有恶人前来害人了。 铁翎卸下所有的包袱,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隐约间,文兰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你只管留在这里,无论哭多久,睡多久,都行。” 铁翎哭了许久,才昏昏沉沉在黑暗中睡去。直到被腹中饥饿饿醒,方才起来找东西吃,果见壁柜中储有清水、干果和烘焙过的谷物面饼,当下大吃一顿,吃完后再次蒙起头大睡。 昏昏沉沉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仿佛中似觉有一女子下来,更换粮食清水,来去都轻手轻脚,更从不出言询问,铁翎知是小妍,也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铁翎渐渐不大睡得着了,脑子也开始慢慢运转起来,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影子串成了串,越来越清晰,有时甚至在梦中也会突然醒来,全身大汗淋淋,心中却有豁然开朗之感。 终于在这一日,铁翎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坐起来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叹道“原来这里如此狭小,我在睡梦中还嫌大了,只恨不能全世界只有被窝那么大。”出手按下机关,走上地面。 推开窗户,只见花园里阳光灿烂,一俏丽的丫环正弯腰替院子里的蔷薇花架浇水,听得动静,转头见铁翎站在窗口,笑着招呼道“姑娘上来了?醒得好早啊。”。 铁翎点头道“你是小妍吧,我睡了多久?”“大概三个月。”铁翎惊道“啊,竟已这么久了?”小妍笑道“不算久,我家小姐最长的一次,呆过一年半呢。”铁翎更是吃惊不小“这么久!” “我家小姐不比姑娘有事做,她那时是真的绝望了。”铁翎不由试探道“文小姐她是~”小妍摇头道“小姐的事,还是由小姐自己跟姑娘说比较好,我等下人,不敢多嘴。” 铁翎见这丫环果然既伶俐又可靠,点头道“那好,文小姐还有什么事交代你对我说的?” 小妍笑道“那得看姑娘上来只是透透气,还是打算出府去。小姐说过,姑娘若要出府,以后可就不能回来了,免得引了恶人来,连累我等丢了小命。”铁翎微笑道“我知道了,我想现在就出府去。” 小妍闻言,上下打量铁翎,笑道“我还是先打水给姑娘梳洗吧,时间倒还充裕,再过几日,才是成帮主的大寿。” 铁翎惊道“成旭川的大寿!”心中霎时酸痛无比“时间过得这么快~”小妍笑道“姑娘先在房中等一会,我现在就给姑娘烧水去。” 不一会,小妍烧了水来,服侍铁翎沐浴,那水中也不知放了什么香花,浸浴之下,全身甚是松快。 铁翎在地下呆了这么些时日,虽地室阴凉,身上的积垢也是不少,只得又换水来洗,不免尴尬。小妍却丝毫不在意,自是见过小姐身上比这脏得多的场景。铁翎也无需她服侍,让她自去烧水,足足洗了三遍,方才停当。 铁翎见到小妍拿来的衣裳,吃惊道“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小妍笑道“这是最普通的白麻布和黑麻布,薛公子的丧事,我们文府可没少帮着张罗。”铁翎点头道“好,好,好。”一字更比一字冷静。 小妍假装不知,又拿过一堆衣物道“姑娘外出可得谨慎,不少人到现在还在找姑娘呢。这是小姐的衣物,就送给姑娘路上穿用吧,反正外间的人也不知我们小姐平日里穿些什么。”铁翎接了过来,道“对了,管慎行呢,他怎么样了?救出来没有?” “他呀?他可真是命大,小姐让齐鑫去救他时,正好听得守卫们嘀咕,说是奉命要杀死他,再装作畏罪自尽的样子。齐鑫本就带了迷香去的,索性迷倒守卫,又去乱葬岗随便找了具尸体充数,最后烧了房子。” 铁翎又惊又奇,道“这事是齐鑫做的?成旭川还要杀管慎行?”“的,小姐原只认为管慎行在长青帮这么多年,或许会对姑娘有些帮助,所以才叫齐鑫救他出来,没想到成旭川这么快就要杀他了,大概是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小姐让齐鑫救出人后,不管洞庭局势如何,立刻转行北上,说这也是铁姑娘和公子的意思,他总算听从了。其实小姐也是怕齐鑫那个脾气,倘若留下,定会露出破绽,性命不保。” “管慎行在哪里?他对成旭川的恶事又知道多少?”“他在我们一名侍卫的亲戚家中,离这里尚有不少路程,姑娘若想带他出席成旭川的生日宴,今明两天可得启程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相信成旭川要杀他,吵嚷着要回去,最后总算看在公子死了的份上,才勉强同意留下,还摆出一副臭架子说,只留一年。” 铁翎点头道“好,那我这就去接他。”小妍一笑,又道“姑娘的头发长了好些,我听说姑娘一向短发,要不要小妍替你修剪?”铁翎心中一惊,拉过背后头发来看,凝视许久,道“不用了,就这么着吧。” “那也好,这样更不显眼些,只是姑娘此去,千万得记住我家小姐的话,不要胡乱杀人。”铁翎道“我知道。”小妍见铁翎面上全无戾气,想来不会有甚疯狂之举,终于放下心来。 铁翎换上文兰的衣服,梳妆停当,将白麻衣郑重装入行囊。小妍又去厨下烧了面来,铁翎在地室吃厌干粮,此时自是放开肚皮吃个痛快。 见天色已黑,取了盘缠,戴上面纱,从后门辞别小妍,雇了马车,悄没声息地出城去。 小妍回来,自是望天默祷铁翎此去一切顺遂,她等了这许多时日,甚至不得与小姐一起北上,为的就是今日。 想起铁翎接下来可能会做的事,心里也是激动非常,虽不清楚小姐为什么会相助铁翎,但自己相信小姐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永远忠心于小姐,相信小姐。 二十五回 一剑行空鬼神惧1 长青帮帮主成旭川本不想过这个生日,奈何去年的生日大聚会就没办,今年自己****,自是有很多人争相来贺,盛情难却。加上各地分堂分舵的人听到岳州这番变故后,也急急忙忙地跑来,没奈何,只得开席迎客。 因杜老康和薛公子新丧,一应花灯彩绸都未从库房中拿出挂上,但满座热闹不改,就连城中的达官贵人也来了不少,好在长青帮准备充分,就算铁翎真来闹事也不怕。 明月当空,长青堂总堂大门敞开,满堂的热闹喜庆一直溢满了半条街。正在众人举杯共祝成帮主身体康健之时,突然一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穿门飞来,轰的一声,砸在中庭,赫然竟是一副巨大的棺木,灵位上写着“薛冰玉之灵”。 满厅炸响,众人虽隐约猜得今晚恐不太平,也没想到真有人大胆如此。 注目空中,一柄铁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插在棺材前面的地上,穿砖入土,裂地而入。人群发出骇然惊呼,中间还伴随着齐刷刷的弓箭上弦和火枪上膛之声。 空中飘来一女子不慌不忙的声音“铁翎本想去州府报官,听州府刘大人在这里做客,不得已寻到这里,还望大人恕罪。”(注:州府大人怎会来参加成帮主的宴会?后文有解释。) 人群一静,瞬间又炸开了锅“铁翎!真是铁翎!” 刘大人听自己竟然被点名,一时吓得不敢应声,幸亏旁边有人挺身挡驾“你是铁翎?我是朝延千户许重!你既到了这里,为何却不现身?” 女子悠然道“我来报官,有重大冤情要诉,只恐有人发难,不待我开口,便立时将我毙于堂下,是以不敢出来。” 许重愕然道“你来报官,谁会杀你?只是你这次来~不是来刺杀成帮主的吧!” 厅中一阵骚动,许多宾客争相往堂前挤来,今日宴会中来的高手着实不少,江南武林同道,向来守望相助。 女子笑道“原来大人也知小女子的不堪往事,铁翎的剑已然奉上,又怎会动念杀人?许大人,此剑是重要物证,烦请你先行取了,再听我慢慢道来。” 许重听她说话古怪,疑云大起,不过对方既然自愿缴械,那是再好不过。当下把手一挥,自有属下快步奔去,取剑而回。 许重正要抽剑细看,女子阻道“大人小心,那剑上有凶手涂的巨毒,之前已然害了公子性命,大人还是先不要取看了。” 许重骇然道“什么!你见到害死公子的人了?快说,是谁!”自是以为铁翎和凶手搏斗时,剑上沾到了一些对方使出来的毒粉或毒液。 此时众人也不禁安静下来,屏息中,只见门外飘然走进一身穿白色麻衣的女子,面容如冰如雪,凛然摄人。 厅中除了官府、名流和长青帮分堂分舵的人外,不少人都在君山大会上见过铁翎,此时只觉得她清寒之姿更胜往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心碎的魔力,。 弓箭手和火枪手也不由把紧扣的手指松了一松,此人上来就缴械,不象是要发疯杀人的样子。 许重勉强定了定神,道“铁姑娘,官府找你已经好些日子了,你为何一直未来?黄叶村一案~” 铁翎打断他的话,道“许大人,我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对黄叶村的案子深有疑惑,铁翎今日来,就是要讲清楚事情的始末。你的官衔虽没有刘大人高,但你是朝廷武官,自然更适合问这等凶残大案。刘大人,你只管在上面听审,倘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插话来问,铁翎定当言无不尽。” 刘大人大喜,忙道“好啊好啊,铁翎你有话只管讲来,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想“这女子说话清楚,又识大体,不象是患了失心疯的样子呀。” 铁翎想起文兰临行时嘱咐,越大的官介入此案越好,如今除了州府,连锦衣卫千户也来到了洞庭,自是再好不过。 当下佯装不知许重身份,道“刘大人~”又向四周各施一礼“各位贵客和长青帮的兄弟~” 众人见她如此,大是错愕,孟柏卫金英和当日曾经目睹她刺杀成旭川的近卫们更是尽数傻了眼,唯何一江心中大喜“铁姑娘,他们说你疯了,我绝不信,果然没有!” 不料铁翎接下去道“你们只想知道黄叶村那八十七人是谁杀死的,其实这里一共有四起案子,分别是锦姨被杀、杜老康被害、铁槛寺惨案和黄叶村惨案!这四桩案子彼此都有牵连,我就从锦姨被杀开始讲起,杀死锦姨的凶手,当日确实未死,我打他不过,被迫跳水逃生,凶手就此遁去。” 何一江满腹欢欣顿化为虚无,许重心里更是叫苦连天“你怎么把铁槛寺的案子也说出来了!我听说你患了心病,公子又为你而死,杜九如今又是这个样子,思来想去,终于没把那件事上报!可你倒好,自己揽上身!” 果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嗡嗡声,自是同行的同僚所发,正急得背上出汗,却听铁翎扬声道“各位稍安勿噪,公子生前说铁翎患了心病,那是为保护铁翎的权宜之计,他后来已然想通,赶去黄叶村跟杜九会合,就是要向他说明我并非患病!大家试想一想,那晚怎会如此凑巧,公子恰好也来到黄叶村?他可是比看到烟花再赶去的人早到了许多时候!” 厅中的嘈杂声总算有些低了下去。 铁翎环顾四周,道“各位!那恶人既敢来我家中杀人,又留下等我回来向我挑战,武功岂会是泛泛之辈?敢问之后,可有人从江中捞起过尸体?又可曾有人见过那恶人搭乘的船只?我当日说自己被恶人一招而擒,杜九公子百般不信,才会对我有所误会。其实我看到锦姨之死后,心神大乱,一时被他乘虚而入,一招被擒,并不奇怪。” 孟柏大大地冷哼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要说凶手已经死了?”“我当晚好不容易爬上岸,许翠赶到,一个劲问我凶手是不是死了,我失魂落魄之下,又不忍见她伤心,稀里糊涂点了点头。可是当我葬好锦姨后,便重新振作,发誓此生定要报此血仇。于是我沿河游到上游深山,潜心修练,过了半年多,方才重新出山来。” 听众人开始议论,铁翎扬声道“众位请想,若我恨那凶手都恨到已经发疯的地步,既杀了他,怎会不拖着他的尸首上岸,再施以千刀万剐之刑?反而独自去深山修练,舍近求远?” 众人又是一静,成旭川的近卫们则继续发呆,为何同样一番话,铁翎今日说来,竟好象有些道理? 忽听一人断声喝道“铁翎,我只问你一件事,我父亲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铁翎闻言,以为说话的是哪位黄叶村死者的家属,但冲眼望去,觉得对方身上的那股英气却有些熟悉,不禁讶道“你是谁?” 那英武少年手按刀柄,怒道“我是石泰之子石南!当日人人都说我父亲的死与你无关,可如今~到底是不是!” 铁翎一怔,往事瞬间掠过心头,当即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定是有人说,我既患有心病,难保不是早有病根~果然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此人先想嫁祸给管慎行,又觉得有些说不通,于是想起我这个万能替死鬼来。石老帮主英雄盖世,铁翎只恨与他君山一别后,自从天人永隔,我又怎会杀他!” 最后一声怒喝,震得所有人心中狂跳不已。 石南双目凝视铁翎,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目中似带着无限酸楚关切并期盼,心头不由大震“她为何这样看着我?难道父亲的死,果真与她无关?可我到了这里,听人说现任杜鹃花是杜九,他年纪尚轻,难保当日不是被其美色所迷,被她瞒过。而屠沙青那些手下,都不是好东西,恐怕证词也作不得数~只是这铁翎的样子,为何却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她与我父亲明明有隙,却为何好似对他十分敬重?” 原来石南在京师历练,听到父亲的死讯后,日夜兼程赶回金沙江,接替帮主一职。今年清明,游少爷来金沙江给石泰扫墓时,二人还曾见过。铁翎患上心病的消息传出后,石南心中起疑,赶来洞庭,欲查明父亲之死的真相。 一剑2 还没等石南想明白,已听铁翎道“请石帮主稍安勿躁,铁槛寺黄叶村两案的死难者众多,容铁翎先把这四起案子讲完,之后会讲你父亲的案子,铁翎对其也有一些看法,到时候讲出来供你参考。”石南望着铁翎,手渐渐松了。 许重也顾不得理会石泰那种江湖小案,加上不知不觉间,已被铁翎的叙述吸引,便问“那你出山后,就是去找凶手了吗?” 一言既出,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件事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自然就是去找伍燮了。唉,我怎会被她带着走,万一她说出是我枉法放她,那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果听铁翎道“我一出山,便被凶手发现了,只怪我不识人心险恶,公然招摇过市,因此掉入一个天大的陷阱中。” 见许重脸色尴尬,知他心中忧虑,也不理他,道“我想来想去,只能从江湖上何人的武功如此高强查起。我先问了薛公子,他说不出人选,于是我就去找杜九,偏生他又不在家,想起杜九曾对我说过,他师傅有个好友吴老爹,随女儿去了洪湖,便决心去找他打听。谁知刚到山脚,便有两个人主动向我搭讪,问我是不是铁翎,又说吴老爹在帮村民看守鱼塘,我就轻信了他们,没有入山,而是跟着他们去了山的另一边,见到一个假扮吴老爹的人。” 铁翎不管众人惊讶之声,加快语速道“假吴老爹立刻向我举荐,说江南只有一个叫伍燮的人,武功高过杜前辈,只因练功练得发疯,杀了妻儿,杜老康好不容易设了个陷阱才抓住他,怜他疯癫,将他关入一间叫铁槛寺的寺院中,请高僧日夜点化于他。我当时便想,会不会是伍燮逃出寺来,听说我是君山大会夺魁之人,便想来找我比试,又因疯癫,残杀了锦姨。” 厅中一片哗然,自是因为伍燮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人物,便有人出言道“伍燮?他确实是位武学奇才,任何拳法掌法剑法看一遍就会,只是他太过恃才傲物,学了一门功夫,马上就扔了另去求新的,是以所学虽杂,内力却不精纯,他的武功~应该是不如杜鹃花大侠,当然了,以他的天资,本可以到达更高的境界。” 铁翎见说话者是游仙庄庄主刘天红,点头道“尊驾所言甚是,我后来也得知杜前辈出事,尤在伍燮发疯之前,所以这一切,全是那假吴老爹哄骗我的,为的,就是想引我去铁槛寺。” 许重不禁有些恍惚,铁翎说的这些事~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却听孟柏斥道“杜前辈的身份如此隐秘,那个凶手怎会认识吴老爹!他就算跟踪于你,也不可能预先猜得到你要去找谁,又怎能提前假扮吴老爹来诓骗于你!” 众人耸然一惊,果然长青帮总堂堂主的脑子就是好使。 铁翎当即大喊一声“孟堂主果真提的好问题!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引我入局的人,就是当年害了杜前辈的人!” 厅中惊呼声乍起,许重也浑然忘掉自已的担忧,惊声叫道“你知道当年是谁害了杜老康?”这件事可是他一生中最耿耿于怀之事。 铁翎大声道“不错!我确实已然知道!许大人,请容我将后事一并讲出,过时候你自会明白。” 转头注视石南,道“石帮主,你也要认真听,千万别以为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父亲的死,或许也与那人有关。”石南惊道“什么!”。 无论厅中如何嘈杂,铁翎的声音始终压过全场,一字一句砸入人们心中“我上了吴老爹的当,当即寻到铁槛寺中,听寺内的和尚说,让捕头先去给地牢里的人送饭。我一听,便错以为伍燮果然曾经逃出寺去,和尚吓得跑去报官,捕头们又把伍燮给抓了回来。” “我跟着捕头下到地牢,逼问伍燮有无出去杀人,都怪我一时情急,未理会牢中为何还关着其它的犯人。就在此时,伍燮突然发狂,捕头去拿迷药不及,竟被他挣脱锁链,撞倒牢门冲了出来。众捕头被他打倒,但我当时亲眼所见,他们只是受伤,并未有人当场死去。” “我后悔不及,见伍燮的武功确实在我之上,总算他神智不清,又手脚皆有镣铐,于是我引他入密林,与他作拼死一战,最后双双力竭晕倒,就在我晕去之时,听见寺中响起了钟声~” 到了此时,许重已是面无人色,却听铁翎接下去道“我醒来后,伍燮已不知去向。我赶紧回到地牢,发现所有的捕快都被人再次大力击中要害而死,牢里的犯人则尽数逃了。及走回寺中,更见那些不会武功的和尚,也均被人一剑断喉,死状,倒与石老帮主当日有些相似~”石南瞪大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铁翎也不去看那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何等神色,反正对方没有借口阻挠自己说话。接着道“到了此时,我才知自己中了敌人奸计,赶紧逃出寺来。但想到这个恶人十有八九就是杀死锦姨的凶手,实在不愿就此一走了之,于是便在附近集市徘徊,不想却撞见杜九正在替他的师傅买棺材,原来杜九接到师傅五年前被害的消息,赶来铁槛寺见其最后一面。” 许重总算暗中松了一口长气,又听铁翎道“各位,你们可知那铁槛寺是什么所在?那是刑部关押江湖恶人之所,那些恶人死不招供,身上都有悬案在身!刑部将他们关在一起,以便集中管理。杜前辈遭人暗算后,刑部感念他的功绩,也将他安置在寺中,让和尚们代为照顾。” 许重心中大赞“这铁翎倒也聪明,隐去锦衣卫密狱一事,省了一通民间非议。” 厅上惊骇声四起,铁槛寺一案官府密而不宣,今日大家方知还有这么一桩大案在。 卫金英惊道“那些犯人就这么全跑了?那,那假吴老爹引你去铁槛寺,就是想利用你去劫狱?”铁翎点头道“不错。可我后来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让凶手露出了破绽。” 卫金英急问“是什么事?”许重正忙着替自身窃喜,倒没来得及发问。铁翎大声道“那就是凶手为什么不在杜前辈身上也补一剑!” 许重耸然而惊,叫道“什么!”心中一沉“难道铁翎还是疯了?” 却听铁翎森然道“我晕倒前,恰好听到寺中钟声敲响,后来才知道那是为杜前辈敲的,他就是在那个时辰去世。我查验过那些和尚的尸体,从鲜血凝聚程度看,应该是杜前辈刚死不久,凶手便闯入寺中杀人。他的计划如此周详,连吴老爹的身份都知道,又怎会不认得杜老康?他杀了那么多人嫁祸给我,为何不在杜前辈的喉咙处也补上一剑?杀死杜鹃花杜大侠的罪名,可比杀死一群普通和尚要严重得多。” 许重心中纷乱如麻,铁翎看着他,又道“而更奇怪的事是,凶手的武功既如此高强,大可以自己去劫狱,又何必这么麻烦,假手于我?” 许重闻言大是点头,不由问“对啊,难道你~你知道原因?” 铁翎大声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有杜前辈在寺中,他不敢!杜前辈即使已形同废人木偶,他也不敢去劫狱!因为当年,就是他害了杜前辈!他心中有鬼,所以才想借我的手!这还解释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那个凶手为何会有那么高的武功,因为是他吸了杜前辈的内力!再加上他自已的功力,才能将慌乱中的我一招而擒。” 许重大怒,叫道“他是谁!” 一剑3 厅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异常安静,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能听得见。 铁翎缓缓道“这就是薛公子在黄叶村惨案当晚,为什么来找杜九的原因。他是想来告诉杜九,所有的人都想错了,害杜前辈的人,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一个杜前辈真心相待,赞赏有加的人!” 许重的嘴角几乎抽起筋来,咬牙切齿道“是谁?薛冰玉说的到底是谁?”众人无不屏息望着铁翎,竖起耳朵,唯恐错过半个字。 偏偏铁翎还没说出那个人的打算,而是不紧不慢道“官府这些年来,一直以为杜前辈是遭人暗算失了功力,可所谓的化功药,只能让人无法提振真气,并不能真正消融对方的内力。至于传说中能吸走他人内力的化功大法,江湖上早已失传,近年来也不闻除了杜前辈之外,还有什么人被吸走内力。” 许重不觉点头,他查此案已有数年,个中关窍自是早已知晓。 “于是公子苦思几日后,终于想到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许重急道“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心中只恨铁翎说话磨叽,还不如疯了痛快。 铁翎冷冷道“那便是杜前辈看到一个十分要紧的人,不幸中了毒或是走火入魔,大惊之下,全力输入真气相救,不料对方在生死关头,突生邪念,抢夺杜前辈的内力自用!纠缠之间,杜前辈最终还是被吸光了内力,对方清醒后,心中害怕,重击杜前辈头部,未及详查,便匆匆逃去。也因如此,杜前辈才没有被杀死甚至毁尸灭迹,留下了此段公案。” 连许重在内,人人骇然。刘天红面有疑惑,道“这个~如果二人是同门,全力施救时,气脉相连,倒是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可杜大侠~莫非杜大侠还有师兄弟在世?” 铁翎心中一凛“原来如此,怪不得玉哥哥当日没往这方面去想。”也不动声色,道“杜前辈并无师兄弟,所以公子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但过后再三思量,终于想起世上还有一种邪功,可以在对方主动向自己输送内力时,吞噬掉对方的内力。” 刘天红急道“是什么邪功?”倒也真心想知道,铁翎只好睁大眼睛说瞎话“公子替我驱毒后,已然力竭,勉强跟我说了几句,便过世了。” 听得场中嗡嗡声,忙道“不过大伙不必灰心!我已交代杨尺,回凝天谷问问诸葛老先生,相信不用一年,便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候那人再难隐藏!” 厅中武林名宿听了,虽是半信半疑,倒也难以出口驳斥。 铁翎不知自己随口胡说,正说中轮椅上那人的死穴,当下只恐谎话被揭穿,忙道“各位,接下去我就要说黄叶村惨案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 厅中众人精神立时一振。 铁翎道“我在成府跟成旭川起了冲突,误伤少爷,又和杜九公子大战了一场,之后便离开了。后来我想,总不成杜九公子每晚都睡在成旭川床前?我只要夜闯成府,逼得成旭川跟我动手,那他的假面具就能不揭自穿了。” 长青帮众人一听,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铁翎还是要跟帮主过不去!纷纷痛骂起来,铁翎负手悠然道“许大人,这些人在公堂上如此喧哗,不让我这报案之人开口,你说,该怎么办?” 许重只好道“官府对双方的供词都会听,铁翎,你先说你的。” 长青帮的人无法,只好逐渐止了骂声,其实此时厅中其它来宾都希望他们快快闭嘴,好让自己赶紧听听铁翎说些什么。 “我入夜之后出发,想着到成府正好三更,谁知刚行不久,便被一人拦住去路,对方戴着缠了黑纱的斗笠,闷声不响,上来就与我动武。我竭力挡了数招,最后见他使出与我一样的剑法,惊骇之下,终于抵挡不住,被他打晕。我还以为自己这一回是真的死定了,对方肯定就是那个凶手,后来才知道我想错了,他不是凶手,是伍燮。” 许重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伍燮!他在岳州出现!是真的吗?你怎么认出他的?” “伍燮跟我在铁槛寺中对战过,我的剑法,他看一遍就会使。他是疯了,可他又好象是被什么人用药迷住了,被驱赶来对付我。” 许重惊呆,还没回过神来,已听铁翎道“我醒来后,发现这一次自己竟然置身于黄叶村,村中死尸遍地,连老人妇孺都无一幸免,而我的剑就扔在身旁,上面沾满了血迹。” 许重更加两眼发直“这个场景~怎么又出现了一遍?” 到了此时,铁翎只觉得再每多说一个字,都是锥心巨痛,不得不咬紧牙关道“杜九见烟花升起,冲了回来,他不肯听我解释,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我不想与他作无谓争斗,打算离开,我的剑,曾落入恶人之手残杀无辜,我也不想要了~杜九捡起铁剑,刺伤了我。” 顿了一顿,终于道“我受伤后,巨毒立刻发作,恰好公子来寻杜九,便用他的命救回我的命。” 众人完全没听明白,却见铁翎脸上的泪珠开始不断滚下,一时无人敢追问。 许重等了半晌,就在终于打算开口时,已听铁翎大声道“不错,那毒就是涂在我的剑上!是杜九拿我的剑刺伤我,我才会中毒!是那个恶人~他先让伍燮打晕我,再命手下将我带到黄叶村,他自己则持剑杀了八十七人,最后将血和毒药涂在我的剑上!” 许重心中呯的一声“原来铁翎身上的毒竟是杜九刺伤所致!我说他怎么会消沉至此,那岂非是~是杜九间接害死了公子?” 头脑晕晕,勉强问道“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把你弄晕放在现场,嫁祸给你已经够了,何必还要用毒?” 铁翎叫道“因为他想杀的人不是我,而是杜九!杜前辈昏迷后,他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杜九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料最后和尚们还是通知了杜九,杜九岂会与他干休?定会一查到底!所以他想借我的手,先杀死杜九,再让官府抓我抵命,这样就能一了百了,铁槛寺的案子也能重新归回我的头上!” 厅中烛火刷的一暗,铁翎的目中却似有火焰熊熊燃起“你们现在该明白了吧?杀死黄叶村八十七人的凶手,就是当年害了杜前辈的人!他知道我绝对不会枉杀杜九,就在我的剑上涂了当世最厉害的毒药~谁知结果却是~不是杜九中毒,而是我!” 厅中一片哗然,全洞庭人苦思不得的案件,竟是如此。 一剑4 只听铁翎叫道“我手持血剑在黄叶村出现,又杀了杜九,所有人都会认定我是真的疯了,公子就是再想维护我,也是无能为力,到时候官府只会判定黄叶村和铁槛寺所有人都是死在我的剑下。” “可最后中毒的却偏偏是我~试问若是我下的毒,又怎会没有解药?只因这个破绽,人人转而猜测是凶手下毒害我,从而使恶人的计划中道搁浅。” 烛火辉映下,人人失色,也不知是铁翎说的事太过惊人,还是那恶人的计划太过阴险。许重却不禁回想起铁槛寺中,杜九据理力争,一心维护铁翎,不想最后二人还是起了冲突,最终酿成悲剧。 忽见铁翎仰天大笑“老天,老天,你果是无情,竟要以夺去公子性命的代价,来揭穿恶人的真面目,我宁可那个死的人是我!可是~可是公子之死,我就是拼却最后一口气,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看着众人,道“那人在我剑上下毒,事后便可推说,我因武功与杜九相近,只能借助毒药,方能杀死他!可是这个说法,根本就不成立。” 刘大人终于逮住机会大声发问“为什么?”果见铁翎朝自己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不由身上一阵飘飘然。 铁翎的笑意一闪即逝,怒视长青帮诸人道“我当日在成府发难,在场百名侍卫尽皆亲眼所见,杜九拼命阻挡我追击成旭川,可他在我手下,走不了五十招!公子替上,也一样不满五十招而退。” 厅中惊声四起,铁翎提高声调道“那是我在深山中修练有成,武功更上层楼,若非如此,我又怎敢轻易出山寻凶?你们不信,只管问这些侍卫,还有孟堂主,他们都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厅中沸反盈天,小部分人面如死灰。忽有一人大声喊道“或许是你想速战速决!在我们赶到之前杀了杜九,然后逃走!” 众人一看其人服色,正是成府中的一名近卫,心思快的人立刻便想到“难道铁翎说的是真的?她的武功,竟已高到这种程度?” 铁翎盯着那人,嘿然冷笑“你们为何能赶来黄叶村?是因为见到烟花升起!我若是屠村之人,你们从总堂赶来需时多少,我会不知道?我杀杜九,都不用五十招,你们如何赶得及?难道会飞!” 厅中慢慢静了下来,铁翎见成府近卫无人再开口,便道“孟堂主,你可知我剑上被涂了何种毒物?” 孟柏心中一紧,铁翎今晚的行径,大异以往,所说之话,句句留有后着,当下沉着脸也不答问,自有旁边的宾客急声替他而问“是什么毒?”“是啊,到底是什么毒这么厉害,竟连公子~也救不了?” 铁翎只恐自己稍有停顿,便会失声痛哭,只好硬起心肠一口气道“那毒~就连鬼寨朱明也为它滞留在洞庭。我在深山修练时,撞见鬼寨的人在等一株花开,之后我打败朱明,这花便由公子得到。此花名叫幽冥花,药性极烈,再普通的毒药得它辅助,都能增强数倍威力,但作为良药,药效亦能增强数倍。当日少爷曾在山中戏言,道若是毒药和解药都加入此物,是否可以两相抵消?公子摇头说,天下没有人能经受得起这样两股力量的冲击~不想最后一语成谶,竟应在他自己身上。” 说到此处,终于呜咽起来,众人无不失色,道“难道公子中的就是~” 铁翎点头道“不错,我中毒后,虽尽力运功抵抗,也是死在顷刻,公子赶到,知道纵将幽冥花掺入解药,施于我身,我仍是难逃一死,只好将毒过到他自己身上,他虽也服下解药,几经努力,还是无法承受住药性,最中力竭而逝。” 厅中人人叹息,不少人目中泛泪,感叹公子真是世上至情至性之人。 铁翎落泪道“那毒至今还留在我的剑上。许大人,请你回头将其刮下,再请名医查验,既然鬼寨和凝天谷都识得此物,想来天下总还有人知晓一二。” 许重吞了口唾沫,艰难答道“好的。” 铁翎试去泪水,抬头道“各位,幽冥花提炼不易,公子生前刚提炼出少许,天下知道此事的,只有当日在成府的我、公子、杜九,成旭川、成小姐、游好问和文兰小姐。你们说,盗药的会是何人?此人一心想要我杀了杜九,又恐我与杜九联手驱毒的话,寻常毒物只恐无效,于是把主意打到幽冥花身上,事后便可说,是我潜入府中,偷了公子的药去害杜九!” 孟柏勉强道“或许是另有他人,在旁边偷听到这一切也说不定。” 铁翎哈哈大笑,道“孟堂主,当时厅中下人尽被遣出,我还以为你不相信天下有武功这样高强的恶人,可以同时逃得过我、公子、杜九和成旭川四人的耳目呢。” 孟柏大是皱眉,却时长青帮中却又有人叫道“说不定就是你盗的药!你觉得那药好使!呵呵,结果却不小心毒了自己,还累得薛冰玉为你丧命。所以你涂的毒,你却没法解,这说得通啊,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铁翎见那人倒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只是看见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便觉讨厌,冷笑道“想不到长青帮中还有你这样的聪明人在!你没听我方才所言吗?我杀杜九,都不用五十招,何需用毒?更不会被他抢走兵器,反伤了我自己!我若已潜入成府,与其去盗药,还不如直接杀了成旭川干脆!” 那人脸上涨得通红,正要说“你五十招内就能杀死杜九,谁能证明?”忽然觉着袖子被拉扯了好几下,扭头望去,正是一向以来的好帮手原副堂主,总算发觉自己这话好象有些不对劲,及时的止了。 何一江急声道“铁姑娘,毁誉不可无根据。我一路听下来,觉得可能真的有一个大恶人,他害了杜前辈,害了锦姨,还在你的剑上涂毒,残杀无辜,可我们帮主,绝对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的。” 厅中便有不少人开始点头,他们见铁翎今晚叙述得甚有条理,凄楚之色更是动人心魄,想起杜老康确实遭人所害,孟柏等人又显然默认铁翎的武功高出杜九许多,想来铁翎被夺去兵器反伤自己的可能性极小,说不定世上还真有一个心肠如此恶毒之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只是再怎么样,那人也不可能是那个坐在轮椅上风度翩翩,魅力超凡的成帮主。 铁翎仰天大笑“你们都不相信那个恶人是成旭川是不是?那我就告诉你们,那个人只可能是成旭川!绝对不可能是另外之人,你们可曾想过,那恶人既来盗药,为何不全部拿走,而是让公子用剩下的幽冥花救了我?” 二十六回 目狱森森何能避1 厅中瞬间安静,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对啊,为什么?”有人思索道“是不是那恶人觉得,反正留下幽冥花,中毒之人也承受不了药性,一样会死?”话刚出口,便知自己愚蠢。 铁翎也无心讥讽于他,环顾众人,道“幽冥花是天下至宝,加入任何药物,都能使其药效增加数倍,鬼寨寨主明知不是我的对手,为了它,也要与我拼死一战。那恶人既已盗药,怎会不席卷一空,留待他日所用?” 众人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心想“这铁翎的脑子原来这般好使,丝毫不输她的武功,若说她患了失心疯,世上也没清醒的人了。” 只听铁翎说的话如公子的幽灵般飘忽不定,亮如鬼火“天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当日少爷之所以会提起幽冥花,乃因它对中风偏瘫、肌体坏死之症有奇效,公子说刚提炼出一点,等调试完药物后,会试着替成旭川诊治。成旭川他~他假装瘫痪,虽然定有日后让自己站起来的计划,也难免生硬,公子这药的到来,可以说是天赐良机!” “天下只有他才会盗走一半的药,因为他已经等不及了!杜九死了,我被当成杀人凶手,这一切,都会让公子心神大乱,再难平心静气地接着炼药。所以成旭川留下一半药,是给自己用的,到时候他只说自己冒死试药,吞下以后,立刻就能站起来了!甚至亲自率众抓我归案,立下奇功一件。” 许重只觉得自己一生办案,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头昏目眩的时刻,满厅中只闻得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铁翎冷酷无情的声音“当日成旭川正是听到幽冥花的消息,得意忘形,放声大笑,最终被我识破。锦姨死的那晚,凶手的笑声,我没有一刻忘怀!而当我一揭穿他的身份,马上就发生了黄叶村惨案!因为他怕了,他怕公子和杜九下一次见到我时,就有可能会被我说服!” 言罢,心中巨痛难当,自己当日若非意气用事一走了之,而是坐下来好好对二人开诚布公,哪会有后来的惨剧发生? 咬牙道“成旭川,幽冥花再毒,也毒不过你的心肠!我与杜九公子义结金兰,情义昭于日月,可你,你想借我的手杀杜九,还害死公子,我岂能轻饶了你!” 成帮主大力拍打轮椅,怒道“铁翎!公子说我的病有得治,我高兴得笑两声,也不可以?我怎么知道那恶人为何只偷一半的药!可能他是怕偷太多,被公子发现!” 众人正觉有理,铁翎已冷笑道“那人偷药,还怕公子发现?发现了又能怎样!那药可以掺入任何药物中!公子如何防备?如今公子死了,药也没有了,你就好好坐在轮椅上,千万别说自己气得能站起来了!” 众人一听,不禁又心生迟疑“对啊,公子就算知道药被人盗去,又能怎样?” 铁翎多日以来在地底下反复推敲,已想过众人和成旭川所有可能的反驳,成旭川却以为铁翎一向单纯冲动,就连破案无数的杜九遭此打击,也是一撅不振,谅她一个女子又能作什么?事到临头,竟有些应对乏力。 见成旭川面色赤如猪肝,铁翎索性道“长青帮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不妨一并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众人心头又是一沉,所谓有意思的事,九成不是什么好事。 铁翎瞧着成旭川近旁一人,道“我去找吴老爹时,路过王令家宅,想起成旭川待我甚厚,还说想把帮主之位让给我,我难免有些感动。王令一案至今未破,何不顺道去他家中问问?看有无凶手的消息。”众人听她突然转了话风,都是一怔。 铁翎道“一查之下,才知王令死前不久,他的妻室方妙香曾叫自己的表哥把令箭偷出来,拿去古玩市场换银子使,只是表哥最终没有答应。”场中只听一女子的尖叫“你胡说!” 铁翎也不理会,反正那女子声音再尖,自己稍一用力,便能将其压得死死的“之后没过几日,王令就被杀了,方妙香担心是表哥泄的密,赶紧跑去质问,表哥断然否认,又过几日,那表哥竟也死了,说是醉酒堕马而死。” 长青帮众人不由得停了骂声,支起耳朵来听,铁翎道“我自然也与诸位一样,觉得事情大有可疑,便叫当地的陈舵主帮忙去查探表哥的死因。果然回报说,表哥的坟被盗了,连尸骨都不知去向。”众人忍不住大声议论起来。 铁翎见众人神色,远较方才自己指证成旭川时轻松,倒生出好笑之感,道“后来我被铁槛寺的案子搞得焦头烂额,自是无心再过问此案,只当凶手先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直到近日,方才想明白其中大有关窍,之前竟是想反了。” 众人忙问此言何意?就连许重也轻松了一些,趁机悄悄活动了一下脖颈后背。 铁翎淡淡道“凶手若想灭口,一早就会杀掉表哥,可事实却是,王令死后,方妙香慌里慌张地去找了表哥之后,表哥才死的。真相很可能是,她表哥确实不曾泄密,凶手是从另外渠道得到的消息,只是有人瞧得王令死后,方妙香去找表哥,跟踪偷听之下,方知还有此段公案,于是索性杀了她表哥,好叫世人甚至方妙香自己都认为,是表哥走漏消息而死,以此隐藏真正的消息来源。” 厅中议论声热烈“有道理,只可惜还是不知道令箭消息是如何泄密的~” 许重也作此想,忽听铁翎笑道“你们不必失望,这件事中,有一个地方最有意思,许大人,你知道是哪里吗?”许重只好道“还请姑娘赐教。”众人也静了下来,齐刷刷看向铁翎。 铁翎看着满厅的人,微微冷笑道“最有意思的事是,凶手既已杀人夺箭,就该远远带着令箭跑了,为何还有这等闲心,留下偷看王令的遣孀是如何作派?”众人不由一呆。 目狱2 铁翎道“所以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当日负责调查王令死因的长青帮帮众中,有一两个有心者,发现方妙香神态不对,跟踪了她,发现秘密后,却未向陈舵主报告。”许重张大嘴巴吃惊道“你是说~” 铁翎点头道“他当然不会报告!再严刑拷打,表哥也供不出接收消息的是谁,索性杀了,设下这个伏笔。日后倘若有人再翻旧案,便把泄密的责任推到表哥身上。诸位,你们为何对长青帮中有内奸的事如此惊讶?当日管副帮主落马时,可是有很多人都说,令箭泄密,帮中定有内奸。” 长青帮众人尤其陈舵主呆立不动,铁翎又道“而我审过方妙香后,表哥的坟立刻就被捣毁,究竟是那人武功高强,暗中跟踪我得知此事~还是陈舵主身边的人,再次抢先一步下手,那便不知道了。”众人的目光都不禁瞟向陈舵主,陈舵主已然双脚微颤。 忽听许重道“咦?坟墓被毁了?这倒奇怪了!” 众人正不明白许重此言何意,铁翎却已冲着他点头道“不错,许大人,你也想到这点了。凶手既想让人知道表哥是因泄秘被灭口,开棺验尸,岂非正中下怀?我猜~其中或有两个原因,一是当日凶手杀人时,过于大意,留下什么线索,此时才想起来,唯恐开棺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好毁尸,反正毁尸一样能说明表哥之死另有内情。二是那表哥可能真是死于意外,但凶手知道我怀疑他的死因后,便毁了尸体,以便向世人说明,他就是被人害死的!无论哪种,都证明有人想把过错推到表哥身上。” 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互相询问铁翎到底在说些什么,许重却不禁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铁翎叹了口气,道“陈舵主,你可得好好查一查身边的人了,跟踪方妙香去见他表哥的,十有八九便是你分舵的人。不过连你之前都不知道令箭在王令手中,消息的走漏,应该还是出自总堂,你身边的顶多是他的走狗而已~会是管慎行吗?他的手下在他终身监禁后,还对他如此忠心,毁尸替他隐瞒?” 众人的议论声顿时轻了下去,自是听得出铁翎话中有话。 铁翎也不理会,望了方妙香道“你不是几个月前就来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王令并非因你泄密而死,可你表哥尸体被毁,却一定跟你我说话有关。那恶人此刻就在你身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离开岳州,找个人嫁了吧。” 方妙香立时呼天抢地起来“冤枉啊!冤枉啊!我到底是怎么招惹你这个魔头了?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你,这叫我怎么活呀~” 叫了一阵,咕咚一声倒地,两眼翻白地晕了过去,自有训练有素的长青帮侍卫飞一般抬起她往后边去了,众人瞧她闹得有趣,无不忍笑。 铁翎转向石南道“石帮主,今晚劳你听了这么多恶事,实在过意不去,你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侠,行事光明磊落,俯仰无愧天地。铁翎此生未得与他深交,实在抱憾之极。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 石南瞪大眼睛看着铁翎,脸色煞白,他身边的随从已纷纷叫了起来“什么事?”“是不是你杀了老帮主?”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铁翎大声道“我杀石老帮主?我怎会杀他!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静,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错。 铁翎望着石南,道“世人都以为石老帮主在第三场比试中耍诈,我会因此对他心怀怨恨,其实真相,根本就不是这样。石老帮主射出暗器时,我身在水上,已然避无可避,但当时躲在一旁的杜九,觉得如此行事,大失光明,便朝我脚底掷出两颗石子,我得其助力,方才躲过一劫。”众人无不惊呆。 铁翎看着石南,双眸清澈如水“你父亲就在我身后,这一切他全都看在眼里。回到山顶后,我本待说出实情,可你父亲阻止了我,他说我的轻功既胜过他,便是赢了。我见他坚持,只好收下他的这份好意,临行前,还答应日后与他再叙。谁知~一别之后,竟然后会无期。当日君山比试,人人都以为我与石老帮主结下嫌隙,却不知他实是我三场比试中,最敬重的对手。” 石南失声叫道“父亲!”忍不住泪如雨下,厅中感叹惊讶声四起,铁翎大声道“当时薛公子也看出个中玄机,散场后他便下山寻人,也因此,得与杜九相识,切磋了武功。” 突然有人叫道“原来如此!薛公子说他与杜鹃花相遇比试,我还曾纳闷来着,我们在洞庭住了这么久,都不知杜鹃花是哪位?怎么公子一来,就能找得到他?原来竟是如此。” “我也想起来了,薛公子见到石老帮主的遣体时,就说铁翎没有理由杀他,我当时只觉他武断,原来他说的,就是这件事~可他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便有人在旁摇头道“公子说出此事,岂非就泄露了铁翎取胜是有人相助?” “那有什么打紧?是石老帮主~咳咳,是管慎行安排奸计在先,就连石老帮主自己都承认铁翎取胜了,别人还会不认?” “你当别人都跟石老帮主一样大气吗?想拿百花令,想当武林盟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若是强调铁翎以二敌一取胜,呵呵,说不定再来举办一次武林大会都有可能!” “这么说来铁翎这个盟主,倒有几分是赖石泰成全?那~那她倒确实是没有理由杀人。” 石南的随从听得众人议论,皆是惊疑不定,他们中有好几位参加过君山之会,此时自是拼命回忆当晚石泰和铁翎对话时的场景来。 铁翎瞧着石南惨白的面容,也十分替他难过,道“石帮主,我知道你迫切想要寻找仇人的心情,我失去锦姨后,也是如此。其实杀你父亲的凶手,我心中已有人选,你敢不敢听?” 目狱3 石南抬头看着铁翎,缓缓道“你说。” “此人虽假装瘫痪,但君山大会我料他一定会来。”众人虽已猜到铁翎意指何人,但此刻亲耳听她说出,心中无不大寒“这样的话,她竟也敢说!” 果然成旭川立刻象疯了一样喊道“铁翎!你是真疯了,还是蛇蝎心肠,血口喷人!你诋毁我杀谁都不要紧,为何狠毒至此,说我杀了我大哥!你如此中伤于我,我跟你拼了!” 早有旁边的帮众按住,飞快抬起轮椅挪往人群后面去了,只听成旭川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哭得一厅的人脸上几无人色。 石南的随从也是大怒,眼瞅着就要和长青帮的人一起冲出来动武了,铁翎高声叫道“我只是指证凶手,有些人竟敢在公堂上杀人灭口了吗?刘大人,请你叫他们住手,先听我把话说完。” 原来铁翎见刘大人许重身旁似围了不少官府的人,当即出言招呼。 刘大人侧耳听了,大声道“不错!言者无罪,若是诬告,之后再定罪不迟!你们谁敢当堂动武的,立刻拿下!” 只见刘大人身边抢出不少人,纷纷拔刀挡在长青帮众人之前,金沙帮的人一看,自然也不会单独行动。 铁翎又惊又喜,心想“许重都有些站不稳了,这刘大人却有胆量!”知事需速决,再拖下去,难保长青帮的人不先疯了。 便道“石帮主,我确实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成旭川杀了石老帮主,但成旭川杀锦姨是事实!我敢用性命担保他的瘫痪是假的!那他本可以亲自参加君山之会,可他没有,反借瘫痪的名义引你父亲前来助拳,这是为什么?” 石南的脸白得象厅前的石阶,用远超出他年龄的冷静问道“为什么?” 铁翎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金沙帮的人大概比我更清楚。成旭川一心想要打通长江水道,而你们金沙帮正占据着金沙江的采矿生意~或许,他早就想吞并你们了,我听说他曾经亲自去金沙江拜会你父亲,二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金沙帮只是一个小帮派,人数尚不到长青帮十分之一,他如此费心结交,究竟是看中你父亲的名望,还是有其它原因?你父亲的名头再响,始终远不及杜鹃花大侠,为何我就没听说,成旭川对近在洞庭的杜大侠,有这般热心探访过?” 金沙帮众人的脸色较石南好不了多少,纷纷骂道“这都是你的臆测之言!”“预加之罪,何患无辞!” 长青帮帮众骂得更是起劲“疯言疯语,我们帮主对杜前辈不知道多敬重!杜前辈生前隐匿行踪,帮主自去拜访石老帮主有何奇怪,难道还要分谁先谁后?” 铁翎大声道“噢?成旭川真的不知道杜前辈的真实身份吗?” 众人一怔,只听铁翎高声道“杜鹃花的侠名在江南响了几十年,大家可别忘了,杜老康生前就住在黄叶村!闲来还常为长青帮酿酒!当时上任帮主许万霆还在世,我听说许帮主豪气干云,广结天下英豪,难道果真有眼无珠至此?卫金英只是在菊花酒会上见过杜九一次,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难道许万霆成旭川加在一起,眼光竟还没有卫金英高!” 一霎时,场中人人呆如木鸡,卫金英吓得脑中一片空白。 铁翎双目望天,冷笑道“我猜许帮主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杜老康的身份,甚至两人交情很深!许帮主去世前,还曾托付他照看成旭川一二,也因如此,成旭川才能吸走杜前辈的内力!” 满厅哗然,刘天红等江南武林名宿惨然变变,许重就是再注重官威,身子也忍不住轻颤起来。 人群背后,传来成旭川怒虎狂啸般的咆哮,闻者无不战栗,没想到那一向温文儒雅之人,也发得出这样恐怖的叫声。 偏偏铁翎丝毫不为其所动,双目直视人群背后,道“去年,在你的生日家宴上,你曾亲口对杜九说,三年前请他为小姐酿十八岁生辰之酒时,便已心存结交。杜九酿的酒虽好,但他常常酿到一半,便跑出去抓恶人,业内名声,颇是不佳。你如此折节下交,究竟是看中他酿酒的本事,还是看中他杜鹃花的身份!” 石南惨白着脸,听铁翎又道“君山大会前,你为什么不去请近在咫尺的杜九帮忙,反要你那年过半百的义兄,千里迢迢赶来助拳?管慎行为了不失去百花令,逼石老帮主使用不光彩的手段,自损英名,石帮主是为了病榻上的你!才不得已答应管慎行所求,你如此行事,世上再无一人比你更无耻!” 也不管长青帮涌来的狂飚骂声,转身对石南道“石帮主,你现下住在哪里?之后又有何打算?” 石南深吸几口气,道“我父亲在金沙江没跟任何人结怨,我这次来,不查明真相决不回去。我们在江上有驻地,不过我自己~目前是暂住在成府客房中。” 铁翎点头道“那好,我送你一个人,让他来协助你。”扭头朝门外叫道“你还不进来?等着喝成旭川的生日酒么?” 门外缓缓出现一个人影,厅中惊呼声又起,孟柏失声道“老管!竟然是你!你没死?” 却见来人脸色灰暗之极,也跟死人差不多,虽听孟柏呼唤,也未应声,神思似乎还在很远的地方。 孟柏勃然大怒,道“铁翎,是你放的火吗?你想干什么?死的又是谁?” 铁翎冷冷道“只是烧了一具尸体,况且这件事不是我做的,公子死后,我伤心欲绝,哪有空理管慎行的事?是一位高人~” 顿了一顿,道“是杜前辈生前曾经救助过的一个人,不愤黄叶村惨案,找到我,质问我是不是凶手。我把所有事都对他讲了,他终于相信了我。可他自知武功不济,难以帮我杀到成旭川轮椅跟前,于是便去救了管慎行出来,说他与成旭川共事多年,到时候总会有些用处。倒是他去救人时,正好听得守卫私语,说奉命要杀死管慎行。” 目狱4 长青帮顿时骂声如沸,铁翎提升内力,将众人声音压下“此事并非我亲耳听到,不会多说一句,就连管慎行自己也不相信,还怪那人多事。管慎行!成旭川假装瘫痪,将失去三箭的责任推到你身上,又借退位之事,让你与郭希相争,犯下杀人死罪。以成旭川的武功,你做的那些事,说不定他早看在眼里,只是他一直不说,坐等你犯案!或许是他见你老了,想借郭希的事将你除去。你与石老帮主都是被他利用,所以我现在就让你去帮石南。” 众人闻言无不骇然,孟柏怒道“铁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老管他~他杀了郭兄弟,罪无可恕!是帮主宽宏,这才留他一命,他杀了人,还想逍遥法外不成?” 众人震惊过后,纷纷点头,这一夜,他们原已被铁翎暗中折服,不料到了最后,对方竟说出此等话来,不禁暗中摇头“终究还是妇人之见~” 长青帮见机,纷然起哄“这是要恃武抢人吗!官府还在这里呢,刘大人,许大人,你们说,能不能放人?” 刘大人茫然不知所对,侧耳听身旁人有无命令,许重眉头大皱,还未开口,却听铁翎大声道“逍遥法外!孟堂主,管慎行去金沙帮,怎么会是消遥法外?” 孟柏气得两眼翻白,正要大骂,铁翎道“管慎行杀害郭希,天下皆闻,他走到哪里,那里的人都会对他侧目而视,说他是个会杀兄弟之人!难道还当他是江南第一大帮的副帮主不成?他在牢中不见天日,倒也平静,到了外间,众人的目光只会比牢房的栅栏更加紧密,更加令人窒息!除了监禁,长青帮还给了他什么刑罚?是肉刑?还是饥刑?只要报得出来,我就让他每日照常领受!” 厅中逐渐安静,众人无不惊心“此人身为女子,见识竟如此不凡~” 铁翎道“许大人,成旭川已然对管慎行动了杀机,他不能再留在长青帮了,本来送去衙门也是可以的,可我还是想向你请愿,对管慎行施以目狱之刑,让他去相助石南,戴罪立功。” 许重张口结舌,“目狱”二字,闻所未闻,朝廷倒也不是没有戴罪立功的先例,只是多在暗处进行,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明目张胆地放人,这,这~ 铁翎转身对管慎行道“石老帮主是在你主持帮务时被杀,你此去金沙帮,他们不会对你客气的。可如果你觉得事情果真有蹊跷,就请去帮一帮石南,不要让他也象石老帮主一样出事!但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就去许大人那边,去到府的大牢里呆着,等最后的结果出来。” 场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成旭川不知什么时候又推着轮椅出来了,双目流泪道“老管,难道你真的相信这疯子的话,觉得我会这样对你?” 管慎行身子一颤,正要抬头,铁翎已喝道“不要看他!这个人,外表有着天下最动人的笑容,内里却有一颗魔鬼的心,你们的许帮主、还有石老帮主,都是被他天真热诚的笑容瞒过。管慎行,想一想这些年他究竟是靠什么打动你们,个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许帮主在世时,跟杜老康到底有无私交?如果许帮主知道杜老康的身份,那成旭川就一定知道!” 管慎行默然不动,成旭川气极反笑,道“好,好,老管,我不管你怎样看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一错再错,做出有愧兄弟,有损于本帮的事情来。别忘了你是因为做错什么,才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别辜负了郭兄弟的在天之灵!” 扭头道“石贤侄,难道你也信是我害死你爹不成?这个女人正在处心积虑地利用你。” 铁翎冷笑道“你究竟是对石老帮主感兴趣,还是对他金沙江的采矿生意感兴趣,管慎行一定知道。石帮主,你不能再留在成府了,快回你的营地去,以防他害你。” 成旭川怒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个疯子会不会先杀了他们,再嫁祸给我?铁槛寺、黄叶村的那些人全是你杀的,是不是!” 铁翎冷笑道“我杀黄叶村、铁槛寺上百人嫁祸给你?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你只是个瘫子!日落西山,连帮主的位置都让了给我!我坐拥江南第一大帮,又有杜九公子两位义兄,就是想当全天下的武林盟主,也不是不可以!我何必转而与你为敌,更自毁长城,毒杀杜九,杀死公子!” 成旭川大叫“因为你疯了!”全场阴风大作,那些名流富商几乎已要晕倒,铁翎却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成旭川喘息半晌,道“铁翎!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这么多人,那我为的又是什么!你只是一个人的盟主,我不出声,难道你还能抢我这个帮主来做?我为什么杀死锦姨,为什么要如此害你?你说得出来吗!难道我要夺你的百花令不成?我的武功要有这么高,根本就不会让你拿走百花令!” 铁翎冷冷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成旭川心中堪琪一喜,却听铁翎接下去道“或许你才是疯了。” 二人怒目而视,全场的人都喘不上气来。 管慎行忽然抬起头来,众人一片惊呼,只见其脸上尽是疲倦苍老之态,竟好似老了十岁。他缓缓看了成旭川一眼,又缓缓垂下眼帘。 转过身子,步履蹒跚走向门口,众人愕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这么走了?”却见管慎行迈出门槛后,侧身停下,不发一言。 铁翎望着成旭川,冷冷道“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如簧!成旭川,你这一生实是太顺了,你利用许帮主对你的喜爱,青云直上,爬到这个位置。人人都对你赞誉有加,于是你自大猖狂,不可一世,以为天下万物,都能任你予取予求,天下万人都会对你膜拜称臣。你劫囚自用,却嫁祸给我。被我戳穿后,又想一举铲除我和杜九,你丧心病狂,视人命如草芥,总有一天你会败露行藏,无所遁形。” 目狱5 成旭川用比十一月的寒风还要冷峭的声音道“不错,我这一生实是太顺了!我习惯了与人为善,习惯了见到、听到的都是美人佳事,万万想不到,天下还有你这样的蛇蝎女人在!你只是一个无根无基,无门无派的人,我看中你的才华,愿将帮主之位拱手相让,就连你刺杀我,我也怜你患了心病,叫人瞒下此事。不想你杀人劫狱后,竟将所有的恶事都嫁祸给我!”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铁翎大概已经死了千百遍,可她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迎着成旭川的目中怒火,屹立如万年寒冰不化。 石南突然转身,走到成旭川跟前,施了一礼,道“成帮主,小侄在府中已叨扰多日,接下去金沙帮还有人要来,小侄得赶回营地处理一下,近几日再来拜访。” 成帮主忙缓和了脸色,流泪道“贤侄!此番真是委屈你了,你有事只管去忙,这妖女妖言惑众,疯癫成魔,不用理她。你父亲的死,我自会帮你查明真相。” 石南嗯了一声,目光在成帮主脸上迅速一扫,便即移开,转身朝门口走去。 随从们没想到石南说走就走,赶紧上前向成帮主辞行,嘴里还说着客气话呢,忽听厅中众人齐声惊呼。 心中一惊,赶紧回头,顿时傻眼。 原来石南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口,并未转头朝管慎行看一眼,管慎行低头转身,悄没声息地跟了上去。石南既不招呼,也不喝阻,二人顺着大街走了下去。 铁翎又惊又喜,大笑道“好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子,既有人指控,就当向管慎行查实。成旭川,你纵怀天下第一的武功,也一样有人不怕你!” 金沙帮众人此刻只恨不得把铁翎和管慎行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上一通,顾不得客气话没讲完,慌里慌张追了出去。一溜小跑,不断劝阻年轻气盛的帮主。 石南一声不吭,加快脚步前行,管慎行也沉默着紧紧跟上,厅中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小撮人在争论声中绕过街口,消失不见。 厅中一片死寂,不少人偷眼瞟向官府那边,见无人开口,骇然心想“管慎行真就这么跟着石南走了?官府竟也默许~难道他们都信了铁翎的鬼话不成?这怎么可能!” 铁翎见事态果然照着文兰所说的方向发展,心中欢喜,朝许重深施一礼,道“许大人,刘大人,铁翎现在得赶去护送石帮主他们。今后我会守在江上,你们有事只管来寻我。许大人,你刮下毒药后,还需记得将铁剑还我,那剑上有死难者的英灵在,铁翎还想得他们相助。” 许重早已汗透重衫,恍惚间点了点头。 铁翎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如厉鬼哭嚎,厅中人人站立不稳,全身如堕冰窟。 只见铁翎双目直视成旭川道“你纵是江南第一大帮之主,手握数万帮众,我也是君山夺魁的百花令主。锦姨之死,公子之恨,还有所有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冤魂,我定会替他们讨回公道。从今往后,我会日夜守在长江边,长青帮所有货物,都别想打我眼皮底下过。你受不了时,尽可来找我,或者放出你的爪牙来,伍燮,铁槛寺的逃犯,他们个个都在官府的缉拿名单上,只要有一个被我抓着,那晚究竟是被谁打开牢房放人,也就昭然若揭了。” 环视众人,朗声道“各位回去后,请好好回想铁翎今日所言,若有想不明白的,只管来江边找我,我决不会枉杀一人。公子的灵位,铁翎先行带走,至于这口棺材,就留给某人备用。” 伸手凌空一抓,已将灵牌抓在手中,转身高高跃过墙去,众人瞬时还以为天上又多了一轮明月。 长青帮的弓箭手,虽人人都想将这疯妇一箭穿心,奈何手指发抖,竟不大瞄得准,稍一迟疑,人影早已沓然无踪。 夜空中静了下来,厅中来宾尽数松了口气,正想放开声来议论,见长青帮的人脸色实在难看,只好讪讪地止了,纷纷出言告辞,要出府去说个痛快。 成帮主疲惫之极,没心情恭送,随意拱了拱手,宾客们自个客气几句,一哄而散。 刘大人也上前告辞,道让成帮主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拜访,顺便将火枪手也一并撤走了。 反正铁翎说自己只会守在江上,看她的样子,也不象言而无信,无谓为此事再浪费官府资源。 金沙帮的船只正在江上逆流。 随从们一路把口水讲干,都道管慎行残杀兄弟,江湖人人皆知,收容此人,岂不坏了本帮名声?况老帮主和成帮主乃结义兄弟,怎能光凭一女子所言,就收容成帮主要关押的人?铁翎指证成帮主多项骇人大罪,定是疯了,金沙帮可不能陪她一起疯。 见帮主毫无转还的模样,只好死心,不再多言。 一旦静下来,便发觉暗夜清江,寒风分外料峭,从眼角又瞟见一隐约的白衣身影,正在岸边不紧不慢地跟随。实在吃不准这铁翎到底是要保护自己一行,还是欲行暗杀嫁祸之举?心中备加战栗。 正恐惧间,忽从船尾传来一阵悲声。 扭头一看,却是管慎行在低声呜咽,黑暗中,只见他花白的头发随着肩头一耸一耸,其状甚是凄凉。 大伙同是为帮派效力,此时倒不免兴起兔死狐悲之意。 心中暗想“难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事?利用完人家一辈子,临老一脚踢开~果真做得出,那,那杀我们帮主也不算什么了~哎哟!我怎么信起那个疯子的话来?这一切定不是真的!长青帮的人,可是我们十倍有余!” 忽见石南温言对管慎行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铁翎今晚所说的事,我看你多半也是头次听闻。你到了我那里,好好回想前事,再向我报告。记着,不许有一丝夸大。” 管慎行抹去眼泪,平静道“是的,石帮主。” 一行人各怀心事,船儿载着满船人的愁绪,慢慢驶进冬夜寒冷的迷雾中。 二十七回 贵人立意不可测1 从长青帮总堂涌出的人,正成群结队地热议不停。有说石南糊涂的,有说石南有胆色的。 又叹铁翎今晚讲的好精彩故事、好大胆推测、好疯狂指证,虽说每一步推论,听起来都有些道理,但指控之人却万万无法接受。 刘大人带着火枪队雄纠纠地去远,一路上收伏了不少惊佩的眼色去。官府今晚行事,大出人们意料,难道官府还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线索不成? 却不知刘大人此刻,心中实是畅快之极。黄叶村惨案直烤得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今晚铁翎这一来,不但承认毒药是涂在她剑上的,还自认了铁槛寺一案,简直是救星下凡。 “若到了最后,还找不着凶手,大不了再把她往前一推!就说是疯子作案好了!当然了,这一切都还轮不到自己拍板,自有人会做出英明的裁决!” 一想到此处,刘大人便觉得自己的肩膀大大的轻松。 岸边隐秘处,另有一群人在小声热谈着,虽人人脸上都有迷惑之色,但兴奋之情更加强烈,铁槛寺悬案,今晚终于大有进展! 热议一通后,许重拗不过众人,过来毕恭毕敬朝一个人行礼道“大人,卑职等实在是听得头昏脑胀,莫衷一是。大人一生判案无数,见过的犯人多如过江之鲫!您察言观色,觉得铁翎的指证有几分可信?” 原来众人一边议论,一边偷瞄得大人嘴边笑意盈盈,想是心情极佳,于是公推许重来发问。 大人笑道“嗯,我也算阅人无数了,这个铁翎嘛~我只能说,她是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所言。要么,她是真的被冤枉了,要么,就是她彻彻底底地疯了,可她疯了也要杠上江南第一大帮的帮主,可就有意思得很了。” 许重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由想起铁翎患了心病的传言。 “伍燮等人还没有消息?”“卑职惭愧,他们好象突然间消失了。”“这倒好,江湖上已经有了伍燮一个疯子,如今又多一个。” “大人是说~”“如果铁翎没疯,就真的有一个厉害之人躲在幕后,能做出这些事的,也与疯子无异了。”“大人说得对,只是伍燮神智全无,铁翎~和那幕后黑手却全然不同。”“就是这样才有意思!” 许重只听大人得意低语道“成旭川若果真假装瘫痪,那可真是老谋深算之极了。年初装中风,杀了王令,让长青帮的令箭流入江湖,引诱管慎行杀了郭希,用君山大会的名义请来义兄,利用完后又杀了他,以便将来吞并金沙帮~” “呵呵,我明白了,其实石泰的比试是输是赢,成旭川根本就不在乎,石泰即便取胜,他一样可以暗杀他,再取走百花令,到时候江湖上又是一番热闹!但管慎行却很在乎,所以拼命求着石泰耍了不光彩的手段,到死,还让自己的一世英名受损。管慎行忙了大半年,仍然失去百花令备受江湖嘲笑,临近年底,东窗事发,失去一切,沦为阶下囚。啧啧啧,铁翎还真是讲了一个好故事。” 许重越听心中越打鼓,不由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但卑职有一事实在不明。”大人眉毛一挑,道“噢?你有何事不明?铁翎的叙述中,哪一处有破绽?” “不是的,大人。我是想不明白成旭川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武功若果真象铁翎说的这么高,几乎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为什么还要搞这许多事,假装瘫痪,不参加君山之会,将百花令拱手送人。” 大人大奇,道“这件事,你居然想不明白!你是果真不明白?”“卑职~实在不明,就连铁翎也想不明白的事,卑职自然是~难道大人知道其中关窍?” 自是许重见大人面露惊讶,似是奇怪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想不通。 大人呵呵笑道“我看这铁翎脑子好使得很,为何对此事却想不明白。不是说拿百花令的人就是武林盟主吗?成旭川的势力越大,就越不好意思在君山大会上夺魁!搞不好别人会说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假装退位让贤,就是想等闹得天翻地覆后,再出来收拾残局,百花令重回其手,人人都称赞他是定海神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打心底里尊他为武林盟主,甚至朝廷都可能对他赞誉有加!认为有这样奉公守法的好帮主在,乃是武林之福,就是索性封他作武林盟主也未可知~你没听说他妹妹差一点就入宫为妃了?可见其人其志非小。” 许重如醍醐灌顶,大声叹道“大人神见!卑职自愧不如。”心中却悄然掠过一念“这种事,也只有大人才能这样轻易想到。” 大人笑道“这么简单的事算什么神见?我倒也有一些事想不通。”许重精神大振,忙道“大人请讲。” “铁翎所说,尽管出人所料,也并非荒诞不经,但我奇怪的是,铁翎中秋才拿到百花令,未到除夕,锦姨便已遇害!如果凶手是成旭川的话,他也未免性子太急了些,他就这么等不及?搞乱江湖,有很多办法,他为何直接把矛头对准铁翎?他去铁翎家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去抢百花令的?” 许重心中一惊,道“他会不会是想杀了铁翎,让百花令重新流入江湖,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大人倒是一怔,道“嗯~也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成旭川想借铁翎的手杀杜九,但杀八十七人,也未免太多了些。他完全可以只杀几个人,就能让杜九铁翎打起来,铁翎剑上有那么厉害的毒药,只要划破杜九一丁点毛皮,就呜呼哀哉了。” 这一下许重可是真心佩服,赞道“大人心思缜密,卑职真是望尘莫及~” 想了一想,问“大人,管慎行跟石南走了,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我们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大人哑然失笑,道“管慎行若有证据,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会不说?你没听见他都不相信成旭川会杀自己吗?不过到了最后,他似乎也不是全无怀疑,嗯~我看事情八成还是出在杜老康身上!许万霆生前,必定认识杜老康!对了,还有长青帮对金沙帮到底有无野心,他也不会一无所知!看来铁翎今晚准备得很充分哪,句句话都说到管慎行的心坎上。” 许重的心坎也不禁扑通扑通大跳起来,终于道“大人既觉有疑,那下一步是?” 大人瞟了他一眼,突然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道“许重,如果让你选,你愿意铁翎是凶手,还是成旭川是凶手?” 贵人2 许重万想不到大人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忙道“那自然还得要看证据。”“先别管证据了,只说心之所愿,你喜欢谁是凶手?” “这个~薛公子为救铁翎而死,卑职实在~有些恻然,但成旭川~卑职也不愿他是~” 大人见许重啰嗦,好笑道“那就不说具体的人了,一方是一个人的武林盟主,一方是有数万名手下的帮主,你更愿意谁是凶手?” “那当然是前者了!”大人大奇,讶道“为什么?”“前者危害小,后者为祸大。” 大人眨了好一会眼,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许重,许重,你可真是~”许重奇而心道“大人为何是这般神色?难道我说错了?难道大人竟觉得~后者是凶手更好?” 大人笑着弹去泪花,问“你去看过杜九没?” 许重顿时全身冒汗,忙道“卑职一来此处,便去看过了,杜九甚是消沉,还需时日静养,恐怕暂时过不了堂。” 自从铁翎自承在铁槛寺出现,许重便如芒刺在背,总觉得大人的目光似在自己背上瞟来瞟去。 大人笑道“那也无妨,杜九的供词不是很重要,随便问一问就得了,让他先好好歇着吧。他跟他师傅两个,以前也替我们立过不少功劳,你以后有空只管去看他。”许重赶紧点头,脑中嗡嗡声响。 见许重这副模样,大人倍觉好笑,索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许重啊,我知道你为人一向最讲义气,铁槛寺一案,你上报及时,几个月来追凶,身先士卒,十分尽力,回头我一定好好上报嘉奖你。” 许重忙称不敢,背上的汗水已经流到了脚后跟。 大人悠然道“幽冥花的事,得向游好问查询,看守管慎行的侍卫,也要尽数严审,洪湖分舵,有哪些人去料理王令丧事的,也要一一去查,杜老康跟许万霆的交往,也要向长青帮旧人问之。总之,铁翎说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落下!记着,要派我们自己的人去,人手不够,就再从南京调,不要让州府插手,他们在此多年,难免吃人家的嘴软。” 许重心中一紧,颤声道“我们真要查成旭川了吗?长青帮虽是江湖帮派,也一向奉公守法。” 大人淡淡一笑,道“奉公守法又怎样?知道自己的势力大,就该藏着些,江南第一大帮还不满足,还想打通长江流域,做武林盟主?我此次到南京公干,听得铁槛寺劫囚,还以为是哪个亡命之徒做下的案子。及听说新任百花令主患了心病,刺杀成旭川,杜老康的老家又死了八十七人!一时好奇,赶过来看看,谁料想这桩桩件件,竟有牵连!这几件案子加在一起,还不是惊天大案?倒非得好好查查不可。铁翎剑上刮下来的东西,你回头就把它封好,传回京师,就是问遍太医院,也要问明究竟!” 许重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明白大人为何说几万人的帮主犯案,好过一个人的盟主犯案,赶紧低下头去,不让大人瞧见自己的脸色。 心想“是了,铁翎武功再高,也是个没有根基之人!可凶手若是成旭川~那可真是了不得!长青帮甚至会被连根拔起,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株连~”顿时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大人负手,迎风而立,虽然寒风料峭,大人此刻心中却暖如三春“我不想在京中受逯杲那个小人的闲气,到南京来散散心,听得岳州发生这么多热闹事,一时好奇,拉上刘老儿来赴宴,不想竟被我撞个正着!嗯,江南这几年有关武林盟主的事闹得很凶,这里里的水很深啊~哇哈哈,若让我破了此案,瞧逯杲那张脸还不得气歪喽!”(注:猜得出这位大人是谁吗?) 长青堂总堂,此刻已然宾朋散尽,只留下满桌未动的菜肴,似在无声地嘲笑主人的没用。长青帮人人面如死灰,不少人已忍不住哭出声来。 成帮主冷冷道“嚎什么丧?若有证据,官府自会来拿人,到时候再哭不迟。” 庞大庆怒吼道“妖女!我现在就带人去杀了她!”许一江急道“你杀了她,外间的人会如何看待帮主?我去找她,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成帮主冷冷道“你们全都给我闭嘴!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再留在这里,全部撤职!孟堂主,这是我的命令,谁不听,你就照着办。” 众人还待再说,成帮主已自己推着轮椅往成府去了。 孟柏见帮主发怒,只好劝各分堂分舵的人回去“铁翎疯言疯语,大伙也会当疯话听,这件事,不是人多就可以解决的,总堂自会应付。你们也不必自乱阵脚,只管回去做自己的事,你们闹哄哄地聚在这里,更惹帮主心烦。” 折腾几日,各头目再三请愿,成帮主只是闭门不纳,甚至还在门中怒喝赶人,最后大家只好听令,陆续启程回去。 唯有何一江心不死,他自来洞庭,没少拉着卫金英询问铁翎行刺帮主之事,还有那黄叶村惨案是怎么回事?公子又是被何人所害?卫金英如何答得出来? 如今见孟柏催赶甚急,没奈何,这日辞出总堂,径往江边来寻铁翎。 远远见铁翎坐在江边断崖上,何一江沿途已听得铁翎俨然成为此地一景,但凡有悬挂长青帮旗帜的船经过,她便搭弓射断船帆船橹船桨,弄得船只在江心打转,再能逆流而上。只好撤回来拿掉旗号,伪装成普通货船而行,这样她便不管。 一来二去,长江往上游去的船只再无“长青”旗号,实实令本帮颜面扫地。但她既不伤人,也不毁货,官府便不肯来抓她,如此行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铁翎远远望见何一江,心中顿没好气“此人好不晓事,一腔愚忠热诚,难保不是下一个石泰。” 何一江上岸后,直接攀往铁翎所在的断崖,边爬边道“铁姑娘,咱们今天一定得好好谈一谈!我相信定有幕后黑手害了杜前辈,害了锦姨,引姑娘去铁槛寺,还害死了薛公子,可那个人绝不是成帮主!” 铁翎听他这么大老远地跑来,说的话却毫无新意,干脆飞身而下,一脚将何一江踢下崖去,远处好奇观看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惊呼。 何一江骨碌碌滚到坡底,几乎站不起来,叫道“铁姑娘,那人作恶多端,你正该与长青帮同心协力,一起对付他才是,为何糊涂至此,与我帮为敌?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铁翎哈哈笑道“凭你,也敢来劝我?我如今做的,正是让死者快,仇者痛之事。” 又骂道“若不是看在黄叶村死的人已然太多,我第一个就先杀你!快快滚回去,叫成旭川自己来见我。” 何一江灰头土脸的,正待再劝,却见铁翎偏过头去,一声细若蚊鸣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石泰死后,你曾替我辩白,成旭川必已深恨于你,趁他还未发作,赶紧回家去,否则你此生,休想再见你娘子。” 何一江听了此话,不禁发了半天呆,见铁翎已转身朝崖的另一边走去。 想起家中娘子,脑中顿时纷乱~回到岳州城外,一直徘徊至天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再入城来。 贵人3 江上的寒风,一日比一日凛烈,过往的船只旗号上早无“长青”字样。铁翎镇日无事,只觉难熬,锦衣卫已送回铁剑,之后也没再来问自己,想是正在求证自己所说的一切,可自己难道就这么枯等下去,甚至等到文兰回来? 从锦衣卫口中得知:杜九昏睡后,成旭川原还拨出几个人与许翠一起照料他,但自己在生日宴上指控成旭川后,帮众们一怒之下,全跑回去保护帮主了。只有许翠口口声声道“我曾受杜大哥大恩,如今他孤身一人,我不能离他而去。” 帮众想起许翠跟铁翎的关系,对她的好感也是立时大减,拂袖而去,好在官府后来也没怎么去骚扰杜九,二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这日傍晚,眼见日落西山,一天又将过去,忽见江上驶来一艘快船,赫然挂着“长青”旗号,一伙人拿着盾牌,护了船桨,得意洋洋朝自己叫嚣。 铁翎大喜,当即冲下崖,驾起小船追去,思忖着非好好打对方一顿出出气不可,只要不杀人,谅无大碍。 她自从在江上与长青帮对峙以来,早备下船只盾牌等物,还学了些摇船的本事,当下将盾牌置于身前,以防敌人突发冷箭,双手摇橹,紧追敌船不舍。 你追我赶,一时拐进江边的芦苇荡,此时冬苇早已枯萎败落,倒伏江面,船只进出甚有阻碍。 铁翎摇船的本事毕竟是后学的,比不得水上人家说进就进,说退就退,过不了一会,船就陷在烂泥潭里动不了了。 正气恼间,忽见岸上远远驶来几骑,隔着老远,来人便高声喊叫“铁姑娘小心,提防有诈。”铁翎奇道“管副帮主?你怎么来了?”忽听背后动静不小,回身一看,心中不由一紧。 芦苇荡外,已纷纷攘攘围过来不少大小船只,人人手上都张弓搭箭,不少人的箭头还绑着不知什么东西。当先数人,手中更执着明晃晃的火枪对着自己。 铁翎还未开口,管慎行已然怒发冲冠,跳下马来直奔岸边,叫道“庞大庆,你好大的胆子,你这么做,是成旭川授意的吗?” 庞大庆见是管慎行,存心想在帮众面前耍一耍威风,当即喝道“管慎行,你还没死吗?金沙帮竟也肯拿粮食喂你?” 管慎行想不到这位昔日的属下,一照面竟口出如此恶言,气得一张老脸当即刷白,他身旁的随从听不过去,骂道“哪里来的狗在这里乱吠!见到旧主人,还不下跪?” 庞大庆见管慎行还有随从护卫,想来日子过得不错,怒道“我呸!什么旧主人,现在江湖上还有谁肯把他当人看?你们居然还将其奉为上宾,金沙帮真是贻笑江湖,你们有种的就别走,等我收拾完铁翎后,就来招呼你们。” 撇了他们,得意洋洋叫道“铁翎,我这里有的是火枪火箭,就算你真的是铁打的身躯,也绝难逃火海~别动!别想着跳水逃生,这里四周全是烂泥沼,你跳下去,估计水只能没到你的膝盖,哈哈哈。” 铁翎不禁暗自出汗,也唯有冷笑道“好,我当日在江上就见你手段卑鄙,看来成旭川还真是养了条好狗!自薛公子死后,我视生如死,视死如归,今日我纵死此间,也要让你这个小人一起陪葬!” 庞大庆大怒,道“我当日就该将你射死在江上,否则帮主也不会被你所累。” 正要下令,管慎行怒喝“庞大庆,你的火枪是从哪里来的?”“哼,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你这么做,是要将长青帮拖入死地吗?你公然杀害铁翎,朝廷会怎么处置本帮?你持火枪杀人,更加罪加一等!你身边所有人,都会被凌迟处死!” 庞大庆把眼一瞪,道“要毁掉长青帮的人是她!管慎行,你跟这妖女是一丘之貉,正好,我把你和她一起杀了!谁会瞧见?绝对不会殃及长青帮。” 管慎行气得五官挪位,骂道“谁会瞧见!你运了这么多火箭火枪,还想外人不知?那我是怎么来的?枪声一响,上游下游会有多少人聚拢过来?原紫英!难道你也是个蠢货不成?要看着这么多兄弟白白送死?” 庞大庆叫道“兄弟们!别听那老东西胡扯,杀了他们,再把尸体烧成灰,就算有人赶到,见不到尸体,也指证不了咱们。” 管慎行怒道“庞大庆!你还真是活在梦中,被成旭川利用了都不知道。到时候成旭川只会说,是因为铁翎射了你上游分堂的船只旗帜,你恼羞成怒之下,擅做主张杀人,第一个就推你去死。” 庞大庆脖子一梗,叫道“你这个老东西!果然是一更换门庭,就开口咬旧主人,我庞大庆跟你可不一样,我对帮主一向是忠心耿耿,帮主绝对不会出卖我的。弟兄们,咱们受帮主大恩,正是报答的时候,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对不对?”帮众们齐声称是。 庞大庆悠然道“那大伙就听我的号令,只要我一声令下,一起先射铁翎,再射管慎行,管叫他们一个也逃不掉,好不好?” 众人齐声道“好。”双目紧盯铁翎,唯恐一个失神,对方便冲上船来。 铁翎心中着急,这数杆火枪齐射,自己恐怕是九死一生,虽说成旭川此举,只会让他的嫌疑倍僧,但自己不能亲眼见到他的下场,又如何能甘心? 管慎行更是五内如沸“庞大庆眼中只有利益,我就是把成旭川的恶事跟他说了,他也一样会置之不理,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只能再求一求原紫英了。”正待开口,瞧见眼前景象,不觉一怔。 庞大庆正满心欢喜,突然额角就被抵上一个硬硬的东西,耳旁传来一声“堂主,请恕小弟得罪,让兄弟们先放下武器。”庞大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紫英?你,你想干什么?” 原紫英神色丝毫未动,道“堂主,铁翎虽与我帮为敌,但她始终未杀一人,我们如此行事,实在有欠正大光明。” 庞大庆怒道“正大光明你杀得了她吗!我们杀了她和管慎行,一举除去本帮两个心腹大患,帮主必然大悦,到时候这个堂主还不是你当?”言下之意,自是说自己可以升任副帮主了。 贵人4 原紫英大摇其头,道“不然,管慎行所言甚有道理,我们在这里开枪,来往船只必定赶来,如此公然杀人,实属不智。无谓为杀铁翎一个,陪上这里几十条兄弟们的性命。”庞大庆怒道“你这个孬种,不敢做你就滚,这里的事,自有我等为帮主完成。” “紫英并不是为自己,铁翎指证帮主,天下皆知,我们在这个时候杀人,只会更加连累帮主。其实清者自清,帮主的冤屈,总有一天会洗清的,我们实在无谓多此一举。” 庞大庆恼羞成怒“你个黄口小儿,你懂得什么~”却觉原紫英的枪口朝自己顶了一顶,并朝四周叫道“你们还不放下火枪,不想要堂主的性命了?” 庞大庆叫道“不许放!你们一旦放下枪,立刻就会被铁翎杀了。”他的亲信被他急智一喝,紧紧握住手上的物件。 管慎行趁机叫道“胡说八道!铁翎至今都未曾杀长青帮一人,你们只要放下火枪,她何必还要杀你们?庞大庆为了想立功当副帮主,就拿你们的命冒险,官府追究起来,你们纵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家中老小想想。” 管慎行毕竟在帮中多年,威望不小,听他如此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意都开始有些动摇。 庞大庆破口大骂,突然胸口一痛,倒在地上。原来铁翎趁众人心意动摇,魅影般的闪上船来,一脚踢倒庞大庆,夺下枪只,反转过来指着他的脑袋。 管慎行这边齐声欢呼,铁翎冷冷瞧着地上之人,问“是你的主意,还是成旭川的?” 庞大庆的硬气已然飞到爪哇国去,面如土色,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发抖,奈何这个问题实在难答,需得好好想想。 原紫英忙道“姑娘息怒,此绝非是成帮主的意思,庞堂主也是一时情急乱了方寸,姑娘无谓因此事犯上杀人之罪。” 铁翎瞧着原紫英,淡淡道“你怕我杀他?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杀人。今日之事,就交给官府处置吧。” 原紫英心中大惊“长青帮动用火枪杀人,即便杀人未遂,其罪也已非轻,岂不是我累了他们?” 忙道“铁姑娘,兄弟们也是听令而已,他们人人都有家小,万望姑娘看在大错没有铸成的份上,饶过他们这一遭。”铁翎冷冷道“如果我不肯呢?” 原紫英变色道“原某但求平息干戈,虽不想伤害姑娘,但更不想伤害自家兄弟,若是姑娘一定要将他们送官究办,我等也只好跟姑娘动手了。” 庞大庆听得此言,却不禁绝望地大喊起来,铁翎正持火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此时火拼,岂不是让自己第一个遭殃? 铁翎见这原紫英虽近在咫尺,还敢公然与自己叫板,倒不禁佩服此人勇气,心想“看来长青帮中也不缺好汉,可惜都错认了成旭川那个奸贼。”道“也罢,今日是你救了我,我就当还你的人情,放了他们。” 原紫英大喜,忙道“如此最好不过。”“你叫他们把船只靠岸,把火枪都扔上岸去。” 原紫英吩咐下去,到了此时,众人哪里敢真与铁翎动武?只好依言靠岸,自有管慎行等人在岸上接了枪只去。 原紫英正要扭头与铁翎说话,突然衣领一紧,整个人已被抓起,腾云驾雾般到了岸上。 长青帮众人一阵惊呼,纷纷操起弓箭,管慎行一行自是立刻端起火枪相对。 铁翎松开原紫英,转身对船上众人道“你们走吧。”众人怒道“你想做什么?快放了原副堂主!”铁翎冷笑道“我连庞大庆都懒得追究,还会和他过不去?只是他若回去,不是立刻被庞大庆杀了,就是过几日被成旭川杀了。” 众人怒骂“你胡说!我们帮主岂是那样的人!”原紫英也急声道“铁姑娘,你快放我回去,我刀挟堂主,已然犯了帮规,我得回去接受惩罚。” 铁翎呸道“接受惩罚?你还是留口气,等着看成旭川和庞大庆的下场吧。有我在,你休想再回长青帮。”原紫英急道“我~我可不是来投奔你的,我是长青帮的人,怎能投奔外敌?” 铁翎哼道“我哪有空收容你?你先去金沙帮躲一阵子吧。”原紫英急得直跳脚,奈何被铁翎抓了肩膀,哪里挣脱得了。 庞大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闻言顿时冷笑道“好啊,原紫英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上赶着要去跟管慎行做伴,果真投奔的好主子。” 铁翎简直看也懒得再看此人一眼,道“你们快带这个东西回去,再让他叫一声,我可要让他闭嘴了。” 管慎行一个随从笑着朝空中开了一枪,叫道“糟了糟了,走火了,有人要来啦!有些人还不赶紧开溜?” 对方听得枪响,心中颤栗,也不待庞大庆吩咐,赶紧调转船头,向江中逃去。 这边原紫英只叫得一声苦“铁姑娘,你可害死我了!我,我怎么办?” 管慎行身边尽是金沙帮的人,历来人心最喜见敌方来投,当下纷纷笑道“原副堂主你急什么?我们金沙帮的钱粮也是钱粮!长青帮给你的,我们照样能给。”急得原紫英一个劲埋怨铁翎不止。 铁翎也不理他,转头问管慎行“你怎么来了?”管慎行道“我总算在分堂还有些亲信,发现庞大庆最近在买火枪,怀疑将对姑娘不利。只可惜最后还是来迟一步,幸亏原兄弟深明大义,制止了这场灾祸。” 铁翎点头,打量管慎行身边的人。管慎行介绍道“他们是帮主的近卫,当日留在江上驻地,未去赴宴。石帮主已飞鸽传书,召集金沙帮所有精锐赶来洞庭,我替他们另找了一片练兵的场所,跟岳州有些路程,以防成旭川寻衅开战。” 铁翎大喜道“你有成旭川杀害石老帮主的证据了?”“暂时没有。”“那石南怎么还肯调兵前来?” 管慎行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道“这么丑恶的事,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姑娘知道的恶事已经太多了。” 铁翎闻言,不由得深深注目管慎行。见多日不见,对方竟又老了好些,额头上还新添了一块伤疤。自己每每想起成旭川做下的恶事,便觉气也喘不上来,此时委实也不欲多问。 原紫英听得管慎行话中有话,不知不觉也停了埋怨,正发呆之际,忽听远处有快马直奔这里而来。 来人一路叫道“管副帮主,你在这里太好了,咦,铁姑娘也在?岳州那边发生大事了!”铁翎忙问“什么事?” 那人沿江来找管慎行等人,听得枪声,寻声而至。此刻便急声道“朱明又杀回来了!劫了成君逑,正在岳阳楼上耀武扬威呢,说是要与小姐~当众成其好事。” 贵人5 铁翎惊道“朱明!他不是已经回藤峡了吗?你没搞错?”那人摇头道“没错,是我亲眼看见的,岳州城里已经闹翻天了!长青帮把岳阳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管副帮主,你要不要过去看个究竟?帮主离得远,是赶不及了。” 铁翎这才相信,怒道“这妖人莫不是疯了?竟敢再来寻死!” 管慎行此时已猜到究竟,道“定是朱明听得消息,说公子死了,姑娘又与长青帮势不两立,杜九昏睡不起,再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所以又来劫成君逑。”铁翎怒道“做他的春秋大梦!我现在就去削下他的脑袋来。” 管慎行忽道“姑娘去做什么?长青帮中,无人可以阻挡朱明,我们正好看看成旭川如何应付这个场面。” 铁翎闻言冷笑道“你以为他会怎样?他还不是只会看着手下去送死?他绝不会在众人面前出手的!” “姑娘说得是,若朱明带了小姐潜逃,他还可以暗中追杀,如今困在岳阳楼上,众目睽睽之下,他是绝计无法可施。那姑娘此去~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铁翎怔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哪有什么主意,照我说,姑娘何必趟这趟浑水?” 众人一个晃神,便听铁翎当空一声怒喝,震得自己的耳膜生痛不已“管慎行!我只当你没说过这句话,否则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管慎行看着铁翎,目中不知何时,竟也燃起了地狱之火“姑娘难道忘了薛公子之死?成旭川为达目的,何曾顾惜过无辜的人?” 铁翎心中一颤,脸色数变,奈何眼前掠过当日成小姐哭倒在寺中之景,当下心意立决,冷冷道“我绝不会与他一样!你若是与他一样,从此也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再也不看管慎行一眼,转身欲行,管慎行心中叹气,道“姑娘若要去,就骑老朽这匹快马去吧,这马的脚程还中用。”铁翎瞧了一眼那马,一声不吭,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岳州方向而去。 管慎行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方才所言,自己都不知道是试探铁翎,还是真心所想。 忽听背后有人骂道“管慎行!你还是人吗!我就是回去被庞大庆杀了,也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 管慎行回头,淡淡道“原兄弟,看来有些话不说不行了,你跟我去那边,听完后,再决定去留不迟。”原紫英虽然怒火满腔,终抵不过心中好奇,二人便一前一后离了众人,自去那边树林里说话。 这边金沙帮的人自是议论起来“你知道管慎行会对他说些什么吗?”“当然是他对帮主说的那些事。”“那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哪里知道?也就帮主和几个头领知道,不过他们都守口如瓶,兄弟们都不知问了多少遍了,就是不肯说。” “会不会是与老帮主的事有关?”“这个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我问过邹统领了,他明确说不是老帮主的事。想想也不是啊,若是老帮主的事有了眉目,哪还会藏着掖着?早就公诸江湖了。”“我也听到些风声,说是管慎行自己的事。” “他的事?难道帮主这次兴兵,还是为他不成?”“这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老帮主不就是为了别人的事来到洞庭,死在这里?”众人不禁摇头叹惜。 “你看见管慎行额头上的伤疤了吗?我听说是为求帮主出兵,磕的。”“不对,我听说他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对着帮主和众头领磕的,磕得他们讨论了一夜,虽还有人反对,帮主最终决定调兵前来。我猜管慎行说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那是,头领们听了管慎行的话,出来后个个面无人色,好几天都恍恍惚惚的。”“呸,他们也太没用了,一个长青帮就把他们吓成这样。”“也难怪他们,长青帮的人比咱们多出十倍不止。” “十倍又怎样?公道自在人心,若是老帮主的死果真与成旭川有关,他们人数再多,顶个屁用?铁翎还只一个人呢,不照样在长江上打得他们连旗号都不敢亮?照我说,我还巴不得那个仇人就是成旭川,索性打个痛快,总好过现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真是窝囊到家了。” 此话倒说中众人心怀,老帮主死得不明不白,若一直不能报仇,本帮实难再在江湖上抬头做人。虽然凶手可能是长青帮帮主这个消息委实太过惊人,但想起老帮主本是为助他而来,若反倒被他所害,那这股愤怒劲上来,自是可以驱走任何畏惧。 管慎行和原紫英终于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众人好奇地盯着原紫英看,果见其脸色惨白,魂不守舍,与本帮头领听了管慎行的话后差不多模样。 管慎行平静地看着原紫英,此人是分堂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初自己觊觎帮主之位时,除去总堂人选,原紫英便是排在前头之人,当时心中对他还颇有三分忌惮,此时自是时过境迁。 原紫英呆了半晌,终于跺脚道“我不管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谁真谁假,你把我扣起来,扔到牢里去吧。” 管慎行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道“原兄弟,你不用不自在,你不比我,没做过什么错事,还救了铁翎一命,金沙帮会好好待你的。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天地,管某向你保证,你将来一定不会后悔今日做的选择。”原紫英摇头叹气道“算了,走罢。” 如此结局,金沙帮众人和管慎行心中都是大快,原紫英反水救下铁翎一事,必定会给长青帮和成旭川重重一击。 当下一行纵马朝金沙帮营地而去,众人开始纷纷猜测铁翎此去岳州,将看到什么奇景,那朱明也实在太过色胆包天“采花采到这个份上,也是绝了。” 有人拍着原紫英的肩膀道“原副堂主,你开心些。铁翎此去若救下小姐,你方才又救了铁翎,这么算下来,救小姐你也有份。” 原紫英只好勉强一笑。管慎行冷静下来后,对自己方才所言也颇有悔意,成旭川固是坏事作尽,但小姐确实无辜,自己一向是看她长大的,岂愿她遭此厄运?不由心中暗暗替她祈祷不停。 铁翎一路策马狂奔,埋怨这冬日的太阳咋就落得这么快,不知跑了多久,黑暗中突见天际那边火光冲天,心中大吃一惊“怎么烧起来了!难道我还是来迟了?” 二十八回 为爱名花抵死狂1 这个年关,长青帮真是过得憋屈之极,铁翎在江上作威作福,官府非但不管,还来查问那日铁翎刺杀成旭川的详情,问了铁翎的武功和幽冥花的事,就连少爷和小姐都各自在府中接受了盘问。 长青帮众人气不过,连声质问道“铁翎曾经重伤少爷,这件事难道算了不成?官府也不追究?” 对方顾左右而言它,又去提了看守管慎行的侍卫和方妙香审问,自是抵死不认,总算把人又放了回来。 成小姐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她照例没出席大哥对外的宴会,事后听侍卫们说起,方知铁翎竟将黄叶村惨案和公子之死,甚至杜老康、石泰的死都归到大哥名下,心想此人定是疯了无疑,不知她今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爷已搬回自己的府邸居住,小姐去游府探望,见其精神恍惚,迷迷怔怔,虽有小妍尽心服侍,阖府上下合力瞒着,就连问询的公差也没提起公子已死。但此事迟早会揭开,到时候不知会否又疯一个?心中甚是烦恼。至于大哥的心情,更加不好,自已开始还相劝几句,渐渐的也不大敢往大哥房里去。 好在自己负责的生意一向不打帮派旗号,没受什么骚扰,纵是如此,合作的商户见了她,也是一张苦脸,唯恐自家货物有损。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方才勉强说得对方继续合作。 这日黄昏,小姐正急匆匆往家里赶,中途马车突然被截停,掀帘一看,所有的烦恼焦躁立刻冰消,全身上下如置冰窖,透心凉。 当成旭川的马车赶到岳阳楼下时,眼前已是死伤枕籍。 为防御铁翎,全城帮众早已戒备森严。朱明乐极轻敌,恰恰撞在枪口上,被长青帮一路围追堵截,且战且退,最终退入岳阳楼中。 朱明在楼前布下毒雾阵,长青帮攻不进去,如今毒雾已蔓延高达三层楼。朱明一伙胁持小姐,在岳阳楼顶楼叫嚣,还让楼下围观的百姓道贺,一时气熖滔天。 成旭川眼望高楼,一相貌风流的绯衣公子怀中正搂着一绝色佳人,不是自己的妹妹又是谁?可恨对方还在曼声而吟“登昆仑兮食玉英,都说岳阳楼是天下胜景,我看也普通得紧哪,幸亏有小姐在,方让小生不临仙境,胜似仙境!啊,小姐,自别后,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莫不是想我来着?” 成旭川只瞧得胸口一片火热,忍气叫道“朱明,我成某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让你这样三番五次上门骚扰?你如今已入死地,我劝你及早投降离开,否则只有葬身此间了。” 朱明也不慌乱,哈哈笑道“到嘴的天鹅肉,你让我吐出来?你确实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错只错在你有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妹,我少了她,连觉也睡不成,横竖也是不长命的。” 成旭川道“天下的美女何止千万?何必为一人折了性命?这个账难道你不会算?”朱明摇头道“千万?哈哈,只要你能给我带来一个跟小姐差不多姿色的,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过她。” 成旭川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何况就算有,此举也有大违侠义之道,当下怒道“朱明,我看你简直是疯了!我妹妹眼下虽在你手中,可你这条小命又能活多久?” 朱明笑道“我可不是铁翎,我可没疯!历来人为财死,我朱明一生已注定为色而亡。唉唉唉,象你这种假正经,一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的人是不会懂的了。我这雅好一起,刀山火海也休想阻挡我前进!此乃寡人之疾,无药可医。” 成旭川倒也知道对方所言非虚。朱明又道“何况我鬼寨之人,向来以不畏强敌著称,行事讲究每报必以倍增!我铩羽而归,本就心生后悔,果然杀回来才觉大快心怀!我本想掳了小姐南归,既被困于岳阳楼,也是我命中的劫数。我方才已与小姐三拜成亲了,岳州城的百姓就是见证。成帮主,你有我这个妹婿,也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来来来,好好看看我,对我这个妹婿,可还满意?” 成旭川气得胸口发痛,自己细心栽培这个妹妹,本指望她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料不仅没给自己带来贵气,反倒招来这么一只打也打不走的苍蝇!她若在楼上呆上一夜,不仅从此变得一文不值,更会让自己被天下人耻笑。 也只好咬牙道“朱明,你若真对我妹妹有意,大可遣媒来聘,如此强抢,哪有丝毫诚意?” 朱明笑道“你说我没有诚意?我为了小姐,连心都穿了!天下再没人比我更有诚意了。说什么下聘方合礼数,那是你们汉人的陋习,我们藤峡民风多种多样,大有抢到便算礼成的,这也是你孤陋寡闻,不知天下之大。” 帮众听此人大放厥词,无不放声痛骂“淫贼,你使毒害人,算什么本事?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这里吗?我们一人一刀,就能捅你十万八千刀。” 朱明笑道“我明早自会下楼,你们到时候再捅我不迟。” 长青帮不少人又要硬往里冲,都被孟卫等人拦下,方才的教训已然惨烈,决不可再做无谓的牺牲。 成旭川耳听中毒的帮众在地上惨呼之声,气到几乎发疯,眼望四周百姓越聚越多,很可能官府的人也混在其中,正严密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偏偏朱明还叫道“成帮主,你让手下别再放箭了,否则我们可要把窗户关上了,你再想看到我和小姐,就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成旭川怒问孟柏“去叫杜九了吗?”孟柏忙道“已经派人去了。”原来孟柏先到,一见这个场面,立刻叫人跑去黄叶村求援。 成旭川心下稍安,正在此时,官府的火枪队也还够意思地赶了过来,自是听得有人报案,不得不来。 成旭川一看,心中越发恨得牙痒痒,楼上的朱明吓得直叫起来“下面的朋友,千万莫用火枪对付我们!下面的毒雾最是易燃,火药穿过毒雾,搞不好就把整座楼给烧了!我朱明还不想作烤鸭。” 为爱2 孟柏听了,请成旭川示下,成旭川气恼不已,只好摇了摇头。 火枪队一听,自是乐得退到一边看好戏,这岳阳楼是天下名胜,等闲可是烧不得的。 朱明见自己一番话立时起效,心中欢喜,想对方也不敢视小姐的命如儿戏,索性倚了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成旭川说话“成帮主,我们上面没酒没菜,不如你替我们弄些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铁翎跟你做对,我一定帮你对付她!她还说她一招就被你擒了,哈哈哈,可真是笑死人了,那铁翎的武功~你放心!我一点也不信她,定是薛冰玉的死把她刺激成这样的!” “对了,话说薛冰玉都死了,你还留着你妹妹想嫁给谁?除了我,天下有谁还配得上小姐?所以啊,帮主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妹妹嫁给我,那才叫终身有靠。其实吧~我觉得你这个帮主让给我做,也是不错的!反正你也瘫了,你有这么多手下,再加上我的毒药,还是可以跟铁翎拼一拼的!” 原来朱明原已快到鬼寨,听得公子死了、铁翎疯了的消息,乐得自己也险些疯了。瞒了朱红雨,带人龙卷风般地杀了回来,只是没想到长青帮的戒备竟如此森严,一时大意,未能顺利掳走小姐,最终被困楼中。 成旭川沉了脸,索性让他说个痛快,此人既忙着说话,便没空做旁的事。总算听见人群外传来焦急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杜九呢?”“怎么?杜九没来?” 成旭川心一沉,见人群闪开一条通道,几个人又是气恼又是悲伤,不敢看帮主和孟堂主的脸,低声道“杜九根本起不了身,就算抬来~也没用。” 成旭川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就要不顾形象破口大骂,远处又驶来一骑,来人下马直冲跟前,望着高楼,放声大哭“小姐~小姐~”就要死命往里冲,总算有人心善,暗中伸手拉住了她。 原来这日许翠陪着昏睡中的杜九,突见门外闯进几个人来,听明情由后,急得许翠从阻止他们,变成和他们一起推杜九。好话说了无数,杜九还是似睡非醒,来人怒而咒骂,死命踢了杜九好几脚,挂念那边局势,绝望而去。 许翠哭了一阵,见杜九又闭眼睡去,心想“小姐若有差池,我也只有殉了她。”出屋见院中留了一匹马,自是来人心存万一之念,不禁苦笑,上马往岳阳楼来。 朱明在楼上见许翠悲痛发颠的样子,越发好笑,道“翠儿姑娘,你也来了,来喝你家小姐的喜酒?好的好的!你快上来,小姐正等着你呢。成旭川,你就不用上来了!” 成旭川怒道“朱明,你口口声声要我嫁妹于你,为何又不准我上去?难道你还怕我这个瘫子不成?” 朱明笑道“虽然你瘫了,可我听说你的武功不错,还是明日早上再上来的好。” 原来朱明虽不信铁翎之言,也吃不准这成旭川身为江南第一大帮帮主,武功是否有些过人之处,自是无谓冒这个险。 成旭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自己亲自上,一举击毙朱明。好在朱明自来江南,只败不胜,外人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如何,自己勉强交代得过去。不想朱明这么不买账,当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正在此时,人群中又闯入一人,人未到,声先起“朱明!你,你这个狗贼!快把我二姐放了!” 成旭川怒喝“谁把少爷叫来了!”无人敢应,自是少爷自己在府中听得街上行人奔走相告,说要去岳阳楼下看热闹,吓得夺门而出,疯一般赶来。 当下少爷想起前事,怒骂道“朱明,你快放了我二姐,你不是说再也不来江南了吗?说话不算数,简直不要脸!” 成旭川心中刚叫了一声“不好。”果然已听朱明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我说有铁翎和薛冰玉在,我只好认输,不来江南。如今薛冰玉都死了,铁翎又与你们反目成仇,事易时移,我若再不卷土重来,可就不算好汉了!” 少爷怔了一怔,尖叫道“你胡说!我师傅明明好端端地活在世上,你竟然敢诅咒他!” 朱明见少爷的愤怒甚是情真,不禁好笑道“你这个痴呆少爷,莫不是跟铁翎一样疯了?你师傅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早在黄土下化成一堆白骨了~”长青帮的人自是连声怒骂不停。 朱明不是傻瓜,脑中稍微一动,便想通个中关窍,扬声笑道“长青帮真是可怜,有你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连薛冰玉死了都不敢告诉你。你师傅是八月份死的,据铁翎说,还是你大哥害的,这个我就不怎么相信了!不过,若不是薛冰玉已死,铁翎又疯了,我会再来吗?你这几个月可曾见过你师傅?” 少爷象木桩般呆呆站立,他连日以来,没少向人问师傅、铁翎、杜九都去了哪里?下人回说,这三人都陪着文兰去凝天谷了!铁翎患了心病,和文兰一样得要好好医治!心中虽半信半疑,又不敢深究~ 身子突然往后一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长青帮一阵大乱,朱明见自己几句话就让这傻少爷吐血而倒,乐得哈哈大笑。 孟柏等人赶紧将少爷扶起,成旭川也顾不了许多,赶紧输入真气替少爷疗伤。 少爷悠悠醒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正要放声大哭,突瞧见楼顶烛火中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心中巨震,叫道“二姐,我来救你~你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随我杀进去。” 卫金英心中难过,低声道“少爷,朱明的毒雾把三层楼以下全罩住了,我们已经死了不少兄弟。”少爷一呆。 眼见三更已近,火烧眉毛,成旭川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叫道“朱明,你带我妹妹走吧,你多少也算个人物,我不为难你,只盼你从今往后好好待她,改过从善。” 这一下朱明却是万万想不到,奇道“什么?你说什么?”成旭川喊道“我答应这门婚事了,你带她走,回你的藤峡。” 帮众大惊,赶紧劝阻道“帮主,这如何使得?小姐怎能落入此人之手?”“帮主,他这一去,本帮可就颜面扫地了!” 为爱3 成旭川怒道“不这样又能怎样?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这般!”众人不觉哑然,朱明虽非小姐良配,但小姐若是公然受辱,更加不堪。 朱明看楼下争执得如此起劲,心中也是大奇,他早已做好通宵迎战的准备,不料成旭川竟会答应放自己走。 当下眼睛滴溜溜直转,叫道“成旭川,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骗我下楼,然后杀我,是不是?” 成旭川怒道“成某一言九鼎,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诺不与你为敌,岂会再出而反尔!我现在就率众打道回府,你尽可以在高处看着,待我去远,再下来坐船离开便是,这楼边就是码头!” 朱明怔了怔,闻得怀中人幽香阵阵,瞬间柔情涌动,几乎就要张口答应。 奈何与此同时,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却浮上心来,自从来到江南,每逢动心,接下去便是横祸加身,屡试不爽,身上的伤痛便是明证! 当下仰天狂笑“好个成旭川,果然奸诈!你打量我见色智昏,如同三岁孩童?你自已回去,却另派了厉害的人来杀我。哼哼,你们江南人一向狡诈,我才不上你的当,我定要当了你的妹婿后,方才下楼来。到时候你杀不杀我,悉听尊便,小爷若是哼一声,便算不得好汉。” 成旭川想不到此人玉人在抱,还能灵台清明至此,见智计不成,恼道“朱明,你是真想玉石俱焚吗?我岂能容你和我妹妹在楼上成亲!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只有放火烧了此楼!再发兵铲平你的鬼寨,杀尽你寨中所有的人,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朱明见成旭川翻脸,立时也被激起傲气,把脸一仰,道“成旭川,我鬼寨做事,一向不问值不值得,只问想不想做!你想恐吓我?我呸,我朱明从不受人胁迫,我便死在这里,有小姐与我做伴,也是做得一个风流鬼,顺便还能给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成旭川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朱明见自己成功识破对方奸计,得意得凡,啪叽一声亲了小姐的香腮一下,抱起小姐,哼着小曲翩翩起舞。 虽冬夜寒风灌了满怀,也只觉全身飘飘欲仙,乘风欲去,实乃生平第一畅快时刻。只恨此行来得匆忙,未带有丝竹管弦乐队在侧,不能尽兴,直瞧得楼下半城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 卫金英心中发毛,眼睛只管看向帮主,见帮主脸色铁青,牙关紧咬,瞪视楼上良久,终于吐出几个字“传令下去,准备火箭。” 卫金英脑中轰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心知朱明若再有更过分的举动,长青帮立刻将行鱼死网破之举。 正在万分危急时刻,忽听少爷喃喃道“大旗~帐篷~有什么东西能把毒雾罩住?对了,帆!帆!” 在场的人一怔,少爷已跳起来抓住卫金英的手臂“帆,帆,我们可以搭风帆上四楼。” 成帮主几乎从轮椅上跳了起来“不错!快去砍帆,把最大的帆全给我砍下来!” 孟卫二人瞬间明白,当先冲向码头。原来少爷瞧着毒雾,想起当日谷中齐鑫用半顶帐篷作大旗,拦得朱明没脾气,看着江边暮色中隐隐的白帆,突然灵感乍现。 但凡码头,最不缺的就是帆,长青帮众人蜂拥过去,也不管是谁的船,先砍了再说。卫金英又高声叫道“把帆先浸江水,再拿过去。” 不一会,众人便扛了数面浸湿的大帆来,正忙着捆扎,突然风声急响,数枚暗器已然袭到,总算众人离得远,得以成功避开。 敌人着急,足见此计有效,当下长青帮众人高声呐喊,士气大振,分出一些人竖起盾牌,掩护捆帆之人。 朱明一伙急得在楼上直跳脚,说时迟那时快,已有帮众拥了几架庞然大帆来,在雷鸣般的喊声中,朝岳阳楼抡着砸了过来。 只听咯嚓一声,捆扎处断开,下面的桅杆由帮众扶着,上面的帆则斜斜靠往岳阳楼,正好搭在四层楼栏杆处,展开的帆翼将毒雾盖在下面。 几乎就在同时,几人往脸上蒙好湿布,沿着桅杆嗖嗖嗖爬到顶端,展开轻功,踏着帆面朝楼中冲去。 朱明一伙几乎疯了,各色暗器尽朝几人招呼,空中顿时炸开团团五彩烟雾。 慌乱之下,有人错把燃烧弹也扔了出来,一心只想着赶紧烧掉这帆,以免长青帮的后续力量源源而来,一时空中火焰烟雾四起,再难过人。 总算已有几人成功冲进四楼,朝朱明所在的顶楼攻去。朱明留下几人在栏杆处继续发射暗器,延阻救兵,其余人尽数跟着自己冲下四楼,和来人展开生死对决。 成旭川许翠等人在楼下看得真切,攻上楼的只有孟柏、卫金英、少爷等寥寥数人,眼见空中大帆已然烧着,轰然塌软下来,急得帮众们又去捆新的帆,但纵然捆好,毒雾已然着火,空中火海翻腾,估计也没人再能冲得进去,只能寄希望于攻入楼中的人一举拿下对方。 成旭川未看几眼,已然心冷,自己这方虽气势如虹,接连砍倒数人,挡不住多少还是吸入些毒气,脚步已然发虚,只因知道自己是本帮最后的希望,一味咬牙苦撑。 反观朱明,自来江南连战连败,所有的憋屈今朝得以舒展,纵面对孟卫游三个不怕死之人,仍是大展雄风,越战越勇,直瞧得楼下众人绝望之极,只恨不能飞身上楼参战,难道长青帮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还是只多添了几缕冤魂而已? 眼见少爷等人再挨几招,就要倒下,朱明豪兴大发之际,忽听楼下众人齐声尖叫。 心中一凛,撇开和自己对阵的三人,冲出围栏,只见一个绿衣身影正从眼前急坠而下。 朱明怪叫一声,飞身纵出,却只来得及抓到那人的一片裙福,只听哧啦一声,对方已然脱手,直坠地面。 原来朱明率众下去对敌,顶楼的手下忙着发射暗器,无瑕看管小姐。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又见长青帮为救自己死伤一地,大哥三弟在楼下痛心疾首,心中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点死去。 最后见三弟冒着火海向自己冲过来,前一刻还看得见人影,后一刻就不见了,恍惚中,也不知是不是摔入了火海。 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正在伤痛欲绝之时,朱明等人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没人看住自己,一时晃晃悠悠,不知不觉来到临江的另一侧楼。 为爱4 此处果然安静异常,所有的喧嚣尽被留到身后。一眼望出去,江面开阔,江风清凉舒适,天边一轮细眉惨月,脚下大江翻涌。 待得楼下众人发觉不对,小姐已然翻出栏杆,走到檐边,对楼下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心中毫无所思,双足一顿,便朝空中跃去。 楼下人见到此景,无不发出绝望的惨叫,少爷茫然不知,只见朱明突然退出战圈,跳到飞檐上,背后露出好大的空隙。 正要扑上前去,狠狠将此人捅个透明窟窿,忽听身边的卫金英尖叫道“小姐!”呯的一声摔倒。 少爷一呆,脑中正呈现出一片可怕的空洞,忽听楼下响起巨浪般的惊叫“啊!接住了接住了!” 孟柏也吓得手脚瘫软,总算还是三人中最镇定的,听楼下欢呼,勉强支撑身子挪出栏杆,低头一看,惊叫道“铁翎!” 一听这个名字,卫金英和少爷方恢复些力气,挣扎着来到檐边,此时又听楼下人惊叫“要跑了!要跑了!”紧接着听空中传来啊的一声,一人重重坠下。 原来铁翎飞马赶来,眼见岳阳楼半面已然着火,以为长青帮不顾一切发动了总攻,当下拼命催马。未至楼下,已见楼中人正在激战,楼顶却爬出一个绿衣身影。 当下强提一口真气,撇了马不要,全力冲来,总算小姐下坠之势被朱明挡了一挡,消减了一些力道。铁翎冲到跃起,堪堪将小姐接住。那马悲鸣一声,倒地而毙。 此时毒雾夹杂火势,四处燎人,铁翎屏息抱着小姐急纵后退,点了小姐穴道,防止毒气入侵。 耳边又听众人惊叫,抬头一看,原来朱明见铁翎前来,脑中突然清醒,立刻逐层下跃,力图趁乱逃走。 铁翎简直懒得再跟此人动手,随手从小姐头上摘下一件饰物,运气弹出,朱明当即摔了个嘴啃泥。 总算朱明已经跃下几层,没有摔死,当下挣扎着起身,长青帮众人已冲了过来,只是忌惮毒雾,未能立时冲上前去将此人剁成肉酱。 朱明独不死心,叫道“你放我走,我把解药给你,这里很多人都中了毒,连小姐少爷也是,你若不放我,他们全都会死!” 铁翎望着朱明,冷冷道“我杀了你,一样能从你身上拿到解药。”“我身上的药可多了!你知道是哪一样?”“你手下总会知道。”“哼,我手下没有一个软骨头,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朱明,你今日有死无生,何苦还要累及你手下的性命?” 朱明脸色数变,突然叫道“那我交出解药,帮你对付成旭川行不行?你不是要对付长青帮吗?岂能没有帮手?我帮你,胜过千军万马!” 长青帮众人一听,心中大寒,铁翎却是不屑一顾,厌恶道“我岂会与你这种小人为伍?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 朱明胸口剧烈起伏,绝望喊道“你与我到底有何冤仇?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做对?我又未曾动过你!每一次都是你伤我在先!你不是要与长青帮为敌吗?我来捣乱,你应该很高兴才是!为什么又来搅局?” 此问,倒与方才成旭川的质问有异曲同工之妙。 铁翎冷冷道“你一生害了多少女人?我既看到,怎能不管?何况你我之间,也并非没有过节,当日在寺中的事,你难道忘了不成?”朱明奇道“寺中?什么寺中?我与你什么时候在寺中相遇了?” 却见铁翎扭头不理自己,朱明瞧着她的侧颜,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偏偏触摸不到。 正在此时,成小姐突然叫道“是你?当日在寺中跟我们一起的人,竟然是你?” 许翠此时也已冲了过来,扶起小姐正在没口子安慰。小姐惊魂未定,听得“寺中”两字,心中大震。 她自从去年大哥的生日宴后,总觉得铁翎的样子似曾相识,加上许翠曾着意隐瞒面纱女子的身份,之后又说许翠与铁翎有故,此时见到许翠,便先朱明一步猜得。 朱明顿时傻眼,看着铁翎,奇道“是你?怎么可能是你?”铁翎也想让这个无耻小人死得明白,道“当日我要去见故人,自封了内力。公子是死在幽冥花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你,再毁了那花!如今你见公子不在,再来害人,我岂能容你?” 说到此时,悲痛愤怒尽上心头。 朱明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还说江南怎么会有这么多美人,不想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一生见女人无数,居然会在你这里打了眼~多谢姑娘告之,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扭头叫道“你们都下来吧,把解药给他们,铁翎不会杀你们的。” 他见铁翎脸色,便知她深恨幽冥花害死公子,自己今夜万无可能幸免。 朱明的随从听明前事,也知主人死在顷刻,莫不痛哭失声,抵不过朱明一再相催,只好拿出解药先让孟卫少爷等人服下。 众人下楼,朱明的手下又去医治倒在地上的帮众,此时已有数人毒发身亡。 朱明抖擞精神,叫道“铁翎,朱明死在你的剑下,也算心服,你现在就送我上路吧。”铁翎见此人倒也硬气,懒得招呼他,道“长青帮有的是杀你之人。” 朱明大怒,叫道“长青帮?就凭这些兔崽子也配来取我的命?我朱明可不是输给长青帮的,他们要杀我,我自会跟他们拼到底,到时候死的人可别怪在我身上。”铁翎闻言大是皱眉,但自己实不想让一个采花淫贼污了自己的剑。 朱明叫嚷一阵,一眼瞧见小姐,大喜道“是了,我朱明一开始就是为小姐而来,最后死在小姐手上,也是善始善终。小姐,就由你来动手好了。” 小姐见朱明作势朝自己走来,吓得惊声尖叫,许翠赶紧扑到她身上。 朱明气馁道“我又不是要动你咋的,小姐,你就闭上眼睛赏我一剑得了。” 小姐倒也紧闭双眼,只是搂紧许翠吓得直哭,连一根手指头也伸不出来。朱明只好叫许翠代劳,许翠只顾发抖,拼命摇头。 为爱5 朱明见好事难成,无奈对少爷道“你不怕我,那你来吧。”少爷方才的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吓得倒退好几步道“我~我不杀人。” 朱明呸了一声,又转向孟柏、卫金英“你们来。”二人眼望帮主,见帮主脸色铁青,并无示意,不敢答应。 朱明心中大急,叫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来。”伸手啪啪啪点了自己穴道,道“你们谁把我捆上,载我到江心,我自己跳下去便罢,也干净。” 见铁翎不说话,怒道“铁翎,我只想按自己的心意去死,难道这也不行?非要我死在这帮脓包手里?”便有人叫道“别信他,他肯定想借水逃遁。” 朱明大怒,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子一向住在山中,难里识得水性?你若不信,尽管捆上十条八条绳索便是。” 到了此时,铁翎也不禁在心底暗暗叹气,道“你们就把他送到江心去吧。”孟卫看向帮主,见帮主此时却微微点了点头。 卫金英知朱明不肯死于庸人之手,道“我送你上路吧。”朱明大喜,道“好,好,如此甚好。” 朱明的手下都忍不住扑过来,抱着朱明的脚哇哇大哭,朱明心中伤感,噙泪道“是我害了你们,本来你们现在已经回家了~铁翎,你可是答应过我不杀他们的,你放他们回去,他们以后不敢再来了。” 铁翎点了点头,朱明还不放心,回头道“成旭川,你的手下都是我杀的,我把命赔给你便是。他们已然交出解药,你可不能讨了便宜,再反过来杀他们。” 见他一声不吭,知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想来成旭川身为一帮之主,总不至于做自毁名声的事。 最后想起一件事,低声下气道“铁姑娘,我还有件事想求你。”铁翎已隐隐猜到,道“你是要我放过你妹妹?” 朱明叹气道“是。我那妹妹十分不懂事,她若来寻仇~姑娘武功胜她十倍不止,还望莫与她计较。”铁翎点头道“只要她不去害别人,我便不会杀她。” 朱明大喜,抬头道“如此朱明谢过姑娘大恩。”转身对手下道“我死在这里,是我命中注定,你们也不用捞我的尸身了,就让它顺着江水,漂入大海吧。你们立刻回去,叫我妹妹看好寨子,千万莫来寻仇,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手下哭着答应。 自有长青帮的人寻了船来,将朱明绑得如粽子一般,卫金英亲自押了上船,慢慢驶离江岸。 朱明大笑道“朱明此生何幸?竟两度与三位佳人相逢,可惜最后还是心愿难偿,只有留待来生了!成小姐,我来生再来寻你,可好?” 见成君逑背朝着自己,吓得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黯然,大叫道“我朱明若有来世,定要娶成小姐为妻,收翠儿姑娘入房,还要~还要奉铁姑娘为盟主,纵横天下,铁姑娘说杀谁,我就杀谁!哎呀,早知道这样,我方才应该第一个就杀成旭川的!哈哈哈哈~” 众人见此人死到临头,还如此强横,无不失色,待想相骂,竟骂不出来。 一时船到江中,朱明问“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卫金英也有些恻然,摇头道“不必了。” 朱明此时惟双足能动,蹦跑着来到船沿,见江水黑暗滔滔,汹涌东去,水中若有若无一痕细月,数点残星破碎摇荡,恍惚如梦。 心中叹道“原来这就是我朱明的一生!我本可以在藤峡高山之上消遥快活一世,却不想跑来江南,一朝喂了鱼鳖!倘若当初我不练那功就好了~可此时再后悔,也不算好汉。” 不愿多想,双脚一蹬,全身没入冰冷的水中,江面瞬间剧烈摇荡,片刻后渐归平静。 卫金英心中难过,慢慢摇船回来。 岸上的人除了小姐和许翠,尽都屏息凝神看着朱明自沉,鬼寨素以强悍著称,有仇必报,每报必以倍增,不想他们的首领,如今也死了。 三女听朱明言及前事,不由回想起当日寺中,三人何等相护?奈何如今已物是人非。 铁翎望了江面良久,缓缓转身,对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朱明手下道“只要你们今后不再害人,这就回去吧。路上记得把毒药备好,以防恶人半途来害你们。” 那些手下听了,勉强止泪,起身向铁翎施了半礼,跃上自己带来的马匹,飞驰而去。 长青帮的人一听,这是什么话!他们见铁翎飞身救小姐,又逼得朱明自尽,对她的好感正有些恢复,不料最后竟会吩咐朱明的随从注意安全,也忒不明白是非了!当下发出阵阵不满之声,就连百姓也开始纷纷摇头。 铁翎听众人议论,先是微微冷笑,继而仰天大笑“你们以为自己的兄弟是朱明害死的么,错了,大错特错!他们都是被你们的好帮主害死的。” 紧盯轮椅上正襟危坐的那人,铁翎的双眸怒火熊熊“成旭川,凭你的武功,屏气杀入楼去,擒获朱明,拿到解药,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可你却坐在这里,看着你的手下一个个地死去!我虽猜到你的所为,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为了隐藏自己,竟任由你妹妹跳楼自尽!少爷为你挡下一剑,你对他貌似有情,可到了最后关头,你还是弃他于不顾。若我迟来一步,他们现下已经全死了,他们全都是你害死的!” 寒风凛烈,抵不过人们心中的寒意,人群寂然无声,成旭川的脸几乎扭曲,怒道“铁翎,你个妖妇!我怜你死了公子,一再忍让,不想你得寸进尺,血口喷人!这些人都是我的生死兄弟,你如此侮辱他们,纵然我身患残疾,也要与你决一死战!你不是说我武功远胜于你吗?你现在就过来受死!你敢是不敢?” 帮众们无不骇然“帮主今番是真的怒了,铁翎虽救了人,可也实在疯得太厉害,帮主见死了这么多兄弟,本就难过非常,铁翎还这样刺激他,就算天下最有涵养的人也要忍不住了!” 赶紧上前护驾,却被成旭川喝止“你们全都站在那里别动!敢上前的,立刻处死!我今日就要看看,铁翎的功夫究竟有多厉害,是不是真象她自己所说,能五十招打败杜九薛冰玉!” 铁翎心中一喜,叫道“好,成旭川,你敢应战?那我就为那些屈死的冤魂向你讨账。”成旭川冷笑道“好啊,你我的恩怨就在这里结清!生死各安天命。” 二十九回 江湖几人去又来1 铁翎手握铁剑,一步步向成旭川走去,长青帮众人吓得再欲上前,又被成旭川喝住“你们都聋了不成?我一个人,就足够对付她了!我倒要看看这个疯女人还能使出什么伎俩!” 铁翎气贯全身,眼见就要踏入成旭川十步之内,就在一瞬间,她似乎瞧见成旭川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眼见猎物就要入笼的兴奋。 没来由心中一颤“不对!他为了隐藏自己,对小姐少爷都可以见死不救,又怎会公然与我决斗?我这一剑刺过去,他不死就非现形不可~这其中定有阴谋!可会是什么呢?对了!莫不是他暗中埋伏了火枪手,待我一动手,便来射我?定是这样,他自卫杀人,事后就能逃脱律法。哼,我刚刚就险些被庞大庆的火枪队射死,这个教训,难道忘了不成?”当即止步。 成旭川见铁翎突然停步,心中焦急,叫道“铁翎,为何你胆怯如鼠!你不是要替薛冰玉报仇吗?我现在就在这里,有种的就快过来!不要偷偷摸摸躲在江上,只会射长青帮的旗帜,贻笑江湖。” 铁翎听他提起公子,心中一凛“此人用言语激我,果然有古怪。文兰临行再三交代,要我凡事三思而后行,他叫我去杀他,我偏偏就不如他所愿。” 当下不进反退,笑道“成旭川,你又要演什么苦肉计?我是一定会找你报仇的,却会是在揭穿你的假面具后,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做过的恶事,如此才能告慰公子在天之灵。” 成旭川狂怒之极,道“铁翎,你个孬种,你不是一直很想杀我的吗?为何临阵怯战?难道你还要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铁翎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连累无辜的人了?这里死的人,全是因为你保全自身而死,就连你的好手下庞大庆,我都不曾杀他!你想跟我比试?好,好,好,你看好了。” 走到一棵树前,众人正不解其意,忽听铁翎低啸一声,一掌击在树干上,空中似乎响起棉絮弹弦之声,树干却一动不动。正诧异间,有人叫道“咦,这树怎么了?”随后人群暴发出骇声,原来那树逐渐变形,最后竟通体酥软,塌了下去。 铁翎存心炫耀武功,用足全力击出这一掌,收回掌力,哈哈笑道“成旭川,你不是想和我比试吗?找棵树照样来一掌便是!这可是我将公子的心法和我本门的武功融汇贯通所致,我武功虽还不及你,但假以时日,定能超过!” 平地里突然炸开一声巨雷“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铁翎,你练的是什么妖法?你怎么可能练得了薛冰玉的武功?你骗我!你骗我!”众人骇然望去,只见成旭川双目尽赤,青筋暴露,一副要扑过来吃人的模样 铁翎倒没想到对方反应会如此剧烈,当下心中又惊又喜“原来文兰说的话竟是真的!可他为什么如此听不得我练公子的武功?” 也不敢把疑惑表露出来,扭头假装欣赏树的倒伏之状,悠然道“我骗你做什么?公子的武功什么样,想来你也不会陌生吧~其实你早该想到的,我若不是取两家之长,又怎能轻易打败杜九和公子呢?” 一说起公子,铁翎心中怒火顿炽,回头看成旭川,见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双目紧盯那树,脸上尽是震惊和刻骨的嫉恨,这嫉恨自己倒好象在哪里见过,一时无瑕多想。 朗声道“成旭川,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随便杀人,可我天天呆在江上射长青帮的旗号也腻了。新年新气象,长青帮有七堂五十多分舵,从今日开始,我便去逐一挑了!如果你忍不住,便派人来杀我,无论是你自己来,还是派伍燮和那些逃犯来,我都无任欢迎。” 成旭川几乎听不见铁翎所说,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喊“怎么会这样?可这武功,确实又好象是水之诀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成旭川听铁翎武功胜过杜九公子后,虽也有过疑惑,但一再说服自己“杜九和公子皆心有旁骛,一人忙着抓贼,一人忙着研习机关医术,自是不及铁翎专心一致,又有复仇之念,半年来武功大进也有可能。” 但今晚亲眼见其武功大有蹊跷,而且照这个进度下去,难保有一日铁翎的武功就能追上自己了!这个打击,实比长青帮再多死十倍的人还要强烈。 铁翎正要离开,少爷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铁姑娘,我师傅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死了?我不信,你们是骗我的,是不是?” 原来少爷为救二姐,暂时忘了师傅之事,此时听大哥也说公子死了,一时吓得六神无主。铁翎心中一痛,想不到天下竟还有一个人认为公子没死,自己实不愿毁其念想,可又不能不说。 “你师傅是你大哥害死的,你赶快回自己的府里去,今后别再去见这个恶人了。”少爷身子一软,幸而少爷的好婢女小妍也已赶到,赶紧扶住,去一旁歇着了。 铁翎自是看小妍一眼,转身欲行,此时又有一个声音发颤道“小姐,我有事想问你。”铁翎停了一停,也不施展轻功,径直往江边而去。 那人知铁翎允自己跟去,忙对身边的成小姐道“小姐,翠儿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凡事莫往心里去。”小姐恍惚点了点头,许翠追着铁翎而去。 长青帮众人愤怒震惊过后,此时竟有麻木之感,今晚死伤了不少兄弟,铁翎还说要尽扫各分堂分舵,凭她的武功,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难道本帮的运数,就要这么一天天暗下去?人人不敢多瞧帮主脸色,低头默然打扫现场。 官府的水龙队经过一番忙碌,也已将岳阳楼的半面大火扑灭,总算毒雾被大火烧尽,人员救火没受阻碍,加之临江,水源取之不尽,没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长青帮的人虽已尽数撤走,百姓还留恋不去,热议今晚之事,不外乎是:高楼上看来,小姐真是美啊,难怪朱明甘愿为她而死~朱明真是胆大包天,不过最后死得也硬气~少爷什么时候会武功了?打起来还蛮象样的,看他冲上去的样子,刀山火海也不顾了,真是姐弟情深~铁翎一如既往威风凛凛,她抛开私仇飞身救下小姐,确是难得,只是她最后对那树使了什么妖法?吓得长青帮上下魂飞魄散的~还有成帮主,以前在城里见到他时,向来是笑眯眯的,刚才可真是吓人,铁翎有没有疯不知道,我看他倒要被铁翎逼疯了~ 江湖2 岳阳楼边一间茶楼雅座上,一贵客正意犹未尽地欣赏着岳阳楼在黑夜中的雄姿,旁边一人悄然抹去脸上的汗水。贵客笑道“许重,如此结局,总算称了你的心意,不枉你方才替小姐少爷他们担心那么久,只差没自己冲过去救人了。” 许重忙道“大人明鉴,朱明太无耻了,缉拿这样的恶人,是我等的职责。”大人笑道“你是怪我袖手旁观了?”许重赶紧摇头“大人深谋远虑,想要借机试一试成旭川,是卑职沉不住气,让大人见笑了。可惜卑职看到最后,也看不出成旭川是不是假装的。” “怪不得你,就连我也有些吃不准~不过他最后激铁翎杀他的那一幕,很有些古怪,只可惜铁翎也看出有异,未上他的当,唉,一场好戏,就这么结束了。”许重低头,喃喃道“若真是假装的,成旭川也未免太冷血了。” 大人失笑“你没听他说要放朱明走么?他也算努力过了,只是朱明也看穿他的中途截杀之计。”许重奇道“成旭川真会中途截杀?”大人笑道“那是一定的,象他这种人,宁可杀了他妹妹,也不会收朱明这个妹婿,让天下耻笑,朱明无论如何都是难逃一死。” 许重摇头“朱明为色而亡,真是愚昧之极。”大人笑道“为色而亡,岂非死得其所?”望着楼外景致,叹道“虽不是满月,但洞庭之月还真是不负盛名哪。” 许重默然,心想“今晚死伤如此惨烈,大人还有心思赏月,真是心硬如铁。” 等了半晌,道“请大人示下,朱明的那些手下,要不要派人去追?”大人大奇“你干嘛操这个心?”许重窘道“长青帮拿了解药,按江湖规矩,就不能再与他们为难了,可那些人助纣为虐,杀伤不少人命,官府职责所在,是该将他们抓捕归案的。” 大人笑道“你有这份心很好,可~朱明不是有个妹妹吗?他到死都担心妹妹会找铁翎报仇,那就一定会来,你杀了那些手下,岂不断了她的羽翼?” 许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人会说出此话,抬头震惊道“可是~可是~” 大人笑道“你是想问:我到底是哪一边的?”许重不觉点头。 原来他听了大人有关数万人的帮主和一个人的盟主理论后,自以为已猜得大人心思,但大人方才所说,又分明乐见鬼寨对付铁翎。 大人笑道“我身为朝廷中人,岂会有所偏私?长青帮固是有些碍眼,可铁翎的武功也不容小觑,可不能打倒一个,又竖起一个!我武功虽不济,也看得出她最后那掌实是非同小可,这样的人留在江湖上,纵使她自己没有坐奸犯科,多给她树些敌人也是好的。” 许重心中扑通乱跳,赶紧又低下头去。大人果然不愧是锦衣卫的好统领,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江湖上的忠义情谊,从来不能打动他分毫。 大人沉吟半晌,道“铁翎说要去尽扫长青帮各分堂分舵,这事挺好,你替我传书各地,就说她是朝廷大案的投状者和重要证人,得把她给我看好喽,长青帮在各地势力不小,得提防他们收买地方官府与她为难。”许重忙点头。 大人安排好任务后,踌躇满志望了岳阳楼出神,眼前掠过方才绿衣身影坠下的一幕,心想“古人常说绿珠坠楼是何等凄美惨烈,想来也不过如此,朱明为她而死,也算不冤。成旭川不知打哪弄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只可惜天意不成就他攀附皇恩之心。” 许重见大人似笑非笑,若有所思,还以为大人正在思索案情重点,自不敢有丝毫打搅,双手垂立,大气也不敢喘。 许翠深一脚浅一脚追上铁翎,叫道“小姐,我有话要问你。”铁翎见此处离岳阳楼已远,停下脚步回身道“你要问我成旭川的事?”许翠颤声道“杀我娘的人是不是真的没死?”铁翎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他死了?”铁翎黯然道“我在他手下连一招都走不了,我不想你听了难过~不过你放心,锦姨的仇,我一定会报的。”许翠脸色煞白。 铁翎只好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象以前那样恨我便好,这样,成旭川就不会对付你了。短则半年,长则两年,他的恶行一定会败露。”许翠挣扎道“那杜九呢?你不想去看看他吗?你还怪他害死了公子?” 铁翎摇头道“我不怪他,我们三人都是被成旭川所害,我知道他也很难过~可我不能去看他,他昏睡不起,成旭川方容他活到现在,他还需时日恢复,你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人打搅他,只可惜~黄叶村还是不够安宁。” 许翠回来时,杜九听得门响,总算抬起头来,眼中似有询问之意,许翠道“铁翎救了小姐,朱明死了。”杜九垂下眼帘,身子重新缩成一团。 许翠也不知身上哪来的力气,冲上前道“杜大哥,不如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杜九眼皮一动,喃喃道“走~走?”“是的,小姐也说这里乱得很,我们先离开,日后再回来,就连小姐也要离开岳州了!我,我好怕,真的好怕~” 杜九也不大听得懂许翠所言,只是见她害怕之状,微微点了点头,许翠见他没反对,忙道“那杜大哥你想去哪里?”听杜九似乎说了声随便,许翠喜道“那你歇着,我替你收拾东西。” 杜九慢慢又睡过去,许翠却是精神百倍地忙碌起来,将杜九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多少非带走不可的东西。见杜九昏睡之状,心想“即便雇了马车,我一个妇道人家,路上也难拖得动他,不如索性划船走,既能行驶又能住宿。” 便去将被褥拿出,铺于杜九的船中,又将船舱前后门塞紧,以抵挡寒风,长青帮在这里办丧事时留下的银子则尽数取出,扶了杜九上船,悄悄将船只划出,一心只想离岳州越远越好。 这日深晚,一个黑衣人飞一般往黄叶村来,虽然几天来自己的仇恨暂时得以宣泄,但还远远不够,这日终于想起杜九来“对了!若不是他不肯来救岳阳楼之难,我又怎会被天下耻笑?呵呵呵,我先杀薛冰玉,再杀杜九,倒要看铁翎这个孤女会不会发疯?” 一路上想好无数折磨人的主意,谁知冲进杜九院中,里外全无灯火,早已人去无踪,寂静的庭院中,只有无数冤魂在空中翻滚并哈哈大笑,气得他差点对天怒吼,也只好将杜九家的物什捣个稀烂,险些没去把杜老康的坟也毁了。 江湖3 长江水日夜东流,却带不走喧嚣和议论,就在人们还在为岳阳楼那场大火津津乐道时,江上游又传来一个充满揶揄的消息。 “你们根本不用死这么多人的!铁翎一听成小姐被劫,立刻要去相救,不想中途竟被庞大庆用火枪火箭困在泥滩上,幸亏原副堂主深明大义,临阵倒戈,把火枪抵在庞大庆头上,才逼得他放了铁翎去救小姐。管慎行故念旧主,捐出石帮主给他的千里马,可怜啊,这马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倒毙在岳阳楼下,总算送得铁翎救了小姐。你们是不是该陪我们马钱哪?哎,算了算了,你们原副堂主见长青帮行事如此不堪,已经转投我们了,一匹马换一副堂主,我们还是赚了!至于你们那个庞大庆,那可得好好治罪,他可是险些害死你们小姐、少爷、孟堂主卫副堂主还有一众中毒的兄弟们哪。”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纷纷打探此消息是否确实,想起当晚铁翎确实提到了庞大庆~更要命的是原紫英似乎还真的消失了,难道真投了金沙帮?岳阳楼一战,长青帮折损精锐不少,这个关头再出这种事,士气更加一泄千里。 这日,孟柏匆匆往成府来,禀报说,查得庞大庆暗杀铁翎之事属实,原紫英也确实身在金沙帮,不过不是他自投的,而是被铁翎抓了交给管慎行的。 成旭川冷冷道“你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孟柏道“庞大庆私购火枪杀人,此事非同小可,官府定会追究,我们宜尽早表明立场。” 成旭川神情古怪地看着孟柏,慢慢道“难道你觉着他做得不对?”孟柏想不到帮主有此一问,怔了怔,方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庞大庆还干下这种糊涂事,岂非更陷本帮和帮主于不义?帮主应早加惩处,以免官府借机寻衅。” 成旭川嘿的干笑一声,道“那原紫英又作何处理?”孟柏道“原紫英更该火速召回,以免外间说他是真的弃帮而去。他刀挟堂主,有犯上之罪,但制止了一场大祸。属下认为,对其应先定罪,再赦之,如此,百姓们就不会说什么了。” 成旭川一拍轮椅,叫道“百姓?官府?你个懦夫!养你这帮人有什么用?滚!去把铁翎和原紫英、还有管慎行的人头拿来,再来跟我说话!” 孟柏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成旭川看也没看他一眼。过了半晌,孟柏低声道“属下告退。”躬身退出。 到了花园,卫金英悄悄跟上来“孟堂主,帮主心情不好,别放在心上。”孟柏摇头道“我知道~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该小心从事,纵容庞大庆,岂不更加落人口实?帮主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卫金英劝道“也难怪帮主失了方寸,帮主瘫痪,本就心情压抑,勉强克制,强装无事而已。铁翎指证帮主数桩大罪,江湖上议论纷纷,岳阳楼下又死了不少兄弟,长青帮名誉大损,帮主恨铁翎~也是人之常情。” 孟柏叹气道“岳阳楼的事,与铁翎何干?我与帮主共事多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着实不安,只怕~只怕帮主身子不利落后,性情也大变。卫兄弟,这些日子你在成府,可还妥当?” 卫金英点头道“我一切都好,只是我听说~”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金沙帮近日不断往洞庭增兵,人数已达数百,还不停的买船,每日里练兵不断,似有大图谋。大伙都猜是管副帮主到了金沙帮,说了帮主什么坏话~以孟兄对管副帮主的了解,他~他会不会干出这种事?” 孟柏长叹一声,道“此事也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如今也不敢断言了~就连帮主都变了,何况老管?唉,如今双方在江上横眉来竖眼去,也不知哪一天就会真打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帮主还纵容庞大庆~”二人相对无言,只好勉励几句而别。 孟柏忙碌数日,好不容易得空回家,和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及到书房,发现已有人候着了,对方卸去伪装,孟柏吃了一惊“何一江,怎么是你?你不是早回去了吗?” 何一江神情尴尬,道“孟大哥,我是回去了,可~放心不下,就又回来了。对了,听说铁翎在岳阳楼救了小姐少爷,如今出发去挑长青帮各分堂分舵了,是真的吗?” 孟柏心中苦涩,铁翎救下的人中也包括自己在内~只好摇头叹气“此人心如铁石,气吞风云,若是~若是许帮主还在世,或许还能与之抗衡。” 何一江心中一跳,孟柏如此言语,自是说成旭川还差上一些!顿时不敢细问。孟柏却被自己的话勾起思绪“成帮主确是人才无疑,聪明能干,魅力非凡,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倾心结交的,可他和许帮主相比,又好象少了点什么,直到我见到铁翎,才有所觉察。” 何一江等了半天,一事不得不问“我听说金沙帮有好些人来到洞庭,还在江上筑营操练起兵马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竟是石老帮主之死有了眉目?” 孟柏疲态尽显,颓然坐下道“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再遣人去说,想亲自与石帮主见面详谈,都被拒绝了。他们说不想见我,还说此举不是针对长青帮的,也不是要为石老帮主讨回公道,弄得我没办法。这长江又不是长青帮的,他们要来,我也阻止不了。”何一江听后,方舒了口长气,想来对方手中始终没有证据。 二人大眼瞪小眼,孟柏道“你这次来~是还想来劝铁翎?你来迟了,喏,这是分舵的信函,她已经开始扫荡了,先打败分舵好手,再捣毁长青帮的招牌,还向围观百姓申诉帮主的罪状,属地官府只派人来监阵,对她全不治罪。” 何一江赶紧拿来看,自是分舵泣告,言铁翎如何猖狂,百姓们又如何蜂拥来见,相互挤伤的,多过被铁翎打伤的。铁翎对百姓是有问必答,官府则忙着维持秩序,虽然火枪队严阵以待,水龙队防患于未然,最后也都沦为铁翎的听众。分舵再三请官府整治这个疯妇,只说是江湖纠纷,你们自己处理,她又不曾打死人,也不便抓人。以前的合作商户见得如此场景,哪还管真相如何?转身就去另寻别家,分舵生意剧跌一半有余,将来只有更糟,没有最糟。 何一江看毕,不禁发呆,他一向认为铁翎是个宁折不弯,不喜解释之人,没想到失踪数月后复出,竟然性情大变,喜欢说话多过喜欢打架,此招居然还大收奇效。 孟柏也知何一江心中所想,叹道“铁翎不在这里,你还是回去吧,千万别让帮主知道,免得他迁怒于你。”何一江一怔,此话铁翎之前对自己说过,怎的如今孟柏也这样说? 江湖4 想起一人,忙道“那卫兄弟他没事吧?”“他?他没事,帮主让他住在成府了,似有托附之意。”此事倒并非十分意外,成旭川的身子本就未大好,再加上铁翎如此指控,帮主之位恐怕迟早要易手,成旭川对卫金英早就赏识有加,兴起此念,也在情理之中。 何一江放心不小,看着孟柏,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孟大哥,你可知那方妙香现在何处?”孟柏大奇“你怎么问起她来?她~可能回去了吧。” 何一江摇头“孟大哥事务繁忙,自是无睱理会这种小事,我入城后已去留园看过,方妙香没走,还在那里住着呢。”孟柏噢了一声“是吗?可能她害怕铁翎,所以留在长青帮吧。你问她是~噢,莫非你想再查王令之案?” 却不知何一江想的并不是这件事,见孟柏如此问,索性顺了话头问“王令的事可有再查?”孟柏摇头“被铁翎这么一闹,谁还有功夫查这个~况且帮主又没下令,洪湖那边,官府好象在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自是铁翎口口声声指控成旭川,长青帮上下同仇敌恺,没人按她说的去查。 孟柏看着何一江,心中不免动疑“你该不会是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这个问题何一江实难回答,只好道“没什么,只是心中不安,来总堂看看。我也怕帮主知道后怪罪,所以才乔装而行~孟大哥还是别把我来的事告诉帮主吧。” 孟柏点头道“这个自然,如今就连原紫英都一去不回了,帮主对这种事正在气头上~照我说,既然铁翎不在,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也不知什么时候,铁翎就会扫到你的堂口去了。” 何一江只好嘴上虚应,又问庞大庆的事如何了结?得知官府已向双方问话,庞大庆死不承认,就连金沙帮也闭口不言,一味笑呵呵,至于原紫英的去向,双方都称不知。 原来管慎行不愧老谋深算,知若向官府申告,庞大庆等人虽会被捕,但势必会激起长青帮上游分堂和金沙帮的火拼,到时候长青帮总堂也会趁势卷入,金沙帮的人数远少于长青帮,这场仗若打起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于是索性执行“不报官,不承认,不否认”的三不政策,但话里行间的意思又分明是“对,就是这么回事。” 何一江和孟柏不禁同声而叹,管慎行虽有锐气不足的毛病,但稳扎稳打的作风一向是首屈一指。此人居于成帮主之下数年,如今另觅山头,短短时日,就引得一个小小的金沙帮摆出公然和长青帮抗衡之态,着实让人头痛。 何一江又问了小姐少爷的近况,自己上次离开时,少爷尚不知公子的死讯,如今能否承受得住打击?孟柏听得此问,脸色顿时变得甚为古怪,避开何一江的目光,喃喃道“少爷?他还好,他现在住去洗月庄了。” 何一江心头一跳,道“洗月庄?他怎么想起去那里了?”“他说要住在那里凭吊师傅,顺便潜心习武,已经数日不出门了,只有一个丫环侍候着。” 何一江顿时无言,看着孟柏,两人都是同一心思“洗月庄机关密布,乃公子为御强敌而设,此时又非夏日消暑季节,少爷住进去,即使没什么深意,外人岂不议论?”孟柏摇头道“少爷行事一向糊涂,帮主也懒得理他。” 何一江点头,也有些无话可说。最后别了孟柏,临行前孟柏再三嘱咐“你别管这摊子破事了!赶紧回家去要紧,反正你一个人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日后真打起来,再带人过来不迟。”何一江答应而去。 孟柏送走何一江后,也是心绪难宁,他见何一江突然而来且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见他不肯说,不便强问,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应付眼前的局势已经够烦的了,铁翎虽然暂时离开岳州,但金沙帮的援兵却越到越多,也不知下一场风暴什么时候来临。 何一江照原样伪装了离开孟府,往客栈来。他听金沙帮尽发精兵来此,更相信这一切内里都大有文章,无论最后的真相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自己也要查个明白。回到客栈,见天色已亮,便上床歇着,却哪里睡得着? 何一江自那日被铁翎斥了,灰溜溜地回家来。娘子林月娘见了他,尽管眼睛刷刷刷的发亮,但还是板着一张脸,嘴巴撅得高高的。 原来这月娘乃是官家千金,生的月貌仙姿,因在半道遭了强人被何一江救下,就此结下情缘,也是历尽波折方得成眷属。平日里何一江爱妻如命,奈何上次护箭回来,一时大意,多赞了铁翎两句,月娘心情便大不爽利,之后不管何一江如何补救,说铁翎唯一的缺点就是长得五大三粗,相貌忒寒碜了,月娘也是不信。 后来何一江听说铁翎家变失踪,心中虽着急也不敢如何表现,没想到事情发展下去,竟说铁翎疯了,公子死了!这一下如何坐得住?再顾不得瞧老婆大人的脸色,起程去赴成帮主的生日宴去了。他去年护箭受伤,在总堂留了好几个月,今年本不必去的。月娘见他如此,气得大哭一场,此时见丈夫平安归来,虽然欢喜,也未放下前事。 何一江陪尽笑脸,服软做低,总算哄得月娘有些回转,当下二人用过酒饭,早早上床依偎着。 月娘心中犹有薄怒,问铁翎的事究竟怎么样了,自也有些好奇。何一江不觉叹气,长话短说,将铁翎大闹生日宴的事讲了一通。 月娘听了开头,便有些发怔,最后道“原来是她叫你回来的,说你再不回来~就会被成旭川害了?”何一江不觉将爱妻搂紧,道“唉,她真是太钻牛角尖了,不过归根到底,我也舍不得娘子你。”月娘低声道“你不信她说的是不是?”“她遭逢巨变,难免有些疑神疑鬼。” “那后来呢?”“没有后来了,官府还在查,死了这么多人,够查上好一阵子的,她日夜色守在江边,看见长青帮的旗号就打,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那些宾客呢?听了她的话后作何议论?”“还能有什么议论?左不过是说她受不了公子之死的刺激,疯了呗。” 月娘重重哼了一声“你呢?该不会跟那些人一样,也觉得她疯了吧。”“这个我真不知道,说她疯了吧,我觉得公子中毒一事确是大有蹊跷,只是~只是江湖上谁有这么好的武功,我实在想不出来。” 月娘冷然道“总之,这幕后黑手可以是任何人,就不可能是成旭川,你心里就这么想的,是不是?”何一江点头道“确实不可能是帮主。” 月娘大怒,狠掐了何一江一下“你这么相信他,怎么不跟他过日子去?赶紧调去总堂,调去成府侍候着。”何一江不明白这大小姐的脾气又是从何而起,叫道“娘子,你怎么了?我说铁翎好,你不高兴,说帮主好,你又不高兴。” 月娘怒道“我什么时候不许你说铁翎好了?是你自己装神弄鬼,说她丑得跟嫫母夜叉似的,哼,打量我没听过成小姐的名声?公子撇了成小姐不要,为个夜叉舍了性命?这个我且不跟你计较,你那个帮主,又是什么好人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少往总堂去,少往总堂去!你就是不听,把他当菩萨一样供着,人家叫你去死,你也上赶着去不成?” 何一江叫苦不迭,一边躲避老婆的纤纤指甲,一边告饶道“娘子,这些年我还不够听你的吗?我也就去年要护送令箭,才上了总堂一次,铁翎她~她好歹救过我的命,我听说她疯了,去看看发生什么事,难道要我对救命恩人不闻不问?” “呸,我哪里问你这个了?你爱去就去,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我是说~你这个呆瓜,凭什么就这么相信那个成旭川。铁翎说得对,你迟早会死在那个人手上。” 何一江苦笑道“娘子,你这会子怎么又帮上铁翎了?自从那一年你上总堂见过帮主后,便对他百般不喜,但你只见过他一面,怎能轻下结论?日久方能见人心,你见不惯江湖中人,以后不见他也就是了,我可是他的下属,你这样在背后说他,实是不好。” 月娘听得此话,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就知道,在你心里,他比我重要多了!我的话,说什么你也不听的,你赶紧去,明天就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何一江见不是话,只好搂住月娘道“娘子,你说的什么话,在我心里,天下哪还有谁比你更重要?我既然回来,就不会再往总堂那边去了~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年底再去~你若不喜欢,我决不再去就是了!”月娘抽抽噎噎道“你不去了?那铁翎怎么办?你不管她了?” 三十回 江水不尽豪杰恨1 何一江实在吃不准娘子此言何意,只好道“我~我哪有空去管她的事。”月娘一个打挺,怒道“好你个何一江,人人都说她疯了,你也不管她了?就这么打算眼睁睁看着她被成旭川害死不成?” 何一江顿觉眼前直冒金星,只好道“娘子,咱们何必去管别人的事?什么铁翎,帮主,我们也搞不清楚谁是谁非,别管他们了,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月娘怒道“你一听铁翎发疯,便急急赶去总堂,等到一听她指控的是你的好帮主,你就焉了,你还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那个成旭川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你怕成这样。” 何一江再三忍气“娘子,你越说越不象话了,帮主又不是我的仇人,怎说我怕他?我只是敬重他而已。”月娘哇的哭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傻瓜,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如今铁翎的话你也不信,总有一天你要被他害死。” 何一江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我这娘子吃铁翎的飞醋已非一日两日,怎突然转了性帮她说话起来?她一向对帮主无甚好感,但凡提起帮主,她从无好脸色给我瞧,莫非她真知道些什么?”当下便道“娘子,你到底因何事不喜帮主?能否告诉为夫?” 果见娘子呆了一呆,又伏身抽泣起来,何一江急道“娘子,你若真知道什么事,可得老实跟我讲,总堂那边已经闹翻天了,我~我实在是为了娘子,才不得不回来,黄叶村八十七条人命,可还等着昭雪哪。”月娘摇头道“我哪知道这么多,可是,可是成旭川~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至少没你想的那么好。” 何一江急得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月娘心中藏了此事已有数年,每与何一江呕气也是因此事而起,如今借了铁翎这个契机,终于开口道来“那年我们新婚,我陪你上总堂参加你的好帮主的生日宴会,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本帮兄弟亲如一家,一向欢迎帮众携带家眷子女一起赴宴。我能娶到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便带同你上总堂,我还记得帮主夸了你好几句。”“哼,就是那时候开始,我觉得有点古怪~他看我的眼神不对。”“什么眼神不对?”“总之不是帮主看属下家眷应有的眼神。” 何一江无语,半晌方道“你多心了吧。”月娘怒道“多心?你倒宽心得很!酒一杯一杯地灌下去,我再三劝阻,你只是不听,我真恨不得拿水泼你,宴会过半,你就醉得人事不省。”“那是兄弟们替我高兴,向我敬酒,我拗不过,之后我不是向你陪过无数次罪了吗?” 月娘低头半晌,何一江正等得着急,月娘道“后来~就有人扶你下去休息,我自然是跟了同去~不知走了多久,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小屋。那些人把你扶上床后,便再没回来。我守着你,越来越害怕,四周寂静无人,怎么推你你也不醒。” 何一江噢了一声,不明娘子所言何意。月娘道“后来我实在坐不住,出屋来寻人,竟一个人影也不见,满园只有假山树木,好不吓人。” 何一江眨眼道“那又如何?”月娘怒道“如何?你们长青帮把全帮团聚之日定在帮主生辰之时,年年喝醉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早该备下厢房候着了吧,怎么到了你身上,却要拐这么远的路,架你到这么间小破房里去睡?” “那是他们想让我们清静些,为夫好歹是个副堂主,又是新婚~”月娘恨不得咬何一江一口“你们总堂那么大,难道没有清静的厢房?难道那些堂主副堂主都不曾喝醉过?那地方确实清静,却绝不是什么好的待客之所,倒象是后园荒弃之地,否则我又怎会越等越害怕?他们若果念你是副堂主,怎么连一个打水来给你洗脸的奴仆都没有?便是我在自己家中伺候你酒醉,还有个丫头使唤呢。”何一江作声不得,只好道“好好好,娘子说得对,是为夫累娘子受惊了。那后来呢?” 月娘见何一江认错,勉强顺了些气,道“我当然是出去寻人了,冲着总堂灯火走去的,却发现院门竟然上锁了,定是那些把你架来此地的人离去时,把门锁上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何一江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定是怕有人打搅我们,骚扰新娘子。”此话自是不敢说出,装成认真的样子点头道“那娘子你是回来了吗?” “我心里怕得不行,叫了几声,只是无人应,只好又回来寻你,可是偏生找不着回来的路,摸来摸去,摸到一面好长的围墙,顺着墙走,总算又摸到一扇门,门那边却有门房守着,原来是成府的花园侧门。我听得有人,心里欢喜得不行,忙说明身份,说想去拜见成小姐。” 何一江张大嘴巴“成小姐?”“当然了,你的好帮主又没娶亲,哪还有别的家眷可提?总算那个门房瞧我面善,进去问小姐要不要见新娘子。小姐虽已入睡,还是起来邀我进去。我们聊了好一会,不得已,只好拔下头上珠钗,说是送给小姐的,小姐甚是高兴,我又趁机说你酒醉鼾声如雷,实在没法睡觉,小姐就留我在房中胡乱睡了半宿,呜呜呜~这珠钗是娘留给我的,就这么送出去了~都是被你害的!” 何一江张口结舌“我说你怎么失了这陪嫁之物,再三问你,总是不说,还给我冷脸子瞧。我要给你再买一枝吧,你横竖看不上眼,若非如此,我上次去总堂,也不用特地跑去翠羽楼买钗了。”细细揣摩月娘话中之意,大不以为然。 月娘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定是说我疑神疑鬼,冤枉了你的好帮主。哼哼,我告诉你,次日一大早,我便从小姐房中离开,找到花园侧门,回到小屋,见你睡得死死的,还是叫不醒。过了一会,你的帮主就来看你了,他见到我时,大吃一惊,仿佛见到不可思议之事。你说!我和我的相公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水2 何一江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月娘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有气,道“难道你还猜不出来?定是他半夜来过房中,见我不在,园子里又找不着,心中疑惑。天亮以就而皇之地来找你,见我好端端地在房中,因而吃惊。” 何一江摇头“即便这样~帮主担心我,夜里来看看我,也是寻常。”月娘怒道“那他是一人来的,还是奴仆簇拥着前来?见你一人在房中,我踪影不见,竟不派人四处去寻?那园中有不少水池,也不怕我失足掉了下去?他的眼神,我断不会看错的!之后我再三说要去看洞庭风光,总算带得你不住在总堂,哼,其实十一月的洞庭,哪有什么风光可看!可恨你傻得跟头牛一样,总算你后来还肯听我的话,不常去总堂。” 原来月娘归来后,常在何一江面前念叨“你以后少往总堂去,左右不过是去奉承拍马的,去得勤了,别人还当你巴结上面的人,想当堂主呢。”何一江哑然道“哪有此事,不过是一年未见,大家聚聚而已。” “哼,聚得熟了,还有不眷顾的?你们全帮上下,谁不抢着去凑这热闹?别人这么想去,你就让别人去得了。”何一江只道妻子不愿与自己分离,也就听她的。 何一江哭笑不得,总算明白娘子并不是知道帮主什么秘密,只是对其有些疑心,只好陪笑道“是是,我就是头牛,是娘子料敌在先,完壁归赵,为夫愚钝,这几年来让娘子受苦了。” 月娘脸上一红,娇嗔道“胡说什么呢你?”粉拳砸到何一江胸前。何一江见娘子面露娇羞之色,赶紧止了话头,此时言语再好都不及行动好,何况今晚说的话也实在太多了,月儿都偏斜了。 次日起来,何一江难免有些不自在,本打算撇了此事不理,谁知月娘自觉多了铁翎这个武林盟主做靠山,胆气一日甚似一日,饭桌床榻之余,都和何一江争论不休“你说铁翎疯言疯语,我看却有道理得很,这许多事都未免太巧了,你的帮主若果真是一代人杰,视兄弟如手足,怎会让自己的副帮主副堂主自相残杀至此?连你都知道他二人不和,他每日和他们在一起,竟也不预先防范着些?还有石泰的死,杀人不是为仇就是为利,既然金沙帮死都想不出石泰有何仇人,我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成旭川了!” 何一江渐渐辩她不过。历来男子听自己的娘子指控外人不轨,总难全不起疑,复想起方妙香在宴席上穿花拂柳,眼波乱飞的模样来,这日终于按捺不住,借称要往下面分舵巡视,一个人乔装了往总堂来。 见夜色已深,何一江换上夜行衣,悄悄潜入留园,他已潜伏了好几夜,虽然未见到可疑之人出入,但暗中观察方妙香的举止神态,对方定藏有一些秘密。当下蹑手蹑脚走过小径,绕过假山~突然,呆了。 假山前是个池塘,池塘对面就是方妙香的厢房,这几日何一江都是绕过池塘,潜至廊下探听房内动静。今日景象却大异,厢房窗户大开,一个头戴斗笠黑纱的人趴在窗前。 何一江轰的伏下身子,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念“他看见我了!”一生中经历过的大小事情,顿如奔马般在脑中跑过,燎得脑壳都发烫了。 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自己竟还活着,鼓足勇气,把脑袋抬了一抬,黑纱人还在窗前,身下似有什么东西,何一江竖起耳朵拼命搜寻,终于听得是女子娇喘之声。 心中狂喜,忙把身子埋低,大气也不敢喘,今夜真是自己命大,若非对方窗户洞开,灯光从屋内映出,黑暗中十分醒目,自己也不会远远就瞧见,躲过这场灭顶之灾。 过了许久,男子才完事,隐约听得方妙香娇声责道天气这么冷还开窗,自己一定会受风寒云云。何一江把耳朵竖得尖尖的,要听那男子的声音,可惜对方已将窗户落下。 忽然房门一响,何一江吓得三魂齐飞,身子一低再低,只望那人从池塘另一边走出。幸好老天一再开眼,那人果然朝另一边走去,过不一会,听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何一江抬起眼睛,看见那人的双脚正朝地下走去,地面机关很快合上。 终于长舒一口气,再望厢房,窗户紧闭,寂静无声,也不知妇人是睡了,还是被点了穴。何一江此时才发觉自己全身衣裳已被汗水浸透,微风吹来,彻骨之寒。 耐心等待小半个时辰有余,才猫腰走到假山前,摸了好一会,在假山洞中摸到机关,待要按下,停了一停。 眼前闪过月娘含泪看着自己的影子,正要松手,眼前又闪过铁翎在宴会上流泪的模样,最终狠下心来“我若是没看见,倒也就算了,既已看见,又胆怯而去,还算是男人吗?”再不敢迟疑,加力一按,地面立刻轰隆隆现出一道裂缝,也不知声音怎如此之响? 何一江提刀在手,最后望了一眼天幕,月晕星光,分外温柔,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冬日的夜空如此美丽?几乎要涌出泪来,赶紧低头,向地下走去。 听机关在自己头顶缓缓合上,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幸好地道里隔不远就有火把燃烧,无需自己点火折子,有利隐匿行迹。 何一江用最轻柔的呼吸和脚步,一步步向前走去,只是眼前岔道甚多,渐渐迷失了方向,心中着急起来“糟了,我本想看地道通往何处,若果真是通往那人的住处,便出来告诉孟大哥,如今陷在这里,可怎么办?” 越急越绕不出去,待要重回旧路,也是困难重重。正抓狂之际,忽听得远处隐约传来声响,何一江吓得毛骨悚然,几乎要回身撒开脚丫逃命,偏偏此时耳朵又竖了起来:那似乎是个女子的哭声。 心中大奇“居然还有别的女人?难道是被抓来的?那人身处地道中~该不会再戴黑纱了吧?”此念一起,再顾不得其它,只想偷偷前去看一眼,只要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便是死也甘心了。 江水3 当下深吸一口气,步步如履薄冰地往前走,逐渐听清那女子哭声发闷,似被人捂住了嘴,旁边隐约还有男子低声喝斥之声,吓得何一江胸口呯呯直跳。 终于到了一扇门前,门栓已然打开,门是虚掩的,上有小窗,何一江踮起脚尖,朝室内看去。 才瞧了一眼,耳中便听得一声惊叫,何一江吓得摔下地来,果不其然,里面的人闻声便冲了出来。总算何一江生死之际,武功似乎还够用,急道“别喊了!再喊就要被那个恶人发现了!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话一出口,方才醒悟,刚才惊叫之人竟是自己。 突然又多了个和尚,拼命抱住那杀向何一江的女子,嘴里说的是和何一江同样的话,二人合力,终于制服了女子。 何一江喘不上气,与其说过招所致,不如说是被吓的。定了定神,眼前之女虽面目狰狞,可自己居然认得“你你不就是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正是曾与自己在翠羽楼大打出手的朱红雨。 房中传出一个声音“你是谁?”原来对方听何一江讲话,便知他与恶人并非一伙。何一江听得那声音,心中害怕之极,颤声道“你~你是谁?”那人冷冷道“我是朱明。” 何一江头咚的一声撞到墙上“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那人冷冷笑起来“我是死了,可有人见不得我死得如此轻松,又把我从江里捞了回来。” 何一江突然万念俱灰,双脚一软,瘫在地上哭了起来。急得和尚撇了朱红雨,又来捂何一江的嘴。 朱红雨见何一江哭泣,竟也哭了起来,朱明怒道“你们干脆把成旭川喊下来,大伙一起死在这里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来的这里?” 何一江听得“成旭川”三字,悲从心来,却也知情势万分危急,硬生生止了哭声,道“我是长青帮东南分堂的副堂主何一江,铁翎救过我的命,我想帮她查明事实真相。我是从留园,也就是王令遗孀园子里的密道下来的,她行踪甚有可疑,我夜夜监视她,总算见到一个戴着斗笠黑纱的男人来与她相会,我跟着他,下到秘道,本想看秘道通往哪里,谁知迷了路,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了。”边说边把脸扭向一边,朱红雨冲出来后,房门大开,室内景象一览无余。 朱明也听不太明白,但知此人是友非敌,便道“你们既已见过我,赶紧走吧。”和尚急道“我背你出去,咱们一起走。”朱明冷笑“成旭川不知道你们来过,你们才能逃得出去,我若出去,你们还逃得了吗?” 和尚怒道“我们不逃!我们~我们马上去长青帮!找他当面对质!”他见到朱明的惨状,不由动了义愤之心。 朱明笑道“对质?你能说些什么?成旭川不愤我对长青帮的羞辱,虐待于我,最多是手段有些毒辣而已!我若说他双脚行动自如,谁会相信!世人连铁翎的话都不信,还会信我的?何况我杀了长青帮这么多人,死罪难逃,说不定还没进总堂,就先被人射死了!” 何一江此时死也想死个明白,道“我们帮主真的会走路?你真的看见了?”朱明看着何一江,唇角绽开一个神秘的笑容“长青帮果然多的是怯懦之人,这么多男人,胆识竟不如一个铁翎。你的好帮主,夜夜在我面前上蹿下跳,比耍猴还好看~想起他在岳阳楼下,仰面求我带小姐离开的模样,哈哈哈~ 何一江怒气上涌,道“那我们带你去找铁翎!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她。”朱明骂道“方才和尚已经说过了,铁翎不在岳州!带着我,你们谁也跑不了,你们只要把那件事带给铁翎,我死也瞑目了,快走,快走。” 朱红雨哭着扑到朱明身上“我不会走的,我就等在这里,杀了他。”朱明狂怒道“放屁,你有什么能力杀他?我都杀不了他,你所有的本事他都会,人家杀你跟杀死一只蚂蚁一样。和尚,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把她拉出去。” 何一江摇头道“不行,你这个样子,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丢下。”朱明见三人如此愚昧,拍地怒道“难道我不想出去?可我们能怎么逃?逃往长江上游,还是下游?还是走陆路?这里可是长青帮总堂!成旭川夜夜都会来找我,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们可以逃多远?”朱红雨哭得几乎断气。 何一江心中翻滚“不错,我们能怎么逃?谁能帮我们?孟柏?他不会相信朱明的,管慎行?他会信,可他的营地太远了,得走好几天路,而且他公开与成旭川叫板,朱明跑去他那里,成旭川马上就会猜到。最好是把朱明藏起来,然后再去叫铁翎来,可藏在哪里呢?”心中突然一亮,叫道“有了!洗月庄!我们可以去洗月庄!” 还没等朱明开骂,何一江已飞速讲明前事“成旭川决对想不到你会去那里,就是想到,也未必攻得进去。”和尚听得大喜,忙道“好好好,这地方好,阿弥托佛,再好也没有了。” 朱明微微心动,迟疑道“可那个傻少爷不会泄密吗?我记着他好象还为了成旭川挨了铁翎一剑。” 何一江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会的,少爷和帮主并非亲生兄弟,平日里也不亲近,他心中最爱重的,是他师傅,他若知道成旭川与公子之死有关,绝对不会循私的!而且他心地善良,见到你这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和尚也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游施主深明大义,一定会帮我们的。”朱红雨也哭道“哥哥,我们就去试一试吧,难道你不想看成旭川的下场?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朱明此时也不禁燃起一丝希望,又见三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撇下自己离去,只好道“那就去试试罢,不过到时候若有什么不对,你们一定得先走,否则死了也是白死,白白替成旭川瞒下这段公案。”三人自是满口答应。 江水4 当下朱红雨开路,和尚背了朱明居中,何一江持刀断后。何一江开始还愁出路难寻,谁知朱红雨走得极快,细听前方吱吱声响,定睛看时,却是一只蝙蝠,一行人正紧随它而行,当下心中又惊又喜。 又行一会,地势渐高,走在前头的朱红雨双手在头顶一推,夜晚的凉风忽的冲进,顿觉神清气爽之极。 众人上到地面,见满天星斗灿烂,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何一江喜道“我们出来了!朱姑娘,你那个什么东西这么厉害,竟还会寻路。”朱红雨冷脸不答,和尚过意不去,低声道“何副堂主,这里就是朱寨主被带进地道的入口处,蝙蝠是朱寨主养的,嗅得他的气息,我们全靠它引路,才寻到这里。” 何一江这才发现四人正站在江边,立时想明白,当日成旭川定是见载了朱明的船只驶离江岸,便暗令心腹潜入江中候着,朱明跳江后,立刻就被他们带了回来,从此堕入地狱。 心中恻然,忙转了话题道“成旭川发现朱寨主失踪,定会以为我们坐船跑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去洗月庄。” 一行人拼命往洗月庄赶,好在有和尚和何一江接力,朱明又身轻异常,总算在天亮前赶到洗月庄后门。一路上何一江问得和尚法名缘空,乃当日空空寺送信之人,不由深叹几人缘分。 何一江不敢大意,让三人歇着,自己先去探路,回来后眉头紧锁“不好,后门有长青帮守着,门上写着内有机关,入内叫人,这倒难办了。”缘空急道“那前门呢?” 何一江见问得天真,苦笑道“后门都有人,前门当然更多,也不知道成旭川是想保护少爷,还是想防着他~难道担心他和铁翎接触?”朱红雨急道“那你能不能溜进去传话?” 何一江摇头道“薛公子设的机关,凭我的武功哪能溜得进去?如今之计,只有派人公然叫门,进入后说明事由,让少爷停了机关,剩下的人再悄悄寻个僻静的角落跳进去。只是叫门之人一定不能引起守卫的怀疑。”朱红雨喜道“那你去。” 何一江无奈道“我是东南分堂的副堂主,此时来到此地,对方绝对是大疑特疑~对了,我反正也是乔装的,不如就充作什么人~少爷~”一拍脑袋,道“我就说是文小姐中途托人捎了书信来,少爷一定会见我的。” 缘空道“我也认识少爷,我也可以说是云游至此,拜访故人。”何一江摇头“还是我去,你为人老实,万一那些人起疑,恐怕应付不来,我武功比你高,就算有什么事也跑得掉。” 缘空摇头道“少爷不认得你,若他起了疑心,或在门边就要看信,你如何应对?可少爷认得我,还是我去比较好。” 二人争论不下,朱明道“我看还是和尚去吧,他这副老实样,更易取信于人,而且真故人也比冒牌货要好。”二人终于同意。 当下缘空堂而皇之拐到洗月庄前门,天已大亮,见门口果然有好几名帮众。缘空施了一礼,道自己是空空寺的和尚,与少爷是患难之交,云游至此,想起前谊,来找故人,烦请通报一声。 帮众上下打量和尚,高声叫少爷,自是庄内机关开启后,只好用嗓门通传了。少爷在庄内听见,立时要冲出来,被小妍一把拉住“提防有诈!” 少爷道“大师若是歹人,世上再无好人了!”小妍不会武功,终究拉不住他,赶紧跟了出来。 少爷打开庄门,一见来人,悲从中来,扑过来哭道“大师!你怎么今日方来看我。”缘空心中欢喜,忙道“少爷一向可好?我听得公子遭逢不幸,心里难过,过来看看你。” 少爷顿时泣不成声,小妍见这和尚风尘仆仆的,不象带有什么凶器在身,何况相貌十分忠厚,又听二人互诉,说是快两年没见了,不由松了警戒,守门的帮众也是差不多心思。少爷哭了一阵,拉了缘空入内。 缘空到了中堂,问明诺大一座庄院只有小妍一个丫环侍候,见她奉了茶上来,一指点出,堪堪点倒。 少爷猝不及防,直跳起来,缘空急道“少爷别怕~你别叫!”幸亏有对付朱红雨的经验在前,及时捂住小妍的嘴,只是慌乱中也忘了女人的哑穴在哪里。 缘空急道“少爷,朱明何一江他们在外面!只是进不来,叫我来报信的,千万别让门外的守卫听到,报告给成旭川!否则我们就死定了。” 少爷惊道“什么?朱明!他在哪里?他又来了?”惊恐之下,四面张望,唯恐漏了哪里的机关没开。 缘空忙道“少爷你小声些,朱明不是来抓你的,成帮主~你大哥是个大大的坏人,他把朱明从江里捞起来,关在地道里,对他百般折磨,被我们救出来了。还有何一江何副堂主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无处可去,只好躲到你这里来了,你可一定要收留我们。你大哥~成旭川,他没瘫,他是假装的。” 少爷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妍也停止了挣扎,睁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缘空也只能长话短说,讲了自己和朱红雨如何寻到朱明,至于何一江为何会出现在地道里,自己虽听过,也不十分明白。 原来缘空回到仙花寺后,方丈心知他急义救人,越发要将主持之位相让,缘空百般推辞不过,只好悄悄溜了,一心想要去云游天下。正云游得高兴,不想又撞见了败回鬼寨的朱明! 朱明一见缘空,便怀疑起当晚是他出寺送信,要杀他泄愤,朱红雨舍命护住,又对缘空道“当日你曾许诺,答应我做一件事,我如今已想好了,便是要你跟我一起回鬼寨~大不了,你就在藤峡开第一家寺院!” 缘空揣着一份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慈悲心肠,慷然应允,只愿余生能从这两个魔头手中多救下一些人。朱明也只好自认倒霉,一行人打闹着南归。 之后朱明听得洞庭发生巨变,欣喜若狂,只装不知,声称自己要去某地采药,叫朱红雨与缘空先回鬼寨。朱红雨唯恐大哥要杀缘空,计议正中下怀,赶忙答应。等过了好些天,方知上当,拉起缘空便急速冲往洞庭。 江水5 二人一路急赶慢赶,还是听到朱明已被铁翎逼得跳江自尽的噩耗。朱明的手下虽被放回,一路深恐被长青帮的人追杀,专捡小路逃亡,倒与二人错过。 等到了岳阳楼,铁翎却已不在岳州,朱红雨绝望之下,也只好放出灵蝠先找尸体,本不抱什么希望,谁知灵蝠在江上飞来飞去,竟带着两人找到地道。 少爷听得傻眼,小妍却急声道“少爷,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停了机关,让他们进来说话。”少爷精神恍惚,一时哪敢迎进朱氏兄妹!小妍催道“少爷,他们都是重要人证,铁翎说成旭川害死你师傅,你难道不想查明真相?” 缘空赶紧点头,他原怕少爷身边的侍女是成旭川的人,不想竟会帮自己说话,且一开口,就说中重点,果然少爷听了此话后,终于出手停了机关。 缘空按先前约定,沿墙走动大声念经,为公子超度亡魂。少爷和小妍跟在身后,小妍还适时插上一句“少爷你看,这里是不是你师傅生前常到之所?若是,可得多念上几句经。” 一时念毕,回到堂上等候,果然何一江背上朱明跃进墙来,朱红雨随后跟入。 朱红雨一见小妍,冲过来就要杀人灭口,幸而缘空极有经验,立时拉住。小妍急道“我是自己人,少爷搬来洗月庄就是我的主意,我早就知道成旭川是坏的。” 众人齐齐一怔,小妍又急道“成旭川是坏人,是小姐跟我说的。”何一江奇道“你小姐是谁?”“文府文小姐。”何一江转头问“少爷,你可知此事?”少爷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说过。” “我当然不会跟你说了!我跟你说了,你会相信吗?少爷,不是我劝你说,公子灵柩已送回凝天谷,不如搬进洗月庄凭吊,就好象师傅时常看着你一般?其实我是怕成旭川会对你不利,我受小姐之托照顾少爷,可得把你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给小姐。” 少爷张大了嘴,何一江心中疑惑不去,冷然道“是吗?焉知你不是见了我们,才见风使舵说的这些话。”小妍急道“你们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就连铁翎,也是我们家小姐救的!对了,还有管慎行,也是小姐派齐鑫去救出来的,否则早死了。” 何一江这一下可真是大奇“齐鑫?他怎么也掺和进去了?”小妍道“齐鑫的命也是我家小姐救的,他当然听她的了,不过齐鑫后来又救回小姐一命,可他还是很听小姐的话。这件事,少爷也知道,啊,其实他、她都知道。”一指朱明和朱红雨。 朱明、朱红雨、少爷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小妍,却也没立刻否认。何一江一日之内连见奇事,已知世上无奇不有,便道“这也容易,你只管把前事说来我听,自不会冤了你。” 朱明看着少爷的脸色,失笑道“少爷,岳阳楼大战过去没几天,怎么就不认得我了?你再看,我的腿也长不出来,你还是打起精神,先听听你身边这个人的供词吧。” 少爷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果真是我大哥做的?” 朱明闭眼道“妈的,你们江南人真是啰嗦,见一个人就要说一遍,你想听,我还没兴趣讲呢。红儿,药效好象过了,再给我上点止疼药,我要打起精神,听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众人坐定,朱红雨给朱明上药,少爷哪敢看他的伤口,吓得埋头到缘空怀中,听何一江审小妍。 小妍毫无惧意,跪在当堂,将公子死后,小姐如何将自己的黑披风披到铁翎身上,约她来了文府,安顿她在地室休息,小姐则护了公子灵柩上凝天谷,又交代齐鑫去救出管慎行,命他救出人后立刻赶去与她会合。 只留下自己照顾少爷,每隔一段时日,称回去照看一下门户,其实是看铁翎是否无恙。之来铁翎呆了三个月就上到地面,自己又如何伺候她洗澡更衣,再三提示她不要忘了小姐嘱托,决不可冒进杀人,得说动官府协助。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连朱明的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何一江心中惊叹“这文府小姐是什么人?竟能力挽狂澜至此,我说铁翎怎么一反常态,不用铁剑说话,改用申诉了。她失踪那么久,人人都道她藏身于洞庭湖山之中,不想竟是在文府地下。若不是文小姐,恐怕铁翎此刻不是被杀,就是下狱了,可这文小姐~她怎么就这么有先见之明?” 小妍说完后,也知大家心中疑问,摇头道“你们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相信铁翎。少爷被铁翎刺伤时,我曾入成府照料,那个时候,小姐好象还没什么想法,可当公子死后,小姐好象就笃定了。小姐走时,没跟我说太多,只让我看好少爷,看好铁翎,若到了最后关头,就拿文府的名帖去衙门,千万暂缓对铁翎的极刑,不过我看铁翎之后的举止,大概也用不着这个了。” “岳阳楼当晚,铁翎怒斥成旭川,说他在危急关头,还是会弃少爷的性命于不顾,我听着就害怕了。回来后,竭力劝说少爷搬入洗月庄,这里有机关,我住着好歹安心些,那一天成帮主的脸色可吓人了!” 少爷又是一阵发呆,他听得师傅的死讯后,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小妍的提议正中下怀,哪承想她竟是为保二人的小命计。 众人虽觉难以置信,但见此人把所有事都讲得井井有条,谅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撒得出如此弥天大谎?自是真事无疑。 何一江勉强道“那你家小姐又为何非上凝天谷不可?何不等此间事了,再去治脸?”小妍摇头道“这个我实在不知,小姐只说心中有一疑问,也是一希望,得去凝天谷试试,但既然不确定,也无谓说出。小婢想,那药如此厉害,小姐亲自送回凝天谷也好,免得为祸世间,也说不定~小姐是打算向诸葛老先生申诉公子之冤,请他出山来对付成旭川呢。”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惊叹。朱明叹道“文小姐?就是那个丑八怪?我差点一把火烧了她,她居然能做出这么多事?简直~简直比成旭川会走路还要奇怪。”少爷颤声道“我大哥真的会走路?” 三十一回 骨冷魂清如梦醒1 朱明翻了翻白眼,简直懒得再搭理他,挪了一下身子道“你们中间有谁能把铁翎对成旭川的指控全部说一遍?我只听说公子死了,铁翎说成旭川是凶手,其余没怎么理会。”自是色令智昏,其它人死得再多,又与自己何干? 何一江忙道“我来!当日宴会上发生的事,我可是历历在目。”此间六人,只有他参加过成旭川的生日宴,成旭川不想让少爷知道公子死讯,自是叫他回自己府中继续养病,小妍虽猜铁翎会去闹场,很想去看,也没借口单人赴宴。 当下何一江将铁翎的诸项指控都讲了,直讲到铁翎以“目狱”为名,放出管慎行跟石南走了,管慎行这一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金沙帮竟召来重兵,集结洞庭。之后庞大庆谋害铁翎不成,原紫英又被金沙帮带走,铁翎眼下已出发去挑长青帮的分堂分舵了,最后将自己因怀疑方妙香而找到地道的事也解释了一遍。 众人只听得目眩神移,连朱红雨也呆了,朱明叹道“成旭川真是做的好事!我不服也不行~唉,不过我当日就算听明白铁翎的指控,一样也不会信的,我今日的下场,终究还是逃不过。” 朱红雨闻言忍不住大哭起来,朱明黯然道“罢了罢了,我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居然就在眼前,还说这不是老天爷的主意?”他为人强悍,纵是面对刀山火海,也不轻易皱一皱眉,但此时想起前因后果,却深叹诸事前定。 少爷见朱明神态大异以往,终于大着胆子问“朱寨主,你~你真的亲眼看见我大哥他~”见朱明双眼朝自己瞪来,吓得赶紧往后一缩。 朱明道“你这兔崽子,还是薛冰玉的徒弟呢,水克火,你克得了吗?唉,我说这个干嘛?公子不一样死在他手里?可见这些都做不得数!我快饿死了,快拿饭来。” 小妍赶紧去灶下煮了些面条,朱明何一江等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少爷犹自发怔,总觉得朱明所言大有深意。 朱明吃了个饱,抬头看少爷的样子实是可恨,便道“小子,你想好了没有?你师傅是被你大哥害死的,你要不要替你师傅报仇?” 少爷眼中顿时涌起泪花“真的吗?你莫要骗我,这一切,真的是我大哥做的?你又没亲眼瞧见。”” 朱明怒道“我没亲眼瞧见!你大哥在我面前跳上跳下,把我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骂我为什么要来江南,还缠上他。我~呸!我怎知道那个人就是他?若早知道,我~我~我非早早跑来抢成君逑不可!我当日要是知道那个人是他,我就该岳阳楼一把火烧了!不对,应该是把成府一把火烧了!” 少爷听得此人又辱及二姐,正要跳起来发难,何一江却已忍不住道“什么叫你不知道那个人是他?” 朱明却又不禁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去。朱红雨叫道“他就是那个害了我哥一生的人!就是他,用一本武功秘籍换走了我们的毒经,若不是他,我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哥这次就是出来找他的!” 何一江和少爷又是一阵错愕,听朱红雨怒气冲冲说了半天,才明白几年前有人来到鬼寨,说有天下第一神功,只是此功太挑人,难以练成,不得不放弃,想拿它来交换鬼寨的制毒秘籍,并大方出示秘籍的前几页。 鬼寨的制毒秘籍从不外传,奈何朱明看了那神功的前几页便无法抑制,最终不顾祖训,和他做了交易。但朱明越练越觉得此功每练一层,便会让人的贪念恶念加深一层,而且练功时也会因恶念丛生,极易走火入魔,所以只好阻止朱红雨继续练下去,还骗她说,她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朱红雨自觉武功大进,也不知真假,反正藤峡没人打得过自己。后来又有人来到鬼寨,却是请他们出山争夺百花令的。朱明毫无兴趣,一口回绝,朱红雨却是艺低人胆大,悄悄接了聘金,来到江南胡闹。 朱明只好出来寻她,顺便寻访当年那人,一来想看他练的进益如何,二来想趁机夺回自己的秘籍,奈何此人沓无音讯,最后朱明连败于铁翎,被迫返回鬼寨,寄希望于朱红雨说的“那人大概练功练死了。” 何一江越听越不对劲,直到最后,方挤出几个字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朱红雨怒道“就是他,你的好帮主,来鬼寨换走秘籍的,就是他派来的人。”何一江拼命摇头“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朱明冷笑道“在地道里,他已经亲口向我承认了!他还怪我一向不踏足汉地,为何竟会来到江南,还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他听得我到来后,已再三忍让~哈哈哈,他还真是好福气!有薛冰玉、铁翎、杜九先后为他出头,打得我只剩下半条命,他自己却连屁都没放一个!他还说我三番两次要抓小姐,他都没有追究,任我返回鬼寨,为什么还出尔反尔地跑回来和他做对,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丑。咳,他自己藏得那么深,我怎能知道?怪只怪他欺骗当世,自做自受。我看着他跳上跳下的样子,知道铁翎说的是真的,便说是你自己杀了薛冰玉,惹得铁翎与你为敌,我当然要再跑回来抓小姐了,哈,他的脸色好看死了,可惜你们都没瞧见。” 连小妍也听呆了,少爷颤声道“那我大哥~他真有这么好的武功?他的武功,竟与你是一样的?”朱明冷笑道“当然了,天下除了火之诀练到最高层,还有谁可能一招擒获铁翎?” 少爷突然想起一事,道“可是~可是~”朱明冷笑道“他本性这么坏,怎么可能练得到最高层?当然是因为吸了杜九师傅内力的缘故!”少爷咕咚一声,连人带椅向后摔倒在地。 朱明意犹未尽,道“原来火之诀还有这个窍门!能吸走别人的内力,为什么秘籍上没说?还是成旭川故意瞒下没告诉我?嗯,他自己武功就不错,再吸了杜老康的内力,方能轻松打败铁翎,唉,可惜啊可惜~” 想起自己已失双腿,天下象杜老康那样的高手又少之又少,就算自己再怎么去吸别人的内力,估计此生也打不过那妖怪了。 何一江突然站起来喝道“你说他有你的毒经?那他就知道怎么解你的毒了?”朱明收回心神,斜眼道“是啊,他在岳阳楼下看着那么多手下中毒而死,却不施救援,果然很有江南第一大帮帮主的风范哪!”何一江怒道“我不信!” 朱明冷笑“你不信?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弄的吗?那是火龙雾,只有把肉削下来,方有生机,我今天削一片,他明日便再来给我涂一层,最后连骨髓都削了,如此深通药理,难道是我告诉他的?他还逼我不能自尽,说我要是死了,就派人去抓我妹妹,他不怕鬼寨的毒药,定能杀光我寨子里所有的人。哈哈哈,他折磨得我舒服,却不知道我心里比他更舒服,我知道红儿有灵蝠,迟早会找到我的!” 何一江这才明白,敢情朱明是靠凌迟自己,方才熬了这许多天,小妍也不禁颤声道“那他不知道你有灵蝠吗?” 骨冷2 朱明道“我鬼寨世代都与毒物打交道,除了制毒外,也与畜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不过要养活物,可比制毒费事得多,成旭川急功近利,对这项技术自是毫无兴趣,当日他派来的人,拿到毒经后就喜不颠的走了。也是,他是大帮之主,总不可能在家里养一些飞来飞去的东西!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鬼寨的养虫之术一无所知。哼,我当日灵蝶一出,就把他吓傻了,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论道行,他给我提鞋都不配。早知如此,我该把灵蝶留给成旭川用的,可惜,可惜啊~”这个确是痛悔。 何一江道“可他为什么要去换你的秘籍呢?”朱明懒洋洋道“当然是因为他想当武功盟主了。”“武林盟主?”“是啊,他不过三十岁,武功就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他又不可能当皇帝,当神仙,也就武林盟主勉强还能入他的眼。他的武功虽高,可他手下的武功不行啊,所以就看中了我的毒药。妈的,拿一本练不成的武功秘籍来换我的毒经,可真是打的好如意算盘。” 许一江心中怦怦乱跳,道“可江湖上这几年好象没听过有用毒杀人的大案。”“那是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哼,什么九箭夺令,百花共主,还不是他捣的鬼?对了,定是他想假装瘫痪,先避过风头,再重新杀回来收拾残局,到时候人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尊他为盟主。”朱明的心思,倒也不输给许重的上司。 何一江半信半疑,道“可那十六字谶语已经流传很多年了。”朱明道“那就是先有谶语,成旭川再借它来当盟主,否则他干嘛早不假装晚不假装,偏偏在年初中风不能理事?铁翎也只是被他利用的一个棋子,管慎行自然更是了,白白被人嘲笑成废物,还有薛冰玉~哈,成旭川知道凝天谷练的是水之诀,他比我妹妹强些,知道拿到心法也没用,可还是舍不得到嘴的肥肉飞了,于是着意示好结纳,最后成功地把你弄成了薛冰玉的徒弟,只可惜他没有儿子,否则薛冰玉早就已收了他的儿子为徒了!”最后两句自是对游好问说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何一江心中正隐隐约约好象想起什么,却被少爷打断“那你说,我大~他会不会知道铁翎练的是金之诀?”朱明吓了一跳“什么?铁翎练的是金之诀?”少爷点头道“是的,是我师傅说的。” 把谷中兰花树下聚会之言说了,此事发生在朱明和朱红雨走后,二人自是不知。朱明骂道“铁翎是金之诀,杜九是木之诀~我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说怎么天下会有这么高手,哈,我一口气得罪了金、水、木、火四派传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们说我厉不厉害?” 众人哪里笑得出来?只能看朱明自顾自狂笑了一阵,未了,朱明总算想起少爷之问,道“你问成妖怪知不知道铁翎练的是金之诀?你果然已傻到无可救药,薛冰玉不是说了吗?铁翎在君山大会上施展了好一阵剑法,又说自己这门武功没有名字,薛冰玉都看得出来,成妖怪会看不出?铁翎还说她的秘籍扉页上写了个金字,哈哈哈,妖怪给我的秘籍上明明白白写了个火字!否则我又怎能知道自己练的是火之诀?一见面就杠上薛冰玉,还想把他杀了?不过这五行相克确实是胡说八道,什么火克金~我哪里打得过铁翎了?还水克火,你师傅悄没声就被成妖怪害了。”少爷不禁又抽泣起来,一时心死如灰。 何一江还没想起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何事,朱明却已想到一事,道“哼,你还说我的秘籍没用,没有我的秘籍,成旭川如何指挥伍燮那个疯子?” 何一江失色道“是了,伍燮明明疯了,可他在黄叶村惨案当晚狙击过铁翎,他是被成旭川控制了?”朱明大感得意,道“当然了,不过,也就失去神智的人,控制起来才容易。” 何一江急道“可有解救之法?”朱明道“有啊,不过你得先打过伍燮才行。”何一江立时闭嘴,连铁翎都自称打不过伍燮,自己肯定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自此,众人都有如梦初醒之感,何一江摇头道“我们的运气,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若我假称带了文小姐的书信来叫门,小妍姑娘问不了两句,便知我是假的,到时候嚷起来,难免惊动成旭川,幸而有大师在,我们才能平安入内。” 缘空也喜道“阿弥托佛,是何副堂主来得巧,否则我们哪会想到逃来洗月庄?”何一江突然失笑道“其实照我说,最该感谢的还是成旭川,若不是他~”突然想起接下去要说的话极是不雅,顿时住嘴。 众人好奇之下,纷纷逼问,何一江是已婚男子,脸皮也不甚薄,加上大难不死,心中着实欢喜,便道“若不是他喜欢开着窗做,让我隔了池塘老远就瞧见躲了,现在我早不知死几回了。”话一出口,不由深悔自己竟说出如此轻浮之言。 朱明第一个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险些没笑到断气,小妍涨红了脸,呸的一声赶紧冲出房去,缘空一个劲念佛,朱红雨不以为然,心想“开着窗做~这也很寻常啊,寨主哥哥不一样喜欢开着窗做?”少爷茫然不解,但见众人皆无再问之意,自己这好问的脾性也就没有再发挥下去。 说了这许多话,朱明渐觉精神不济,忙安顿他去休息。 众人坐下来细细推断,当日缘空虽送信至黄叶村,立刻就昏了,法名不曾外泄,他来洗月庄,想来不至于引起成旭川怀疑。 但今日晚里,朱明失踪的事就会被成旭川发觉,少爷额头出汗,颤声道“我们去告诉孟柏这一切吧。” 何一江摇头道“少爷,事情的关键并不是朱明没死,而是朱明所说帮主会走路一事,就算拉了孟柏来,他也不会相信的,白泄了朱寨主的行迹,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少爷不死心道“孟堂主不会不信吧,你还不是信了?” 何一江苦笑道“我怎么一样?我是先有怀疑再去查证的,孟柏是总堂堂主,岳阳楼下死难的兄弟全是他的手下,他对朱明恨之入骨,定会以为他是倒打一耙,反过来诬陷帮主!” 少爷道“可~可我也信呀。”何一江奇道“你信?你信朱明说的一切?”少爷被何一江一问,呆了一呆,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好象没有不信。” 何一江倒有些诧异,这少爷心性一向柔弱,公子之死对他的打击如此之大,怎听了朱明的奇谈后,表现得还算平静,见少爷脸上一片茫然,又问不出什么来。 骨冷3 缘空也道“可你也是人证啊,王夫人的事~”何一江摇头道“那更说明不了什么了,何况我也没瞧见那人的脸。总之,朱明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孟柏,无论是他跑来洗月庄看,还是直接跑去质问成旭川,都会引发不测,平白害他性命。” 一时又商议要不要去向管慎行求援,何一江思量再三,还是摇头“金沙帮的人是不少,可没有一流高手。接下去这几天,成旭川一定会疯狂地寻找朱明,我们贸然往金沙帮送信,说不定正撞在枪口上。依我看,大家还是索性按兵不动的好,有洗月庄机关护着,敌人轻易也攻不进来,若是火拼起来,惊动孟柏,到时候再做计较。等挨过这几日,若成旭川没来寻人,我便出发去寻铁翎。我看过书信,铁翎现在正在江北横扫各大分舵,只要铁翎回来,事情就好办了。”众人都点头同意。 何一江问“庄内粮食储备如何?”小妍道“时新菜蔬有些不足,但米面都是一袋袋买的,暂时不会短缺。”何一江点头道“那便好,生死之际,有的吃已经很好了,大家不是来享福的,都委屈一下。” 惴惴不安中,六人静静看着白天黑夜更替,庄内虽平静如水,但想来外间定已是杀机遍地。缘空每日里在院中大声念经超度,门外守卫听了,心想“此必是真和尚无疑了。”也无人理会。 这日,何一江终于想起那日萦绕在自己脑中的究竟是什么事,便问朱明“中了蓝蝎之毒,死后骨骼会呈蓝色吗?”朱明经过地牢中的非人折磨,到洗月庄的兴奋劲过后,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来,闻言只是瞟了何一江一眼。 何一江小心翼翼道“若有人先中迷药,再中蓝蝎毒死去,死后双足没有呈现蓝色,你可知这是什么迷药?”朱明总算开口道“等闲迷药如何镇得住?需得七巧香才行,只是谁会这么浪费药物啊?” 何一江只觉眼前的景物顿时天旋地转,见朱明恹恹的,不敢多话,退出房来,望了天空流泪不止,方知这秘籍若运用得当,远比毒死人还要有用。 朱明饱饱睡了一觉,晚饭时有了些精神,想起白日里何一江所言,不觉问“你怎么提出这么高水准的问题?七巧香压得住蓝蝎毒,天下可没几个人知道。” 何一江只好将郭希的事讲了,道“公子虽看出郭希是先中迷药再中蓝蝎毒,但他心中甚是诧异,说蓝蝎毒性极烈,按理一般的迷药是镇不住的,还是会起来狂奔,不知下药的人是不是碰巧用对了。不过凝天谷从没做过此种尝试,所以也不敢断定有多难。” 朱明骂道“凝天谷当然没空来做这种事,他们只会研究怎么解蓝蝎的毒,天下也就我朱明这么无聊,想知道有什么药可以压得住蓝蝎毒的烈性,让他既毒发身死,又不致跳起来狂呼乱喊的,最后试得七巧香可以!哼,象这种东西对敌时是没什么用的,可我就喜欢研究!” 放下筷子,恨恨道“看来我还真不该嘲笑成旭川,没用的东西他都能拿来害人,你跟那个什么卫金英,还有薛冰玉,都认为自己很聪明?其实全被人当猴耍了!成旭川压根就是故意留下那个破绽,无论郭希死了多久,只要开棺见到他的尸骨,便知当日真的郭希未出总堂就死了。最倒霉的是管慎行,就这么着被搞下台了,你们长青帮的退休金是不是很高?成旭川不想给还是怎么着?” 连朱红雨也听得咬了筷子发呆,何一江怒道“这么看来,杀郭兄弟的不仅仅是管慎行,成旭川也有份!我定要好好找他算清楚这笔帐!过了这些天,成旭川肯定以为你们已经逃远,我明日便出发去找铁翎。”朱明点头道“好,你去吧。” 次日凌晨,何一江悄没声息越出庄去,庄中众人准备着要迎接新一轮的漫长等待了,却不料午后,何一江突然回来,先扔进纸条来叫停了机关,再跃了进来。 众人大惊,纷纷问发生何事。何一江抹了把汗水道“我听到一个消息很是古怪,想来想去,还是回来和你们参详一下。” 原来何一江还没出岳州,便听到一项极其轰动的消息,此消息的份量,较之君山大会、铁翎刺杀成旭川犹有过之,便是“确实有宝藏,只是你们都想错了,秘密不是藏在百花令中,而是分藏在九枚令箭中!” 不少人一听,便拍着大腿叫道“原来如此!难怪长青帮空拿了百花令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宝藏在哪里。”“宝藏的秘密当然得分开九份,藏在九个地方才保险,前人果然有心思。” “你们还记不记得,铁翎在君山大会上拿到百花令后,还要管慎行把令箭都交给她,定是她事先已知道了这个秘密!”“不错!她说自己没兴趣当武林盟主,她根本就是为了宝藏来的!”越说越激动,四下里张望,只可恨铁翎已不在岳州。 伴随这个重磅消息的,还有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第八枚令箭已然现身!它的拥有者,就是洛阳第一大富豪谢阔。他还张榜公示天下:四月三十日将在洛阳无极园举办牡丹花会,将令箭赠给比试胜出者。园主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对方若能参晓宝藏秘密,到时候允他前去一同挖掘观看,以满足他小小的好奇心,他本人承诺决不动宝藏分毫,因为他自己的财富已经几辈子用不完了。 少爷等人听了,面面相觑,果然庄中不知外间风云变幻,铁翎和成旭川的争斗还没结束,江湖又将陷入新一轮的夺箭之争。朱红雨心思转念“难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铁翎果真知道宝藏的秘密?”拼命回忆铁翎在君山时的言行,朱明却大叫一声“糟了,铁翎有危险!” 何一江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被朱明这一叫,变色道“你是说~”“好个成旭川,疯了以后回光返照了?竟能想得出如此好计。” 少爷急问“什么好计?”朱明哼道“宝藏藏在令箭中,你说江湖上的人,现在会盯着谁?”“洛阳谢阔啊。” 朱明见此人已笨到无可救药,无言之极,何一江却叫道“不对,是铁翎!铁翎身上有六枚令箭!” 朱明冷笑道“好一出怀璧其罪!成旭川杀人再多,又怎比得上身怀巨宝的铁翎过错大?他还真是从娘胎里就学会了借刀杀人的本事,前番争夺百花令,已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宝藏之说更加确定,那些人还不前赴后继?” 何一江惊道“岂非整个江湖都要与铁翎为敌了?”朱明冷笑道“此计更高明之处在于撇清自己,即使铁翎遇害,人们也会说她是死于夺宝人之手,那个妖怪便可以放开手脚害人了。” 少爷急叫“那可怎么办?要不我们也赶紧散播消息,说这事是成旭川搞出来害铁翎的,叫大家都别上当。” 朱明呸道“我们这里才多少人?洛阳那边都已公告天下,要争夺第八枚令箭了!人心逐利,我们再澄清,别人也只当铁翎是为了自保。” 何一江顿足道“那如何是好?”朱明想了想,道“你看铁翎会怎么做?”何一江道“铁翎正在江北扫荡长青帮分舵,她听得这消息,定猜得出是成旭川的阴谋,我猜~她可能会直接去洛阳。” 朱明道“我也这么想,铁翎与其对付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敌人,还不如索性去赴牡丹花会,对天下群雄讲明事实真相,甚至,索性把第八枚令箭也抢到手。” 何一江喜道“不错,既是公开比试,就能夺取令箭,那我现在就去帮她,并把成旭川的阴谋公诸于世。”朱明此时却道“你明日再走,我还有些事要想一想。”听他这么说,何一江只好同意。 骨冷4 当下朱明叫众人出去,自己要静静想事,让缘空在旁念经助自己心定就可以了,众人依言退了出来,在厅中继续议论。未过几时,忽听房中缘空大叫,众人夺门而入,见朱明一掌按在缘空丹田处。 朱红雨尖叫“哥,你疯了么,你还想杀他?”被何一江一把拉住。朱明一边催动内力,一边叫道“小和尚你别挣扎了,我没多余的力气,我先把内力传给你,再教你火之诀。”朱红雨闻言哭道“哥,这功夫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他?” 朱明喘息道“我练不成,未必他也练不成。和尚,我左思右想,如果天下还有一人能练成这门武功,那便一定是你,成旭川费尽心机布下此计,是非要置铁翎于死地不可了,铁翎独木难支,如今也只有你去帮她,佛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敢不敢入?” 缘空一听此言,耳中犹同巨钟敲响,顿时目中含泪道“阿弥托佛,小僧愿意一试,朱施主尽管施为。”朱明大喜,当即叫缘空上榻来盘膝坐好,自己单掌变双掌,将内力从他丹田灌入。 朱红雨哇哇大哭,被何一江死拖活拽了出去,少爷心中不忍,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也可以帮铁翎的。” 何一江摇头道“少爷,你练武才多长时间?这确实是唯一的方法。朱姑娘你也别哭了,别搅乱他们的心神,天下没武功的人比比皆是,也没什么的。” 朱红雨到了此时,也只好强自忍声。几个人在厅中等待,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偏斜,心中难过无比。 过了许久,缘空方才开门,众人入内,见朱明已似老了二十岁,朱红雨又哭起来,朱明却笑道“好在天下能吸人内力的武功虽少,送人内力却很容易。成旭川以为吸人内力很了不起?我偏偏送别人内力!和尚,你光有内力,还不知心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缘空合十道“小僧受施主馈赠,只为降妖伏魔,岂是为贪图他人内力?”朱明喜道“那好极了,你可得好好学我这门功夫,别给我丢脸。” 众人劝朱明先休息,朱明哪肯依“杜老康失了内力,还活了好些年,我还能不如他?我精神好得很,你们都出去,我现在就要教和尚口诀了。”众人只好又出来。 缘空担此重任,万不敢懈怠,当下将心法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他平日里记佛经记惯了的,记性倒也不差,朱明把前四层心法讲了一遍,他便记了大概,再讲几遍,便能复述,当下离了朱明自去练习。朱明心情畅快,晚饭连吃了两碗米饭。 次日午后,朱明醒来叫缘空过来背诵心法,自是背得一字不差,试了内息运转,浑若无碍,朱明又惊又喜“我虽把内力给了他,可他一夜之间竟能运转自如,真是不易。”抓紧时间把后面的心法也传给缘空,待他背诵无误后,天已大亮。 缘空回房后毫无倦意,锁上房门便练习起来,竟日未出。朱明正等得心焦,缘空来找朱明,面带疑惑地使了几招,朱明一看,险些晕过去“好你个兔崽子,我几经辛苦,都无法到达第五层,你竟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做到了。” 众人闻言大喜,小妍忙道“少爷,你可知铁翎她练到第几层了?”少爷道“我师傅和铁翎都练到第七层了,听说已经是心法的最高层,往后只是每年增强功力而已,过铁翎说她在山中修练后功力大进,还说是加练了水之诀的缘故~这我就不知道了。” 眼望何一江,何一江点头道“是,铁翎说公子杜九在她手下都走不了五十招,孟大哥他们都没否认。” 朱明也没心情管这个,道“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练得成水之诀?定是山中有什么能增强功力的奇花异草被她当菜吃了!不管她,和尚,你现在功力已比我强了,赶紧把后面的心法再背背熟,剩下的全靠你在路上领悟,但也不能贪多求胜,这门心法最能激起人心底处最深的欲望,你若一个不当心,成了第二个成旭川,可真是呜呼哀哉了。”缘空赶紧答应,心中自是深有颤栗。 朱明又道“红儿,你也跟和尚一起去。”朱红雨难得道“我不去,我留下来陪哥哥。”朱明叹道“你以为我不想你留下?这里只比外面更安全,可成旭川有咱们鬼寨的毒药,你去了,好歹能帮上点忙。铁翎若是死了,那你我最后都逃不过成旭川的毒手。”朱红雨哭道“我才不去帮她,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 朱明怒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铁翎就算不来,成旭川一样会放火烧死我!自沉的主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肯成全我,已算待我不薄了。至始至终,害我的都是成妖怪,你若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以后如何为人处世?” 朱红雨呜呜哭泣,朱明道“和尚,你在路上也帮我开导开导她,火之诀的心法,她只知道一二层,你千万不能把后面的说给她听,否则只有害了她。红儿,你也要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你若再练这心法,迟早和我一样。” 又嘱咐道“和尚,你此去不可贸然显示功力,及到要紧关头突然发动,方能让敌人猝不及防。还有,对外间的人,不要说我教了你火之诀,以免麻烦找上门来。”缘空一一记下。 “红儿,你得易装而行,不要让人认出你来,万一被认出,你就大声哭骂,说铁翎害死了我,你要找铁翎报仇。还有,一路上不要纠缠小和尚,让他安心练功,他练不好功,你也小命不保。”朱红雨只好答应。 何一江道“我也和他们一起上路?”朱明摇头道“你不用去了,你武功不济,打起架来,多你一个不多。万一这里有变,你的证词,在长青帮好歹还有些份量。”何一江点头,让少爷和小妍这两个柔弱之人守着朱明,自已委实也放心不下。 当下缘空直接出庄院大门,与少爷挥泪而别,朱红雨则悄然从庄后潜出,两人汇合一处,一同北上。穿城之时,听百姓们议论,说成旭川自岳阳楼事后,深藏成府不出,甚是神秘。 有人说他遭受此重大打击后再度中风,人事不省,只差一口气就要升天,有人却说,他正在闭关狠狠练功,只待出关后,神走如飞!和铁翎决一死战,看谁才是江南武林的真正霸主! 二人顾不得理会这些荒诞之言,急往洛阳而去。 三十二回 风流玉堂人未老1 江汉春风起,冰霜昨夜除。春来万物更新,只可惜人心的伤痛却不会随着景物而愈和。 铁翎正走在朝往洛阳的大道上,她听到宝藏秘密藏在九枚令箭中的消息后,便知是成旭川设下的奸计,心想“门中让我拿百花令,为的是平息江湖纷争,我正愁找不着令箭,洛阳的令箭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得去看看,就是龙潭虎穴,又何惧哉?”当下算好时间,一边扫荡分舵,一边向洛阳进发。 一路果见不少江湖人士在身旁晃悠,铁翎只照日常起居而行,扫荡分舵时,顺便亮一手武功给那些挤在百姓堆里心怀不轨的人瞧瞧,一路向北,决不回头。 眼见春光一时盛于一日,铁翎遇到越来越多的烦心事,隔三岔五,便有年轻人跳出来挡在马前,道自己某某派某某人,久慕姑娘芳名,今日有幸得见,无论姑娘有何差遣,在下都愿替姑娘效劳云云,每每弄得铁翎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才弄清这些人的心思,铁翎不免动念“长青帮有五十多分舵,我得扫到什么时候去?若是指派他们,岂不省力不少?” 总算想起文兰再三嘱咐,不得枉杀人命,眼前这些人哪能靠得住?此风一开,势必后患无穷,只好道无事差他们做,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别来烦自己。 对方只好叹息而去,自还是一路若隐若现地跟随,铁翎想成旭川若行暗算,他们多少也算人证,便不理会。 也不知见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铁翎终于挑完长青帮最北的分舵南阳分舵(注:南阳,在洛阳南方,明朝时很繁华,与衡阳一南一北,距岳州差不多等距。),掐准日子赶到洛阳。 此时洛阳已是姹紫嫣红,满城华服轻衣,豪车肥马,人看花,花看人,好一派繁华景象。洞庭固是风烟辽阔,洛阳却是人美花娇,江湖人到此,最能消磨英雄气,兴起追求富贵之念,夺箭之会选在此地召开,自是再适合不过。 铁翎入得城来,不稍片刻,已见人群朝自己聚拥而来,自是很多江湖人士早早守在城里,听得百花令主来到,争相过来相看,就连市井中的百姓,也是富者登高,贫者挤道,对来人极是好奇。 铁翎刚听得几句众人议论,便已哭笑不得,原来人们关心的,乃是自己拥有何等惊人的美貌,竟能让神捕杜鹃花在君山初见,便自愿放弃争夺盟主之念,反过来帮自己取胜,至于那凝天谷薛公子,更是连性命也弃如敝履。 铁翎见说起这两位义兄,心中不免黯然,三人北上之约,此生再无可能实现了。看在众人眼中,自又是一阵赞叹,都道对方果不是什么庸脂俗粉,虽憔悴风霜,愈见清华,让人看了又爱又敬。 便有人互相打趣“怎么,仁兄不怕她是个疯子?”“就算是疯子,也是为亲人发疯,可见不是什么恶人,何况我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恶事,反倒救了仇人之妹。” “不错,我也是见到她后,才明白为什么她自认铁槛寺和黄叶村案发当晚都在现场,官府也不抓她,敢情那些铁面无私的捕快见了她也下不了手。” “你说会不会成旭川真是坏人?”“那可不敢说,成帮主也是江南有名的英雄豪杰,咳,咱们操这个心干吗?有美女看就行了。”“不错不错,最好官府永远也别抓铁翎,留着给大伙看看也是好的。” 铁翎无言之极,心想“我小时候看到古书上有个美男子,被人围观,挤得呼吸不畅,晕厥而死,史称看死。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想来,恐怕真有其事。” 好在自己会武功,被看死一事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下问明无极园所在而行,其实也不用问,人群自动就拥着铁翎前去。 好不容易望见无极园的大门,只见门口更是人山人海,铁翎只好下马,一路回应众人招呼。 忽见前面挤过来一群人,急声道“铁姑娘,快上这边来。”铁翎冷不防吃了一惊“管副帮主!石帮主,你们怎么也来了?” 管慎行见铁翎平安到达,总算松了口气,道“我们担心你有事,所以急着赶来。” 原来管慎行日夜在江上带兵操练,听到这个消息,知定是一场极大的阴谋,但铁翎已然离开岳州,十有八九会赶去参加洛阳花会,和石南一商议,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赶来相助。 铁翎不免感其好意,道“真是有劳你们了。石帮主,你一向可好?”石南点头致意道“一切都好,劳姑娘记挂了。” 铁翎见几月不见,石南似乎成熟不少,面色坚毅中隐带沉痛,其稳重英武之态颇有乃父之风。 管慎行道“姑娘一路上可有阻碍?”铁翎道“人倒是见了不少,真正动手的没几个。” 管慎行道“那些人知道明里打不过姑娘,但这里人多混乱,倒要防他们趁乱下手,姑娘不如和我们住在一起吧,彼此也有照应。”铁翎自是点头答应。 突见人群分开,几个青衣侍从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姑娘远来辛苦,我家主人听闻百花令主到此,欢喜不已,已在园中备下酒席,安排了住处,请姑娘随我等入园。” 铁翎还未答话,管慎行已然上前一步,道“我等均住在园外,为何独独安排铁姑娘一人住在园内?明日才是四月三十日,你们这么早邀她进园,居心何在?” 侍从笑道“我们园主只是想和姑娘多认识认识,并无歹意。园中牡丹绽放,景色甚佳,明日人多,恐姑娘不能尽兴,所以请姑娘提早入园,独赏一日之花。” 管慎行早听说这无极园占地极广,取风光无极之意,这园主也不知与成旭川有无勾结,如何肯让铁翎孤身入内? 便道“这里遍地都是想认识铁姑娘之人,何止你们园主一个?铁姑娘是武林盟主,可不是你们有钱人招之即来的人。你们有一枚令箭又怎样?铁姑娘身上可有六枚!谁知道你们是否存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大伙说,是不是?” 风流2 四下里顿时轰然响应,管慎行知铁翎有六枚令箭之事,有心者早已盯上,索性捅破这层窗户纸。 围观的人正嫌看不够铁翎,纷纷道“不错,铁姑娘是咱们的盟主,自然要和大伙共进退,明早和我们一起进园才是。”“着啊,铁姑娘有六枚令箭,你们园主才一枚,应该让他出来见铁姑娘,凭什么让铁姑娘进去见他呀!”一时越说越热闹。 侍从见群情难犯,只好告了声罪,跑回去报告主人。那无极园园主等人正在高楼上隔着绣帘偷看铁翎,听了众人喧哗之声,哑然失笑“管慎行真不愧慎行之名。” 索性安排铁翎住到管慎行隔壁去。原来谢阔财大气粗,将此次赴会的重要来宾安排在城中各大客栈居住,一任费用都由已出。管慎行和石南就住在无极园斜对门的紫凤楼,住的还是顶层,下面几层住的也是洛阳附近有名的英雄豪杰,管慎行听得如此安排,自无话可说,当下拉了铁翎去紫凤楼休息。 正在此时,人群外有一个和尚叫道“让我过去~让我们过去,我认识铁姑娘~铁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身边还有个神态极其不耐的丑陋小厮,为了挤道,险些和身旁的人打起来。 众人都只盼能多看铁翎几眼,哪肯让路给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和尚,纷纷挤兑他,叫道“铁姑娘,我们也认识你,也有话要跟你说。”自是他们认得铁翎,铁翎不认得他们。 缘空本想运功挤开众人,想起朱明再三叮嘱不可贸然露功,以防敌人有了准备,只好强行忍住,一时大伙都挤得动不了。 铁翎耳目聪颖,认出那人是缘空,心中奇怪“怎么他也来了?对了,他定是担心我用他的铁剑杀人,上次夺百花令他跟到君山,这次夺令箭他跟到洛阳!此人还真是长了一颗操不完的佛心。” 也不禁好笑,谅缘空没什么要紧事跟自己说,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带累了他,便只冲他微微点头,转身和管慎行走了。目光瞟过缘空身边的小厮时,虽然顿了一顿,但对方迅速低头,铁翎一时也想不起来。 人潮跟着铁翎涌向紫凤楼,缘空还想跟去,被朱红雨死命拧了一把“人家理都不理你,你还拿热脸去贴!”缘空急道“我们得赶紧找到她说呀。”“要去你去,我才不当这个跟屁虫!”抬脚走向和紫凤楼相反的方向。 缘空急得左顾右盼,想起朱红雨武功远不及铁翎,只好先撇了铁翎,心中不明这个姑奶奶为什么生气。 原来缘空和朱红雨日夜兼程赶到洛阳,铁翎还没到。谢阔设了好几个点接待江湖人士,缘空和朱红雨都无法以本人身份报名参会,随口捏了个青峰门的名号,既然无名,自是百般受冷落,没有免费食宿提供,朱红雨心中早憋了一肚子气。 这日她本拉了缘空在集市上买东西,忽见人群潮水般向前涌去,及见到铁翎的丽色,自惭形秽之下,想起自入江湖以来,从艳装而行到低调简装到女扮男装到丑化改面,一切均拜此人所赐,顿时恼怒嫉恨相加,直至挤出一身臭汗,还没能挤到铁翎跟前,当即一怒而去,心想“不如就让铁翎和成旭川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自己再出来一刀一个!” 缘空追上朱红雨,好话说了千千万,总算拉了她往紫凤楼来,及到楼前,又被人群挡住去路,听了议论,心里凉了大半截。原来铁翎入住紫凤楼后,谢阔吩咐,除了楼内的宾客外,外人一概不准入内。缘空不死心,再三央告看门人入内通传,那人理也不理。 朱红雨怒道“还说什么说?人家根本不需要我们保护,你低声下气的做什么?要说,等明日入园见到她后再说个够。”缘空一想也是,入园后总有机会说得,只好做罢。 这一夜,无极园附近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人人都在叫铁翎的名字,没奈何,铁翎只好一再出来,站在楼上向众人致意。 铁翎和管慎行聊了一会,得知原紫英在金沙帮甚受礼遇,只是防他头脑发热逃回长青帮,不得已把他关押了起来。成旭川那边动静皆无,一切帮务都是孟柏在打理。铁翎又宽慰了石南几句,石南见铁翎孤身犯险,脸上亦无丝毫惧色,自是暗自佩服不已。 管慎行让铁翎先去休息,将养精神,以应付明日的聚会,自己则下楼走到人群中,众人不能和铁翎近距离接触,听管慎行讲讲故事也是好的。 管慎行自来洛阳,连日以来干的就是这种事,说到最后,总不忘加上一句“令箭中有宝藏之事纯属乌有,是成旭川让人散播的谣言,大家千万不要上当!被人利用了。”众人当面自是点头,心里到底信不信,那就不知道了,管慎行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次日上午,无极园园门大开,与君山赏月比武不同,观赏牡丹,当然得在白天!唱过名册后,各方豪杰鱼贯而入。 无极园是洛阳最大的私人花园,入得园来,众人只有瞠目的份,只见青石路两旁尽是各色牡丹花,满园锦绣,蜂蝶纷飞,花香酒香冲天而起。 “大家入园一趟不容易,只管先尽情赏花,之后自有人带你们去聚会之所。”一排排青衣侍从引导人们分路欣赏园中之景,以免人群过于拥挤,引发推搡。 缘空本想挤到铁翎近旁,入园后才发现,自己和朱红雨被分到离铁翎最远的一队,隐约只能看见铁翎被一群掌门帮主簇拥着走在前头,待要越过人群去找她,那些侍从早已彬彬有礼又坚定无比地将自己推回队伍中,这里每一株牡丹都价值不菲,你横冲直撞的,踩坏了,陪得起吗? 缘空只好随众人慢慢向前挪动,朱红雨自顾自的看花,这花朵比自己梳洗时用的铜镜还大,青衣侍从向众人讲解各色牡丹的品种,众人只觉得眼睛耳朵鼻子都不够用。 风流3 拐弯处设有酒缸,青衣侍从介绍说是谢园主亲酿的甘露酒,用四季花卉酿制而成,专为宴客之用,取出酒杯一一给人倒上,人们可以一边持酒杯一边行走赏花。 众人见了此等排场,无不感叹就算皇帝老儿平日里的享受,大概也就这样了,好奇之下,当然要尝。一杯不尽兴,还可添第二杯、第三杯,凡有酒坛处,都可取饮,也可放回酒杯。连缘空也被朱红雨强逼着喝了一口,果然浓香甘冽,立时出了一层薄汗。 满园花香并酒香熏人欲醉,过了许久,终于将花园看遍,侍从们带领众人穿过墙门,到了另一处院落。众人又是一声惊叹,此处庭院辽阔,庭中已设下上百处坐席,每一席都被大丛牡丹隔开,植株尤较方才所见高大,席上摆满酒菜糕点,庭中有一高台。 侍从引领众人坐下,铁翎单人一席,坐在首位,管慎行和石南一席,紧挨铁翎,自是沾了和铁翎故旧之光。 侍从道“大家只管自便,园主稍候会出来和大家见面。”缘空一看,果然自己和铁翎又不知隔了多少重花丛,只怪自己报出来的门派太过冷僻渺小,无法与武林盟主相比。 江湖人士不知客气为何物,当即大吃大喝起来,直道味道好,就是酒多菜少,太偏向于富人的做派了!还有谢阔也不出来和大伙一起吃喝,未免有些慢客。铁翎附近的各派掌门,吃相自是文雅有礼得多,互相敬酒,好生客气一番。 一时众人风卷残云吃毕,正吮指回味中,突听门那边鼓乐声大作,十二名侍女抬着一位胖胖的男子出来,直上高台。男子坐下,鼓乐立刻停息,众人见那男子肌肤细腻犹胜女子,意态悠闲,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意,懒洋洋地笑道“各位远来,谢某起床晚了,还望恕罪。” 众人齐道不妨,心想“我看他根本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便有侍从主管拿了名册,一一唱名,向园主介绍来宾,被唱到名的人少不得要向园主致敬一二。 众人心中又一阵嘀咕“此人好大的作派,从来宾客入门时高声唱名,是敬重来客之意,好让主人知道有贵客到,赶紧上前招呼。如今客人早已坐定,都用过酒菜了,还一一唱名,无非是让他逐一见过,如此居高临下,简直象皇帝召见下臣一般。”这唱名是从不重要的人开始,缘空名列前茅,唱至最后一名,便是铁翎。 谢阔笑着对铁翎说“谢某久闻百花令主之名,今日一见,方知传闻虽烈,犹不及真人之万一。”铁翎也只好谦称几句。 谢阔笑道“谢某之前也听过九箭夺令的事,本以为是江湖上争夺盟主的惯例,谁知最后竟说与宝藏有关。谢某探访之下,也寻得一枚,愿将令箭赠给有缘人,若有宝藏的消息,让在下跟去开开眼界就够了。谢某只有一箭可以娱宾,总算众位也肯赏脸光临,无极园还从没招待过这么多江湖上的朋友,倒也新鲜。” 众人陪笑一番,心道“当日君山之会,另两箭迟迟未现身,没想到此人在宝藏消息传出后,这么快就能找到令箭,果然是钱可通神。唉,江湖上杀来杀去的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名和利?此人虽非江湖人,仅凭有钱这一点,就能让大伙恭恭敬敬听他说话了。” 正胡思乱想间,谢阔又向众人介绍一人“这位是黄真黄老先生,对古物向有研究,谢某的令箭也是请他验过的。”席中也有人听过此人名头,惊道“是当今第一鉴宝师黄老师傅?听说皇宫中收藏的东西若有疑问,也会请他看过。” 谢阔笑道“正是,黄老先生年前刚从京城商号退休,返回洛阳颐养天年,就被谢某拉了来。这令箭既涉及宝藏之事,当然需慎之又慎,不能误人。” 管慎行心中暗惊“这黄真久在京师,甚有声誉,不是个随便能收买的人。难道真是成旭川一番瞎话,就此引了第八枚令箭出来?” 谢阔笑道“管副帮主也来赴会,再好不过,你是前番主持君山之会的人,对令箭定不陌生,如此也请管副帮主替谢某掌掌眼。”便传令将令箭递给管慎行,管慎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点头称是。 谢阔又叫给铁翎“姑娘看看,这东西可有不妥?”铁翎瞧了,确与那六枚令箭一般无二,只是上面刻了个“八”字,点头道“并无不妥。” 谢阔便叫人收回令箭,园中来客几百人,哪能一一看过?倘有那空空妙手偷梁换柱了去,岂不糟糕?反正铁翎、管慎行、黄真三人都说是真,众人自无异议。 席中之人都兴奋起来。谢阔笑道“我这枚令箭自是要送出去的,不知铁姑娘的令箭,还有那百花令,今日可带在身边?”铁翎知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事,只好答道“我认出成旭川是杀害锦姨的凶手后,便没再把百花令随身带着了,而是和令箭一起留在洞庭。你们中有谁感兴趣的,到时候随铁翎一起回去拿便是。” 众失所望之下,也只好先顾眼前这枚,当下纷纷道“谢园主,你既拿出令箭,就快些开始比试吧。”“是抽签还是车轮战?园主你说个痛快。” 却见谢阔不慌不忙笑道“长江洞庭固是江湖男儿的好战场,但好勇斗狠可不适合洛阳花都,谢某生平不喜欢打斗,也不喜看人打斗。”众人大奇“不是说要比试夺箭吗?” “君山之会是以武胜出,但谢某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愿作东施效颦之事。况且若以武来决胜,诸位难道有把握胜得过铁姑娘?自是比也不用比了。” 众人顿时无语,铁翎能胜过杜鹃花和凝天谷传人,席中自是不作第二人想。谢阔瞧了众人神色,笑道“诸位不必失望,谢某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谢某说过,比试胜出者得箭,只是这比试却是文试。” 风流4 园中顿时叫喊声连成一片“文试!这这~大伙赶了这许多天路,难道竟是来考状元的?我等打小就没念过几天书。”“是啊,咱们是江湖中人,哪能干这酸秀才事,我一听人吟诗,就头痛欲裂。”“老子要能读书,还会在刀口上讨生活?”“既是文试,张榜时为何不说明?趁早去叫一帮秀才来比试!”也难怪众人大呼小叫,江湖中人,能写一手工整字迹的恐怕都没几个。 谢阔笑道“若让秀才拿到令箭,难免一出园就被人杀了,岂不白害人性命?既然江湖上的朋友对这令箭这么感兴趣,江湖事还是江湖了的好。其实天下文武兼备的英雄还是不少的。”众人纷纷摇头,抗议声不乱,不管天下有多少文武双修的英雄,反正那个人不是自己! 谢阔忍笑道“大家既同是江湖中人,自然水平也都差不多~其实武试没人可以胜过铁姑娘,文试嘛,大家多少还有些机会~”众人一怔,倒有些反驳不得。 铁翎心中也是惊讶万分,她虽猜得此次比试必不会一帆风顺,敌人定会给自己设置重重障碍,如同当日屠沙青、石泰一样,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是文试! 谢阔抓紧时机道“诸位都讨厌吟诗作对的酸腐文人,其实谢某也是一样。诸位放心,此次文试绝对简单明了,不会拐弯抹角绕花花肠子,只需各位听一首曲子。”场中又是讶声四起“听曲子?” “正是。古人说知音难得,知音不问雅俗,只求心意相通。谢某于音律上小有心得,不如就吹首曲子让大伙品评品评,只要能写得出曲名,就算过了第一关,可以继续留在园内。文章不是人人会写,曲子总是人人会听的,谢某想,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容易的比试了。” 众人倒也觉得如此比试确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便有洛阳附近的豪杰助腔“各位,这令箭本是园主重金购得,如今肯无偿拿出,实属不易。此番园主邀大伙来,供大伙白吃白住,还赏了世间名园,盛意拳拳,大伙应当遵从主人之命才是。” 便有人点头赞同,有钱人卖弄风骚,便随着他些又怎样?何况比试听曲,铁翎胜出的机会并不大,最后拿到令箭的大有可能是武功庸常之辈,待出得园去,再争夺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谢阔一言九鼎,不容反对,将手一抬,青衣侍从立刻把各席的酒菜都撤了下去,转送上文房四宝来。众人也只好铺了纸张,握笔凝神等待。却见高台之上,侍女奉上一管玉箫,通体碧縁,色浓赛过绿竹,只在吹口处有几滴殷红的血点,自是世上少有的宝物。 谢阔取过,凑到唇边,顿时一缕清音如山间清泉流淌过空中,虽是丽日下听来,也是情致婉约,飘浮如梦。霎时园中人人无声,就连最粗鲁的汉子脸上也露出温柔之色,心中却不忘骂道“难为这胖子能吹出这么美妙的曲子,都说有钱人吃饭,也有侍女在旁吹拉弹唱,可是我们平日里哪有机会听这样的曲子?就是听过,也不知名字。” 缘空一生听过的唯有佛经,自古仙佛不同家,此曲再仙,也是白搭!自是急得不行,被朱红雨狠狠拧了一把“坐好!别给我丢脸了。”缘空急道“怎么办?怎么办?猜不出来就要被赶出园去了,那件事情还没跟铁翎说呢!”朱红雨哼道“有我在!你怕什么?”缘空心头一喜,忙道“你知道?” 朱红雨冷笑道“此乃沟女必备之神曲,我哥一年总要吹它个三五十遍!我三岁时便听会了。”缘空顿时喜笑颜开,一时也顾不得这沟女神曲所意为何。 朱红雨却是心生不忿“这曲子是赞仙子之姿,这老胖子这个时候吹来,什么意思?敢莫赞的是铁翎?我呸,真是老不羞。” 管慎行只觉此曲似曾相识,越想越急,一转头,见石南面露微笑,喜而问道“帮主知道答案?”石南点了点头,管慎行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石南立志报效朝廷,从小文武双修,若谢阔真让来客作起文章来,恐怕他倒是席中第一人。管慎行赶紧又扭头去看铁翎,见她神情疑惑,怔怔发呆。 这首华丽妩媚的曲子在园中悠扬回荡许久,终于袅袅地结束了。谢阔放下玉箫,笑道“谢某献丑,诸位可以下笔了。”园中叹息声一片,既是遗憾仙乐结束,更是哀叹自己不知道答案。 坐在朱红雨附近耳尖的人,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谢阔道“凡交头接耳、或偷看他人答案者,一律请出园外。”此时人们才发现,每个坐席间的牡丹花丛既可观赏,亦可预防作弊,再加上每一坐席后垂手侍立的青衣侍从,想要偷看别人答案,那是千难万难。 众人何曾有过这种考场经历?自是毫无经验,只好死心,江湖男儿,答错也比被赶出园子丢脸强。当下人人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猜测谢阔吹奏此曲定有深意,于是纸上涌现出不少“牡丹曲”“谢家曲”“百花曲”“无极曲”~ 一时众人写定搁笔,让同时亮出答案,缘空只顾盯着铁翎,却见她脸上虽有迷茫之色,手底却不迟疑,一早写定,此时将纸张翻起。 缘空大喜,抓住朱红雨的手道“对了对了。”朱红雨没好气地把手甩开,不能见铁翎露怯,心中大是不快。原来铁翎的答案和朱红雨的是一样的“紫云曲”。 公布答案就是紫云曲。谢阔抚掌大笑“没想到铁姑娘果是谢某的知音人。”清点下来,竟只有十来席答对,十停中淘汰九停,果然快捷便利。 众人齐声哀叹,都道愿意认输,只求留下看接下来的比试。谢阔笑道“谢某今日有幸结识到一帮文武兼备的朋友,心中欢喜,不愿草草出题,结束比试。此园后面还有一园,是谢某日常游玩之所,少不得要请几位朋友过去盘桓半日,下场比试,容后再说。” 风流5 众人吓了一跳,敢情这园后还有私密花园,谢阔眼高于顶,不入他法眼的,根本就没资格进入,象自己这群人,也只够资格在外园看看花、饮饮酒什么的。 一时无颜强求,只得起身,眼睁睁看着谢阔和答对问题的二十余人步入后园,果然人人看起来风姿出众,除了缘空和朱红雨有些乍眼。 铁翎一行,跟了谢阔往后园而来。缘空和朱红雨此番终于得近铁翎身身,缘空急道“铁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谢阔笑道“这位小师傅有话只管说,咱们也好一起听听。” 缘空顿时无言。谢阔上下打量着缘空,笑道“小师傅敢莫是有什么体已话,不能当着众人面说的?”众人不禁失笑,自是见缘空身为出家人,却死缠着铁翎,十分不堪。 缘空脸涨得通红,待要另拉着管慎行去一旁说话,自己与他先前又不认识,需得费好一番唇舌。而且这谢阔也不知与成旭川有无勾结,若是暗中派人在旁偷听,那可十分不得了,于是只好暂且作罢,反正既已来到铁翎身边,总能寻着机会说话。 见此处风景,又与前园完全不同,竟是一处天然森林,巨树参天,绿草如茵,满目都是葱笼之色。 谢阔道“前园牡丹虽然争奇斗艳,却也容易看腻,我如今已不大往前园去了,平日里只在这后园歇息。”众人不觉点头,看惯繁荣之人,自是觉得这清幽之景更加宜人。 当下谢阔领着众人漫步林间,自有侍从在旁向贵客依次介绍林木,无一不是珍贵稀罕品种,便是上千年的古树也有不少,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从深山挖来。 朱红雨听得兴趣阑珊,眼见众人交口称赞,都道眼前之景尽洗俗肠,顿时心生鄙夷“全是些马屁精!这些千年树木在藤峡遍地可见,哪有前园牡丹花好看?” 也不知暗中翻了多少白眼,终于走到一处湖边,见湖水碧如青天,谢阔道“这是自家园子里的一个湖子,诸位也走累了,不如上船游玩,顺便歇脚。”到了此际,众人也只好感叹这无极园果是穷尽无极。 众人上了船,侍从们摆上点心,乐工开始吹奏,轻音曼妙,果然有钱人是配着小曲吃饭的。谢阔道“来来来,这些都是谢某日常吃的点心,诸位尝尝家厨的手艺。” 众人对谢阔的饮食也十分好奇,尝了一尝,立时赞不绝口。谢阔笑道“诸位不嫌点心粗陋就好,晚膳会准备得更精致些。”众人纷纷道“哪里哪里,园主返朴归真,才是真正懂得饮食真味之人。” 朱红雨心想“原来闻名天下的大富豪平日里吃的竟是豆腐包!说出去有谁会信?不过这包子的味道确实不错。”忍不住又吃了好几个,心里不由得惦记起晚膳来,听谢阔之意,自是备下了山珍海味无疑。 这一路下来,众人已然熟络,有人想到管慎行是长青帮的副帮主,便打趣道“管副帮主,听说你们长青帮是江南第一大帮,一向富庶无比,日常的享用,比之这里如何?” 管慎行见问得有趣,笑道“我们如何能跟谢园主这里相比?长青帮乃是靠穷苦兄弟起家的,一向做的也并非富家生意,利润薄得很。倒是近年来小姐名下的生意,赚了一些快钱,至于说到享受,那更是天差地别。” 众人又问石南,石南摇头道“我们就更不行了,我爹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享受,这园子比我家里的大一百倍都不止,我们从来也没想过要弄这么大一个园子,都是出去骑马射猎,顺便看看风景。” 众人说笑一通,谢阔见铁翎发呆,笑道“铁姑娘可是觉得这乐工吹奏的曲调有些耳熟?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铁翎茫然道“我不知道~但好象在哪里听过。” 谢阔笑道“这曲子叫白雪,会的人不多,吹来最能让人忘却烦忧,安心入眠的。哎呀糟了,谢某习惯在午后泛舟小睡,所以乐工吹惯此曲,但你们现在吹来是什么意思,想让我的客人入睡么?”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笑翻。 谢阔笑道“家奴愚钝,让诸位见笑了。”立刻让乐工换了首欢快的曲子吹来。 (注:阳春白雪是高雅音乐的代表,高雅音乐能让一些人昏昏欲睡,这是作者开的一个玩笑。) 谢阔双目不离铁翎,道“谢某听过不少关于姑娘的轶事,只有一件事与传闻不符。”朱红雨心中大乐,要听谢阔如何奚落铁翎,却听谢阔道“久闻姑娘一向短发,今日一见,并非如此。” 铁翎不禁结舌,半晌方道“我以前是短发,后来~有人说我还是留长发好,所以就不剪了。”谢阔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女孩子当然还是留长发好看。” 朱红雨大失所望,只好移开目光,心想“男人果然还是看脸。” 不知不觉夜色已低垂,船只靠岸。谢阔指了指前方一处所在,道“那里有座竹屋清泉,你们先去梳洗一下,之后自会有人带你们去晚膳之所。我也要去换身衣裳了,方能再出来见客。” 众人不免感叹有钱人果然一天要换三四套衣裳,见大船边不知什么时候已靠过来一艘小船,自是一间活动的更衣室,供谢阔挑选。 众人下船,一路行来,果见前方有一座巨竹搭就的广厦,沿着台阶,一溜摆满了盆栽,白色的大花清丽脱俗。朱红雨叫道“哇,这里也有牡丹花?虽是单瓣,倒比外面的更加好看。” 侍从答道“这是从西域引进来的白色芍药花,称作月光之花,最适宜在夜晚观看。”众人无不叹服。及至前来,见廊边有巨竹接了清泉,供人濯洗,男女分开而行。 朱红雨懊恼自己女扮男装,要和这些臭男人一起洗面汰手,便拖延着走到最后,要待那些人洗完之后,自己再上去洗。 见台阶上摆放的白芍药美的不可方物,正羡慕间,突然心中一凛“不对,花香有些古怪,不象是天然的。” 赶紧闭气,已然晚了,只叫了一声,便摔倒在地,眼见一众人尽数东倒西歪,就连那边的铁翎也是强撑着身子叫道“谢阔,你给我出来!”却已中气涣散。 三十三回 独斡春回竟是谁1 黑暗中闪出一人,笑道“谢阔?他才没空前来,不枉我屈身为奴,给他做了这么多天豆腐包,终于讨了他的好,得空在白芍药花蕊上涂了药。哈哈哈,谢阔的令箭我已经拿到手了,现在只差铁翎的了。”走到铁翎跟前。 铁翎看着眼前这人,完全不认得,待要说话,已全身无力朝地面溜去。那人眼疾手快,伸手将铁翎抄在怀中,笑道“美人在怀,滋味果然分外不同,就算你没有令箭,既见了你,又怎能放你回去?” 回身笑道“知道我是谁吗?能毒翻你们的,当然非藤峡鬼寨的人莫属了!朱明死于铁翎之手,我岂会放过她?我便是朱明的表弟朱二明!这嫦娥广袖香,就是我鬼寨的当家毒药,你们也不用挣扎,麻几天就没事了。” 得意狂笑,抱起铁翎,并铁剑一起拿了,笑道“美人,美人,有了你,我连宝藏也不想要了。”施展轻功,飞一般朝夜幕中蹿去。 管慎行石南叫苦连天“千算万算,忘了还有鬼寨这帮人要找铁翎报仇。”拼命凝气,却连头发丝都不能动了。 朱红雨心中抓狂“我鬼寨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这什么嫦娥广袖香又怎是鬼寨的当家毒药?这人干嘛要冒我的名?对了!他也想借刀杀人,好让这笔帐记到鬼寨身上。”再瞧缘空,心中更是来气“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一心想着铁翎,看也不看我一眼。” 铁翎一路被那人抱了飞奔,心中也是焦急异常“鬼寨还有这号人物?可那豆腐包和曲子是怎么回事?谢阔~我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但见离开竹屋后,那人便不再狂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目光温柔之极。被他瞧着,铁翎竟觉自己双颊似有烫意,心中呯呯乱跳,偏偏自已还被对方抱在胸前,心跳之声恐怕都被他听了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转瞬已越出围墙,朝野地里而去,左拐右拐,到了一片荒坡上。 男子停下脚步,将铁翎放了下来,俯身笑道“美人太美,小人心痒难挨,等不及去投店了。”铁翎见他这番举止,顿时吓得什么疑问也忘了,脸色由红转白。 那人瞧着铁翎苍白的小脸和乌溜溜的大眼睛,心中一痛,附耳过来“姑娘不必害怕,是我与谢园主串通演的这出戏。” 随即扬声笑道“那边就算发现,也忙着替他们解毒,美人,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伸手抚摸铁翎的脸蛋良久,渐渐手指下滑,竟似要去解她的腰带。 铁翎听了他的低语,正捡回一些神智,此时又被吓得魂灵上天,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道“把人和令箭交出来。” 男子一骨碌从铁翎身边爬起,失声道“你是谁?”铁翎勉强支起上半身视之,见正是方才与自己同船的二十多名江湖人中的一个,是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姓韦。 心中大喜“莫非此人机警,没有中毒?”却见来人望向自己,眼中神色极是古怪,似大欢喜,又似大讥讽,但更多的是刻骨的仇恨和愤怒,心中突然一惊。 男子哼道“居然还有人没吸入花香,你既捡回一条命,还不快滚?老子后续的毒药源源不断,再招呼可没这么客气了。”韦掌门冷笑道“留下令箭和铁翎,立刻离开,否则死无全尸。” 男子仰天打了个哈哈,正要说话,忽觉一股生平未见的掌力朝自己袭来,吓得赶紧跳到一边道“我认输了!令箭给你。” 韦掌门似乎也不想伤了此人性命,收回掌力冷冷看着他。男子道“你果真不杀我?”韦掌门冷笑“拿出令箭就快滚。” 男子回头望着铁翎,神情恋恋不舍,韦掌门知此人好色,舍不得到嘴的羊肉飞了,当下冷笑不止。男子无法,终于下定决心道“令箭给你。”一扬手,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夜空,远远落到坡下。 韦掌门目光锐利,看清楚那物果然是令箭,对方如此行事,自是想趁自己去拿令箭时夺路而逃。此人在众人面前掳走铁翎和令箭,日后正可做自己的挡箭牌,当下也不计较,举步去拿令箭。 韦掌门朝令箭还没走几步,便听背后似有异响,男子大叫“娘子,我已经给你解毒了,咱们一起对付这个恶人。” 韦掌门一惊,已听空中一声怒喝“纳锦姨的命来!”韦掌门大惊“不想对方竟有如此机变!”猝不及防,连退好几步。 瞬间已对上铁翎,那男子兴高采烈地在旁摇唇助阵“娘子,你打赢这个恶人,咱们就一起出发去寻宝藏,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做豆腐包,给你吹紫云曲。” 铁翎此时已知男子是友非敌,她方才被男子一路抱来,闻得他胸前似有清香,闻后令人神清气爽,韦掌门出现时,自己已能勉强支起身子,及听了男子的话后,一试之下,果然发觉手足麻木尽去。 男子叫了几声,寻隙加入战团,武功也非泛泛。韦掌门事发仓促,心神大乱,眼见铁翎打得如矫龙出水,仓促之间,难以将其立刻拿下,心中焦燥“此处虽荒僻,终离无极园不远,还是得速战速决的好。” 嘬嘴呼哨一声,远处很快出现一个蒙面人,飞速朝这边而来。男子失声道“糟了,恶人居然还有帮手。”铁翎心中大寒,忙叫道“你快走。” 男子道“我怎能撇了娘子独自逃跑?恶人,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真功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长剑来,叫道“娘子,你对付新来的那个,不要分心。” 也不由得铁翎不分心,眼角瞥得此人武功突然暴涨,瞬间象换了个人似的,剑光如网,已罩住韦掌门。 铁翎心中狂喜激动,奈何冲过来之人比自己还要激动,一手快剑使得如狂风骤雨一般,她连看都不用看,便知来人正是与自己对阵过两次的伍燮。 韦掌门此时已发觉情势不对,男子变招之后,几乎是除了铁翎以外,自己生平遇到的最强敌,但到了此时,也只有奋力一搏,以求尽快结束战斗。 谁知过了几招,心中猛的冒出一股寒气,不由叫道“你是谁?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那男子功力始终远不及韦掌门,此时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得此空隙,喘息道“我~我是杜九的师叔,杜老康的师弟!恶人,你今晚休想再逃。”韦掌门一呆,突然狂吼一声,使出十成功力朝男子扑来,男子立时险象环生。 独斡2 铁翎一见不妙,飞身冲回,拼命替他挡了几剑,男子喘了口气,及时拦住伍燮,虽还是不敌,总是好些。未过几招,见铁翎势危,男子又飞身扑回接应,铁翎急道“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男子勉强开口道“生死都在一处。”全然不顾自身,尽将杀招挡住。铁翎也不知为何,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他受到伤害,也拼命挺剑护住,但自知再过十招,自己和男子中定有人非死即伤。 正在危急时刻,从无极园方向跑来一人,一路大喊“铁翎,铁翎~”没叫几声,听见这边激烈的四剑格斗之声,冲了过来。 星光之下,也没怎么看清韦掌门和铁翎怎么打起来了,反正谁打铁翎,自己就打谁!当下冲进战圈,抡起戒刀,只管朝攻向铁翎的剑劈去,这戒刀自是朱红雨在路上替他买的。 铁翎的压力陡然一轻,一时简直不敢相信,男子喜得大叫“好,好,好。” 韦掌门才过几招,全身的毛发几乎要竖起来了,惊叫道“你是谁?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缘空此时只觉满心畅怀,自己这一趟总算没白来,终于能与铁翎并肩御敌了!闻言老老实实道“我叫缘空,我的武功是朱明朱施主教的。” 韦掌门受此惊吓,险些没晕过去,男子乐得哈哈大笑,他只道缘空和自己一样,用言语嘲笑对方,正要勉励几句,奈何伍燮是个疯子,情绪丝毫不受战况影响,自己刚笑几声,便已连遇杀招。铁翎无时无刻不关注男子这边的战况,又扑过来替他挡下伍燮。 男子看清楚形势,叫道“和尚,你先去帮铁翎,再来助我。”奈何铁翎也一个劲叫道“缘空,莫要管我,先去帮他。” 缘空只好左奔右突,铁翎和男子也是一见对方势危便去相救,不停地交换对手,一时山坡上三人对二人,如走马灯般战个不停,兵刃相接,急如琵琶滚弦。铁翎一方虽无胜算,但要再撑个几十招估计不成问题。?此时从无极园方向又跑过来二十余人,正是方才被男子放倒的各派掌门。 山坡另一边,则更是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火光人影,口中都在大叫“盗贼在哪里,盗贼在哪里?”领路的正是一帮无极园青衣侍从。及到坡上,侍从扬手抛撒磷粉,几棵树顿时亮了起来,将山坡照了个通亮。 人群瞧见铁翎,立时叫道“盗贼在这里!”数人欲上前相助,未到跟前,远远被剑风逼下坡来。再看两招,顿时连质问也忘了,人人遍体生寒“世上竟有如此武功,我以前连做梦都没想过~这样的高手,一个便足以傲视天下,居然还同时现身,可见我以前是井底之蛙,我还在江湖上混什么?干脆回家种田算了~” 正在人们舍不得闭眼,迈不动脚步,脑中纷乱之时,有人高声叫道“成旭川、伍燮,你们跑不了了,你们现形了,快快放下兵器投降吧。”此话如一声巨雷滚过山坡,众人骇然叫道“什么?他们是成旭川伍燮?” 青衣侍从跟着那人叫道“成旭川,你欺世盗名,无恶不作,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们还在无极园中!此次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专等你来投,你的人皮面具已然掉了一大半,再打就要掉光了。” 众人经其提醒,无不惊叫,原来那韦掌门脸上果然斑斑点点,掉了几块皮肤下来,火把和磷粉映衬之下,隐约可见后面一张清瘦俊秀的脸。 韦掌门终于停手,嘴中一声唿哨,蒙面人也立刻停了下来,僵立当场,仿佛没有魂灵一般。 一个声音突然响道“成旭川,竟然真的是你!我看见你手背上的胎记了!”众人赶紧看去,见韦掌门用持剑之手捂住左手,左手手背皮肤似已脱落,有无胎记看不真切,但既被捂住,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看说话者,却是管慎行,只见他身子颤颤微微,脸上的痛苦之色远多于喜悦。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互询“真是成旭川?你认识成旭川吗?”也不用对方回话,另有几人叫了起来“真的是成帮主~真是他,太太不可思议了。” 原来此次除了江湖上不请自来的人外,谢阔还专门邀请了一些中原武林有头有脑的人物,他们之前都见过成旭川,此次也不知道谢阔的真意,只当请自己来撑场面,此时自不免惊而发声。 满场哗然中,又有人叫道“那个蒙面人好象真是伍燮,我认得他,他双手特别长,垂下来时很明显。”众人赶紧又去看,果见此人双手甚长甚大,只是立着一动不动,似乎听不见外间议论。 到了此时,管慎行只觉剜心之痛,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这一切竟是真的!”韦掌门一声不吭,他脸上挂了一半人皮,甚是诡异,唯有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好象地狱中闪动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一场喷发。 不同于管慎行的悲痛,石南此刻已是怒火直上天灵盖,大叫“成旭川,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果然会走路!你骗我父亲去洞庭~是为了什么?我父亲是你杀的,是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想起前事,场面便如沸腾的开水一样翻滚起来“说!快说!”“无耻小人,白天坐轮椅,晚上出来杀人!大伙一起上,扒下他的皮来。”数人蜂拥向前,打算一举擒下此人。 正在此时,空中远远射来一排东西,与铁翎并肩作战的男子突然大叫“不好,是毒烟弹!大伙快散开!”话音未落,黑黑的东西已炸响在人群中,男子大喊“大伙别慌,不要推搡践踏。”可人群已然大乱。 有人大叫“成旭川要跑,大伙快把他围住了。”又有人惊叫“死了死了,有毒。”有人想往里冲,更多的人想要尽快离开险地,两下里撞成一团,毒雾弥漫,惊呼惨呼一片。 铁翎眼见成旭川和伍燮在黑烟中飞速遁走,哪里肯舍?飞身拼命追赶,追了一阵,听男子在后叫道“铁翎,别追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救人要紧,成旭川已然现形,我们回头再去找他便了。” 铁翎只好停下脚步,自己这边以三对二,犹处下风,毒烟弹一扔,成旭川必定还带有帮手,只好和男子一起回来。缘空忙着救人,根本没追出来。 坡上此时已是鬼哭狼嚎“啊,我喘不过气来了~”男子忙上前察看,缘空福至心灵,叫道“朱姑娘有解药!”男子心中一动,叫道“快去把竹屋里那个人抬过来。”话音未落,缘空已转身急纵而去。男子和铁翎屏气冲进烟雾,帮忙拉人出来。 独斡3 原来方才竹屋中众人眼睁睁看铁翎被掳走,正急得没法子,韦掌门突然从地上爬起来道“我去追他们。”循着二人踪迹而去。众人心头大喜“难得此人江湖经验老到,没中歹人的道。” 不想韦掌门刚跑了没多久,湖边就有青衣侍过来,从怀中掏出药瓶,给众人闻了。众人手脚很快松动,心中疑惑“难道谢阔早已识破这个骗子,提前有了防备?” 缘空内力深厚,最早恢复功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人也顾不得多问侍从,随后追了出来。所有人中,只有朱红雨一个不得解药,孤零零躺在原地。 缘空回到竹屋,抱了朱红雨跑过来,男子掏出药瓶,在朱红雨鼻下晃了几下,朱红雨吃力抬头,瞧了眼前的局面,让缘空从自己怀中取药,取大碗水化开,让众人饮下。 她一路上思量成旭川可能会用的药物,这毒烟弹简便易行,便于制造人群混乱,是以早有准备,当下众人喝了解药,总算心中大安。 铁翎也松了口气,望着男子的背影,一个失神。那男子正弯腰安慰伤者,此时似有所感,缓缓直起身子转过来。 四目相对,铁翎只想大喊“你是谁?”可又不敢开口,或许不问才是最好的。却见对方也望了自己,目中神色极为激动,二人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男子终于再难等待,缓缓将手伸向自己面庞。 铁翎手指一松,剑当啷一声掉地,众人闻声抬头,见铁翎已象一阵风一样冲进男子怀中。坡上惊声还未起,铁翎已觉双脚一轻,自己被拦腰抱起,耳边只听坡上骇叫声一片,但又迅速远去。 坡上的人急得大叫,虽见那人与铁翎共战成旭川伍燮,但铁翎如此举动大不寻常,莫不是中了什么迷药?正要提力追去,却被无极园的侍从制止了。很快,一个比成旭川会走路还要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开。 花园那边又过来不少人帮忙,内有一女子,脸蒙轻纱,风姿绝尘,到了坡上,听众人叫嚷,看地上跌落的铁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赶紧掩口,脸上迅速飞起一团红霞。 她身边还有一个面色黧黑的少年,瞧着铁剑,大大冷哼一声,发泄心中的不满。 耳边风声不断,铁翎心中大悲大喜,闭目紧紧搂住那人不放,只觉得全身如飘浮在最轻柔的云朵上。过了一会,四周终于静下来,鼻中闻到的尽是清甜的花香。 铁翎的眼角不断溢出泪花,心中一个劲叫道“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成旭川哪有这么容易现形?他~他又怎会没死?这梦不要醒,永远也不要醒。” 一念至此,身子更向那人怀中靠去,双手死死抓住对方后背不放。只觉得对方抱着自己的双手也是紧了一紧,女性的直觉突然惊起,铁翎使尽全力,猛地挣脱那人的怀抱,惊叫道“你是谁?” 那人见铁翎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世俗扑进自己怀中,情难自禁,抱了她远远避开人群来到这里,不料铁翎在自己怀中痴缠,一时意乱情迷之极,正要对她做些亲昵的举动,不料佳人突然变脸,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星光之下,白芍丛中,铁翎瞧得眼前这张俊朗的面容,只觉悲从心中来,叫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模样来骗我~还是,还是我在作梦?” 那人看着铁翎心碎的神情,不知不觉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低声道“是我,铁翎,是我。我没死,文兰送我回凝天谷,师傅把我救活了。” 铁翎低鸣一声,向花丛倒了下去,公子扑过来抱住她,叫道“铁翎,是我不好,将你抛下,害你受了这么多苦,以后我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万事都有我在你身旁。” 铁翎闭上双眼,紧紧搂住公子道“不,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别人假扮的。”公子见她如此,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搂住她柔情道“是真的,铁翎,我学锦姨做的豆腐包,你吃不出来么?还有,紫云曲、白雪,都是我叫谢园主吹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没死,文兰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确定,不敢对你说,怕你再伤心一回。”“可你不是说世上没人能经得起幽冥花的毒药跟解药吗?” “是,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所以才叫杨尺把我的骨灰带回去给师傅,可是,可是~我终究放心不下你~铁翎,是你,是你把我救活的。” 铁翎大奇,终于睁开眼睛道“你说什么?是我救了你?”公子瞧着她,忍不住复将其搂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摩铁翎之肩,柔声道“铁翎,那日我替你驱毒,却看见你肩上~锦姨死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翎一怔,突然大哭起来。公子不断地低声安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铁翎,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绝不会让那个恶人再来欺侮你。” 原来那日公子将铁翎的毒过到自己身上,虽服下幽冥花掺的解药,再三努力,还是无力回天,自知大限将至,匆匆写好遣言。 见铁翎肩膀衣裳破碎,伸手替她扎好,此时突然瞥见剑伤之旁,还有齿印藏于衣下,也不敢扯开衣裳细看,以为铁翎是在山中练武时遇到猛兽,被咬了一口。 缓缓闭目就死,就在脑中思绪即将坠入黑暗时,黑浪翻滚的海面上突然劈过一道闪电“不对,那齿印不大,以铁翎的武功,那么小的野兽怎么可能咬得到她?那~那是人的齿痕!是谁的?是~”待要挣扎上浮,却是不能,就这么一寸寸堕入深渊中。 众人见到公子嘴角露出释然的微笑,眉尖却似郁结未解,正是公子濒死一刻的心情写照。 此后公子一直在幽冥黑暗中挣扎,想到铁翎孤苦无依,敌人势力极强,连杜九在内,天下只怕没一个人会信她,自己纵能救她一次,难保一转身她又被那人所害,实是难以安心离去,拼却最后一口真气在体内流转,最终竟奇迹还阳。 铁翎听得嚎啕大哭,顿时抛开顾忌,将当晚之事尽数说出。自己见到锦姨尸身后如何还击,却被那人从背后一招锁住,按倒在地,那人还发出可怕的狂笑,一口咬在自己肩上,幸好他后来突然松开了一只手,自己拼尽全力,跃入水中逃生。 独斡4 公子直听得全身发抖,那人松开一只手的原因,铁翎懵里懵懂,自己却是心中有数。当下一个劲安慰铁翎,道恶梦已然结束,不要再去想它了。 自己却不禁回想起当日,铁翎声称认出凶手的笑声,还看到~接下去支支吾吾,自己和杜九都不明所已,其实铁翎指的就是成旭川的牙齿,成旭川两侧牙齿各有一颗呈尖状,并不难认,只是此等奇耻大辱,铁翎又怎能当众宣之于口? 此时星光分外温柔,四周全是花香,原来此处正是谢阔培植白芍药的花圃。 铁翎抽泣道“你什么时候醒的?你在棺木中躺了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公子摇头“不,我不辛苦,你在山中那段时日才辛苦。铁翎,是我们想错了,你根本就没练水之诀的心法。” 铁翎闻言,抬头道“对了,文兰也叫我对成旭川说,我是练了水之诀的心法后才武功大进的,说这样就能气死他,后来我还想起来,伍燮与我比拼内力时,最后时刻曾有短暂的清醒,他也问我是不是凝天谷的传人,真是怪了。” 公子笑道“是,其实你现在也算半个凝天谷的传人,只不过是无师自通而已。你无意中揭示了五行心法一个很大的秘密。”“什么秘密?”“五行相生,金生水。” 铁翎失声道“什么!”公子笑道“这个秘密委实难猜,一说五行,大家只会想到五行相克,可当年祖师爷为徒弟量身定制这几套武功,只在因材施教,助他们到达武学巅峰,他爱徒情切,不会存让众人彼此相克的心思。”铁翎点头,这事公子在谷中已然说过。 公子笑意盈盈道“可我们都忽略了一点,这几门心法虽各不相同,始终是一人所创,彼此还是有看不到的联系。之所以不能兼练两门,只是因为你不可能在同一时刻既是你自己,又是别人。但若有一人,已经练到最高层,却遇到非突破不可的困境,便可能激发出新的潜力。我们常说,一个人若遭遇到重大的挫折,就有可能会性情大变,其实武功也是一样,只是练武之人走的路要凶险得多,稍有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加上我们的心法已是世间绝学,修习者往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铁翎,锦姨死后,你只恨自己武功不济,哪怕练功练死了也不怕,是不是?”铁翎听得入神,点了点头。 “若换作旁人,发现自己内息流转有异,定会以为是自己练岔了,不敢再走下去。可你心志坚定,一意孤行,于万千风险中终于突破瓶颈,到达了全新的境界。”铁翎喜道“那我现在的武功和你是一样的吗?” 公子笑道“不一样,这是你自己参悟出来的新境界,当然与祖师爷最初设想的不同。你的经历足以说明一点,是人弘道,非道弘人。我师傅都说你是世上少有的英才。”铁翎得此表扬,喜笑颜开,只顾在公子怀中撒娇。 二人嬉闹了一阵,铁翎想起一事,道“咦,你的功夫也好象大进了,你师傅是不是教了你新的武功?快点老实交代。” 却见公子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你猜?”铁翎娇嗔道“定是你向师傅哭诉,说你打不过我了,你师傅就给你吃了增加功力的药丸。” 公子哈哈大笑“有这样的大力丸,我一定全省下来给你吃。”铁翎抡起粉拳呯呯呯砸在公子胸口。 原来那日薛冰玉终于醒转,张目所及,却是在谷中旧房,正不知自己是生梦还是死梦,闻师傅和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玉儿,醒了就好。你没死,你活过来了。” 公子转头,眼前正是那张天底下最和蔼的脸,一时悲从心来,抱住师傅大哭一场,心中惭愧之极“我出谷没多久,便因情关舍弃了性命,于自己倒没什么,却大大伤了师傅的心。”不由道“是冰玉辜负了师傅多年的教诲,我~我今后就陪着师傅,再不出谷一步了。” 门帘一响,一女子娇笑道“薛公子,这话你可说错了,你若按你师傅的教诲,心如止水,万般皆放下,此刻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就是因为你执着、放不下,你才得以魂返人间。”公子捡回神智,认出来人是文兰,讶道“文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文兰呸道“我真是出力不讨好!也是,你之所以生还,归根到底还是靠你自己,和你心里的那个人。”公子茫然道“我心里的那个人?谁?”文兰笑道“那得问你自己,你死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人放不下,以致死了也不肯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公子脸一红,低下头去,心道“难道我真是因为舍不得铁翎才~哎哟!”抬头叫道“糟了,我怎么回到这里来了?铁翎呢?她有危险!” 却听有人翁声翁气道“那个狐狸精会有危险?神神鬼鬼都害不了她!”正是杨尺,原来他也在旁边,说完此话后,更是甩脸掀帘而出。 公子愕然,师傅笑道“先别管这些,玉儿,你运一运气,瞧可有什么不妥。”公子只好压下心中激动,运气全身,甚是通畅,道“一切都好。” 师傅笑问“与往日相比,可有不同?”公子奇道“不同?”怔了好一会,越想越是害怕,叫道“糟了!我这是怎么了?”全身冷汗迭冒。 师傅忙安慰道“别急别急,我替你试过了,你的内力不减反增,是在昏睡中拼命挣扎求生,内息走出了一条新的路径。” 公子惊道“新的路径?怎么可能?凝天谷的心法徒儿觉得已经尽善尽美了,怎可能还有新的路径?” 文兰失笑道“看来睡梦中的你,才是真的你,世上哪有什么尽善尽美之境?若有,便再无变化,只是死境了。岂不闻四季流转,冬去春来。” 公子喃喃道“冬去春来?”文兰点头道“正是,四季亦是五行,春为木、夏为火、秋属金、冬属水,土乃闰月。所谓五行相生,指的就是此事,金生水,所以你才会以为铁翎学了水之诀,水生木,你现在就是一只脚迈入到了木之诀。” 三十四回 明月不沉掌上珠1 铁翎听完公子叙述,大喜道“原来你也冲破了关卡,还赞我厉害,全是逗我的。”公子笑道“我能死而复生,全仗你的助力。”铁翎也无心细究他话中情意,只顾拉着公子欢笑不已,数月的压抑辛酸尽得释放。 公子望着铁翎欢笑的模样,不由痴了,纵然百花齐放,也怎及眼前之人的欢颜之万一? 见时机成熟,从怀中摸出一物递给铁翎,问“这是你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在我手里?”铁翎眼望那物,笑容顿时凝结。 原来公子知晓五行心法的秘密后,深悔自己和杜九当日想错,又想起铁翎此刻的处境,急道“我得去找她。”挣扎着要下床来。 突然门帘又一响,杨尺又怒气冲冲地进来,递过一物道“你要去找她?记得问问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公子伸手接了过来,一入手,心中便扑通大跳。 待拆开囊口倒出那物,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道“珠儿的东西怎会在这里?她~她~她人呢?她怎么了?”顿时脸白如霜。 师傅赶紧扶住。杨尺叫道“那你可就得去问她了,这珍珠可是在你的手心里发现的。”“我的手心里?”公子奇道“难道珠儿来看过我了?” 文兰忍笑道“你的珠儿姑娘不会武功,她若来看你,守灵的人怎会不知?应该是铁翎把珍珠塞给你的。”公子奇道“铁翎?她怎会有珠儿的东西?难道她和珠儿认识,珠儿把珍珠送给她了?” 杨尺大叫“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杀了你的珠儿,抢了她的珍珠!”公子吓得直跳起来“你胡说!”纵是诸葛老先生涵养再好,也不禁斥道“出去,不叫你不许进来。”杨尺气鼓鼓地昂着头出去了。 师傅将珍珠装好,好生放回公子手中,温言道“玉儿,你仔细想想,那铁翎姑娘和珠儿,可有什么相同之处?”公子茫然握紧珍珠,道“什么相同之处?”“你就没想过,她俩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公子大吃一惊,叫道“这怎么可能?珠儿她完全不会武功。”“一个人如果将真气封于丹田之内,行动就与不会武功的人无异,你细想一想,除此之外,这两人的感觉是否有些相似。”公子瞪大眼睛,一会瞧瞧师傅,一会瞧瞧文兰。 文兰看公子一副完全不会思考的模样,忍笑道“我们自从见到珍珠后,已就此事讨论过多次。公子,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那珠儿小姐怎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铁翎见过你的珍珠后便来找你,又戴了面纱,说脸上有恙,既然有恙,就该赶紧入城开方抓药才是,怎的还把你哄去效外?她想不到你随身带得有药,治好脸后立刻不告而去,只叫你把珍珠交给许翠,她有空和几个刚认识的女子去游玩数天,就没空来向你道别?许翠和铁翎的关系自不必我说了罢~”公子目瞪口呆,着实不明文兰所言何意。 文兰又道“还有,珠儿姑娘既已携珠回家,你死后仅在洞庭停尸三日,珍珠就跑回你手中了,况且她有什么必要还珠呢,她不是该留着珍珠以作念想的吗?只有铁翎,她惭愧自己骗了你,才会将珍珠还给你陪葬。” 公子傻傻作声不得。文兰笑道“你总该不会相信,铁翎是真的杀了凌珠,抢了她的珍珠吧。铁翎,凌珠,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也不象是全无关系的了。” 师傅拍拍公子,道“玉儿,你别着急。其实你凌伯伯他确实就是金之诀的传人。铁翎既会这门功夫,极有可能就是珠儿。” 公子叫道“凌伯伯是金之诀的传人?为什么师傅没对我说?”师傅摇头道“师门不提倡各派门人接触,所以我才没主动跟你说,万事只顺其自然。” 又叹道“凌海爱女如命,无意让女儿习武吃苦,真没想到~”公子不禁低头呜咽出声,原来杨尺已将铁翎在菊花酒会上自述父母双亡之事告诉给了诸葛老先生。 师傅摇头道“凌老弟那年来谷中,我与他一见如故,他十多年没来看我,我原也没放在心上,不想他家中竟遭如此巨变。”想到故人已逝,也是难过非常。 文兰不敢说话,师傅感叹再三,道“玉儿,你刚醒,先休息一会,铁翎和珠儿的事,你得空再慢慢想不迟。”与文兰一起出屋来。 公子也只好慢慢躺下,瞧着手中的东西发呆。那珠囊手工精致,乃是用海水蓝的锦缎织就,上绣着贝壳水藻纹,似乎还带着前主人身上的芬芳。想到此处,公子已是满面通红,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日夜里,公子梦中尽是铁翎和珠儿,一会是自己初见铁翎时,她在树叶阵中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及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两排长长的眼睫毛便忽闪忽闪地合下去。一会是珠儿戴了面纱,委委曲曲地向自己诉苦,神态娇憨可爱,一双眼波却不敢望向自己。 一会是铁翎站在夕阳中看着手上的珍珠,脸上尽是吃惊艳羡之色。一会是珠儿见自己拿出珍珠后,神情感动中带有三分惭愧。一会是自己也不知怎的,竟伸手去摸珠儿的手,心猿意马实是不该,一会是自己自己面对铁翎时,每每发痴。两双同样美丽的大眼睛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终于合在一处。公子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次日一早,公子满面羞愧地去向师傅辞行,自是把昨日说的再不出谷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师傅知他心意已定,道“也好,江南有如此恶人,是该去整治整治。我已联络了洛阳的谢阔,想来他会愿意帮忙。”“谢阔?那不是洛阳的大富豪吗?” “我与他也算有些故交,何况此人钱多到发慌,只要有意思的事,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肯做,我想借他的园子一用,想来他会答应。”文兰笑道“古来芳饵下,谁能不吞钩?诸葛老先生智计一出,小女子佩服得无体投地。” 师傅微笑道“那也是得你和杨尺之助。洛阳在洞庭的北面,你们也赶得及些。”原来师傅听了杨尺详诉君山大会上铁翎的举止后,便想到可将宝藏之说归到令箭之中。 公子听了计策,大赞不已,当即拜别师傅,临行前师傅再三叮嘱“我听说你也见过木之诀的传人,你是你,他是他,不要去打听他的心法,只凭自己的领悟修行。”公子牢牢记下。 明月2 杨尺也知道公子定会再度出山,行装早就备好,只是路上始终黑着一张脸。 文兰知他不满铁翎欺骗公子,劝道“其实铁翎也不算是弄虚作假,她知道公子的珍珠是要送给她的,现身来讨,并无不妥。”杨尺冷哼“那她干嘛不明说自己就是凌珠?” 文兰自是清楚女孩子的心思,道“她最早遇到公子时没说出身份,等见了珍珠,再说自己是凌珠,岂不是自承想要珠子?铁翎爱面子,心里虽然很想要,却不肯开口讨,她以凌珠的身份前来,公子主动拿出珍珠给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罢,不禁和公子一起笑起来。 杨尺无法反驳,只好气道“她当然想要了!她满肚子的奸计!公子,你记不记得她陪锦姨来送衣料,见院里在设机关,一脸的不高兴。我当时还想,咱们设机关,关你什么事?哼,她定是想溜进庄里来偷,见咱们有了防备,看了半天机关也看不懂,气得只好打消了念头。” 公子笑得捂了眼睛,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文兰也是好笑之极,想不到铁翎那样冷傲的人,竟也会为一颗珍珠如此装神弄鬼,甚至动了盗窃之念。 足足过了半日,公子才想起正事,问师傅怎么去通知的谢阔,文兰道“谢阔的生意做的极大,各分号都有信鸽往来,是齐鑫拿了你师傅的亲笔书信,赶到最近的北方商铺,发往洛阳。” 公子奇道“齐鑫?啊,是他护送你来的凝天谷?”文兰道“是的,我叫他发出书信后,先赶去洛阳了,帮着做些准备,我府中的侍卫也一道去了。不过齐鑫告诉我一件事,我叫他去救管慎行时,那些看守正准备杀管慎行。” 公子奇道“那是为什么?”文兰摇头“不知道,不过管慎行已经被救出,此时应该和铁翎在一起。” 公子又问了铁翎的一些情况,想来应该安全,当下再三谢过文兰,三人快马加鞭直奔洛阳。 行至半路,便听到消息,谢阔果然十分卖力,将消息传得满天飞。而铁翎带着公子灵位大闹成旭川生日宴,管慎行到了金沙帮后如何兴风作浪,还有火烧岳阳楼时铁翎飞身救下小姐,逼得朱明跳江自尽,如今还要尽扫长青帮分舵等事也是纷至踏来,听得公子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去和铁翎团聚。 铁翎对这一切自是全然不晓,此时只知公子正板着一张脸无比严肃地看着自己,看看珠囊,再看看公子,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绝望之下,唯有哇的一声大哭,趴在公子腿上,一个劲叫道“玉哥哥,玉哥哥,是珠儿做错了。” 公子一听“玉哥哥”三字,脑中顿时飘忽得厉害,勉强喘息道“你你叫我什么?我不是你二哥吗?”铁翎哭道“玉哥哥,是珠儿错了,是珠儿骗了你,你原谅我吧,我,我把珍珠还你。”双手紧紧抓住公子裤脚,恨不得跪下来给他陪罪。 公子紧紧抓住铁翎双臂,咬牙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庄来偷珍珠,说!”铁翎哭得险些晕去“玉哥哥,全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 公子见铁翎不懂自己话中情意,一味痛苦自责,再哭下去恐怕收不了场,忙柔声道“珠儿,玉哥哥跟你说笑呢,我怎会怪你?这珠子,我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铁翎听得此话,身子突然一颤,离开公子,叫道“玉哥哥,这珠子本来就是我的。”公子见她出此惊人之语,蓬松的乱发上还沾着断草,几乎笑死过去“对对对,这珍珠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铁翎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嚷道“不是,这珠子是爹给我种的。”公子一呆。铁翎惟恐他不信,拉了公子的袖子叫道“是真的!玉哥哥,我爹跟我说,他见我失了珍珠不开心,便在凝天谷后面碧水渊中的一只大蚌里种下了一颗珍珠,说等我二十岁生辰时再取出来给我,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了,我爹说那是只紫蓝色的大蚌,靠近咬肌处,还有一块月牙形的白斑。” 公子目瞪口呆,当下铁翎急把前事详述一遍,说完后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公子又是怜爱又是痛惜,道“珠儿,我怎会不相信你?这珍珠本来就是你的,你根本没必要骗我。” 铁翎抽泣道“玉哥哥,我真的是因为这珠子是我爹给我种的,我才来讨的。我救你,根本就没想过要你报答,我不会贪你的珍珠的。” 公子心痛如绞,深悔自己玩笑开过头,忙道“珠儿,我怎么会这么想你?你想要这颗珠子,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你若真来偷珠子,我只怕要高兴得晕过去了,玉哥哥是太开心了,玉哥哥是跟你开玩笑的。”铁翎也听不懂,趴在公子怀中抽泣道“玉哥哥,我不想你看轻我。” 公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眼前之人闹得半个江湖不得安宁,视生如死,此刻在自己面前,却心心念念只怕自已看轻她。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那珍珠再美,又怎能及得上她眸子之万一?忘情之下,一个低头,双唇已吻在她的眼睛上。 铁翎心中一宽“玉哥哥终于肯原谅我了!”嫣然而笑,闭目受之,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倒在花丛中,白芍药花枝颤动,雪白芬芳的花瓣扑簇簇朝两人落下来。 “玉哥哥,你真肯原谅我了?”“嗯。”“玉哥哥,你待我真好,你就是我的亲哥哥。”突觉得对方身子一僵“什么?”铁翎吓得忙睁开眼睛“玉哥哥,你怎么了?” 却见公子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半晌方道“你~大哥和我,在你心中是不是一样的?”铁翎忙道“才不是,玉哥哥在珠儿心中是最重要的,大哥他只是我的义兄,玉哥哥才是我的亲人,我已经没有爹娘了,玉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 公子看着她极其认真的神态,心中哭笑不得,只好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那我若让你叫我玉哥哥,别叫我二哥,你答是不答应?”铁翎一个劲点头“玉哥哥说什么,珠儿都会答应的。”公子脸上一红,笑而不语。 铁翎担心道“玉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珠儿说错什么了?”公子柔声道“没有,珠儿待玉哥哥是最好的,为了我的事,你要扫尽长青帮分堂分舵,玉哥哥心里高兴得不行。” 铁翎听得此话,终于重开笑颜,歪在公子身上。公子知铁翎十年练剑,情窦未开,于男女情事一窍不通,倒也无谓操之过急,当下再三柔情安抚。 铁翎放心下来,想起前事,笑道“那紫云曲和白雪,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为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公子笑道“我想叫你入园的,可被管慎行阻止了,若再坚持,又怕成旭川起疑。” “那你和我并肩作战时,为什么不干脆掀开面具?说不定成旭川一吓,就输了。”公子见她说得有趣,哈哈笑道“我只怕到时候,你受到的惊吓比他更甚。” 铁翎也不禁失笑,想来事情九成会如公子所言,成旭川受此惊吓,难免狗急跳墙,自己惊吓之余,却不知功力还剩几成。一时又想起谢阔提起豆腐包和短发之事,想来定是公子预先对他说过,不知为何,脸上有些辣辣的。 此时天色渐明,清晨的雾气最是寒凉。公子招呼铁翎收好珍珠,擦试泪痕,整理衣物。起身见此处好大一片白芍药花丛,在朝霞的映衬下花瓣水珠晶莹,不知多少是晨间露水,多少是二人泪水滴就。 明月3 二人往园中来,铁翎主动拉起公子之手,公子看着她脸上比朝霞还要灿烂的笑容,心中软道“此生遇着这么个冤家,我还练什么水之诀?我这一生一世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两人牵手缓行,寻声来到竹屋,此刻这里已是人声鼎沸,人人都在痛骂成旭川,要追去洞庭算帐。见铁翎和公子过来,立时涌上前来,见二人哭得眼睛红肿,衣上尽是泪痕和花叶印迹,只好拼命忍笑。 纷纷打量公子,赞叹传说中为爱舍身的人原来是长这般模样。一人高声道“铁姑娘,你好啊,齐鑫每天都在想你,可公子一定要我装成这副模样,气死我了。” 铁翎听得声音,想起就是昨晚率领江湖人冲进来的青衣侍从首领,笑道“我也时常想你,管副帮主也在这里,你见过他没?”“见过了,他还对我说谢谢呢,可真不容易,他总算相信成旭川当日要杀他了,我上次拉他出来时,他还朝我吹胡子瞪眼的。” 铁翎一眼瞧见文兰,立刻撇了齐鑫,急步上前,两人紧紧相拥,万千言语难以尽述。 铁翎瞧得她薄纱之下绝世姿容,喜道“兰儿,你的脸好了!”文兰摇头“我不曾医治,诸葛老先生照我的骨骼,替我制了张面具戴着。我的脸是陈年顽疾,若要医得与常人一样,不是一二次重塑能解决的,至少得需几年之功。” 铁翎歉疚万分,道“都是为了我的事,才耽误了你治疗,其实你不必出来,该留在凝天谷治脸。”文兰笑笑“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还是出来看热闹更要紧。” 二人正相叙着,人群中有个声音突然叫道“铁姑娘,我有话对你说。”公子笑道“大师有话只管说。”他因缘空和朱红雨在一起,是以不给他机会接近铁翎,如今自是知他是友非敌。 成旭川既已遁去,缘空也不用再有顾忌,直接道“铁姑娘,朱明没死,他现在正在洗月庄,等着你去救他呢。” 铁翎一怔,这缘空莫不是昨晚拼得太狠,把脑子给累糊涂了?缘空急得忙将事情讲来。朱红雨错过成旭川现形的好戏,心中正没好气,听得缘空叙述,想起哥哥的惨状,悲从中来,当即放声大哭。 厅中所有人并铁翎公子文兰都听呆了,管慎行惊叫“什么?成旭川的武功竟与朱明是一路的?他手上竟有鬼寨的制毒秘籍?” 缘空脑中正在努力回想一件事,随意点了点头。朱红雨却因何一江之言在前,知管慎行想的是同一件事,当即骂道“可不是?你们死在岳阳楼下的兄弟,全是你的好帮主害的。”至于朱明若不来,他们也不用死,她就不管了。 管慎行脸色惨变,总算被身边的人好言劝住。厅中众人听成旭川又做下此等恶事,无不气冲牛斗,破口大骂不止。 缘空发了一会呆,突然跳起来“糟了!我我昨晚跟成旭川说了我的名字!洗月庄的护卫知道我入庄去找少爷的,成旭川会不会想到朱明就躲在庄内?” 铁翎公子大吃一惊,公子忙问详细经过。缘空急得眼泪汪汪,勉强说了自己自称空空寺的缘空,来访少爷,进庄后让少爷停了机关,朱明等才得以入内。想来护卫可能会将此事上报,只是成旭川听过算数,没有起疑,可昨晚那场架打下来,可就难说了。至于朱明将内力传于自己的事,听朱红雨哭得凄惨,含糊掠过。 公子想起少爷,铁翎想起庄内还有何一江,两人心中都是突突直跳,以成旭川的心智,岂会猜不到朱明之所以久寻不着,十有八九就是躲进了洗月庄? 众人也都着急起来,人群中好不容易挤进来一个胖胖的人,高声道“无妨,成旭川只是提前一夜离开,谢某这里有两匹汗血宝马,定能送铁姑娘和薛公子比这恶人更先返回洞庭。” 原来谢阔躲在船中,知大功告成,欢喜不禁,只是敌人临去前扔了毒烟弹,自己身娇体弱的,万一熏坏了可是不成,所以要待天明后侍从们将所有肮脏东西都扫除干净,方才前来与群雄相聚,刚到厅中,便听得此事。 众人听谢阔此言,无不大喜,管慎行却喘息道“不行,成旭川带同伍燮来到洛阳,洞庭那边朱明生死不明,成旭川一定会时时用飞鸽与洞庭保持联络,难保他现在不是已经下令攻打洗月庄。” 众人顿时心头一凉,汗血宝马跑得再快,又怎能快得飞鸽? 公子急声道“谢园主,你在岳州可有生意?可有飞鸽往来?”谢阔道“我自己虽在岳州没有生意,但洛阳城中商号在岳州开有分号的不少,上次的消息能这么快散播给成旭川知道,也是靠了他们的助力,如今我再去托他们便了。只是现在放飞鸽,也已晚了一夜,不一定追得上了。” 公子点头道“说不得只好一试。薛某在洗月庄设了机关,寻常的攻击,挡个一夜是绝对没问题的,只怕来人不惜玉石俱焚,实行火攻~也罢,诸位,此时不拘门派大小,只要能和洞庭联系得上的,都烦请写信告之一声,也不必会武功,便是寻常百姓,到城中张扬此事,也可阻止恶人行凶。” 众人顿时明白,洗月庄机关再巧,只能防人偷袭,若来人用火强攻,烧得片瓦不存,再好的机关也没有用。如今只有将消息散开,让敌人不敢强来。 便有数人道自己可以联络,另有人道自己在洛阳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联络洞庭。谢阔便叫侍从奉上纸笔,昨日用剩的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 此时下人也已将两匹汗血宝马牵到,通体上下黑中泛红,神骏非常,两眼忽闪忽闪,一到此间,便紧紧盯牢铁翎公子二人,果然是畜生中的通灵之物,惯会识人。 铁翎与公子没空吃早饭,谢阔又叫人急备了干粮并所需物资。公子再三致谢告罪,此番不仅费了园主不少钱粮,更让后园被人踩得一踏糊涂,甚是过意不去。 谢阔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谢某活了半辈子,日子越过越没劲,若不是公子来寻我,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玩的事做。” 明月4 公子深知此人喜好,道“当日君山之会,不过是寻常比武较艺,谢园主举办的这场牡丹花会,却能让江湖第一大恶人现了形,真可谓功德无量。从今往后,江湖势必人人称颂谢园主义举,传为佳话。” 谢阔乐得捧了肚子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其实谢某有幸帮到百花令主,也就于愿足矣了。铁姑娘,谢某的箫声还过得去吧?公子说成旭川对他的笛声甚熟,只好由我代劳,可有污了姑娘的清耳?” 铁翎见他一双风流眼在自己周身上下打量,也不禁红了脸道“谢园主的箫声实乃世上一绝,可惜铁翎不能时时听到。” 谢阔喜得差一点说出不该说的,总算看了公子丰神俊朗,拉回些神智,索性好事做到底,慨然道“两匹汗血马就送给两位吧,不必还了。”公子忙道“这如何使得?园主大恩已难回报,岂敢再受宝马?” 谢阔摇头叹道“谢某如今体胖,这马留在我这里也是摆设,屈材了,两位仗剑江湖,正可用得上。唉唉唉,姑娘以后可莫要忘了谢某才好啊。”铁翎忙道不会。 这边齐鑫高声叫道“铁姑娘,我跟你们一起去。”铁翎把眼一瞪“你好好把文小姐给我看好了,若少一根毫毛,此生休想再来见我。” 齐鑫顿时无言,原来他昨夜见铁翎施展神功,激起旧时心肠,只想和她一起去找成旭川算帐,见说起文兰,只好止了。 朱红雨也急道“我也要去救我哥。”谢阔道“我这里还有几匹骏马,姑娘要用只管用,只是脚程较之汗血马稍有不及。”朱红雨听了也是无法。 当下铁翎和公子备齐物品,再三叮嘱齐鑫和杨尺护好文兰。别了众人,牵马出府,上马急奔洞庭。 石南见众人忙着写信,急道“我们也带有信鸽,也写信回去吧,虽然营地距岳州尚有好一段路程,总聊胜于无。” 管慎行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帮主,金沙帮群龙无首,又人心思战,在长江上和长青帮对峙已久,正如烈日下的炸药桶,一个火星就会爆炸。他们得知此事,定会全员涌到岳州城中,火拼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已有这许多人传信,足够阻止恶人行凶的,就是官府也会得到消息。长青帮在南阳设有分舵,我去那里,叫他们发信给孟柏,先稳住局势再说。” 石南暗赞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点头道“那我就发羽书告诉金沙帮诸人,成旭川恶事已现,让他们按兵不动,等我们回去,再一起去长青帮总堂,替我父亲讨个公道。” 厅中顿时喊声四起“我愿意跟随石帮主南下,共讨成旭川。”“我也愿去,他在洞庭害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敢跑到河洛来杀人,当我们中原豪杰是死的吗!”“他行事如此无耻,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假惺惺的人拉下轮椅来。”(注:河洛,以洛阳为中心,中原腹地,天下之中。) 石南紧握双拳,大声道“好,那金沙帮就定于六月十五日赴长青帮总堂,问罪于成旭川,诸位只要愿意,到时候尽可一同前往,也可做为人证。”厅中沸腾一片,人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管慎行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同行,和石南一起告别众人,快马赶往南阳分舵,朱红雨和缘空也寻了马匹上路,紧追铁翎公子而去。 见几人离开,有人想起自己来洛阳的初衷,问“那令箭中到底有没有宝藏?还是说,这一切全是公子设下的圈套?”众人虽然哄笑,却也忍不住望向谢阔。 齐鑫笑骂“真是人心不死!难怪成旭川会上当。”谢阔叫人拿过令箭,笑道“这令箭是我府中家丁从坡下捡起来的,铁姑娘和薛公子去得匆忙,忘了此物,你们谁去洞庭的,记得捎上给他们。” 场中众人尽皆绝倒。文兰笑道“劳各位白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众人笑过之后,也无人计较,纷纷道“我们有幸能入世上名园,观赏了牡丹盛景,又亲眼见到成旭川现形,就是真得了宝藏,也没这般开心。” 此时十停人中,有九停要去洞庭观看六月十五日金沙帮问罪长青帮的盛况,于是约定各自回去打点行装,明日早时在洛阳城门口汇合,共同护了文兰齐鑫杨尺南下,谢阔还慷概捐赠了不少银两。 这个白天,洛阳城中不知有多少信鸽振翅高飞,在空中盘旋几周后,往洞庭而去。 管慎行一行急行数日,赶到南阳分舵。分舵的人正在哀声叹气,一边清扫前些日子铁翎扫荡后的残局,一边思考自己要不要更换门庭另讨生活。忽见门外闯进一帮人,领头的居然是管慎行,这是怎么回事? 待听明白究竟,分舵舵主吓得魂飞天外,见来人七嘴八舌,言之凿凿,几乎要把自己吃了,其中几位还是中原武林的名人。头晕脑胀之下,最终还是被众人将毛笔强塞入手中,写了封管慎行口述,自己不知所云的书信。 待信鸽在空中消失不见,管慎行等人心满意足而去,那舵主还回不过神来,心中模模糊糊想“少爷在洗月庄~所以要护好少爷,防止有人攻打庄院~呃,这总没错吧~” 铁翎和公子一路急行,那马平日只在洛阳城中练足,如今囚鸟出笼,加上对两位新主人又极是满意,既存心展示实力,又是真心要走,人马同心,急驶如飞,直往洞庭而来。 公子叹道“原来成旭川练的是火之诀,我现在终于明白杜前辈是怎么失去内力的了。”说起此事,铁翎问“文兰说你那天晚上似有所悟,你想到什么了?”公子望着铁翎,微微笑道“我有所领悟,也是经你提醒。”铁翎一呆,怎么又和自己有关? 原来那晚公子身在少爷床前,心中记挂离去的铁翎,回想自己身中巨毒,铁翎全力输入真气救治自己,之后又甘犯奇险去拿解药,如今她伤心难过,自己却无力相助~思绪翻腾间,突然想到一件事。 当日自己身陷绝境,身体万分渴求铁翎的内力,但心知此举必会累及于她,是以稍有好转,便反过来运功抵抗铁翎的内力输入,但若当时自己不顾惜铁翎的话,可能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明月5 想到此处,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难道五行心法竟有易泄内力的短处?杜老康习的正是木之诀,会不会因此失了内力?果真如此,那他就不是被仇敌所害,而是被一个他出手相救的人所害!那官府这几年来的缉凶,便是想错了方向。” 于是匆匆向文兰交代几句,便去寻杜九共参此事。 公子叹道“我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就是成旭川,其实不是五行心法易泄内力,而是因为金生水,木生火、你救我,杜前辈救成旭川,都是彼此内息运转相连,成旭川心生歹念,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尽收杜前辈的内力,之后心里害怕,仓促打晕杜前辈。” 铁翎恍然道“原来如此,当日我替你驱毒时,觉得内力输入特别通畅,心里还十分高兴来着。只可惜杜前辈他~最后竟救了一只财狼。” 二人想起往事,都是深为感概,铁翎不觉问道“玉哥哥,我真不是在做梦吗?洛阳牡丹花会,我一直以为是成旭川想出来的诡计,想引江湖上的人杀我。” 公子笑道“是我师傅和文兰想出来的,他们说成旭川必定日夜锥心地想害你,可全洞庭的人都盯着你和成旭川,他难以下手,所以我们索性送他一个机会,成旭川一来以为天赐良机,二来恐怕也相信那宝藏真的藏在令箭之中,最终上了当。” 铁翎摇头道“文兰让我骗成旭川说,我是练了水之诀才武功大进的,果然把他的脑子气坏了。她真聪明,听了你在山里说五行心法难以合练,便想到此计,我就完全没想到~咦,不对啊,文兰教我这么说,倒好象她知道成旭川练的是五行心法似的,可她怎么可能知道?” 公子摇头道“就连她为什么会怀疑我没死,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的那副棺木,暗中留了气孔,我问过她,可她虚言以对,我也不好强问。她好象只告诉了我师傅。”铁翎点头道“她是我们的恩人,既不肯说,便由着她罢。” 又问成旭川的面具怎么会脱落,公子笑道“我知道他武功极高,自问打斗之时,没能力撕开他的面具。可戴面总要用到胶水,我就在甘露酒中加了料,药液跟汗水混合,就能逐渐化胶。成旭川使足内力和我们大战,大汗淋漓之下,面具就掉了。其实他的面具制的十分精巧,不是一整块皮子,而是用好几块皮子分别贴就,可以做到神态与常人无益,也因此,掉下时分外狼狈。” 铁翎虽深恨此人,想起昨夜之景,也不禁失笑道“你果然狡猾,入园的有好几百人,谁想得到你会一开始就下药?” 公子笑道“我也是步步为营,成旭川训练小姐多年,紫云曲他不会不知道,借此可将他引入后园。我还担心他为了宝藏,不止要杀你,更要将你急速擒走,逼问其中奥秘,所以很可能会带同伍燮一道前来,你我二人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俩,只能力争让他现形,让越多的人看到越好。” 铁翎不觉点头,问“我听说我们最后还是在无极园中?”“是谢阔新圈进来的地皮,其中一大片还没动工。我们进入后园后,外面的侍从便说夜里会有第二场文试,到时候会从后门引大家入内观看,成旭川的手下即便听到,也不会起疑。等我们真打起来,齐鑫他们就打开后门,大叫有盗贼闯入园中夺箭杀人,他们当然一拥而入了。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红雨不是来害你的,还多了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缘空。” 铁翎奇道“原来你早认出她来了。”公子笑道“她那副凶狠的模样,杨尺见过后念念不忘,是他认出来的。我只道朱红雨是为了朱明的事来寻你报仇,虽然肯定她决非成旭川同伙,也不想节外生枝,便将他二人与你远远隔开。我若早知他们是为助你而来,恐怕就是另外一番安排了。我们俩加上缘空、朱红雨和各派掌门,或许还真的可以擒住成旭川和伍燮。我在白芍药上涂了迷药,也是想迷倒成旭川,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读过朱明的秘籍,对毒物有些研究,加上内力深厚,一觉不对,便即闭气躲过。” (注:为什么成旭川没认出朱红雨?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她。) 铁翎也不禁叹息,好在成旭川虽躲过迷药,但见公子劫去自己,眼前利益马上就要飞走,最终还是舍不得,起身追赶,终于掉入公子的陷阱中。 忽想起一事,问“成旭川来追我们,他打算如何善后?他冒充的那个韦掌门,江湖上真有这号人物?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公子道“不管有没有,成旭川都打算冒充他到底。他口口声声叫我滚,不动手杀我,便是想劫了你之后,再去寻一尸体,将面目划得稀烂,换上自己的衣服,称韦掌门勇追歹徒,奈何武功不济,最后还是被朱二明所杀,然后大伙就一起跑去鬼寨要人。不过我也没想到,成旭川其实从我用的药,便知我并非鬼寨来人,而是想嫁祸给鬼寨,可他不说破,因为他也想让将鬼寨尽灭,此人真是老奸巨猾之极。” 铁翎扑哧一笑,道“你还说人家?你的花花肠子比他还多。”公子笑道“对了,成旭川为什么要杀管慎行,他有没有跟你说?听说他去了金沙帮后动静不小。” 铁翎摇头道“管慎行只说是世上最丑恶之事,他已告诉给了金沙帮各头目知道,说成旭川就算杀他灭口也没用了,我也不大想听,我看他好象因这件事受了很大的打击。 公子也不禁叹息,回想两年前成旭川生日宴上,成旭川斥责管慎行为一已私欲杀害郭希,众人无不凛然,谁知到头来,世事竟有倒转之势。 想起洗月庄的局势,心情又复沉重,公子叹道“我现在只希望成旭川看在少爷替他挡了一剑的份上,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铁翎却想起岳阳楼大火中,少爷在高楼陡遇险招,成旭川尽管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屁股还是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没有挪动分毫,本待欲言,看了公子神色,终究不忍开口。 三十五回 等闲变却故人心1 自缘空和朱红雨去后,朱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一日中只有一二个时辰是醒着的,众人都知他在地牢中所受的折磨太过严酷,之后又失去内力,若不是强撑一口气要等洛阳那边传回消息,恐怕就此撒手尘寰。 何一江几次想跑去告诉孟柏,都吃不准事态会如何发展,思来想去,觉着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朱明躲在庄内为好,万事需等洛阳吉凶定后再作打算。 眼见过了四月三十日,几人更是提心吊胆,夜夜试图与洛阳那边梦魂相交,奈何都是恶梦多于好梦,心知洛阳即使已有惊天巨变,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来,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 这日傍晚,庄外忽有人叩门通传“少爷,帮主叫你回总堂一趟。”少爷吓得直跳起来,何一江一使眼色,小妍走到门后道“少爷这两日受了风寒,正卧床休息呢,不便出门。” 来人道“少爷恕罪,帮主身子大是不好,连日来闭关练功,谁知真气走岔,恐怕~恐怕回天乏术了,万不得已,才请少爷回去。”此话一出,门口守卫顿时惊叫连连,不少人放声痛哭。 少爷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奔出,何一江一把拉住。小妍道“既如此,叫孟堂主或卫副堂主来通传。”“姑娘说笑了,帮主交代后事,孟堂主和卫副堂主如何走得开?小人是特意来接少爷的。” “少爷午后一直上吐下泻,实在走不得路。这样吧,待明日午时再去,反正帮主主要也是交代帮中事务,与少爷无甚关系。”不管门外之人大声呵斥,赶紧逃了回来。 少爷急道“我还是去看看吧,大不了再回来。”何一江也有些惊疑不定,摇头道“少爷你绝对不能去,我看~不如我悄悄去往总堂一趟,看事情是否属实? 朱明骂道“我怎会和你这两个傻瓜关在一起!成旭川的武功比铁翎只高不低,哪犯得着挑这个杀铁翎的大好时机去闭关练功?何况就算他真的练功练死了,难道你们不思庆祝,反去哭丧?别忘了他怎么害死黄叶村那些不会武功的村民的。” 少爷和何一江面面相觑,方才有些死心。门外人还在努力劝说“少爷呆在洗月庄数月不出,即使再怀念师傅,也未免过了,外间早已议论纷纷,帮主都未计较,一力维护少爷。今日帮主实是病危,少爷若再不去,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帮主抚养少爷,尽心尽力,少爷不要听了外头人不相干的闲话,被人离间了兄弟之情。”皆被小妍顶了回去“少爷实是起不了身,明日午时定去。” 来人又道“既然少爷有恙,不如让卑职进去探视一二,回去也有话说。”“少爷都睡下了,怎可打扰?你回去就说看过了便是。”“如此孟堂主定会怪罪。”“少爷明日自会去总堂,有罪少爷担着,不会害了你们。” 来人说得口干舌燥,见庄内人丝毫不为所动,天色已黑,只好道“少爷坚持不去,小人也没办法,少爷明日自便。”说罢,听庄外马蹄声纷纷远去。 几人倒有些奇怪,蹿到门后一听,门外寂静无声,原先的护卫也尽数随了来人而去,不知是否真跑回去见帮主最后一面了。 少爷松了口气,朱明和何一江对视一眼,皆有不祥之感。何一江率先上楼,惊道“来了!” 原来庄后已有十余人缘墙而上,脸上都蒙了布,远外更有数十骑朝这边疾驰而来。 小妍骂道“你们还蒙着脸干什么?打量我们认不出你们是谁吗?”原来她认出好几人就是守庄之人,对方也不回应,大概觉着蒙着脸心里好过些。 少爷闻声也急步冲上楼来,一看这情形,跌足大叫“完了完了,铁翎他们一定出事了!大师他们都被成旭川抓了!” 朱明伸长了脖子骂道“放你妈的狗屁!我妹妹绝对不会供出我在这里。成旭川既没死,你就别嚎丧了,来多少人,就送多少人上路便是。” 到了此际,小妍只后悔方才话该说得和缓些,多拖些辰光也好,自己一心只想打发这些人离去,谁知敌人去得越快,来得也越快。 忽听何一江大笑“休矣休矣,公子的机关果然厉害。”赶紧看去,连声叫好,少爷的叫声中则更多的是不忍和慌乱“哎哟,又射倒几个,何副堂主,他们不会有事吧?”何一江笑道“少爷你果然是敌我不分,机关再厉害,公子也不会随便杀人的。你若不忍,就叫他们别攻了。” 少爷果然叫道“你们都别进来了,你们进不来的,这里有机关,我~我明日一定去见我大哥。”朱明听了此话,几乎绝倒,正好笑时,何一江在楼上叫道“不好!少爷,他们绕过机关了,当日修筑机关时,他们定是偷看了图纸。” 少爷正要拼命发出尖叫,小妍已叫道“少爷,咱们赶紧变阵,你师傅教你的阵法,他们不会知道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三人急步下楼。少爷道“我去前院,小妍你和何副堂主去后院,能变多少是多少。”三人分头而行,将各处机关尽都翻转。 原来小妍自缘空朱红雨离去后,心中着实害怕,拼命学习机关操作演化,何一江虽也学了些,竟不如小妍领悟得透。当下何一江跟着小妍到后院扳动机关,将堪堪要冲进来的敌人又尽数阻挡在外。 朱明听着外间人倒伏惨叫,微微冷笑。少爷又高声道“你们别打了,你们冲不进来的,我这机关还有好多变化没使出来呢!” 朱明忍无可忍,呸道“你个傻瓜,别再叫了!何一江已露行藏,他们知道庄内有外人,更非冲进来不可了。” 何一江一想也是,索性上楼叫道“你们是帮中哪一部分的兄弟?在下何一江,来寻少爷叙旧。你们是攻不进来的,还是回去向主人复命,再来拜庄罢。”叫了一会,果见那些人扶起倒地的同伴,向庄外撤去。 何一江方松了一口气,思量明天说什么也要去找孟柏了,忽见空中飞来几个火球,吓得赶紧跳脚躲开,火球正中楼房,呯得一声,炸开好大一团火焰,自是球中藏有助火之物。 等闲2 楼下齐声惊叫,何一江大怒,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少爷在庄内吗?”庄外有人答道“我们一开始没实施火攻,已经给了少爷好大的面子,少爷只要自己走出庄来,一切既往不咎。” 何一江怒道“成旭川呢,叫他滚过来见我!少爷舍命为他挡了一剑,他就是这样报答少爷的?”那人道“帮主在总堂,正等着少爷前去相见。少爷,你快出来罢,这火烧起来是不认人的。” 少爷怒道“我死也不出去,你有本事就烧死我!”“少爷,小人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攻占洗月庄,庄内之人生死不论。小人本不想把事做绝,奈何机关实在厉害,不得不出此下策。少爷,你现在出来还来得及,你留在庄内,只有死路一条,何必为不相干的人失了性命?”小妍此时已操起水枪,冲上来灭火,原来庄内池塘与庄后小河相通,有水源可用。 朱明摇头道“果然成旭川还是亮出了这一招!你们三个都出去吧,敌人暂时还留有余地,若把整座庄院点燃,这一点水枪哪够使?成旭川想杀的只有我,你们出去,他们未必会赶尽杀绝。” 少爷伤心愤怒之下,叫道“才不会!他一定会尽数杀了我们灭口的。”何一江想了想,道“少爷,你和小妍姑娘出去吧,就说是我救出朱寨主,带他来见你的,你们被朱寨主下药威胁,不得已才留他在庄中,我留下来陪朱寨主便是。” 原来何一江思量之下,也觉得成旭川或有可能放过少爷,但自己无故来此,成旭川定知自己已起异心,就算出去,难免亦是死路一条。 少爷怒道“我死也不走,我就在这里,看他怎么杀我!小妍,你出去吧。”小妍一个劲摇头“小姐叫我照顾好少爷的,我若独自逃生,日后有何颜面去见小姐?” 话虽如此,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少爷奋然道“好,那咱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也叫人看看,成旭川他~他做的好事!” 朱明怒道“我们死在这里,谁会知道是成旭川下的手!我走不走都一样是死,你们出去,好歹还有变数。”少爷哭道“还能有什么变数?师傅死了,铁翎~说不定也已经被他害死了,我们是打不过他的了!” 朱明气得哇哇乱叫,但众人都知庄外人如此行事,洛阳那边定是凶多吉少,一时实难抵挡心中绝望。 忽听空中一阵乱响,火网铺天盖地而来,自是外间的人等得不耐,要实行火谏了。瞬间庄内处处着火,三人全力打开水枪,左奔右突,犹是相救不及。 朱明和何一江连声催少爷快滚出庄去,说不定少爷一出去,这火就停了! 少爷此刻却是难得的灵台清明,知自己若出去,火势只有更盛,朱明和何一江立刻就会变成烤猪,于是死也不出去,他武功进展不少,何一江匆忙之下,也逮不住他。 一时四人乱成一团,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所有住宅都被火弹打中,火光熊熊,几无立足之地,四人只好退至园中假山上的一座石亭中。 庄外之人攀上墙外树木,望见庄内果有朱明在,叫道“少爷,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是尊贵之躯,何必和朱明这等小人为伍?快撇了他出来,帮主一定会原谅你的。” 少爷此时只恨自己不能与敌人短兵相接打个痛快,叫道“成旭川才是个无耻小人,他自己怎么没来?你们快去叫他来,我有事要问他!”何一江叫道“少爷,你别再天真了!快出去,他们真的是在下最后通碟了!” 朱明喝道“何一江,你护着少爷杀出去,留在这里,死了也是白死。”小妍吓得跌坐在地。何一江这个时候倒也想冲出去拼命,奈何少爷的牛脾气上来,说什么也要护着朱明,不肯独自离开。 眼看生死大限将至,忽听庄外一声断喝“这里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对峙的双方都是一惊“洗月庄地处偏僻,附近几无人烟,就算有人远远望见这边起火,前去报官,也不会这么快赶到,来的是什么人?” 庄外人闻声望去,见来人有十余位,个个脸上蒙了黑布,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小妍一听有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叫道“救命啊,成旭川要进庄杀少爷了,你们快拦下下他们!”尖声划破夜空。 那伙蒙面人大吃一惊,齐齐道“什么?成旭川要杀少爷?”意犹大不信,攻庄之人见来人脸上蒙布,自是江湖中人,便道“尊驾莫要管闲事。” 对方为首之人眉头一皱,喝道“你们好大的胆,竟敢在洗月庄行凶,我们岂能不管?”攻庄之人冷冷道“少爷被恶人胁持,我们是要冲进去救人。” 来人心中诧异,见对方虽然蒙面,但好几人又身着长青帮服饰,一时难辩真假,身形一动,跳上树梢往庄中望来。 何一江见来人身有武功,大喜叫道“我是长青帮的副堂主何一江,他们要进庄来杀少爷,冲不破机关就用火烧我们,快快阻止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空中数个火弹直冲自己而来,吓得赶紧背起朱明跳下亭来,在假山中寻个空隙躲了。却听庄外呯呯乱响,双方已然交锋。 原来问话的人远远一望,虽一时瞧不清缺了腿的人是谁,但何一江和少爷还是认得的,眼见火弹直冲四人而去,哪有丝毫要救少爷的样子?立即返身跳下树来,与对方战成一团,两下里打得不亦乐乎。 四人躲了一阵,见敌人无瑕再扔火弹进来,何一江跳上烫脚的假山向庄外望去,一看之下,大喜过望“好了好了,少爷,来人武功不弱,估计打得过,幸好我们方才已用机关射倒了不少人。” 少爷大喜,正要跟上来看热闹,何一江道“少爷,我们灭火要紧,再烧下去,热也热死人了。”少爷小妍闻言,赶紧去寻水枪灭火,此时不用再担心空中射来火弹砸中自己,救援自是便利得多,一时庄里庄外都忙个不停。 再过片刻,庄外打斗渐歇,有人叫道“少爷,他们跑了,你们还好吗?要不要我们进来帮忙灭火?”少爷正要答应,朱明止道“提防有诈。” 等闲3 何一江劫后余生,也不敢大意,跃上一棵烧焦的树木,问“攻庄的人呢?”对方首领道“惭愧,他们逃跑时朝我们射有毒的暗器,实在拦不下来,就连被机关射倒的人,也被尽数带走了。” 何一江又是欢喜,又有些警惕,这些人怎么来得如此及时?问“你们中毒了?不妨事的,我们这里有人能解。只是尊驾如何称呼?能否告以姓名?” 首领摇头道“我们只是些闲散之人,路经此地,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以免惹祸上身,何副堂主恕罪。”何一江忙道“哪里哪里,今日实是多亏了尊驾救命,你们身上的毒~诸位稍待。”见说话之人身子摇晃,显是也中了毒。 跳下树来与三人合计。朱明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让他们入庄来,他们中了何毒,我替他们看便是。”何一江也是此想,当下将朱明背到墙边,自己攀上墙头,细看对方中毒之症,再详述给朱明听。 朱红雨临走时留下一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当下朱明有的,便扔过墙去,没有的,便口述了方子叫他们自去集市抓药。外边的人越听越奇,连声问墙后何人?攻打庄院的又是谁?难不成真是成旭川指派? 何一江含糊应对,少爷和小妍继续跑来跑去浇灭庄内残火,好在当日公子设置机关时,在庄内易燃建筑旁都设了水枪,各处建筑也不相连,没有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忙碌了一阵,总算大致扑灭,只是各处残垣断壁焦黑冒烟,分外凄惨。 朱明边说方子边骂“成旭川很有能耐啊,除了我的毒经,这又是拿了谁的毒药方子来?乱七八糟的,不成体统。” 不过骂归骂,寻思片刻,总能找出解救之法,便是毒伤最重之人,服过朱明给的延缓毒发的灵药,脸色也是大有好转。 墙外之人得了救治,大是安心,首领道“少爷,敌人虽去,难保再来,我们的毒暂时没有大碍,先守在这里,待天亮后再派人去抓药,顺便去报官府。”何一江喜道“如此甚好,还请去通知长青帮孟堂主一声。” 小妍欢喜兼嘴快,道“别忘了告诉孟柏,来人称成旭川练功练死了,弥留之际,叫少爷去听后事的,少爷不肯出去,他们就杀进来了,问问到底有无此事。对了,成旭川一向爱重他三弟,听说有人烧庄,想来定会不顾性命前来,若来了,记得提前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清扫这烧焦的庭院相迎。” 对方听得纳罕不停,知今晚之事大有蹊跷,只好胡乱答应。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墙外正要分出几个去城中报官买药,忽然奇道“咦,又有人来!” 吓得少爷直跳上墙,张目一望,险些摔下墙来,惊道“怎么还有马车?难道~难道竟运了成车的炸药来?” 何一江大叫“少爷,快趁来人未到,先冲出庄去。”再不愿作瓮中之鳖。少爷忙应了,正要跳下来帮忙背朱明,首领叫道“且慢,对方没蒙脸。” 少爷急道“他们都要拿炸药来炸我们了,当然不必蒙脸了!”首领摇头“不对,对方男女老幼都有,完全没有章法,不象江湖中人。”何一江大奇,跳上墙头望去,果见来人景象大异。 车队此刻也望见洗月庄上空黑烟滚滚,惊慌之下,急急催马前来,一路大呼小叫,一霎时只听四野喊声不断,都是“少爷~少爷~”还有人叫何一江甚至朱明之名! 墙外人听得朱明两字,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及细问,道“少爷你先去门口招呼他们,我们会在一旁暗中策应。”少爷忙应了,跳下墙头,直奔前门。 只听惊呼声轰隆隆由远至近,少爷也不知自己一生中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惦记过,这帮人若不识好歹冲进来触发机关可就糟了,忙跳上前门墙头,远远冲他们喊道“我在这里!我没事,你们千万别冲进来。” 那些人望见少爷身影,喜从天降“少爷,你还活着!我们还以为来迟一步,你被成旭川害死了!”“少爷,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烧成这个样子?成旭川真向这里发动了火攻?” 少爷听来人人口口声声骂成旭川,终于放心下来,道“昨夜有人攻打庄院,总算只烧了一些房子。” 庄外顿时欢声雷动“这机关果然厉害,公子还担心守不住,我们也怕自己迟了。”“天哪,这都烧成什么样了?成旭川果然狠毒。”“少爷,你们全都无恙吧?朱明呢?他没死吧!”一时人人都喊要见朱明。 少爷吓得脑中一黑,慌忙摆手道“你们胡说什么!朱明他~他怎会在这里?”来人见其神态,无不哄笑“少爷,你就别装了,我们不是坏人,你妹妹和那个和尚都说了,朱明现在就和你在一起,铁姑娘和薛公子正拼命往这边赶呢。” 少爷更是吓得三魂不见,那些人一个劲起哄要进庄来。 何一江跃上墙头,道“各位且慢,庄内有机关,入内非死不可。”众人吓了一跳,想起还有这件事,几人立时叫道“啊,这位一定是何一江何副堂主了!快关了机关放我们进去。”自是见他双脚健全,显然不是朱明。 何一江也不明白为何来人竟知自己姓名,就是成旭川应该也只知道朱明在庄内,不由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便有人笑道“我们是连升号,荣泰号,福鼎号的伙计,我们都是收到洛阳大掌柜的羽书,叫我们来洗月庄外候着,莫让成旭川攻打庄院,我们已经派人去报官了。” 何一江大喜,叫道“洛阳!是~是谁叫你们来的?是铁翎吗?”“不是她还有谁?成旭川在洛阳妄想夺箭杀人,丑行大白于天下,中原豪杰都往这边赶呢。这都得亏薛公子神机妙算,成旭川这一次再难翻身。” 何一江正要喜极而泣,听得最后一句,呆道“薛公子?哪个薛公子?”“当然是凝天谷薛公子了,他摆下请君入瓮之计,果然成旭川乖乖地就把头伸进来了。”“可惜少爷何副堂主你们没亲眼瞧见那场面,听说笑死人了,唉,可惜咱们也没瞧见。” 等闲4 少爷何一江目瞪口呆,那伙人一个劲吵吵,叫关了机关,放自己入内。何一江勉强定神,抱拳道“实在对不起诸位,庄内机关大半被火烧毁,已无法关闭,你们进来,难保不会被暗器乱发所伤。” 来人如何肯信?何一江只好再三解释,机关确实已被烧得变了形,就连自己几个人,走动都得分外留神,实在不敢容纳这许多不会武功之人。众人听了,只好作罢,当下痛骂成旭川无情至此。 众人耐了性子,静听来人诉说洛阳那边发生的事,心中一会狂喜,一会忧愁,这些人所说究竟有几分为真?公子怎么可能复生? 倒是小妍第一个信了,叫道“是了,我说小姐怎么非去凝天谷不可,定是为的此事!少爷,你快问问他们,我家小姐是否也一起回来了?” 少爷想起前事,心中狂跳不止,忙问“文小姐呢?她回来了没有?”便有人答道“文小姐由齐鑫他们护着,随后就到,铁姑娘和薛公子骑了快马先往这边来了。” 当下少爷终于相信,从墙头摔下,放声大哭,庄外之人急得赌咒发誓,只差没冲进庄来,何一江只好拼命道少爷信了,自己也信了。 又问来人接下去的打算?对方道“我们虽不会武功,但胜在人多,我们把洗月庄团团围住,看敌人还敢前来?”何一江想了一想,道“那也好,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就在这里等铁姑娘~他们来。”“公子”两字,始终不敢说出口。 来人纷纷点头,有人道“少爷你只管安心住在庄内,一应物资都有我们打点。只是朱明到底在不在庄内?他是不是真被成旭川千刀万剐,削得只剩下半截身子了?快让我们见上一见吧。” 何一江不觉叹了口气,道“朱寨主他~他确实在庄内,他元气大伤,难以见客,还望大伙恕罪。” 众人惊叫起来,都不肯答应,何一江正色道“各位相助之情,何一江铭感五内,但朱寨主身遭不幸,不便见客,若各位还要坚持,何一江也只好送客了。”众人见何一江沉下脸来,吓得只好闭嘴。 何一江下来叫过小妍“那些人好奇心过甚,在外吵闹不休,你出去说些庄内的事给他们听。朱寨主身子大是不好,不要惹他心烦。”小妍心领神会而去。 众人见庄内走出一人,无不大喜,小妍便召集这帮人去庄外远远坐了聊天。 一时何一江少爷转回朱明这边,墙外的蒙面人早把双方的对答听得一字不漏,惊得几疑身在梦中,勉强开口道“他们既来了,这里也不需要我们,我们先去城里打探。少爷放心,我们之后还会守在暗处,帮助护佑洗月庄安全的。” 二人再三致谢,临去时,首领几度想问朱明之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黯然摇头而去。朱明也听得前院人声,知洛阳事成,心中大喜大悲,只无一言。 很快官府衙差便跑了过来,远远瞧见庄前好大一堆人,还以为是趁火来劫财物的!因为机关损毁,少爷也不敢开门纳客,跳上墙头道明昨晚之事,只可惜敌人逃得一个不剩。 到了午后,又有几拨人来,既有商贩,也有挎刀背剑的江湖人士。少爷和何一江再听来人叙述洛阳之事,都是一般说词。每来一拨人,都说要见朱明,朱明甚是厌烦,少爷道“朱寨主身子不好,又登高不便,待铁姑娘和~来,再出来见大伙吧。”众人也只好作罢。 长青帮听得消息,便有心志不坚者跑来看,见庄前花花绿绿聚了许多人,空中飘来飘去的尽是帮主的名讳,无不失色。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勉强挤到庄前,见到少爷和何副堂主。 少爷问明果然无成旭川病危一事,心中难过。何一江则连声问怎么孟柏没来,难道没得到消息?回答说孟堂主此刻根本不在城内。 原来石南和管慎行去赴洛阳花会,临行虽严令部下不得妄动,但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健儿的火气也一天天盛起来。金沙帮的人越来越怀疑老帮主的死与成旭川有关,长青帮则看金沙帮日日操习兵马,还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仗迟早要打,早打晚打都是打,还不如趁早练练拳头! 于是双方从眉来眼去到小吵大吵到隔空投物到动手动脚,虽未到盛夏,眼看火就要烧起来了,孟柏只好亲自带人去金沙帮营地调停纠纷。 何一江听了,也是无法。到了此际,长青帮的人少不得替帮主辩白一二“定是有歹人为了诓开院门,才假冒帮主名讳。” 此言顿时遭来四面八方的嘲笑“少爷何时与何人结下如此深仇,竟要入内杀人,甚至放火烧庄不可?” 何一江心中叹息,知帮众无法相信此事,只好劝他们先回去,无谓在此逗留,先去通知孟柏和卫金英要紧。 入夜后,洗月庄前有搭帐篷的,有睡在马车上的,还有索性露营的,几乎成了一个大集市。就连官府的火枪队也赶了过来,以防贼人丧心病狂,入夜后再来袭庄,黄叶村不会武功的村民尽数被屠之事,难道忘了不成? 少爷和何一江心中百感交集,朱明裹了外面送进来的毯子,两眼直楞楞望着星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小妍是真心欢喜,专等小姐回来称赞自己做得好。 到了次日,又有一批岳州附近接到书信的人前来护庄,少爷见江湖人来得越来越多,忙道人已经够了,劝来人回去,对方哪里肯听?又驻扎下来,庄前庄后,好不热闹。官府虽也加派了人手,及到这里,才发觉连走都走不进去,尽管如此,还是留下做个样子。 这日午间,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忽听远处马蹄急声而来,声声都带了怒气。庄外守候之人绵延甚远,远远便有人叫起来“孟堂主来了~还有卫副堂主~”一时庄里庄外打瞌睡的人尽皆惊醒。 三十六回 风急帷幄且从容1 原来孟柏还没接近金沙帮练兵的营地,就被对方拦了下来,受尽对方奚落,说石南和管慎行已赶去洛阳助拳,以防成旭川对铁翎不利,正万般憋屈时,突见本帮快船飞速驶来,来人忙忙将自己拉去一旁,秘告岳州城中发生之事。 孟柏一时还以为报信人疯了,急得对方差点抹脖子自证,及听说亲眼见何一江也在洗月庄内,想起前事,吓得孟柏手脚都有些发抖起来,立刻将眼前之事丢下,起程赶回岳州。 也幸亏他未进入金沙帮大本营,此时石南书信刚刚送达,几个头目领会帮主意图,未将消息传开,否则孟柏孤身入敌营,估计都回不来了。 孟柏一边催船急行,一边问“去告诉了卫副堂主没?”来人道“还没有~他一直呆在成府,小人有些害怕~呃,小人不敢惊动帮主,想来想去,还是先报告孟堂主您最为合适。” 孟柏一股怒气也发不出来,好在船只顺江而下倒也快捷。一入总堂,还未开口,就有人冲过来道“南阳分舵急信!给孟堂主的。” 自是洗月庄一事传开后,总堂收信之人一看是南阳分舵来信,心中大惊“这南阳分舵几天前不刚来信报告过铁翎挑了分舵之事吗?为何还写信来?难道洛阳那边果有事发生?” 见孟柏回来,赶紧呈上书信。此时堂中人人留心察看孟柏脸色,见其由急燥的红色变成青色、白色,正如盛夏转为严冬一般,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孟柏勉强折了书信,克制了声音问“卫副堂主呢?叫他来见我。”立刻有人去叫了来,见其形容甚是憔悴,似有些心神不属。孟柏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卫金英也不知孟柏气从何来,讶道“我在成府后园练功。”孟柏道“帮主呢?他是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卫金英摇头“帮主正在闭关,我不大见得着他。”孟堂主怒道“闭关?他真的是在闭关?”卫金英吃惊道“孟大哥你怎么了?”环视左右,又问众人“发生何事?” 孟柏哗的甩过书信“你自己看,南阳分舵急信,中原上百个门派就要打过来了!”卫金英忙接接在手,一看再看,讶道“这怎么可能?朱明是我载去江中的,明明死了,还有薛公子~人人都见他入棺,帮主又~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洛阳?”话至最后,已闻颤抖。 终于有人出声道“孟堂主,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去洗月庄问问少爷和何副堂主吧,这两日兄弟们想去又不大敢去,即使去了,未到跟前,已被外围的人骂了回来,说我们是奸细,凑到少爷跟前是要行刺的,只有最早去的人见到了他们。” 孟柏怒道“好,那我们就一道去问个明白。”唤牵马过来,众人纷纷上马,拥了孟柏往洗月庄而去,卫金英稀里糊涂上了马,好不容易才跟住孟柏。 这伙人一到庄前,顿时一石击起千层浪,少爷在庄内听得动静,赶紧爬上来。孟柏等人远远看见少爷悬在空中,走近一看却是在一架长梯上。 原来庄前聚得人多,少爷站在枯树上,后排的人看不见,意见挺大,便寻了长梯递进去,倚树而放。少爷站在梯顶,居高临下,他自己看庄外的动静方便,外面的人看他也方便。 众人见孟柏亲来,奚落声四起,故意挤道不让其靠前,气得孟柏险些下马和他们干上一架。少爷在梯顶不断招呼,众人才不情不愿放了他们过去,会武的人尽数奔到门口,以防来人突施暗算。 孟柏看着这在岳阳楼之战中光芒突现,之后立时恢复旧日模样的傻少爷,忍不住大喝一声“少爷,你到底在这里胡闹什么?”少爷被这一声暴喝,吓得险些摔下梯来,四周的人听了不愤,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忽见旁边的梯子噔噔噔上来一人“孟大哥,你来了就太好了,万幸你没出事。”原来庄外递了两副梯子进去,以免少爷和何一江交替麻烦。 孟柏失声道“何一江!你真在这里!你没回去?”何一江万语千言,此时也只说得出一句“孟大哥~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在这里。” 孟柏怒气勃勃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庄子又是谁烧的?” 何一江见孟柏还有力气生气,黯然道“孟大哥,你~你心里可得有个准备。我当日觉得方妙香甚有可疑,所以到留园潜伏,没想到果真见到一个脸上蒙了黑纱的男人前来和她相会~我跟了他下到地道,就见到了朱明。唉,真是,真是难以置信~” 孟柏等人目瞪口呆,只听何一江接着道“后来我带着朱明来到洗月庄,请少爷收容。朱红雨他们赶去洛阳,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几天前,庄外突然来了一伙人,称帮主弥留,要见少爷,少爷不肯出去,他们便发动攻击,幸而有公子的机关护住。他们冲不进来,就实施火攻,欲置我们于死地,总算又来了一帮江湖朋友打退敌人。第二天庄外又来了不少人,我们才知道,原来成~帮主在洛阳被人认了出来。”声音不由低下去。 孟柏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帮主明明在闭关,怎会出现在洛阳?”何一江摇头道“洛阳的情况,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众人轰然应道“孟堂主,你还要为成旭川辩护?你可知我们这里聚集了多少门派,多少店铺!我们可都是收到了自家的信鸽,才敢来的,难道全洛阳人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孟柏断喝“三人成虎!你们又非亲眼所见,以讹传讹,孟柏绝不相信!”众人气愤道“难道这庄子也是少爷自己烧的不成?”孟柏道“自是有居心叵测者冒我们帮主的名。” 众人正要反唇相讥,少爷叫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懂得庄内机关布置,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变了阵,才打退他们。他们就是长青帮的人,其中好几个就是守庄的,蒙了脸我也认得。”众人轰然叫好,都道少爷虑事极明,大义灭亲。 孟柏气得险些晕去,这少爷果然惯能胳膊肘往外拐,当下怒道“何一江,你说朱明在庄内?让我进去看看。”少爷尤不懂看孟柏脸色,摇头道“不行的,孟堂主,庄内机关烧得乱七八糟,连我们都不敢乱走,你一进来,踩中机关可就糟了。”孟柏怒道“那就把他架上来我看。” 何一江面露难色“孟大哥,朱寨主他伤得极重,不便当着这么多人见客。”孟柏怒道“空口无凭!何一江你也是我帮中人,既在这里红口白牙地中伤帮主,为何却不敢出示人证?”此言一出,长青帮众人的胆气都壮了不少,纷纷开口痛骂,盛怒之下,也顾不得少爷和何一江的身份。 风急2 何一江心里难过,正要再劝,听到什么,低头和梯下对答了几句,抬头道“如此孟大哥稍待。”走下梯去。庄外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下来,自是众人自来此处,始终未见传说中的朱明露面,虽然坚信少爷和何一江不会说谎,心中难免好奇。 众人屏息中,只见长梯上慢慢伸起两只枯瘦的手臂,接着又出现一层花白的头发,正有些莫名其妙,发下的头颅缓缓升了起来。孟柏好一阵发呆,突然脑中轰的一响,身子往旁一倒,正好旁边的人也朝自己倒来,两下里互架,都觉得对方的身躯冰冷之极。 帮众们齐声尖叫,原来今日随孟柏来的总堂精兵,几乎人人都参与过岳阳楼之战,当晚朱明身居高楼,将众人踩在脚下,视生死如无物,是何等睥睨万物,目空一切。而眼前之人形容枯槁,似人非鬼,高悬于空中,却只有半截身子,当下人人瞧得脚底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守在庄外的也多是本地人,不少人也曾围观过那场火海大战,当下纷纷惊叫起来“妈呀,果然是朱明。几个月前他不是很潇洒的吗?怎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还不是给成旭川折磨成这样的,好可怕~小妍姑娘说他身遭千刀万剐之刑,居然最后还能活下来。” “我听说他原本是打算自尽的,可成旭川不让他死,说他若敢死,就抓他妹妹来顶罪。”“不对,我听说是朱明强撑着不死,要把成旭川的罪行公诸于众,这人的骨头真是够硬。” 朱明在梯顶用一双可怕的眼睛扫荡了一圈众人,面露厌恶之色,最后把目光停在孟卫等人身上,长青帮诸人被这道目光盯住,只觉得脚底寒气嗖嗖直冒。 朱明突然咧嘴一笑“二位好啊,二位当日与朱某打斗时,甚是英勇,怎么如今见了我,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孟柏和卫金英僵立不动,面无人色,朱明不屑道“见到我已是这副模样,若见着你们的好帮主会走路,岂不是要被活活吓死了?”孟柏和卫金英耳中只听得牙齿打架之声,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身边人的。 忽有一个帮众嘶声叫道“我不信!定是你诬陷帮主!”朱明双眼一翻,哪愿开口辩驳一句?事实上也没多少力气辩驳。 何一江在梯下急道“孟大哥,卫老弟,你们有话赶紧问,朱寨主失了内力,在梯顶撑不了多久的。。” 孟柏和卫金英也不知朱明因何失了内力,脑中空白一片。朱明瞧着二人这副脓包样,好生不耐,作势就要下梯,卫金英突然心中掠过一事,冲口叫道“他们说帮主~拿一门内功换了你的毒药秘籍,是不是真的?” 朱明听此人和何一江一样念念不忘此事,转头森森一笑,道“是啊,岳阳楼下的冤魂,此刻都在地府告状呢。” (注:聪明人应该已经想到,卫的关注点不是毒药秘籍,而是内功秘籍。) 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换回何一江,也不忍多看下面这帮兄弟的脸色,双方无言,就连外人也被方才所见震住了。 突然孟柏一声大喊“我还是不信!”这一声顿时激起四处不满“你赶紧回去把成旭川揪出来问一问,就知道真假了。”“对啊对啊,你现在反戈还来得及,省得铁翎公子到来后多费手脚。” 何一江忙道“孟大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朱寨主的毒药,帮主恐怕真的有。攻打庄院的人,逃去时使用了毒药暗器,其中就有鬼寨的毒,救我们的朋友中了招,还是朱寨主救了他们~” 孟柏叫道“放屁放屁,何一江你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我现在就回去问帮主!”何一江一急,叫道“孟大哥你三思,帮主他~他决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可还记得当日管副帮主是如何倒台的?其实内里还有缘故。” 孟柏昏头昏脑叫道“什么缘故?”到了此时,何一江也顾不得了,只好压低嗓门把其中的关窍说了,帮外之人伸长耳朵也听不懂。孟柏也不太明白,正要叫何一江再讲一遍,身边突然摔倒一个人。 众人一阵大乱,七手八脚把卫金英扶了起来。何一江赶紧劝慰了几句,又道“孟大哥,卫老弟,管副帮主是何等谨慎之人?都不免着了道,你们可一定要当心,万事都等铁姑娘和~呃,薛公子回来后,再做计较。” 孟柏瞧着卫金英的神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勉强挤出一句“回去。”也不理会何一江,上马拨转马头便朝来路返回,卫金英等人勉强上马随行。 挤出人群时自不免又是一番不易,众人虽听不懂何一江最后之语,但对朱明失了内力一事大是关切,便有聪明人率先想到“啊呀,朱明不会跟杜老康一样被吸光了内力吧。”“那成旭川的武功岂不又高了?那人简直是个妖怪啊。”“孟堂主,你回去后可得当心,千万别跟朱明一样被吸了内力~”此言一出,顿时引起阵阵哄笑。 孟柏一个劲催马,众人紧紧跟随,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这梦有这么多人一起做,感觉着实奇异,见孟柏走的并非是往总堂的路,不禁奇道“孟堂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孟柏怒道“去找方妙香那个婆娘!”众人精神一振,跟住孟柏风驰电掣到了留园。孟柏气不打一处来,推开阻挡的门房便往里闯,一路叫人,不见人出来。门房一个劲道“孟堂主,王夫人不在,王夫人到成府去了。” 孟柏当胸抓起门房,怒道“去成府!她去成府干什么?什么时候去的?” 门房苦着脸道“最近几天好些人在门外大声嚷嚷,说我们囚禁了王令遣孀,要我们放出人来,夫人吓得不轻,昨儿个成府来人,说为安全起见,接了夫人去。”原来有几个江湖人觉得守在洗月庄前甚是无聊,想起方妙香这段公案,便来闹事。 孟柏怒极反笑“好啊,敢情成府也知道外间发生的事,我还以为整个成府都和帮主一起闭关了!”不肯罢休,冲进方妙香房中大搜一通,也无蛛丝马迹可寻。 一时来到湖畔假山前,摸了半天,不见地面裂开,有人大胆提议“不如去找把铁锹来试试?”有人用更小的声音道“即便挖到,又能说明什么?朱明已经不在下面了。顶多是帮主和这妇人~咳咳咳,这种事终究无伤大雅。” 孟柏沉着脸,狠狠盯了地面一会,一个转身,出门上马,这回却是直奔成府而去,大家慌得手忙脚乱,赶紧跟上。 风急3 一入成府,便有人上前阻拦,孟柏迅速打倒几个,但护卫们显然早有准备,不一会便冲出来重重挡在面前,人人张弓搭箭,对准来犯之敌。 孟柏怒道“我要见帮主!帮主呢?”“帮主闭关,不能见人,孟堂主难道不知?”“闭关!这个时候还闭关?天都要塌下来了,帮主是要闭关到长青帮全帮覆灭吗?” “孟堂主!你是总堂堂主,遇事怎能如此惊慌失措?给兄弟们看见,成何体统?你现在这个样子闯进去,冲撞了帮主怎么办?” 孟柏正要扑上去,被追上来的人使劲拉住。成府护卫铁面无私,道“众人都有职责在身,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的职责就是护好帮主,余事一概不问。” 卫金英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如今岳州城中人言鼎沸,都说是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有少爷也在洗月庄遇袭,不如帮主有无听闻。”护卫头领也不禁脸色微变,道“帮主亦有所耳闻,已让人接了王夫人来,以免受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惊扰。” “我方才已随孟堂主去过洗月庄,见过少爷何一江,南阳分舵也有急信到来,说洛阳那边有数十个门派数百人正赶来洞庭。事态万分紧急,不知帮主能否见见我等,共商对策。”对方见卫金英说话冷静,点头道“那我去回禀一下,看帮主如何示下。”“如此有劳兄弟了。” 在众人的劝说下,孟柏总算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护卫头领匆匆而来,道“帮主叫卫副堂主一人进去回话。” 孟柏正要发作,旁人见势不妙,赶紧劝住“算了算了,卫副堂主去说也是一样。孟堂主你正在气头上,万一惹得帮主病发,可就不好了。大伙这样乱轰轰的,也不如卫副堂主一个人说得明白,我们还是去总堂等消息吧。” 孟柏争不过众人,只好从怀中掏出信件甩给卫金英“你把这信让他好好看,金沙帮六月十五日就要打上门来了,看他还要不要闭关!”话音未落,已被众人推往总堂。 卫金英从地上捡起南阳分舵的信折好,默默跟了护卫入内,他听帮主点名只见自己一人,心中非但无喜,反而更加沉重。 孟柏回到总堂坐下,众人好言相劝,讲不了一会,人人词穷,只好干坐着等成府那边的消息。眼见太阳一寸寸偏西,孟柏按捺不住,正要再闯成府,卫金英总算来了,众人赶紧问结果。 卫金英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不少,道“我把所有事都跟帮主说了,帮主甚是平静,说金沙帮要来只管来,清者自清,他没有做过的事,谁也不能栽赃到他身上。到时候他自会和铁翎公子等人当面对质。” 众人喜道“帮主说要当面对质?那洛阳那边的事就不是他干的了?”“帮主说一切指控都是子虚乌有,是铁翎串通薛冰玉,要谋夺武林盟主之位,拿他开刀立威。” 众人愕然,待要相信又有些难信,待要不信却又很想相信。一人沉吟道“可朱明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真的没死啊。” 卫金英道“帮主精力有些不济,只说到时候会把一切事情都交代清楚,定能将铁翎和薛冰玉的阴谋公诸于世。他还反问我,说薛冰玉死而复生,难道我们就不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洛阳花会,根本就是薛冰玉和铁翎预先设好的一场天大的阴谋。” 众人精神一振,有人点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薛公子活过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可见铁翎当日说世上没人能经得起那药是假的。”顿时起而响应。 又有人道“莫非铁翎当日中毒也是假的?为的就是将自己杀人的嫌疑撇清?啊,莫非她杀人后正好被杜九撞见,所以就和公子演了这场戏?”此言又引起一阵惊呼。 孟柏听着众人议论,总算轻快了些,但想起迫在眉睫的危局,又是头痛不已,道“可是洛阳那边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再加上金沙帮,到时候帮主能解释得清吗?万一对方不听,混战起来,如何得了?” 卫金英犹豫道“所以帮主让孟堂主今夜子时前下令,将长江上下游分堂的精锐水军尽数调来洞庭,再加上总堂的兵力,足以对抗来敌。”孟柏瞪大眼睛道“疯了吗?难道我们真与他们开战不成?” “帮主说,洛阳那边来的人全是些争名逐利之徒,听得令箭中有宝藏就蜂拥而去,之后难保也被铁翎以宝藏之名收买了,需防这些人行卑鄙之事,对城中百姓不利。就连金沙帮,因石老帮主死在洞庭,也对我们心怀怨念,再加上管慎行从中兴风作浪,我们不得不防。总堂历经黄叶村和岳阳楼两件事,已折损精锐不少,已然独木难支。金沙帮把日期定在六月十五日,如此仓促,就是要我们来不及调集更多人马,其心可诛。不过我们有三堂水师精锐也够了,其余陆路分堂调派不易,便行作罢。” 众人大赞有理,帮主果然还是帮主,临危不乱,安排得极有章法。孟柏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道“但我们这样做,倒象摆开阵势和对方决一死战似的,如果我们果真有理,官府自会信我们,何需倚多为胜?” 卫金英道“我也是如此相劝,但帮主说贼人猖狂,步步进逼,若再行退让,只会让江湖上的人觉得我帮软弱可欺,即使过了眼前这一关,也难保日后不会再有人来寻衅。我三堂精兵齐聚,就是给那些想要混水摸鱼的宵小们一个警告,好让他们断了这份念想。到时候我帮决不主动开战,若是对方以武林盟主自居,想要借势欺凌我帮,我们也能抵挡得住。” 众人欢声雷动,这一年来,长青帮每况愈下,憋屈的日子可真是过够了“太好了,我早就想痛痛快快出一口恶气了!金沙帮那帮兔崽子,全数拢齐了也不过两千人马,居然仗着铁翎的势,在长江上耀武扬威,我们给石老帮主的面子也给够了,接下来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长江霸主。” “不错,我三堂水师健儿无数,洛阳那帮旱鸭子敢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孟堂主你还等什么?快下令吧!帮主的决策是对的,如今连朱明朱红雨都投靠了铁翎,他们的毒药何等厉害?光靠总堂的兵马确实应付不来。” 孟柏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心中也有所动,思量再三,道“帮主真的说他决不主动开战?” 风急4 卫金英忙点头道“是,帮主是这么说的。他说金沙帮打着为石泰报仇的旗号,但时候恐怕会有过激的举动,我们之所以召集重兵威摄,只是为了消除兵祸,保护城中百姓。长青帮决不主动开战,大伙只管把这话传出去,到时候决不食言。” 孟柏只好道“那就~传我的令吧:金沙帮会同铁翎薛冰玉并中原各门派,六月十五日进逼岳州,寻衅于我帮。接帮主口喻,令长江上、下游分堂带领本部水师前来汇合,不必尽集人马,以精兵为上,务必于六月十五日前到达。上游分堂来时,切不可与金沙帮先行开战,有敢违者,立撤庞大庆的职。”传令之人赶紧记下,跑着拿去鸽房。 此时人人喜笑颜开,轻松畅谈“你猜帮主到时候会说些什么?”“帮主既然说了会揭穿他们的阴谋,定然是成竹在胸,咱们就等着看对方的脸色好了。”“金沙帮那帮混小子,居然听那个不仁不义的管慎行瞎扯,这下可有他们好看的了。”“到时候我只盯着薛冰玉看,看他装神弄鬼的,到底羞不羞。” 有一个人大概开心得太厉害,脑子打结,突然道“帮主闭关这么久,功力定然增长不少,你说他的腿会不会好了?”此言立时引发哄堂大笑,笑不了几下,人人面露尴尬之色。 又有人鼓足勇气道“即便是,又怎样?难道我们还要被铁翎牵着鼻子走,明明好了,还装没好?”话语刚罢,差点自扇嘴巴。众人只觉得天雷滚滚,若帮主果真在两军阵前走下轮椅,那场面简直难以想象,也不用打了,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长青帮淹没。 孟柏看着众人,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悲伤,缓缓道“你们可还记得,铁翎说管慎行差些被看守所杀?我今日在人群中听他们议论,方知原来是齐鑫救了管慎行,你们觉得齐鑫一向为人如何?”众人不由僵了脸色,万没想到孟柏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泼众人冷水。 卫金英的脸色最是难看,良久方道“齐兄当日在菊花酒会上甚是羡慕铁翎的剑法,或许因此~”孟柏倒没想到卫金英会说出此话,不由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卫金英心中一颤,移开目光。 旁人听得卫金英之言,立时赞同“世人利令智昏的人还少吗?连薛冰玉都是如此,更何况齐鑫?此人后来还去当了保镖,不为钱,又为的什么?”孟柏冷冷道“那何一江呢?他分明说在留园中见到头上蒙了黑纱的人,跟了他才寻到朱明。” “或许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在头上蒙了黑纱引他去的。”孟柏一怒,拍案道“他说的是蒙着黑纱的人前来与妇人相会!她岂不惊叫?难道那妇人也与铁翎串通?”众人瞬间无语,日里见何一江说此事时神情尴尬,加上那妇人的言行举止,“相会”所指为何,自是人人心中有数。 有人低声道“帮主并未娶妻,即使看上那妇人~”孟柏横了他一眼道“那他干嘛要蒙黑纱?而且那人可没坐轮椅!”赶紧有人道“或许是那妇人另有奸夫~”孟柏哼道“那妇人刚来此地,她的奸夫就知道园中有地道?我都不知道!而且地道中还有朱明!可恨那妇人一出事就被帮主带走了。” 众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又所剩无几,终于有人道“那孟堂主你~你难道不信帮主?”孟柏抬起眼睛,道“我不知道,除非何一江说谎。”便有人想要点头,看看四周,又有些心虚。 孟柏苦笑道“一边是帮主,一边是铁翎、薛冰玉、齐鑫、管慎行、何一江甚至朱明伙同一气,甚至游少爷和文小姐都牵涉其中!哪一边,我都觉得难以置信。既然帮主口口声声是被冤枉的,我们也只有等他出关,看到时候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众人也只能点头称是。 一时散去,孟柏问卫金英“你最近一直在那边,帮主他~他一切可好?”卫金英自是听出得孟柏话中之意,低头道“自岳阳楼之战后,我只恨自己武功不济,帮主都闭关练功了,我当然没有不勤练的道理。我之前从没想过帮主他~实在是不曾留心,我方才见帮主,见其体态举止,也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孟柏也难以判断,只好道“听说那婆娘跟小姐住在一起,你在成府若遇见,记得好生盘问她些,便让小姐也问问她。”卫金英自是答应。孟柏也没什么可再嘱咐的,只好挥手让他离开。 卫金英回去,自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洗月庄前的人渐渐换了面容,那最早来的不会武功之人新鲜劲过后,渐渐退去,附近听得消息的江湖人士却不断赶来,尽在庄前扎营,这里四周全是同好,不比城中街市,长青帮人人挎刀,却对外来的挎刀朋友们怒目相视,极不友好,。 这日天刚亮,天际两溜轻烟直奔这边而来,早起的人们纷纷搭手远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铁翎!她来了!”顿时乱作一团“真是铁姑娘来了?”“她身边的是薛公子吗?”。 来人极快,转眼已到庄前,铁翎和公子远远见洗月庄烧成这副模样,虽见庄外这么多人守着,庄内必定有人,也不禁心中一颤。公子扬声叫道“好问,你在吗?”庄内一个声音尖叫“师傅!徒儿在。”空中手忙脚乱地出现一人“师傅你真的没死!你回来了!” 公子喜动神色“你也没事!好问,你怎么不出来?反而爬那么高?”“师傅,庄里的机关烧坏了,乱发乱射,你等一下,我叫小妍给你开门,得踩在我们扔的石头上才能进来。”公子哑然失笑“我设的机关,还要投石问路?”拉住铁翎,二人跃起,在墙头点脚,径向少爷飞去,三人一起落地,庄外叫好声不断。 少爷闻得公子身上熟悉的味道,当即扑进来嚎陶大哭。何一江闻声而出,急道“铁姑娘,薛公子,你们总算回来了,朱寨主不行了。”二人一惊,抢步入门。这里是院中仅存的一处尚有片瓦遮头的建筑,里面用门板支起了一张床。 铁翎一见门板上躺着的那人,不觉色变,见对方也正瞪大眼睛朝自己望来,铁翎不忍心再看,黯然退出房来。 风急5 公子探得朱明已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只好道“你妹妹正赶来,再等一等就见着了。”朱明好不容易咧嘴笑道“你也太难为我了,洛阳的消息传来后,我本可以安心上路的,之所以等着,就是想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死,如今你还要我等那不成器的,嫌我辛苦得不够?” 公子抑住喉头哽咽,柔声道“你要等我,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什么能在幽冥花下逃生?”朱明眯眼道“一切跟毒药有关的事,我都不会放过,我也不信你的解毒功夫胜过我。”公子拉住他的手道“我这就告诉你,其实这和我们练的五行心法有关。”小妍躬身退出。 铁翎走到院中,听得室内朱明突然大笑,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却是成旭川怎么吸的杜老康内力,是否瞒下了火之诀中的重大秘密。公子又说了,朱明又复大笑,笑声极是畅怀,终于喘息道“待我死后~”公子道“我知道,我会将你的尸身焚化,不会让那些人进来。还有你妹妹,我也会尽量导她向善,不会让鬼寨所学失传。” 朱明闭目点头,心中再无牵挂,低声道“可惜小和尚没来,他念经是极好的,定能送我上路。”语声渐转低微,公子从怀中拿出笛子,悠扬声起,正是当日二人初见之时,朱明弹的曲子“花中无物比风流”。 朱明听着熟悉的旋律,一幕幕往事在心头掠过,自己内力给了缘空,毒药秘籍留给了朱红雨,这一生真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归~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绿衣身影。 当日寺中三女,对铁翎想折其傲气,对许翠喜其温柔,但对那哭哭啼啼的成小姐究竟是何心思,却不甚明了,自己本已返回鬼寨,却因此人返回~但一念既起,立刻哑然失笑,自己一生中对不起的女人已经太多了,此时再想小姐,又有何益? 朱明自失去火之诀内力后,回忆往事,每多悔意,此时便将执念放开,若有来生,再续前缘,若无来生,如此便罢,唯觉笛声动听之极,缓缓向天边流去,自己全身轻快无比,似乎也长出了翅膀,跟着笛声而去。 铁翎听笛声先柔媚婉约,后转为舒缓平和,最后转为凄楚哀怨,又有一腔愤怒蕴含其中,心中难过,恨声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剑杀了他。” 何一江黯然道“如此虽痛快,却也死得糊涂,朱寨主最后终于知道自己的秘籍是落入何人之手,去也去得安心,就是让他自己选择,大概也会选现在这种。” 默然良久,铁翎问“我不是让你回家去了吗?”此事何一江虽不便对外人提,但自觉对铁翎无需隐瞒,低声道“我是回家了,可听了拙荆的话后,又回来寻方妙香。”铁翎奇道“你夫人说什么了?”“她说~帮主似乎对她有过不轨之心。”铁翎吓了一跳,哪敢再问。 庄外人听得笛声有异,纷纷叫嚷起来,何一江登上高梯,告知朱明已逝,婉言谢绝了吊唁之请。众人只好聚集在门外,仰头望庄内青烟袅袅升起,自是公子集了残树为朱明火化。 此时庄里庄外,人人都为朱明一生的际遇叹息,历来采花贼死时能得到些许怜悯的,着实罕有。足足过了几个时辰,公子方收了骨灰,和少爷等闭门出来。 众人怒而请愿,都说要为朱明之死去长青帮讨公道,公子缓缓摇头“朱寨主的遭遇虽然可悯,但他这一生确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们为此人问罪,实在于理不合。” 铁翎突然道“你说成旭川回来了没有?”公子知她想去成府打上一架试试,道“或许还没有,但他以闭关为名,成府侍卫必定拼死阻挡,成旭川在洛阳花会现形,是很多掌门帮主都看到的事,现在众多人证尚未赶到,只有你我二人,难以取信于人,你忍了这么久,始终不曾杀人,无谓在这个时候犯下案子。不如等人证赶到,我们请官府拿人,到时候他再难隐藏。”铁翎只好作罢。 当下二人又耐心回答了众人一些问题,公子望着庄院,想了一想,道“接下去陆续还会有不少人赶到,都会来洗月庄一看究竟,庄内机关一时难以尽除,得需留人在外看守。少爷,你就叫府中的下人到这里守着院门,跟来人说明情况。” 众人纷纷道自己就能在这里守门,公子微笑道“石帮主已飞鸽传书给金沙帮,我怕那边群情汹涌,闹出什么事来,我和铁姑娘决定去那边看看。”众人马上转口,都道要随公子同去。 当下商定由小妍带领少爷府中下人,守住庄院,这小妍一心要等小姐回来,对去金沙帮男人堆里的事无甚兴趣,她又在庄内陪伴过少爷朱明多时,应付来客,讲解前事,再合适不过。 公子铁翎匆匆用了众人争相递过来的早饭,少爷有些犹豫,问“我也要去金沙帮吗?”何一江道“少爷你最该去,害石老帮主的是成旭川,不是长青帮,你早一日过去,也好早些帮着化解双方的仇恨。” 公子点头道“何副堂主说得在理,你二人都随我们去金沙帮,日后再回来。”见师傅发话,少爷自是应允。 公子又问火攻庄院时是何人相助?不免有些疑惑,又见成旭川心狠至此,怅然若失,铁翎则早想到对方会如此行事。 当下众人启程,公子对小妍说“别人都罢了,若朱红雨来,就跟她说她哥哥的骨灰在我这里,若不想他死不瞑目,就赶紧来金沙帮见我。她身边的缘空法师,武功胜她数倍,你叫他捆也要把朱红雨捆来。还有那些江湖人,叫他们参观完此处也立刻赶来金沙帮,不要在城中生事,倘若因此丢了性命,可没人会为他们出头。”小妍牢牢记下。 一行人先到少爷府中交代了事宜,然后去往金沙帮。穿城而过时,听众人指指点点,都说公子死而复生,乃与铁翎串通诓骗世人,谋夺武林盟主之位,铁翎越听越恼,拨转马头便要直奔成府,被公子拦了下来。 铁翎怒道“成旭川散播如此此谣言中伤于你,我岂能容他?”公子苦笑道“他说我被色所迷,以假死助你逃脱杀人之罪,真亏他想得出来,他爱怎么说随他,等各派掌门一到,看他如何辩解?”铁翎只好忍气而去。 三十七回 南柯一梦谁先觉1 金沙帮见是铁翎公子来到,欢声雷动,去年赴过成旭川生日宴的人,都已态度大变,谈笑间说起原紫英来,道他看过洛阳传来的书信后,面色如丧考妣,可好看了。 铁翎忙让放他出来,何一江和原紫英见面,皆各唏嘘,悲喜的心情也只有对方才能知晓。金沙帮大摆宴席为铁翎公子洗尘,众人都对成旭川在洛阳现形的经过听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 过了几日,朱红雨阴沉着脸来了,见到朱明骨灰,伏地大哭,金沙帮和鬼寨没什么过节,想及朱明也是被成旭川所害,大起同情之心,纷纷上前相劝。公子眼望缘空,见其朝自己点头,知朱红雨未在城中闹事,放心不少。 原来朱红雨的坐骑虽也神骏,奈何她为了赶路,鞭打不断,那马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瘸起脚,也不知是真是假。朱红雨一怒之下几乎要杀了那畜生,总算缘空劝住,另买了马来,脚程又不及原来的。 再过一日,文兰的大队人马也已赶到,之后每一日都有人来,自是不断有听到消息的江湖人士赶来凑热闹,金沙帮每日里宴席不断。到了最后,石南和管慎行也来到,全帮更是齐齐出迎。 瞧管慎行脸色大不好看,公子问“管副帮主迟来,是去城里了么?”管慎行点头“我在岳州城外,见到了下游分堂的人。”公子心中一凛“下游分堂?”“是下游分堂的先遣队,我打听得成旭川已下令将上下游分堂的水师精兵尽数调来洞庭。”铁翊怒道“他想干什么?想打仗吗?” 金沙帮众人大笑“我们只怕他们不打,来这里这么久,不打一架,还真对不起大老远的跑来。”石南也毫无惧色道“他人数再多又怎样?我金沙帮以一挡十,绝不会后退一步。” 管慎行淡淡道“倒也不必以一挡十,三堂水师精锐加在一起,大概不过六七千之众。”朱红雨不敢大意,扭头问“你们这里有多少人马可用?”“两千左右。”何一江吃了一惊“这么多?你们全帮人加在一起不是还没过两千吗?还不算老弱。” “我们能打的不过一千多,但石老帮主生前慷慨侠义,助人无数,帮主调我们来时,不少人听得消息,自愿前来相助,只是当时情况尚不明朗,唉,若早说是为老帮主兴师报仇,恐怕还能再来两千。” 何一江忙摆手“别来了别来了,我们可不是来打架的。”金沙帮哈哈大笑,知何一江对长青帮旧情难忘,索性逗他道“何副堂主不用担心,你的分堂又没来人!” 又忙拉住原紫英道“原副堂主你若回去,庞大庆第一个拿你祭旗,还是留着些力气打成旭川吧。” 管慎行也冲少爷摇头“你们都稍安勿燥,成旭川困兽犹斗,孤注一掷,他想让长青帮的兄弟们替他做挡箭牌,可没那么容易!” 公子沉吟道“我看此事还需官府及早介入,以免引发大规模械斗,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给州府,请刘大人开堂公审此案。”文兰也道“好,把我的名字也署上。”金沙帮众人虽对此举大不赞同,但见石南不反对,只好强行按下。 眼看六月十五将近,长青帮上游分堂的船队浩浩荡荡压江而下,路过金沙帮营地时,两下里人数相当,彼此呐喊挑衅声不断。总算这边约束,那边克制,才没打起来。 朱红雨冷冷瞧着这帮人大呼小叫地从眼前过去,中还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听身边人议论道“岳州探子传来消息,长青帮下游分堂的人马已尽数到齐,列阵以待,跟管副帮主估计的一样,加上眼前这拨人,大概就是六七人。” “才六七千?老子自来此处,天天听长青帮在江上叫嚣,说就算我们全员来了,也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捏死我们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居然才这么点人!” “我一看庞大庆还在任,就知道成旭川不是什么好鸟!”“人多有个屁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们这里来了多少门派?上百个门派打它一个,看到时候是谁全军覆灭。” “就是,看长青帮反水了多少人?管副帮主、原副堂主、何副堂主,还有游少爷,小半个长青帮都过来了,这就叫众叛亲离!”“成旭川已经疯了,朱明明知身陷死地,还在岳阳楼上疯狂叫嚣,成旭川现在就是步朱明的后尘!”“话虽如此,这恶人临死反扑最是厉害,我可不想死在中途,还等着看成旭川的下场呢。” 岳州那边,孟柏正在后悔,还没后悔多久,突然又来了一帮人!竟是另外几堂的正副堂主。孟柏吃惊道“你们怎么也来了!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正副堂主苦笑道“自从铁翎指控帮主,我们的心就没一天放下来过,岳阳楼之战,我们得到消息时已晚了,又听说铁翎要尽扫各分堂分舵,只好在自己的堂口守着。谁知又传来洛阳花会的消息,我们在总堂都有些相熟的人,就通知我们了,我们日夜不停地赶来。” 孟柏这才明白,敢情自己还没发出召集三堂的命令,这些正副堂主在总堂的心腹听得洗月庄外议论,说金沙帮六月十五日要来问罪长青帮,赶紧通知了他们。这些首领使出吃奶的力气赶来,随身只带了一些近卫,他们知道金沙帮人少,主要是铁翎难对付,援军在精不在多。 孟柏此刻只嫌人多,连叫“够了够了,人实在太多了,我真是后悔,那天糊里糊涂答应了帮主调兵。如今见那些江湖人士虽来了,并不曾在城中闹事,尽数都到金沙帮去了,我早知如此,也不会同意调兵了。”只觉头痛异常。 那些堂主也顾不得孟柏不欢迎自己,忙问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生日宴上只去了一个管慎行,怎现在连一向精明强干的原紫英、忠实可靠的何一江、甚至糊里糊涂的少爷都去投靠了敌人? 南柯2 孟柏抓狂道“我怎知道?他们人人都有理由,帮主只说他到时候自有话说,我又有什么办法?”各堂主见孟柏急燥,商议后齐往成府来。 孟柏忍气禀道“岳州城外就快大军压境了,不知帮主到底作何打算?能否早些说明,与我等共商?” 成旭川隔了房门冷道“枉你们还是一堂主事,还没打呢,就开始自乱阵脚了。他们要来只管来,我们的人比他们只多不少,怕他怎的?到了两军阵前,我自有话说。我双脚不便,又不会逃跑,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我见了你们这副样子便有气。” 众人只好退出,又问卫金英,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方妙香,早有人明里暗里问过她多次,自是抵死不认。 众人回到总堂,乱议一通。孟柏也无心掺和,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真不知六月十五那日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金沙帮这边不慌不忙,拔寨而起,顺江而下,在洞庭湖中摆开阵势,长青帮早已严阵以待,守得跟铁桶一般。 虽然双方人数多寡立现,但长青帮人人脸上阴云密布,金沙帮却是斗志昂扬,双方隔湖骂阵,竟好似还是金沙帮嗓门更大些。 这夜,金沙帮阵地外通传,督办此案的锦衣卫大人来访,公子等忙起身出迎。见许重昂然而来,公子的目光却不由越过许重,看向他身后一人。 此人瘦削身躯,身披黑色锦缎披风,嘴角似笑非笑,一双鹰眼明亮异常。对方见公子望向自己,心中也不由得一动。 铁翎介绍道“这位是锦衣卫千户许重大人,这位是~”那人微笑道“我姓门。”公子心中一寒,忙施礼道“竟是同知大人亲自过问此案,如此真是江南百姓之福。” 众人一听,无不骇然叫道“你是同知大人?(或佥事大人,具体看注解2)岂不是锦衣卫最大的官了?你怎会在这里的?” (注1:锦衣卫官衔是正指挥使一人,正三品,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之下是指挥佥事二人,正四品,镇抚使二人,从四品,千户十四人,正五品。 注2:指挥使之职从马顺在朝堂被打死,空缺了好几年,朱祈镇南宫复辟后重用门达逯杲。门达先受宠,逯杲靠整石亨等人的黑材料有越之之势,两人关系极恶劣“初,杲给事达左右,及得志恣甚,达怒,力逐之。杲旋复官,欲倾达,达惴惴不敢纵。”门达此时的官职,有说是同知的“门达,原佥事,因天顺功,成同知~”有说是佥事的“逯杲死后,门达以佥事理锦衣卫事~”,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是当时锦衣卫官衔最高之人,逯杲很可能与他是平级。) 来人正是当今锦衣卫官阶最高之人,指挥同知门达。 门达笑道“哪里哪里,门某有事到南京公干,听闻黄叶村惨案,顺便过问了一下。”这一下连铁翎公子都不敢怠慢,管慎行等人更是慌忙下令,让营地从里到外杀鸡宰羊,用最高规格迎接客人。 门达为人甚是谦和,和大家客气一番,入内坐定,笑道“当日门某在成旭川宴会上,亲耳听铁姑娘申诉案情,姑娘心志坚毅,虽千万人吾往矣,真让门某佩服不已。” 铁翎早猜得当晚定有比许重官阶更高、甚至能让刘大人听命的人在场,见他自承前事,自是再次谢过。 门达笑道“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们对成旭川的事多少也有些查得,只是证据始终不足。姑娘虽对长青帮有挑衅之举,也只为激成旭川现身,所幸姑娘从未杀一人,否则我们就是再有心相助,也无法姑息。”铁翎心中暗惊,果然文兰所言“不杀人”之事至关重要。 齐鑫耐不住性子,立时叫道“门大人,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是不要打算把成旭川抓起来?” 门达笑道“金沙帮兵临岳州,门某身为朝廷中人,当然得来问问。”“我们不是来犯境扰民的,只要成旭川一个人滚出来,我们便收兵,只可惜他当缩头乌龟,就是不肯出来。” 石南也道“我等前来,只为求个公道,并无意行杀戮之事,还望大人明察。”门达频频点头“我们也知贵帮犯境是迫不得已,石帮主一片孝心,虽兵临岳州,亦约束属下,未闻有乱。洛阳花会一事,人证甚多,我们决不会有所偏私。” 众人一听,放心不小。公子道“铁姑娘对抗成旭川时,多蒙大人暗中庇佑,如今成旭川困兽犹斗,召集长青帮七千多人汇聚洞庭,只怕另有图谋。冰玉日前已遣信至州府,如今门大人过问此案,那是再好不过。烦请门大人在岳州府衙开堂公审,传成旭川过堂,我等自会与他当堂对质,如此也可避免伤及无辜。” 门达笑道“此事我也想过,只是成旭川所涉案件极多,光黄叶村的苦主就有几百人,洛阳赶来的人证,也有几百人,长青帮总堂和成府的人证,又有几百人,加在一起可不得上千人?何况到时候全城百姓都会来看公审,双方人证,人人会武,万一言语失和,当堂动起手来,定会伤及百姓。我看不如这样吧,洞庭湖辽阔,我就在六月十五这日,于湖面开设公堂,你们双方各自对质,就是怒火再盛,拳脚也招呼不到对方身上。” 公子吃了一惊,欲待再说,门达止道“公子的担心门某知道,到时候门某会让州府把所有火枪都带上,谁敢隔湖妄动,朝廷的火枪可不是吃素的。”公子怔了怔,暂时无言以对。 门达转了话题,向文兰点头致礼“想不到文大人有这么一位侠肝义胆的女儿,真叫门某刮目相看,此事传开后,恐怕文大人今后还得沾女儿的光呢。” 文兰笑道“小女子只是幼承庭训,知道再大的恶人都有国法去治他,所以才让铁姑娘向官府求助。若不是大人果敢,不畏豪强,铁姑娘纵有天大的冤屈,也是投告无门,大人才是幕后最大的功臣。” 管慎行赶紧带领众人一阵狂拍马屁,门达虽见惯吹捧,但这么多江湖人士一齐向自己致敬倒也少见,心中一乐,干了一杯下去。 门达笑道“这些都是门某的份内事,文小姐仗义相助,胆量犹胜须眉,才是真正难得,只是不知当初为何能独排众议,早早相信铁姑娘无辜?” 文兰对此事早有准备,笑道“小女子曾被朱明劫去山中,是铁姑娘救我一命,感其恩德,是以收容于她。成旭川口口声声说铁姑娘患了心病,妄想凶手未死,可小女子在谷中和铁姑娘相处多时,并不见其有丝毫异状。铁姑娘自出江湖,唯一结仇的便是朱明,若她患了心病,当认定朱明是杀死锦姨的凶手才对,可她却并不是那般行事。不过小女子对案情终究也不是十分了解,所以就请齐鑫去向管慎行请教,问问成旭川日常有无可疑之处?谁知齐鑫这一去,竟听得守卫要杀他,因此救了人出来。”门达倒也无疑。 南柯3 “两日后公审,文小姐到时候不如坐门某的船一起去?”文兰眼波流转,笑道“多谢门大人好意,小女子跟铁姑娘惯了的,倒也安心,谅成旭川在官府面前,不敢公然动武。” 门达笑道“那是,官府面前,他成旭川只有动嘴的份,哪能动手?”近处瞧得文兰面纱下的绝世姿容,再三告诫自己,才止住心猿意马。 众人听得高兴,一人高声道“成旭川真是作茧自缚,将百花令送到铁姑娘手上,如今众多豪杰不远千里而来,岂不是正应了那令之名?铁姑娘,百花令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便有多人响应。 铁翎哑然,只好叫人去拿来。她自知成旭川是凶手后,深恶此令,但又觉得对方似乎甚是看重此物,倒不能一扔了之。 众人传看,啧啧称奇,百花令是长青帮帮主私藏,一向极少示人,参与君山大会的人当时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如今却有幸亲手触摸。不时有人笑道“这令牌如此光滑,定是成旭川这些年来常常把玩,想要找出那宝藏所在。” 一时传至黄真手中,却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邻座正要相催,黄真叫道“咦,不对,这令牌是假的。”场中欢笑戛然而止,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黄真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箭,对照再三,用确证无疑的语气道“假的,这令牌是假的。” 朱红雨猛地站起身来,道“难道给人调包了?”铁翎一时说不出话来。公子眉头一皱,道“黄老先生,这令牌是铁姑娘在君山大会上从长青帮手中得来的,我在一旁也看了,就是这一枚。” 黄真忙大笑道“各位勿疑,绝对不是铁姑娘调了包!这令牌的岁数比铁姑娘还大,只不过它确实是假的,嗯~看样子应该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做得倒十分精致,姑娘另几枚令箭,可否也拿给老夫一看?” 铁翎赶紧叫人去拿六枚令箭来,朱红雨大失所望,只好坐下,见四周人投来不少不满的目光“这人怎么回事?铁翎哪会行这种调包之事?”朱红雨毫不示弱,怒视回去“好象你们不曾怀疑令牌被掉包了似的!” 黄真细细检验,抬头笑道“这七枚令箭全是真的,只有百花令是假的。老夫以前也听过宋末九枚令箭之事,但从曾听闻当时还铸有令牌,以为自己孤陋寡闻,此次是专程来一开眼界的,唉,可惜了。” 近旁的人不信,纷纷拿过来看,这百花令和令箭的材质看上去一模一样,若非此人金口而断,哪能看出区别?” 众人震惊之下,纷纷问道“难道南宋小皇帝根本就没铸这块令牌?一切都是假的?”黄真答道“也不能断定一定没有,可能真是湮没了,也可能是后人感怀前朝事,按令箭的样式打造了一块令牌,聊以自娱。” 众人议论声中,有人突然叫道“我明白了,定是成旭川想当武林盟主,自己偷偷造的令牌!欺世盗名!” 众人正要赞同,有脑筋转得快的人反驳道“你没听这令牌已有三四十年历史了么?成旭川自己才三十多岁,怎可能是他造的?”“那便是长青帮前任帮主干的!” 管慎行大声道“许帮主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何况本帮创帮至今也就三十几年,怎可能有如此野心?定是许帮主受人蒙骗,收到了一个赝品而已。”何一江原紫英也据理力争,说话之人见势头不对,立时歇了。 众人纷纷道“令箭是真,令牌是假,那九箭夺令,岂不是拿着九枚真令箭来夺一个假令牌?怎么这黄老爷子君山之会时没来?若早些告诉大家,也省得大伙打破头。” “黄老爷子今年刚刚退休,之前都在京城,怎能来得?再说他也不是江湖人,争夺武林盟主的事,他哪有兴趣?也就说是有宝藏,他才肯受谢阔的邀,顺便来洞庭看稀奇。嗯,这次打北边来的人可真不少。” 终于有人鼓足勇气道“那~那百花令中就没有宝藏的秘密了?”众人静了片刻,哄堂大笑。 有人笑骂道“笑什么?这可是个正经问题!若成旭川在这里,定然也有此一问。”“我听说成旭川一直对这个百花令视若珍宝,片刻不离身,我看我们也不用打,告诉他这个消息,气就把他气死了。” 众人笑成一团,有人趁机叫道“不会宝藏还是藏在令箭中吧?”公子摇头笑道“宋亡之时,形势何等危急?若知宝藏所在,怎会不去挖掘,反封入令箭中?”众人听了,无不点头。 黄真笑道“这第七枚令箭是谢园主托我带来的,是交给铁姑娘,还是交给公子?”公子脸上一红,道“交给铁姑娘吧。”铁翎没来由心中一跳,赶紧收下。 有人站起来道“百花令虽是假的,大伙的情却是真的,难得今日聚会,不如就奉铁姑娘为盟主。”铁翎大吃一惊,忙道“成旭川正四处散播谣言,说我处心积虑诬陷于他,为的就是想当武林盟主,我怎能再将此事揽上事?何况我早就说过,一点也不喜欢当盟主。” 那人笑道“姑娘的心志武功,难道做不得盟主?我们全是自愿而来,集于姑娘麾下。成旭川的话,理他作甚?” 管慎行也道“此议甚好,我们并不是要做什么武林盟主,只是大伙众志成城,形成的这伐恶同盟。铁姑娘是最早认清成旭川真面目之人,一路走来殊为不易,这份决心毅力,大伙是心服口服的,咱们这就奉铁姑娘为盟主,薛公子为副盟主,共讨恶人。” 铁翎还要推辞,文兰笑道“铁姑娘,你应了这盟主之位,也可激励士气。”公子也微微点头,铁翎只好不再反对。 一时众人尽皆来了兴致,有人道“管副帮主,听说你们上任帮主拿到百花令后,长青帮中就有很多人以花为号,你是什么花?” 管慎行笑道“那是帮中年轻爱俏的兄弟们搞的玩意,老朽忙于俗务,不曾动过这心思。只是如今回想往事,感概良多,不如~就以茱萸为称吧。”众人闻听此言,知他放不下旧日兄弟,倒不禁替他感概。 南柯4 众人回头找原紫英,原紫英当即解开腰带,却见里面绣了一丛紫色的小花。笑道“我自幼长在北方草原,春来时,草原上开满紫色的小花,甚是好看,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因此而取。” 朱红雨瞧着那紫色花朵,心中隐隐起疑,待听得来源如此悠久,更兼其人名字也叫紫英,便不再放在心上。 再问何一江,何一江摇头道“我认得的花都没十样,确实没有。”杨尺伸过头来道“怎么没有?你内衣胸口上不是绣了金合欢花吗?” 何一江大惊失色道“你怎么知道?”杨尺一本正经道“上次你和卫金英互换衣服试面具,我在旁边瞧见的。”何一江顿时哑然。他生性稳重,对花草没什么兴趣,奈何娘子手痒,一定要在他贴身衣物上绣花。 当下众人笑到不行,纷纷要来看何一江衣内之花,何一江拼命挣扎,就连门大人也屏不住笑了。 又争着出主意给铁翎选花“铁姑娘是百花之王,应以牡丹为号。”“铁姑娘一身傲骨,还是梅花更适合她。” 铁翎正听得头皮发麻,一人道“牡丹梅花历代都有,未免普通,我想到一个,就叫龙女花,铁姑娘的风采,也只有我大明国花龙女花方可比拟。” 铁翎听得“龙女花”三字,眼前一亮,道“龙女花?我也听过,却没见过。” 那人道“何止姑娘,我等也没见过。只知大明立国之初,有人进献此花,太祖皇帝见而大喜,定为国花,养在皇宫深苑中,想来定是极美的。” 众人正要叫好,公子已摇头道“这花不好。”铁翎不由微微鼓了腮帮子“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的。”公子愕然“你喜欢?” 铁翎心中略觉委屈“爹爹常说我水性好,我在水下憋气,十个人接力都赢不了我~”公子心中一软,可是此事甚有忌讳,只好道“这花不吉利,本来品种就罕有,听说皇宫中的那株后来也因护养不当而死,此花从此失传,还是不要叫这个名字了。” 铁翎对公子言听计从,只好答应,众人见公子如此说,自是放弃。有几个好奇的人便问门大人,皇宫后苑果然没有龙女花?门达笑道“御花园门某倒也去过几次,确实没见着什么龙女花。”此话自是隐隐彰显身份,众人对门大人不由更加敬重。 公子见铁翎失落,赶紧绞尽脑汁替她去想,不一会便已想到,笑道“铁翎,我替你想了一个,就以蒹葭为号。”众人哄堂大笑“公子!你怎么把你的心事说出来了?” 公子笑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历代被推为国风之首,不光是写男女之情,也是表达君王对贤士的思幕、渴求和敬意。今日群贤毕至,此花甚合盟主身份。” 文兰也击掌叫好“不错,铁姑娘,当日你和锦姨一起居住在白芦湾,成旭川害死锦姨,你以蒹葭为号,正可为其讨个公道。”铁翎一听锦姨二字,哪有不允之理? 众人纷纷赞公子好巧思,在文人诗篇中,蒹葭的地位确实高于牡丹,称为花王,自是极妥当。管慎行喜道“如此甚好,姑娘在君山之会时,就是折芦花而取百花令。那咱们再给公子想个名号?” 公子夺了铁翎喜欢的龙女花之号,还在愧疚之中,忙道“铁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心中一阵胡思乱想“珠儿用狗尾巴草折了小狗送我,我用狗尾巴草也是极好的~” 铁翎想了一想,道“你在洛阳用掺了药的白芍药花骗得成旭川现形,你喜欢白芍药花吗?我觉得很好看。” 公子立时想起二人在花丛中的缠绵之景,心旌摇荡,甜笑道“再好也没有了,我喜欢。”(注:白芍药花语,至美纯洁的爱情。) 公子的情意,自是被众人尽收眼底,当下轰然叫好道“好好好,芍药有花相之名,又是一味好药材,这花与公子是绝配。”“芍药花相,蒹葭国风,咱们这两位正副盟主可真是占尽风骚。” 有人却哀声长叹“公子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在水一方哪还是公子的心声?分明是我等的心声了。”顿时满堂大笑。 接着各人纷纷自认其花,又替旁边的人出主意。齐鑫大声道“你们都不用替我想了,我非做红梅花不可,除了红梅,我什么都不做。”有几人便问缘故,齐鑫悄悄瞧着上首之人,哪敢造次?只管道“我就是喜欢红梅,雪地里开着,多精神。”自然也没人跟他抢。 朱红雨身边几个人道“朱姑娘,看你身上的装束,定是石榴花了。”朱红雨吃了一惊,赶紧检视自身,果然穿得一身石榴红,腰间一条浓绿宽褔腰带,上绣着血红的石榴花枝,不禁恼道“呸,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我又不听她的号令。” 那些人打趣道“你不听她的号令,为何又坐在这里?”朱红雨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要报大哥深仇,非仰仗铁翎不可,只好强行吞下这口闷气。总算对方知她惯会使毒,不敢十分得罪,转而去问缘空。 缘空倒认真想了一想,朱红雨不耐道“你寺里那棵花树,叫什么名儿?正好拿来用。”惊得缘空直摆手“小僧怎配得上那花?”朱红雨恼道“那花就开在你的地界,不是你用,谁人能用?你不用我用了!” 原来朱红雨一听花王两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空空寺之花“只有那花,才配得上叫百花之王。”加上铁翎也不曾认领此花,自是心中跃跃欲试,无奈缘空听了,又一个劲摇头兼摇手,自是说朱红雨亦不配那花。 朱红雨心中着恼,二人争执间,铁翎听缘空在想花号,转头道“铁翎当日在寺中多蒙大师搭救,不如就选山玉兰吧。” 缘空大喜,道“阿弥陀佛,山玉兰花洁净无瑕,宛如莲座,是佛门之花,小僧心喜非常。” 朱红雨大怒,揪住缘空的耳朵低声怒骂“果然是你干的好事!我大哥一点都没冤枉你!你个没志气的,好好的花王不要,要什么山玉兰!还有,你说山玉兰洁净无瑕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有瑕了?说我是妖女,不配和你坐在一起?”缘空虽已是一流高手,也被朱红雨揪得呲牙咧嘴。 趁着热闹,门达向公子递了一个眼色,二人先后托言而出。 南柯5 到了僻静处,门达拿出一物,公子胸口一震,失声道“这是~杜九的?他在哪里?他还好吗?”门大人道“杜九没事,他要照料许翠姑娘,暂时不能回来。他托我把令箭交给铁翎,说他惭愧,成旭川这件事,是他做错了,他不如铁翎。” 公子问明原委,摇头道“其实当日我和他都没有相信铁翎的话,他又何必介怀?何况我如今也没事了,我们都很记挂他。”门达笑道“谅他也知二位是大度之人,不日自会前来相见。” 话声一顿,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告之公子。”接着说出一事,直惊得公子目瞪口呆。门达道“公子医术高明,若许能帮少爷看一看。” 公子心头乱跳,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等六月十五之后,再行处理。”门达笑了一笑,知他心疼徒弟,便道“公子虑事周详,门某当然没有异议。”公子赶紧再次谢过门大人,二人一道回席。 公子见铁翎目视自己,意有询问,知她关心,忙微笑示意无事,照旧和众人痛饮。 直至深夜,门大人才醺然而去,他虽很喜欢被众人吹捧崇拜,但身为主审官,自不便在任何一方营帐中过夜,以免落人口实。 散席后,铁翎来打探,公子拿出杜九代交的令箭,转述了门达所言,见铁翎担心许翠的伤势,不免安慰一通。 次日起来,铁翎见各船都有人在帆上画花,自是响应拥立百花令主之事,还拿出菖蒲艾叶挂在船头,奇而问道“端午早过,为何还挂此物?”众人高高兴兴道“成旭川就是最大的毒虫,此物驱邪驱虫,最是应景。”铁翎哑然失笑,也随他们去。 午后,公子巡视,见到处喊杀声震天,那边领头的在说“当日铁姑娘以一人之力对抗长青帮,难道我金沙帮两千健儿尚不如一女子?对方人数虽是我等三倍,尽是些手软脚软的江南白面小儿。何况中原豪杰尽来助阵,却无一个门派去支援长青帮,足见公道正义皆在我方,我等只要一鼓作气,定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还天下一个公道。” 这边又在说“铁姑娘为了一个仆人之死,尚能不顾生死,我等受老帮主大恩,更应同仇敌恺,一往无前,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我等此番定要生擒成旭川,挖出他的心肝来祭老帮主。若是败了此仗,大伙也没面目回金沙江了,跳到洞庭湖里死了算数。”应者如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都恨不得立刻冲过湖面,到对方营中杀个痛快。 公子听得皱眉不已,走了一圈,见管慎行也在人群中慷概陈词,让人把他叫了来,问“何副堂主把蓝蝎毒的事跟你说了?”果见管慎行脸色一变。 原来缘空不惯背后言人之恶,加上洛阳时见面匆匆,没向管慎行提及此事,倒是聚在洗月庄外的人听不懂何一江之语,只知与管慎行有关,到了这里,便去问他究竟是怎么上了成旭川的当。管慎行一听,风中残烛又受打击,险些呕出血来,跑去揪住何一江问明前事。 公子也不免替管慎行难过,叹道“管副帮主,我知成旭川负你良多,你心急复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大战一开,难免死伤无数,门大人既已答应开堂公审,我们便不是来打仗的,实在无谓再为此人,累及这许多无辜。” 管慎行静静望了公子,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但管某经过这么多事后,更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世上虽有公义,也只存在于少数人心中,多数时候,还是拳头管用。”公子忍不住大摇其头,正要说话,管慎行道“公子如何想当日庞大庆欲害铁翎之事?” 公子一怔,管慎行已冷笑道“那些人如此行事,岂是一句被蒙弊、不明真相就可以推诿的?铁翎挑战长青帮,损害了庞大庆他们的颜面和利益,于是他们就要杀人,至于铁翎是否真的受害,害人的又是否真是成旭川,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庞大庆如此,他的那些手下何尝不是如此?” 公子叹气,管慎行又道“不错,最后是被原紫英阻止了,可见当时上百人中,只有原紫英一人心中是有正义的,然则长青帮七千人中,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又怎能保证他们中没人预先设好埋伏,想要算计我们?” 管慎行道“铁姑娘让我辅佐石帮主,金沙帮加上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近三千人的性命,管某是一定要顾的。管某在长青帮三十多年,触目所及,对面尽是相熟之人,管某又何忍加害?但官府火枪再多,也抵不过成旭川心肠狠毒,管某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开战,对方决不会因为他们理亏,就会对我方相让,若心中无战意,事到临头再起心一战,就来不及了。” 公子心中欠疚,叹道“管副帮主,是我误会了你。”管慎行眼角湿润,偏过头去道“不怪公子,公子的心肠再仁善不过,铁姑娘也是外刚内柔之人,也正因此,难免对成旭川的恶意估计不足。成旭川无视锦衣卫,召来三堂水师汇聚洞庭,其心可诛。长青帮的实力,没人比我更清楚,即使我们这边来了不少江湖高手,以一打三,也绝非易事,只有仇恨,方能激起金沙帮的锐气。” 公子望着江面,心中沉重非常,半晌方道“历朝战事,水战最能一战定乾坤,只因水战覆灭者极众,多于陆战数倍。虽然门大人答应尽遣州府火枪队压阵,但我确实也是心中不安。这上万人的战场,一旦有变,实是不堪设想,为成旭川这个恶人,再多死一人都是不值的。” 管慎行只好反过来安慰道“公子也不必太担心,想来门大人总不会任由成旭川妄为,只要我们罪证确凿,说动长青帮帮众,他们也不一定会听成旭川的指挥。”公子叹息而去。 管慎行望着公子的背影,招手叫过一名金沙帮帮众“原副堂主在哪里?你去把他叫来。” 三十八回 愿借辩口如悬河1 六月十五这日,岳州百姓倾城出动,都要看这场新旧百花令主间的争斗如何收场,码头所有船只都被租赁一空,及到湖面,见双方杀气腾腾,赶紧尽数躲去官船之后。 门达倒也不负前言,府衙精英尽出,数百火枪手列于官船和百姓的大船上,刘大人也只好随门大人同行,脸色发白,神情忧虑,与之相比,门大人却是好整以瑕,悠闲自得,果然天子近前的官员和地方官的胆色不可同日而语。 江南武林名宿也尽数来到。孟柏费尽唇舌,想邀这帮旧日的好朋友登上已方主船,都被一一谢绝,宁可去和百姓们挤在一起做壁上观。孟柏知此次中原来了不少有名望的人,众口铄金,若说江南同道对成旭川没有一点起疑,也是不可能的事,只好作罢。 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湖面双方摆开阵势。长青帮船只甚大,上下数层弓箭手。金沙帮的船则小而便捷,船篷上覆了铁制甲板,自是管慎行针对长青帮的特点专门打造而成,不枉费这数月之功。 成帮主疲惫中见精神,摇了把六月里用的蒲扇,今日早起,在孟柏等人的护佑下出府,临行交代卫金英守卫成府,长青帮精锐全出,若有什么恶人趁火打劫,入府来盗窃财物甚至劫去小姐,那可真要贻笑天下了。 卫金英连日以来想起这场对峙,无夜不做恶梦,此时欣然领命,一方是公子铁翎,一方是帮主,这场公审还不如不看,落得轻松自在。 长青帮除了郭希、何一江、原紫英、卫金英,还有十一位正副堂主,此次尽数到齐。到了江边,庞大庆说要去分堂船只和兄弟们呆在一起,孟柏早看他不顺眼,庞大庆也知孟柏之前想惩治自己,双方一拍两散。孟柏和另九名首领拥了成旭川上了主船,缓缓开至两军阵前。 双方部众的情绪早在这两天宣泄过了,当着官府的面,也不便再呱噪,当下铁翎扬声道“成旭川,你在洛阳花会和伍燮一同现形,现场人证几百名,尽数集于此地,你还有何话可说?” 成旭川眼皮也不抬一下,道“果然聚蚊成雷,好大的动静。我一直在府中闭关不出,几百名家丁侍从都看见,人证比你只多不少。”金沙帮顿时呸声一片“那些全是你的手下,也能当得人证?我们这边可是有上百个门派,来自三山五岳,这才叫证据确凿。” 成旭川冷笑道“上百个门派?再多的门派也一样,你们尽数被他们的障眼法所骗,先戴上一张和我一样的面具,再在外面覆盖另一层面具,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齐鑫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公子当日在酒中下药,借酒气和汗液混和,消融粘面具的胶水。若有两层面具,当然是最里面的那层先掉,哪有外层掉了里层却完好的道理?来来来,这里有一缸公子调好的酒,你若有本事让人戴了面具喝酒,一日之内不起变化的,就算我们诬陷你了。”立时有人驾了小船,将酒送到门大人跟前。 成旭川仰天打个哈哈“笑话,我又从不戴面具!怎懂得回答这种问题?凝天谷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况且你又怎么证明现在这坛酒,就是当日在花园里给众人饮的酒?说不定那人根本是和薛冰玉串通,在自己的里层面具外涂了药而已,并不是饮了你现在拿来的酒。” 齐鑫气得哇哇大叫,一时这边船上尽是“这酒我们全都喝过,味道可好了,我们都可以证明,这就是当日牡丹花会中的酒!” 成旭川冷笑道“天下无色无味的药粉何其多?你们若能尝得出差别,当初喝下酒时,怎么就没人发现其中有药粉?” 立刻有口齿伶俐的人跟上“我们问心无愧,当然喝什么都不用怕!可笑你心怀鬼胎,光天化日匿丑而行,最终也喝下此酒现了形。哈哈哈,不是说真人不露相吗?你当晚的丑样可好看了,我们可都记忆尤新哪。”虽挖苦的好,也难反驳成旭川的质问,长青帮这边擅长骂架的也不少,当下你来我往,隔空打起嘴仗来。 金沙帮那边有人施了一礼,道“成帮主,在下也委实不愿相信当晚所见,但面具或能做假,功夫却是绝对做不了假的,我等都亲眼目睹五人激战,铁姑娘、薛公子、缘空大师以三敌二,尤处下风。你说他们串通,那是绝无可能,他们确实是生死相搏,而且对方武功既高过铁翎,又怎会听她的调遣?” 成旭川也回施了一礼,道“冯掌门,你此番远来,为的也是禀持正义,成某在此先行谢过。只是江湖人心险恶,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双方若是事先串通,喂招之时,自会演得险象环生。” 冯掌门拂然不悦,道“成帮主,当晚观看打斗的可不止在下一人,有多人想冲进战圈帮忙,都没一个冲得进去。就算他们是在喂招,但武功的高低却是无法伪造。我等事后商议,都觉得缘空法师的武功,已胜过我们其中任何一人,铁姑娘更是我等一生中见过的最强者,若不是对面还有两人,我等几乎就要公推铁姑娘的武功为当世第一了。可是,可是那两人~唉,冯某只能说,见到这样的打斗,只觉得自己一生武功都白练了。”站在冯掌门身边的数人开始点头叹息。 又有人道“不错,成帮主,我们做梦也想不到世上果真有如此高手,可见当日铁姑娘所说之事不假。我等也是久历江湖之人,见惯诡谲人心,若非如此,又怎会仅凭对方长得象你和伍燮,就冒然站在金沙帮的船上。”又有数人开始点头,并向官船旁的江南武林名宿频频致意,对方脸色自是有些发白。 成旭川大摇其头,道“世上高手何其多?只是我们以前没见过,就以为没有而已。铁翎,她早就约好帮手,故意放出风声,说世上有两人武功胜过她,然后再引他们出来。你们一见,就觉得她说的是真的了,否则到哪里去找这两个人来?其实她是先找好了人,再放的风声。” 此言一出,连公子都皱眉了,只觉此人一番胡搅蛮缠的功夫甚是厉害。众掌门纷纷摇头,都觉得成旭川说得牵强,但要反驳,又有些难为。 愿借2 成旭川瞧准公子脸色,大声叫道“薛冰玉!自你来到洞庭,我好菜好饭的招待你,还把洗月庄借给你住,谁知你翻脸无情,竟勾结铁翎做下此等构陷之事。” 铁翎大怒,叫道“成旭川!世上再没人比你更无耻了,公子一向淡泊,为了你们三兄妹才涉足江湖之事,他为小姐险些丢了性命,又耗费数月为你打造庄院机关,还收少爷为徒,一心想要医治你的瘫痪,谁料最后竟被你的毒药所害!” 金沙帮众人正要相骂,成旭川眼皮一翻“被我的毒药所害?他现在死了吗?难道我见到的是个鬼?哈,他把自己炼的幽冥花,先给你用了,再给自己用了,结果你们两个都没事,却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果然是郎情妾意,狼狈为奸,倒可怜那杜九,被你俩这出双簧闹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至今沉沦。” 齐鑫大叫“成旭川你简直不要脸到极点,公子若是假死,何须我齐鑫跑断腿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凝天谷?还有文府文小姐,她一年也不出府门一次,难道也和我们串通?她是官家小姐,所为何来?” 成旭川冷笑道“她出府一次,就被铁翎救了,你们借此说动她收容铁翎,护送薛冰玉,有何难处?她反正也要去凝天谷治脸的,她也未必就知道你们这帮人的奸计。”文兰一怔,但想到对方极力自辩,如此说话也不奇怪。 成旭川环视周围,目中多了些神气,叫道“铁翎,你去年在天下群雄面前怒斥是我下毒害死公子,声声凄厉,连我也为之心痛落泪,一直思忖到底是何人这般狠毒,害得公子和你如此。不料未满一年,公子玉人如故,还和你连袂而来,口口声声讨我之罪。薛冰玉!你既在洛阳花会设下连环之计,为何又在数百英雄面前被对方逃去?是不是你故意放他们走的?” 洛阳来的人气得纷纷大骂“若不是你放的毒烟弹,你早被我们抓住了。”成旭川冷笑道“原来还有这件事!不消说,又是薛冰玉救的你们了?我原以为铁翎用宝藏之利诱你们前来,嗯,救命之恩确实更能揽其忠心,你们如今就是替他们打前阵来了。”长青帮的人听了,不由添了好些信心,眼见帮主舌战这许多人,丝毫不落下风,孟柏也渐渐打起精神来。 成旭川大声道“薛冰玉口口声声说幽冥花何等厉害,世上再没一个人经得起,转眼就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药是他炮制的,话是他说的,还真把天下人当傻瓜不成?” 齐鑫正要开口回骂,道明公子起死回生的原因,文兰忙道“别把五行心法的事说给他听。”齐鑫一惊,硬生生咬住舌头,转而叫道“成旭川,幽冥花到底厉不厉害,天下可不是公子一人说了算的!铁姑娘早把剑上的血迹交给官府查验,门大人,你们查验的结果如何?” 门大人看着双方,乐呵呵道“公子所言,并无不实,京城名医和御医都一致认为,世上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生还。”成旭川哈的冷笑一声“那他为何没死?” 铁翎大是皱眉,此人词锋怎如此厉害?正要发话,齐鑫已叫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公子原是要死的,但他害怕铁姑娘留在世上无依,敌人能从自己身上偷走幽冥花,却没被自己发现,足见武功十分高强,即使这次救下铁姑娘,下次又有谁能救她?就因为这一片担忧不舍,才让公子保住最后一口真气~后来还是经诸葛老先生费了毕生功力,才得以救活的!” 铁翎想起往事,双目已涌现泪花,身边悄悄伸过一只手来握住自己,二人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洞庭湖面上也是一片静悄悄。 成旭川自丝毫不会被这份情意打动,冷冷道“说的好感人故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还有一个原因,也能说明薛冰玉为何没死。”众人倒不由屏息以待,却听他一个个字道“那就是薛冰玉根本没中毒,剑上的毒只是给官府看的。”金沙帮顿时怒骂声狂起。 洛阳来的人发声驳斥“一派胡言!我们亲眼见铁姑娘和薛公子重逢时的场景,若说他们是作伪,你就算砍下我们的脑袋来也不信。” 成旭川呵呵道“这二人演技高超,你们看不出来有何奇怪?有情就能不死?哈,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若果真如此,有情人都能长命百岁了!” 齐鑫怒喝“象你这种没人爱,也不爱人的人当然不懂,所以你注定短命!你说中原来的朋友都瞎了眼,那你们呢?当日铁翎携公子灵位大闹你的生日宴时,你们长青帮的人,可有一人觉得公子未死,铁翎是在作伪的?”成旭川气得瞪圆了眼睛,长青帮不少人面露尴尬之色。金沙帮这边则是赞声纷起,都道齐鑫说得好,骂得更对。 公子缓缓道“成旭川,你说黄叶村八十七人实则为铁翎所杀,是我被色所迷,用假死借铁翎脱罪,以营造另有凶手的假象。我爱护铁翎之心天下皆知,助她脱罪或许有之,但决不会因此就栽赃陷害无辜的人。铁翎若果真患有心病,我带她远走天涯,官府也未必能抓得到我们。我在长青帮住了一年多,你我情谊非浅,我何必再下江南,非置你于死地不可?”话语平静中又带沉痛,一片喧嚣声中字字传过湖来,闻者无不变色。 又有人道“成旭川,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铁翎公子一起勾结来害你,且不说这两位人品如何,他们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你早就许诺要将帮主之位让给铁翎,她何必要绕这么个大圈来和你做对?” 这个质问并不新鲜,成旭川早有准备,道“我原先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却明白了,她不光想要我的帮主之位,更要当上武林盟主,你们现在不就听命于她么?她大概想集齐一百个门派吧!”铁翎气到无语,果然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愿借3 成旭川正暗中得意,金沙帮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天怒吼“我知道黄叶村那八十七人是为何而死的,成旭川,就是你,你个黑心烂肺的妖怪,天下只有你才会这么做。你为了杀那二十人,便索性杀了全村的人,你个畜生,那些全是你生死与共的兄弟,就因为他们是我的心腹,你就要杀死他们。天哪,我已经被你终身囚禁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他们只是答应扶助我登上帮主之位而已!” 孟柏骇然道“老管,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却见管慎行果然形同疯癫,嘶声喊道“我是疯了!我恨不得自己早点疯,早点死,就可以不用看这世上最丑恶人的嘴脸!黄叶村死的那些人,全是我的心腹,他们答应过我,要扶助我当帮主~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真的以为成旭川不行了,要退位了,他们才答应扶助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成旭川,你明明说过既往不究的,他们又没有害人,你好无耻,表面上装得冠冕堂皇,暗地里却将他们尽数处死!你如此行事,还配当一帮之主?根本就不配为人!你们~你们现在知道黄叶村为什么会有这桩奇案了吧?为什么会有人杀那些无辜的村民,因为成旭川想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那些村民全是枉死的!” 湖面上只有管慎行一人之声,长青帮人的魂灵已被震得碎如泡沫,金沙帮这边除了极少数人知道此事外,剩下的人也都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官府和百姓那边同样是一片死寂,只有门大人兴奋地一拍大腿,叫道“我早说其中有古怪!”许重呆如木鸡,眼前虽有一个绝佳的拍马屁机会,自己也开不了口。 孟柏只觉眼前一切开始旋转,偏偏对面管慎行还没完没了地在哭诉“我被关着,什么也不知道,齐鑫劫了我,甚至铁翎叫我去金沙帮,我还不太相信她说的那些事。直至金沙帮有人说起死在黄叶村的一个帮众的名字~呜呜呜~君山大会时,我着意结纳金沙帮,派自己的心腹去接待他们~我听到名字后,便问第二人,第三人~直至派人去岳州查访回来,整整二十人,全是我的心腹!近年我和这二十人如何往来,我都已写出,抄录多份,你们尽可详看!”便有数人拿了书信绑在箭上,射过湖面,呈到长青帮、门大人和江南武林名宿的跟前。 金沙帮这边如梦方醒“原来管老头和帮主他们说的是这件事,难怪他们出来后脸色那么难看。”互看之下,眼前尽是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孟柏颤抖了手打开纸张,一望之下,只觉头昏眼花。 原来管慎行老谋深算,他知道这些始终只是自己的一面之词,远不足致成旭川于死地,于是索性按下,只待其它证据都齐备时,再一举公开,便能瞬间击垮长青帮的斗志。 何一江怒斥“成旭川,你怎能做出此等事来!管副帮主再怎么样,也是真心后悔自己所为,不想帮中再多死一人,而你!你,你你竟然能连杀二十人,你根本就不配做我们的帮主!”他之前已从原紫英处听得此事,加上蝎毒的前事,此时再不客气,出言斥责。 (注:还记得老蔡吗?所谓心腹,不是派他做最危险的事,而是派给他危险系数低但功劳却不小的任务,如护送少爷拿令箭,守卫白芦湾等。) 成旭川神色丝毫未乱,自管慎行跟石南去后,他便知有今日,也早想好应对之策,当即大声道“管慎行,你是真疯?还是被敌人收买了,做下此等叛帮之事?你看清楚!这里站着的人,全是你昔日兄弟,你危言耸听,煽动外人来攻打本帮,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管慎行见此人还死不认账,气得须发皆竖“恶贼!你还想抵赖,我如何收买这些人,这几年又给他们什么好处,帐上记得一清二楚,你看不清楚,就让孟柏看,让全帮兄弟看,看是否是我捏造的!” 成旭川冷笑道“就算这二十人都被你收买了又怎样!就能证明是我杀的吗?” 管慎行正要怒骂,成旭川已抬头不屑道“管慎行,这些年你处心居虑想当帮主,总堂所有的人都被你贿遍!不要说这二十人,就算另换二十人来,你照样能拿出一本帐薄,写明收买这些人的经过!” 管慎行脸瞬间涨得通红,叫道“放屁!你问问孟柏,我可曾收买于他?”成旭川摇扇笑道“孟堂主和你同是帮主人选,你怎么会傻到去收买他?” 管慎行怒道“那我另外还贿了何人?你们全都给我站出来!”自是无人响应,成旭川轻摇羽扇,笑道“可笑啊可笑,你杀人叛帮,谁受了你的贿,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不敢承认呀。” 见管慎行气得要晕过去,文兰赶紧叫人劝住,一使眼色,齐鑫便哇啦啦叫道“妖怪,看不出你这张嘴这么厉害!你若问心无愧,为什么黄叶村案发后没几日,你便暗中下令要杀死管慎行?之前你一直关着他,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估计还想把石老帮主的死再推到他头上,待你杀了黄叶村的人后,虽然一再封锁消息,也怕夜长梦多,最终决定杀人灭口。” 成旭川气得停了扇子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派人去杀他了?他好端端在园子里住着,是你莫名其妙劫了他去!”“还说没有?我两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一个保镖的,见利忘义,爱说什么都可以了。” 齐鑫气得一蹦老高“你说老子撒谎?老子保镖怎么了?铁姑娘难道比你有钱?老子在江南住了半辈子,一向最讲诚信,你居然敢诬蔑老子撒谎,老子跟你拼了~”铁翎眼疾手快,牢牢扣住他的手腕。 这边石南扬声道“成旭川,为什么管副帮主会知道我金沙帮多年以前的经营状况?当年他可没来,是你来的金沙帮!你当年来见我爹,是不是已经存了吞并我帮之心?”成旭川心中暗道“管慎行为什么会知道?那时候谁会想到他会投靠金沙帮呀。” 不动声色道“贤侄,你莫要听他人离间,你爹年事已高,其实他早就想金盘洗手,退出江湖,把金沙帮并入长青帮,交给我打理。” 石南大怒,叫道“胡说,我们又不是做黑道生意,说什么金盘洗手?我爹操劳一生,常说这些家底是兄弟们一起攒下的,理应由兄弟们共享,怎会平白送给外人?” 成旭川笑道“自是你爹这些兄弟不擅理财,难以将生意发扬光大。贤侄,你当时才几岁?又一心想要报效国家,帮派经营的事,你爹当然不会跟你讲这么多。”金沙帮众人破口大骂,其实就数去年跟随赴宴的随从骂得最是起劲。 门大人在船头听得哈哈大笑,赞道“我虽知成旭川定有准备,也没想到居然善辩如此。我明白了,定是去年生日宴后,他闭关苦思了数月,早将对方可能的质问都已想到。” 许重摇头道“此人词锋确实厉害~但要说动对面那些人,还是不可能的。”门大人笑道“他当然无法说动敌人了,也没这个必要,他只需说动长青帮继续支持自己就够了。”许重不觉点头。 愿借4 管慎行经文兰安慰开导,恢复了些许神智,稍事整理,叫道“孟柏!去黄叶村驻守的那二十个人,是你的安排,还是恶贼的安排?那二十人都不是总堂无名小卒,而是个中骨干,且并非出于一部,你仔细想想,个中难道没有可疑?” 孟柏脑中方嗡的一声,成旭川已怒斥道“有何可疑之处?杜老康英名天下皆知,我从各部挑选精兵强将前去守护其家宅,以彰显我长青帮全帮对杜前辈的敬意,难道不该?难道我非得全部挑选自己的近卫,或是孟柏的近卫,或全是水手,或全是弓箭手,你才无话可说?你抓住这一点大作文章,你才是其心可诛。”管慎行好不容易回缓过来的脸色,又开始发白。 何一江在旁瞧得气愤不过,大叫道“成旭川,你巧言令色,着实可恨!我且问你,朱明明明已经自沉,为何又会在你的地道里出现?此事人人瞧见,你是不是又要说朱明尸身已经火化,没有凭证了?” 成旭川大大冷笑一声,道“朱明的事我何须否认?是我做的又怎样?”金沙帮这边人声沸扬,何一江见他痛快承认,倒是一怔。 金沙帮众人纷纷叫道“成旭川,你不是一向以侠义道自居的吗?怎么也干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来?采花贼固是可恨,但你动用私刑更可恨,他又不曾真对你妹妹怎样!朱明也曾对铁姑娘无礼,但他自已请死,铁姑娘便不与他计较。啧啧啧,你跟铁姑娘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你还有脸做帮主?赶紧跳掉洞庭湖里淹死算数。” 成旭川冷笑连连“我如何惨无人道了?朱明虽败,但鬼寨并未尽灭!难保他寨中不另有前辈高手来寻仇,我将他从江中捞起,正是为了日后之计。可是他在地牢中大放厥词,讥讽我双足瘫痪,无法保护家人,只能任人鱼肉!我一怒之下,才断了他双足,要他尝尝和我一样不能行走的滋味,有何不妥?” 何一江怒道“你对他施以剧痛之药,逼得他日日凌尽自己,如此行径,还说不是惨无人道?”成旭川看着他,淡淡道“我只是斩断他的双足,何曾对他施以凌迟之刑?” 何一江突然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得朱红雨嘶声大叫,还有缘空也大声道“你你你说什么?当日我在地道里,亲眼见朱施主遍地腐肉,你你你竟说只断了他双足?” 对面成旭川怒发冲冠“我在城中就听得你们对我恶意中伤!朱明在岳阳楼下杀了我多少兄弟?我只恨自己瘫坐于轮椅之上,不能身先士座,眼看兄弟们为我而死,却相救不及。铁翎乐得做好人,我却不能不为长青帮考虑!我将他抓回,正是要逼他写出鬼寨毒药解方,以防日后鬼寨再度来袭时,好预作准备!各位兄弟,你们说!换作是你,敢不敢就让朱明这么死了?”长青帮无人不点头,就连孟柏也觉着此言甚是有理。 何一江此时已明成旭川话中之意,当下直气得热血上头“成旭川,你还有脸提岳阳楼下的兄弟?他们全是因你不肯施救而死!你手上明明有鬼寨的制毒秘籍~可怜他们到死,都不知自己效忠的是何等样人。” 成旭川怒极而叫“胡说,我怎会有朱明的秘籍!”“朱明什么都告诉我了!桩桩件件,毫无破绽!你以为我想相信吗?就连郭副堂主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当日那个蓝蝎毒,是你故意留下破绽,留着日后整垮管副帮主用的~还有攻打洗月庄那些人,逃离时不得已使出毒药暗器,其中就有鬼寨的毒。” 成旭川双手大力拍打轮椅扶手,叫道“一派胡言!你说火烧洗月庄时,有人救了你等,那我来问你,他们是什么人,如今身在何处?”公子心中一紧,何一江犹自叫道“我怎知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救了我们后便离开了。” 成旭川大笑“真是好笑,你们精心谋划全局,为此甚至不惜火烧洗月庄!可惜啊可惜,其中却有一个天大的破绽。”何一江怒道“什么?你敢说是我们自己烧了庄院?” 成旭川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那个和尚在洛阳花会不小心说漏了嘴,待醒悟过来,已迟了一夜,那为何恶人烧庄时,却有人及时出现制止?”何一江茫然道“可能~当时有人领悟得快,比我们早一步放飞信鸽。” 成旭川狂笑“荒谬!天下知道和尚进过洗月庄的,只有守庄的人,和尚自己都隔了一夜才想起来,别人难道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何一江怒道“我们不知道恩人是谁,那又怎样?你和朱明的关系才是推脱不了!” 一个尖厉的女子声音传来“妖怪!你还不承认你手上有我鬼寨的秘籍?若不是你送了那邪功来,我哥也不会死!你在洛阳花会中扔的什么毒烟弹?这个配方,你从何处得来?” 成旭川呸道“我根本不曾去过洛阳!哪知道你扔的是什么?你自己扔再自己解,广施恩惠,招揽江湖人士,果然手段圆滑毒辣。”朱红雨气得两眼翻白“你说是我扔毒烟弹助那两人逃脱?难道我也和铁翎串通?” 成旭川撇嘴道“很奇怪吗?你和铁翎自出江湖,就在空空寺前后脚而来,当初说铁翎没有时间杀石老帮主的,不正是你吗!说不定你俩才是最早串通的!”朱红雨尖叫“我和她串通?她也~”忽听文兰在身后道“快说七擒孟获的故事。” 朱红雨忍气再三,终究还是哥哥的仇要紧,只好叫道“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是在空空寺争夺令箭,第二次,是我和屠沙青一起杀她!第三次,是在翠羽楼,我被她打跑!第四次是我哥要害薛冰玉,我被她抓了!第五次是她被我哥擒获,带回仙花寺,她当时封了内力,我还跟她打了一架!第六次是我抓了文兰,又被她救了,第七次是洛阳花会~” 越说心中越是憋屈,尽化成冲天的怒气“难道你们江南人演戏,喜欢演这么多遍哪!”金沙帮嘘声四起,成旭川纵然舌辩天下,一时也反驳不得,只好装没听见。 三十九回 何事腹中方寸地1 何一江缓了口气,知对方对所有事都精算到毫厘,朱明的双腿是被逐日凌迟,还是被一举斩断,已无法说得清。 思虑再三,叫道“成旭川,我在留园潜伏,见到一黑纱遮头之人前来与妇人私会,我跟着他走下地道,找到朱明,这一切,你又作何解释?”成旭川看也懒得看他一眼,道“解释什么?” 何一江大声道“解释那男人是谁?为何头戴黑纱,那妇人却屈身侍从,他是何方神圣?竟能逼迫王令遗孀?还有,若是外来人,为何他能知道长青帮的宅子下有地道?地道中还有个朱明!你方才口口声声已承认朱明是你所囚,请问你又将此事告诉了哪个好朋友知道?” 众人噤声,孟柏心中更是呯呯直跳,何一江所言,正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成旭川注目何一江良久,缓缓摇头道“何副堂主,我一向看你老实,真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铁翎给了你多大的好处?是长青帮副帮主?还是帮主之位?竟能让你说出如此弥天大谎,你如何对得起一手栽培你的贺堂主?” 何一江惊立当地,良久方道“你,你说什么?”齐鑫扯开嗓子叫道“成妖怪,你辩不过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我且问你,你既说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那他又是怎样遇见朱明的?” 成旭川冷笑道“当然是朱红雨救了朱明出地道,半路上撞见的。”何一江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大叫“恶贼,你血口喷人!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是此等样人。” 成旭川比他还要激动“何一江!管慎行犯下死罪,已成过河之卒,对我百般构陷,也不出奇。可你~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你只不过失了一枚令箭而已!纵然才能不如卫金英,以后做个堂主还是可以的!为何竟自暴自弃如此?你如此血口喷人,可知害的不是我一个,而是整个长青帮!你到底明不明白?” 何一江气得几欲呕血,被两旁的人扶住才勉强站立,终于怒吼道“对面兄弟听了!成旭川此人之恶,天下难出其右,我何一江顶天立地,所说的句句属实。你们不要再听他狡辩,更不要听他的号令为他卖命~快把他交给官府,或是让铁翎和公子试试他的武功,试一试就知道了!” 成旭川痛心疾首道“铁翎!你究竟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你一出江湖,便夺我的百花令,我并不曾与你计较,反愿将帮主之位相让,可是你贪心不足,非要做全天下的盟主才开心!不上两年,就纠集了这许多门派,借称为一仆人报仇!上门来喊打喊杀。我成旭川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已双足残疾,如风中残烛一般,只想早日退隐山林,可你~你只因我是江南第一大帮的帮主,便对我百般相逼~” 哽咽落泪,回头看着众人“众位兄弟,我成旭川掌帮数年,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难道不信我的为人,却去信一个外人?对面这些三教九流的门派,本就是听得有宝藏的消息才汇聚的,不过是闻利而来,意图分一杯羹者。公子自说自话,自死自生,却让铁翎赢得天下人怜悯和同情。管慎行和何一江,皆是我帮失意之人!这些人沆瀣一气,空口白牙,巧舌如簧,撒下这等弥天大谎!兵犯洞庭,侵我地界,将我长青帮数千健儿,视如湖底烂泥一般,任由他们踩踏,我们岂能答应?” 湖面上顿时喊声如雷“不答应!不答应!”“我们相信帮主!”“金沙帮和中原人滚出去!” 金沙帮这边也忙着回骂,但成旭川涉及的罪名太多,众人各骂各的,反不如对面齐声的气势大。 门大人越听越乐,抚掌笑道“我真是服了,不管这成旭川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打嘴仗的功夫,我担保天下没人胜过他了!看看,铁翎和薛冰玉都听傻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许重直瞧得全身冒汗,急道“大人,你还是赶紧下令让他们收兵,到官府过堂吧,否则他们可真要打起来了。”门大人斥道“你急什么?打也是打他们的,又不会打到你头上。”许重也不知大人怀的是什么心思,惟有暗中跌足不已。 江南武林名宿和岳州百姓也是听得脑袋分成两半,不知道到底该信谁,自在此时,有人叫道“咦,管慎行主怎么出来了?” 果见金沙帮阵前驶出一艘小船,管慎行立在船头,原紫英在后摇桨。公子铁翎等人吃了一惊,连声喝止,二人却头也不回,直奔长青帮而去。一时金沙帮固是急得喊声一片,长青帮也是人人惊疑不定。 孟柏叫道“老管,你这是要干什么?”船至长青帮阵前,管慎行昂然道“当日管某只是暂离长青帮,管某杀害郭兄弟,理应囚禁终身,好在管某时时处于目狱之中,并未脱困。如今我在金沙帮诸事已了,自然要回来再受监禁之刑。” 孟柏傻了眼,原紫英也道“我刀挟庞堂主,也回来领犯上之罪。” 成旭川怪笑数声,道“怎么只来了你们两个?何一江呢?”管慎行大声道“何副堂主并未犯任何过失,有何罪可领?”成旭川怒道“他公然诽谤帮主,还敢说无罪?” 管慎行叫道“他所说句句属实!何曾诽谤于你?各位兄弟,成旭川恶行累累,罄竹难书,黄叶村的那二十位兄弟,确确实实是他所杀。但此人雄辩滔滔,说我贿遍总堂所有干将,我管慎行究竟贿了何人,我自己岂会不知!你们一定要信我的话,万不可再护此人。” 成旭川冷笑道“管慎行,你再来蛊惑人心也没用!我杀了这许多人,有何证据?你杀郭希却是证据确凿,谁会信你一个杀害兄弟之人的口供!早知你死性不改,我当初就该杀了你,为郭兄弟报仇。” 管慎行仰天大笑“不错,我当日为一已私欲,杀害郭兄弟,有此污点在前,实难再取信于人~我固是要护住金沙帮,但也不能再看长青帮有兄弟伤亡,如今,管某也只有用死来证明所说的一切。” 何事2 山呼海啸般的惊叫声中,一道人影从后向前一扑,生生把一柄刺入管慎行胸口的匕首拉了出来。 原紫英叫道“管副帮主,你不是说我俩回去领罪的吗?事情尚未明了,你怎能自寻短见?”管慎行挣扎道“把刀还我!是我害死了我那二十名兄弟,若不是想着要替他们申冤,我早就不想活了。” 原紫英怒道“你死了他们的冤情就能大白了?还不是再多一个冤死鬼而已!”飞快检视管慎行胸口,见幸无大恙,扶他坐下。管慎行苦笑道“我若不死,只恐兄弟们不信。”原紫英见如此情形,心中也是着急非常,但官府一直作壁上观,此时此刻,计将安出? 成旭川冷笑道“好啊,原紫英,你也要反我吗?你说说,你又知道我什么罪行了?” 原紫英起身瞪着成旭川,半晌方道“没有。我不是何一江,不曾去过留园,下过地道,我也不是管慎行,不知道黄叶村惨案的内情到底为何,更不曾参与洛阳花会,你的罪行,我一件也不能确认。” 成旭川心中大喜,却见原紫英突然抬头大喊“郭副堂主虽死,他的心腹定然还在船上,你们彼此看看,可有人在黄叶村中丧命的?”长青帮一阵骚乱,不明白原紫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召起郭希的魂来? 原紫英等了一会,再叫“孟堂主,你的心腹也不少,他们呢?是否也无人死在黄叶村?”孟柏瞠目不知所对,心中隐隐想到什么。 原紫英脸上露出冷笑,道“我只恨自己方才没有想到!总堂有成旭川、管慎行、孟柏、郭希四大统领,多年以来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各的心腹,就是其余六大分堂的正副堂主,在总堂也有不少亲信,否则他们怎能在孟堂主没下令的情况下,这么快就能齐集洞庭?” 环视四周,道“帮主说自己是随便选人去黄叶村,那我问问,诸位正副堂主,你们的心腹可有死在黄叶村的?还是象管慎行所言,死的尽是他的心腹!不瞒各位,我原紫英的心腹,此刻可都好端端地站在船上。”管慎行靠在船沿,已是喜极而泣,频频点头不止。 长青帮人人失色,都觉得正午骄阳下似乎刮来一阵寒风。那些正副堂主努力端正了脸庞,不去东张西望,其实他们来到总堂后,自然都已和各自的心腹见过面,此时也不必多瞧了,但在这不必多瞧中,又人人感到一种极深的寒意。 就连门大人也把一口茶水噎在了喉咙中,心中骂道“我靠,天下能言善辩的人还真是不少!” 成旭川怒道“那又怎么样?管慎行担任副帮主二十多年,总堂谁是谁的亲信,他难道不清楚?他当然不会再去贿别人的心腹!他的心腹多了去了,何止这二十人?” 原紫英心中已然有数,道“他的心腹再多,也不可能多过你!你又有哪一名心腹死在黄叶村?你不是最最景仰杜前辈的吗?为何没派你的心腹去?若有,便说出来,再象管副帮主一样把你如何收买他的经过也一并道出。” 成旭川大怒,叫道“我是帮主,还用得着收买心腹吗?”原紫英冷然望着成旭川,道“你说何副堂主是因失意才投靠的铁翎,他虽然失了令箭,但很快就与卫副堂主合力扳倒管慎行,你当日对他何等嘉许,难道忘了?他又怎会在扳倒管慎行之后,再度与他联合?”众人一片安静。 成旭川叫道“我怎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他~是因为铁翎救过他的命,便思报答。”原紫英哈的一笑,道“果然帮主的理由信手掂来,诸位兄弟,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谁人没受过他人恩惠?你们对救命之恩,是何等报答法?” 便有人大着胆子回答“千金回报。”“结为兄弟,生死与共。”“他若有危难,我愿拿命去救他。”也不知回答的人是不是原紫英的心腹。 原紫英大声道“说得好!原某也是如此,用钱还,用命还,用情意还,但却不会用良心还!不会因为报答一个人,就转而去害人、杀人、诬陷人,甚至出卖自己旧日的兄弟!诸位,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们会不会因为有一个人救了自己,就来害自己的帮主,害自己昔日的兄弟?何副堂主一向为人如何?他会这样做吗?”众人齐齐变色。 成旭川怒道“那我一向为人又如何?原紫英,你还不是一样凭空臆测?你如此帮着铁翎,倒底是何居心?” 原紫英斜眼看着他,冷笑道“我的居心不用你来定论,我原紫英自加入长青帮以来,只用五年时间就从一名普通帮众做到分堂副堂主,长青帮创帮以来,从未有一人晋升如我这般之快!我想升堂主,躺着都能升,管慎行和何一江已经占了正副帮主之位,看来我的野心,也只有武林副盟主才能容得下了!糟了,副盟主已被公子占了,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金沙帮的喝彩声轰隆隆直冲过湖面而来。 成旭川怒道“原紫英,你在金沙帮呆了数月,谁知他们许了你多少金银珠宝!你犯上在先,本该以帮规处置,两军阵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快快滚开,别挡了我帮的道。” 原紫英抬起头来,大声叫道“诸位,今日舌辩,各持一词,难有定论,此事本当交给官府裁决,但官府任由双方在洞庭摆开战场,名曰听审,区区数百官兵,如何能约束这上万人马?我们一定要沉住气,不要中了某些人的奸计,须知对面金沙帮的兄弟和中原来的朋友,并不曾害过我帮一人!” 门达猛的一阵不自在,只觉原紫英的眼角似乎还朝自己这边瞥了一下,心中不由想“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话!” 成旭川怒道“原紫英,你敌我不分,临阵怯战,说什么对面的人是无辜的,那我帮又有何辜?究竟是谁犯了谁的地界?是谁在洞庭耀武扬威,以为纠集了些小门小派,就可以为所欲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要他们有来无回!我长青帮可没你这样的孬种!” 何事3 原紫英大怒,道“成旭川,你才是个孬种!管慎行比你有种百倍,他本可安然坐在金沙帮主船船头,如今却孤身来到阵前,甚至以死明志,因为他不想长青帮再多死一个人!你呢?你是案件重大嫌犯,却一味鼓动帮众发动进攻,你到底是何居心?我帮纵打赢此仗,江湖上的人难道就死绝了不成?若不洗清嫌疑,兄弟们今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岂不是要窝囊一辈子?”成旭川咆哮如雷,几乎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了。 原紫英叫道“成旭川,你口口声声为本帮着想,才将朱明擒回,那你当时为何不说?你只需当众说一声,需囚禁朱明,以待将来,料铁翎也难过问。可你明里不说,暗里却将他带下暗无天日的地道,就连孟堂主也不知此事!你折磨他,究竟是为了帮中兄弟,还是只为发泄自己的私欲?我原紫英决不能接受一个偷偷摸摸的帮主!你两年前就说自己体弱、精力不济,想要退位让贤,如今岂不更是时候?” 长青帮众人正傻傻听着,听到最后这句,不禁愕然“原紫英该不是被日头晒晕了吧?这个当口重提旧事,难道要帮主再把位置让给铁翎?天下再没这样的荒唐事了!” 却听原紫英大声道“今日天幸各堂首领都在,紫英在此,想恳请诸位公决,让成旭川退位,将帮主之位让给游好问!” 少爷自两军对峙开始,便百般不安,可恨自己一言半语也插不进去,双方从早上说到中午,说到嘴唇起泡,还是僵持不下,最后原紫英居然点到自己之名,吓得哎呀叫出声来,冲着长青帮连连摆手不止。 公子文兰正紧张注视着对面的动静,一听原紫英此言,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齐声道“好了!” 门达却是大失所望,悻悻放下酒杯,心道“妈的!看来长青帮还是有些人才的~难道竟打不起来了?” 长青帮一片寂静,只听原紫英的声音在湖面回荡“少爷为人,天真坦荡,他在岳阳楼一战中身先士卒,已见其勇,收容朱明,足见其仁,在洗月庄抗击强敌,足见其才干。长青帮是故许帮主一手创立,少爷本来就是继承人选,拥立他,相信金沙帮也不会有异议,如此,就可将一场大战消于无弥。” 成旭川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额头几乎要飞出发际,叫道“原紫英你个奸贼!你居然要我退位?你有何证据说我有罪?敌人犯境而来,你要我不战而降,将帮主之位拱手相让?长青帮所有人都死光了不成?” 原紫英大声道“清者自清!你若没有犯下那些罪行,就算只是一名普通百姓,对方又能把你怎么样?退位之事,你两年前就已提出,如今半个江湖的人都上门来指证你有罪,你的精力也只够应讼的,哪还有空打理帮务?金沙帮之所以大举犯境,皆是因为你是数万人的帮主,如今双方均不相让,只有各退一步。你卸任帮主后,我们自会拥你去衙门,和对方辩个水落石出,若你果真无辜,我们到时候再迎你复位也不晚。” 成旭川怒道“我本来就是无辜的!原紫英你个犯上作乱的家伙,长青帮的帮主,从来都是上任帮主指任的,岂是你这个跳梁小丑可以决定的?” 原紫英叫道“规矩都是人定!长青帮至今不过两任帮主!有什么旧例打破不得?你若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卸任?” 成旭川怒道“我当然不敢卸任!你居然让游好问来当帮主,你没看见他此刻就在金沙帮的船上?他还是薛冰玉的徒弟,他和他们早已勾结,我怎能放心把本帮交到此人手中?置兄弟们于死地?” 原紫英大怒道“你左一句勾结,右一句勾结,究竟是谁想置兄弟们于死地!少爷虽是公子的徒弟,你也抚养了他十几年,他更曾为你舍命挡剑,难道一转脸就来害你不成?各位堂主,你们都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的心性如何,你们最清楚,他是不是一个会陷害他大哥的人?他之所以在对面船上,只是因为有人火烧洗月庄,把他吓跑了!” “大伙与其继续拥立这个忠奸难辩的人为帮主,和对方不明不白地大战一场,还不如另立少爷为帮主!他当了帮主后,定会不偏不倚,公正处理此案。如今七大堂首领皆在,请你们看看如今这洞庭湖上的局面!一旦开战,就有成百上千的人战死,双方更会结下累世深仇,这一仗,打得值吗?只要成旭川退位给少爷,这场战事就能避免,你们若同意此议的,便请出列!” 长青帮一片死寂,就连金沙帮也停了山呼海啸的喝彩声,紧盯对面这场好戏。 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成旭川眼风左瞟右瞄,瞧得左右皆有人影微动,赶紧大叫“欧阳侠、贺斌、谢大宝、姜玉春!(汪:谐音虾兵蟹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和管慎行走得近,我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见,如今两军阵前,生死之际,你们竟敢临阵倒戈,乱我军心,此刻敌人若掩杀过来,这个责任你们担当得起吗?”被点名之人一怔之下,便有些僵住。 原紫英狂怒,叫道“成旭川!我听你说话,便知你是本帮最大的奸贼!你与管慎行一正一副,各堂首领,不是和他走得近就是和你走得近,有甚稀奇?你以此为要胁,恐喝众人,威逼兄弟们做你的挡箭牌,哪有丝毫帮主的气概?你居心叵测,胆小如鼠!我原紫英绝不会为你而战,也不会让我的兄弟们为你而战!” 场面又是一静,自是帮派中人,历来对“胆小如鼠”四个字最为敏感。 原紫英又叫道“孟柏!这个成旭川空有一张利嘴,却不敢承担一丁点责任。我帮帮名长青,不光取长久之意,更是指我们立足于长江之上,长江三堂是本帮命脉所在,难道你稀里糊涂,任由成旭川胡为?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许帮主!” 管慎行也气喘吁道“老孟,我再怎么恨成旭川,也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带同外人来灭自己的帮派。你忘了岳阳楼之战吗?千万不要再让兄弟们重蹈复辄,白白送死。” 何事4 一霎时,孟柏觉得太阳甚是晃眼,晃得眼角热辣辣的。缓缓吸了一口气,出列转身,对着成旭川深深施了一礼。 抬头看着眼前之人,孟柏心中突然掠起去年生日宴会上,管慎行离去时的场景。 当时自己就守在帮主身边,对管慎行的眼神看得一览无余,那是一双疲惫到了极点的眼睛,但其中仍有一丝极其弱小的火苗在闪动,就是在那丝火苗的催动下,管慎行才最终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 自己此时,也是同样的心境。 孟柏极其平静道“孟柏无法驱策兄弟们为不明不白之事而战。孟柏恳请帮主先行退位,接受众人质询,若最后证明帮主果是无辜,孟柏一定会先杀管慎行,再以死谢罪。” 成旭川望着他,用奇怪的声音问道“若我最后还是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是不是?” 孟柏神色丝毫未动,淡淡道“若对方不能证明帮主有罪,帮主也会没事的。帮主身子欠安,多休息休息也好。” 成旭川冷笑连连,缓缓推动轮椅,突然叫道“都是你这个奸贼!欲置长青帮于死地。”风声急响,船下已传来一声惨叫。 孟柏骇然回头,却见管慎行轰然倒下。 那暗器原是冲着原紫英去的,管慎行坐在船头,见机不妙,飞身纵起,尽将暗器挡下。原紫英立时抱住管慎行滚下水去,顺势将船倒扣过来。 孟柏万万想不到帮主竟敢公然做出此举,刚刚喊了一声“住手!”已听空中异响大作,箭雨飞一般地倾泻而下,幸而身旁护卫及时挺了盾牌上前,将长青帮这些首领尽数罩住。 四周人声如沸,孟柏只听得满世界都在叫喊“金沙帮总攻了!快,快给我顶住。”“敌人攻过来了,快点还击!”虽然也有数人和孟柏一起大喊“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都已尽被淹没在声浪中。 公子等人也是连声喝止,奈何金沙帮的的怒火已如雷霆在空中炸开,长青帮虽慌乱了一阵,不稍片刻,箭雨也不断朝金沙帮这边射来。 公子还没叫上两句,听周围炸声轰然而起,已方大船已被浓烟烈火笼罩,四下里都是怒骂声“对方射火药弹了~妈呀,这么多炸药。” 忽听一人尖叫“齐鑫!齐鑫!”公子骇然回顾,见少爷和文兰正在烈焰中围着一人放声大哭,有人惊叫道“炮弹是冲少爷来的~他们要杀光我们。” 原来双方开战后,空中突然枪声大作,并飞来不少火弹,少爷拉着文兰左闪右避,未留意一弹正朝自己而来。齐鑫在旁看得真切,飞身扑救,将二人推开,自己右臂却已被炸飞。 当下文兰哭晕过去,公子飞快点了齐鑫穴道,见主船到处起火,浓烟滚滚,心中猛的一惊“铁翎呢?怎不见铁翎?” 忽听自己这边欢声雷动,抬头一望,空中飞过无数怪异的东西,却是从自己这方阵地射往长青帮。 下落之处,敌人立刻大片倒地,一女子的声音不断在尖叫“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他们~” 到了此时,公子也只好叫道“红雨,别的都不要管,先打掉那几艘火药火枪船。” 朱红雨听公子招呼,心中大喜,忙令众人集中攻势,直奔庞大庆阵地而去,。下各种毒箭长短暗器直发,不稍片刻,便打得那里罩在五彩烟雾中。 原来朱明的手下逃到半路,听洞庭发生如此巨变,立时冲了回来。朱红雨又暗中召集北边来的会使毒药的暗黑好手,捣鼓出不少玩意,此时见两军开杀,当即大展神威。 金沙帮这边士气大振,却见对方阵中随即也射来不少黑球,朱红雨哈哈大笑“在我面前,也敢班门弄斧?快把湿布蒙上。” 金沙帮对此早有准备,各船立时都从缸中捞出浸了药物的白纱,蒙在脸上。此时人人怒火满腔,四下里喊杀声震天,一个劲催船不止,要杀过去与长青帮绝一死战。 一旁观阵的官商民船从战事一开战,便惊叫声不断,许重拼命大叫“不要打~不要打~”回头道“大人,他们真的打起来了!我们快过去制止。” 门大人笑道“水面辽阔,我们还没冲过去,就死伤无数了。你可坐好吧,人家又不曾冲我们招呼。” 忽闻长青帮枪声大作,许重怒道“庞大庆真是死性不改,大人,我们快朝他射击!” 门大人赶紧呸道“人家又没射我们!你朝他射击,他若还击,不管我们周围的百姓了么?!这些江湖匪类,聚众斗殴,一帮子狗咬狗!许重,你在江南这么多年,抓贼抓得不嫌手累?眼下正是大好时机,只要他们不惊扰百姓,就任他们杀个痛快!为这些人浪费官府弹药,岂不可惜?” 许重大惊,他虽隐约猜得大人心思,但此刻亲耳听他说出,还是难以置信,忙道“帮派斗殴虽该治罪,但若死伤太重,官府也难免有责啊大人!” 门大人笑道“死伤太重~自然更得重惩两派的带头人不可了。” 此言一出,许重险些没背过气去,大人的心思,果非自己所能预测。 正在此时,公子的主船也已被庞大庆的火弹连环射中,不断发出爆炸声。 许重急得险些疯了,索性直接跳下主船,命令一艘小船载着船上的火枪队直冲长青帮阵地。 门大人想了一想,终于没有阻止。金沙帮主船上全是本案的重要人证,若尽数都被庞大庆炸死了,案件就不能审结,那可不成。 到了此时,公子也只有速擒成旭川,以求尽快结束战事。当即操起盾牌,跃上一艘快船,正要冒着箭雨前进,忽见对方主船之下,突然升起一根巨大的水柱,托起一个白色身影跃在空中。 公子狂呼一声“凌珠~”眼前和脑中已是一片白茫茫。 孟柏等人猝不及防之下,齐齐向空中发掌,只听呯的一声巨响,船头已倒了一片人。 铁翎单掌揪过成旭川,掀翻在地,一柄铁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用足十成内力喊道“全都给我住手!” 两军望着眼前这一幕,骇然惊呆如泥塑。 孟柏突然大喊一声“铁翎,你是不是瞎了?帮主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铁翎一呆。 四十回 落日湖光三万顷1 铁翎屏住一口气潜过湖来,冒死跃上主船,拼将玉石俱焚,也要阻止这场战事,被孟柏这一喝,方觉事情有些不对。 金沙帮这边当即傻眼,长青帮则是先傻眼,继而狂怒,眼看一场十二级风暴就要来临,官府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叫“铁翎,快看他是不是冒牌的!” 铁翎心思电转,伸手过去,手指触处,已发觉那人皮肤之下果有古怪,拎起来一撕,那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十大堂主扑上来就要跟铁翎拼命,及到跟前,齐齐僵住,骇叫声四起“怎么回事?”“他是谁?”“假的!假的!”“有人冒充帮主!那~那些恶事就不是帮主干的了!”人群立时准备欢呼。 铁翎眉头一皱,心想“此人武功如此差劲,怎可能做的了那些事?”孟柏一时也被带糊涂了,叫道“你是谁?什么时候假扮的帮主?帮主呢?你是不是把他害了!”一听此话,主船之人又惊慌起来。 只听官船那边传来一声惊天怒骂“你们这群蠢货!他的武功,哪里打得过铁翎?是成旭川跑了!弄了个替死鬼在这里!叫你们替他死战,你们还在这里痴心妄想!” 果然世上最懂成旭川心思的,还得数门大人。 孟柏吓得魂飞魄散,冲过来当胸揪起那人“你是谁?成旭川呢?他在哪里!”只见那人再无舌辩时的威风,抖抖索索道“帮主去赴洛阳花会了。” 主船一阵大乱,孟柏颤声道“他真的去洛阳了?什么时候去的?我怎的不知道?” 那人瞟了一眼孟柏,迅速低下头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长青帮果然多的是蠢货。” 孟柏只觉胸口热血呼呼的上涌,发狂叫道“那他几时回来的?现下又去了哪里?”“没有回来~”“没有回来!他怎会赶不回来?铁翎他们不都回来了吗?” 那人不禁滴下泪来“哪是赶不回来的缘故?帮主见事不对,当然不肯回来了,他叫我替他顶着~我也不想的,可他不回来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受害者~” 孟柏身子一摇再摇,终于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这个举动似乎会传染一般,长青帮人人身子摇晃,兵器脱手,盾牌弓箭掉了一地。 到了此时,铁翎也是气到几乎拿不稳剑,她与公子虽听这个假成旭川说话时中气不足,只以为对方是故作姿态,不承想却是真的不足。 只怕再多停留一刻,就要忍不住将此人立毙剑下。当即一个转身,跃入水中。 她方才潜至船前,在水下见原紫英扶了管慎行,靠船底空气维生,尚能支撑片刻,此刻自是下去将二人救起。 许重一路驾船大叫“全都给我放下兵器!谁敢开战,立刻射死!” 此时也不用他叫,长青帮的人或呆立或瘫坐,金沙帮那边则是欢呼声咒骂声震天,朱红雨等人虽还想再有作为,都被石南喝止了。 公子此时的心情,正如第二次死而复生一般。 此时太阳正偏过日中,湖面波光万顷,空中再无箭雨。公子脚踩湖面散落的浮木箭杆,飞鸟般掠过湖来,也只来得及和铁翎四目一对,便俯身查看管慎行伤势,重新替他点了穴道。 管慎行低声道“不必了,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我也得去见兄弟们了。” 原紫英瘫坐一旁,边咳水边骂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有几个心腹,谁没有心腹?害他们的不是你,是成旭川。他现在跑了,你说什么也要活得比他长,气死他。” 他自幼长在草原,来洞庭后虽已不是一只旱鸭子,水性终不纯熟,加上托了个管慎行,险些没淹死。 公子边替管慎行诊脉边皱眉道“这毒怎么这么奇怪?好象互相冲撞。”此时石南朱红雨等人也催船过来,朱红雨试了脉息,得意大笑“成旭川真是使毒界的第一笑柄!他将我鬼寨的毒药和万蛇谷的毒同时射在一人身上,以为多多益善?却不知二者相冲,他若只用一种,管慎行也已死了两回。”许重一听万蛇谷之名,失声叫道“铁槛寺那帮恶人,果然在成旭川手中。” 朱红雨冷笑道“洗月庄前,就有多人同时中了两派的毒药暗器,我哥早见识过了,已将解方尽数写了给我,管老头的毒,我能医治。” 公子点头道“那好,孟堂主,你这边主船船舱大,劳你先腾出来,双方都有不少人中毒,将他们尽数集中到这里医治。” 孟柏迷迷糊糊应了,还是许重冷静,帮着喝令众人维持秩序,医治伤者,又扣了假成旭川,问得真名叫张协。 有人失声道“张协?听说你会制一手好面具,还能把神态声音模仿得一模一样,口才极是了得,难怪如此善辩。”那人忙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尔~”何一江怒骂“你这小技,险些害了这里所有人!”吓得张协赶紧跟了锦衣卫躲到一旁。 (注:有兴趣的可以重新看一遍舌辩,这是一个低俗版的成旭川。) 到了此时,孟柏唯有后悔不及,回想假成旭川调兵之举,分明就是为了自保,自己怎就如此轻易被他糊弄?究其原因,只因人心思利,自己打心眼里希望帮主是无辜的,希望帮主到时候能揭穿对方的阴谋,力挽狂澜。 张协有锦衣卫看着,众人自是先医伤者为上,金沙帮的船只尽数靠了过来,虽还想过过嘴瘾,都被石南和一些掌门制止了。双方忙着救治伤员,十大堂主也不愿呆在主船,纷纷去各船替兄弟们包扎伤口。铁翎心中焦燥,一心想去寻成旭川,又能去哪里寻? 庞大庆那几艘船死伤枕籍,自是朱红雨投来的暗器中,没有再犯众毒相克的毛病。孟柏也懒得袒护这些害群之马,加上前罪已然不赦,尽数交给官兵处理,朱红雨随便扔了些药给许重,反正救活了也是死罪难逃。 一时湖面泛起阵阵血花,清点得双方共有三百多人死伤,好在除了庞大庆一伙外,伤势都不甚重,千尸横浮湖面的惨烈景象,最终没有出现。 金沙帮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齐声欢呼“龙女~龙女~”连公子闻声,也不禁露出笑容。原来金沙帮众人见铁翎冒死潜水冲上敌主船,阻止了两军拼到短兵相接,深感她活命之恩。(注:洞庭历来产龙女。) 铁翎哪有心情接受众人朝贺?再三劝阻,众人方止了。一时大家边医治伤员,边开始热议“你说成旭川现在会在哪里?”“这如何猜得出?洛阳花会距今不少日子了,他若有心逃,逃出几千里都有可能了。” 铁翎听了唯觉气闷,只好寻事来排遣,见伤员大多已安置妥当,左顾右盼之下,不见文兰,回身来寻,终于在船队后方看见少爷文兰围了齐鑫,几乎把眼泪哭干。 铁翎这一所惊非同小轻,看了齐鑫伤口,知无力回天,即便再将庞大庆等人碎尸万段,又有何益?一时大家也围了过来,无人不为齐鑫难过。 齐鑫流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苦笑道“罢了罢了,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成旭川服诛了。”少爷哭道“齐大哥,都是我害了你。”齐鑫摇头“哪干你的事,齐鑫本来就是保镖,保护你们是齐鑫的职责。天意如此,齐鑫唯有认命。” 众人劝道“齐兄你莫灰心,好好将养身子要紧。”“还养什么?不过废人一个,活着和死着也无甚区别。”“齐兄万莫作此想,江湖上一只手的人也有不少。”齐鑫摇头“我知道~我从今往后就是一个废物了。”他见众人脸上怜悯之色,更是心死如灰。 众人无言可劝,忽听铁翎冷笑道“齐鑫,你往日的豪气都去了哪里?你连朱明都比不上,他虽残疾,在洗月庄中还一心一意要扳倒成旭川。”齐鑫低头道“朱明是心事未了,可我~已经没什么事要做了。”铁翎大怒,道“你无事可做?你不是还想开宗立派,成就一番事业吗?” 齐鑫见铁翎此时提起前事,唯觉荒谬“那只是旧日狂言~我武功实在稀松平常得紧,想要开宗立派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就连~就连看家护院的工作也做不了,你们都别管我了。”文兰少爷伏在齐鑫身上大哭。 铁翎怒道“稀松平常?你也是君山大会上持箭前来之人!齐鑫,我以前还当你是条汉子,不想你一受打击,竟颓废至此。文兰跟我说过你的心事,我本待处理完成旭川的事后,就教你武功,原来你这么没有,竟是我们看错你了。”齐鑫刷的睁开眼,光芒一现,随即消失,摇头道“齐鑫已失右臂,除了给师门添羞外,还能有什么?齐鑫只有下辈子再来拜姑娘为师了。” 铁翎怒道“下辈子?你等得起,我还懒得等你呢。你右臂虽失,内功底子还在,你以前那套乱七八糟的剑法,要改起来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你左手习剑,正可从零开始!我练剑十年,便能在君山之会上夺魁,再过十年,你也不过四十岁,武功比我只高不低,能有几个门派的掌门打得过你?枉你还有脸以红梅自居,萧德藻有红梅诗云:湘妃独立冻蛟脊,海月冷挂珊瑚枝,丑怪惊人能妩媚,断魂唯有晓寒知。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没骨气的样子,哪有一点堪配红梅?想死就赶紧死,省得在世上苟活度日,让我看了生气。” 落日2 众人听得既惊且佩,只见红艳艳一股红潮涌上齐鑫的脸,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齐鑫直着身子跳起来,叫道“好诗!好诗!齐鑫一生也没听过这样的好诗。师傅教训得对,是齐鑫自暴自弃,只要齐鑫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学好武功,不辱师门,师傅您老人家在上,请受齐鑫叩拜。” 双膝呯的着地,单手扶地,将头叩得山响。少爷和文兰忙在旁扶住,铁翎也不阻拦,坦然受了齐鑫的磕头之礼。 旁边过来的人已将此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怜齐鑫遭遇,见铁翎竟在其残疾之后,还收他为徒,都是大是折服,纷纷给齐鑫道贺。 齐鑫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呵呵笑着接受众人相贺,虽半边身子被血渗透,脸上也无丝毫痛楚之色。 铁翎忽瞥见旁边一人的神情,心中略一寻思,扬声道“既开门授徒,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我便再收一人,一起教诲,也可省不少功夫。” 朱红雨心中突的一紧,不敢抬头看人。只听铁翎道“此人的父亲与铁翎虽只是一面之交,却已肝胆相照,他不幸被奸人所害,但他有个好儿子,即使武功尚未大成,但不畏强敌,敢为天下先,收容管慎行,纵以一挡十,亦毫无惧色。况且自幼立志报国,他日定成国之栋梁。他与铁翎并肩作战,成旭川虽然脱身逃去,我也不会让他空跑一趟。” 石南从铁翎说话开始,便心中狂跳,此时喜极而泣,叫道“铁姑娘~不,师傅,您肯收我,是南儿梦寐以求之事,师傅在上,请受徒儿大礼。” 原来石南在生日宴上已被见铁翎折服,之后在洛阳近距离见她与成旭川激斗,心中更是骇然“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高强,我父亲练了几十年,也远远不及,她练的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武功?”向文兰问得,心中艳羡无比,铁翎因齐鑫之事在前,一眼便看出石南的心思。 金沙帮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隔江见铁翎一掌击倒长青帮十大堂主,何等威风?帮主能拜此人为师,是全帮大幸。朱红雨失落不语。 铁翎扶起石南,道“我收你为徒,固是延续我与你父亲相交一场的缘分,也是看你有角逐沙场之念,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石南呜咽道“师傅大恩,南儿粉身难报。”当下又与齐鑫见过,行过师兄弟之礼,众人自又是一轮热烈的道贺。少爷和文兰也破涕而笑,拉了齐鑫试泪,齐鑫一边和石南等人欢笑,一边悄悄挣脱了文兰的手。 铁翎看着石南和少爷,道“成旭川为恶,是他一人之事,无论两派有多少人伤亡,都应到此为此。你们二人,今后断不可再起战端。”两人赶紧答应,石南立刻再度下令,严禁自己这方得意忘形,再去挑衅奚落长青帮的人。 有人笑道“石帮主是铁姑娘的徒弟,游少爷是薛公子的徒弟,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打不起来的。”此话自是引起一阵哄笑,铁翎瞧公子站在人群中一个劲冲自己笑,赶紧把头偏到一边。 朱红雨突然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寻成旭川?我要杀了他替我哥报仇。”铁翎皱眉道“你哥哥作恶多端,有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朱红雨涨红了面皮道“什么?我哥~这里不知有多少人佩服我哥,说他是条好汉!” 铁翎怒道“他害的无辜女子还少吗?他为人越强横,害的人就越多,只是他作恶多在藤峡,不在此处而已!那些人是非不分,胡乱吹捧,你怎可当真?你今后就该以他为戒,不可再去害人,否则害人终害已。” 朱红雨哇的一声大哭,挤出人群跑了。原来她心中不由自主已生出追随铁翎之念,不想平白受了一番数落,若非缘空在此,便要一去不回了。 众人听得此话,心中更是佩服,便是那些掌门帮主,见铁翎断事明白,也是暗中点头,心想“真是后生可畏,此人胆识武功自不必说,更难的心存正义,不以武力自恃,难怪她当日能不顾私怨,飞身救下成君逑。” 门大人此时也悠然踱了过来,笑道“铁姑娘今日大破长青帮,还收了两个好徒弟,真是可喜可贺。”铁翎对此人的意见实是不小,也不回应。 公子迎上来笑道“一切全是大人的功劳,成旭川荼毒江湖,犯下累累血案,更劫走铁槛寺众多恶人为用,幸而大人神目如电,及早看穿此人阴谋,又运筹帷幄,避免了江湖一场浩劫。” 门大人倒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哪里哪里,成旭川一案,铁姑娘居功至伟,其次便是公子,门某没做什么事。”公子恭恭敬敬道“门大人果然高风亮节,为善不欲人知。门大人是京师贵人,铁姑娘是江湖草莽,成旭川坐拥江南半壁财富,门大人却不为财帛所动,秉公执法,在大人的护佑下,成旭川才未能为所欲为。” 门大人哈哈笑道“门某一生见过权贵无数,即便如山的财富堆在眼前,也不曾眨一眨眼。成旭川确实想贿我来着,只是他的举动,只有让门某更加确定他心中有鬼。” 公子笑道“铁翎一路扫荡长青帮分舵,各地官府都对她颇有助力,想来也是门大人之功。”门大人一挺胸膛,道“那是自然,铁姑娘际遇如此堪怜,又是报案的苦主,门某岂能让她有失?无论成旭川贿了多少当地官府的人,锦衣位令下,他们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公子叹息道“怪不得成旭川今日不敢现身!原来是忌惮大人之故!唉~此番若非大人亲自坐镇,成旭川纠集伍燮和铁槛寺恶人行凶,不知此刻洞庭湖上要浮尸几千具!我等定要集合万民表,向朝廷上表大人的功劳。” 门大人喜出望外,连道“公子太客气了!门某在京师办案多年,办来办去都是些贪污受贿的案子,此次来到洞庭,结识了诸位江湖上的好汉,倒是觉得分外神清气爽。那成旭川残杀无辜,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今日他若敢来,门某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决不与他干休。” 公子忙道“成旭川遇上大人,也是他运数已尽,方才大人冒死让手下前来阻战,足见英勇。” 落日3 门大人叹道“奸贼突然开战,实是防不胜防,若冒然向他射击,只恐他回射,殃及我周围无数百姓,所以只好下令官兵冲入对方阵中,望能阻截一二。许重,你方才做得很好。”许重赶紧低头“是大人指挥有方!” 铁翎听了,倒也觉得在理,想及前事,若门大人不信自己之言,自己确是寸步难行,不由看了他微微一笑,开口致谢,门大人喜得连说不用。 一时百姓们也感念起门大人吓走成旭川,勇闯两军阵前之恩,门大人满脸开花,大大称赞了金沙帮并石南一通。这石南少年英雄,又意在仕途,学了铁翎的功夫后,还不如虎添翼?此后同朝为官,当然要先行结纳才是。当下拉起石南的手,看了又看,赞叹不已,石南知道此人身份,也不敢怠慢。 公子微笑着看着门大人受了一番潮水般的称颂,瞅准时机道“那成旭川也算古往今来少有的奸贼,只可恨此时已不知身在几千里之外。长青帮人数虽多,也只分布在长江沿岸,要想查访,恐怕力有不及。” 门大人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恶贼就算上天遁地,也难脱恢恢法网。”公子忙深施一礼道“有大人主管此案,想来成旭川消遥不了多少时候,无论恶贼身在何处,只要大人一纸相招,我等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门大人目光连闪,已猜到公子之意,大笑道“好说好说,成旭川罪行昭彰,门某岂会轻纵?自是要善始善终。公子放心,门某一定会替铁姑娘和那些死难者家属讨回公道。” 公子叹道“门大人于黎民百姓,真如冬日夏云一般。以后大人但凡所需,只管吩咐,我与铁翎自当效力。”门大人抚掌笑道“客气,客气,门某如何担当得起?”心中喜道“没想到这薛冰玉竟是个妙人,心思如此乖觉。”铁翎大奇,瞧了公子神色,终于忍住没说话。 当下门大人志得意满,环顾四周笑道“各位,今日大伙难得聚在一起,成旭川人虽然跑了,罪行却逃不了!方才官府已草草问得,那假成旭川知道的事情不少,这审问犯人,最是要新鲜热辣,方能让他不得翻供!门某今晚就在湖畔支起营帐,公审那厮,各位尽可前来听审。” 公子大赞道“大人明鉴,如此就可将成旭川的罪行早日公告天下,让那厮无处可逃。”众人听得如此安排,莫不欢呼雀跃。 门大人笑道“如今已将日落,大家先去用些酒饭。待月上东山,我们自会击鼓相召,第三通鼓响,便开堂公审。好在我锦衣卫素有逮捕审问之权,也不算僭越。” 众人轰然答应,目送门大人在许重等护卫的簇拥下昂然离开。众人饥肠辘辘,逐渐散了,各寻各处,开始做饭。 金沙帮这边自是得胜酒开了一地,饭未熟,先饮酒,遍地尽是畅饮之人。齐鑫酒虫发作,但见石南朝自己投来警惕的目光,只好作罢,专心等待给伤员熬的白粥端来,早一日养好伤,便能早一日开始练功。 少爷不便留在这里同庆,别了齐鑫,先行返回长青帮。 公子和铁翎也端着酒碗四处看了看,少不得感谢众人齐心。好不容易走完一圈,公子叫铁翎一起去长青帮转转,铁翎犹豫道“你是少爷的师傅,你去就好了,我恐怕不方便吧。” 公子笑道“你怕他们还对你有所不满?日里或许有,现在应该所剩无几了。你击倒十大堂主,揪下成旭川,固是大损他们的威风,但你看这湖上微风多么清凉,明月多么皎洁,好象从未历经生死劫难似的,甲板上却残留着斑斑血迹,他们两相对照,就会明白自己有幸还活在世上,究竟是谁的功劳。我们和长青帮的过节,越早解开越好。” 铁翎无法,只好跟着公子过来。中途想起公子方才的举动,不禁问道“你最后和门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去追成旭川了吗?” 公子笑道“天大地大,我们确实无从查起,朝廷法司遍布天下,何不交给他们?”铁翎愕然道“但他杀了锦姨,我当然要亲自报仇了,岂能假手于人?” 公子叹道“成旭川害的人实在太多,石帮主与他有杀父之仇,许翠与他有杀母之仇,杜九与他有杀师之仇,方妙香与他有杀夫之仇,还有少爷~长青帮和他的仇更是数也数不过来,若排起序来,恐怕你倒排在最后。” 铁翎不由动气“你怎么这么说话?锦姨对我是很重要的。”公子拉起她的手,道“我知道,可成旭川恶贯满盈,非一人之私敌。此等大案,朝廷一定会大行搜捕,明正典刑,你我何不干脆让功给门大人?你若不愤,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他刑场伏法也就是了。” 铁翎道“让功?这~什么时候成功劳了?”“于你当然不是,于门大人却是。成旭川也算天下少有的大恶人,谁能擒获他,必定声名大震,门大人是贪功之人,咱们何不就将功劳送给他?”?铁翎鼓起腮帮道“可他有这个本事抓得住成旭川吗?”公子笑道“单打独斗当然不行,一拥而上,再加几百杆火枪,成旭川武功再高也没用。”铁翎气鼓鼓不响。 公子瞧着她的模样,柔声道“珠儿,你可知门大人当初为何要助你?”铁翎一听公子如此称呼,心先软了,斜眼嗔道“当然是因为他神目如电。” 公子笑得身子打颤,道“此人目光如隼,恶人在他面前确实难以遁形,但更大的原因,还是成旭川身后有江南第一大帮在。”铁翎不由正了目光,奇道“什么?” 公子莞尔道“凡事皆有两面,成旭川的势力远大于你,但也因此给自己埋下了祸根。铁槛寺和黄叶村的案子若别无嫌疑人,门大人自不会吝惜把罪名加在你身上,可你偏偏就在这个当口,说出成旭川才是真凶!这一下,门大人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因为凶手势力越大,他的功劳就越大。” 铁翎傻了眼,公子又道“也幸亏他来到岳州,这个案子若是地方州府来办,难免偏向成旭川些,因为彼此交情不浅,但锦衣卫办案,向来喜欢挑势力大的人下手,你越是孤家寡人,越是得利,成旭川手下越多,在地方出名越久,门大人对他就越有兴趣。” 铁翎叹道“原来如此~那个门达,我瞧着就不象什么好人。”公子点头道“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得罪。他既喜欢功劳,就让他去抓成旭川好了,咱们弄一些万民表哄哄他,也省得他再找你的麻烦。” 落日4 铁翎奇道“我的麻烦?为什么他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公子凝视铁翎,低声道“珠儿,难道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人的盟主吗?长青帮和金沙帮,中原来的那些人和江南的这些掌门帮主,都对你心服口服,你如今的声望已隐然超过成旭川。” 铁翎脸上泛红,目光游离道“怎的还算上长青帮?少爷是你的徒弟,又不是我的。”公子露齿笑道“怎说无关?你今日的活命之恩,他们不会忘的。”铁翎赶紧道“我才不稀罕他们记着~你,你是说门达因为这个,下一步会算计我?” 公子道“你夜闯铁槛寺,固是被成旭川所骗,但门达若想整你,安你一个蔑视官府,无法无天的罪名,也非难事。不过你现在声望正隆,半个江湖都对你赞誉有加,今日又挽救了这里无数条性命,加上你与文府小姐情意深厚,石帮主又前途无量,门大人多少也要权衡一下利弊得失。从方才他的反应来看,他暂时还无意与你为难,我们日后小心应付也就是了。” 铁翎奇道“文小姐?还有南儿?”略一思索,瞟了公子一眼道“你还说我们两个以后愿为他效力~”公子笑道“与其扳倒武林正副盟主,还不如和咱们结谊~反正他也不可能让我们干什么违法之事,若是抓江湖恶人,便帮他些又怎样?” 铁翎不由笑骂“敢情当武林盟主的不是你我,而是门大人!”偏过头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公子,道“你以前从不管这些事的,怎么重出江湖后多了这许多心思?” 公子也摇头笑道“人无百岁命,而怀千岁忧,我也不知怎么了,一想到你以后的日子,心里的算盘便打得啪啪响,算计来算计去,就快与管慎行看齐了~”突然话语中断,铁翎的呼吸也突然变得有些不稳,赶紧低头暗中调息。 一时二人来到长青帮,铁翎见众人见了自己,果无怨怼之色,倒是各种惊佩、崇拜、惭愧混杂。此时日落西山,凉风水流,炊烟四起,长青帮众人见兄弟们个个鲜活于眼前,想起日间若非铁翎冒死揭开成旭川的假面具,自己也不知是否已经漂尸湖面,一时欢欣,一时悲叹,心中百味杂陈。 孟柏忙出来,迎了二人进去。众堂主和少爷此刻都在管慎行床前,管慎行此番也算是捡回一条性命,只是神色灰暗之极。 少爷见了公子,急道“师傅,你快跟他们说说,这个帮主,我哪里做得来?还是让管副帮主和孟堂主做罢。”管慎行气喘吁吁道“少爷你~我杀害郭希之事属实,决不因成旭川之事而有稍改,如何能坐得了帮主之位?” 少爷苦着脸道“那让孟堂主做罢。”孟柏连连摇头“枉我在总堂多年,不识成旭川真面目,若能早些识破他的奸计,也不会有今日这许多人伤亡,这个帮主,我有何面目去做?”众人纷纷安慰,都道孟柏能在最后关头逼成旭川退位,已属不易。 公子沉思片刻,道“长青帮的事,我一个外人本不当过问,少爷虽是我徒弟,我也不能偏私于他,可长青帮眼下最要紧的,乃是应付门大人,以防他将案情扩大,大行株连。” 当下将门达的心思分析给众人听,对方与其说是盯上成旭川,还不如说是盯上了长青帮。听得舱内众人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成旭川掌帮多年,自己身为帮中骨干,对其心性一无所知,门大人一声令下,自己便会因愚蠢蒙昧、甚至知情不报等罪脑袋搬家。 公子道“孟堂主本是帮主最适合的人选,但他偏偏与成旭川相处时间最长,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当暂避为上。少爷与世无争,两军交战时,又站在金沙帮的船上,足见他与成旭川为恶之事毫无关系。而且少爷是许帮主故人,立少爷为帮主,正可表明长青帮与成旭川一刀两断,重新开始的决心。” 众人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原来众堂主对少爷继位一事虽嘴上同意,心里却在嘀咕“原紫英拥立少爷只是阵前的权宜之计,如今仗也不打了,帮主之位,难道真拱手让给这黄口小儿不成?他虽学了些武功,哪有丝毫帮主的样子?还不如我呢~” 此时却已变成全心全意的拥护,争着要将这个烫手山竽塞到少爷手中,少爷眼泪汪汪,奈何见人人都求自己救命,也是无法。 公子道“好问你也别着急,今后自有管副帮主和孟堂主帮你。管副帮主虽不宜再居高位,但他阵前以死明志,实属难得,他协助你料理帮务,想来众人也不会对他失了敬意。” 众人纷纷称是,管慎行也是悲大于喜,他身心受创,本不再有心于帮务,但长青帮如此风雨飘摇,自己也只好挣命贡献一份余热。 当下孟柏又提议原紫英就任上游分堂堂主,此事更无一人反对,何一江也记下大功一件,只待日后择时升迁。 公子道“眼下长青帮需抓紧时机向门达示好,他虽不敢受成旭川的贿,但长青帮感谢他的心意,想来会收下。我们得强调成旭川对长青帮的荼毒之深较之金沙帮更甚!郭副堂主、管副帮主、洗月庄中的少爷和何副堂主,都是他下令杀害,王令也有可能,就连假成旭川也公然向原副堂主发射暗器,足见他平时行事是何等的肆无忌惮。”众人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公子又道“你们就说黄叶村、岳阳楼死的那些手下,再加上今日洞庭湖大战,若非门大人指挥得当,整个长青帮就要沦为此人野心的牺牲品!门大人吓跑成旭川,实是长青帮之幸,江南百姓之幸。门达在岳州还会逗留不少时日,到时候你们再请江南士绅出面说情,并尽快向朝廷上表其功绩。”众人知公子句句都为长青帮打算,赶紧记下。 “趁现在还未开堂,你们先派几个代表过去,向门大人通报一下心意,省得他公审时一时得意,随口定你们个糊涂之罪!”众人赶紧挑选代表,原紫英自知日间对门达已有所得罪,率先辞了,倒是何一江得以入选,于是几个人拥了少爷,急匆匆去向门大人陈情。 忽听岸上传来第一通鼓响,众人心中呯呯大作。公子道“管副帮主,你是否要前去听审?”管慎行闭目长叹“你们去吧,我再不想听这些事了。”几位堂主也低头道“我也不去。”“我也不想去。”?孟柏咬牙道“我又何尝想去?可公子说得对,如今也只有硬起头皮去面对这一切,方见其诚,除了管副帮主伤重外,剩下的全都去。” 公子点头称是,众人又劝了管副帮主几句,一起往岸上来。 四十一回 江天一色无纤尘1 正是一轮圆月直上中天,照得世间一切丑恶都无所遁形。岸上已搭起一个极大的帐篷,外围划出一个大圈隔绝人潮,以防吵得帐中人听不清犯人供诉,闲杂人等,只有远远望了灯火通明的大帐过瘾。好在犯人每供出一项罪行,就有锦衣卫跑出去通报那些不能入帐的人听。 第二通鼓响,金沙帮、长青帮、中原和江南武林代表,名人士绅富商百姓代表和苦主纷纷入场,公子倒也不急,和铁翎在帐外闲话良久,方才入帐,果然第三通鼓迟迟未能敲响,好在帐内人人兴奋,七嘴八舌的热议,也无人嫌门大人官架子大。 终于见少爷和几位堂主进来,都是一脸泪痕,难抑面上喜色。少爷哭得眼睛鼻子都肿了,他的哭功本就世上少有,几乎没把门大人的官服给扯下半截来,好在门大人素重官威,随身带了好几套备用官服。 当下门达出来,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威风凛凛地升堂。金沙帮和长青帮原被安排对面而坐,但双方进帐后,都听公子的话坐到了一起。门大人一望,心中便有数,今晚是再没人会替成旭川申辩了,当下把惊堂木一拍,堂下便提溜上一人来。 “张协!你可知罪?”那人赶紧施展出不输给少爷的哭功,哭得昏天黑地道“大人,那些恶事全是成旭川做的,小人自己从未杀过一人哪。” 门达肚中好笑“我锦衣卫办案,便是你全然无辜,也能给你整出个十恶不赦之罪来!何况是你?” 当下也不废话,一记响木拍下,喝道“你未杀一人?你煽动两军对抗,最后不惜当众行凶,险些害死这里几千条人命。你还假冒成旭川,助他逃去,真是护主情深,忠心可嘉!便是诛你十族,也不冤。”长青帮众首领听得门大人话外之音,人人变色。 张协哇哇大哭“大人!小人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已,这些全是成旭川逼我的,他每次都骗我说他会回来,等小人明白过来后已晚了,小人实在是不曾助他逃跑啊~他把小人扔在乱军中,给他当替死鬼,小人也是受害者啊大人,呜呜咆,小人对他的恨,比这洞庭湖水还要深!” 门达等他哭够了,方道“张协,我也听过你的名头,官府几年抓你不着,不想原来跟了成旭川。”“大人明鉴,小人打小喜欢制作面具,模仿他人,此乃天性所好,并不是要作奸犯科去害人~小人生性胆小,虽也做过几件小案子,可都只是哄些钱财,不曾犯下杀人命案。” 门达悠悠道“你说自己胆子小,所以就要去依附一个胆大包天的恶贼,干一些惊世之事了?” 张协忙道“大人,成旭川当时在江南人人称颂,小人不过是江湖末一流人物,他着意结纳小人,小人诚惶诚恐,不识他的真面目,愚昧之下,就动了报效之心,想着左右不过是制几个面具而已,又不是叫小人去杀人,待到发觉不对,已然泥足深陷。此人心计狠毒,又有鬼寨毒药秘籍在手,小人哪里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只好将自己视作行尸走肉一般,供他驱策!” 门达喜道“原来成旭川手上果然有鬼寨的秘籍。”张协道“是,小人轮椅上的暗器便是涂了鬼寨和万蛇谷两派掺和的毒药,其实~这原是成旭川打算对付铁翎的。” 门达精神大振,忙道“快说快说,成旭川有何阴谋?你虽煽动上万人对抗,总算没酿成大祸,只要你将功折罪,将成旭川的罪行尽数供出,本大人也不是不可以网开一面。”” 张协赶紧磕头,虽不知门大人所言是否属实,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道 “自铁翎在宴会上揭发成旭川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可铁姑娘口口声声说恶人武功高过她,成旭川又说这一切是她臆想出来,若去杀她,万一大人的火枪队赶到,可不被逮了个正着?”最后两句,自是奉承门达的。 门达笑道“我明白了,普通弓箭伤不了铁翎,于是他就在轮椅上设了机关~怪不得他在岳阳楼下反复激铁翎去杀她,这样他就不用显露武功也可杀人,加上是自卫,官府也无法追究其罪。” 张协忙道“大人明断,十步之内,铁翎决躲不开暗器,之后只需把打造机关的事往死去的薛公子身上一推,便可了结。” 公子冷不提防吃了一惊“什么?”张协道“凝天谷机关妙绝天下,这轮椅是公子送的,成旭川只需说公子当时便在轮椅上设了机关,以防恶人来袭,可叹铁翎虽为公子所救,只因心存不善,最终还是死在公子机关之下,岂不是成就了武林一段佳话?啊,呸呸呸,这都是成旭川说的,总算老天长眼,铁姑娘没上他的当。” 公子气恼道“我~我当时也曾问他,要不要在轮椅上安装暗器装置,他一口回绝,说自己心怀坦荡,天下没人会想要他的命。” 门达笑道“他当然不用,天下有谁的武功高得过他?他乐得故做姿态,沽名钓誉。”公子心中黯然,成旭川根本不需要轮椅,自己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他利用而已,突然发觉铁翎的手悄悄握了过来。 门达不愧是成旭川的知音人,脑中一转念,便笑道“成旭川果然好心思,当时朱明已经跳江,手下也尽数离开,铁姑娘若是中毒,哈哈哈,那可真是无人能救了。”帐中人也不禁一阵低声感叹。 门达道“成旭川为什么会有鬼寨的秘籍?你快把前事尽数讲来。”张协道“是,小人也只知道一个大概,成旭川多年前得到一本武功秘籍,说是天下第一神功,只是极其难练,他练来练去,总是练不成。” 门达点头道“是不是一门跟火有关的邪功?薛公子,你可知一二?”公子一惊,想不到门大人也知此事,倒不如索性说出,也好绝了一些人抢夺此功的念头,便道“是,朱明练的就是这门武功,此功极其霸道,会激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恶念和欲望,也正因此,练习者难以静心入定,无法练到上层境界。” 张协道“公子说得对极了,大概就是这样。成旭川练来练去练不成,失望之下,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去找当时的杜鹃花杜大侠,和他互换了心法来看。”门达哈的一笑,道“他果然认得杜老康,他要换什么?” 江天2 张协迟疑了一下,道“听说杜前辈手上有什么木之诀的心法,跟火之诀甚有渊源,成旭川自是想借机改练木之诀了,而杜前辈听到成旭川手上有火之诀,也抵不过好奇之心,二人便交换了心法来看。” 公子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这木之诀的传人都是好奇心旺盛之人,师门不提倡各门来往,偏偏杜九就主动上门来邀架,还提议跟自己铁翎结拜。 张协道“杜前辈虽看了心法,练不了几日便放弃了,说这两样心法兼练有害,可成旭川不死心,终于有一日练得走火入魔,正好杜前辈来看他,施救之时,也不知怎的~杜前辈便被成旭川吸走了内力。” 帐中一片哗然,张协道“成旭川反复对小人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当时害怕极了,不敢想象杜前辈醒后会如何看待自己,匆忙重击其头部,将他扔到荒野~他还以为杜前辈死了,后来才知道只是昏迷,他几次去寺里,听得杜前辈没有康复的希望,最终没有下手。” 门达冷笑道“他吸人内力,还想杀人灭口,果然良心被狗吃了,他的武功也是因此大进了?”张协点头道“是,不过这个时候,伍燮又发疯了。成旭川做梦也想把这两门武功融为一体,他不信杜前辈的话,找到了伍燮,想利用他的天资,找出融合之法。” 门达叫道“伍燮,果然他的武功和火之诀有关!”公子奇道“大人如何知晓?”门达笑道“铁槛寺关的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恶人,伍燮天天在狱中吵闹发疯,众人集思广益之下,便怀疑伍燮练的好象是传说中的火之诀。”公子这才明白,为何这门大人武功平平,竟也知道火之诀的事。 张协道“说起来~这伍燮也够倒霉的,成旭川并不想白白送他一门厉害的心法,只想解决两门心法合练的问题,于是骗他说自己得到了火之诀,极其难练,看伍燮能否窺破奥秘。其实他交给伍燮的,是几层火之诀心法后放几层木之诀,之后再加火之诀,如此混乱掺杂~” 帐中怒骂声骤起,张协被骂得挤出几滴眼泪,道“可怜伍燮,得此神功,没日没夜地修练,直到有一天彻底疯了~”几位名宿拍着桌子怒骂“混蛋,你知不知道伍燮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儿~成旭川简直丧心病狂之极,真该将他凌迟处死!” 铁翎心中感叹“伍燮虽疯了,力竭之后,脑子稍一清醒,便猜得到我是水之诀,他的天资之高,恐怕也只有祖师爷胜过他,可怜其人命运竟如此悲惨。”也不禁湿了眼眶。 群情激奋之下,张协赶紧点头“是是是,伍燮确实是太可怜了,他发疯之后,成旭川也就彻底断绝了合练两门心法的心思。不过火之诀的武功确实邪门,成旭川的野心日益膨胀,终于想当武林盟主。” 门达拍案叫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张协拼命点头“大人说得对极了,成旭川就是自取灭亡,一点也不冤的。他想当武林盟主,光靠武功天下第一是不行的,于是他就想到了鬼寨的毒药。鬼寨极少涉足汉地,自是极好的助力,于是他让人拿着火之诀和鬼寨交换了制毒秘籍。虽然他想盗取秘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鬼寨的人极是难缠,他不想惹上麻烦,反正火之诀这么难练,朱明又怎么练得成?终究得物无所用。” 朱红雨跳起来叫道“成旭川若不来,我哥根本不会死!他~他拿了我们的毒经,最后还杀了我哥!”张协缩成一团道“成旭川那时候~也没想到朱明会来江南呀~” 朱红雨脸色数变,终于冲出帐去。众人想起成旭川和朱明的缘分,也只能摇头叹息。 门达笑道“成旭川想当武功盟主,自然要借助百花令的谶语了,他不想被人非议,索性假装瘫痪,是不是?”张协佩服道“对对对,成旭川就是这个打算。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多年以来,一直对百花令中藏有西夏宝藏的秘密耿耿于怀。” 此言一出,连得意洋洋的门达也不禁失声叫道“什么?西夏宝藏?你不是开玩笑吧,成旭川真相信百花令中有宝藏?” 张协道“千真万确的,大人,成旭川终日拿着百花令,就是因为他相信令中藏有西夏宝藏的秘密。可是十多年了,一直解不开,于是他想,天下之大,总有人知道个中玄机,他想按谶语所言,举办一届武林大会,知道秘密的人,自然会来夺取令牌,这一招就叫请君来。” 门大人呆了半晌,突然发出一阵狂笑“成旭川他~哈哈,他知不知道他拿的令牌是假的!是一块只有三十几年历史的赝品!”张协唬道“真的吗?大人您可不要吓小的,小人在两军阵前听得呼喊,只当是羞辱之言!” 门达笑得擦试掉眼角泪水,道“怎么不真?成旭川空有世上最厉害的武功,最狠毒的心肠,却是世上最大的笑话。西夏宝藏!哈哈哈,他居然要在一块三十几年的令牌中,去寻找两百年前的宝藏,真是笑死我了!我知道了,他定是让火之诀吞噬了神智,他比伍燮疯得还要厉害。” 帐中也响起一片难得的笑声,有哄笑的,有好笑的,有讥笑的,有苦笑的,有哑然失笑的,长青帮众人如坐针毡。 门达想起前事,赞道“难怪他这么容易就上了公子的当!他听到洛阳的消息后,定然觉得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了。嗯,他懊恼自己错失机会,白白将长青帮的数枚令箭给人,说不定,他以为铁翎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在君山之会上将所有的令箭都带走。于是他就带了伍燮赶去洛阳,想要生擒铁翎问出究竟,既拿到七枚令箭,又能把铁翎失踪甚至遇害的事嫁祸他人,可谓一举数得。” 笑了好一阵,门达方道“好了,你跟了成旭川多少时日?按次序将他的恶事一一道来。”张协忙道“小人成为恶贼心腹不过一两年时间,象杜前辈、伍燮的事,都是铁姑娘揭穿他后,他向小人辩解时,小人才知晓的。” 江天3 门达笑道“他还辩解?他觉得自己委屈不成?好了,将你知道的事一一说来。” 张协忙道“是的大人,小人定会将此人的恶事尽数说出,其实小人与他相处时,也是恐惧日深,这火之诀真地会让好人变坏人,坏人变得更坏~成旭川筹备君山大会,一开始就碰了个钉子,帮中元老王令死活不肯交出令箭,口口声声说许帮主当年有交代,令箭不许送往总堂。成旭川早对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看不顺眼,加上听说他偌大年纪,却娶了个年轻老婆在家里,老来风流,倍加嫉恨,一怒之下,就派人杀了他。” 长青帮如同被一股寒风袭过,人人倒抽一口冷气。 门达不由失声笑道“人家自娶老婆,他有什么可嫉恨的!啊,是了,王令的老婆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何副堂主,看来你的眼福不浅哪。” 何一江脸上臊红,只不得言语。总算门达知道公堂之上不能狎戏,也就点到为止,笑眯眯道“然后他在分舵的心腹知道了那妇人另有隐情,便将计就计杀了她表哥,是不是?” 张协道“是,不过成旭川得意之余,有些自作聪明,他想日后亲自去查王令之死,查出妇人和表哥之事,由此证明消息并非由总堂泄露。所以他叫人对那表哥用了醉三生的毒药,待自己揭露真相后,众人定会对他更加敬佩。” 门达笑道“看来成旭川很喜欢别人崇拜他啊,那他为什么又要毁尸灭迹呢?” 张协道“只因他杀王令时,根本就没想到朱明会来江南!蓝蝎毒和醉三生虽不只是鬼寨会使,可同时出现在郭希和王令两案中,未免有些巧合,万一朱明好奇心起,怀疑凶手就是换走秘籍的人,岂不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毁尸灭迹干脆。他当时正在跟踪铁翎,不知道朱明已然返回鬼寨~唉,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他毒杀郭希和那表哥时,只觉得制毒秘籍很好的用!等到朱明一来,他投鼠忌器,只好做缩头乌龟了。” 门达想通个中关窍,呵呵而笑。帐中却有人却惊道“什么?郭希是成旭川下毒杀的?不是管慎行吗?”自是不明真相者甚多。 张协只好垂头丧气答道“成旭川看出管慎行想杀郭希,就在管慎行身边埋了探子,怂恿管慎行做下此案。” 公子冷冷道“假郭希的面具,也是你制的吧。”张协脸色一变,待要抵赖,公子道“天下能制得出以假乱真面具的人不多,不会这么巧,同时出现在长青帮正副帮主身边吧。” 张协只好道“是,面具是我制的,管慎行身边的人是成旭川派的,他手艺不怎么样,不过我日日在成府,自是随时可向他提供所需。”孟柏大怒道“好个贼子,管副帮主和郭副堂主全是你们害的!” 张协辩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也是因为管慎行有杀人之心在先。” 孟柏怒道“放屁!成旭川想扳倒管慎行,为什么要牺牲郭希?他早就想一箭双雕了!” 张协见机不妙,赶紧见风使舵道“孟堂主说得对,郭希平日里就趾高气昂的,成旭川暗地里常说~我呸,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真以为我赏识你?堂主副堂主的位置,不过是个饵,既然你脾气见长,就把位置腾出来,给那些对我恭恭敬敬的新人,长青帮最不缺的就是人,这就叫常拔萝卜常有坑,总有新人填旧坑~”长青帮怒骂声一片,少爷惊得目瞪口呆,果然这个帮主是天底下最糟糕的职业。 公子看准时机,向门大人道“成旭川荼毒长青帮何其深?大人驱逐此人,乃是拯救了全帮的人。” 几位堂主心领神会,立时站起来道“正是,成旭川那恶贼为了自己的野心,残杀帮中兄弟,便连总堂首领都有两位被其所害!更何况是其它人?大人千万要为我等做主,严惩此恶贼。” 门大人心知肚明,叹道“我也听说长青帮一向循规蹈距,地方百姓对你们也多有赞誉,不想恶狗入鸡群,未噬外敌,先伤族群,真真叫人触目惊心。”各堂主放声痛哭,帐中众人也大起同情之心。 门达笑道“蓝蝎毒是成旭川拿给管慎行的~那他一开始就故意留了破绽?”张协忙将个中曲折向众人说明,道“后来卫金英和何一江果然开始怀疑管慎行,成旭川闻讯大喜,他和管慎行曾经争当帮主,若是自己揭穿管慎行的阴谋,难免外人会有些议论,如今这样更好,于是他立刻邀请卫金英赴宴,而将何一江排除在外,就是想给二人提供机会。”公子和何一江虽早想到此事,也只能黯然摇头。 门达点头道“借刀杀人,果然是好计,看来成旭川瘫痪时,倒是他最忙的时候。不用说,石泰老帮主也是他杀的了?”金沙帮顿时响起一片喊声“说!”“快说!” 张协赶紧跪着挪开好几步,以躲开这群川藏健儿,小声道“这个~成旭川搞出一副长青帮风雨飘摇的样子,石老帮主当然会来助拳了。”石南一声暴喝“君山大会当晚,恶贼是不是去了?” 张协低声道“恶贼一手炮制出来的大会,怎会不去欣赏?何况他还想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宝藏的秘密,知道秘密的人,并未就能最后夺得百花令,他当然要混在人群中看个仔细了。” 石南身子摇晃,颤声道“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协声若蚊鸣“他天亮以后才回来的。他~他还十分兴奋地说,说参会的很多,不管大家猜测是铁翎还是其它什么人杀了石帮主,都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而且当时理事的是管慎行,就算最后找不着凶手,金沙帮也怪不到他头上,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扫平了一统金沙江的障碍。” 石南放声大哭,少爷胆怯地紧紧扶住他,金沙帮众人冲上来就要撕打张协,两旁的锦衣卫赶紧上前拦住,护好证人。 几个帮众狂怒之下,拳头难免招呼到长青帮各堂主身上,对方任他们踢打,绝不还手,总算被周围的人拉了开来。 张协拼命哭道“此事小人绝无参与!绝对是事后才知!成旭川只要看到杀人能获取利益,他便会起意杀人,他是疯哒~” 何一江被打得想起前事,叫道“卫金英那枚令箭,是不是也是成旭川劫的?” 江天4 张协见转了话头,忙道“不是不是!成旭川并不是非要把帮中三枚令箭都转出去不可的,他没有必要去杀卫金英的手下~不过,若不是他有当盟主的野心,四处散播谶语,煽风点火,那些人也不会死,所以~也算是他间接害死的。” 何一江听了,也觉有礼,成旭川实在无谓为此事残杀部下。 门达赞道“好个成旭川,无毒不丈夫,轻易就铲除了石帮主,就连保护不力,查案不利的罪名也尽数归到管慎行名下。那他下一次干坏事又是什么时候?”张协道“这个小人记得十分清楚,就是除夕前两天~” 铁翎心中呯的一声巨响,她一直按着性子,坐了这许多时候,为的正是这件事,此时忙道“成旭川到底是为什么来我家?是不是他想夺走令牌令箭,把江湖搅乱,再来收拾残局?” 门达精神一振,此事他也甚是好奇,忙催道“快说,成旭川还有什么阴谋?” 见问此事,张协倒有些难言,眼神闪烁,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帐中众人等得不耐,连连催问。成旭川若非得罪铁翎,现在恐怕还好端端的消遥法外,个中内情,自是人人想知。 张协被催骂不过,只好摇头道“此事实难开口,成旭川不是去拿令牌令箭的~他,他是去找铁姑娘的。”铁翎奇道“找我?他没有坐轮椅来,是来杀我的吗?” 张协磨蹭道“其实~成旭川在君山大会时,已被姑娘的风采迷倒,他说姑娘的武功正堪与他相配,瞅着家世来历也甚是不凡,如此人物,竟也来夺百花令,说不定姑娘就是知道宝藏秘密之人。”铁翎讶道“他想来逼问宝藏之事?” 张协摇头道“也不是这样~成旭川从君山回来后,十分开心地说,他曾立誓终身不娶,不想如今却遇见一个可心的人~后来他在生日宴上近距离看姑娘,更是神魂颠倒,说难怪朱明一见姑娘,就被一剑穿胸。百花令是自己日夜相伴之物,姑娘居然还绣了个绣囊装着,随身带着,想来对他也不无意思。看铁姑娘从囊中掏出百花令的样子,细想真是十分消魂。”铁翎万想不到此人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立时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帐中人人傻眼之时,石南大叫“闭嘴!”铁翎已是自己师傅,岂能允对方如此侮辱?金沙帮众人回过神来,无不扯开嗓子痛骂。 长青帮的人中,只有何一江中对此事有些准备,当即跳起来骂道“放屁,铁姑娘那时才第一次见成旭川,怎会对他有意?只因有人曾潜入家中盗令,她怕锦姨有所闪失,才将令牌带在身边。” 张协十二万分赞同何一江之语,点头道“何副堂主说得对极了,小人也是这样想,铁姑娘在君山大会上不知倾倒多少英雄,再怎么着,她也不会去喜欢一个瘫子呀。可成旭川自信满满,一会儿对小人说,他把帮主之位让给铁翎,她会不会感动得哭出来?一会儿又说,我若偷偷前去瞧她,她看见自己未瘫,会不会高兴地跳起来?” 门达难得听到如此轻松之语,乐得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成旭川让位是故做姿态,看来倒是真心,嗯,他当帮主已经当腻了,想当全天下的武林盟主,就是把长青帮送给铁翎作聘礼,也未为不可。” 总算瞧得铁翎和公子面色大是不善,咳了两下,捡回正事“那他不坐轮椅去铁翎家,就是想博佳人一笑了?”各派名宿听这门大人言语轻浮,无不暗自皱眉。 张协白了脸,挣扎着说道“不是的。成旭川还没乐几天,暗中就探查到铁姑娘和杜九薛冰玉结拜,约定过完年后,三人一起悄悄溜去北方,字字句句,对长青帮帮主之位弃如敝屡,更是丝毫没把他放在心上。成旭川大发雷霆~小人估摸着,此人早年似乎受过情伤,心中思慕之人并不属意于他,从此就落下一个心病,此番更被勾起了旧恨,他在地道里摔东摔西,一个劲痛骂,说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他有什么不好?在那贱~铁姑娘眼中,竟被视若无物。” 帐中众人越听心中越是紧张,却又不知在紧张什么。门达眼神大亮,道“快说快说,然后呢?” 张协把眼一闭,道“这都是成旭川说的,他说,既然铁姑娘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他也不必顾惜她,朱明没做到的事,便让自己来做。” 帐中骇然惊叫,门大人一拍大腿,喜道“我早说这件事有古怪!原来他是要去~”总算硬生生忍住没说,一旁记录的文书却哪肯客气?当即端端正正在卷宗上写下“采花”两字。 门大人好不容易才端正了身姿,肃颜道“成旭川便是因此杀了锦姨?”却见张协不知什么时候,已远远将身子挪至锦衣卫脚下,以防铁翎雷霆一击,送自己上天。 低声道“成旭川的本意并非杀人,他说~要完事后,还让铁翎不知道是谁做的,看她还如何开心的北上,他把这一切视为乐子,他完全就是个疯子~可他到了铁翎家中,迎面撞上脸有伤疤的锦姨,当即怒火满腔,说这么丑的女人,也配活在世上!于是就~杀了她,更把她的尸身拖出屋外,悬于树上,说是尸身留在房中,到时候会坏兴致~不想铁姑娘正好在那个时候回来~铁姑娘打不过他,誓死不从,跳入河中。天寒地冻的,成旭川也不想弄湿自己的衣裳,就守在岸边等她浮起来,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以为淹死了,只好懊恼而回。后来听说铁姑娘无恙,心中倒也欢喜~” 忽然发觉不对,赶紧改口道“真是老天有眼,铁姑娘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那个时候来到河边,铁姑娘水性天下无双,方能逃过此人魔掌!”倒是真心所言,铁翎的水性有多厉害,他可是刚领教过不久。 铁翎只觉得灯花晃眼得厉害,模模糊糊想起当日在山中,朱明是怎么对待文兰的。 门达笑道“果真老天开眼,若铁翎被堵在房中,那可真是~”帐中又是一片骇然低呼。 江天5 不知怎的,门达心中竟似有些遗憾,赶紧收回心神道“呵呵,火之诀能激发人的欲望和恶念,这色字最是难戒,朱明一向荒淫,成旭川也不例外,他暗地里害了多少女子?快快说来。”长青帮众人煞白的脸色又白一层。 张协忙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还敢替他隐瞒?王令的妻室不就是被他所囚?”“这是后事了~火之诀激发的欲望因人而异,成旭川野心大过色欲,据他自己说,这些年动过的心思,也只廖廖几次而已。” 何一江心中狂跳,好在张协并未说下去,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不知前事。 门达奇道“那他为什么不娶亲?也好过这般干熬。”张协险些被门大人的用词乐出声来,忙道“他好象曾立誓过终生不娶,还常常称自己是个情圣,这件事小人真的不太知道,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门大人捋须,心中已猜到大概,望向长青帮众人笑而不语,孟柏赶紧低头,死盯地面。 铁翎一言不发起身,唯觉身边一人牢牢扶住自己,靠着他走出帐外,长青帮没一个人敢抬头看她。 帐外月华如水,照耀人心,江风凉爽。铁翎身子几近虚脱,靠了公子低声哭泣“是我害了锦姨。”公子忙安慰道“不是的,一切都是那恶贼的错,好比岳阳楼下死的人,也是朱明害的,不是被小姐所害,对不对?” 铁翎伏在公子肩头流泪,公子道“我们回去吧。”铁翎摇头“再听一会儿。” 门达见铁翎离开,自己再不能欣赏那雪白瓜子脸上的羞愤伤心之色,兴致顿时减了大半,只好道“成旭川之后还干了哪些恶事,一并说来。” “是,铁翎消失半年多后,从山中出来,在城里短暂逗留,自然就被成旭川盯上了。他本还想故技重施,但见铁翎去的方向,显是去找杜老康的旧友吴老儿,心里便有了另外的打算。”“什么打算?” “伍燮发疯,杀妻灭子,被官府抓了,但成旭川始终对那武功念念不忘,一次悄悄去看伍燮,发现他虽疯得人事不知,武功却还在增长。成旭川心里发痒,只想把他揪出来研究个明白,加上朱明的秘籍中有一章控魂之术,若能运用得当,料可将其收为已用。可杜老康也在铁槛寺中,成旭川几次起意想去劫狱,都不敢成行,总觉得自己要是这么做的话,杜老康就会突然醒过来。” 帐中又是一片叹惜之声,事涉铁槛寺大案,门达不敢怠慢,打起精神道“于是成旭川便决定利用铁翎?”“是,铁槛寺护卫森严,等闲人哪能攻得进去?”“于是你们就叫人假扮了吴老儿?”“ “是,反正铁翎没见过吴老儿,扮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果然铁翎上当,和伍燮拼到两败俱伤,此时寺中丧钟敲响,竟是杜老康死了,那一瞬间,成旭川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想起自己数年来的担忧积抑,狂性大发,冲进寺中杀光了和尚捕快。他知道那些死囚个个身有所长,日后大有用处,便逼他们吞下毒药,尽数带走。他也知此案太大,朝廷找不到凶手誓不罢休,虽然有些不舍,还是把铁翎留在现场,作自己的替罪羊。” 门达笑道“他果然野心大过色欲,那现在那些囚犯呢?”“成旭川处事谨慎,由始至终都蒙着面,那些囚犯也只知自己是被某人劫持,并不知对方身份,如今成旭川既逃,他们自也被他带走了。” 门达冷笑道“那些死囚虽离了监狱,也只跟了个更大的逃犯,重新踏上一条死路而已。”张协一脸痛心道“大人说得极是,成旭川野心滔天,竟敢和朝廷作对,简直是自取灭亡。”这话倒也是真心话。 门达笑道“成旭川见到铁翎无恙归来,吓了一跳罢。”那是自然,更不妙的是杜九也知道了自己师傅被害之事。铁翎失踪数月归来,杜老康又是杜九的师傅,成旭川只好作作样子见他们,谁知这么巧,他在席间听到了三件喜事。”“哪三件喜事?” “一是游少爷要送文小姐去凝天谷,似有重新结好之意,成旭川一心想攀附权贵,成小姐入宫的事已经泡汤,少爷若能和文府结亲,自是上上之选。二是朱明这个瘟神终于走了,还立誓终身不来江南,此后行事,便少了很多顾忌。三是薛公子拿到幽冥花,说对医治肢体麻木之症有奇效,成旭川正嫌以前的康复计划不够完善,有了这个,还怕什么?想起自己马上就能摆脱轮椅,重新叱咤风云,得意忘形之下,居然就被铁翎看了出来!” 门达笑道“果然人最得意的时候,就是由盛转衰的开始,铁翎那一剑,可真是刺破了他的黄梁美梦。” “大人说的极是,虽然暂时没人信铁翎的话,可难保以后,成旭川原本是躲在暗处,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被铁翎这一闹,可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了,而且铁翎还险些要了少爷的命,成旭川狂怒之下,决定立下杀手,防止事态进一步蔓延。” 门达点头道“君山大会,成旭川已是一箭数雕,如今他又想故伎重施了。”“是的大人,成旭川一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既然公子都说铁姑娘的心病是因锦姨而起,那就正好围绕杜老康的丧事作文章。杜九对杜老康的事定会穷追不舍,成旭川对他也颇有顾忌,索性安排铁翎杀死他,然后再联合江南士绅说情,请官府看在她疯癫的份上网开一面,改成幽禁,说不定最后~铁翎还能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帐中惊呼声一片,公子紧紧握住铁翎冰冷的小手。门达点头叹道“留在黄叶村的那些帮众,也全是他精挑细选的了?” 张协也不觉低头,道“是~人人都说成旭川的帮主之位本该是管慎行的,这十几年来,他对管慎行明里客客气气,实则恨其入骨。管慎行出事后,他恨不得将他的心腹全杀了,奈何那些人分属各部,执行任务也不在一队,难以同时下手,若是分批下手,难保个中无人起疑。于是他便借丧事之名将他们召集起来,这些人见面以后,虽彼此认出,也只道是成旭川窺破自己的身份,暗下针贬,派他们来干这等闲差,从此晋升无望,只好认真做事,以赎前罪,却不知自己已死期将至。” 帐中哗然,只听一片挪动座位之声,不少掌门帮主庄主起身离席,象这样的丑恶事,实在不忍卒听,成旭川的其它罪状,也没兴趣再知道。长青帮那边人人面无人色,个个形同僵尸。 这些人走出帐外,见铁翎在外伫立,皆点头致意,回身踏着月色,三五成群地叹息而去。 江天6 门达笑道“我听说管慎行最终被免于一死,是因为他没有杀何一江,要为长青帮多留一个人才,这成旭川倒是潇洒,杀人比掸灰还轻松。是了,他自视武功天下第一,又新得了铁槛寺中众多高手,自不必再将管慎行的心腹视作人才了!他为了掩盖自己杀这二十人的意图,竟不惜屠杀无辜村民几十人,可惜到了最后偏偏走漏了管慎行,可见其人疯狂过甚,连老天也不会容他。” 心中不由想“世人还说锦衣卫无情无义,和他一比,简直好到不能再好。” 张协忙道“是是是,小人也觉得,成旭川视人命如草芥,终于触怒了上天。杜九没死,死的却是成旭川最最需要,想借他之力让自己恢复走路的薛公子。这已经够倒霉的了,更糟糕的是铁翎突然失踪,怎么找也找不着,三个月后再度出现,不仅没有冒然行刺自寻死路,脑子还变得分外好使,竟将成旭川的阴谋当众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从那时起,成旭川便没一件事是称心的了。” 门达呵呵大笑“不错,成旭川数年积攒的好名声摇摇欲坠,连朱明都杀了回来,成旭川眼睁睁看他残杀自己的部下,在全城百姓面前公然对小姐无礼,长青帮这番耻辱,就是跳到长江里也洗不清了,成旭川当时坐在轮椅上,屁股一定象火烧一样。” 张协点头道“事发突然,伍燮和众囚犯都关在城外,来往需时,何况也未必敢用。成旭川虽有心腹,都不是朱明之敌,最后也只能指派他们潜入江中,把朱明抓回来折磨。那段日子里,他天天跟疯了一样,直至听到牡丹花会的事,才重新缓过气来,说总算有了宝藏的消息,也有了杀铁翎的机会。没想到~他一生给别人设了无数陷阱,最后自己也落入别人设的陷阱中,有去无回~唉,他写信骗我说,说会回来主持大局,直到最后,我才明白他要我替他上战场~他说长青帮以三打一,无论如何也会赢的,只要铁翎和公子死在乱军中,所有事情就会了结,小人也实在是没办法~真是坑杀小人了!” 门达点头赞道“成旭川为了杀那二十人人,就多杀了几十名村民,他为了要杀铁翎薛冰玉,便摆开这上万人的战场,本朝居然出了这样的奸雄!若真让他当上武林盟主,那还得了?总算有赖皇天之恩,此人未得展翼,便已事败露形。” 张协哀哀哭道“大人,小人实是被胁迫的,小人真没做过什么大恶。”(注:张协,即是协作者,又是被胁迫者。) 门达笑嘻嘻道“你的罪行容后再议,如今成旭川逃去,他之前让你制了多少面具,你都一一画来,等抓住成旭川,也算你立功一件。”张协忙试泪道“这个小人自当竭尽全力,他心肠如此狠毒,逼小人入死地,小人与他势不两立!” 门达笑道“其实你也算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了,若不是你口才妙绝天下,成旭川也舍不得把你抛下。”张协听得“最得力”一词,吓得得连连摆手否认。 铁翎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公子点头“好。”二人小心避开人群,缓步回来。 金沙帮的主船已被烧毁,石南专为铁翎设了条休息的船。此时岸上远远近近都是人,金沙帮众人一边听大帐那边传来的消息,一边兴高采烈地聊天乘凉,众人嘻笑之声传来,倒显得二人在船上有些孤清。 公子劝道“恶贼的罪行马上就会公诸天下,剩下的事自有朝廷去料理,别再想了。”铁翎嗯了一声,只是锦姨之死,哪能这么容易释怀? 公子握了她的手,小心翼翼问道“珠儿,之前因为成旭川的事,我一直没问凌伯伯他~”却见铁翎珠泪滚滚而下,唬得忙搂住铁翎的肩安慰不止。 铁翎低声道“我爹他~十几年前在土木堡之役中战死了,之后还招来了一帮瓦剌人,非说我爹生前知道什么宝藏,对了,说的好象也是西夏宝藏,我娘为救我死了,那些人被赶来的叔叔们杀了,我后来就跟了叔叔们~” 公子脸色苍白,搂紧铁翎道“珠儿,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一早去找你的,照顾你~”铁翎摇头道“你那时候才多大?况且你也不知道这些事。” 两人紧紧依偎,公子心中自责不断“我早该想到的,凌伯伯纵横草原,土木堡之役那样危急的时刻,他怎会不参与其中?珠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铁翎低声道“玉哥哥,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找西夏宝藏?我娘已经为它死了,不想来到江南,竟连成旭川也要找它。” 公子已明白其中大概,道“当年蒙古先灭西夏,再灭南宋,传言西夏覆灭前,将一笔巨大的宝藏封存。这九枚令箭和百花令既与两百年前的南宋海上朝廷有关,人们自然就把令中的宝藏归到西夏名下。两百年来,蒙古也一直对西夏消失的宝藏念念不忘,你爹多在草原走动,或许瓦剌人听到了什么风声,找上了你家。” 铁翎摇头道“南北双方都为宝藏争个不休,得到宝藏又怎样?西夏就算有再多的宝藏,不一样被灭了?”“世人愚昧,别想他们了。” 公子想起一事,问“珠儿,我以后叫你翎儿还是珠儿?”铁翎脸一红,道“玉哥哥,世上也只有你叫我珠儿了,你还是叫我珠儿罢。”公子心中甜甜,道“那我以后人前叫你铁翎,人后叫你珠儿。” 沉默半晌,公子道“珠儿,你肩上的齿印,我替你去掉吧。”铁翎一惊,抬头道“能去掉吗?”“当然可以。” 铁翎大喜,此印是她生平大耻,本想连皮带肉削去,但想起锦姨之死,只好留下它提醒自己不要忘此血仇,如今自是用不着了“太好了,那你现在就帮我弄掉吧。”当下公子出舱吩咐人不要进来打扰。 铁翎解开肩部衣裳,公子小心用银刀割去印痕,再敷以止血生肌之物,见铁翎有挣扎之态,忙道“珠儿,这药物痒痛非常,也因此有利于生肌,你且忍一忍,今晚就趴着睡,以免压到伤口。”铁翎道“好。”当下闭目而瞑。 过了许久也未能入睡,眯眼瞧得公子也未离去,方才一心只想除去齿印,此时方意识到自己露肩而睡,身旁还有一青年男子在,羞涩之意不禁从心底涌了上来,待要驱赶他离去,又有些难以开口,一时中心如捣。 舱中无人说话,公子见铁翎连眼皮也羞红了,心中更是大乱,自己已然医治完毕,按礼早该退出,为何竟腆脸如此?待要离去,心中又着实难舍。 只好低声道“珠儿,我给你吹曲子吧,你听着也好入睡。”铁翎口齿涩腻道“天晚了,旁边船上的人都要回来了,你还吹笛子~他们岂不知道你在这里了~” 公子柔声道“不妨事的,我吹笛子,他们自是知道我们没做什么。”听得铁翎把头都埋入枕席中。 公子也不容她拒绝,从怀中拿出竹笛,凑到唇边吹了起来,曲调清平悠远,正是白雪。 是夜,公子的笛声在金沙帮众船上回荡,连带许多伤员听着笛声,微笑入眠。不寐的人们,自动远远离了到岸上露宿,把酒畅饮,隔水听笛,回忆铁翎这两年来走过的路,感叹江南这一番龙争虎斗终于有了结局。 铁翎听着笛声,全身就象飘在云中般惬意舒适,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缓缓睁开眼来。 四十二回 门外若无南北路 1 铁翎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醒来后过了许久,方想起自己为何身在船舱中而不是白芦湾自家床上,世事沧桑,终究无可奈何。简单梳洗后,去看了齐鑫文兰,方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石南正在一一致谢并相送北来助拳的人,同时安排撤军事宜,金沙帮大部人马都撤回老家,但铁翎不可能远去金沙江教导自己,加上成旭川去向未明,所以余下的人会撤回前番驻地。 铁翎左看右看,不见公子,问得原来跟长青帮一起回岳州处理事务去了,数日后自会赶去金沙帮驻地,心中怅然若失。 铁翎和众人返回驻地,足足过了数日,才见公子回来,身后跟了少爷和原紫英。 铁翎喜不自胜,上前嗔道“怎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瞟见少爷脸色大是不好,正要相询,公子握住铁翎的手道“一言难尽,小姐被成旭川的手下劫走了。”铁翎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转而一想,忙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们快去追,说不定能追上。” 公子苦笑道“成旭川连两军阵前都不敢来,又怎会亲来劫小姐?他只安排了亲信来。我们这边假成旭川刚现形,他那边就把小姐从地道里劫走了,中途还炸毁了地道。逃往何处一时无法追查,锦衣卫已遍发缉捕令,我们暂时只能等消息。” 铁翎气恼道“成旭川自己亡命天涯就算了,还带累她妹妹干什么?他~”公子摇头道“我们进去再说。”入内见了石南等人,公子方将此次岳州之行一一道来。 原来公子见铁翎安睡,放心离开,少爷那边尚有事要处理,便与长青帮众人一起返回岳州。谁知刚进总堂,成府那边有人跑来报信,说小姐被成旭川的人劫走了,连方妙香也未能幸免。 一行大惊,忙赶去成府,见府中护卫人人身上血污泥痕糊作一团,卫金英更是半人半鬼,见了孟柏等人,少不得伏地请罪。 原来昨日午后,突有一帮人从地道里杀出,劫了小姐和方妙香去,一算时辰,正是假成旭川现形,两军罢战之时。 孟柏怒道“为何不追击?”护卫低头道“敌人撤退时炸毁了地道~我们不知敌人逃往何处,地道还在清理中~”少爷哇的一声大哭,顺着众人所指冲进地道,果见前面塌方,尽被碎石泥土堵住,一时哪能通行? 公子皱眉道“为何不早来军中报信?”众护卫默然,半晌方有人道“敌人攻进来时,口口声声说帮主事败,无奈接小姐而去,我们惊得魂不守舍,想到官府反正要来抄家~就没去报信。”便有护卫哭泣起来,他们见孟柏等人虽回,脸上显然不是得胜应有的神情。 有堂主跌足道“惨了惨了,这下可真要被抄家了!咱们好不容易说动门大人,轻行株连,小姐居然在眼皮底下被带走了,还不被说成里应外合,助她逃遁?这~这地道究竟通往何处?老孟你知不知道?”见孟柏摇头,不禁绝望叫道“这如何交代得过去?少不得要治我们一个私纵罪犯家属之罪。” 公子也下去看了看地道,知不是几天能疏通的,上来道“此事需立即禀报门大人,孟堂主,你赶紧派人去,我们进屋先商议对策,卫兄,你的伤不要紧么?” 卫金英摇了摇头,突然抬头问道“结果究竟怎么样?”公子看着他,心生不忍,道“管副帮主和原副堂主力阻两军开战,假成旭川射伤管副帮主,被铁翎擒获,昨晚,成旭川一切罪状都已审结,马上就会公告天下,全国力行抓捕。”卫金英瘫坐在地,成府所有人齐放悲声。 公子见少爷和成府中人只管哭个不停,门大人的阴影眼看就要罩过来了,只好道“你们看住少爷,他如今已是长青帮帮主,不能再让他胡闹,万事都待我和各位堂主商议后再做计较。”成府中人也顾不得问少爷怎么成了帮主,只顾边哭边点头。 公子带了众人进屋密商,屁股刚坐定,便有人道“我说成旭川为什么偏把卫金英留下看守成府,敢情就是为了此事!”马上有人心领神会地附合“不错,恶贼还真是步步为营,叫自己的亲信留下,名曰护卫小姐,实则是为掳走小姐提供便利。” 孟柏眉头一皱,还未发话,已有人道“卫兄弟他们若是亲信,怎会不随来人一起走?掳走小姐的人,才是成旭川真正的亲信。”说话的自然就是何一江。 方才之人忙道“何副堂主你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卫金英自来总堂,最得成旭川器重,几个月来更是吃住皆在成府,连孟堂主都比不上,人人皆道他可能是下一任帮主。成旭川如此栽培他,他若不是奸贼的亲信,我们这里再无一人是了。” 又有人点头附议“不错不错,我听说当日成旭川调兵的命令,也是经由卫金英传出,个中阴谋,难保他不是参与其中。” 孟柏越听越不象话,斥道“胡说,成旭川调兵,是我同意的。”那人赶紧道“孟堂主你受人诓骗,亲临战场,九死一生,可卫金英做了什么?他压根儿就未入险地,躲在成府中等消息,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何一江急道“卫兄弟只是听成旭川安排而已,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上了成旭川的当。” 那人待要再说,原紫英截道“不要再争了,卫金英是否无辜,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说来说去,不过想推一个人出去顶罪而已。” 场中立时哑然,都想不到原紫英说话如此直白,有人咳了咳,小声道“就算我们不推他出去,他和成旭川的关系如此密切,小姐又是在他手中失去的~门大人断断不会放过他。” 原紫英大声道“凡事都要讲证据,门达再厉害,还能一手遮天?我也知道,卫金英只是一个小小的舵主,和咱们一向没甚交情,大家对他另眼相看,也是人之常情。但今日推他出去,明日就有人再推别人出去,你说他某一年送了成旭川多少礼,他说你某一年受了成旭川多少礼!此风一开,如何得了?难保最后咱们这些人不尽数折在里头。” 门外2 公子闻言大是点头,心中感叹这原紫英果然心存正义,非一般草莽。管慎行也边喘息边道“原老弟说得极是,我帮连受重创,再也经不起自己人整自己人了,卫金英是个人才,大家应该合力帮帮他才是。”众人一听,顿时无语,管慎行是卫金英设计拉下马的,他都这么说,自不好再说什么。 何一江喜道“管副帮主说得对极了,只要咱们自己咬紧牙关,门大人也不能为所欲为。成旭川手下高手如云,护卫们打不过有什么出奇?” 孟柏也道“不错,都是自家兄弟,大难临头,理应同心御之。卫兄弟虽未识破成旭川奸计,但我们这里又有谁识破了?” 众人见管慎行、孟柏、原紫英、何一江四人都力挺卫金英,自不敢再有异议,先前提议之人也只好小声道“我这不是也担心大家的安全嘛~”众人听了,心情确也轻松不起来。 公子见众人不再互相倾轧,大是安慰,道“你们不用太担心,卫副堂主虽和成旭川走得近,但成旭川行事,一向就是对人先结纳,再利用,最后出卖,管副帮主、石老帮主都是前例。他招揽示好卫金英,也是故伎重施而已,大伙只要统一这个口径,再多贿门达一些银两,他也未必就会揪着卫副堂主不放。” 众人听公子如此说,皆是眼前一亮,纷道“不错,门大人和卫金英又没仇,卫金英也不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抓他不嫌多,不抓他也不嫌少。”提议之人也道“若银子能解决,自是再好不过。” 此时又听外间吵闹不休,公子只好出来训斥“好问,你如今已是一帮之主,怎还如此不晓事?”少爷哭道“我要去找二姐~”“你去哪里找?官府马上就来了,锦衣卫会在各处设卡拦截的。”“他们找,我也去找,这个帮主,就让孟柏当好了。” 公子怒道“成旭川既带小姐走,她暂时不会有事的,成府所有人,现下的处境比小姐危险十倍!各堂主都在商议,怎样才能将株连减至最少,你身为帮主,这个时候怎可不顾而去?若你父母在生,看你如此行事,又将作何感想?”少爷还是第一次听师傅提到自己父母,吓得止了哭声,心中委屈无限。 当下孟柏等人出来召集众人,道官府定会将成府所有的护卫都抓起来问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别自作聪明,攀诬他人。你们都是成府多年的护卫,每一个都与成旭川关系密切,你前脚攀诬别人,后脚就有人来告你的状,要想保全自个,就得把心往一处拧,统一口径,总之大伙全是被利用的,上战场的人是,不上战场的人也是。众护卫听了,心中万千感恩,少爷听得府中众人果然危殆,只好暂且把两只脚收拢。 果然门大人听得消息后亲自带兵冲了过来,一进门便降下雷霆之怒,孟柏等人也只有跪着小心回话。 门大人身先士卒,亲自钻下地道查看,破口大骂,险些没把地道给再度震塌。出来后,调派所有精兵强将去四处围追堵截,自已则坐下来严查成党余孽。?总算众人哭成一片,道若是同党,早跟着一起跑了,实在是打不过云云~何一江等人瞅准时机,劝门大人到后堂宽坐。 好话说了千千万,总算哄得门大人有些气顺,出来跟公子打了声招呼,回衙门组织抓捕去了,所有护卫先行收押,容后慢审。 少爷见门大人雷声大雨点小,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公子瞧了他的神色,知若不下些猛药,这个小人儿保不定哪天晚上就会留书出走。 只好将少爷拉到一旁,道“好问,有件事为师不曾问过你,当日你见铁翎刺杀成旭川,一连数日发烧不断,梦中犹不时惊语,可还记得自己害怕何事?” 少爷茫然道“啊~我梦中害怕何事?我不知道。”公子只好又问“你可记得父母遇害的经过?” 如同一阵微风拂过,少爷脸色骤然惨变,公子见其目光十分恐惧,紧紧拉住其手道“好问,你不要害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为师也曾想过,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但~为人子女,有些事情总还是应该知道。” 少爷越听越害怕,失声叫道“什么事?是有关我父母的事吗?师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别瞒我~”公子叹气道“一切或许都是天意,如今你也当了帮主~也罢,我先将听到的事告诉你,要不要再寻前因,由你自己决定。”当下细细说了门大人告之的事。 少爷如被响雷击中,傻上加傻。公子于心不忍,道“好问,你乍听此事,难免受惊,先歇息几日吧。”少爷呆呆道“师傅告诉我此事~是有办法帮我恢复记忆吗?”公子道“倒有法子可以一试,只是~为师怕你受惊过度。” 少爷惨然道“我还有什么经不起的?世上最意想不到之事,我也经历过了。”公子知他指的是成旭川下令火烧梅柳庄一事,心中难过,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暂且一试,只是好问哪,往事如烟,无谓强求,若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少爷点头“我知道。” 便在成府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公子替少爷扎针,渐渐引导少爷回忆往事。孟柏见二人举止奇怪,时刻留意那边动静,忽听房中响起惨烈的嚎哭,吓得直闯进来,问明前事,惟有跌足不已。 一时少爷哭到虚脱,晕死过去,外间人不明所以,吓得六神无主。 此事也不宜张扬,孟柏劝退众人,回头问少爷如此哭泣,会否伤了身子?公子摇头道“不妨事,少爷这一场大哭,倒将数年的积郁倾倒一空,少爷素日是因心病的关系,才有些迷迷怔怔的,如今他尽知前事,希望能更思振作,不辜负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孟柏咬牙道“我虽知道些前事,也没料到成旭川竟狠毒至此。若我能早些知晓,也不至让他为祸如此之深,都是孟柏失职。”“不关你的事,我又何曾认清过此人的真面目?此人作伪的功夫真是天下少有。” 门外3 叹息过后,公子道“少爷刚知前事,心情一时难以平复,我怕他激愤之下,独自去寻成旭川报仇。铁翎收了齐鑫石南为徒,就在金沙帮驻地教授,我想带少爷去那里,一同教导。”说罢,脸上不由微红。 这孟柏于情爱之事也是过来人!闻言便知公子心意,此人为了铁翎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既然重逢,哪还能忍得了两地相思之苦? 忙道“此议甚好!成府下居然有地道,若不清理干净,怎敢让少爷入住?便是侍卫,也得尽数撤换,加上门达那边也要应付上好一阵子。公子只管带少爷去,等诸事妥当后再回来。” 公子点头道“好在门大人也知道少爷的事,那帮里的事,就要劳烦孟堂主多费心了。” 孟柏历经成旭川瘫、郭希死、管慎行离等事,早已习惯了如何独挡一面,况且以自己的身份,竟能在这场大祸中不被株连,绝对是要忠心报效的,当下一个劲道“只要那恶贼远离,无论多忙我都开心。”公子道“不错,长青帮最坏的时期已经过去,从今以后,定会一日日复苏起来。”孟柏点头。 接下去几天,长青帮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来说情,成府侍卫的身价不菲,门大人素来宽宏大量,终于不再与他们计较。 少爷也忍悲含泪,到门大人跟前叩拜查明父母真相之恩,门大人少不得扶起少爷,勉励几句, 更有心腹之人知门大人的心情,以言语哄他开心“成小姐即使还在洞庭,大人也难亲近,她这一去,反倒好了!成旭川迟早会落网,到了那时,小姐还能逃得了吗?对外只需说一句,小姐死在混战中了,长青帮还敢来京师要人不成?”听得门大人眼睛阵阵发亮。 公子见诸事妥当,带了少爷往金沙帮驻地而来,至于原紫英,乃是公子察颜观色,看出门大人对卫金英无甚兴趣,倒是对原紫英有些情有独钟,于是赶紧劝说他返回分堂理事,一起往上游来。 临行时杨尺道“公子,我想留在这里帮忙,重建成府和梅柳庄,反正我去了金沙帮也无事可做。”孟柏等人大喜,都道“如此求之不得。”公子也觉在理,便允了。 众人听明究竟,石南怒道“没想到成恶贼丧心病狂至此,竟连少爷的父母也~”少爷自从听公子复述前事,便开始默默垂泪,此刻更忍不住扑进石南怀中痛哭。石南被触动情怀,也不由落泪道“少爷,今后你就留在我这里习武,到时候咱们一起找恶人报仇。” 公子也道“不错,以后你二人便继续做兄弟,不要让成旭川的事影响你们。成旭川行踪成迷,寻人之事自有官府去办,你武功未成,需得好好学本事,不要辜负父母期望。”少爷呜咽道“好问知道。”想起父母,再不敢提去寻二姐之事。 公子又道“想来你们都知道,铁姑娘的武功和我的不能兼容,往后白日里,我们双方便各教各的,到了晚间大伙就聚在一起,说说江湖上的奇闻轶事,也好增广见闻。石帮主志在仕途,这很好,冰玉也见过一些兵书典籍,咱们到时候可以共参。”石南大喜。 公子道“缘空大师和朱姑娘自成一派,大师可以继续修练,朱姑娘的鬼寨制毒之法,也可继续深造,毒物既可害人,亦可救人,希望你从今以后弃恶为善,为武林多造福祉。” 朱红雨也只好低头不语。她虽和铁翎呕了数日气,但要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凭自己一人之力,哪能报得了仇?何况也舍不得小和尚,只好留下,叫手下带了朱明的骨灰返回鬼寨。 公子又问众人这几日的近况,齐鑫笑道“师傅已经开始教我们习武了,少爷你再不多吃两碗饭,可就要被我比下去了。”自是他看少爷一副病秧秧的样子,便行劝说。 公子点头道“好问你是该向齐鑫多学习学习,案发之时你年幼体弱,因为失忆,才能逃过成旭川的魔掌,焉知这不是你父母在天之灵庇佑?如今往事已矣,来者可追,不必再自责过甚。” 少爷见齐鑫虽断一臂,仍神情自若,心中暗自惭愧。又与文兰见过,几日不见,见对方瘦了好些。 原紫英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只好起身告辞回分堂,铁翎想起此人两次阻止庞大庆加害,再三谢过。 原紫英摇头道“紫英真不想回去。”铁翎道“少爷是帮主,他既在这里,你以后只管来盘桓。”原紫英笑道“有姑娘这话便好,那我回去先提拔个副堂主起来,就能早早脱身常来。”又与公子少爷等人别过。 众人在金沙帮驻地安顿下来,每日早起,齐鑫石南跟了铁翎练功,少爷也收拾心神,不再去想旧事。晚间聚会,公子说些典故和江湖轶事给大家听,谁都可以来参加,朱红雨缘空亦来。 席间众人可自由发问,众人性格见解各异,常常争论拌嘴,热闹非凡。文兰经过这番经历,再难回去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也不回自家了,只让小雅回去打理。 朱红雨还在为前事生闷气,铁翎看在眼中,叫人打造了两柄弯刀并一袋花形暗箭给她,道“我的内功你是学不了,你性格狠辣,适于近身格斗,我想出几招弯刀招式,你且自去领悟。你原先用的毒针大失光明,若遇高手,只会惹祸上身,其实暗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些场合也可使得,只是不能再乱用毒药,否则惹怒高手,只会害了自己。” 朱红雨低头接过,但要说声谢字,那是万无可能。她得了这些好处,也就渐渐将前事抛开,反正这五行心法中最厉害的还是火之诀,小和尚会,和自己会也差不多,铁翎的内功,自己还不高兴学呢。 杨尺天天在成府忙活,这日正忙得起劲,忽听背后有女子问“你是杨尺?” 杨尺也不理会,女子径直走到面前,盯着杨尺手中的活计,赞道“果然是好手艺,我早就想见你了。” 门外4 杨尺奇而抬头,问“你是谁?”见来人脸蛋粉红如蔷薇花,笑容甜甜的,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是文小姐身边的侍女小雅,跟朱明何一江还有少爷一起住过梅柳庄的。” 杨尺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噢了一声,算是招呼。小雅自顾自说道“我回文府照看了一下,就来寻你了,我是特地来寻你的。”“寻我干什么?”“梅柳庄机关救了我的命,听说你在替长青帮建园子,我就来跟你学习。” 杨尺没好气道“你是女人,学这个干嘛?”“谁说女人就不能学这个?少爷都说我伶俐,学起机关来比何一江都快。”“那你应该去金沙帮找我家公子,看他愿不愿收你。”“公子又没在造房子,他现在看铁翎都看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教我?你也不用理我,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杨尺黑了脸,再不理她,对方也不在意,开开心心的只管在旁看着。一日、两日,杨尺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不走?”“啊,你要赶我走啊?别呀,我正觉着学到不少东西呢。你若赶我走,我就去找小姐告状,小姐救过公子性命的,到时候公子定不许你赶我走的,所以你还是别赶我走了。” 杨尺被她绕得头也晕了,只好道“可你难道真的喜欢呆在这里?长青帮那些人也是来学艺的,就不愿跟我一起,远远在那边瞧着。”小雅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又黑又臭的脸。”“哼~那你怎么还不走?” “你以为你这长成这样,我就怕你不成?我可是文小姐的贴身丫环!你的脸再臭,能臭得过小姐?脾气再坏的人我都见过,你跟她比起来,啧啧啧,连她一只脚趾头都不如。”杨尺顿时无语,想起那文兰是动不动就要去住地底的人,想来脾气定是比自己只差不好。 小雅心中得意,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高兴公子去找铁翎,把你抛下了!是不是?小姐也把我抛下了,一个劲往金沙帮钻,我陪了小姐这么多年,也挺失落的~不过小姐长大了,有了新朋友,我也没办法,你也一样啊,用不着不开心的。” 杨尺鼓起腮帮子“我不开心有什么用?我只是个下人,公子连命都舍得给她。”“现在不好了?你家公子又活了,江湖上谁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怕前途坎坷还未到一半哩~成旭川不是还没抓到吗?我第一次见到铁翎时,就觉得公子跟她在一起,定有麻烦,果然还是被她拖累了!哼,公子根本就不该介入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那还入江湖做什么?” “我觉得象师公那样就很好,对世事顶多看看,却不参与~不,最好连看也不看。”小雅哈的一声笑道“公子又不是他师傅,何况诸葛老先生几岁?你家公子几岁?等公子到了他师傅的年纪,说不定也就看看了。” 杨尺无言以对,小雅笑道“你虽是为你家公子好,奈何不知其心意。小姐成天呆在地下时,我一心撺掇着她出去,等她真认识了这么多人,我便有些后悔了,可我最后也想通了,只要主人开心,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杨尺辩不过,只好低声道“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小雅笑道“凡堕红尘者,哪个不是因为自己在乎的人?他们堕还堕得开心呢,你再想公子娶个名门淑女,他不喜欢也是白搭,他为铁翎再风尘劳碌,也是甘之如饴。他们过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每个人开心就好了。”杨尺闷声不响,继续忙手上的活计。 岳州城里,门大人心情还算不错,日日接受众人称颂,唯一遗憾的是小姐芳踪沓沓,不知何时才能有成旭川的消息传来,能让门大人神威出击,一展雄才。 就在人们翘首以待时,门大人突然一夜之间失踪了,原来京城传来惊天之变,门大人一听,立刻把什么成小姐,成旭川全都抛诸脑后,片刻也没耽误,飞一般跑回京师去了! 门大人一边扬鞭策马,一边喜得几乎飞起来“逯杲啊逯杲,你也有今天!你是石亨曹吉祥他们捧上来的,不思感恩图报,还去整他们的黑材料,这下作法自毙了吧,你终于还是死在我前头了!” 过了好几天,岳州百姓才听闻原来竟是太监曹吉祥在京中造反,连皇城内门都给烧了,好在宫内的人急中生智,索性加柴助燃,逆党不能入。最终曹吉祥落得个剐刑的下场,只可惜那位锦衣卫逯杲大人,也就是和门大人平级的那位,被曹吉祥的养子曹钦一刀砍了。 百姓们听了无不摇头“今上果然是个软杮子,土木堡被瓦剌人虐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连太监都欺负到头上来,哪还有太祖皇帝的半点威风?” 公子内心喜忧掺半,忧的是今上用人糊涂,喜的是长青帮终于逃过一劫。 铁翎也不禁好奇问“门达这一去,应该是没空再来岳州了吧?” 公子点头道“当然,成旭川的案子再大,怎及曹吉祥的事大?他到了京城,光肃清曹党余孽,就够他忙几个月的了。更何况他的竞争对手,锦衣卫的另一厉害人物逯杲在曹吉祥事中被杀,门大人从此仕途平坦,再不用靠株连长青帮来立功了,长青帮的银子,我料他一定会欣然笑纳的。”少爷等人听了,不由都长吁一口气。 果然过不了多久,朝廷便发下公文,道成旭川野心膨胀,多年来打击帮中异已,妄图做武林盟主,劫囚自用,杀害朝廷捕快,为祸江南武林,荼毒杜老康伍燮等人,更残杀平民,罪大恶极。长青帮多年为其凌虐,加上洞庭湖一战,帮中死伤已达数百,其情堪悯,是以未助成旭川为恶者,一概不予追究。 消息到处,岳州欢腾一片,即使与长青帮没有关系的百姓,见城中少了一场悲啼哀嚎,也为之庆幸。 门外5 很快又是中秋,铁翎公子带了石南等人齐往长青帮总堂共聚,为两帮重修旧好。众人相见,欢喜不尽,少爷自去了心病后,把往日的三分痴傻也去了,帮众们看了,自是纳罕不已“难不成当了帮主后,竟连性情也变了?” 管慎行的身子也大有好转,只是心中的伤痛恐怕要伴随他一生了。众人劝慰,管慎行叹道“管某已老朽,如今也就是给兄弟们讲讲往日为利所蔽,做下的错事,望后人莫再蹈我的覆辙。” 一时又到成府观看工程进度,孟柏知成旭川与游好问有杀父母之仇,自是将其旧日物品尽皆舍弃不用,少爷见连二姐的房间也不能幸免,吃惊道“这里为什么要动?” 自有帮众小心回话“成姑娘~想必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少爷心中呯的巨响,脸色数变,终于没有开口。孟柏管慎行等人见少爷果然懂事不少,都欣慰不已。 原来成小姐当日并非全然被胁迫,倒有一半是出于自愿,长青帮对成旭川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小姐虽无辜,但既已离开,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就连月娘的那只发钗,也被何一江悄悄买通府内的仆妇寻出来拿走了。 少爷黯然神伤,只不敢表露。众人看了一回,都赞成府虽未完工,已是气象一新。 当下众人大开宴席,举杯共庆,管慎行热情招呼道“来来来,铁姑娘,这中秋讲究的是团团圆圆,月饼和瓜果都要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铁翎见席上葡萄颗颗浑圆,显是经过精心挑选,感其好意,叹道“也是我带累了你们,若不是我要为锦姨报仇,或许你们现在一切都还好好的~不用又死人、又赔银子的。” 此言一出,长青帮所有人同声摇头。管慎行道“姑娘万不可作此想,成旭川为恶,决不是从杀锦姨开始的,他害杜前辈,害石帮主,害郭兄弟,就连少~桩桩件件,简直是罄竹难书。他早就野心勃勃,一心想当武林盟主,所有人都是他可弃的棋子,若非姑娘揭穿他的真面目,真不如道还会死多少人,帮中所有兄弟都也逃不掉。” 长青帮众人又是同声点头,有人道“本帮上下都是仰仗姑娘的恩德,我们不幸奉了成旭川这个恶人为帮主,就是付出再多,最后也是死路一条,若不是姑娘点醒,我们现在还走在死路上,拼命往前赶呢。” 孟柏也道“银两不过是个数字,去了还能赚回,人折了,可就换不回了。如今有铁姑娘和薛公子的名望支持,长青帮的生意恢复得很快,眼看就要比以前更好了。” 铁翎喜道“真的?只要你们不做坏事,我的名号,往后你们只管用。”回头对石南道“你也一样。”众人大笑,举杯共庆两帮旧嫌尽去,前程似锦。 席上聊得热乎,都在猜成旭川会逃往何处,除非他从此隐姓埋名,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否则被捕是迟早的事, 公子面有忧色,道“我原以为成旭川已成丧家之犬,可他居然会带小姐走~此举大不寻常。”有人随口道“小姐是他养大的,大概多少有些感情吧。” 公子摇头道“若有情,就该留下小姐,为何要带她亡命天涯?小姐本与他的恶事无涉,如此一来,反倒会被牵连。”忽听杯子掉落之声,众人看去,正是卫金英。 公子立悔失言,忙道“卫兄不必自责,小姐之事实与你无关。”卫金英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孟柏也劝道“卫兄弟,你已经尽力了,成旭川的那些手下何等厉害?你打不过也是正常。何况小姐不相信成旭川做下那些事,执意找他问个明白,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谁来。”卫金英勉强开口道“都是我没用,我糊涂~公子,那你说,成旭川为什么要带走小姐?” 公子只悔自己高兴之下多喝了几杯,摇头道“卫兄不必过于担忧,锦衣卫暂时没有成旭川的消息,小姐应该没有危险。我想~成旭川劫走小姐,大概是想危急时刻当个人质使吧。” 卫金英和少爷怔了怔,一时反驳不得。长青帮众人赶紧转了话头,只怪小姐和成旭川一起逃亡,连累大家连谈论都不能尽兴,若诅咒成旭川早死,难免不波及小姐。 公子想了想,道“好问,待过完年后,成府这边诸事齐备,你就搬回来吧。”少爷急道“师傅我~”公子摇头道“就这么定了,帮中事务繁忙,你早一日向管副帮主孟堂主他们学习,也能早一日上手。”管慎行虽再无职务,但众人也都称他一声管副帮主。 少爷见师傅坚持,只好低头不响。长青帮众人听得开心不已,看来本帮的新局面是指日可待的了。 宴席散后,来到花园中漫步闲聊。公子瞅准时机,示意了一下卫金英,二人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公子望着他道“你在总堂,日子过得可还舒心?管副帮主杀郭副堂主是事实,你一点儿都没做错。” 卫金英摇头道“不关别人的事,孟堂主他们对我都很好,是我自己过不去这个坎~我这个副堂主本就是虚衔,我想回分舵去,可小姐是在我手中失去的,就是万水千山,我也得救她回来,只可恨官府没有丝毫消息,只能干耗在这里。” 公子道“成旭川既逃,绝不会在长青帮势力范围之内,眼下除了等官府的消息外,也没其它办法。我看你闲在这里也是发闷,不如帮我跑一趟?也好顺路散散心。”卫金英精神一振“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请你去寻杜九。”“杜九?他在哪里?他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公子将门达所述之事告之,道“我和铁翎都很想他,他迟迟不来,大概还是放不下前事,所以我想让你去劝他,你与他相交一场,说话比旁人方便。” 公子叹道“我三人曾经义结金兰,我怕杜九孤身在外,会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而且铁翎也很担心许翠。”卫金英点头,慷然应了这份差事,次日便启程去寻杜九。 四十三回 倾国之花当年远1 这日,原紫英终于也来到金沙帮驻地,齐鑫责怪道“你中秋时怎没去长青帮总堂?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去了,不见你,好不无聊,连酒也少喝了几杯。” 原紫英笑道“快别说了,我回去后这一通忙碌!好不容易安顿了帮务,提拔了人手替我守着分堂,就来寻你们了。本还想去总堂贺门大人放过长青帮之喜,可一想,反正十一月~呃,年底还是要去的,索性就在这里候着吧。” 少爷恼道“长青帮以后没有十一月共聚之事了。”原紫英忙道“是属下失言。”石南笑道“那你这次来,能住好些日子了。”原紫英笑道“正是,我怕你们有了成旭川的消息,不通知我,自己就跑去抓人,还是盯着你们比较保险。少帮主可莫嫌我酒量大,把你这里的美酒都喝光了。” 石南笑道“原兄说哪里话来?自你去后,我常常一日数次想起你。”原紫英被囚金沙帮时,二人早已彼此欣赏,铁翎见原紫英来,自无任欢迎。 于是原紫英就在金沙帮驻地住了下来,他性子豪爽不下齐鑫,行事稳重又类于石南,众人没有不喜欢他的。铁翎见他路过自己教习之所时,脸上露出和当日齐鑫石南类似的神情,猜得他的心意,便也指点他一些武功,只是此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便收他为徒。从此以后,原紫英与众人更加亲密,白日黑夜地厮混在一起。 众人问起原紫英当日说用五年时间从一普通帮众升为副堂主之事,原紫英不好意思道“怎提起这个?当时阵前危急,我没奈何才作此狂言,长青帮人才济济,我哪里排得上号?只因长江上游不比中游下游富庶,帮中兄弟多不愿意去,我是新入帮的,让我捡了个便宜而已。” 铁翎也从少爷处听得不少长青帮的旧事,道“我也听说上游分堂是七堂中最后设立的。”原紫英点头道“是,许帮主创帮立足洞庭,向中下游拓展,上游分堂是成旭川设的。因拓展得匆忙,一味求快,招揽的帮众也是良莠不齐,若非如此,庞大庆也不能纠集那么多人行那无耻之事。” 铁翎这才明白,原紫英道“不过帮主放心,我此次回去后大行整顿,选的都是些明事理之人,以后一定会和金沙帮和平共处的。”少爷自对此人的能力坚信不疑,道“原堂主办事,我绝对放心。” 这日众人聊起生平志向,石南早就立志报效朝廷,少爷如今是一帮之主,自不必说,原紫英道“我倒想回草原去,当年南下匆忙,不知去往何处,想起小时候读诗云:便挽取长江入尊喦,浇胸臆。很是喜欢,于是来了这里。只可惜长江虽然辽阔,可跟塞外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 铁翎问“你为何会离开草原?”原紫英道“土木堡兵败,我朝迫放弃先前占领的漠南之地,很多汉人因此南迁。” 铁翎顿时想起父亲之事,就连文兰也想起自己回洞庭亦与此事有关,说起本朝这场大败,人人的心情都为之一暗。 齐鑫见气氛有些沉重,忙道“我的心愿就是游遍天下,看尽奇花。”少爷奇道“你不是要开宗立派吗?”“本门功夫甚是择人,此生估计收不了几个徒弟。何况我的性子,哪是一板一眼开门授徒的人?自是要游遍天下,看花途中顺便收几个弟子。文小姐,到时候我寻得奇花,便叫人送来洞庭,给你和少爷观赏。” 文兰冷着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少爷忙道“你若寻得奇花,来信告诉我一声,我去看就行了,千万不要乱掘乱挖伤了它。” 原紫英笑道“齐兄,你若有心,就替你师傅寻一寻龙女花吧,大明国花失传已久,若寻到了,也是功德一件。”齐鑫想起当日铁翎对龙女花甚有兴趣,精神一振,道“好啊!只是那龙女花长得甚模样?莫不是真要去海里寻?公子,你知不知道?” 公子只好道“我没见过,亦没见典籍记载。只知本朝建国之初,有一个叫天极和尚的人进献给太祖皇帝此花,太祖见而大喜,定为国花。之所以取名龙女花,是相传有神僧见龙女入地而化此花。”齐鑫嗯了一声,沉思片刻,道“我说它一定花大如斗!” 众人哄堂大笑,齐鑫笑道“你们笑什么?它若不是花大如斗,怎能压得过牡丹,做咱大明朝的国花?” 公子笑道“你怎么不干脆说它大如水缸?历来称赞龙女,都是赞其美丽袅娜,仙丽出尘,而不是说她膀大腰粗。若此花名叫龙头花,我还有些相信你所言。”众人更是绝倒。 朱红雨突然插嘴道“若说花中国色,我一生见到的,也就非空空寺那花莫属。”此言立时引起少爷、缘空频频点头,就连铁翎也颔首同意。 原紫英道“空空寺?我当日不就在江中遇见帮主和铁姑娘的吗?空空寺中有好花,帮主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去一饱眼福。” 铁翎和缘空同时摇头“你去了也没用,那花只开三日便落了。”原紫英跌足道“果真如此缘悋?大师,那花什么时候再开?我反正在上游分堂,离其不远。” 缘空道“我不知道,我在寺中多年,也是见它第一次开花。”齐鑫笑道“这倒奇了,难道它知道我师傅要来,才开的?”朱红雨心中不快“哼,焉知它不是因我来才开的!” 少爷重重点头道“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你们没看到也不打紧,我已经把它画下来了,要看现在便可以看。”齐鑫大喜“真的?只是少爷你怎会把画带在身边的?”少爷笑道“此画是我生平杰作,不过嘛~也不是我带在身边,是我师傅,他如今是这画的主人。” 原来公子搬出梅柳庄,入住少爷府中时,将此画随身携带,之后杨尺没有带画北上,一直留在少爷府中,也因此躲过梅柳庄大火。公子带少爷来金沙帮驻地时,重新将画寻出带上,此时听少爷言及,公子脸上微红,师道尊严瞬间淡了几分。 倾国2 只好叫人拿出画来,刚一展开,众人齐声喝彩,连朱红雨也吓了一跳“这个傻少爷~竟画得如此好画!”见那画上花树铮铮铁骨,枝条苍劲有力,花朵灿如冰雪,齐鑫赞道“好画!好人!” 石南忍笑道“师兄是赞游兄弟好人画了好画,留给后人欣赏?”齐鑫一瞪眼,道“师弟,这看画的功夫你就远不及我了,这花中分别有咱师傅的影子在!” 铁翎脸上大红,原紫英已笑道“好啊帮主,你一见铁姑娘,便将她画入画中,到底是何居心?”少爷急得忙摇手道“我看花时正好遇见铁姑娘,我觉得她和这花很象,便画在一起。这画我是主动送给师傅的,师傅你说是不是?” 公子笑道“是,少爷见我喜欢,主动送我。少爷因受记忆所困,不敢画人,只将对人的印象融入花中。”原来少爷幼时见有人杀死父亲,母亲认出凶手就是成旭川,纠缠中,喊着做鬼也会来寻成旭川,一头撞死,少爷也摔倒昏死,醒后记忆全失,也因此被成旭川收容养大。少爷面对成旭川时,总觉得心里害怕,是以不敢画人。铁翎当日临去那声呼喊,引动他脑中记忆,所以晕倒发烧不断,但脑中自知一旦记忆复苏,就会遭到成旭川的毒手,是以再度生生压下。 原紫英见惹起前事,忙打岔道“其实我看这花说不定就是龙女花。”齐鑫大喜道“你怎么知道?”“龙女花既是天极和尚进献给太祖皇帝的,虽不知与空空寺有无关系,总是和尚,又是神僧见过的,还不是种在庙里?何况这花雪白透明,就象琉璃一样,这海龙王的宫殿~不是又叫水晶宫嘛!” 此言一出,连公子也凑过来看了再看。朱红雨喜形于色,叫道“说不定还真是,那我们就把它挖出来,献给皇上,皇上一高兴,定会赏咱们不少银两~” 此言顿时招致众人的一致反对,铁翎怒道“你哥哥生前何曾把大明皇帝放在眼里,怎到了你这里,竟如此不堪?”少爷叫道“我现在就去空空寺周围布下机关,包管让你进不去!”石南急道“朱姑娘你想要多少银两?我给你便是。”缘空吓得一个劲念阿弥托佛。 原紫英笑道“朱姑娘,这件事可不象你想的这么简单,这花多少年不开,你献给皇帝,万一又是数年不开,皇帝一怒之下,难免治你个欺君之罪,世上能赚钱的买卖何其多?何必冒这个险?”朱红雨一想有理,方才不说话。 众人见朱红雨打消念头,安心下来。原紫英道“龙女花因何会在大内失传?公子你见闻广博,可知原因?不会真因为数年不开,皇帝一怒之下,把它刨根了吧,听说当年武则天也是因一怒而谪牡丹。” 公子见问,只好道“我听说~此事和建文太孙有些关系。”众人精神皆是一振“建文太孙?”“听说建文太孙焚宫时,曾经殃及此花,也有人说他没了之后,此花随即枯萎,所以我才说这花不甚吉利。” 原紫英失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门大人在皇宫内院看不到龙女花,建文太孙时,皇城还在南京呢,他哪能在燕京的皇宫里见到龙女花。” 回头望了朱红雨,道“朱姑娘,幸好你没去献花,此事可是本朝的大忌讳,民间说说倒也罢了,你巴巴地跑去献给皇帝老儿,岂不是当面说他祖上没干好事?” 朱红雨哼了一声,建文太孙的事传至四海,她自也知道一二,便道“你们也忒胆小了,人家明明当了四年皇帝,还叫太孙,生生把建文四年叫成洪武三十五年。” 原紫英道“这事可非寻常事,都说建文帝当年没死,化装成和尚逃出宫去了。喏,你看那锦衣卫,太祖皇帝原已废弃了他们刑狱的职能,朱棣为了寻捕建文帝,又恢复了。及到本朝,夺门事变后,朱祈镇恐群臣不服,更加重用锦衣卫。若非如此,门大人也不能威风至此了。” 少爷道“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难道建文帝真的没死?可这么多人都看见焚宫了,又是白天,怎会有假?可能只是人心向背,希望他没死罢了。” 原紫英笑道“这可不好说,壬午年乙丑日(六月十三日),朱棣入南京城,建文帝和他的太子朱文奎,连同玉玺一起失踪,目睹焚宫的都是他的亲信,供词恐怕做不得数。之后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派胡灒外出寻仙,对天下各寺院的僧、道重新登记,直至永乐二十一年方止,都说是为了寻找建文帝。就连皇家至亲自己,都不信建文帝死了,朱棣的弟弟朱橞就曾经信口开河,说建文帝就躲在自己家里,还被朱棣召去臭骂了一顿。” 说起此事,众人都是兴致高昂“我听说建文帝化装成和尚出城,所以应该是出家了。”“我听说是取道云南去了缅甸!”“不对,听说去了福建!”“有人说藏在江浙。” 朱红雨被搅得头晕,道“你们明朝锦衣卫人数虽多,就没正经寻着过人!以前找不着建文帝,如今找不到成旭川!”众人见她竟将这二人相提并论,啼笑皆是。 原紫英笑道“这两人如何能比?建文帝深得民望,到处都是舍命收容他的人,成旭川万民唾弃,走到哪里都是赶狗入穷巷。”朱红雨闷哼道“我听说建文帝早就投奔海外去了,我看成旭川八成也是出海了,所以最后还是一样,找不着。”众人无语。 少年突然啊了一声“壬午年?可不就是明年了?这么快就六十年了。”众人一想果然是。 和尚赶紧起身念经,原紫英道“大师对俗事也感兴趣?”缘空道“建文仁孝,一生际遇堪怜,且生前甚重佛事,小僧是该尽些心意的。”“都六十年了,还管用吗?”“靖难之役的死难者不少,或有冤魂徘徊,颂经可以超度他们。”原紫英道“这种事我就不懂了,大师你自便吧。” 卫金英也道“建文一事,真乃我江南百姓的大痛,朱棣入南京后,整个建文朝只有二十九名大臣投降,一百一十位大臣与家眷自愿殉难,四百六十三位大臣出亡,如今想来,着实令人扼腕。” 文兰也点头道“若不是因此,朱棣也不会将京城迁去燕京,实是江南百姓对其痛恨之极。”(注:这个数字远多于明亡之时,李自城进京时自裁的大臣只有二十人,没有一人因骂贼而死。) 当下缘空高声念经,众人想起六十年前的这桩往事,无不感怀,独朱红雨听得气闷,奈何自己跟了这个光头,听经的功夫不练也得练。 总算念经完毕。原紫英道“不想空空寺那枚令箭,倒引出我们今日这番缘分来,幸亏当日我没真和铁姑娘打起来。”铁翎也道“当日亏得有你在,你的箭术真是不错,一箭几乎射断了橹。” 原紫英笑道“说到不打不相识,终究还得数大师跟朱姑娘,一路牵绊至今,果然是缘份天定。”朱红雨大喜,她硬留在金沙帮,跟众人皆不是很和睦,独独原紫英一来,说的话句句中听,倒有相见恨晚之感。 倾国3 公子这边数着日子,卫金英终于来了,却只有他一人。公子铁翎奇道“杜九呢?怎么没来?”“我根本没见着他,问了好些人,才说他已经走了,许翠与他同行,似乎是顺江而下。” 看着二人脸色,安慰道“我猜他是去南京了,他与官府的人有旧,应该去打探成旭川的消息了,南京有南方最大的锦衣卫驻地,想来不致有事。”公子铁翎没办法,只好谢过卫金英。 却说岳阳楼之战后,许翠载了杜九顺江而下,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江风凛冽如刀,许翠把船舱遮得严严实实,一点也没让杜九冻着,自己在外撑船,受了万般苦楚,她对这水上技艺又不熟,行不了一时半刻,便得停下来避风休息。 舱外诸般艰难,舱内却温暖如春,杜九偶尔醒来,得知自己已离开黄叶村,心中大安,即便闭目鼾睡,眉间的皱纹也较往日舒缓不少。许翠越看越是欢喜,自责为何没能早些想到,黄叶村白日阴森,夜里更是鬼气冲天,呆在那个环境里,心伤哪能好得了? 成旭川虽想到他们沿水道逃跑,也想不到许翠走走停停,行得十分缓慢,搜寻的人早将二人错过。 见两岸渐渐绿了,许翠倒踌躇起来,身上的银两有限,江上捕食能省大笔开销,离了江,反倒不知道要去哪里。思前想后,这日见江边有一僻静支流,便拐了进去,见风光秀丽,人烟亦少,对养病甚是相宜,安顿了下来。 她几日方去码头市集一次,买些面食蔬菜,着意掩去秀丽容颜,逢人低头避让。杜九醒来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凡睁开眼来,白日便见许翠忙着下笼,给自己炖鱼汤,夜晚便是挑灯补衣,且言语间句句温柔,道二人身在僻静处,绝不会有闲人来打搅自己,自己想睡便睡,万事无不可,杜九也不由得微笑对之。终于,醒后不大睡得着了,而是怔怔地望了舱外绿意发呆。 终于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早呢,还没到四月。”“这里是哪里?”“还没到南京呢,我想着人多的地方也不好,所以就停在这里。” 杜九苦笑“我们走得还真是慢。”“我担心你身子未好全,多歇些日子也不打紧。杜大哥你不必想太多,下毒的人又不是你,岳州那边现有官府在查,他们暂时~也打不起来的,你只管先养好身子。”杜九听了,神色始终郁郁。 这日,杜九见许翠回来时身后藏了东西,开口询问,许翠只好道“明日便是清明,我去码头买了点祭品。”杜九心中苦涩,叹道“都是我害得你离乡背井,否则你现在还在翠羽楼里享福。” 许翠急道“当日若非杜大哥舍命相救,许翠早不在人世。我在翠羽楼多年,对小姐的恩情也还的差不多了,何况铁翎说我母亲是死在~他的手下,无论真假,我也不可能再呆在翠羽楼了。” 杜九叹息良久,道“我明日和你一起上岸吧,我也想烧一些纸钱给师傅和黄叶村的邻里。”许翠大喜,道“那好,我们就一起去。” 次日,许翠搀了杜九走出舱门,这还是杜九数月来第一次起身行走,心中又喜又悲,见两岸桑树青青,绿草如茵,闻得天地间的清新空气,精神大振,一个劲叫许翠去远些。这里的河道虽然偏僻,也有不少人踏春而至,见杜九病秧秧的样子,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走了好些路,方停下给亡者烧了纸钱香烛,眼见青烟袅袅,也不知亡者是否有收到,二人心中万千伤感。及烧完纸钱,杜九的精神又委顿下来,许翠忙扶着他沿原路返回。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兄台请留步。”许翠和杜九转过身来,见是一位身材矮胖,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许翠心生警惕,道“你是谁?我们不认得你。”那人笑道“敝人王友,是南京的米商,路经此地,见风光秀美,上岸游玩,远远望见两位,不揣冒眛前来招呼。” 许翠冷脸道“我们贫寒人家,没生意与你做,也不想结交什么贵人。”扶了杜九便欲离开。王友忙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是见这位兄台神情抑郁,似有心结难舒,所以想前来开导一二。”许翠斥道“你不是米商吗?我大哥的病,自有大夫看得,干你什么事?” 王友大是摇头“你大哥患的是心病,不是大夫下药能治的。”转对杜九道“这位兄台,我看你对前路极是迷茫,明日你要做什么,你现下可知道?” 杜九心中一震,停下脚步,低声道“明日?明日我要做什么?”许翠怒道“关你甚事?”“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既见了,自要出一分力。世人往往讳疾忌医,却不知要来的始终要来,时日拖得越长,心中受到的伤害越大。” 杜九惊疑不定,不由道“既非汤药能治,你又能如何?”王友道“心病唯有疏导一途,在下有些相面的功夫,看得出这位兄台决非常人,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却不知为何愁苦至此,若二位不弃,尽可将心事讲出,在下愿尽全力帮忙。” 许翠呸道“你我萍水相逢,话都没说两句,就想我们对你说心事?你还是扯一声相面的旗号,到集市上去找主顾吧。”拉了杜九要走,却被杜九扯住。这萍水相逢便说知心话的事,于许翠是从无经历,杜九身为江湖人,却不觉得稀奇,当下便道“先生既已看了我许久,不知有何见教?” 王友见杜九意有所动,喜道“在下远远望见兄台,开始以为是大病初愈,后见兄台烧纸钱时,脸上大有愤懑之色,于是猜想,兄台定有大仇未报。可当纸钱烧完后,兄台却又陷入困顿迷茫之中,似有放弃之意,这点在下就想不通了。兄台决不象胆怯之人,即便不知道仇人是谁,也当详加查访才是,为何呈现出去留两难之色?” 杜九大惊,反复打量眼前之人,果然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寻常商人,为何眼光厉害至此?不由叹道“先生目光果然犀利~不瞒先生,我已经浑浑噩噩大半年了,我以前行事从不犹豫,如今方知岐路之难,只想再度昏睡下去。” 王友点头道“兄台不必着急,象兄台这种情况,在下也见一些人犯过。世上的事,只要你去做,从来没有难的,难只难在做之前。在下的船就在前面不远处,若兄台信得过在下,不如一起上船好好详谈。” 许翠急得阻止,杜九道“翠儿,这位兄台不是歹人,他眼光独到,且又古道热肠,我们不要拒绝他的好意了。”许翠急道“可大哥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就是不听他瞎说,一样会好起来的,若他说岔了,可能反而有害。” 杜九苦笑道“我虽略有好转,但下一步该怎么做,心中实在无数,总不成还靠睡觉?那得睡到什么时候?我心里害怕得紧~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暴什么时候会来。”许翠听了,心中突突乱跳,只好恍惚跟了杜九,随王友来到岸边,果见停了一艘大船。 三人上船,王友热情招呼,叫人上茶上糕点,但杜九和许翠的目光却早被舱中挂着的一幅画所吸引。杜九越看越奇,失声道“这~这画上的人是谁?” 倾国4 王友闻言,脸上顿现神秘的笑容“兄台请细看,认得这画上的人吗?”杜九疑惑道“我好象没见过画中人~”王友刚流露出失望之色,杜九紧跟着说道“可好象又在哪里见过”王友立刻恢复些许希望。 杜九盯着那画,只觉脑中纷然,忽听许翠叫道“啊呀,画上的人是你!”杜九听得这一声,脑中顿时一亮,叫道“不错,就是你!奇怪了,画上人身材相貌都不对,可~可就是越看越象你。”他久睡昏沉,脑筋还没许翠转得快。 王友大喜,道“两位好眼光,这画上画的正是正下,你们说,这是不是天下最神奇的画?”杜九瞠目道“果然好画!我从不知画人还能这般画法,这画师是谁?在下真想结交一二。” 王友却叹了口气道“这位画师是在下的挚友,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他见了兄台,必定也要替兄台做一幅画。”忽听许翠颤声道“画师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姓游名傲,十几年前是天下最有名的人物肖像画师,人称画魂先生,两位可曾听说?” 舱内静了片刻,许翠突然起身,拉了杜九要走,王友不明所以,忙道“两位怎么了?”杜九身子屹立不动,望着王友道“尊驾费尽心机引我二人上船,究竟有何图谋?” 王友急得脸上出汗“我会有什么图谋?我~我~我是真心想帮兄台的~我不是坏人,对了,你看!”灵感突现,指着那画道“我若是歹人,游兄也不会将我画成这样了!” 杜九望了望那画,又看看眼前之人,脸色终于和缓下来,缓缓道“游先生确实把尊驾画得很好。” 王令赶紧道“见笑,见笑,在下貌不惊人,又是五短身材,蒙游兄不弃,将我画得如此潇酒。我每次看画,都勉励自己要多行善举,只要见人有难,必当尽力相助。唉,游兄弟故去后,我也不由地学起他那看人看心的本事来,只是与他相比,还是差之千里~我见兄台决非歹人,又被心病所困,所以才想助力一二。” 杜九此时疑心尽去,自己如今的身子,就是几条普通大汉上前,恐怕都抵挡不住,对方若想害自己,早就动手了,何必还张贴此画自露身份?施礼道“是在下多心了,还请尊驾恕罪。”回头叫许翠坐下。 王令长吁一口气,不免好奇道“二位为何见到游兄弟的画便要走?”望了二人神色,忙道“二位莫怪在下说话直接,在下并无刺探隐私之意,只是二位若果真与游兄弟有故~焉知此画挂在这里,不是上天特的赐下的机缘?” 杜九许翠听得此语,心中都是一惊。王友耐心道“游兄弟生前一直住在南京,可听口音,二位并非南京人士,不知家乡何处?是否认得游兄弟?”杜九无心再作隐瞒,径直道“我二人从岳州来。” 王友脸色微微一变“岳州?岳州这一年可是不太平~”上下打量杜九,道“兄台看起来象江湖人,难道心中烦恼之事~竟与岳州最近发生的大事有关?” 许翠插话道“你不是米商吗?怎么对江湖上的事这么有兴趣?”“我虽非江湖人,只因游兄弟的缘故,对那~成旭川的事也有些留心,我知道有个新任武林盟主,姓铁,还是女的,指控成旭川犯下连桩大案,此事轰动之极,江南百姓多有议论。” 留心察看二人神色,不由道“难道尊驾烦恼之事,真与成旭川有关?那你们~你们是他的属下,还是对头?”说话时,语气已带不安。 杜九缓缓道“你和成旭川相熟吗?”“我没见过他,我一向来往于南京和京师,他的事~我也是听人说的。”舱中静默片刻。 王友终于又鼓足勇气道“恕在下冒昧,世人对成旭川的评价趋于两极,二位是否也因此举棋不定?那你们和成旭川~究竟是友是敌?” 许翠见此人再三纠结于此事,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和成旭川是敌是友?你自己也说了,现在对他的评论趋于两极,我们哪知道自己和他~将来是会是友,还是敌!”正是蛮拳打死老师傅,噎得王友一时无语。 杜九却面露困惑,抬头道“如今对成旭川的评价竟趋于两极?他不是一向甚得众人爱戴的吗?” “话是不错,但听说现在查案的不是州府,而是锦衣卫,锦衣卫迟迟没有治铁翎诬告之罪,百姓们的信心自然就有些动摇,加上管慎行到了金沙帮后,摆出一副要和成旭川决一死战的态势,民间的猜测就更多了。” 杜九一怔,道“管慎行去了金沙帮?看来我这一睡,错过了不少事。”转头问许翠“你知道多少?”许翠只好道“我也只知道一点~我怕听这些事。” 杜九寻思半晌,道“不知先生对此事知道多少,可否讲与杜九听?”王友正要应下,突然想起什么,奇道“杜九?兄台的名字,我好象在哪里听过~” 杜九苦笑道“我就是黄叶村的杜九。”王友跳起来道“啊呀,你就是现任杜鹃花?还是铁翎薛冰玉的义兄。”杜九见说起前事,心中痛苦,道“杜九不堪,让兄台见笑了,这位就是翠羽楼的许翠姑娘。” 王令大惊,望着两人,叹道“我明白了!杜兄是因为村中死了八十七人,怀疑铁姑娘是凶手,可薛公子又死了,所以才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寻找凶手。” 杜九见他一语道破自己心事,只好道“兄弟说得极是,我怀疑铁翎练功入魔,行事疯颠,可公子~又是为她而死,她若是凶手,我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她若不是凶手~那岂非是~我害死了公子?我~真想就此一睡不起,我甚至想~就算找到凶手,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许翠泪如雨下,王友已尽知杜九心结所在,忙道“杜兄,你肯将心事说出,已开了个好头,万不可在此时再犹豫不决,徒耗心神。案件再复杂,背后的真相也只有一个,你之所以心病难愈,全在于你思来想去,把两种结果都压在自己身上,难免超出负荷。” 杜九耸然而惊“兄台真是一语惊醒梦人。”连许翠也抬起头来,心道“不错,要么就是小姐疯了,要么就是另有凶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和杜大哥想破脑壳能决定的,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何我以前没想到?” 王友见两人都有振奋之色,喜道“与其逃避,不如面对,杜兄,你不妨仔细听听铁翎对成旭川的指控,只是在下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听到的市井传闻可能会有些走形。”当下细细讲了一遍,其中虽不乏夸大之处,二人也听了个大概。 杜九骇然道“这也未免太过离奇!成旭川哪干得出这么多恶事?他的武功又怎会如此之高?” 许翠却颤声道“可小姐说公子死在幽冥花下,当时厅中只有几个人,会是谁偷的?公子都没发觉,可见来人武功极高。”话一出口,又是一呆,武功高过公子的,铁翎亦有可能。 杜九面色突突不定,他早对铁翎走火入魔甚至患上心病坚信不疑,当晚中毒之事虽然蹊跷,可他也想过,会不会是铁翎自己涂了毒药,醒来后却不记得了!此时自是脑中昏乱到了极点。 王友及时问了个好问题“你师傅在世时,和许万霆成旭川的交情到底如何?依你看,成旭川有没有可能知道你师傅的身份?如果有,那铁翎的指控便有几分成立。” 杜九依稀记得梦中也有锦衣卫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下摇头道“我真不知道,师傅从没提起过此事,但师傅生前~确实是多次去往成府送酒。” 三人呆坐,王友咳道“杜兄弟,你心中对铁翎的指控究竟是何看法,不妨坦然告之,我觉得~她讲得诸事并无矛盾。” 杜九缓缓摇头,道“虽如此,也不能据此就判定她说的是真。杜九也曾跟随师傅查过不少案子,深知世事无绝对,有时候推论极顺的案情,反倒与真相差之甚远。” 王友点头道“杜兄所言极是,铁姑娘若果真患了心病,难保不是妄想成狂,管慎行也可能是借此机会向成旭川报复,但~在下心中有一件旧事,搁了许久了,如今~倒想讲与杜兄听。” 四十四回 湘云楚雨归路沓1 杜九的心思还在案子中,随口问“什么事?”“这件事藏在我心底十多年,从来不曾讲与旁人听,今日见到杜兄,莫非竟是天意?竟是老天爷要借我的口来告诉你?”杜九大奇,抬眼问“到底什么事?” 王令欲言又止,出舱检视了一番,叫下人不要往舱内来,回来凑到杜九跟前道“杜兄不敢轻信铁姑娘之言,是因成帮主在江南一向无恶迹,声誉极佳,是不是?” 杜九点头道“不错,声誉非一朝一夕能成,没有证据,绝不能仅凭推测,就去冤枉一个人。”王友压底声音道“我也知道他一向得人爱戴~只是,只是世上除了铁翎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说过成旭川是个极坏的人。” 杜九愕然道“谁?”王友神情极度紧张,看看杜九,又看看许翠,终于用最小的声音道“便是游兄弟。” 许翠嗓子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杜九失声道“游傲?他~”见王友急得拼命摆手,只好也压低声音道“游先生说成旭川是坏人?莫非他知道成旭川干的坏事?”话至最后,已然发颤。 王友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那游兄弟~你知道,素有画魂之名,看人的眼光是天下一绝。他与人结交,从不问对方贫富贵贱,甚至也不看其相貌学识,相貌不好的人,他可以画得对方极美,大字不识的,他可以画得他潇洒风流,人才出众的,他却可以画得挤眉弄眼~” 杜九点头道“我也听过他的大名,只可惜早逝~难道他便是只凭看,就断定成旭川的人品?” 却见王令点头道“不错。他曾亲赴洞庭,力劝许帮主不要重用成旭川,甚至将其逐出帮去,奈何许帮主不听。游兄弟毕竟不是长青帮的人,无法干涉太多。他回程时遇到我,酒后吐真言,告诉了我此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趁着酒意给我画了一幅成旭川的画像~你们猜,那是什么?”杜九也不禁和许翠一样变了脸色,深吸一口气道“什么?” 王友脸上露出极其害怕之色,道“是一个小鬼,一个吸血厉鬼~游兄弟说,成旭川长了一副天真无邪,人见人爱的脸,看上去既热情又谦卑,既温和又宽宏,但其实他内心中只有他自己,若得际遇,就是害死成千上万的人,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杜九好不容易才平顺了呼吸,艰难道“那幅画在哪里?能否让我看一看?”“哪还会在?游兄弟画完后就烧了,我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好几天做恶梦,之后花了许多时日,才勉强忘了那幅画。” 许翠白了脸道“可许帮主为何不相信游傲?他可是他的妹婿啊。”王友摇头道“许帮主虽钦佩游兄弟的才华,奈何~奈何游兄弟和成旭川之前就有过节,许帮主难免觉得游兄弟是被私情所蒙蔽,看人有所偏差。” 杜九皱眉道“私情?”“这也是游兄弟酒后透露的,原来成旭川跟他一样,心属许帮主的义妹。”许翠惊道“但成旭川可以说是许帮主的义子,那岂不是~” 王友咳道“这个嘛~其实许帮主的义妹比成旭川也大不了几岁,不过许小姐心属游兄弟,这个,成旭川就真的没办法了。” 杜九道“此事还有谁人知晓?”王友忙摇头“没有了,游兄弟见许帮主不听,只好作罢,之后也不曾散播言论,公然与成旭川作对。我看这件事就连成旭川自己都不知道,否则怎肯替他养儿子?” 杜九心中踌躇,这王友虽热心,讲的故事也耸人听闻,始终还是没有证据,莫说是游傲,就是皇帝金口,也不能凭空断人有罪。沉思良久,道“多谢王兄赐教,杜九实在获益良多。” 王友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忙道“那杜兄的打算是?”“王兄说的对,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我决定就此返回岳州,查明案情。” 许翠忙道“不行!杜大哥你刚醒,身子还很虚弱,我们现在回岳州能干什么?就连小姐都不在岳州!等事情有了眉目后,我们再回去不迟。” 杜九摇头道“我岂能坐等案件水落石出?铁翎不在,我正好去查成旭川,铁翎既指控他害死我师傅,还有黄叶村那么多人的性命,我一定得回去查个明白。”薛冰玉为救铁翎而死,此次回去不用面对铁翎,反倒更自在。 许翠急得眼泪直流“可成旭川真是坏人怎么办?你回去,他定会杀了你的!”杜九怒道“他敢动手!我正好抓他归案!”“等你发现时就已经晚了,连小姐都打不过他。” 杜九大怒,王友听二人争持,极其过意不去,自己只是想帮杜九恢复斗志,可不是要他去身赴险地的!忙劝道“杜兄切莫着急,你的身子确实虚弱,还是等养好了再去。”杜九摇头道“不必了,回去路上也需时日,足够我调养的。” 不顾许翠反对,拉了她就走,王友阻拦不得,只好眼睁睁看这二人下船去。 二人一路争执回到小船,杜九推开许翠,便要去划船,可他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后,划了几下便有些气喘,许翠上前扶住,哭到瘫软。 杜九见她如此,终于放了船桨,思量要好好吃上几天饱饭,再一程一程接力划回岳州。 许翠收拾泪水,柔情相劝,要杜九学铁翎深山练功的经历,待武功大进后,再回岳州查案。杜九哪里肯听?自己的武功怎可能短短数月就突飞猛进?铁翎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自己可学不来。 许翠哭劝半日,累极睡去,杜九替她熄了灯火,一个劲想着回岳州后要怎样查案,想得累了,渐渐合上眼帘。突然心中一动,直起身来喝道“谁!” 舱外不知何时已多了数人,被杜九这一喝,倒似有些惧意,其中一人斥道“你们怕什么?他连路都走不动了。”扬脸喝道“你是杜九吗?” 许翠也惊醒了,不想今日一露身份,就有恶人找上门,只好颤声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们?” 湘云2 来人见许翠吓成这样,不由得倍添信心,道“不许叫!我们此来只为求财,不是索命,若是不识好歹,大声嚷嚷起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杜九正犹豫要不要自承身份,听得此言,大奇道“什么?求财!你们摸错门户了吧!”“哼,少狡辩,黄叶村我们都去过了!你是不是杜九?令箭是不是在你身上?在就快拿出来,省得我们动手。” 杜九奇极,上下打量这帮人,看举止只是江湖三流货色,怎也会猪油蒙了心的来拿令箭,难道要去寻铁翎比武,争夺武林盟主不成? 来人被他瞧得发毛,怒道“令箭在哪里?快拿出来!”杜九只好道“你们果真只要令箭?”来人喜道“当然了,我们才不敢得罪铁翎和官府,交出令箭,我们立刻就走。” 杜九更加莫名其妙,想起许翠在旁,不便与这些人动手,便道“令箭就在那个包裹里,你们要就自己去拿。”来人还没举步,旁边却已冲过一个人去,抓起包裹抱在胸前,叫道“令箭是杜大哥的!不能给你们。” 杜九大惊,忙扑过去替许翠挡住那些人的拳脚,一时舱内乱成一团,杜九大叫“许翠,快把东西给他们。”奈何许翠听而不闻,来人眼见宝物就在眼前,哪肯放过?攻之愈急,杜九抵挡不住,吃了来人不少拳脚。 许翠急得惊声尖叫,对方愈发焦燥,恼怒之下,顾不得杜九身份,抽出刀来,便朝杜九劈来。 许翠大叫一声,扑了过来,随即身子耷软,杜九吓得魂飞天外,狂叫起她的名字来。 行凶者自己也是吃惊不小,正要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忽听船外响声大作“强人杀人了~抓强人~抓强人~”听人数十分不少,这帮人吃惊之下,又见杜九如疯如狂,眼看就要冲自己杀过来了,吓得立时转身,四散而逃。 原来王友放心不下杜九许翠,入夜后将大船靠了过来,想明天一起和许翠再劝杜九,不料半夜被歹人惊醒,大船上健壮的船夫不少,齐声喊起来,竟将这帮江湖末流人士吓跑。 王友下到小船,见此惨状,吓得站不住脚。杜九毕竟久经流血之事,见敌人退去,心中稍定,立刻帮许翠止血包扎。 众人合力将许翠挪到大船,王令拿出吊命的人参等药材叫人去熬,颤声道“究竟发生何事?我可绝没向外人透露你二人身份。” 杜九摇头道“不关你的事,他们是来抢令箭的。”王令讶然,也不敢多问。谢阔为引成旭川上钩,集中力量在岳州附近散播消息,王令从南京来,又不是江湖人,便不知究里。 原来令箭的事传开后,一些人盯上洛阳谢阔,一些人盯上铁翎,另有一些聪明人却盯上了杜九,杜九虽非泛泛之辈,但想来从他手上拿令箭,总比从武林盟主和洛阳首富处拿容易些。许翠昨日在集市买香烛纸钱,一不小心就被人盯上了。 一连几日,许翠命悬一线,王友将船驶到附近码头,不断从市集抓药回来,日夜熬煮不停,杜九也挤出自己仅存的一点内力替许翠疗伤,早将回岳州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这夜,杜九正在许翠床前打盹,突然舱中闯入一人,上前就揪起杜九“好啊你,你果真躲在这里!”“许许~许大哥,你怎么来了?”“还不是寻你来的?咦?她不是许翠吗?她怎么了?”“她受了刀伤,情况十分不好。”“谁人如此大胆?是成旭川派人来杀你们的?”“不是,是些江湖下三滥的人来抢令箭。”“那你呢?你不在?”“我~许翠是为了救我,才挨的刀。” 许重几乎气死过去“你如今可真是有出息了,竟要一女子为你挡刀!”见杜九憔悴不堪,许翠又气息奄奄,终不忍斥责过甚。杜九只好道“许大哥你怎么来了?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重哼道“我沿岸找你来着,听说这里发生凶杀案,吓得我只剩一口气,没想到最后你没伤着,倒是许翠伤了,还是替你伤的!” “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有人要抢令箭。”许重奇道“你不知道?你~你~”上下打量杜九,终于明白此人浑噩度日,不知江湖之变,待要说明,生生忍住,铁翎已去洛阳,杜九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何必说出引他烦恼? 心中叹道“我听到宝藏的秘密藏在令箭中的消息后,便来寻你,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兔崽子,我早赶去洛阳了!唉,成旭川的案子固是重要,保护铁翎也很重要,可~都不如你的命重要。”许重冒杜老康之名给杜九写信多年,不知不觉已将对方当为亲人。 眼见杜九无恙,自己却错过了洛阳那边的大事,心中气恼,斥道“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什么?都给我一一道来。”杜九心中惭愧,自己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倒是遇着王友一事,还可说一说。 许重越听脸色越奇,半晌方道“你说的这些,不是睡糊涂了做的梦吧?”杜九哭笑不得“我哪编得出游傲的事来?这船就是王友的,许翠的伤也是多亏他出力帮忙。” 许重跳起来道“果然有鬼,快带我去见他。”杜九怔道“夜已深了,明日再问不迟。”许重道“明日!你以为时间不值钱吗?外面都~算了算了,我跟你说,游傲这件事大有古怪。”“有什么古怪?” 许重耐住性子道“我去游少爷府中问幽冥花的事,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倒是他身边有个丫环叫小雅,原是文府小姐的侍女,落落大方,面对官府审讯毫无惧色,更悄悄告诉我一件事。” 杜九莫名感到一阵紧张“什么事?”“自少爷病后,小雅日夜贴身服侍,她说少爷每逢夜深,常做恶梦,梦中喃喃低语,她再三辩认,听他叫的是“恶人,不要杀我爹娘。” 杜九奇道“怎会如此?他该叫不要杀我大哥才是。”许重哼道“所有人都说这游好问生性柔弱,受伤后又被铁翎吓着,所以发烧不退。小雅一开始也作此想,但连日观察,见少爷面容焦急万分,说话的语气更是形如孩童,似是回到幼年,在梦中见到有人杀自己的爹娘。” 杜九愕然,许重又道“我就想,可能是当日铁翎跟你、还有薛冰玉打得十分激烈,由此激发了少爷幼时的记忆。后来问得,他父母确是被人所害,说是因为游傲为人十分桀骜,得罪了达官贵人,聘了人来杀他,我便没再作理会。少爷为成旭川挡剑,成旭川又养育他多年,两人之间只有恩情,我怎会想到还有其它可能~” 杜九哑了嗓子道“难道你是说~那我再去问问王友。”二人匆忙闯入王友卧室,王友正在睡梦中进行自己的日行一善,突被二人叫醒,一时茫然,及听得是锦衣卫来找自己,当即吓得魂灵飘飘。 湘云3 待杜九说明来意,王友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拼命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来,游傲死时,自己并不在南京,只听说夫妇俩奋起反击,与凶手一起同归于尽,后来在凶手家中寻得银两,想是雇凶杀人无疑,但幕后黑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市井都传说,游傲定是把不该画丑的人画丑了,因此揽祸上身,凶手非富即贵,南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实在太多,所以查啊查的就查不下去了。至于少爷,当晚也摔到了头,昏迷了好些天,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了,人也从此变得傻傻的。 许重咬牙道“原来还有这档子旧事,哼,成旭川心系的许小姐被游傲夺去,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游傲对自己的品评,许帮主一死,他岂有不去杀人的?只是许小姐誓死不从,和游傲一起死了,少爷劫后余生,失了记忆,成旭川内疚加移情,便将他收养下来~” 杜九骇然道“可少爷他,他还曾替成旭川挡了一剑。”许重呸道“那傻少爷记恩忘仇,见铁翎一剑刺来,自然而然就替他挡了。铁翎在岳阳楼下怒斥成旭川为了隐藏自己,任凭少爷身陷险地,如今游好问干脆躲到梅柳庄去住了,岳州城里对此都议论纷纷。你可别忘了,游傲当年是以画人著称的,游好问却只画花,小雅说他只要心里想着画人,便会晕倒,再加上他失忆的病症,我看这里面名堂不少!” 王友越听越心惊,老泪纵横道“游兄弟,难道你真的是~”杜九只觉心中烦闷不已,望着许重道“许大哥,这几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好象~开始相信铁翎了?” 许重苦笑道“这得多亏门大人点醒了我。”“门大人?哪个门大人?”“锦衣卫同知门达门大人!如今是他在主理铁翎指控的这一系列大案。他提出一个极其重大的疑问,便是当日如果是铁翎劫狱的话,为何她晕倒后没被犯人带走。” 杜九正要竖起耳朵听,闻言不禁苦笑,这不就是自己对许重说过的话吗?摇头道“我开始也这么认为,可后来~又不以为然了。”许重奇道“那是为什么?” “我~我后来看到铁翎武功大进,极不寻常,是以怀疑她是练功走火,神智~不清,她因妄想而劫狱,那些犯人没一个认得她,自然也就不会带她一起走了。” 许重望着杜九许久,叹道“杜九,杜九,你我果然都不如门大人想得透彻!”杜九终于大奇,问道“他说什么了?” “门大人说,铁翎长得如此标致,又力竭晕倒,不省人事,那些囚犯是极恶之人,在牢中关了数年,一朝脱困,见到如此美人,哪会管认不认得,疯不疯?定然掳走无疑!没被掳走,便是另有他人胁持了那帮囚犯!除非铁翎说谎,她根本就没晕,而是直接劫了囚犯走人~可当日的情景,你我可是亲眼目睹,所以幕后~应该是另有黑手无疑。” 杜九身子一个大晃,咚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他和许重在凶案现场见到铁翎,下意识中只当她是武林高手和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却忘了晕倒后的铁翎,只是一个美丽的柔弱女子而已。 王友听了,不禁大大佩服起这门大人的见解来,他深信游傲眼光不差,如今又听得游傲夫妇死因有疑,自然希望铁翎无辜,让官府把成旭川抓起来治罪。 许重看着杜九,心中不忍,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事发突然,铁翎的武功莫名其妙大增,杜老康是你师傅,铁槛寺、黄叶村又死了那么多人,换作任何人,也一样会乱了方寸。我也是想了许久,方才想明白:成旭川未瘫,真有那么不可置信吗?杀死石泰,打通长江水域,他可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杜九喘着粗气,挣扎道“我~我这就和你一起回岳州!”许重道“你现在回岳州干吗!呃~我是说,岳州短期内不会有事的,我顺道要去南京一趟,查一查游傲的事,大不了开棺验尸,游傲大小也是名人,下葬之处应该不难寻。” 杜九忙道“我也一起去!”许重横了他一眼道“你如今走路都气喘吁吁的,我可不想替你挡刀!你还是在这里守着许翠吧,反正成旭川又不在南京。”杜九听了,只好作罢。 许重心中也是郁闷无比“你以为我想去南京么?游傲已经死了十几年,也不知能查出什么来?我实是因为赶不及去洛阳,既到了这里,也只好顺道去南京一趟。哼!在这个节骨眼上曝出令箭中藏有宝藏的消息,还说不是成旭川设的套?” 当下许重匆匆别了杜九王友,临行前,把王友拉到一旁细细叮嘱,得把杜九拘在船上,不要让他知道洛阳花会的事,江湖上现在人人都想抢夺令箭,杜九若露了行藏,真就要任人鱼肉了,万一还吵着去洛阳,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王友赶紧记下。 许重去后,杜九日夜难寐,王友拼命拿话来开导,将船驶到僻静河道中,隔绝长江上往来的一切消息。过了些日子,许重终于回来了,脸上的怒气和喜悦都十分强烈。 杜九急忙迎上前去“查得怎么样了?可有线索?”许重骂道“我翻遍卷宗,成旭川做事滴水不漏,直至挖了坟,才看清这个小人的丑恶面目。”“瞧见什么了?”“墓中只有许小姐的尸身,身着嫁衣,头骨碎裂,是撞墙而死之状。可游傲的尸身却不知去向,恐怕已被成旭川挫骨扬灰了。” 王友气得怒发冲冠,大骂恶人无耻。许重擦了把汗道“游傲的事,只有回去审成旭川了,还有少爷脑中可能还有零星记忆,不知能否恢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岳州?成旭川事败,在洛阳现形,铁翎薛冰玉率众南下,会同金沙帮要向成旭川讨说法。”杜九骇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许重道“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原来洛阳那边的事全是公子安排的,为的就是要引成旭川上钩。”当下把事说了,见杜九神态极是古怪,似大欢喜,又似大迷茫,大失落,良久方问“这一切是真的吗?你上次见我时为何不说?” “说了又怎样?连我都赶不及去洛阳,何况是你?不过门大人派了许多探子去,亲眼见到成旭川确实是现形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难道这一切~就这么解决了?” 许重重重点头道“对啊,再复杂的事,一旦真相大白,也就简单了。成旭川没有瘫,而且诚如铁翎所说,武功高得吓人,就连伍燮也出现了,看来铁翎指控的那些事,八九不离十。” 杜九喃喃道“那接下来会如何?”许重一挺胸膛,道“还会如何?当然是拘了成旭川过堂审讯!如今可有数百名人证呢。”杜九心中苦涩,道“那我去不去还有何区别?我,我又不是人证。” 许重奇道“你可是案件最大的苦主,黄叶村那么多人的性命,你不去指控他?还有你师傅,极有可能也是他害的。”杜九嘴角抽动,心中道“苦主?苦主?没想到我杜九到了最后,居然只是个苦主!” 艰难道“那官府是要将成旭川下狱,明正典刑了吗?”“当然了,他还逃得了吗?他武功再高,挡得住火枪?再说还有铁翎薛冰玉在呢。” 湘云4 杜九垂下头去,半晌方道“许大哥,你有公职在身,这就赶紧回去吧,许翠伤势未愈,我暂时不能离开她。”“她怎么样了?”“还是很虚弱,这几个月若不是有她照顾,我早死了,如今她又替我挡的刀,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舍她而去。” 许重沉吟不语,杜九道“何况她也受不了成旭川杀她母亲的刺激,我想等她好些,再告诉她这件事。”“你真不去岳州?” 杜九黯然摇头道“我~我在成旭川一事上毫无作为,辜负了我师傅的名声,甚至险些害死公子~事到如今,一切都是铁翎和薛冰玉的功劳,我实在无颜~在此时回去。” 许重摇头道“你何必想这些?你和铁翎都是被成旭川所害,大家都明白。”杜九低声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惭愧,竟不如一女子~许大哥,我心里乱得很,想静一静。” 许重也知杜九一时难以解开心结,杜九和许翠现在的情形,也不便应对岳州那边人潮汹涌的局面,只好道“那好吧,反正成旭川事败,过堂的主要也是洛阳那边的人证,伏法更需时日。既然许姑娘伤重,你就先留下来先照顾她吧,我会跟铁翎他们解释清楚的。” 杜九低声谢过,又从怀中掏出令箭道“这枚令箭,烦请许大哥带回给铁翎,再替我说声抱歉,我不该不信她的。”许重安慰再三,只好收下令箭。 杜九又问王友“王兄是返回南京,还是去岳州看热闹?”王友忙道“我不去岳州!恶人自有官府审他,我怕我见了他,会想起游兄弟的旧画,以后更睡不着觉。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陪杜兄和许姑娘便是。” 当下许重告辞而去。杜九又请王友早回南京,省得耽误生意,王友摇头道“若不是遇着杜兄,游兄弟的沉冤恐怕也难大白,生意算什么?我不在也有人会打理,许姑娘伤势未愈,在我船上将养最是合宜,我多陪杜兄一段时日也无妨。”杜九不便拂其好意,只能由他。 许翠渐渐好了起来,甚至能坐起说话,杜九放下心来。眼见六月十五已过,王友派人出去打听岳州那边审得如何,成旭川认不认罪?是否已经下狱? 殷殷期盼中,盼来一个惊天的消息,成旭川在洞庭湖面摆开上万人参与的战场,自己却脱身逃去,所有罪状已被假成旭川供出。锦衣卫发布全国海捕文书,誓要将此天下第一恶贼抓捕。 到了此时,杜九只有望天哀叹,怪只怪这船停在僻静小河中,错过了长青帮下游分堂沿江而上的消息,否则自己怎么着,也会跑去岳州助一臂之力的。如今只好跑到最近的衙门,亮明身份,拿到张胁的供诉抄本,看了再看,身子发软,费了好大的劲才摸回船上。 当下许翠捧了供诉抄本,想起母亲之死,哭得死去活来。王友则是感概万千,果然游傲看人不差分毫,成旭川视人命如草芥,为一已之私,不惜让自己的部下血染洞庭湖。 王友问“杜兄,你如今可是要回岳州?我可以雇船送你们回去的,省得你自己划船辛苦”。杜九沉思片刻,道“烦请王兄雇人送许姑娘回去,我不回去。” 许翠大吃一惊,道“什么?杜大哥,你为何不回去?公子没死,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杜九咬牙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追捕成旭川,他去哪里都有可能,最无可能回岳州!我回去干什么?” 许翠吓得直愣愣道“你~难道你要去追捕成旭川?不行的!小姐跟公子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你去只有送死!”王 友也忙阻道“杜兄你千万别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成旭川是天下公敌,落网是迟早的事,连铁翎和公子都留在岳州,等待官府的消息,你又能去哪里找?” 杜九摇头道“铁翎他们要收拾长青帮残局,又收了齐鑫石南做弟子,还要医治游好问的旧疾,短时间哪能外出?我~我已荒费了多少时日,怎能再回岳州干等?我师傅是被他所害,我恨不得立刻食其肉寝其皮!” 许翠叫道“你遇见他,是成旭川吃你的肉!你只要踏出这船一步,我立刻就撞死在船上!” 杜九一怔,见许翠怒目圆睁,一副说得出做得到的样子,心中气恼,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我回岳州,继续当缩头乌龟受人耻笑?干脆现在杀了我罢!” 许翠哭道“你也不想一想,成旭川身边有多少高手!铁槛寺的那帮死囚,现在估计都和他在一起,还有伍燮~我们好不容易才九死一生,守得云开见月明,在这个关口,你还要去送死!我不如死了算了。”当即哭到不行。 王友并所有下人都劝杜九打消这个极其不智的念头,杜九气闷非常,只好恨恨回房。此后几日与众人反复争论,许翠只认一个死理,只要杜九离开,她便立刻寻死,气得杜九惟有跳脚,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几日,杜九终于想出一个新主意,便是送许翠回岳州,自己跟王友去南京。王友奇道“这是为何?” “成旭川一定不在岳州,我师傅和我都曾为朝廷抓过不少恶人,有些故旧之情。南京有江南最大的锦衣卫驻地,还有南北运河,较之岳州交通更为便利,到时候若有成旭川的消息传来,我自会联合官府的力量,就不是单打独斗了,你们也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危。” 王友沉吟道“这倒也是个方法。”许翠却道“不好,和官府那帮草包在一起,哪能安全得了?当然是跟小姐公子一起更安全。” 杜九大怒道“我堂堂男儿,难道遇事只顾安全?他害了我师傅,我不去抓他,还要回岳州寻求女子的庇护不成!” 许翠低下头去,王友也知杜九心高气傲,成旭川的事他无所作为,已是生平大耻,倘若成旭川就此收监伏法,这件事倒也这么过去了,可偏偏又脱身逃去,杜九自是被激起了万丈雄心,绝无可能再回岳州。 便道“我觉得杜兄说的在理,正好我要返回南京,若有成旭川的消息传来,铁翎他们也会去追捕的,到时候大家也照样能遇上。” 许翠不语,良久方道“既如此,我与杜大哥一起去南京便了。” 杜九的鼻子呼呼地往外喷粗气,强行忍耐道“你去南京干什么!你得回岳州陪铁翎。” 许翠淡淡道“我的生身母亲被成旭川所害,我与他的仇,只有比你更深。既然杜大哥都说跟官府合作,便是有了安全保障,我又怕什么?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左右不过是等消息,也没危险。”杜九呛得满脸通红,王友只好又行调停。 争执数日,许翠始终寸步不让,杜九声音一高,她便开始哭,她重伤刚好,哪经得过如此折腾?杜九只好败下阵来。 原来许翠知杜九武功心急追凶,随时有送命的危险,有自己在他身边,谅他总会有些顾忌。 王友看破许翠的心思,内心也颇是感动,也帮着她一起劝杜九,杜九没奈何,他每天急着运功调息,想要尽快恢复功力,一旦和许翠争执,便不能静心入定,最后只好妥协。 于是王友的船只拔锚往南京而去,也因此,卫金英才迟来一步。 四十五回 云中谁寄锦书来1 金沙帮这边,众人日夜习武学文,日子过得甚是充实。眼见年关临近,这日突然有锦衣卫快马前来送信,道是京城门大人的羽书,交代一定要交到公子手上。公子拆开一看,心中叹道“终于还是来了。” 此事瞒不了众人,铁翎第一个虎视眈眈,公子与铁翎、朱红雨、缘空三人商议过后,叫进众人来,道“门达来信,有类似小姐的一伙人冲出紫荆关,怀疑成旭川已逃往北边草原,希望我们量力协助。”石南大喜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即刻启程北上。” 铁翎正色道“南儿,我和公子商议过,此行只有我们四个人去,你和少爷都要留下。”石南脑中嗡的一声,叫道“师傅!徒儿一定要亲自手刃此人,替父亲报仇。” 铁翎叹息道“南儿,你的心意我岂会不晓?但你武功尚未大成,成旭川杀人无数,多少人都想找他报仇,又岂能一一如愿?”石南急道“可徒儿知道杀父仇人的行踪而不去追寻,学艺所为何来!” 铁翎摇头道“此去关山万里,等我们到了关外,成旭川又已不知身在何处,抓他不知要花多少时日,就是十年八年也有可能。你心在仕途,你父亲对你的期望甚高,我听闻朝廷有意重开武举,这是千裁难逢的机会,你该潜心应试才对。你父亲生前对成旭川是真心相待,料他在天之灵,也更愿你做此选择。” 石南伏地一再恳求,泣不成声,铁翎哪肯松口?此行凶险无比,自己费了好大劲才调教出这石泰独子,断不会让他再去冒险。 当下嘱咐齐鑫“你把师弟给我看好了,你自己也别动什么歪心思。”齐鑫知道自己更没份参与,只好道“我知道,我现在的武功,在成旭川手下连半招也走不了,就是在旁看热闹也不够格的~” 公子也瞧了少爷道“你也一样,不要持着于仇恨,长青帮数万帮众都在期盼着你重掌帮务的这一天。”却见他闷声不响,倒也省了公子不少唇舌。 原紫英将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骂道“这个门达,银子拿了不少,事却办不成。他不是想抢功吗?怎么如今又叫我们北上?遇到这种送死的事,便想起我们来了。” 公子摇头道“成旭川到哪里都会为祸一方,之前我不想风头太盛,才有意避之,既然朝廷亲自下书来请,也不必顾虑了,抓捕这样的恶人,我等是义不容辞。”原紫英听了,也是无法。 一时少爷说要回去替四人打点路上所需,长青帮财力雄厚,自是要尽一分心力的,此事公子不便阻拦,嘱咐他回去后不得宣扬,尤其不能让杨尺知道,以防他闹着要去。 文小姐原紫英也陪少爷一起回城,此间聚会既散,文小姐今后也不必来了。送走三人,众人心中都有些伤感,奈何天下终无不散之宴席。 金沙帮忙碌几日,眼见诸事齐备,少爷始终未来。公子眉头一皱,也不等他,这日便与铁翎三人启程,金沙帮众人挥泪相送,也不知重逢之日,将会是何时? 四人一路向北,忽听背后远远传来叫声“师傅~师傅~”公子大怒,回身斥道“好问,你想干什么!”背后驶来几匹骏马并两辆大车,赶车之人分别是原紫英和卫金英。 少爷冲到跟前,下马磕头道“请师傅允徒儿一道北上。”纵然公子定力再好,也不禁动了真怒,挥鞭斥道“我教导你,是让你忤逆师命的吗?立刻给我起身回去!” 少爷伏地道“徒儿不敢忤逆师傅,倘若师傅不允,我便跪死在这里,决不向南一步。”铁翎眼见公子的马鞭就要朝少爷头上挥去,忙伸手拦住,劝道“少爷,你为何固执至此?南儿都同意留下了。” 少爷抬头叫道“石师兄怎么和我一样!”“怎么就不一样?”“石师兄虽未手刃仇人,可他率金沙帮健儿进逼岳州,以一敌三,逼得成旭川沦为丧家之犬,已然是报过仇了!但我~我又干了些什么!我父母被他害死,十几年了,我竟懵然不知,还跟他称兄道弟,就是洞庭湖大战,我也不曾出力分毫,实在是枉为人子!” 铁翎只好道“他~他也算养了你好些年,你不必亲自动手的。”少爷捶胸大哭“若非他杀我父亲,逼得我母亲撞墙而死,我又怎会沦为孤儿!” 铁翎深悔失言,正无计可施时,忽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少爷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你们便允他一起去吧,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 铁翎骇然抬目,只见车帘一掀,走出一个脸笼轻纱,风华绝代的女子。铁翎失声道“兰儿~你怎么也来了?是来替少爷送行的么?”文兰笑道“不是,我想跟你们一起北上,还有原大哥卫大哥,都说要一起去。” 铁翎大奇道“什么?你怎能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了?凝天谷我还不是好去好回?上次只有齐鑫一个得力的人护佑,这次你们人人都比齐鑫厉害得多。” 铁翎瞪大眼睛道“上次怎么一样?上次成旭川是被你骗了,所以才没对付你。”文兰笑道“这一次成旭川远在关外,路上岂不更安全?顶多我到了边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你们抓了成旭川后再出来。”铁翎一片茫然,难道这文兰出过一趟远门,就此上了瘾? 文兰不慌不忙朝铁翎和公子施了一礼,道“我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文兰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慢各位进程的。文兰曾经在成旭川一案中出过些许微劳,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跟出去长些见闻,还望二位答应这个不情之请。” 铁翎和公子顿时傻眼,自己二人的性命全赖此人所救,她的要求却比少爷更加难拒绝十倍。铁翎忙道“兰儿,这一路上会很辛苦的,我只怕你撑不住。”文兰摇头道“文兰困在地底数年,原只觉得外出举步维坚,去过凝天谷后,发觉也没想象中那般困难。” 铁翎无言以对。公子心中有气,转头问道“你自是要去救小姐了?”卫金英屹立道“公子若不允,我只有站死在这里。”“那原堂主你呢?这事与你什么相关!” 原紫英笑吟吟道“我是最少不了的,我自幼长在草原,精通蒙古语瓦剌语,你们连找通事(翻译)也省了,数遍长青帮,就我最配护卫帮主北上。何况我与卫兄弟武功虽不济,弓箭上的功夫还不错,闲来也能射他几个手下,便是路上充作差役,手脚也是麻利的。” 云中2 公子恼道“长青帮失了你们这几个人,那还象话吗?”原紫英笑道“上次本帮失了少爷、管副帮主、何副堂主和我,不一样运转得好好的?孟柏年富力强,管慎行老而弥坚,公子不必担心。” 公子气得一指少爷“那你呢?身为一帮之主,难道也能一走了之?” 原紫英道“少爷并非做事没有交代之人,他临行之前,已经征得管副帮主和孟堂主的同意。”“什么!” “少爷说,此去能不能亲手杀掉成旭川只是一个结果,其间的经历更是财富,他自悔荒废的时日多,想跟在铁姑娘和公子身边多经风雨锻炼,而不是靠前人之荫做这一帮之主。少爷还许下五年之约,若五年还回不来,长青帮便另立帮主,孟柏等人听了都很是感动,同意了少爷所请。” 公子气得发晕,这兔崽子的口才怎么也跟脑袋一样开窍了?正待再说,铁翎劝道“算了,你看他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的。” 原来铁翎知文兰坚持,自己万不能不如她所愿,既连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文兰都收了,再收少爷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原紫英笑道“还是铁姑娘果断!公子你看,我们这八个人,四辆车,岂不正好?便是白天轮着赶车也方便些,我们还特意备了辆大车,入夜后就算投不着店,三位姑娘住着也舒服。” 公子被铁翎拉着拨转了马头,原紫英一使眼色,少爷一骨碌爬起来上了车,八个人扬鞭向北而去。 公子的怒气终于被铁翎的笑脸融化,加上八人同行,确实也比之前热闹得多,也就渐渐认命。 朱红雨尤其高兴,之前只有四人,少不得自己和缘空要多干赶车的粗活,如今却有原紫英、卫金英、少爷和缘空抢着赶,自己乐得轻松。 又听长青帮赶来的车中带了不少珍宝,开心不已,金沙帮客居在此,只能提供些银两,长青帮总堂多年积攒的奇珍异宝却是不少。 众人很快融洽了起来,少爷因未正式就职帮主,便让原紫英、卫金英仍唤自己为少爷。 这日大家提早在一间破庙歇了,围着火堆取暖煮食。回想连日以来走过的路线,卫金英问“公子,我们从哪里出关?难道不上京师了?”“我再三思量,打算从甘州卫出关。” 卫金英奇道“甘州卫?那可是最西的边镇,为何舍近求远?”“我想从甘州卫北上,直接奔赴汗廷。” 众人一阵骚动,铁翎道“我们去汗廷?啊,你想去汗廷打探消息?”“不错,我想去汗廷见一些重要人物,请他们协助抓捕成旭川。” 铁翎点头道“请汗廷协助抓捕,倒是个快捷的法子,可我们只是平民,这事应该门达去做。” 公子道“门达给了我们几块锦衣卫的金牌,既供我们一路上通关所用,到了关外,必要时也可彰显身份。有此金牌,我们勉强可算是大明朝廷派去的人,虽不知门达现下会不会派人去汗廷,我们去总是没错的。” 众人寻思公子之话,原紫英突然问“公子是否怀疑成旭川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汗廷?”公子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道“是。” 众人心中一惊,卫金英变色道“公子你的意思是~”公子抬头望着火堆道“成旭川派人劫去小姐后,我便心生疑惑,小姐完全不会武功,成旭川为何要带上这么一个负累?他这样做,绝不象是隐退江湖之举。” 铁翎急声道“你是说他~他想利用小姐?”“成旭川自已的武功几乎已是天下第一,铁槛寺众囚犯也不闻身死,估计都跟他一起上路了,他们人人身怀绝技,加上小姐的美貌~唉,我当时只是猜想,天下有野心做武林盟主的人不止成旭川一个,或许他们会去投靠哪个有势力的帮派。我本想过完年后,就去逐一查访,没料到成旭川居然会出关,倒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铁翎怒道“难道他还想做汉奸?与我大明为故?”公子面沉如水“按此人的心性,恐怕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他身负火之诀内力,手下又有一帮悍匪,果真投往异族,将来定是我大明之患。若非如此,门达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来求我们帮忙。” 铁翎大声道“好,那我们就去汉廷,只要找到他的踪迹,便去杀了他们。”“成旭川为人狡诈而善谋略,如今蒙古大汗尚幼,蒙古与瓦剌又争斗多年,成旭川会去投谁还真不好说,一切等我们到了汗廷后再做计较。” 公子又道“当然了,也不排除成旭川取道关外,东去朝鲜琉球甚至倭国,西去西域各国。门达的锦衣卫从京师出发,东路有他们查访,料不会有遗漏,我们便从西路而进,到时候或包抄追捕,或向西查访,或在汗廷正面迎敌,都能有备无患。” 众人纷纷点头,公子这个安排,确是照顾到了方方面面。 公子见少爷和卫金英面色苍白,只好道“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启程虽比小姐慢了半年,但成旭川谋定而后动,应该不会就这么着把小姐随便许人的。” 卫金英刷的站起走了出去,少爷望着火堆,两行清泪哗哗而下,文兰只好安慰不已。 卫金英走到寺后,见周围野草荒芜,头上月光暗淡,回忆往事,内心煎如滚汤。 那一日,洞庭湖两军对峙,卫金英在花园中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消息。眼见太阳渐渐偏西,突然听得小姐房中似有异动,心中一惊,直闯进去。 见房中莫名其妙多了数位蒙面人,卫金英骇然道“你们是什么人?”对方打量了一下卫金英,也不十分惊慌,道“你是卫金英?成帮主让我们来接小姐走。”“什么?帮主怎会叫你们来接小姐?你们要去哪里?”“帮主事败,从此只有亡命天涯了,我们是从府里的地道上来的。” 卫金英一股寒气直冲脑门“你们~胡说什么?帮主他他好端端的在湖上,什么~事败?”“帮主去赴洛阳花会了,如今在湖上的只是帮主的替身而已,方才湖上传回讯息,事情已经败露,帮主是回不来了。” 正在此时,园中护卫听得屋中争吵之声,也冲了进来,听来人言语,尽数惊呆。小姐流着泪,一个劲摇头道“我不信,大哥~大哥他明明早上才率军出发,大哥怎会是你们说的那样?” 来人从身上取出玉佩,道“帮主叫我拿此贴身之物给小姐,以作凭证。”小姐接过玉佩,终于大哭起来。此时门外又来了数人,却是另有同伙押了瑟瑟发抖的方妙香来。 卫金英总算找回最后一点神智,斥道“我不管你们所说是真是假,快快离开,这里的人,你们一个也休想带走。”来人道“帮主虽身处绝境,仍记挂小姐安危,要我等无论如何护了小姐离开,我们纵死此地,也不会空手而归。” 卫金英怒道“那你们就留下来等待官府处置罢!”正要冲上前搏杀,小姐哭道“住手。”抬头道“我大哥现下在哪里?”来人恭敬答道“帮主自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等来,就是要接小姐去与他团聚。” 小姐哭道“那你们带我去见他,我要亲自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是不是被人陷害。”“小姐尽管放心,小人们便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能带小姐去见帮主。”小姐站稳身子,方妙香却尖叫道“我不去!” “王夫人,难道你想留下,领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吗?”“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谋杀亲夫了!”“王令是帮主下令杀死的,王夫人在留园和帮主交情不浅,官府只会认定你与帮主早有勾结,共谋杀死王令。” 方妙香尖叫一声“那人果然是他!”两眼一翻,此番确是实足实的晕倒,早被蒙面人眼疾手快地抄了去。 云中3 卫英英大怒道“留下人来!”冲上前去,众护卫也与来人打成一团。混战中,对方扔出几个烟弹,呛得护卫们头晕眼花,不消片刻已人人带彩,唯卫金英闭气而斗,势如猛虎,紧追来人进入地道。 那些人带着小姐和方妙香且战且退,见卫金英越战越勇,只好横刀叫道“卫金英,你好不晓事,帮主待你如此恩重,你自己忘恩负义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小姐?” 卫金英见数柄钢刀都在小姐身侧,只好停刀叫道“你们这么做才是连累小姐,帮主纵然~可小姐是无辜的,她这一去,岂不是要成钦犯?”“小姐留在这里就安全了?你难道不知,锦衣卫办案一向以株连为能事,小姐到时候一定会被收监,甚至被充作官妓!” “胡说!小姐完全不会武功,她有何罪?”“小姐就算没害过人,可她是帮主一手养大,久在内堂,日夜相对,帮主的事,谁会相信她全然不知?小姐生得如此容貌,你认为那些锦衣卫会放过她吗?” 卫金英全身僵直,对方又道“成府马上就会被抄家,孟柏和你们这些人全都自身难保!你自己说,到时候你有什么本事护得住小姐?帮主令你守护小姐,究竟怎样才是守护,你可知其中含义?”卫金英挣扎道“可小姐跟你们走,难道就安全了?” 来人哼道“帮主的才能,岂是常人能比?他虽一着不慎,当日被铁翎看破,可胜负也只在毫厘之间!如今既已逃亡,天大地大,铁翎再有本事,也无从查起!帮主若不是有这个信心,也不会叫我们来带小姐走了。你素来虑事极明,难道要小姐留在这里受锦衣卫拷问?小姐身娇体弱,如何受得起?” 小姐也泪流满面道“卫副堂主,算了,我先去见我大哥,再作计较,要我~要我留下来面对那些锦衣卫,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卫金英看着她,心如刀绞,他说了这么些话,迷烟已侵入其体,几乎连站也站不稳。来人见机,道“卫副堂主,你再纠缠不休,锦衣卫就要来人了。你别追了,我们到前方拐弯处会炸毁地道,官府一时查不到我们去向的,我们定会护好小姐,不会让她出事。” 说罢拥了小姐和方妙香转身离去,方妙香虽有些醒转,听得锦衣卫拷问几个字,又被吓傻,见小姐亦执意要留开,也就半梦半醒地被人架了去。 卫金英欲待追去,只觉脚步千斤之重,也不知是迷烟所致,还是已被来人说服。过了一会,前面轰的一声巨响,地道里尘土漫天,漆黑一片。过了许久,卫金英方被护卫们拉了出去。 回思往事,卫金英此时只觉怒火满腔“成旭川,你骗我!由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利用我!我怎会如此糊涂?我当日若一鼓作气,本可救回小姐的~什么株连之罪,根本就没有,连孟柏都没事。我信了那些鬼话,以为他真心要带小姐归隐,不想竟是存了这个肮脏心思,不救回小姐,我此生誓不为人!” 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原紫英道“卫兄弟,你还在担心成小姐的事?”卫金英收回心神,道“是,成旭川那边高手如云,我不怕死,只怕不能救回小姐。” 原紫英拉他坐下,温言道“历来邪不胜正,成旭川藏得这样深,阴谋还是败露了,他原来的武功高出铁翎很多,如今铁翎也渐渐追上了,可见对方气数已尽。咱们是去除奸的,理应高高兴兴才是,你看缘空,其实最该愁的是他,火之诀能激发人的恶念和欲望,练功时十分凶险,可他照样该吃吃,该睡睡,十分坦然,唯一愁的是朱红雨缠着他。” 卫金英心中扑通大跳,叫道“缘空练了火之诀?他不是只拿了朱明的内力吗?”“那是对外间的人说的,免得有人起了贪念,又来争夺这天下第一神功,其实朱明把心法也传给他了。说起这缘空,还真是厉害,听说一日之内就冲到了火之诀第五层,若非如此,这次北上公子也不会带上他。”卫金英吃了一惊道“一日就到了第五层?这这这~” “是啊,朱明也觉得大师心有佛性,没有丝毫恶念,与一般世人不同,所以才敢传给他。卫兄弟,我看你心中烦闷,不妨和缘空大师多亲近亲近,我跟他说过了,以后就让你和他负责一辆车,夜来同眠,听听他的念佛声,也能睡个好觉。” 卫金英不觉点头,道“如此甚好,多谢原大哥为我想得周到。”原紫英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两人又聊了些知心话,卫金英知自己前番得以脱罪,原紫英在其中出力不少,对他自是不乏感激之情。这一路相处下来,更觉得此人豪爽中不失细心,对任何人都关怀备至。 这边公子望了天边残月也是心绪难平,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带了一片月光,来到自己身边“玉哥哥,你不必在意,你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公子心中大暖,位住伊人小手道“珠儿,你不怪我没有早对你说?”见铁翎果然又低下了头去,心想“珠儿见我就低头的习惯,恐怕永远也改不了。” 铁翎细声细气道“当初你只是怀疑成旭川会投靠哪个有势力的帮派,你就是与我说了,我们也只能在江湖上乱找一气,门达更会借此机会将各帮派弄个天翻地覆,你不说是对的。”公子展颜笑道“珠儿,我的心思也只有你最懂。” 铁翎脸上微红道“好在边关守将虽没截住人,总算让他们现了形,否则还不知道去哪里找,我本就打算去北方看看的,如今也算顺路成行,只可惜大哥他~还有许翠~” 公子也立时想到这层,安慰道“珠儿,你别担心,许翠和杜九在一起,杜九定会顾及到她的安全。京城锦衣卫众多,他们就算北上,谅也不会有事,我们的目标都是成旭川,等到了关外,总能遇上。”铁翎点头。 就在公子以为铁翎今晚不会再开口时,忽听道“玉哥哥,你是不是怪我杀了铁翎?”公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什么?”见铁翎竟滴下泪来,道“我,我是珠儿,你是不是很失望?” 公子吓得忙扶住铁翎道“你瞎说什么,怎么哭了?”铁翎泪水一开,便再也止不住,伏在公子肩头哭道“玉哥哥,我不该骗你的,我早该告诉你我是珠儿,你~你是不是喜欢铁翎?他们~他们都这么说~呜呜呜,可我却杀了她。”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不就是铁翎吗?”“不是,我是珠儿~你喜欢的是铁翎,不是我~我,我是珠儿,你是不是很失望,很生我的气?” 公子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这少女的心思,一时好气复好笑,忙将伊人搂过来道“你这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我怎会因你是珠儿就不喜欢你了?我们当初年纪还小,即使那样,我也已经很喜欢你了。后来见到你,又见到珠儿,我~我其实也很喜欢珠儿,只是我先见到你,不敢动什么心思~再后来,我知道你们其实是一个人,我真是加倍的高兴,我高兴得都快疯了~” 铁翎伏在公子怀中,呜咽道“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公子柔声道“珠儿如同春夏,铁翎如同秋冬,万变不离其宗,我都一样喜欢。”铁翎抬起泪目,吃吃道“那~那你~”只是接下去的话实难出口。 公子见她支楞的神情分外可爱,心中一荡,低声道“当日是你一个劲说要跟我结拜,我可是不愿意的。” 铁翎脸上刷的通红,忙道“那你在洛阳时又为什么要答应~”公子笑道“那你当时又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云中4 铁翎一呆,说不出话来。她倒也隐隐觉察到公子对铁翎的心意,之后自己是珠儿的身份被揭穿后,心中倍加愧疚无地“公子一心以为自己是为铁翎而死,可我却是珠儿,那~岂不是我骗了他为我舍命?”又想起幼年时对他有不敬之处,惶急之下,脱口便叫公子做自己的哥哥。 公子看她窘迫迷茫之态,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为了赎小时候叫我玉弟弟的过错,拼命想讨好我,才上赶着求我做你哥哥,只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过只要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弟弟哥哥,还是~玉哥哥只想永远能陪在珠儿身边,一生一世。” 铁翎呼吸一窒,突然跳起来道“我先回去了。”也不看人,转身就走得人影不见,公子阻止不及,又想起众人皆在寺中,难以纠缠。 望着膝前的月光,公子不由发起呆来“珠儿她终于长大了,嗯,金沙帮的人天天开我们的玩笑~原来她叫我哥哥,是以为我只喜欢铁翎,不喜欢珠儿~” 想起铁翎方才哭泣的模样,不由傻傻看了月光,看一阵,笑一阵,幸而今晚不是与人睡在马车中,否则岂不吓死人了? 铁翎归去后,也是心潮难平,当日公子死而复生,自己落泪于人前,与他有些缠绵的举动,倒也罢了,为何今日还这般不争气,在他面前落泪?不过总算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已有答案,想及公子话中情意,顿时脸红得赛过篝火。 那边朱红雨则瞅着缘空,没好气道“好不容易有间庙住,不用睡在车上了,你怎还是一副苦瓜相,怕我缠着你?”缘空无奈道“夜已深了,施主还是早些去安歇罢。” 朱红雨呸道“怎么又叫上施主了?我就在这里安歇怎么着了?我早说八人四车,两人一辆刚刚好!让铁翎去和公子一辆,丑丫头和傻少爷一辆,我和你一辆,卫金英跟原紫英一辆!岂不是四角俱全,四全八美?你干嘛吓得嗷嗷叫?” 缘空的脸扭得比苦瓜还苦,叹道“施主你也是未出闺的小姑娘,怎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哪里说错了?你以为铁翎和那丑丫头心里不想么?她们不敢说而已,我可不是那口不应心,敢想不敢做之人!我和她们挤在一辆车上,一想到那丑丫头面具下的真脸,我便吓得睡不着觉。” 缘空大摇其头“施主为色所迷,实在大错特错,文小姐侠骨丹心,若非得她相助,我们早就无今日了,她不会武功,你应该对她多加照顾才是。” 朱红雨撇嘴道“她还用我照顾?铁翎十个心思都在她身上,天天怕她冻着饿着,只要打中猎物,就把最好的肉给她吃,还替她熬补汤,把她侍候得跟个王母娘娘似的,还没出来几天,她身上倒胖了一圈,我看再这样下去,连马车都拉不动她了。” 原来朱红雨一路上忙着试暗器,打下的猎物最多,见最好的肉都被那从不动手的文兰吃了,心中难免有气,缘空见她说话刻薄,只好摇头念佛。 朱红雨越说越恼“你干嘛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是了,你是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非鬼怪不足以彰显你的善心,所以你才时时和她讲话,是不是?”缘空确实怜悯文兰,加之躲避朱红雨,不知不觉和她多说了两句,更加惹得小辣椒上火。 缘空不悦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恶语伤人是罪过!什么鬼怪~文小姐跟我们是同路人,这样的话被她听见,岂不是会伤她的心?”朱红雨怒道“恶语?你嫌是我是恶人?你的武功,你身上的内力,是谁给你的?我哥哥要你照顾我,你可曾做到?”缘空无奈道“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么?成旭川若来,我~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朱红雨偏头道“我才不稀罕,你待我不好,我宁可给成旭川杀了,也不要你保护。”缘空只好道“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我是个出家人,你~你总不能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朱红雨冷冷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家?”缘空一怔,道“我师傅是出家人,我是他收养的,自然也就出家了。”“他出家你就出家?那他圆寂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死?”缘空板了脸不理她。 朱红雨洋洋得意道“你师傅一死,你就逃出山来了,其实你是觉得山里没人,耐不住寂寞,是不是?说不定你是见了我,想出山来寻我。” 缘空哭笑不得,心道“我出山是害怕铁翎杀人,哪是为了你的缘故~”只是此话不便说出,而且也不敢。朱红雨又道“我叫你跟我回鬼寨,你也肯了。” 缘空心道“那是我想从你兄妹二人手下多救些人。”“我叫你跟我回岳州找我哥哥,你也同意。”“那是我怕朱明害了成小姐。”“我哥要传你这邪功,你也应了,还不顾危险和我去洛阳。”“那是我要去救铁翎,制止成旭川为恶。”“现在成旭川事败,自有朝廷去抓他,可你并没有回山里念经,还是万里迢迢地北上去抓成旭川。”“那是我想助公子和铁翎他们一臂之力。” 却听朱红雨下了结论“我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险,担心我。”缘空只好道“朱姑娘,成旭川是天下公敌,我既身负火之诀内力,岂能为一已私欲,去深山修行?只有铲除成旭川后,我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朱红雨脸色大是不善,道“那你想做什么?”缘空合十道“小僧自幼心许佛门,唯愿早日了结尘事,重新回归禅林。”朱红雨大怒而起“那你为何还没有练到火之诀最高层?” 缘空怔道“我修习时日尚短,哪能一蹴而就?”朱红雨怒道“我哥早就说过,这火之诀最能激起人的各种凡心杂念,由此可知你六根未静!你若想重归佛门,彻底断绝尘事,只有一个法子,倒需我来帮你!”缘空吓得脑中瞬间奇思妙想不断,失声叫道“什么法子?” 却见朱红雨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柄弯刀,叫道“便是我阉了你!叫你做个太监,你定能从此清静,什么火都不怕了!” 募地扑过来,两团雪花同时斩到。缘空拼命还击,他的武功远高于朱红雨,奈何她的刀法是铁翎亲授,量人定作,威力分外不同,近身格斗,只杀得缘空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四十六回 百年大漠争雄处1 次日起来,大家若无其事地赶路,众人虽听见朱红雨夜间动静甚大,也不计较,原紫英时不时逗朱红雨开心。过不了一会,朱红雨便想明白,今后这一两年,甭管缘空愿不愿意,都得和自己同路,也就放开心怀,和原紫英说说笑笑,并辔而行。 朱红雨道“原堂主,你倒有先见之明,回长青帮后挑了这许多珍宝来,便是去汗廷进贡也够了。” 原紫英笑道“我也没想这么多,到了关外,少不得要靠各部首领帮着寻人,历来钱可通神,好在成旭川也喜欢珍玩,府中这几年积攒了不少,如今用在他自己身上,倒也应景,孟柏他们给得一点都不心疼!” 众人哈哈大笑,少爷却不禁忧心道“成旭川不会真的去投奔大汗了吧?”公子转头道“也不必过于忧虑,如今汗廷和大明并不处于两国交战期间,成旭川是杀人如麻的逃犯,到哪里都洗不清自己的过往。”文兰点头道“不错,他带的那些人个个人品卑劣,危机一过,定会继续犯案。” 朱红雨冷不丁道“大汗即便不舍,顶多不舍那成君逑,哪会舍不得成旭川?他出逃时,可没带了这许多珍宝。”此话少爷最不爱听,当下横了她一眼,鼓气不语。 原紫英赶紧道“大伙说,门达是不是已经派人飞马去通报了汗廷?若是,咱们也省些事。”公子微微笑道“以门达的精明,他不会立刻去通知汗廷的。”朱红雨奇道“那是为什么?” “成旭川这样厉害的人物冲出紫荆关,锦衣卫定会越境抓捕,倘能不惊动汗廷,就能将其捉拿归案,才是上上之选,顶多回头再向汗廷请越境抓捕之罪。” 朱红雨正以为自己已经听明白了,文兰却拍手笑道“公子说得对极了,蒙古对我大明一向没安什么好心,若我们通知他们说,有个天下第一高手带了一群厉害的人逃到草原,请他们协助捉拿,说不定他们反过来会保护成旭川呢!” 公子点头道“不惊动汗廷是首选,所以我才说,门达未必会马上派人去通知汗廷。”卫金英也才明白,道“怪不得我们要直奔汗廷,我们身为平民~倒比大明朝廷的人更方便行事。” 原紫英笑道“成旭川纵逃去汗廷又怎样?无论他选了哪棵大树乘凉,我们都能想法子把他赶出来。”卫金英奋臂道“若赶不出,就连那棵大树一起砍了!” 众人哈哈大笑,公子摇头道“不可轻举妄动,不要为了一个成旭川引起两国纷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赶出来,让他再度沦为丧家之犬,这一次,咱们绝不能再放他走了。”原紫英叫道“就是追到波斯大食,我们也会一追到底。” 众人心意一致,日夜兼程,此行拿了锦衣卫的通关令牌,较上次文兰去凝天谷更加便利。各地州府县衙都已接到海捕文书,对成旭川一案所知甚详,得知铁翎公子一行北上去协助朝廷擒凶,无不殷勤接待。 朱红雨捎带着还要了不少银两,车上珍宝再多,银两也是多多益善,何况在汉地不拿白不拿,等出了关,花钱便如流水,手上只有出没有进了,想起来便觉得肉痛。 铁翎和公子的汗血马脚程极快,每日一开跑,就跑得人影不见,好在未出关前料无危险。余下六人日日在一处,少爷、卫金英、缘空虽都有些烦心事,禁不住朱红雨叽喳、原紫英豪迈、文兰兴奋,渐渐放开心怀。 朱红雨终于习惯了和文兰同车而眠,铁翎睡在中间,自己再侧身而卧,就看不到她的脸了。至于猎物,文兰一餐吃不了几块肉,八人聚餐,猎物哪止一只?五男三女,自己也算受宠的那个,也就不再计较。 原紫英开始教大家一些简单的蒙语,众人边行边记,就数文兰学得快,朱红雨撇嘴心道“你日日坐在马车上要别人拉你,不必一心两用,当然学得快了。” 越往北,对草原局势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少爷问道“师傅,咱们这次到了关外,就能见到蒙古人和瓦剌人了。瓦剌~我在典籍中从没见过,好象是这几年突然冒出来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也先把咱们的皇帝都给抓了。” 公子笑道“你当然不会在典籍中见过,瓦剌原名斡亦剌,意思就是住在山林中的人,他们住在很远的北方,与中原相隔万里,虽被铁木真并入了蒙古帝国版图,但也和咱们汉人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跟咱们根本就不接壤。” “宋朝是被忽必烈灭的,但忽必烈这个大汗,其实说起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的弟弟,留在蒙古首都和林的阿里不哥,才是汗位的第一继承人。忽必烈南下侵宋时,趁蒙哥汗死了,自立为汗,回头打败了他弟弟,统一汉地后,就把都城迁到了燕京。” 少爷失声道“那不是和朱棣有些象吗?同样是篡位,然后迁都。”公子点头道“是有一些相象,阿里不哥投降后不明不白死了,所以在元朝的百年历史中,和林方面一直和元中央势不两立,瓦剌地处西北,自然就跟和林贵族走得比较近。” 众人点头“难怪咱们以前没听说过,咱们的书里向来只有忽必烈。”“他弟弟是继承人?为什么咱们汉人从古到今都是长子继承制,而蒙古却是幼子继承的呢?” “因为汉人农耕定居,深耕细作,所需的土地不多,即使儿子长大后分家,也多在一个村落,但蒙古以放牧为生,所需土地极大,儿子长成后远远离了故土,最后替父母养老送终的都是最小的儿子,所以幼子反而是父母财产的继承者。” “那瓦剌后来又是怎么强大起来的呢?”“这当然得归功于咱们大明了,不光驱蒙古人出汉地,更在捕鱼儿海战役中,大破汗廷。”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兴奋起来。 少爷忙道“我知道,那场战役是开国大将蓝玉打的!他率军十五万,俘虏了王子嫔妃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并三千多官员,七万多人口,马驼牛羊十五万,太祖皇帝说他功比卫青!” 公子点头道“北元皇帝只来得及带同太子等几十人,仓皇逃往和林老巢,却被瓦剌贵族支持的也速迭儿杀害,据说也速迭儿就是阿里不哥的后人,但许多蒙古部落并不承认他,所以蒙古之后就逐渐分裂成东西两部,东蒙古被我朝重创,而瓦剌越发强盛,控制了西蒙古。” 百年2 “又过了些年,瓦剌出现一个厉害人物,就是也先的父亲托欢。当时东蒙古是在阿岱汗跟阿鲁台太师的统治下,但忽必烈有一个末落的后裔,叫做脱脱不花,见托欢势大,率部投靠。脱脱不花的势力虽然不怎么样,但他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托欢觉得有利可图,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结成同盟,于此形成了东蒙古的阿岱汗和阿鲁台太师,跟西蒙古的脱脱不花和托欢的对峙。” 卫金英道“咱们大明好象更支持西蒙古。”公子点头道“是的,因为东蒙古多是旧元余孽,他们心里时时刻刻还不忘想再杀回来,夺回失地,恢复旧大蒙古国的荣光,而西蒙古,因为没有侵略过汉地,和咱们就没有世仇。” 少爷气苦道“究竟是谁的失地!咱们汉人居汉地,都不知几千几万年了,元朝统治不过百年,如今倒成他们的失地了?还真是蛮不讲理!”众人无不应和。 公子道“太宗时期(注:即明成祖朱棣,在书中这个年代,他被叫作明太宗。),瓦剌贡马请封,得以分封三王,托欢更是极力讨好大明,频繁招揽蒙古跟女真诸部,他自己也得以驻牧哈剌和林。最后托欢终于杀死了阿岱汗跟阿鲁台太师,统一了全蒙古!” 文兰哎呦一声,道“坏了,瓦剌统一了蒙古,接下来就要来对付大明了。” 公子摇头道“倒还没那么快,托欢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自己当上大汗。于是(1438年)他召开即位大典,宣布自己为全蒙古的大汗。但因为他是瓦剌人,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成员,所有蒙古部落都吵吵着要离开,最后托欢没办法,只好让傀儡脱脱不花做了全蒙古大汗,尊称为“岱总汗”,自己当了太师,他也因此事气得一病不起,不久就身故了。” 铁翎道“我也听说蒙古是非黄金家族后人不得为汗的。”“是的,铁木真称雄草原,其家族根基深厚,无论东西蒙古,各部首领都与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就形成一条铁律,只有铁木真家族的直系后裔,也就是被称为黄金家族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蒙古大汗之位。瓦剌势力再大,要想僭越称汗,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原紫英笑道“托欢空有实权,到死都不能登上大位,这一点倒很象汉末的曹操。”公子展颜笑道“确实很象!当大汗的虽然是脱脱不花,但实权牢牢掌控在瓦剌人手中,托欢还规定,绰罗斯家族世为蒙古太师。” “也先,就是托欢的长子,他东进西扩,先后收服兀良哈三卫,控制女真,威慑朝鲜,西攻哈密,疆域之广,仅次于原先的大蒙古国,漠北东西万里,无有敢与之抗衡者。而他对大明的态度也越发骄横起来,索取无度,派来的使臣由五十人增至两千人,并屡屡劫掠边境,今上一怒之下,御驾亲征,最后惜败于土木堡,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正听得正起劲,此时心中都是一凉。本朝以武立国,驱逐鞑虏至漠北,武功之盛,威震海外,此役却是本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败,众人虽处江南之远,亦深感耻辱,长恨自己当年未能参战,杀他百八十个胡虏。 少爷气恼道“大明怎这么不小心,让托欢父子变得这般强大?难道就不能及早压制着他些?”公子摇头道“这种事是无法预料的,一个民族但凡出现一个英雄人物,数年之内,他的势力就会飞速扩张,大明又不是他们的君主,如何压制得了?”原紫英笑道“咱们盟主,也不过两三年时间就名动天下了。”众人不禁发笑。 良久,公子方道“也先和他父亲一样,一度也自立为汗,同样没能成功,但他打赢土木堡之役、擒获大明天子后,蒙古各部对他无不心生畏惧,他再想称汗,就不大有人敢反对了。于是也先终于害死了脱脱不花,在土木堡大捷后第四年,以四黑牛九白马祭天称汗,自称大元天圣可汗,定国号元,年号添元,他是自铁木真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黄金家族出身的蒙古大汗,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他终于做到了!” 众人心中纵再不喜此人,也不禁纷然变色。文兰低声道“原来也先设了国号!” 公子点头道“不错,自北元皇帝捕鱼儿海战役大败身死后,后来的继承者就不敢再以元朝统治者自称,只称可汗。也先称汗后,重新把国号定为元,其野心昭然若揭。咱们大明为了打倒黄金家族,扶持瓦剌势力,但瓦剌一旦统一草原,还是想恢复旧元时的疆域!” 铁翎也不禁摇头道“总算他已经死了!”想起那不可一世,让大明闻名丧胆的也先已死,心中既庆幸又有些失落,自己再没机会会一会此人了。 “对,而且死得很快!也先当上大汗后,行事倒行逆施,对瓦剌自己的部下也苛刻薄待,他忌惮手下枢密院知院阿剌功大,不仅不让他当太师,反而暗杀了他的两个儿子,阿剌知院忍无可忍,终于趁其不备杀了也先。此时距他登基为汗仅仅一年,距土木堡大捷也才五年,正应了那句话,盛极而衰,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少爷失声叫道“原来也先这么坏!他放回皇上,我还觉他人深明大义,不象个歹人。” 公子哭笑不得,文兰笑道“你这个呆子,也先若能一举攻下大明,你看他会不会杀朱祈镇?可惜他久攻京城不下,又听各路义军都赶来勤王,只好退却,咱们又立了新皇帝,他扣着朱祈镇也没用了,所谓仁义,不过是做给我朝看的。” 卫金英怒道“这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光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杀了大汗自立,比曹操更坏!部下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非但不赏,还杀他的儿子,跟成旭川简直同出一辙。” 众人也纷纷摇头“努力了这么久,只当了一年大汗,还死在瓦剌自己人手中,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此人不死,这场战火恐怕还未平息呢。”“阿弥托佛~”最后一句是缘空所发,也不知他是庆幸还是感叹。 公子道“也先一死,瓦剌群龙无首,立时陷入一片混乱。东蒙古各部此时却空前团结起来,拥立原脱脱不花的七岁幼子为汗,以臣弑君的名义攻打阿剌知院。” 突闻此言,众人无不哈哈大笑,道“也先杀死了脱脱不花,如今脱脱不花的儿子即位,不去感激杀死也先之人,反要去讨伐他?他们也不觉得荒谬?”公子摇头苦笑“臣弑君只是个借口,蒙古是想趁机征伐瓦剌,以报前仇。” 铁翎不由道“那阿剌知院~便打不过他们了吗?”公子冲她一笑,道“他杀了瓦剌人自己的大汗,孤立无援,全蒙古一起讨伐他,他招架不住,最后被杀了。”铁翎摇头道“他只是想替自己的儿子报仇,倒也其情可悯。” 卫金英道“阿剌杀了也先后,怎不自立为汗?就这么等着蒙古人杀来?”“也先再无道,终究也是瓦剌的英雄,阿剌恐怕还一心防着瓦剌各部找自己算帐,不想蒙古人倒先杀过来了。” 原紫英摇头道“看来此人也是个庸才,你要么就颁布也先的罪状,自立为汗,重新凝聚瓦剌的力量对抗东蒙古。要么就死不认帐,拥立也先的幼子为汗,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再不济,你干脆拥蒙古人为汗,自己任太师,效法当年托欢、也先,未为不可,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坐等大军压境。” 公子倒不由看了原紫英一眼。铁翎急道“那经此战役,瓦剌的力量到底削弱了多少?”公子道“阿剌知院是被打垮了,但瓦剌的核心力量并没有被催毁,听说蒙古以四万骑兵攻打瓦剌,瓦剌以三万人应战,未分胜负(1455年)。不过汗位从此回到了东蒙古手中。” 少爷急道“他们怎么不继续打下去!”众人哈哈大笑,原紫英笑道“少爷所言,确是汉地百姓的共同心声,历来三方对峙,总想让另两方先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既是势均力敌,只好罢战,再打下去,谁也讨不了好。看来如今草原虽然表面上统一,底下还是暗流涌动。”” 少爷愁眉苦脸道“可他们毕竟都是草原部族,关系总比咱们汉人要近~哎哟不好,我看他们迟早还是会联合,一起来打我们大明的!” 文兰笑道“那可不一定,在我们看来,他们长得差不多,他们自己却不一定这么认为。汉人还全是农耕之民呢,不一样经常分裂成几个国家打!” 公子大是点头“文小姐此言不错,瓦剌强大后,和东蒙古频繁互战,打的次数一点也不比大明少。反倒因为地缘风俗相近,谁都想做草原之主,可是汗位~不是只有一个嘛?” 众人想通个中关窍,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原紫英道“我说最好就是让蒙古和瓦剌一会你出一个人才,一会他出一个人才,彼此打来打去,打他个几百上千年,我大明就高枕无忧了。”众人皆失笑,缘空赶紧念佛。原紫英笑道“大师嫌我说得不对?”缘空道“所有的人命都是一样宝贵的。” “可是谁统一草原,下一步就会对付我大明,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大师不明白?”缘空想了一想,道“佛法只讲爱人,不讲智计。” 原紫英笑道“不讲智计,难免后世堪忧,不过出家人嘛,也不用管后代了!”众人哈哈大笑,缘空也不红了脸。 百年3 众人笑了一阵,铁翎道“瓦剌跟蒙古如此争斗,倒给成旭川提供了不少机会。”公子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我担心的。” 少爷又道“那师傅你说,成旭川到底会去投瓦剌?还是会去投蒙古?我猜一定是瓦剌!他想帮瓦剌重新夺回汗位!”公子摇头道“这个很难说,我们对蒙古如今的局势所知甚少,多猜无益,一切到了草原再说。” 众人虽知此言甚是,还是禁不住一顿乱猜。原紫英摇头道“人心苦不足,蒙古有那么大的疆域,分成东西两国也绰绰有余了,可总是有人想统一草原,进而统一天下。就说成旭川吧,若不是他想要当什么武林至尊,还想着拿那什么宝藏,现在还好好地当他的一帮之主。” 众人点头称是。文兰笑道“我猜他狂奔之余,定然还在想个不停:为什么!为什么百花令竟会是假的!岂不是没有宝藏了!还有铁姑娘和公子的武功,又是怎么练成的?” 铁翎有些担心,道“过了这么久,他应该猜到五行诀的奥秘了吧。”少爷和卫金英都是一惊。 文兰道“我看不会,若你和公子、杜九互不相识,成旭川见你两人的武功都变了样,倒有可能猜到,偏偏你们三人很熟,他以已度人,定会以为是你们交换了心法互看,你练了公子的水之诀,公子练了杜九的木之诀。” 原紫英笑道“不错,他自负聪明,五行诀的秘密困扰了他数年,铁姑娘公子先他一步解开迷题,他已然气到不行,加上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就连宝藏也被证明是南柯一梦,他哪还能静得下心来思考?” 少爷道“可是死而复生,成旭川会不会因为失去一切,自动转到了土之诀?”原紫英哈哈大笑道“世上岂有因气急败坏而到达更上层功力的事!恐怕连入定都很难罢。” 公子也道“成旭川武功再高,也只是盗取他人内力自用,他自己远未到达火之诀的最高层,何谈再进一步?”众人听了,方放下心来。 少爷又突发奇想,道“不知五行诀能不能第二次转化,到达第三重境界。”公子闻言不觉哑然失笑“无论人怎么变,都不可能彻底抛弃旧我,能一只脚迈进新我的境界就很好了,就说我吧,就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自知不可能再有改变。” 文兰点头笑道“春天生机盎然,当然是留在春天最好。”铁翎脸一红,赶紧扭过头去。 朱红雨却还想着宝藏之事,问“可令牌怎么会是假的呢?”原紫英笑道’令牌是故许帮主寻得,不过是敬仰前辈先烈,他又不懂古玩,哪识得真假?成旭川自己心生贪念,不知从何处听到宝藏的消息,居然就信了,以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做下这等旷古烁今的赔本买卖来。”众人听得“赔本买卖”一词,无不大笑。 原紫英笑道“我猜大师的进度比成旭川还快呢,大师,你什么时候能参悟火之诀最高层?”缘空怔了怔,道“我~小僧惭愧得紧,连第六层都到不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紫英忙道“大师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进步神速。” 缘空脸上殊无喜色,低声道“我从第四层到第五层只用了一天时间,本以为到达第六层最多只需几个月,可如今~却好象突破之日遥遥无期。” 公子正色道“大师切勿怀疑自己,大师的心性,绝对是世人中最纯净的,火之诀是世上少有的神功,从不闻有练成者,其中必有一些缘故不为外人所知。如果你轻易归咎于自己,就会怀疑是否心存恶念而不自知,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恶念便会随之而生,所谓魔由心生,便是如此。”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缘空冷汗涔涔而下,脱口道“公子说得是!我确实一度怀疑自己恶念未消,自起了此念后,练功更难入定。”公子心中一紧,忙道“大师你还是先休息一些时日,不要急于求成了。” 文兰也道“世上哪有完完全全、不掺杂一点恶念之人?我觉着人只要忘记为恶,便是好人了。” 公子大是点头,道“忘记为恶四字甚是有理,世人常说每日三省,但若并不曾起恶念,又何需三省?练功之人入定,最是凶险,你若执着于挑剔自身的恶念,原先你没意识到的恶念,经过再三捡视,反倒浮现了,自此恶念的阴影就会挥之不去。” “听两位一席话,小僧真是醍醐灌顶。”原紫英也道“大师,你是怕成旭川人多势众,咱们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对不对?你不用担心,那些死囚也不见得跟成旭川一条心,恶人总逃不过众叛亲离的下场。”文兰也道“原大哥说的是,你看,我一点武功都不会,也不怕他们!” 缘空深感众人好意,忽听朱红雨道“其实我也有些领悟,只不过不是如何到达第六层的,而是火之诀如何转到土之诀!”众人大是好奇,纷纷询问。 朱红雨笑吟吟的,见众人胃口皆被吊起,连缘空也脸露好奇,方不慌不忙道“每一轮转换,都是到达全新的境界,火之诀要想转到土之诀,当然非还俗不可了!”连铁翎在内,所有人都笑出泪来。 自此,缘空将自责警醒之心抛开,果觉大有进益,但要冲上第六层,始终缘悋一步,思来想去,猜测世事有意为之,往往难就,也只好等缘分自然来到。 众人一路乘风饮露,见草木越来越盛,又渐渐衰败,路畔的庄稼一日日成熟,一日突闻长空雁鸣,抬头望去,无不叹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雁南归。大雁都往南方去了,咱们却是迎之而北上。”更加豪情满怀,一路催马扬鞭。 终于这一日,一座雄关赫然在目,正是此行出关的要塞,大明最西的边镇甘肃镇甘州卫,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所在地。 众人到府衙打听,果然未闻成旭川落网的消息,原紫英骂道“看来成旭川到了草原,逃跑的功夫见长啊,这么久了,锦衣卫都抓不到他,就等着咱们出关收拾了。卫兄弟,你的弓箭准备好了没?”卫金英冷哼道“早准备好了,此番就算他上天遁地,我也会把他揪出来。”众人花了大半年时间赶到这里,也不想白跑一趟。 去城中市集看了,见市容整肃,大异江南安逸风光,这甘州卫是军事重镇,与内地州府大不相同。朱红雨本还想再买些珍玩,看来看去,远不如自己车上带的那些,失望道“甘州卫不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吗?听说很多西域商人都在这里驻留经商的,市井规模甚大,没想到这般冷落,可见都是吹牛的。” 文兰笑道“咱们车上的珍宝已经不少了,还是多买些米面干粮要紧,否则进了荒漠草原,一路上只能吃肉了。”众人都道是,买了不少干粮往车上搬。市集之人对这伙人的举动大是好奇,问“客官欲往哪里去?” 卫金英道“往漠北行商。”对方吓了一跳,吐舌道“漠北?这一路上强匪可是比草原上的花朵都多,客官敢是吃了熊心豹胆,竟往虎口里送食?只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还是赶紧回头要紧。” 原紫英笑道“休听他胡说,他和你们开玩笑呢,我等怎会去往漠北?乃是去吐鲁番行商。”对方犹是摇头“吐鲁番如今也不太平,我看客官的装束举止,定是南方富户,江南物华天宝,为何来此塞外苦寒之地?我等是世居于此,才没办法,若有法子,也早离了此地。”原紫英等只好唯唯谢过。 四十七回 白璧何从摘旧瑕1 众人打点停当出城,见旷野上一团团黄白畜群正在悠闲吃草,远近还分布着几个大土堆,少爷奇道“那是什么东西?”原紫英望了一望,笑道“是墩台跟大堡,墩台是放狼烟示警用的,大堡是供百姓入内躲藏用的。” 少爷啊了一声道“这就是大堡?蒙古人一来,便将人和畜群赶入堡内?”“对啊,少爷,你现在该知道江南的日子有多安逸了吧,这里的百姓,可是常年累月地受鞑子侵扰。” 众人皆感好奇,上前细看。见大堡通体砖砌,开八门而入,甚是坚固,向人打听,原来是以村落为单位,有大小两种堡垒,大堡堡长一人,屯堡一人,小堡只有堡长一人。加上那高五丈的狼烟,远远望见骑兵放起烽火,百姓往堡内躲藏,就可避过灾殃,就是每日打下的粮食,不及运往城中的,也都放在堡内。 卫金英边看摇头道“畏敌如虎,看了让人丧气。”公子道“当年李牧防匈奴时,也采用此法,一发现敌人就放狼烟,让军民把物资撤入堡内,几年内匈奴一无所获,以为其怯懦。后来李牧放出大批人畜牛羊被对方俘去,引得十万匈奴中计深入,掉入陷阱,最后只有首领带少数人逃窜,从此长城的卫兵胡子白了也没再见匈奴一面。” 卫金英还是摇头“李牧是为了歼灭敌人才行此计,如今么,我看是只为躲藏,只有前篇,不见后章!”公子摇头道“不是这般说,这诺大的平原没有屏障,蒙古骑兵若杀来,草原上放牧的百姓无从抵挡,此堡确是因地制宜之物。” 正谈论得起劲,突见远处空中升起一股狼烟,旷野上的人们动作立刻快了起来,纷纷赶了牲畜往大堡这边来,口中还大叫“鞑靼兵来了~”。 原紫英叫道“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哟,敌人不少啊,足有四五十骑。”身边人影一闪,铁翎已当先冲了出去。 原紫英叫道“少爷,大师,你们护着文小姐去大堡,我们去去就来。”知缘空和少爷不喜杀,便让二人去护文兰,余下众人见了此种场景,皆是热血上涌,跟了铁翎迎敌而去。 却见当先一将,黑脸黑须,声如霹雳,背上一把长弓,正冲得高兴,远远瞧见铁翎朝自己而来,喜得哇哇大叫。铁翎已能听懂简单的蒙古语,听他在喊“抓活的~是我的~”虽不知他之后哇啦啦又叫些什么,总之不是好话。他的手下,见突然来了这么群人,衣着华贵,跨下的马儿又匹匹神骏,无不大喜,都朝这边冲过来。 原紫英忍笑道“卫兄弟,咱们比比射箭的功夫,把那个黑脸留给铁姑娘。不过这草原上可没盾牌护着你,你得多多防备暗箭才是。”卫金英哪容他多废话,抽出箭来,一箭中的,叫道“小弟躲暗器的功夫,应付这帮人足够了。” 对方短暂的慌乱过后,倒也迅速调整过来,立刻回射,公子叫道“不要多伤人命,射落即可。红雨,不要使用有毒的暗器。”话音未落,铁翎已骑着汗血宝马冲至敌人阵中,剑光过处,只剩马匹,自黑脸头目以下,数人落了一地。公子随即跟上,协助铁翎扫落敌群。 余下的人见势不妙,立刻催马四逃,原紫英和卫金英比赛的兴头上来,箭无虚发,便是朱红雨也兴致勃勃打落了好几个人。才一会,视目所极已无敌人,不曾漏网一个。 一时清点得俘虏,公子想了想道“押回大堡,让百姓们把他们交给官兵吧。” 百姓们刚要躲进大堡,见竟有平民冲出和对方厮杀,回头看了两眼,便移不开目光,文兰三人也留在原地悠然观战。眼见铁翎等人得胜,百姓们欢呼上前,抢着捆缚俘虏,顺带劈头盖脸赏他们一顿拳脚。 铁翎问“鞑子多长时间来一次?”有人抢答道“你们是从南方来的?此处虏患,由来已久,最近几年,更见猖獗,大小马队常来骚扰,无一月得以安宁。尤其眼下近秋,牲畜肥了,庄稼也熟了,每二三天便有人来,只是人数多少不定。好在墩台有狼烟示警,人倒还能躲得及时,只是牲口有时候放得远了,驱赶不及,常被掠了去。” 少爷奇道“也先不是死了么?怎么敌寇还这样猖獗?”此言引起一阵哄笑,有老人摇头道“客官真是天真,走了也先,来了蒙古人,更是凶狠。”少爷大悟,道“我知道了,蒙古人曾经入主中原,骨子里更加看不起汉人,如今他们夺回汗位,气焰自是更胜往日。” 老人长叹道“这位少年公子说得极是,不过对方如此肆无忌惮,还有一个原因。”少爷忙问“什么原因?”老人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忽见远处过来一个马队,看样子是在附近巡逻的官兵,见此处狼烟升起,便来增援。未到跟前,瞧见地下蹲了几十个蒙古兵,旁边围着的却是一群平民,惊喜之下,疾驰至跟前。 有兵卒失声叫道“咦,这不是那个黑胡子吗?我们抓他好一阵子了,是谁抓的?”百姓们喜动于色,齐声叫道“郭将军!你来得正好,这些鞑子是这几位客商抓的,全都交给你处置了。” 那被叫作郭将军之人好奇地打量着公子一行,对公子拱手道“是阁下的这两位侍卫所为?如此真是多谢了,这黑胡子箭术很不错,射倒了我们不少兄弟,抓他甚是不易,你们是如何得手的?”他哪知此人垂涎铁翎美色,舍不得放箭,及到跟前,连剑影还没看清,便被斩落马下。 原紫英失笑道“我等倒也想多射几个,可我家姑娘和公子出手,射不了几箭便没了靶子。” 郭将军吃了一惊,见百姓对铁翎和公子的崇拜之状,奇道“阁下好身手,不知如何称呼?”他见铁翎是女子,自是向公子而问。公子也不禁打量眼前之人,见相貌堂堂,气宇非凡,尤其一把美髯飘在胸前,甚是乍眼,心中疑惑,不由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那人道“我姓郭,叫郭登。”公子骤然变色,失声道“可是定襄伯在此?”“呃~正是在下。”铁翎正觉得郭登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还未询问,原紫英已惊道“大同总兵郭登郭将军?你怎会在这里的?啊,你被调来甘肃镇做总兵官了?” 郭登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什么定襄伯、大同总兵,我如今都不是了,只是甘州卫的一名指挥佥事。”“什么~你,你竟被贬了?”郭登只好道“罪臣之身,惭愧惭愧。” 公子一行尽数惊呆,此人名头之大,海内皆闻。当年土木堡惨败,边关士气一溃千里,大同镇参将郭登收集残兵修城,也先不能下,更在尤其栲栳山一役中,以骑兵八百歼敌数千,“为一时战功第一”,朱祈钰加封其为大同总兵。 白璧2 便有百姓叫道“郭将军你惭愧什么?你对鞑子百战百胜,有何罪可言?论功绩,你早已无官可升了!(注:这是史料之语。)可恨朱祈镇,恼你当年不肯开城纳他,胡乱找了个借口,将你贬官流放至此。” 铁翎闻听大怒道“什么?那个昏君竟敢这么做?”朱红雨吓了一跳,在官兵面前直斥昏君,铁翎敢是不想活了?谁知四周的人从官兵到百姓,却无一人面露惊讶,反而有百姓大大点头道“如此行事,正是昏君一向的作风。” 原来此处天高皇帝远,加之百姓连年遭受兵祸,对今上早已心存怨恨,何况郭登被贬,便是军中上下都觉得匪夷所思,忿忿不平。 公子也是意外之极,摇头大叹“郭将军事迹,不知激励了多少大明子民,皇上如此行事,未必太~~”郭登忙道“皇上复位后,并不曾因旧事问罪于我,郭某~是因言行无状,方招此罪责。”公子摇头,自是不信。 郭登忙移开话题“诸位是从江南来?此番出关是~是经商吗?”却也觉得这一行八人四车,若说经商,着实马队规模也太小了。 对着郭登,公子自无隐瞒的必要,当即拱手道“在下薛冰玉,这位是铁翎铁姑娘,我们此次出关,是要去寻找成旭川的。” 官兵惊声四起“成旭川~那个江南恶人?铁翎~你是武林盟主?”铁翎也只好道“我不是什么武林盟主,只是一些江湖人随口瞎叫的。” 郭登大喜过望,叫道“难怪有如此身手!今日得见诸位,真是郭某生平大幸,快随老夫去营地盘桓几日~哎哟,怎的你们已经出关了?” 公子笑道“我等并不知定襄伯在此,否则怎会不前去拜访?幸亏天公作美,出关后也能遇着,今日定要痛饮一番才行。” 郭登喜道“正当如此,快快快,你们快去拿酒来。”众人也不待他吩咐,赶紧去马上取酒下来,郭登叫部下先押那些俘虏回去,他们哪里肯依?成旭川的案子虽发生在江南,但既逃去大漠,边关各镇便都接到通知,要加倍留意此人去向,是以官兵对铁翎的事迹都有所听闻,百姓们见官兵如此神色,也围住问过不停。 双方拣了块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取过酒囊畅饮起来。公子简要叙述了自己一行人是如何应门达所请,北上协助缉捕成旭川。想起方才百姓所言,问道“郭将军,如今两国并未交战,为何边关劫掠如此猖獗?蒙古小汗王年纪轻轻,便已其志不小?” 郭登摇头道“倒和汗王无关,汗廷与我们已然修好,只是鞑子们还是侵扰不断,其中既有散兵游勇,也有各部首领故意任由部下所为。” 公子正要再问,一个士兵已忍不住开口道“从天顺元年开始,我们这里~不光是这里,所有边镇的兵患都徒然激增数倍!公子难道猜不出原因?” 公子等人茫然,有百姓早已按捺不住,高声叫道“当然是因为大明第一个被鞑子俘虏的皇帝又重新登基的缘故!杮子捡软的捏,这个道理谁会不懂!” (注:所有史料都记载从天顺元年开始,北边战事徒增,只略去原因不写,其实读者只要有脑子,不难想出。) 公子铁翎等人顿时惊呆,郭登也甚是尴尬。铁翎气恼道“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羞?他害死那么多士卒还不够,既没本事,就该把皇位让给其它人。”郭登只好道“皇上是正统,郕王又没有子嗣,他重新继位~也是应该的。” 但百姓们话语一开,哪还收得住?纷纷道“姑娘说得极是,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断送了大明几十万精兵的,都说败军之将要杀头,怎么败军的皇上一点事也没有?”“他曾经是瓦剌的阶下囚,到过北地一游的,东蒙古当然更瞧不起他了!他们找不着皇上,就来欺侮咱们,北地谁人不心中有数?你们是打南边来的,所以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咱们这位皇上,不光瓦剌人蒙古人瞧不起他,就连太监都敢造他的反,去年京城曹太监造反,不就险些成功了么?”“是啊,太监造反着实少见,可见今上绝对是个软蛋无疑了。” “据说那太监还是夺门之变的大功臣,皇帝跟前的红人。”“当然了,这皇帝最喜欢太监了,当年指挥土木堡战役的王振,不就是个太监么?他的爱好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专喜欢这些祸国殃民的阉党。” “我听说那曹太监就是曹操的后裔,他起事前还问过手下,历来有无太监做皇帝的先例?他手下答道,您先祖曹操魏武帝不就是么?他一听大喜,方才决定起事的!”“对的,曹吉祥自己没有儿子,可那些干儿子、从儿子却好生厉害,光曹钦就杀了好几个高官,就连锦衣卫头目逯杲的人头都被他砍了下来。” 铁翎闻言不禁摇头“什么魏武帝~此必是好事者捏造的,曹操手握百万雄兵,曹吉祥只是区区一个太监,如何比得了?” 原紫英笑笑道“铁姑娘你这可说错了,曹吉祥十几年前就参加过征讨兀良哈的战役(1444年),能跟成国公朱勇、太监刘永成分道出兵,后来还到过福建前线平叛(1448年)。听说此人每经战事,均选勇士归于自己帐下,班师后养在自已家中。他造反之事虽然功败垂成,却也不算灯蛾扑火,他打仗的才能,可比朱祈镇不知高出多少倍!” 少爷听得瞪大眼睛道“曹吉祥果然如此厉害?郭将军,你以前见过他吗?”郭登只好道“自然见过,曹司礼确实是骁勇之人,其实~其实当年的王振,也是雄心万丈,一心想为大明做出一番事业的,只是最后战事出乎他的预料~” 郭登纵使威望再盛,此言也是不受欢迎之极,当下百姓不满之声四起,郭登只好闭嘴。 一时百姓从王振议论到曹吉祥,有人索性道“还不如让曹吉祥造反成功,至少人家还打过几回胜仗哩!”竟有人点头赞同,公子不想边境民议大胆如此,只好装没听见。 原紫英悠然道“咱们皇上在土木堡一败涂地,被劫去草原,原以为会步徽钦二帝后尘,不料竟被放回,最后还重登帝位,反观胜者也先,登基一年就被部下所杀。唉,咱们皇上的命数可是比也先好太多了,正应了那句话,强中更有强中手,窝囊废一世无忧。” 公子正要点头,听得末一句,气得斥道“休要胡说!”他不便阻止百姓们议论,阻止原紫英还是可以的。 白璧3 众官兵吃吃忍笑,郭登也只好道“土木堡之败,也不能全都归罪于皇上,当时随驾出征的文武大臣甚多,其中颇有久经战事者,就连三次出征安南均大胜的英国公张辅张老将军,也死在这场战役中,可见也先用兵,确实高于常人。” 便有士兵赞同道“不错,草原上铁木真家族的后人何其多?没一个打得过也先,就说那察合台汗的后裔崴思汗吧,早年跟也先打了六十多场战役,还不都输了?咱们皇上不过二十岁出头,毫无征战经验,居然搞什么御驾亲征,根本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公子正要点头,原紫英道“可是我大明以武立国,哪一任皇帝没有御驾亲征过?从来都是胜多败少,直至出了朱祈镇这个废柴!你打不过便打不过,岂有五十万大军(一说实则三十万)败于也先二万轻骑之理!古往今来,哪场战役可与相比?简直是丢尽了汉人的脸,不光尽失祖宗夺来的漠南之地,我大明更险些要南渡长江,仿那南宋旧例,最后虽未亡国,但朱祈镇的才能实堪比亡国之君。” 公子大喝一声“你酒喝醉了么?到那边呆着去!”原紫英不慌不忙拿了一壶酒,边喝边走。 公子只好向众人解释道“这位兄弟原是漠南的汉民,土木堡之役中死了家人,南迁流亡,因为他深通蒙古语,此番我才带他同行。他重回故地,难免激动,说话失了方寸,各位万勿与他一般见识。”郭登等人恍然大悟,自是不会计较。 少爷又忍不住低声问“郭将军,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郭登无奈道“土木堡之役后,我曾至瓦剌军中,皇上虽身陷敌囚,但谈吐自若,不曾委缩求命,堕了天子威仪。后来喜宁鼓动也先从甘州南下,攻取南京,也被皇上劝阻了。” 少爷怒道“喜宁,我知道,就是那个战败后投降,出卖大明,最后被咱们杀死的太监。”郭登摇头道“喜宁本就是蒙古人,是被大明俘获后才成为太监的,他战败投降也在情理之中。” 想起前事,郭登也是感怀至深,道“总算有大明历代先皇庇佑,也先攻京城不下,退回草原,这场灭国之祸才消于无弥。” 远远传来一声“明明是仰仗于谦于大人的庇佑,才保住了京师,只是不知于大人的英灵,今后还会护着朝廷否?”自是原紫英人虽走开,耳朵还留在这边,此时便出言讽刺于谦守卫京师有功,却在朱祈镇复位后所杀。提到于谦,顿时人人心情沉重,摇头叹息。 公子见太阳渐渐西沉,塞外的落日看起来分处苍凉凝重,不由叹道“北地百姓,居之着实不易。”郭登也道“战事频临,百姓们现在最期盼的,就是早日修筑好边墙。”(注:边墙就是长城,经过宋元两朝,北边长城早没了,甘州卫的长墙要到1494年才修好。) 铁翎奇道“边墙?边墙能挡住蒙古铁骑吗?最好的防御只有进攻。”郭登笑道“姑娘说的是,但兵家之事,从来易守难攻,文人不经战事,喜好纸上谈兵,见史书记载北虏都是破边墙而入,便说修筑边墙既劳民伤财,又懦弱无用。却不知历朝历代边墙挡住的进攻,远比被攻破的次数多上十倍百倍。以始皇之勇,当年也不得不修筑边墙。” 铁翎不服道“可是难道就不能主动出击,击溃敌人?”“我朝自把蒙古赶回草原后,为防他们卷土重来,数次派兵深入漠南漠北,一度甚至火烧北元首都阿剌和林!是何等扬眉吐气?只是~姑娘你看那离离原上草,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众人噤声,郭登叹道“其实不光我朝,历朝汉人对北地作战,都曾取过不少大胜,但之后~一来难以尽除对方,二来,即使将其全部杀尽,那西边、北边的异族,见诺大的草原没有主人,也会纷纷前来占据,进而东进南下,直至跟汉地接壤,从而开始新一轮的战事。茫茫草原,人聚人散,个中不知已有多少民族更替,只是我们统称为蛮族、鞑子罢了。” 铁翎等人心中激荡不已,郭登又道“汉人也不是不想占据草原,只是再往北,土地贫瘠,气候又寒冷异常,不要说耕种,就是放牧也十分辛苦,实难适应。这土壤气候造成的民族禀性,乃千万年形成的,终是难改。” “一场大胜,固能一举造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安定,可世上万事,唯兵者最凶,胜败往往只在毫厘之间,一旦战败,数万甚至数十万精兵可能毁于一旦,造成国本动摇。所以历代即使大胜过北虏,几十年后,也不敢说出征必胜,总是以防御为主。” 众人又是沉默,望着塞外的茫茫荒原,仔细品味着郭登之语,均是万千感概浮于心头。 郭登想起成旭川之事,道“成旭川的恶行也曾抄报到甘州卫,要我们多加留意动向。听说他们是从紫荆关出去的,公子你们却怎的从甘州卫出关?” 公子便将自己的打算说出,郭登叹道“公子虑事周详,成旭川虽是江湖之人,但以他的狠毒心肠加毒辣手段,若果真投奔敌国,确实是大明的心腹之患。诸位不远万里追凶,不仅是为私仇,更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老夫感佩之极。” 遥望草原,郭登黯然道“可惜老夫待罪之身,若擅离职守,只恐累及同僚~”公子感其心意,忙道“怎好劳动郭将军?将军身负朝廷重任,保一方百姓,无日能离。我等此次北上经过精心准备,料不会有差池。只是成旭川究竟逃往何处,目前尚无头绪,将军久在边关,想来对漠北局势有所了解,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郭登精神一振,道“郭某当言无不尽。如今的蒙古大汗是脱脱不花的幼子,名叫马儿古儿吉思,之前蒙古两位太师来使我朝(1455年),报告孛来太师击杀阿剌知院,夺回王印,汗位即,复国号鞑靼。” 少爷喜道“终于把国号恢复成鞑靼,而不是元了!我知道了,因为也先太厉害,大明被他打怕了,见他死了,汗位重新回到东蒙古人手中,一定高兴坏了。” 郭登也不禁笑道“正是,也先一死,蒙古和我大明的关系立刻近了起来!新汗尊称为乌珂克图汗,因为他继位时才七岁,我朝便称他为小王子,虽然今年他已经十五了,但跟许多元朝皇帝一样,继位时主幼臣强,长大后也很难扭转其局面,蒙古如今的实权,牢牢掌握在两位太师,孛来跟毛里孩手中。” 白璧4 公子见众人不懂,解释道“元朝因为沿袭了蒙古的幼子继承制,多年来君弱臣强的弊病一直存在,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仅八年,可见君臣戗害之深。”(注:还不算忽必烈一人占了大头。) 朱红雨失声道“八年!若登基后只有八年的享受时光,这位子白送我也不要坐。”公子苦笑道“虽是万乘之君,也远不如平民百姓活的逍遥自在。” 少爷也奇道“太师?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为何竟有两位?”郭登道“大概因为太师权力太大,托欢、也先都当过太师,所以索性一设两位,让他们互相制肘吧,而且这两人论起战功实力来也都不相上下,着实难以取舍。” (注:史书说法不一,有说孛来和毛里孩同为太师的,有说先后为太师的,这里采用更普遍的说法,即“两位太师同时来使大明”,反正两人权力都很大,采用哪种说法几乎没区别。) 公子沉吟道“孛来~我记得他好象是也先麾下的一员悍将。”“确实如此。”少爷道“那他是瓦剌人了?嗯,两位太师一个是瓦剌人,一个是蒙古人,正好互相制约。”郭登摇头道“游帮主说错了,东蒙古取回汗位后,深忌瓦剌,两位太师都是蒙古人。” “孛来,是出自东蒙古的喀喇沁部落,喀喇沁的意思就是重要的人,拖雷西征时,将西方善战的钦察人(今伊朗)带回草原,组成近卫军,后来逐渐形成喀喇沁部。在忽必烈时代,其首领土土哈家族世代掌管皇室马群,所以也称养马部落,后来归于阿速特部首领阿鲁台的统治下,因为阿速特部也是西来部落(高加索),所以能统治他们。阿鲁台战败后,托欢就让残兵归入脱脱不花辖下。” 少爷叫道“我知道,西边的托欢加脱脱不花,打赢了东边的阿岱汗跟阿鲁台太师,因为脱脱不花是个穷光蛋,所以托欢把对方的残部送给了脱脱不花。”郭登赞道“少爷年纪轻轻,见闻如此广博。”少爷笑道“都是师傅教的。” 郭登朝公子点点头,道“名义上是脱脱不花的部下,实则当然是也先在统领。这两部的祖先因为都是西来的,部落血统非常复杂,也正因此,对西边的瓦剌部族反而不太有歧视。也先死后,瓦剌失去对东蒙古的控制,孛来成为喀喇沁部的首领,兼领阿速特部。在征伐阿剌的战役中,孛来是出了大力的,阿剌最后也是被他所杀。” 公子皱眉不语。少爷急道“那什么毛里孩呢?也是也先的部下吗?”郭登摇头道“不是。毛里孩是成吉思汗异母弟别勒古台的第十六世孙,翁牛特部的首领,为人老派强硬,哪肯为瓦剌效力?他跟大汗同属黄金家族后人,大汗刚继位时,一度养在他的帐中,二人关系十分密切。” 少爷急道“那孛来和毛里孩,谁的势力更大?”文兰也问“他二人谁对大明更友好?”公子却问“这二人关系如何?” 郭登笑着一一作答“谁强谁弱,这个不敢断言,论身份,毛里孩太师当然比养马部落出来的孛来太师要高得多,但孛来多年随也先东征西战,战力不可小觑。谁对大明更友好?这个很清楚,去年孛来还遣使来我朝,而毛里孩却未参与,仍在河套劫掠不停,谁更友好,一目了然。” (注:1461至1462年,孛来与明议和,但毛里孩未参与,仍抢河套,二人裂痕进一步加大。) 少爷怒道“我知道了,毛里孩以黄金家族自居,越是蒙古世胄贵族,越想恢复旧元疆域。孛来出身不是很高,又跟也先久了~哼,果然还是瓦剌待我们更友好。”众人哈哈而笑,公子摇头道“只能说孛来此人更重实际。” 郭登点头道“公子说得不错。孛来甚有雄才,他虽是蒙古人,但因为跟也先有故旧之情,又借杀了阿剌知院,结交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是东蒙古部落中跟瓦剌高层关系最好之人。” 文兰道“阿剌虽然被杀,听说瓦剌的力量并没有被削弱多少?”郭登道“是,也先留下的军队,如今归阿失帖木儿统领,东蒙古等闲也动他不得,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其继续驻牧在阿剌和林,当然了,心里那是极不乐意的。”众人失笑,自是想到和林是蒙古首都。 公子沉吟道“那瓦剌方面也是和孛来最为亲近了?”“是的,听说阿失帖木儿跟孛来关系甚是和睦。”“阿失帖木儿此人心性才干如何?”“这个真不清楚,他一直在和林驻牧,不曾外出征伐,我们对他知之甚少,何况他年纪尚轻,比大汗大不了几岁。” “至于公子所问两位太师的关系么~那是非常糟糕,其实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他二人一人出身高贵,一人出身普通,一人和瓦剌交好,主张瓦剌蒙古同为一家,一人和瓦剌水火不容,坚持要驱他们西去,一人主张对明议和,一人坚决反对。就在几年前,孛来一度也进入河套,毛里孩对他极不客气,列兵相对,听说还打了几场小仗,最终孛来主动退去。” 卫金英一拍大腿道“太可惜了!蒙古人不跟瓦剌打,自己内部打起来也不错。”郭登笑道“这两位太师也算势均力敌,最终没敢大打出手。现在汗廷正处在大变的前沿,统一只是表面上的。瓦剌在旁虎视眈眈,两位太师也只能统领自己部落的人马,无力指挥它部,跟当年托欢太师、也先太师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谁会最终胜出,又或是另有新人取代,都是未知之数。” 郭登又道“成旭川究竟投往何人,暂时不能下结论,但你们此去汗廷,先去找孛来是对的。”公子也深以为然,不管成旭川投向哪个部落,孛来既与大明交好,地位又高,自然要去寻他的门路。 众人相见恨晚,直讲到月华升起,索性在地堡中睡了一夜,公子和郭登抵足而眠,继续通宵畅谈。次日依依惜别,那些官兵若不是慑于军令,都想跟公子等人一起北上擒凶。 众人上路,原紫英笑嘻嘻的,全不把昨日被斥一事放在心上。公子只好道“进入草原后,异族对皇上的品评难免更加随意,我等身为大明子民,不要胡言,免得被人笑话。” 原紫英笑道“小人谨记,边关百姓都宁可让太监取而代之了,还有什么话能比这更难听的?”公子只好道“郭将军也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仅凭一战便论定其人。” 铁翎不满道“可他复位后杀于谦,贬郭登,重用曹石等小人,怎么看也是个因私废公的人,怎称得上明君?”原紫英笑道“至少他没把郭将军也杀了。” 铁翎冷脸道“他已经杀了于谦,还敢杀郭登?蒙古人打过来,谁来抵挡?”原紫英笑道“所以他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叫郭登替自己守着边疆,又怕大同官兵拥戴他,便将他贬来最西的边镇,不过郭将军无论到哪里,将士们都一样归心。” 公子也只好暗叹,幸而塞外天大地大,纵有闷气,也很快被风吹散。 四十八回 万里同出愿同归1 这日,公子远远望见前面好大一片水泊,对比地图,喜道“我们到居延海了。”众人大喜,策马急行,果见前方湖泊形如新月,水草丰茂,各色大鸟在空中盘旋。文兰叫道“鸿鹄,鸿鹄,好多啊,真好看。”卫金英抽箭道“待我射它几只下来。”顿时遭到无数飞来的白眼,只好悻悻停手。 少爷叫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居延海,我读唐诗时,常向往此地,今日终于得以目睹,果然出来一趟大有好处。” 公子也是感概万千,道“居延海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汉时征匈奴,唐时征突厥,都要越过居延海。霍去病曾经西越居延海,至祈连山与匈奴作战,李陵则在此兵败投降,张骞出使西域也经过此地,汉唐两代,咏居延海的诗最多。” (注:居延海是沙漠戈壁通往漠北的重要通道。) 文兰道“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是写的此地。”公子点头道“长河就是居延海的源头黑河了。不光如此,这居延海还是戈壁上的绿洲,曹丕诗云弱水潺潺,落叶翩翩,就是赞其美景。” 铁翎赞道“果然好诗。”公子见她面露笑容,知她心喜此地,道“此处芦苇丛生,是不是挺象你以前练剑的地方?”铁翎点头道“确有几分相似,不过这里的景色美多了,只可惜现在已然不是春夏之季。” 原紫英道“不用遗憾,我们在草原要待不少日子,草原的春天绝对是天下一绝,不输给江南。”少爷讶道“我只道塞外荒凉得很。” 原紫英哈哈大笑“荒凉?怎养得活那许多牛羊?草原一旦春来,那花简直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密上十倍,中原的树木虽也好看,但论起花来,再比不过草原的,那一大片一大片,就是再好的织工也织不出那等花海。”少爷等也未敢轻信。 公子笑道“我亦有所听闻,未曾亲见。我们在此休整几日,再走下去就要大冷了,马儿得贴些肥膘,我们的大毛衣服也要拿出来晒晒用了。”原紫英叫道“还得好好洗一回澡,再往北,不大好寻这样干净的水。” 当下众人卸了车辕马具,让马匹自去玩耍吃食,从汗血马以下,俱都欢嘶,一头冲进草丛里,边打响鼻边吃了起来。众人去猎了一些黄羊野兔,捕了鱼,寻了新鲜的沙葱、当归,煮的煮,烤得烤,立时香气四溢。 众人直吃得嘴角流油,原紫英赞道“别的倒罢,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咱们到哪都能打,只是这湖里的大鱼甚是鲜美,明日我下水抓它几十条上来,晒成鱼干,放着路上吃。” 少爷点头道“不错,这鱼真好吃,出来这么久,倒不免想念起洞庭鱼的美味来了。”众人顿时都被此言勾起思乡之情,铁翎公子虽非洞庭人,也想起洞庭的故人来。文兰不觉叹气道“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与他们重逢。” 铁翎望了文兰,嗔道“我说让你留在甘州卫,你总不肯,非要跟了我们北上冒险,所为何来?从这里往北,我看也没什么风景好看了,你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 文兰笑道“青山绿水,固是风光,荒原落日,也是风光,你看,这塞外的落阳竟是紫色的,我一路只嫌看不够。”铁翎叹道“我只是怕你劳累辛苦。”“我如今骑马赶车样样都会,一顿饭能吃一只野鸡,除非姑娘是怕被我吃穷了。” 众人皆笑,这文兰路上从不说一个累字,如今倒比出发时更见精神。铁翎笑道“你再努力,饭量也是我们中最少的,也罢,只要你开心,去哪里都行。”顺手又给她盛上一碗当归兔肉汤。 朱红雨大口大口嚼着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肉串,含糊不清道“原大哥你烤的肉串太好吃了,真不知草原上的人是怎么想的,非要南下打汉人,当皇帝又怎么样?天下最好吃的还是羊肉串。” 公子失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元朝虽把首都定在汉地,可皇帝还是常去上都游玩,他们明明更喜欢草原,可还是要来侵占汉地,可见人心之贪,远远超出自己所需。” 铁翎道“我看了这草原,只想策马奔驰,怎的他们却如此好战。”少爷也问“究竟为什么蒙古人这么能打?原大哥你知不知道?” 原紫英道“蒙古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时常狩猎,就连妇孺老幼也每天宰羊为食,见惯了鲜血杀戮之事,不比汉民,从孔子时代开始就讲究君子远庖厨。在蒙古人看来,征伐敌人,就如同捕猎一样,蒙古从十五岁至七十岁的男子都是士兵,凡遇战事,都可上阵杀敌。” 公子也道“原堂主说得不错,绿洲虽然祥和,但草原很多土地还是很贫瘠的,加上天灾频仍,牛羊又不象粮食易于贮存,部落为了生存,难免争斗不休,便以尚武为能事。咱们说起秦始皇来,历朝褒少贬多,但蒙古人看待铁木真,却是至高无上的。” 卫金英点头道“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创下空前的疆域,如果咱们是蒙古人,也会将其视为英雄。” 铁翎冷笑道“那是活下来的人才称他为英雄,怎不问问死去人的意见?蒙古几十万铁骑杀了几千万的各国百姓,如果杀人杀得多就是英雄,那他确实是天下最大的英雄了!” 此言大得公子之心,点头赞道“你说的对,可这也是所有民族的通病,疆域打得越广,财富积累得越多,那人便成为本民族的英雄,对异族来说,则是恶梦。”文兰笑道“一个人老是抢邻居的东西,他就是个强匪,一个国家老是征伐他国,在本国的史书上却成了强者。” 少爷听得怒从心起“这个铁木真,就是十岁时为了一条鱼,射死自己亲弟弟之人!从小就狼子野心,长大了也嗜血成性,就算他弟弟抢他的鱼又怎样?兄长不就应该让给弟弟的吗? 原紫英哈哈大笑“少爷,你当蒙古人讲孔融让梨那一套哪。”少爷哼道“果然是野蛮人,蒙古人还把他当英雄,可见都不是好东西。” 公子摇头道“不能这么讲,铁木真杀弟一事,在蒙古也是无人赞同的,算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而且铁木真成年后对几个兄弟都比较宽容,可见此事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不小。其实我们汉人推崇的一代明君唐太宗,何尝不是杀兄弑弟?” 少爷好奇道“可是史书上都说李建成有杀弟之心在先。”公子摇头道“若是李建成谋事在前,一个秦王府被迫应战,哪能打得过东宫和三王子两处人马?若李世民果真有理,他也用不着事后逼自己的父亲退位了。史书为遮掩李世民之过,便说是部将擅自杀了建成元吉,但李建成李元吉的十个儿子尽被殊杀,哪个部将敢如此大胆?” 万里2 卫金英此时却不禁要替汉人说话“可是李世民的才干终究胜过李建成李元吉,他当皇帝是应该的。” 公子摇头道“李建成身为太子,受命留守后方,负责粮草运输,他兢兢业业,并无过错,李元吉也颇有战功,后人只因李世民骁勇胜出,便觉得玄武门之变有理,何其不公?只能说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一种不幸。” 众人默然,良久,铁翎方道“若是~若是能在继承者中择优选取就好了,李渊若直接任李世民为太子,岂不什么事都没了?” 公子微笑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世上有谁不认为自己才能不凡?何况怎样才算是贤?各人标准不一,说不定在李渊心中,李世民就是再能打,还不如李建成稳重,堪为君主呢。把嫡长子立为储君,不是因为嫡长子的资质有多么好,而是不立嫡长子,就会引发争斗,父母不忍见骨肉相屠,干脆以名份定之,以保后世子孙平安。” 文兰笑道“择优而选,选出来的也不一定优。象那杨广,何尝不是装成一副仁孝俭朴、礼贤下士的模样?哄得父母废了长子杨勇,把皇位送到他手上。其实历朝算下来,嫡长子的人品总体上还是不错的。” 公子笑道“庶子夺嫡,靠的多是老父少母宠溺,既是宠溺,幼子的行为就多有失度,所以并不是嫡长子有多么贤,而是那些夺嫡的庶子往往不怎么贤而已。” 原紫英笑道“说得好,夺嫡成功的,往往就是两类人,一类,是靠老父少母宠溺上位的,这种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还连带着竖起一班子奸臣,搞得国政大乱。另一类呢,就是靠自己的实力,硬碰硬打出来的,因为能打,打起外族来也毫不手软,后世就对他们不吝溢美之词,李世民是一个例子,本朝也有一个例子!” 公子摇头道“罢了,咱们闲话,顶多议议前朝和外邦,无谓牵扯本朝。”众人会心一笑,都知原紫英指的是朱棣叔夺侄位一事,见公子如此说,只好作罢。 当下众人吃饱喝足,见月亮升起,铁翎去湖边辟了片水域,煮了热水倒入,三女下去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男子自是远远去另一处,跳入湖中扑通洗了一番。 次日起来,风和日丽,众人忙着晾晒衣物。少爷拿出纸笔作画,这还是他在集市中买来的,路上匆匆,此刻方得有闲。原紫英下水摸鱼,卫金英张弓射雁,制备鱼干肉干。 众人正自得其乐,忽听文兰笑道“快来看哪,少爷终于解开心结画人了,画得可好啦。”原紫英离得最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看之下,哑然失笑“少爷,你倒是有孝心,可是却画反了。” 卫金英也过去看,连连摇头道“画反了,画反了,少爷你这样画,铁姑娘要生气的。”铁翎听言及自己,心中奇怪,也走了过来,一看画像,脸皮不禁涨得通红。 原来纸上画着两个人,看服饰是公子和自己无疑。男子面色温和中带威严,正看着眼前一少女,目中柔情无限,少女则面露崇拜羞涩之色,仰面望着男子,两人情意浓浓,似要溢出纸面来。 铁翎从眼角瞧得公子也十分不识趣地过来看,羞愤之下,更加气涌心头。卫金英摇头道“少爷,你纵是再爱自己的师傅,也别忘了铁姑娘才是盟主,你看平日里他二人说话作事,公子对铁姑娘言听计从,你这个~怎么看也不对。” 铁翎终于挤出一句“你在乱画什么?他~他哪有这般高大,我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矮小了?”少爷慌得把画拿起来看了又看,道“哪里矮小?不是差不多高吗?我只是~把师傅和铁姑娘的神态画出来而已。” 铁翎大怒道“早知就把齐鑫带来,让他和你比一比武功,看谁更高大。”少爷吃了一惊,忙摆手道“齐兄绝对比我高大,根本不用比,我一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齐鑫那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式,自己哪是他的对手? 铁翎见公子还在看画,只恨不能叫他把眼睛闭上,一跺脚,气恨恨朝湖一边走了,连饭也不想吃了。少爷吓得六神不归位,一个劲问文兰“不象吗?真的不象吗” 文兰笑道“休听他们胡说,这画画得再象也没有了,从金沙帮驻地开始,一路行来,越来越象。”少爷终于放心下来,抚胸道“兰儿,你真是我的知音。” 朱红雨也好奇过来瞧了一眼,心中呸道“这少爷画的花极好,画的人却这般不象,这少女娇滴滴的,哪里是铁翎那副凶巴巴的模样?” 铁翎一口气冲到芦苇丛中,心中羞愤难当,听身后果然传来走动之声,哽咽叫道“都是你,指使徒弟这般欺侮我!”语一出口,又是一阵气愤,觉得自己似乎又矮了几分。 身后之人终于开口“都是我的错,珠儿,你,你原谅我。”铁翎跺脚道“明明是你~”那人柔声道“是,是我对姑娘有非份之想,姑娘高高在上,从来都不肯对我稍假词色的。” 铁翎心中一甜,不禁低下头去,对方瞧着铁翎的侧颜,半边脸庞红得象塞外秋熟的苹果,嘴角绽开的笑意香甜如蜜,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飘飘摇如芦花,险些站不稳,只能低声道“姑娘在冰玉心中,就象天上的仙子一样高不可攀,冰玉只是姑娘脚边的一只小猫小狗~我明日就叫那个傻徒弟重新画一幅小猫拜仙图,把姑娘画得高高的,把冰玉画得低低的。” 铁翎扑哧一笑,忙跺脚道“你胡说什么?为老不尊,也不怕人笑话。”公子笑道“我只要姑娘笑便好,别人笑不笑,用得着放在心上么?” 铁翎板起脸不语,听公子举步向自己走来,口中还道“冰玉既奉姑娘为盟主,自当一生一世听姑娘的话,冰玉在姑娘面前,永远不敢抬头。” 铁翎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要跳出喉咙口,忙道“你,你不要过来。”觉得来人听而不闻,似乎马上就要走到自己身后,一急之下,叫道“你还说会听我的话!” 公子怔了一怔,只好停下脚步,铁翎窘迫无地,道“我走了,你不许再跟来。”勉强施展轻功,打斜里走得人影不见,总算公子听话,没再跟来。 过了许久,二人才先后回来,此时众人也已研究够那画,收起来了。 次日,少爷还想给原紫英、卫金英、缘空等人作画,立刻都被深深地辞谢了!倒是失落不已。 万里3 一连几日,众人都在忙碌,这日终于准备停当,明日便要启程,大家都对此地甚是难舍,星光之下,只觉大湖美如梦幻。 文兰叹道“我们回来时,还走这条道吧,老天爷现在不知道睡着没有,若是没有,就请答应文兰的心愿,让我们八人同去,八人同归。”众人闻言暗自心伤,此番深入漠北,何时能归?几人能归?真是不敢细想。 文兰笑道“我此番出来,只觉天地之大,不知西域又是何等景象,真想去看看。”少爷道“若成旭川跑去西域,咱们少不得也要跟去。” 原紫英吐舌道“西域的话我可不会说。”文兰道“怕什么?学上几天也就会了。”原紫英笑道“咱们这帮人中,就数文小姐兴致最高。”文兰笑道“我还打算在西域开一家长青帮分舵呢,就是我自己不会武功。”少爷笑道“不会武功,就开长青帮商号吧,我准了。” 原紫英问“卫兄弟,待此间事了,你自是要回长青帮总堂了?”卫金英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想和成旭川决一死战,救回小姐,剩下的什么都没想。或许~或许我会回分舵吧,我已经许久未见兄弟们了,就连上次死难者的家属,我都未及去慰问,实在是不应该。”原紫英道“卫兄弟真是重情之人。” 又问“大师,你呢?成旭川伏法后,你去哪里?总不成再回荒山独寺吧。”缘空被他一说,倒是一怔,半晌方道“我~我觉得文小姐说得对,既到了这里,去西域走走也好。” 朱红雨冷冷道“还说自己不喜欢热闹?”缘空挣扎道“西域也是佛法兴盛之地,小僧想去见识见识。”朱红雨咧唇笑道“你学的不是禅宗吗?居然要去西域见识?是想改宗换派了?小心你师傅半夜里来找你。”缘空呐呐无语,想不到朱红雨连禅宗都知道了。 原紫英笑道“朱姑娘又作何打算?自是要返回鬼寨,光大门楣了。”朱红雨懒懒道“如果我死不了,当然是这个秃驴去哪我就去哪,鬼寨的名声,到哪里都能宣扬。”原紫英忍笑道“那姑娘可得把大师看紧了。” 朱红雨哼道“只要成旭川一死,我就给小秃驴下毒,保管他什么佛法也化解不了,归归跟在我身边。”铁翎公子听了,不禁好笑,眼光瞟到对方嘴边笑意,想及自身,都不敢看向对方,幸而原紫英没有问两人打算。 一夜好眠,次日铁翎还没睁开眼,忽听车外传来卫金英的惊叫“不好了!汗血宝马不见了!” 铁翎心中一惊,赶紧穿好衣裳出去,见公子少爷也纷纷从车中出来,卫金英急得一脸都是汗。公子问“怎么了?马不见了?”“我早起套马,别的马都在,只有两匹汗血马不见了。” 少爷慌道“莫非这马到了草原,不想再被拘束,就抛下我们自己走了?竟也~竟也不顾我们的情份!”原紫英已骑马追了一圈,此时回来道“少爷你别冤枉它们了,是咱们着了道,马被偷了。” 铁翎吃惊道“被偷了?怎没听见动静?”“马不在我们近旁休息,盗马贼十分懂马,马也没有挣扎惊叫,所以我们没有发觉。”卫金英急道“你确定?” “两匹马的蹄印十分整齐,直接离开湖泊向西,绝对是有人驱策。”少爷气急道“这马一路上明明跟我们很好的,怎的也不叫两声,就跟人跑了!” 原紫英苦笑道“若论懂马,谁能比得上草原上的人?我听说甚至有人能通马语,这宝马和咱们再亲,也抵不过有人用马语相召。”卫金英怒道“会马语又如何?还不一样是偷盗?咱们立刻沿着蹄印追上去,杀了盗马贼了事。” 公子边听边思索,抬手制止道“算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上路。”卫金英急道“什么?难道要我们就此忍气吞声?” 铁翎也不禁望向公子,公子摇头道“一则,那马脚程极快,我们即使日夜兼程,也不一定能追上,一来一回,不知要耽误多少时日。二则,从今往后,我们需时时在一处,以防成旭川各个击破,那马再快,用处也不大了。何况汗血马本就应该属于草原,让它居汉地是委屈了,那人既然懂马,想来不会亏待它们,对马来说,也是幸事。” 少爷道“虽如此~待我们抓住成旭川后再将它们放生,岂不更好?”公子道“一切随缘,无谓强求。好在我们备的马不少,还是赶紧上路吧。”众人无奈,想来想去,公子之话甚是有理,只好给马套上车辕,继续赶路。 一路上众人都有些气沮,本是怀揣一腔雄心壮志而来,谁知刚入草原,就栽了个大跟头。 卫金英忿忿道“这草原果然遍地是盗贼,没一个好东西,怎不摸上车来偷东西?我一刀杀了他。”原紫英笑道“那盗贼想来有些眼力,怕自己摸上车来,会被卫兄一刀杀死。” 文兰笑道“这两匹汗血宝马跟普通蒙古马比起来,可真是鹤立鸡群,说不定那贼会把马运去汗廷,以卖个好价钱,到时候说不定能遇上。” 众人心头一喜,少爷喜道“好啊,那我们再把它买回来就是了。”卫金英呸道“还用花钱买?一刀劈了他,把马抢过来。”少爷赶紧摇头“等那马到了汗廷,可能已经转手好几道了,咱们当然得给人家钱才是。” “他倒卖贼赃,也该给他点惩罚。”“他又不一定知道这马是盗来的,不知者无罪。”“少爷你太客气了,蒙古人抢咱们汉人百姓的谷物牲畜和人还少吗?对他们还讲什么公道。”当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起来。 铁翎失了心爱的马匹,难免有些闷闷不乐,公子一路安慰,再三道草原之人最是爱马,此行为虽然可耻,但对马儿而言,说不定反而是找到了更懂它们的新主人。 如此行了几日,见前面来了一伙二十多人的鞑子,马队直冲自己这行而来。众人正在惊讶,原紫英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终于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卫兄弟,你不是要找盗马贼吗?眼前的就是了。”铁翎一行哗然。 卫金英喜极而问“真的?”原紫英重重点头道“真的,诺,那个贼眉鼠眼说个不停的就是盗马贼了。他当日见我们在湖边晒裘毛大衣,知道我们有钱,只是他势单力薄,只盗了马去,如今便是叫了一帮好朋友再来光顾了。” 铁翎大喜道“真是贪心无厌,自寻死路。”对方见铁翎这边人人喜动于色,虽想不通,也没空去想,因为眼前三位美女,已瞧得自己眼花缭乱,心花怒花。 一个身着火红狐狸皮的少女,脸蛋红扑扑的,唇边笑意迷人,一个全身裹在黑色貂裘大衣中,华贵袅娜,亭亭玉立,领头的女子,身着紫色劲装,雪白貂皮背心,雪肤花貌,两眼清彻如冰,看得人透心凉。 便是一旁的男子,长得也十分好看,当先二人一高一矮,高的卓而不群,矮的清雅俊秀,均身着银灰色貂裘,另两个穿杂色皮毛的,看样子象是下人,也都英气勃勃,唯一差劲的是队伍中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和尚,穿一身布服棉袍,十分寒酸。 万里4 带头的小头目也不废话,扬起马鞭点住铁翎、朱红雨和文兰,再点点马车,往旁边一挥!又点信公子等人,往另一边又是一挥!这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你、你、你和所有东西都留下,你们的~全给我滚。” 原紫英等人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朱红雨笑得尤其最开心,自是心喜对方将自己与铁翎文兰并列。 小头目大是奇怪“自己的手势这么清楚,难道这帮汉人竟然看不明白?”正要再做一遍,铁翎对原紫英道“问问他们把汗血马带到哪里去了?” 原紫英大声用蒙语问了,那小头目倒有些惊讶,回复却是倨傲非常,自是说铁翎这帮人根本不佩拥有这样的好马,马的去向,本大爷懒得跟你们说。 原紫英道“你这个手下偷偷摸摸的,趁我们主人熟睡之际拉走马匹,更加不配汗血宝马,若是面对面比武胜了我们,我们倒也心服。” 小头目不甘示弱,道“他一人面对你们数人,寡不敌众,当然无谓和你们比划了,如今我们既到这里,就轮到你们寡不敌众了!我们也不杀你们,识相的快滚。” 原紫英将话语译出,卫金英正要拍马上前冲杀,公子道“对方无意不喜杀,不算做得大恶,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哪个部落首领的手下,咱们无谓惹上麻烦,让他们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原紫英点头,高声道“以寡胜众,那才叫好汉!不如我们划下道来,在此地较量较量?”对方队伍中顿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原紫英笑吟吟道“规矩由你们定,当然,你们也可以不比,直接杀过来,只是到时候你们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小头目大怒,正要冲过来,被旁边的人拦下,自是瞧出铁翎公子一行有些古怪。 小头目看来看去,终于道“既然你们来到草原,那就跟我们比射箭如何?”原来他也知道汉人中有些人会武功,可射箭的水平想来总是有限。 原紫英哈哈大笑“果然有些脑子,就跟你们比射箭,你们若赢了,一切按你们说得来,我们若赢了,就得听我们的。”小头目点头道“好,那你们想怎么比?”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连只苍蝇也没有。 原紫英一寻思,道“这样吧,你们每人一箭,我和我这位兄弟任你们射,若射不准,便轮到我们俩射,怎么样?”小头目大奇“我们先射?那你们不是死了吗?”“射死了就算你赢。”“我们可有二十人。”“正好十人对付一人。” 小头目看了原紫英半天,摇头道“你定是疯了,还是逃命去吧。”原紫英也摇头道“你定是怕了,还是早些逃命去吧。” 小头目怒道“你自己寻死,可别怪我。”原紫英回头道“卫兄弟,你忍好久了,上来跟他们耍耍。”卫金英冷哼而出,抽刀在手。 原紫英笑道“卫兄弟,咱们使的是躲避暗器的功夫,招呼的可不是人。”卫金英冷冷道“晓得。”两人走到阵前,原紫英笑道“你们可以动手了。” 小头目也不敢怠慢,瞄了好一会,嗖的一箭射出,原紫英刀光一闪,那箭便断成两截落在脚下。来人大呼小叫,箭如急雨般射来,原紫英和卫金英左右挥刀,刷刷刷尽将来箭挡下。 文兰拍手高声叫好,中间还夹杂了好几句蒙语,清脆动听之极。 那小头目脸涨成猪肝色,原紫英笑道“现在轮到我们了,你们可准备好了没?”对方手下便有人将手伸往箭袋中,想要继续抽箭,被小头目怒喝一声止了。 那小头目挺起胸膛道“是我一人冒失允诺,你们这二十箭,尽向我招呼便是。”原紫英歪头道“那可不成,剩下的十九人,我们打不过。”小头目气恼道“我方既已输了,他们自会放你走。” 原紫英回头望着公子,见公子朝自己点头,便回头道“哪有二十箭,不过两箭而已。”小头目奇道“怎么是两箭?不是二十箭吗?” “你们二十人,射我们自然是二十箭,我们只有两人,当然就是两箭。我早说过了是一人对十人。”小头目傻了眼,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原紫英对卫金英道“卫兄弟,你选个东西射吧。”卫金英也知公子要放这些人走,当下也不搭话,一箭射出,那头目的弓弦应声而断。 小头目促不及防,唬了一跳。原紫英张弓搭箭,喝道“你们把汗血马带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小头目脸色发白,道“我若带在身边,自是要还你,可惜它不在这里。”“那就带我们去。”小头目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不行,我可不能让你们害了首领。”“你家首领是谁?”对方齐齐摇头,自是听了小头目的话后,找算齐心协力瞒下首领的名字。 原紫英好气复好笑,斥道“你们若只是劫货,我们倒可放你们走,可你们为何还要劫人,想来你们横行草原,为祸惯了的,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小头脸有怒色,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卫金英怒道“他们说什么?”他一路心事重重,外国语学得最差。 原紫英笑道“他说他们可不是乱劫人的人,只是三位姑娘美如天上的仙女,他说咱们配不上,应该献给首领。”朱红雨大喜,叫道“你们首领叫什么名字?”小头目哪知朱红雨心思,还以为她和原紫英一样笑里藏刀,想去寻自家首领晦气,于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原紫英侧耳听公子指示,果听公子道“算了,让他们走吧。”原紫英喝道“快滚。”小头目奇道“你不射?”“当然要射,不过我喜欢在人背后放冷箭。” 小头目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拍马转身就走,手下紧紧跟上,护住他的后背,不让原紫英有机可乘。小头目驰了一阵,心中打鼓“怎的还没射。”忽听头上异风响过,身后叫道“帽缨断了,帽缨断了。”小头目也不知回头好还是不回头好,终于还是向前,风一般疾驰而去了。 少爷赞道“原堂主真是好箭法。”卫金英怒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可真不甘心。”原紫英苦笑道“我何尝不与卫兄一样?不过公子说得对,一个成旭川就够我们头痛了,无谓再得罪地头蛇。卫兄弟,既来草原,就得忘记自己是个汉人。” 公子见原紫英身为漠南流民,虽对异族怀有仇恨,但处事冷静,不忘大局,不由暗自赞叹。文兰也道“原大哥说的对,需忘记自己是汉人的身份,以平常心待之,其实这些人还算过得去,既守前诺,又对首领忠心不二。” 卫金英翻眼道“再好也是盗贼,若咱们不会武功,岂不是就被他们又劫货又劫人,家破人亡了?”公子叹气道“关外是这样子的了,普通平民,谅也不会走这条道。” 当下众人收拾心情再次出发,一路猜测对方的首领是谁,原紫英却已从对方的口音中猜出除了那盗马贼外,其余的人十有八九是瓦剌人,当下也不说破。 四十九回 草枯马轻鹰眼疾1 众人又行几日,文兰这日气闷,坐在车前与赶车的原紫英闲聊,突然望见空中一物飞翔,喜得大叫“啊,好大一只鸟,好漂亮,比居延海的鸿鹄还好看。” 众人抬头望去,果见一白色大鸟悄没声息地浮云而行,矫健之外,更带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帝王之气。 朱红雨失声道“那是大老鹰吗?好神气,原大哥你快把它射下来。”她的暗器再好,也没弓箭射得远。原紫英叫道“是海东青,白色海东青。”公子也赞道“好雕,果然是神物。” 文兰喜道“什么东西,很珍贵吗?啊,你看你看,它两只眼睛好象正盯着咱们看呢。”原紫英脸色突然大变,勒马跳下,伏地而听。众人见势不对,纷纷都止了,过了一会,原紫英抬头道“不好,有人冲咱们来了。” 文兰的笑容顿时僵住,铁翎脱口道“是成旭川吗?”“不好说,可来人有这样的海东青,绝非泛泛之徒。” 众人面面相觑,公子沉声道“既来之,应对便是。”指挥众人将四辆马车围成圈,将快马备在外围,以备冲杀。 到了此际,文兰也不禁吓得心中颤抖“若成旭川此时率全员杀过来,旷野之上,我们可不是对手。” 原紫英边听边道“蹄声从西面而来,马队训练有素,如果是成旭川,只能说他已经投靠了什么厉害人物。”卫金英抬头望天,果见白影还在头顶高空盘旋,恨恨道“他们定是靠这鸟寻的人,我一箭射了它。” 原紫英阻止道“不可,此雕极是难得,就算是大汗的海东青,也不过这般质素,何况你现在射它,已经来不及了。”公子也说无谓多此一举,卫金英只好停手。 果然未过片刻,一队黑色的旗帜猎风而来。 铁翎率先咦了一声“不是成旭川,汗血马~是盗马的那些人。”众人眯眼看去,果见两匹汗血马雄纠纠地冲在最前面。 一匹马上坐了一人,自是对方的首领无疑,另一匹背上却空着,两旁悬挂着两头巨大的白狼尸体,呲牙咧嘴,威风犹存。汗血马屁股后面,忽啦啦一帮人跑得起劲,其中赫然就有几日前铩羽而归的那帮人,竟是老朋友再度去而复返。 众人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少爷恼道“他们真坏,我们已经放了他们回去,居然还叫了更多的人来抢我们。” 到了此际,公子也不禁有些动气,唯朱红雨想起前言,认认真真地看了那首领好几眼,只见来人约三十多岁年纪,气宇轩昂,倒也配得上那宝马。 两匹汗血马远远望见旧主人,早已激动不已,首领好不容易才勒住马匹,再三拍打安慰,总算平静了些,两双大眼还是忽闪忽闪地直盯着公子和铁翎看。 原紫英突然惊声道“好箭法!”转头对朱红雨说“朱姑娘,这一箭双目,恐怕你还做不到吧。”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悬挂的白狼脑袋上插着羽箭,竟是被一箭贯穿双目。 铁翎冷冷道“一箭贯双目,难只难在与狼并行,此人不过得汗血马之助而已。”她见对方如此不识好歹,更见爱马就在眼前,哪肯再给半分好脸色看,此番敌人自动来投,定要让他们乖乖把马奉还。 原紫英朗声道“成吉思汗最痛恨偷盗之人,曾经颁下札撒(法令),对偷盗者施以杖刑,从七杖、十七杖、二十七杖~一直到一百零七杖,盗取马匹的,更可处死罪甚至腰斩。阁下看起来也象是草原上的英雄好汉,为何竟纵容手下干下这等无耻勾当,盗取我们的汗血宝马?” (注:马是蒙古人最重要的财产。) 首领听过手下汇报,知对方队伍中有懂蒙语者,当下也不吃惊,微笑道“成吉思汗死去很久了,他在世的时候,固然是令行禁止,但如今的草原却是谁强谁说了算。何况你我都是外来人,为何要按他的律法行事?”此话却是用生硬的汉话说出。 铁翎一惊,脱口问道“你不是蒙古人?你~你是瓦剌人?”原紫英心中一紧,叫苦不迭,少爷也惊声叫道“你是绰罗斯也先的部下?” 那人一怔,仰天大笑“你们汉人是不是以为瓦剌只有绰罗斯一个姓氏?”原紫英忙道“你盗了我们的马,我们不仅没追究,还放回你的属下,为何还来纠缠?” 铁翎正嫌原紫英说话软弱,首领摇头道“草原难得来贵客,我听手下禀告,心中有些不信,尊驾既有一身好武功,为何不来索要马匹?” “那是你的好手下不肯透露你所在。”“既如此,怎不杀了他们泄愤?”“再好的马,也只是马,岂有因马而杀害人命的?况且我们公子说了,汗血马本就属于草原,居于汉地是委屈它们了,我们此行完成事务后,也是要将它们放生的,既提前被你们劫了去,也无心计较。只要你好好善待马匹,也就是了。” 首领闻言,不禁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八人,越看心中越爱。少爷又忙忙叫道“你可休想再打什么歪主意了,若逼我们动手,可是讨不了好的!” 那人不禁一笑,道“尊驾不必多疑,我率部下猎白狼到此,有人主动向我献上马匹,还说你们随身带了许多珍宝。我见到宝马已然心足,奈何手下起意,我忙着追狼,也未计较,不想最后他们竟灰溜溜地回来,说是落败了,但尊驾并无追究,我心中好奇,所以前来一见,并无意再行劫掠之事。” 少爷大喜道“你果真不再抢我们了?”“你们两个人就打跑了他们二十人,我们再来两百人打你们,实在太过胜之不武。”铁翎冷然道“你们有两百人,就以为能打赢我们了?” 那人一怔,瞧得铁翎的脸色,胸中豪气大起,道“姑娘敢是说笑?我两百人的马队,怎会不赢?”原紫英大摇其头“首领你这可说错了,我等两人,功夫不及主人十分之一,我们就能以一挡十,我家姑娘更不必说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兄台可真会信口开河,你们射箭时以一挡十,不过占了平地的利,若在马上,我们连珠箭射来,你们还能再以一挡十?至于你这几位主人么~” 他久经战阵,方才手下面无人色地向他汇报,他一听之下,便知对方武功虽高,终究有些取巧,况且对方顶多也就有两个厉害的手下,至于这几位客商打扮的公子小姐,虽然马上也佩有兵器,想来不过是作作样子。 草枯2 铁翎冷冷道“卫副堂主,人家瞧不起你在平地接箭,不如你策马过去,试一试扫落十人的功夫?”卫金英大声答应,正要打马前行,朱红雨娇笑道“他两位之前已试过身手了,不如改由我出马罢。” 铁翎点头道“也好,人家正想劫你去做压寨夫人,你对他的手下先亮亮威风,也是应该的。”公子哭笑不得,不便违抗铁翎之令,只好道“红雨,不许使用有毒暗器。”“知道。” 对方队伍中懂汉话的人不少,各自翻译给身边人听,哄笑声顿起,都要看这红衣少女怎么来教训自己。却见朱红雨摇摇策马而出,马鞍上斜挎两柄弯刀,一身鲜红锦缎,配着火红的狐狸皮,顾盼之间,甚是动人。四下里唿哨喊叫声不断,都是“美人~到我这边来。”“这边这边,美人儿,我绝对不还手。”只有原先那二十人没有开口招呼。 朱红雨招摇够了,一催马匹,直冲敌阵,瓦剌人见惯冲锋,也不吃惊,一个劲招呼不止,首领还叫了一声“不许伤了她。”众人当然遵命无误,眼前这少女背后并无弓箭,自然是要将其活捉的。 哪知对方未到眼前,突然人影一闪,两团雪花暴涨,胁裹着就直插入队伍来,瞬间大乱,多人胡乱出手应招,随即就被稀里糊涂削下马来,首领身边一下子空了一片地方。 再看红影,不知什么时候竟跃上那悬有白狼的汗血马,连人带马带狼,直奔回对方阵中,汗血宝马得了自由,欢蹦乱跳地直冲铁翎而去。 众人哗然,纷纷取弓上箭,原紫英大喊一声“背后射女人,不是好汉!”众人一呆,见红衣小美人已策马来到紫衣白袄的大美人身边,道“铁姑娘,我这趟差使完成得还不错吧。” 铁翎笑道“很好。”不由伸手抚摸宝马的颈项,惹得那马欢嘶不已,对方首领的坐骑见状更加躁动不安。 就在此时,突闻半空中一声厉啸,朱红雨正要动手,铁领断喝道“我来。” 原来那海东青甚有灵性,在空中见朱红雨抢了主人的爱马和白狼,这白狼是自己辛辛苦苦数天追踪才得到,还没尝过它的心肝的,当下冲冲大怒“这白狼是老鸟我的!”双翅一收,便向朱红雨击下。 铁翎劲贯双目,抬头向那雕看去,两道目光正如利刃一般,海东青骇极而叫,在众人有惊呼声凌空拔起,那畜生终究不是寻常物,忠义双全,在空中盘旋良久,积聚起勇气,再度向铁翎袭来。 铁翎调整目光,看向雕腹处,畜生只觉腹部一凉,惨叫一声再度升空,此次却已雄风丧尽,歪歪斜斜扑进首领怀中,羽毛篷松,狼狈不堪。那首领赶紧安慰爱物,心中惊怒不已,他的手下纷纷叫嚷“妖术,中原妖术。” 公子及时叫道“这位姑娘只是用眼神逼退雕而已,并不打紧,首领,你的手下也无大碍。”首领环顾四周,果见身边诸人纷纷从地上爬起,大声咒骂,身上偶有几道血痕,也是极浅。 首领怒道“我今番来寻你们,原是存了结交之义,就是将马奉还也未为不可,没想到你们这般不识好歹,就算你们武功再高,难道还怕你们不成?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公子道“首领不愿倚多为胜,足见光明磊落,我们并无意与首领动武。”首领怒声道“你们自恃武功高强,就想羞辱我们吗?” 公子也知自己这边一会打一会和的,也难怪对方生气,只好道“敢问首领如何称呼,来自何地?”首领怒道“我是永邵部的锲加思兰,近年来南下驻于哈密,久闻中原汉人中有武功高强者,今日有幸得见,只好拼个你死我活了。 公子心中一喜,叫道“首领没有参与过土木堡之役?”锲加思兰更怒,叫道“我没参加过,你就看不起我了?来来来,咱们再来比过,今日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叫你们这帮汉人奚落嘲笑。” 公子忙道“首领误会,我家主人,就是这位铁姑娘,父亲死于土木堡之役,听闻你们是瓦剌人,心中难免动气。虽如此,她也知冤有头债有主,之前也没令手下作复仇之举,还望首领体谅我家主人心情。” 听如此说,锲加思兰的脸色方有些和缓下来。原紫英笑道“首领,你盗马在先,算起来这已是第三次来了,我家姑娘心中难免嫌烦。好在首领神采非凡,迥乎异于前两次来的人,不如大伙就此罢手,坐下来聊天吃肉如何?这么大的白狼,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锲加思兰也非等闲之辈,当即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我听手下汇报时,已对诸位心生神往,今日一见,更是十倍过之。我原以为荒原之上只有野鼠跟黄羊,不想居然飞来了天鹅跟仙鹤。大家就此下马,一起杀了这狼来吃。”反正动手十成也是打不过,对方主动示好,哪有不接之理。 少爷大吃一惊“吃狼?狼肉也能吃吗?”锲加思兰大笑道“既是肉,有何不能吃?你没吃过?今日正好一饱口福。”少爷好奇心起,连声叫好。 于是双方弃械下马,那匹汗血马疆绳一松,立时兴奋地直奔公子而来,公子也不禁心中酸楚,好生安抚了一阵。 朱红雨向方才被自己打落之人一一施礼赔罪,又对锲加思兰笑道“首领莫怪,你虽然很好,可我还是不能跟你走。”锲加思兰笑道“都是属下胡言,得罪了姑娘。”朱红雨大方道“你的人赞我漂亮,我开心得很哪,可惜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锲加思兰忙道“是哪一位?”目光不由朝公子和少爷瞟去,朱红雨郁闷道“就是那个和尚。”锲加思兰大奇,终于强行忍住,中原人甚是古怪,那铁翎一副小姐模样,却好象是这帮人的首领,想来这和尚也定有古怪。 好在朱红雨见锲加思兰长得好,没把他也削下马,否则这个梁子今日恐怕难解。当下众人将前事抛到九霄云外,席地闲话,自有锲加思兰的部下去支起火堆,剥狼皮取肉。 那只海东青甚是害怕铁翎,远远找了棵枯树歇了,不肯往人堆里来。朱红雨喜欢那畜生,取了狼肝,要去喂它,锲加思兰忙道“太多了。”拿过来将肝剁碎,只将极少一部分交给朱红雨“喂多了雕就没用了。”朱红雨只好拿去。 草枯3 锲加思兰又叫手下拿了许多随身携带的果脯并美酒来。公子瞧了,心中喜悦,拿起来递给铁翎道“这是用世上最好的甜瓜切条晒的,你尝尝。” 铁翎一吃,便即点头道“果然很甜,好吃。”转手递给文兰“你也尝尝。”顺手把文兰的面纱也摘了下来,原来文兰方才以为成旭川来袭,慌乱之下,又把面纱给戴上了。 众人见到文兰真容,又是吃惊不小。锲加思兰心想“这八人显然个个都不是普通人,女的如此美貌,男的也是气概不凡,平日里要见一个也难,这样一帮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正要询问,公子却一门心思招呼铁翎吃各色果脯,铁翎吃得脸上严霜尽去,娇痴渐生,朱红雨喂完雕后也过来,锲加思兰的手下见三位仙子赞东西好吃,更是倾尽所有,流水般送将上来。 文兰叹道“我在洞庭虽也吃过一些贩卖的吐鲁番果脯,终究远不及这些新鲜,果脯已是这样,更不知新鲜的果子味道该是如何之好。”铁翎道“你喜欢,回来时我陪你去哈密转转就是了。”朱红雨也道“一定要去,妈呀,这真是用瓜制成的?简直比蜜糖还甜。” 锲加思兰笑道“这是哈密最出名的瓜,就叫哈密瓜,可惜我们这趟出来,带的新鲜果子都吃完了,几位姑娘若是喜欢,现在就随我回哈密游览吧,如今正是水果丰收的季节,再没这般凑巧了。” 三女听了,神色却齐齐转暗,公子道“多谢兄台盛情,只是我们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去汗廷一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来叨扰。”“你们要去汗廷?难道是去经商?”“不是,我们是去寻人的,一个仇人。” 锲加思兰精神大振“寻仇?你们的仇人跑来了草原?”公子也看此人显然是哈密地区一个不小的首领,西边的情况倒正可打探一二,便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是来找一个叫成旭川的人,他曾经是长江上的霸主,如今却整个大明都在找他。”当下让原紫英帮着用瓦剌语翻译了,好让锲加思兰的部下也都听得明白。 那忙着在火堆上炙烤狼肉野羊肉的手下开始还侧耳倾听,过不了一会,全都围拢过来。故事讲了许久,人人听得目瞪口呆,中途还是朱红雨闻到,大叫一声“肉焦了。”方才赶紧卸下来。 锲加思兰失色道“原来姑娘是汉地的武林盟主,怪不得有如此身手。”铁翎又只好解释道“这只是一些人瞎叫的,我不是什么盟主。” 锲加思兰摇头道“姑娘敢以一已之力对抗数万人,光这份胆量也足堪为盟主了。”铁翎道“也是得官府助力,方才成事。喏,这位文小姐,她的父亲是明朝礼部侍郎,若不是有她帮忙,我都不知死了几回了。” 公子一直暗中观察锲加思兰和手下人的反应,此时便问“不知首领这一年来有无听过成旭川的名字?又或是遇到过类似的人?”?锲加思兰脸上一片茫然,道“确实没遇到过,也没听说过。”公子点头道“茫茫草原,我们一时无从查起,所以想去汗廷打探情况。”锲加思兰忙道“我返回哈密后,也会着意查访,若此人逃去西域,我一定会通知你们。”“如此有劳首领了。” 锲加思兰定下神来,自是待这些人加倍殷勤,他的手下则忍不住大声议论起来,都道世上居然有如此恶人,害死自己的义兄,霸占手下之妻,利用副手多年,临老一脚将其踢开,吸别人的内力,控制精神失常之人,明明有解药却对属下见死不救,最后鼓动双方上万人厮杀,自己却跑了!象这样卑劣无耻的人来到草原,定要将他剁成肉酱拿去喂狗。 公子道“哈密距这里尚有不少路程,首领为何会来此地?”锲加思兰道“我因猎白狼东行,这白狼甚是狡猾,跑得又快,最后还是靠你们的汗血宝马才追上的。这马真是不错,快得能追上风。” 原紫英插话道“说到此事,我们主人还有些疑惑,你的手下怎有如此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盗了我们的马去?” 锲加思兰笑着叫盗马贼上前“你自己说。”此人早在一旁偷听,此时只好尴尴尬尬上前回话“小人不是锲加思兰首领的部下,只是久仰他的大名,前日见了宝马,就想盗了献给他~呃,小人会些简单的马语。” 原紫英笑道“这个我也猜到,只是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这马与我家主人甚是融洽,你如何能说动它们跟你走?”朱红雨道“定是你向马儿称赞你的首领是多么英俊能干。” 盗马贼笑道“这倒不是~小人只是说,不远处还有一个更大更漂亮的湖泊,比居延海美十倍,它们就信了。”“什么?”“你们卸了行辕,马以为你们还要停留,小人告诉它们说来回只需一日,不会误了行程,它们就跟小人开眼界去了。” 公子一行尽数笑翻在地,原紫英笑骂“好本事,但也好过份,这跟哄骗拐卖人口有何区别?”那宝马察颜观色,知道主人在讨论自己,当即委屈地大声叫唤起来。 锲加思兰笑道“他向我献上马匹后,又说你们是富贵人家,可以再劫其财,我手下被他说动,我忙着追白狼,未做理会,但手下的行为,我也是默许的,确实是我之过。”公子倒没想到他自承其事,小头目忙道“不关首领的事,首领也是被逼的,我们分派到的赋税如此之重,不行劫掠,如何交差?” 公子不禁问“你们每年要向汗廷缴很多钱粮吗?”“不是汉廷,是孛来!”公子这边一惊,公子忙问“孛来太师?我听说他好象和瓦剌关系甚好。” 小头目道“是好,就因为好,阿失贴木儿才上赶着巴结,说我们驻在哈密,和丝绸之路甚近,来往的客商多如牛毛,搜刮个一丁半点就够了。我呸,如今丝绸之路上纵有客商,也是两国朝廷往来,一着不慎,便会引来兵祸,他们远在和林,仗又打不到他们那里,说的当然轻松!我听你们只有八人数马,想是寻常富户,所以动了劫掠的心思。不过首领一向交代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人命,劫人钱财,已经有些过份了,不过有钱人嘛,失些银两也不打紧~” 虽讲得有些颠三倒四,公子等人也都听得懂,少爷道“原来如此,阿失贴木儿因和孛来交好,交代让瓦剌多多孝敬,你们为完成任务,就抢到我们头上来了。” 小头目点头道“不光是孛来,汗廷很多人也都等着瓦剌人的孝敬,自从汗位回到蒙古人手中,我们瓦剌就低人一等。那~那位成天害怕的,就是东蒙古要报先大汗之仇,第一个拿他开刀。” 原紫英笑道“东蒙古的脱脱不花是被也先所杀,东蒙古要复仇,父债子还,阿可失贴木儿确实是首当其冲,难怪他要讨好他们。” 锲加思兰淡淡道“东蒙古倘若有能耐,汗位也不会被瓦剌夺走,也先汗又不是被东蒙古打败的,而是死在瓦剌人自己手中,我们怕他们作甚?” 原紫英大是点头“其实也先汗死后,汗位理应由瓦剌人继承才是,为何当初没有坚持一下?否则也没今天这些事了。”此话顿时引来一片沉默。 草枯4 少爷却想起前言,道“原堂主你忘了么?瓦剌虽然强盛,但在草原的根基还是不如黄金家族来得深厚,骤然失去首领,难免阵脚大乱。” 锲加思兰淡淡一笑,道“太阳日中看起来再烈,也有下山的一天,你们汉人江山最长的几百年,没有不换的,难道黄金家族就能永远霸占着草原?铁木真的后裔,我也没看出和其它人有什么区别,他们失了汉地,气势已然日薄西山,可惜再昏暗的日光,也会有人把它看成空中烈焰而心生畏惧。” 公子不由暗自惊叹此人胆魄,原紫英笑道“然则阿失贴木儿首领难道就此甘居人下?”“他得以驻牧和林,没有失了父辈的地盘,已然心满意足,和林被称为龙兴之地,确实是块好地方。” 朱红雨大失所望,呸道“原来是个孬种。”卫金英奇道“可蒙古又岂会甘心让外人长久分一杯羹?大汗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他和也先有杀父之仇,难道不怕他到时候报复?“有孛来压着,大汗就算有这个心思,恐怕也不易做到。” 少爷点头道“所以阿失帖木儿才要拼命讨好孛来,嗯,孛来杀了阿剌,也算替他报了父仇,只是没有扶助他登基~哎哟,看来这孛来才是最狡猾的,一脚踩着蒙古,一脚踩着瓦剌,两边好处都占了。” 锲加思兰的手下顿时起了骚动,纷纷道“这位小公子说得对极了!”“孛来若还记得先汗待他的恩情,就该扶助他儿子为汗,如今这样算什么?” 锲加思兰笑着制止了众人喧哗,公子也对着少爷大是皱眉,少爷这才想起,孛来是对大明友好之人,自己怎能当众说他的不是?赶紧闭嘴。 那小头目也道“确实,和林再好,终究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还是咱们哈密好,虽然年年要贡献宝物,终究还自由。”锲加思兰笑道“要我呆在和林看那些蒙古人的脸色,我还不愿意呢。” 少爷转开话题,问道“我听说忽必烈出行时,是坐在由四头大象搭起的轿子中,现在可还是这样?”锲加思兰哈哈大笑“大象你是看不到了,八匹马拉的车子,你还是能见到的。”少爷大失所望,道“原来你们大汗坐八匹马拉的车子啊?那也很普通啊。”锲加思兰笑道“蒙古失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就得重新过回原来的苦日子了,这草原一到冬天就遍地积雪,得多少干草才够养活大象的?” 少爷失落异常,锲加思兰道“莫说大象了,你们明朝军队一度打到过和林,烧毁了整座城池,至今还未恢复呢。好在蒙古人住惯毡房,几万顶帐篷一扎,就是皇城了。”少爷吓了一跳“几万顶帐篷?”“是啊,你们明朝皇帝号称住在一万间房子中,蒙古人的皇宫,就是一万顶帐篷了,大朝会的帐篷能容纳一千人呢。”少吃惊不止。 众人边说边吃,不觉把肚子撑了个滚圆。那狼肉甚是粗糙,文兰只吃了半口,也算见识过了。 公子叫过原紫英,低声吩咐几句,原紫英便去车上取了一个小箱子来,通体只用一根赤红珊瑚柱雕成,瓦剌众人齐齐瞪大眼珠。打开一看,里面更是光华满目,公子道“两匹汗血马,烦请首领带回哈密好好饲养。另有一箱珠宝,送给首领,聊表寸心。” 锲加思兰骇然道“我此来只为交友,并非为财,就连宝马也打算奉还的,为何还加送我如此重物?”公子道“此马是我心爱之物,一心想为其寻个好归宿,听闻哈密是沙漠绿洲,人间福地,想来它到了那里也会开心。至于这箱珠宝,我本就打算要送出去的,十有八九也是贿给孛来,如今不过是从你手上加转一圈而已。” 锲加思兰急得一个劲辞谢“如此珍宝,我怎敢受?况且上面的人见了,只怕胃口大开,今后更加索求无度。”文兰笑道“首领你就收下吧,你每年都要进献珍宝,没奈何总要抢些汉人,我们此举,也算为同胞出力。你若嫌多,就分成几份,等上面催得急了,才出个一两件,如此也可多撑些时日。”锲加思兰闻听此言,方有些犹豫,手下则是人人喜动于色,有了这箱珠宝,便可省去今后数年之忧。 锲加思兰推辞不过,只得收了,自是心潮翻涌,问“你们此去汗廷,可有相熟的人?”公子摇头“没有。”少爷喜道“莫非首领是想引荐我们去见阿失贴木儿?” 锲加思兰笑道“此人地位虽高,见与不见,也无甚差别,倒是他手下有个叫拜亦撒哈的,和我交情非同一般,不如你们先去见他,向他打听汗迁的近况,以便相机行事。”公子忙道“如此求之不得。” 锲加思兰又仰头思索了一会,道“成旭川早早到了草原,如今虽不知他藏身何处,倒要防他在汗廷已设了探子。汉廷的进出,盘查甚严,与其引人注意,倒不如~你们便称作是我的好友,去汗廷做生意的,顺便替我去献宝,如此便可不惊动旁人。” 公子一行众皆大喜,朱红雨道“真的?他们果真不会怀疑?”锲加思兰笑道“哈密本来就有不少汉人,我军中也有,你们拿了我的旗帜令牌,我再让这只海东青随你们同行,他们问都不会多问一句。这只海东青,汗廷人人认得,孛来几次想向我讨要,我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没理他。”说罢,和部下一起大笑起来。 (注:白色海东青是乞颜部,也就是成吉思汗祖先部落的图腾。) 铁翎迟疑道“可我们迟早是要表露身份的,到时候岂不连累了你?”锲加思兰朝她望了一眼,笑道“我只说和你们一见如故,请你们代我献宝,哪知道这许多事?何况你们寻的是中原的仇家,又不是来行刺草原各部首领的,谁能怪得了我?” 公子长施一礼,道“如此多谢首领大义成全。”锲加思兰拿过宝箱笑道“这宝物,就烦请你们替我献去汗廷了。”公子笑道“我这一车礼物是不会再运回江南的了,哪里还缺这个?首领献给汗廷的东西,我自会好好挑选。”锲加思兰知他受了自己帮助,断不会再收回宝箱,只好作罢。 双方相见恨晚,扎营在一处。第二日早上,锲加思兰让手下匀过来些健壮的马匹,拿过旗帜,还脱下几身衣服备用。那汗血宝马原以为重回主人身边,直到双方列队分别,方知真相,当下眼泪汪汪的,低鸣着不肯离去。 草枯5 铁翎心中难过,抚摸马背不止,锲加思兰深为感动,叹道“铁姑娘,你这马就先寄存在我这里,孛来出身养马部落,生平极是爱马,他见你们骑了这马去,定会开口讨要,你们倘若不给,反添麻烦,倒还是不要让他见着为好。”铁翎知他说得在理,奈何心中难舍。 文兰边拍马颈边道“马儿马儿,莫要悲伤,你此去哈密可是去享福的,你平日里就嘴馋,见到苹果就跟没命了似的,哈密的苹果又大又甜,想吃多少都有,可不比我们北上辛苦,待我们下次去看你,说不定你连孩子都生了。”铁翎被她说得红了眼眶,最终还是撒了手。 锲加思兰也不忘反复叮嘱兴高采烈的朱红雨“朱姑娘,海东青可不能喂多了,否则就废了。”原紫英道“首领放心,我小时候也养过雕,虽然跟首领的这只没法比,我会小心看着的。”锲加思兰方略略有些放心。 锲加思兰叹道“今日我有幸见到汉地顶尖的人物,没想到相聚的时日如此之短,下次重逢,不知何日。”公子也道“我们一来草原,就能结识到首领这样的英雄,实是意外之喜,相信我们重逢之日不远。”双方依依惜别。 锲加思兰率众西行,一路上手下都在热烈讨论着成旭川躲在哪里,有一人瞅众人不留意,悄悄打马来到锲加思兰身边,低声道“首领,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锲加思兰闻言不禁微笑,也压低声音道“你对成旭川有兴趣?”“昨日我们见到的这些人确实不凡,但成旭川能让他们这样头痛,想必更是不凡,首领何不考虑招为已用?” 锲加思兰失笑道“我才刚结交了一帮朋友,你转眼就叫我与他们作对?”“这个~他们反正都是汉人,当然是要选他们中的最强者。”“你觉得成旭川强过他们?”“小人觉得是这样。” 锲加思兰大摇其头“我却不这么认为,成旭川武功或有过之,但他不过是承前人之荫,接手了那数万人的帮派。反观那铁翎,从一无从有,到如今有数万人听从,谁是天生的强者,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我倒也不是因为成旭川一战之败,便下此结论。” 那人大是惊佩,忙道“首领说的极是,不过首领也不输于铁翎,首领一样是从几百人发展到如今数万人的规模。”此话最是中听,锲加思兰不禁呵呵而笑。 那人想了一想,又犹豫道“只是~”“有话便说。”“诚如首领所言,成旭川确实要差上那么一些,可铁翎公子再好,始终不可能为首领打天下,那成旭川穷途末路,倒有可能为首领所用。” 锲加思兰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你还有这番心思,倒是我小看了你。”那人忙道不敢。 锲加思兰想了想,道“那盗马贼非我属下,盗得如此神俊的汗血宝马,不想着去汗廷卖个好价钱,反倒要献给我,你可知是什么原因?”那人忙道“自是首领平时待人宽厚,不喜杀戮,这里的各族流民都十分敬重首领。” 锲加思兰道“你听我背后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跟去汗廷帮铁翎他们抓人。成旭川恶行昭于天下,我若收留那厮,名声定会毁于一旦。我如今好不容易才闯出些名头,名声就是一切,甚至比实力更为重要。若再过个十几年,等我说一不二、名声已不那么重要的时候,说不定还有兴趣收容那成旭川玩玩。” 手下恍然大悟,正要开口,锲加思兰又笑道“何况铁翎公子去汗廷这么一游说,若最后说是我收留了成旭川,整个汗廷还不说我锲加思兰野心滔天?到时候蒙汉联军一起杀过来,我可抵挡不住。我没这个实力,就不会接这个祸害。” 手下冷汗迭冒,正要请罪,锲加思兰又道“再说成旭川至今也没来投我,想来他根本不知道天下还有我这号人物在,他既去投别人~”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当然更要助铁翎他们一臂之力了。” 手下惊道“首领说得太对了!除非成旭川是过境草原,否则他无论投往何人,都对首领的大业有害!” 锲加思兰笑道“铁翎他们虽不会替我打江山,可你看,我现在不是又有宝马,又有珍宝了么?这么有实力的好朋友,怎能不好好结交?何况跟好人做朋友,总比跟坏人做朋友更加踏实,收容成旭川,我恐怕还得时时提防自己的脑袋呢。” 手下此刻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眼珠一转,道“既如此,首领何不再助些力?”“我也正在想这件事,你有何计?”“咱们瓦剌能歌者甚多,成旭川的过往如此精彩,若能编成故事,一定引人入胜。咱们不妨派人去汗廷弹唱,就说是在边境听来的,倒要看看有哪个首领敢收容此人,到时候铁翎公子定会感激我们这番盛情。” (注:瓦剌素以能歌善舞著称,蒙古最有名的史诗江格尔就是诞生于卫拉特蒙古。) 锲加思兰喜道“你总算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此计甚合我心,你现在就开始构思,我要我们回到哈密后,五天之内就派出各族弹唱艺人去汗廷。说不定,到时候我也要再去一趟~就说去献白狼皮,公子的礼再重,又哪有我亲自打的猎物有诚意?哈哈哈~” 那人心领神会,若成旭川果真在汗廷,首领自是要去参与这场风云际会的,忙道“小人遵命,小人定会让汗廷所有人,无论瓦剌人还是蒙古人,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到成旭川的英雄事迹。” 赶紧返回队伍,叫人来共商大事,众人听了,倍加兴奋不止。那人边说边望着锲加思兰的背影,心中感动道“不枉我千里投奔此人,他就是瓦剌下一轮升起的朝阳。” 铁翎这边也是加紧上路。少爷思索道“师傅,你说那锲加思兰说得是不是真的?蒙古真的日薄西山了吗?” 公子摇头道“天道难测,势能造人,人亦能造势,锲加思兰也算个人物,若蒙古那边没有更优秀的人才出现,瓦剌中兴,不无可能。” 少爷道“幸好我们先遇着他,瓦剌对我们果然还算友好。”卫金英哼道“他羽翼未丰,当然看不出什么了,也先刚开始时,不一样对大明毕恭毕敬?等到实力强了,就另换了一副嘴脸。” 公子道“人到高位,总会有些变化,不要妄测今后之事。我看他的部下,对他显是真心拥戴,足见他平时行事甚得人心,也算不易了。” 卫金英道“可恨我们赔上宝马珠宝,还是不知道成旭川躲在哪里。”公子安慰道“潜逃之人,总是小心匿迹,时日一长,就会露出蛛丝马迹的。”卫金英只好不语。 朱红雨只管逗弄那雕,时刻担心它饿着,每每要喂,都被原紫英阻止,那雕极有灵性,见二人争持,知朱红雨宠着自己,也与她格外亲近。但凡放出去,总能寻回猎物来,朱红雨大呼小叫,比自己射下猎物还要欢喜十倍,那雕见她如此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是歪头抖翅,得意非常。 五十回 应知四海皆兄弟1 众人加快脚程,直奔汗廷,天气很快冷了起来,文兰早晚都躲在马车里不敢出来。辛苦跋涉多日,终于在这日见到天际那边现出一抹绿色,大喜之下,催马急行。 绿色越来越大,却是一带青山横亘眼前,虽已冬日,山上仍有一半树木青笼,山下各处毡房,如巨大的蘑菇群林立,无数牛羊漫步其中。 少爷失声叫道“和林果然象传说中一样好看,简直就是草原上的天堂,难怪蒙古人视其为祖宗根本之地、龙兴之地,就是太远了,蒙古有这么好的地方,还不远万里来打咱们。” 原紫英道“欲壑难填,说的就是这种事,万里之遥,也一样挡不住铁蹄。”远远的关卡那边就有人出来迎接,到了跟前一看,自是一怔,原来他们望见海东青,还以为锲加思兰来了。 原紫英忙上前解释了一通,顺便往对方手中塞了几锭银子,对方恍然大悟,早听说丝绸之路繁华,只恨未曾去得,这些人既来汗廷做生意,又是替锲加思兰献宝的,哪有不欢迎之礼?果然没有多问一句,粗粗看了几眼车中装载之物,便即挥手放行。 众人问明拜亦撒哈驻地所在,一路寻去,望见旁边残破,只修了一半的古城,少爷兴奋地低声道“这就是被咱们大明军队烧毁的和林皇宫了?” 公子点头感叹“是啊,和林是蒙古第二代大汗窝阔台役使汉族工匠建造的,皇宫叫万安宫,听说大厅是由六十四根花岗石柱支起,甚是雄伟,蒙古逃回北漠后,这里重新成为蒙古中心。如今也只能依稀见其旧日风貌了。” 原紫英笑道“蒙古人逃到这里就觉得高枕无忧了,以为汉人只会种田,没想到咱们还是追到这里,火烧阿剌和林,这宫城到现在还没完全建成,估计是没钱。” 卫金英道“走了这许久,现在才觉得有些气顺,只是不知下一场北伐会是什么时候?”原紫英不屑道“反正今上在位期间,你就别想了。”众人听了,自有些气闷。 文兰望了好一会,笑道“那几座佛寺和清真寺修得倒很气派,看来信仰还是顶要紧的,自己可以住在蒙古包里,可不能委屈了神仙也和自己一样!不过那几处房顶上竖的是什么?” 公子看了看,笑道“那是十字架,景教的标志,听说马儿古儿吉思汗信的就是这个,蒙古实行宗教自由,连同大汗在内,谁都可以有自己的信仰。” (注:景教,元朝对基督教的称呼,马儿古儿吉思汗,名字来自基督教圣名圣马尔谷,就是马可福音的作者。蒙古的信仰多种多样,铁木真信长生天,元朝的国师是西藏僧人,皇帝则信什么的都有,也有信伊斯兰教的。) 行了许久,才到瓦剌驻地,果然瓦剌民族还是喜欢依山而居。原紫英笑道“是块好地方,难怪阿失贴木儿留恋不去,能在和林驻牧,那是无上荣耀。” 众人说笑着来到拜亦撒哈营地前,也早有人望见海东青,跑进去通报,一时见一个豪迈汉子大步出来迎接,见面不免吃惊,原紫英说明来由,拜亦撒哈照样欢欢喜喜迎了进去。 入内坐定,公子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当着对方的面,选了两串最好的八宝数珠递给拜亦撒哈,道“些许薄礼,送给首领和夫人把玩。”自是早向锲加思兰打听得此人喜好。拜亦撒哈唬了一跳“你我初见,如此厚礼,如何敢担?” 公子笑道“礼不在轻重,只在乎情真,小弟生平只喜结交朋友,对身外之物从不在意,否则何必带出来,搁在家里岂不省事?” 拜亦撒哈更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喜道“没想到锲加思兰能结交到如此贵客,难怪将自己爱若性命的的海东青也给了你们。公子放心,锲加思兰的事,就是我拜亦撒哈的事,公子有何要求,只管开口。” 公子道“在下贩了些珠宝来,想卖个好价钱,只因第一次来汗廷,没有门路,不知大汗、毛里孩太师和孛来太师的喜好如何?” 拜亦撒哈大笑道“你这一趟可算是来对了!汗廷刚发生一件大喜事,大汗和孛来太师一高兴,说不定就会以十倍的价钱来买你们的货物。” 原紫英忙笑道“蒙古大汗的慷概四海皆闻,哪一国的商贩不是慕大汗的名声而来?只不知是什么喜事?啊,莫不是你们大汗要娶亲?”一行人心中都是一凛。 拜亦撒哈笑道“那倒不是,是我们孛来太师东征兀良哈取胜,收抚三卫,降服女真西部。捷报刚传来不久,汗廷马上就要大行庆祝了,你的生意大大有的做。” 公子惊道“孛来太师东征兀良哈取胜?他,他正在返回汗廷的路上?”拜亦撒哈笑道“正是,你们就留下来好好见识见识,在这里过了年再走。” 公子勉强笑道“早听说孛来太师能征善战,果然无虚,蒙古好些年没取得如此大胜了。”听得此言,拜亦撒哈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是啊,唉,可惜咱们也先汗死得早,否则,哪轮得到他呀?” “听说孛来太师跟瓦剌关系甚好,他取胜和瓦剌取胜也差不多。”拜亦撒哈摇头道“这如何一样?他始终是蒙古人~只恨瓦剌现在被限在西面,不能再象先先汗时代那样大展拳脚。” 公子心中略安,看来对孛来太师不满的瓦剌人不止锲加思兰一个人。当即笑道“我也听锲加思兰说过,孛来身为也先汗部下,不拥戴也先汗的儿子为汗,反去奉脱脱不花的后人为汗,自己却倚功当了太师,这左右逢源的功夫,倒是不错。” 拜亦撒哈点头道“锲加思兰说得对,但~这也是没办法,瓦剌当时群龙无首,也先汗的几个儿子又慌成一团,孛来总算是替也先汗报了仇,瓦剌人也就听他的话,决定和蒙古和平共处,如今想想,倒也有些后悔。” 公子笑道“听说孛来能登上太师之位,和瓦剌的拥戴也大有关系,如今孛来太师取得如此大胜,在蒙古的地位定会更加稳固,自然对瓦剌也是有利的。” 拜亦撒哈还未发话,文兰已笑道“那可不一定,孛来太师在蒙古的地位越高,自然就越不需要瓦剌了。”一听此言,拜亦撒哈脸色陡变。 公子笑着瞟了文兰一眼“不许胡说。” 文兰笑道“我没胡说呀。杀死也先汗的阿剌是瓦剌人,我想当时瓦剌内部对要不要攻杀阿剌,定是莫衷一是。孛来是蒙古人,杀起瓦剌人来没有顾忌,就让他抢了头功,哪是瓦剌人懦弱的关系?嘿嘿,若是当时杀死也先汗的是蒙古人,孛来还会如此积极吗?所以,他也不过是靠杀瓦剌人起家而已!” 应知2 公子忙陪罪道“首领千万恕罪,我们在路上和锲加思兰的部下喝得大醉,这位小兄弟听了一些闲言碎语,便来卖弄。” 拜亦撒哈摇头叹道“无妨,无妨,阿剌知院暗杀也先汗,使我瓦剌霸业中道崩殂,实是令人唏嘘不已。这位小兄弟说得也没错,孛来太师~确实是为自己打算的更多一点~也罢,且看他这次回来,对我瓦剌态度如何吧,若真是忘却旧恩,我们也不会再稀罕他。” 当下安排酒席,双方入坐,话说到这个份上,拜亦撒哈也不禁放开怀抱,畅所欲言,反正锲加思兰都对此人大胆说出这些,自己也无需顾忌,双方聊得甚是融洽。 公子问道“阿失贴木儿近来可好?首领与他可常见?”“我们毗邻驻扎,当然常常见面,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树叶掉在头上,也会吓一跳。”“听说他为人甚是和善。”“羊领狮群,对敌人来说,他自是和善。” “毛里孩太师呢?他此番会不会来汗廷?”拜亦撒哈摇头道“毛里孩一向驻扎在河套,孛来大胜,他怎会来?他是最不可能来的了!”“我也听说这两位太师一向不睦,好象大汗更亲近毛里孩太师些。” “那是自然,大汗跟毛里孩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再加上孛来曾经为也先汗效过力,大汗那个小娃娃,怕也先汗,也怕孛来。哼,毛里孩想消灭我们,孛来想利用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瓦剌要想复兴,还得靠自己。” 公子频频点头,大赞拜亦撒哈果然是瓦剌人中的英雄,虑事极明。又问“两位太师既然都不在,不知汗廷现在是谁在主理和大明的往来事务?”“那当然是昂克大人。” 公子眼睛陡的一亮,道“平章昂克?那不是也先汗的部下吗?”“是啊,昂克大人一向勤勉,他也算是瓦剌留在汗廷为数不多的高官了。”“他和兄台关系如何?”“倒还挺说得来的。” “那我想见一见昂克大人,不知兄台能否代为引荐?”“你见他干什么?在汗廷做生意,不必经过他的批准。”“不瞒兄台,我有要事想向他请教,我这里也备有礼物给他。”“那也容易,咱们先吃饭,等太阳下山我就带你去见他,料他那时也办完公事了。” 公子赶紧称谢,一时不敢太劝其饮酒,怕他到时候醉得起不了身,拜亦撒哈只好略略尽兴。饭后,众人又坐着饮了好一会子茶,公子亲自去挑选了礼物,一行人便往汗廷官帐而来。 拜亦撒哈先入帐,众人在帐外用汉话交谈,卫金英问“公子,你为什么这么急来见这什么昂克大人?” “我想尽快知道门达有没有派人来汗廷通报成旭川的事。昂克既主理大明事务,便是第一个知情之人。何况此人和我大明有些旧谊,锦衣卫若有文书,明里过他的手,就是暗里,也会走他的路子。”“他和我大明有何渊源?” 公子踌躇道“当年皇上离开瓦剌时,瓦剌设宴饯别,回程途中,昂克猎得一獐,专程返身追上皇上,献獐为礼。” 铁翎一听,心中大怒,冷哼一声,抬脚便走。官帐外守卫不提防,倒吃了一惊,脸露警惕之色,原紫英忙解释此人内急,去小解了。 朱红雨奇道“她怎么了,生什么气?”卫金英没好气道“她当然生气了,当时跟在也先近旁的人,尽是杀我兵卒,掳劫皇上的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我大明将士的鲜血。” 公子也只好道“待会我和文小姐、原堂主先进去,你们在外面候着,不许再交头接耳生出事端,这里是官帐,不比瓦剌军中自由。好问,你替我看着他们些。”少爷赶紧答应。 不久便有侍卫来传人,公子和文兰捧了礼盒进帐,原紫英随行做个通事(翻译)。见堂上坐了一人,面貌清瘦,穿的衣服外面是绫罗,内子是毛皮,正是当下草原贵族最时兴的穿着。 赶紧跪下行礼,昂克的态度倒也和霭,请来人坐下,客气道“我听说是锲加思兰的至交好友到此,倒不可不见,至于礼物就不必了,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也不容易,留着换几个钱吧。”汉语甚是流利。 公子笑道“我们此行虽有幸结交到锲加思兰和拜亦撒哈两位好兄弟,但心里最想见的,还是昂克大人。”昂兄奇而失笑“不会吧,怎会想来见我?”“我们身为大明子民,来到瓦剌,岂可不见见传说中的献獐之人?大人待我们皇上如此义重,凡我大明百姓,无不感偑万分。” 昂克精神一振,道“你也知道这件事?”公子自不会说此事是从郭登口中得知,恭恭敬敬答道“大人的义举,汉地谁人不知?皇上困顿于瓦剌,有赖大人仍以天子之礼视之,大明百姓人人都称颂大人忠义之心昭于天地。” 昂克笑道“过誉了,过誉了,我实在也没做什么,你们不怪瓦剌人抓了你们皇帝就很好了。”“大人说哪里话来,瓦剌和大明世代交好,偶起摩擦打了一仗,你们还主动送回皇上,彼此便再无嫌隙。如今我们皇上复位,自是要跟瓦剌世代友好下去。” 昂克频频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我们也想和你们友好下去,你们皇上看上去就有天子之象,如今再度登基,果然是有福之人。”自汗位被东蒙古夺回,瓦剌自然也没这个劲头再去打明朝。 公子道“若非大人当年照拂,我们皇上也无今日。我等感大人忠义,特此献上薄礼,聊表寸心。大人放心,绝不是什么珠宝奢糜之物。”他见昂克有推辞之意,赶紧示意文兰献上盒子。 昂克和拜亦撒哈都有些好奇,互相递了一递眼色,拜亦撒哈就取盒打开,昂克一见,不由得伸手取出,凑到眼前,不可置信道“这~这是浮槎杯?” 公子道“正是元大家朱碧山所制的浮槎杯,元代金银器制作工艺巧远胜前朝,听说元宫廷中也曾收有他的作品,只是后来都毁于战火了,不过他是江南人,所以还有一两件传世的。” 拜亦撒哈也不禁盯着那物瞧个不停,赞道“这是酒杯?我生平见过金杯银杯无数,就是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杯子。这是神仙吗?为什么坐在一棵横着的树上?”却见那杯身是一飘然欲仙的老者坐在巨木上,树身瘿节错落,极具老趣。 昂克笑道“他是坐在树上,渡的却是天河,你看这树,通体缠绕云朵水纹。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你不懂的了,哈哈哈,中原汉人的学问是很深的,越是这样的东西,皇帝越喜欢用,原先大元宫廷中,好象就有一件,不过后来元朝被大明追得东逃西窜,这些东西当然都毁得差不多了。”当下越看越爱,爱不释手。 应知3 公子道“大人高风亮节,又是汗廷中最通汉学之人,也只有大人才堪用此杯,细看杯上人物相貌,和大人还有些相似呢。”二人赶紧看来,果然有些神似,昂克喜得坐不住,道“此物如此名贵,我怎担当得起?” “此物不送于大人,又能送于谁?案牍劳神之际,正可供把玩消乏。大人放心,论材质,此不过寻常银器,没人会说大人贪贿的,我看汗廷内外,除了大人,也没人识得此物。” 昂克连声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抱了那杯不撒手,有此物摆放在书案上,便只看一眼也觉心旷神怡,不由抬头道“你们有何所求?不妨明言。” 公子也知昂克不是见利就发昏的人,便道“我等今日前来,其实是想向大人打听一件事,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成旭川这个名字。”“成旭川?什么人,是汉人吗?”“他是大明的逃犯,有消息说他逃到了草原,大人果真没听过他?”“没有。” 帐中静了一会,昂克把杯子装回盒中,咳了一声道“你们是来找人的?想我帮你们去抓他?还是想我帮你们去救他?这~可不是小事,汗廷的命令,不是我说下就能下的。”说着,不禁又朝那杯子瞟了好几眼。 公子赶紧起身施礼道“大人勿疑,汗廷自有法度,小人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成旭川是大明的重犯,全国已下了海捕文书,他在大明呆不住,才逃来草原的。小人们北上汗廷,也是为了缉凶,只是不知他躲在哪里。” 昂克和拜亦撒哈大奇,齐齐发问道“你是来缉凶的?你不是来做生意的吗?”互望一眼,昂克疑道“成旭川果是大明的重犯?若是,自有大明法司和我汗廷联系,何须你来?” 一时心中盘算“定是明朝有哪个小贼跑了过来,此人估计与那贼有仇,嗯,这事情倒也不大,只是要在茫茫草原抓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加上如今各部首领又自行其事,自己就算想帮忙,也不能保证一定寻得到~” 却不料公子接下去叹道“大明法司哪会不管?锦衣卫为了此事,已然头烂额,否则我们也不会来此了。” 昂克心中不悦“此人敢莫惯会说大话?”便道“锦衣卫?你们大明的寻常案子,应该还轮不到锦衣卫管吧。”“此案确实是锦衣卫在负责,甚至~”压低声音道“两位不是外人,小人方敢明言,锦衣卫已经越境来到草原抓捕了。” 昂克一惊“你胡说!”看了公子两眼,也不禁低声道“这样的事,你怎会知道?而且~而且锦衣卫越境抓捕,难道还抓不到人?” 两国边境辽阔,锦衣卫越境抓人,也不是什么奇谈,只是此事怎会从商人口中说出? 公子道“两位恕罪,且听在下一一道来,那成旭川绝非普通犯人~”当下将前事简略讲了,惊得昂克和拜亦撒哈连眼皮都忘了眨。 拜亦撒哈急道“竟有这样的事?你怎不早告诉我?”“我一听是昂克大人在主事,便急来打听锦衣卫有无文书通报汗廷,顺便一并向两位大人说明。”“那锲加思兰是否知道此事?”“他知道,我向他询问过,他那边暂无成旭川的消息。” 昂克点头道“我是一样,完全没听过这个人。”望着公子,心中疑惑始终不去,道“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你,你和成旭川又有何仇恨?锦衣卫还没来汗廷,你倒先来了?还是说~”目光一紧“你就是大明朝廷派来的人?” 公子道“在下薛冰玉,这位是文府文小姐,这位是长青帮的原堂主,外面还有几人,都是成旭川案件的苦主。我们是迫不得已才乔装而行的。”当下示意另两人一起卸了伪装。昂克和拜亦撒哈立然傻眼,眼前三人俊秀英气,哪是方才那貌不惊人的模样? 公子又道“大明锦衣卫如今的主事门达大人写信给我们,请我们协助,我们才北上来到汗廷。大人请看,这是锦衣卫的金牌,也是门大人给我们的。” 昂克两眼直瞪金牌道“这也太过分了,虽然锦衣卫越境抓捕时而有之,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看不见,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不通知汗廷,是想干什么?弄不好会有人以此为借口发动战争的!” “锦衣卫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不敢惊动汗廷,是因为害怕有人收留那恶人。”“什么?”“成旭川武功高强,几乎已是天下第一高手,手下的那帮恶人也各有手段,或许哪个部落首领听到消息后,会将其纳为已用。” 昂克突然闭嘴,拜亦撒哈也发起呆来,只听公子无比清晰的声音传来“我们从西路北上,问了包括锲加思兰在内的很多人,都说没有见过类似的人出现。若是汗廷也全无消息,那成旭川由东路北上而突然消失,说不定真去投了哪个蒙古部族。” 昂克转动眼珠,恰与拜亦撒哈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同一个声音“这样的人怎能被东蒙古人所用?也难怪锲加思兰相助这些人!” 偏偏公子象不知两人心意似的,问道“依两位看,成旭川会不会去投你们那颜?”二人顿时齐声摇头。 拜亦撒哈道“成旭川若来投,阿失贴木儿绝对藏不住神色,我时常见他,并无异样。”(注:那颜,氏族的军事领主,成吉思汗时封那颜九十五人。也先的部下称呼也先,就是叫那颜。) 昂克当机立断,道“帐外另外几位朋友呢,快请入内来说话。”拜亦撒哈忙道“我去叫他们。”出去带了少爷等人进来,一一见过昂克。 昂克和拜亦撒哈心中暗惊“难怪这些人出手如此大方,竟是汉地正副武林盟主和江南第一大帮的人到此~唉,我早就该想到的,若只是寻常商人,就是钱再多,锲加思兰又哪肯把自己的海东青送人?” 昂克左顾右盼,问“铁盟主呢?”公子道“她一心要寻成旭川报仇,等不及到各处打探去了,我们在汗廷还要呆不少时日,大人有的是机会见。”昂克丝毫未起疑,既是盟主,性子当然急燥一些。 应知4 当下众人细细讲了前事,有真人现身说法,自是讲得比方才更加清楚,只听得昂克和拜亦撒哈怒发冲冠“这些恶行桩桩件件,莫不令人发指,居然能汇集于一人一身!” 当下昂克概然应道“这样的恶人,到了哪里都不得脱罪,公子放心,我明日就召集官员商议,下令抓捕此人。”公子忙阻道“大人好意,冰玉心领了,但此事需慎之又慎,不可操之过急。” 昂克道“无妨,此人罪行滔天,不管是谁收留了他,都得把人给我吐出来!” 公子摇头道“空口无凭,此人的罪行理应由大明朝廷派人来彰显,方是正途,但东路至今未传来消息,不知是否起了变故,我等还是先谋定而后动。我今日来见大人,只是为了确证锦衣卫有无派人来汗廷,如今既得到答案,已然不虚此行。” 昂克听了,总算勉强按下,他见公子一行尽数乔装,如此慎重,看来那成旭川确实有些难以对付。只好道“如此难道坐等不成?不如我先把汗廷各部人马排查一遍?”“如何排查?”“我只说孛来太师得胜而归,汗廷要大行庆祝,如近又近年关,为防奸细混入,要各部上报这一年来新纳的人口。”?公子眼睛一亮,道“倘有外来人,能否查到?”“由上而下,怎会查不到?”“如此多谢大人,烦请大人留意一下外来的汉族女子。”“女子?”“成旭川逃去时劫走了义妹,此女姿容甚佳,成旭川带她同行,殊有不便,或许会将她提前送来汗廷安置。” 昂克一听便知其意,成旭川若将美女带在身边,部落首领见了难免起意,倘若不给,岂非惹怒对方?所以很可能会将其安置在别处,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公子又道“别的部落倒罢了,无谓因此事引起两族纷扰,瓦剌各部,就麻烦两位大人多费心了。”二人齐齐点头,拜亦撒哈道“公子放心,这样的恶人,若躲在瓦剌,我第一个揪他出来。”其实成旭川若果真投来瓦剌,要不要献出此人,还真是不好说。 公子又道“如此我静候佳音,我们今后会充作商旅,住在集市中。”拜亦撒哈急道“既到了汗廷,怎不住我那里?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等消息,岂不方便?” 公子摇头道“我们也想去集市中打探些消息,待事成之后,再和兄台大醉几场。”一时昂克也想请众人去自己家中吃饭,也被公子以怕引人注意婉拒了。 临别之时,公子又拿出两柄匕首,道“昂克大人对皇上有献獐之谊,这两柄匕首,一柄送给昂克大人,获取猎物后割皮取肉极是方便,另一柄就送给拜亦撒哈大人,以作军旅所用。” 二人正要推辞,公子抽出匕首,寒风陡起,毛发为之一耸,拜亦撒哈失声道“好兵器。”公子手一松,匕首朝案几落下,没几而入。 公子道“成旭川武功高强,两位留着此物也可作防身之用,是冰玉累两位担了风险。”昂克和拜亦撒哈都是军旅出身,哪受得了这份激,道“只怕他不来,我们瓦剌人可不会怕他。”嘴上客气,手上不听指挥,接了匕首过去,喜得心里打翻了蜜罐。 当下众人仍随拜亦撒哈出来,公子记挂铁翎,道“我先去寻她,之后再回去找你们。”当下和众人分手,一路寻到市集,见前面人影一闪,公子赶紧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 铁翎也不回头,不紧不慢走在前头,直至河边,方才坐下。公子大喜,忙上前挨了坐了,从怀中掏出果脯道“这是我方才在集市上买的,你尝尝。” 铁翎闷声不响地接过,也拿出一包东西道“这是我刚买的陈皮金桔,你这两天咳嗽,还讲这么多话。”公子笑容一层层绽开,赶紧拿了塞进嘴里,顿时从嘴巴一直甜到心中。 两人细细嚼着果脯的香甜,铁翎问“你们谈得这么样了?”公子忙把事情说了,铁翎心中有愧,道“是我不对,我一时冲动,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公子大是感动,道“此番真是难为你了,等我们抓住成旭川后,就去打探你父亲的消息如何。”铁翎摇头道“不必了,我父亲武功如此高强,想来对方也有很多人死在他剑下,我不想追究了。”言罢黯然。公子心中怜惜之情大起,不知不觉拉住铁翎的手。 当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笑,吃着果脯,眼前就是和林著名的鄂尔浑河,河滩极浅,只有七八月方可拖船,但也正因此,金色的鳞鳞波光在夕阳下格外温柔,这真是世上最美的河滩。 昂克送走众人后,赶紧下令让汗廷各部普查人口,好不容易分派完任务,坐下来慢慢欣赏两件宝物。 他虽对公子一行的身份和成旭川的恶事深信不疑,但心中总还觉得有些古怪“这么久了,锦衣卫在东部草原也该搜得差不多了吧,越往西来,越该早通知我们才是,难不成还这么一直瞒下去?” 突然心中闪过一念,手指一颤,宝物险些脱手坠地。 公子和铁翎回到拜亦撒哈驻地,晚饭自比午饭时来得更加热闹畅快,双方不断举杯互劝,不醉无归。 次日午后,等拜亦撒哈睡醒,众人与他告辞,拜亦撒哈再三挽留也是无用。为了掩人耳目,众人将海东青也留下,重新扮成商旅模样,混进市集,找个旅馆歇了。 众人心中早有些疑问,原紫英问“公子,你和文小姐搞什么鬼?昨日见拜亦撒哈时,我听你们好象有离间孛来和瓦剌之意。”文兰笑道“你问他,我只是顺着他的话头说几句,反正有些话,当头头的不好讲,下面的人倒可口无遮拦。” 公子叹道“我也只是猜测,希望不会成真。”少爷茫然道“可是孛来~不是和大明交好的吗?我们这次来,不正要走他的路子吗?我在路上说了一句孛来狡猾,两面逢源,师傅你还给我使眼色呢,难得瓦剌这几个人都对我们友善,为何又要去离间他们?” 应知5 公子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听了拜亦撒哈的话后,便有了不同的想法~或许,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拜亦撒哈说什么了?”“拜亦撒哈说,孛来东征兀良哈取胜。” “那又如何?这兀良哈又是什么东西?”“兀良哈(唐努乌梁海))历来是蒙古征兵之地,但时叛时服,最难对付。当年也先征服兀良哈后,仅仅过了两年,就与大明开战。也先死后,东蒙古虽拿回汗位,但兀良哈再反,毛里孩太师大举征伐兀良哈(1455年),结果战败而归,如今孛来却胜了。经此一役,他的地位立刻就会变得不同。” 卫金英变色道“公子是怕孛来大胜后,就会和也先一样,从此不把大明放在眼里了?所以我们走他的路便行不通了?” 公子摇头道“虽然人的野心会随着地位上升而膨胀,但也不会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成旭川只是个逃犯,孛来若与他没什么瓜葛,未必会护了此人。” 众人怔了怔,文兰眼波流转道“公子是怀疑成旭川径直去投了孛来?”顿时一片哗然,公子无奈道“我确有此猜想。照道理,到了这个时候,锦衣卫就算明里不来,暗里也会派人来汗廷做工作,昂克就是首当其冲的人选,但他丝毫不知情,个中实是大有文章。” 文兰叫道“我明白了,锦衣卫没来,是因为知道联络昂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孛来他~他如今的地位可比昂克高多了。” 公子点头道“不光如此,人逢喜事,最喜欢帮人,孛来东征取胜,锦衣卫又是从东路北上,照道理,应该会去走孛来的路子,请他让大汗下缉捕令。但孛来接连报捷,大军再过一月就要抵达汗廷了,却始终未提成旭川之事,岂非奇怪?所以极有可能,就是孛来瞒下了此事。” 原紫英大叫“成旭川果然狡猾!他若投了孛来,可真不好对付了。毛里孩本就跟大明势不两立,大汗年幼,瓦剌又与孛来交好,岂不是没人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文兰冷笑“我们想到的,成旭川也想到了,说不定他出关后一听到孛来东征,便去投效了!所以锦衣卫才会找不着人!” 当下众人只觉得窗外的浓浓寒意涌上心头,原紫英叹道“好好好,看来汗廷毫无消息之下,正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朱红雨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再去走走阿失贴木儿的路子?多送他一些金银财宝,说不定他就会和孛来掰了。”公子摇头道“瓦剌诸将对他都不怎么看重,想来其人魄力有限,何况他和孛来的关系最好,成旭川若投向孛来,我们若去找他,搞不好他先把我们出卖了。” 铁翎变色道“阿失贴木儿是瓦剌人的领袖,若成旭川果真投了孛来,那昂克和拜亦撒哈~恐怕未必会帮我们了。”公子道“我们也不指望他们能帮多少,只要到时候帮我们多说几句好话,也就够了。”朱红雨听了,心中暗骂“早知如此,为何还重贿他们?好不肉痛。” 铁翎又道“所以你要搬来市集,不和瓦剌人住在一起?”“瓦剌和孛来的关系,不可不防,早做准备,好过临时仓促,何况我们藏身市集,来往更加方便,更有利于查探小姐下落。” 文兰也道“不错,孛来既跟阿失贴木儿结盟,保不定在他军中设有探子,我们没有去找阿失贴木儿,说不定反倒是逃过了一劫。”朱红雨一听,大是没趣,心道“这些事真麻烦,难为这丑丫头和公子还研究得津津有味。” 卫金英喃喃道“好奸贼,我们只道无论他投入哪一方,都有人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如今搞不好我们要和整个草原为敌了。” 文兰微微冷笑道“那也未必,草原上的人心,跟汉地也无甚差别,锲加思兰昂克等人听到成旭川的所作所为后,神情和我汉地百姓又有什么区别?既到了这里,总有法子可想。” 缘空也念佛道“不如等孛来回来,我们去见他?尽数将成旭川的恶事告之,想来他不会包庇那样的恶人。” 公子摇头道“孛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东征取胜,势力如日中天,离草原霸业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他觉得成旭川有用,料不会轻舍。不过大家也不必过于忧虑,汗迁并非铁板一块,而且不用多久,朝廷也会派专使来汗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行事了。”众人点头。 公子又道“孛来还要些日子才回来,我们正可趁此机会外出寻人,看小姐究竟在不在汗廷。”朱红雨翻着眼睛道“她若果真躲在汉廷,身为汉人,做出这样的事,岂不是大大的汉奸?” 公子道“小姐不会武功,很多事无法作主,怪不得她,何况我们早一步找到她,就能早一步知道成旭川确切的去向。”朱红雨听如此说,只好不再反对。 此后几天,众人白日里在市集查访打听,虽然蒙语生硬,但客商本就如此,也无人起疑。入夜再潜入各部,只是汗廷周围帐篷多如海浪,实在难以尽查。 昂克那边不慌不忙让各部上报新增人口,十多天过去,公子约上拜亦撒哈,悄悄往昂克那里打听消息,知无所得。 昂克多少有些抱歉,道“蒙古各部虽报上人来,内里恐怕有些水份,按公子的要求,我们也不敢太过打草惊蛇。瓦剌这边,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公子道“此番真是辛苦大人了,冰玉永记心间。” 昂克忙道“哪里,哪里。”眼珠一转,问“要不要我先向大汗透个口风?大汗虽然年幼,但不是不辩是非之人。” 公子摇头道“大人万勿做此事。若成旭川果真躲在蒙古有势力的部族中,很快就会查到是大人对大汗进的言,我等与成旭川早已势不两立,暴露是迟早的事,但冰玉决不会把两位大人也牵进来。” 昂克和拜亦撒哈面面相觑,心中大是感动。拜亦撒哈急道“那怎么办?你们朝廷怎么也不派人来?否则就能公然去见大汗了。” 五十一回 蝴蝶梦中家万里1 公子从怀中掏出金牌道“这几道金牌,是锦衣卫门大人给我们的,原是让我们在汉地通关时所用,其实我们既奉锦衣卫诏令,有此令牌,便充作大明使者,也未为不可。”昂克和拜亦撒哈大喜,正要说话,公子却摇头道“但冰玉暂时不想这么做。” 二人齐齐发问“为什么?”“冰玉最大的担心,是成旭川此刻已在孛来军中,正往汗廷来了,冰玉想先确证此事,再从长计划。”昂克脸色微变,拜亦撒哈却是吓得直跳起来“你说什么!” 公子道“万事需做最坏的打算。”拜亦撒哈骇道“会吗?孛来!他~他会收容成旭川?那人做下的恶事简直天理难容,收容他,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孛来此人雄才大略,他当年毫不犹豫率蒙古人攻杀阿剌知院,转而奉脱脱不花幼子为汗,由此登上太师之位,又以替阿失贴木儿报了父仇的名义,和瓦剌交好。在和毛里孩争夺河套时,主动退让,一转眼却打赢了兀良哈,可见他的战力原在毛里孩之上。他虽遣使与大明修好,但若突然翻脸收容成旭川,也不是不可能。” 拜亦撒哈被此话引动心肠,怒道“不错!孛来此人最是两面三刀!当年他号称是蒙古人中对也先汗最忠心的,也先汗一死,我们瓦剌都没想好拿阿剌怎么办,他倒立刻杀过来了,他~他即使没有能力拥阿失贴木儿为汗,拥他做个太师总是可以的,结果他自己倒把太师的位置抢走了!阿失贴木儿一直跟我们说要多多结交孛来,哼,他也不想想,那毛里孩是黄金家族的后人,和大汗关系何等亲厚?孛来要不是有瓦剌人做他的后盾,他能当得上太师?他和大明交好,也就是做做样子,想获取大明对他的支持,壮大自己的势力,若是和大明作对更有利可图,他明天就会与大明开战!” 公子暗自庆幸自己和文兰预先把工作做在了前头,瞅得昂克脸色阴暗不定,索性道“也先汗势大时,孛来全力投向瓦剌,也先汗一死,他便一只脚靠着蒙古,一只脚靠着瓦剌。如今他东征取胜,地位已然超越毛里孩太师,不知他下一步又会做什么?人的势力越大,越能凭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或许~或许他会念着也先汗对他的好,重新靠回瓦剌,扶助阿失贴木儿登基也说不定!” 昂克骇然摇头,拜亦撒哈更是叫道“他怎么可能会重新靠回瓦剌?他可是蒙古人!他势力越大,就越不需要瓦剌!他只要一超过毛里孩,当然两只脚都靠回蒙古了!只怕、只怕他自己登基为汗都不无可能!” 公子忙道“切勿过早断言,两位大人放心,若成旭川果真在孛来军中,小人决不会连累两位,一定会亲自去见大汗,道明厉害关系。大明朝廷的专使也可能已在来汗廷的路上,到时候我们就不是孤掌难鸣了。” 昂克长吁一口气,道“若成旭川真在孛来军中,我等自也会向大汗进言,为这样的人和大明交恶,岂不是笑话?我们草原人心中,也是有是非标准的。” 公子感动道“两位高谊,实让冰玉感动,只是真相未确证之前,还请两位只当不知此事,万勿替我等说话。成旭川最擅长的,就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莫要着了他的道。” 昂克大怒道“难道他还敢来刺杀我不成?”公子苦笑道“他连锦衣卫的大狱都敢劫,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他杀人之后,最喜欢嫁祸给别人,只怕到时候说我们入汗廷杀人都有可能。”昂克和拜亦撒哈气得两眼溜圆,当下公子再三叮嘱二人忍耐,方告辞而去。 昂克送走公子,坐下喃喃道“此人倒也是真心为我等打算,并非是只为利益之人。” 拜亦撒哈道“他们从一无所有到有数万人听从,自有其道理。那铁翎就是撇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阻止战争,哪是利用将士性命之人?大人不知,公子手下也有人说,锲加思兰是拿钱办事,双方互相利用而已,公子便斥道,若是以这样的心思去想人,那汉人和草原人便永远也不能做朋友,汉地有坏人,草原也有好人,朋友之义,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不违背道义,不损害本国利益,便可结交。” 昂克心中感动,问“是哪个手下?”拜亦撒哈道“汉人因土木堡之役的关系,难免对瓦剌有些怨气,但那人听公子说得在理,也就立即承认错了。”其实说话的是卫金英,他并没受那场战争的影响,不过拜亦撒哈也分不清。 一时二人说起孛来,公子既去,说话自更无顾忌“大人,你说成旭川会不会真躲在孛来那里?”“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果真如此,成旭川的确不是普通人。”“象这样的恶人,即便投来瓦剌,我看我们也不应该收留他。”“嘿!他若投来瓦剌,蒙古人还不立刻杀过来?”“可他若投了孛来~大人,你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昂克低声道“你方才说的话甚是有理,如今却怎又糊涂了?”“我~大人说的是哪句话?”“孛来势力越大,越不需要瓦剌。”“原来大人说的是这句话,那是~我一时嘴快而已,孛来毕竟是我们的盟友,若与他作对,岂不白白便宜了毛里孩?那人以黄金家族后人自居,深恨瓦剌,比孛来更难对付。” “你傻了么?蒙古人内斗,正是瓦剌之福!孛来原本势力不如毛里孩,我们便助他些个,如今他东征取胜,眼看地位就要超过毛里孩了,我们就得让他的势力重新回到与毛里孩均衡的地步!抓出成旭川,孛来不过失去一个得力的手下,他东征战绩仍在,不会就此垮台的!这样一来,我们既还了公子人情,大明朝廷也会记得咱们的好,对瓦剌也有利!岂不是一举数得?” 蝴蝶2 拜亦撒哈喜得跳起来道“大人果真远见卓识,我怎没想到?我~我虽讨厌孛来假惺惺的模样,但一说和他做对,又没了主张,大人果然不愧是也先汗身边的近臣!见的世面广,不象小人这般鼠目寸光,瞻前顾后。” 昂克被他赞得全身飘飘然,喜道“难怪你不懂,这汉人中有一出三国历史,最是有名,瓦剌、蒙古、大明就如同三国,瓦剌打不过蒙古时,便向大明贡马请封,一旦统一蒙古,便反过来要打大明。其实孛来、毛里孩、阿失帖木儿也一样是小三国,毛里孩和大汗亲厚,孛来就只能结交阿失帖木儿,一旦孛来强大,他眼里还容得下谁?再说了,孛来和毛里孩都是蒙古人,咱们跟他客气什么?最好是两个太师打得死去活来,对咱们瓦剌最有利。” 拜亦撒哈频频点头,自是瓦剌人对孛来都有些暗气,若能既拆他的台,又不损及瓦剌利益,那是人人都想做的事。 昂克久经官场,毕竟没有得意忘形,叮嘱道“决不能让孛来知道是我们搞的鬼,公子再三叫我们小心,想来成旭川此人惯会做暗事。咱们不妨先等等,象这种大事,大汗很可能会召开御前会议,也会听公子他们的指控,咱们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暗中使劲。”拜亦撒哈唯有称好。 公子回到客栈,通报了此行所得,见众人一脸失望,安慰道“昂克那边虽无消息,但我已向他们说明成旭川可能藏在孛来军中,我暗观他二人并未因此而生退意,看来我们此行,已隐隐站稳脚跟。” 朱红雨大奇道“你居然把这件事都跟他们说了?这事当然能瞒一天是一天了,等瓦剌人醒悟过来时已无退路,才是最好!” 公子笑道“朋友相交,应以坦诚为上,若瓦剌人到最后才明白过来,难免怀疑我们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们,反倒不妙。”朱红雨哼道“他们受了贿,还能怎样?不怕我们咬他们出来?” 公子无言,和此人说话,真是日说三句都嫌多,只好撇了她对众人道“孛来虽然势大,但我们有瓦剌相助,还是大有可为的。”卫金英奇道“为什么会这样?瓦剌对孛来纵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会自断盟友,自毁长城。” 公子笑道“瓦剌只是表面上听从汗廷的号令,在汗廷的官职与其军力并不相符。自大明建朝以来,蒙古对大明作战屡战屡败,最大的一场胜利,却是瓦剌取得的。每一个民族只要出过一个英雄,后代就会以他为榜样,也先死了没几年,瓦剌精兵犹在,雄心更是未灭,锲加思兰的话语,是全瓦剌人的心声,只是有些人敢说,有些人只敢想而已。” 文兰也道“不错,照一般人的猜想,哪能想到成旭川会去投和大明交好的孛来?同样,孛来看起来是蒙古人中最亲近瓦剌之人,但瓦剌对他一样有嫌隙。一部东周史,游说之人能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听者还照行不误,只因最复杂的就是人心。” 公子忍笑道“咱们也没那么卑鄙,成旭川到了哪里都是祸害,早些铲除此人,于天下苍生都有利。”铁翎忽道“不对,你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公子吃了一惊,见她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由胸口一窒。众人听铁翎如此说,也都纷纷出言相询。公子只好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昂克大人和孛来~曾经同为也先部下平章。”此言一出,大家立时恍然。 卫金英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孛来因兴兵杀了阿剌,才当上太师,如今东征取胜,更是权势熏天,昂克心中又哪能平静得了?” 公子道“汗廷中瓦剌官员甚少,昂克为人稳重,与大明又有旧谊,孛来与他相识多年,极力支持他留任。”文兰笑道“虽如此,昂克对孛来的感情恐怕也很复杂吧。”公子无奈道“人非圣贤,咱们不必多讨论他人,昂克大人肯帮咱们,这就够了。” 铁翎这才明白,果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公子利用了人的嫉妒心理而已,此非君子之道,是以才瞒下不说,看着公子脸上惭愧的神情,不由望了他莞尔一笑,公子也不知她笑些什么,心中一荡。 到了此时,众人精神都不由得大振,只有少爷始终愀然不乐,道“师傅,你说我二姐会不会已被送给了大汗?否则怎会一直找不着?”话一出口,脸色又是一白。 公子道“昂克大人已暗中查过内廷,并无此事。”少爷喜道“昂克查过内廷了?”“他确实不同于一般莽夫,似乎早和我有同样的猜测,怀疑成旭川投奔了孛来,所以在内廷打探过了,并无所得。其实成旭川自己尚未到达汗廷,应该不会就这么把孤立无援的小姐送入内廷,若是小姐心不甘情不愿的,反倒会触怒大汗。” 少爷不禁滚下两行热泪,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卫金英焦躁道“可是汗廷蒙古包无数,这样一个个查,得查到什么时候?” 原紫英劝道“卫老弟,你没日没夜累了这许多天,也该去歇歇,否则身子要垮了。”卫金英怒道“睡什么睡,我哪里睡得着?再找不到小姐,我就要疯了。” 文兰笑道“我不会武功,夜里没办法帮着找人,不过我想了几晚,倒想出一个主意。”众人忙问是何妙计,文兰去房中取出一个物件,道“你们每晚出去,我便在房里摸索这个,原来西域的琵琶倒也不难上手。我想明日去市集,到时候还需原堂主在旁帮衬。” 原紫英忙道“姑娘有何吩咐?”文兰笑道“既然我们是大海捞针,何不让小姐来找我们?”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次日,文兰打扮停当出来,顿时惊倒一众等候的人。只见她袅袅而立,风姿如仙。铁翎喜道“太好了,兰儿,你早该这么打扮。”朱红雨气得耳中嗡嗡作响,唯靠死命掐了缘空方得忍耐。 蝴蝶3 原紫英迟疑道“可你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文兰笑道“我的容貌,成旭川的手下可没见过,一旦事情达成,我立刻重新乔装,混入你们,他们哪查得到?”瞧得众人神色,也不禁脸上泛红,扭捏道“我们这就走吧。” 铁翎终究不放心,道“即便让你见到那人,你可有把握说动她?我看她脑子昏得很。”文兰笑道“且让文兰一试。”铁翎无法,想起当日自己几近癫狂,也是被她劝服,只好随她去。 当下文兰和原紫英当前而行,众人在后跟随保护,满街的人都盯了文兰看,脚步不由自主地随她移动。文兰走到市集弹唱艺人的聚集之地,登上高台,将琵琶从锦缎包袱中拿出,不慌不忙弹奏起来。 台下见如此丽人竟是来弹唱的,喜得欢声雷动,就连附近的摊贩也都不顾生意聚了过来。 随着一长串华丽的汉胡混杂的琵琶音过后,文兰启齿曼道“小女子从汉地流浪至此,别无所长,为各位客官弹唱一个汉人美女杨贵妃的故事。” 她琵琶声刚起,下面已经各种呐喊叫好声不断,几乎淹没了她的说词,及听她如此说,再加上原紫英用粗大嗓门用蒙语又复述了一遍,人人争相道“美女的故事我们最爱听了。”“姑娘就是天下最大最大的美女,我们不要听别人的故事,就要听姑娘你的。” 文兰用蒙语和众人对答了几句,自是感谢众人厚爱,自惭蒙语不甚流利,无法通篇用蒙语弹唱等等,喜得众人又道“姑娘用什么语言我们都听得懂。” 文兰应付了好一阵子,才进入故事的开篇“话说那中原汉地,打仗不怎么行,可美女就跟草原上的鲜花一样多。不过几千年来最美的美人,也就四位,一位叫西施,听说她往水边一站,水里的鱼见到她的丽色,就象见到正午的阳光,吓得沉到水底。一位叫王昭君,空中飞的大雁见了她也不禁看呆,忘了挥动翅膀,一头栽落下来。一位叫貂蝉,她夜里出来时,月亮都因自惭而躲进云里,不过她既比月亮还要皎洁明亮,大家也不用看月亮,看她就足够了。最后一位叫杨贵妃,她的脸蛋比汉地最漂亮的牡丹花还要美上十分,原本神气活现的牡丹看到她,气得立刻枯死了。” 台下笑声赞叹声一片,都道汉人夸起美人果然有一套。有人叫道“姑娘就是汉地排名第五的美人了!”众人正要点头,文兰幽幽道“小女子哪里敢当?不过小女子确实和四位美人中的一位甚有渊源。” 不理台下嘈杂之声,径直道“这四位美人,叫作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汉地便是三岁孩童也晓得,那距今最近的杨贵妃,便是小女子的先祖。”原紫英差点笑破肚皮,也只好大言不惭照样翻出。 朱红雨恶声骂道“胡说八道!不要脸!”铁翎斥道“你不想听就一边去,文兰这么说,是想让更多的人的知道。” 公子也点头道“语不惊人死不休,光有美貌,不足以惊动所有人,杨贵妃后人的旗号,方能激起汉廷内外的好奇心。”朱红雨气得肚皮鼓如青蛙,两眼翻白。 杨贵妃的名头,蒙古倒也有不少人听过,况且集市中也有汉人,当下不禁讶声四起,纷道“姑娘敢莫是说笑?”文兰正色道“小女子哪敢欺瞒诸位?自杨贵妃事后,祖上传下严训,只许与平民结亲,誓不入官宦之门。小女子也是因此才流落异乡,以弹唱度日,还望大伙多多捧场则个。” 众人虽多不信,但美人在前,无谓再煞风景去质疑,便有好事者叫道“姑娘不必伤心,姑娘的容貌,就是皇后娘娘也做得,咱们大汗的年龄虽比姑娘小几岁,也届婚配之年,到时候便收了姑娘做可敦(注:即皇后。)也说不定,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鼓掌,此女的容貌,确实压倒汗廷内外所有适婚女子,虽然身为汉女,做可敦是几无可能,但这样场合,又有哪人会不帮忙添趣? 文兰笑道“小女子既誓不入官宦之门,又怎会有攀附权贵之心?众位还是听小女子弹唱吧,弹唱的内容便是先祖的旧事。”众人也是好奇心起,纷纷点头道“这故事由杨氏后人来唱,定是分外不同。”文兰也不客气,拿起琵琶便将杨贵妃轶事唱来。 铁翎一行站在人群中,边听边赞,这文兰不光叙事清晰,而且十分雅谑,中途常常停下回答众人疑问,哄得所有人十分开心。足足说唱了许久,才大致唱完,倒听得不少蒙古人替古人落泪,都道杨贵妃命比牡丹花薄。 文兰却道“你们都说杨妃可怜,但照我看,她也不是全然无辜。”听众不由得和她争辩起来。 文兰道“她自己虽只是一门心思爱着君王,但她兄长行事糊涂,她怎么也不管一管?只为着一丝亲情,便任由其妄为,较之前代的贤后贤妃,也不知差去多少,若能早作筹谋,最后也不会累及自身,说不定还能制止八年的战争动乱,挽救无数生灵!杨妃为兄长所累,虽然可怜,也是咎由自取,我家族世代都以此事为戒。” 众人听得如此评语,不觉点头,有人道“不错,杨妃纵然天真善良,没什么恶迹,但她一人受宠,杨氏满门便权倾天下,可见终究不是什么贤妃!”“你的要求太高了,贤妃总是姿色平平,漂亮的女人,不做妖妃已经很好了!”众人一顿哄笑。 铁翎公子此时已猜到文兰用意,满心佩服,只有少爷默然不语,认为文兰太过苛责。 汗廷来了杨贵妃后人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昂克天天都支起耳朵听市集那边的动静,此时自是大吃一惊“莫不是成旭川为了献妹,搞得这般声势浩大?” 忙跑来市集相看,却见台上的美人似曾相识,正在发呆心慌之际,手被人捏了一把,扭头一看,正是乔装的公子挤到近旁,二人便在人群中低语起来,反正周围喝彩声不断,远远盖过两人说话之声。 蝴蝶4 “大人无需多疑,台上的乃是文小姐和原堂主。”“是文小姐~我说怎的这般眼熟,你们在搞什么?啊,莫非你们是想绕过我,直接去见大汗?”心中不由好一阵感动。 “不是的,我们弄出这番动静,是为了找成小姐。”“找成小姐?”“是,我们想趁成旭川未到之前,先找到成小姐,问明内情。”“原来是这样~不过我看这阵势,让文小姐借机见见大汗,先行说动说动,也未为不可。” “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我们此行最大的心望,是抓到成旭川后,一人不剩地返回汉地,文小姐若见大汗,只怕到时候生出别的什么事来。便是成小姐,若有艳名传入内廷,也请大人及时阻止。” 昂克恍然大悟,这公子果然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忙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大人既来,且宽心听一曲再去,权当一乐。” 昂克压低声音笑道“你可知人群中有多少部族权贵?真亏你想的出来,那杨贵妃距今都已经~”“杨贵妃是唐天宝年间的人,距今快八百年了。”昂克哈的一声乐了出来。 昂克虽看得津津有味,但为防有人先去报告大汗,只好提前回来,立时把内廷的侍长叫了来“你可知市集上来了个自称是杨贵妃后人的女子?”“小人刚刚听说。” “你去吩咐手下,千万不要把这事传给大汗听,那女子是汉女,又生得妖艳非常,鬼知道她怀的是什么心思?万一捅出蒌子来,你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侍长赶紧点头“大人说得极是!小人也觉得此女大言不惭,居心叵测!要不要把她抓起来审问?” “这倒不用,不理她就是了。记着,以后但凡听说哪里哪里有美女的,一概不许说给大汗听,大汗明年就十六了,他的婚事自有两位太师做主,娶的也是咱们草原上尊贵的花朵,可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迷了他的心窍。”侍长忙应了,心中感佩道“昂克大人果然是料事周全,连内廷的事都考虑到了。” 却说这日,蒙古包里一女子正坐着发呆,帘子一掀,一个小丫头进来道“小姐,你怎还坐在这里?我走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坐着的。” 女子懒懒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哪还快呀,都去了半日了。小姐既闷,我与你说件新鲜事。”“还能有什么新鲜事?自来这里,你已经把知道的事都讲完了。” “这事可不一般,绝对是新鲜的,市集里来了个汉族弹唱女子,自称是杨贵妃的后人。”女子纵然愁云满脸,也不禁一乐“何人如此胡说?简直荒谬绝伦。” “我也这么觉得,怎这般不要脸?小姐才是婢子心中天下第一的大美人,我不服气,所以方才专程去看她来着!” 女子哑然失笑,叹道“这有什么好不服气的,难为你有这劲头。”半天不闻小丫头吭气,不由道“你既看过,觉得如何?”小丫头迟疑道“倒和小姐~差不多。”女子心中咯噔一下,失声道“什么?” 小丫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跪下道“婢子胡言乱语的,那女子哪及得上小姐之万一?”女子摇头道“我岂是这个意思?你快起来,长得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 小丫头站起,心中惭愧“我这小姐不光长得好,脾气更好,自来了这里,从没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的,一看就是出身极好的大家闺秀,哪是那以弹唱为生的女子能比的?” 女子多少也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道“你听过她的弹唱了?唱的是什么?”“唱的是杨贵妃的旧事,多数我都知道的,只是她对杨贵妃的品评,还算新鲜。” 女子毫不在意,杨贵妃的事,哪还有什么新鲜的评价?转身随口道“自是说杨妃红颜祸水了。”“不是。”“那便是说她天真无邪,一切错事都是君王自己做下的。”“也不是。”小姐眼皮一抬,道“那是什么?” “说杨贵妃为了亲情,任由兄长胡闹,较古之贤妃不知差去多少,她自己虽不曾作恶,但最终为兄长所累,虽然可怜,也是糊涂之人。”小姐脸上突的变色,颤声道“她说她为兄长所累,虽然可怜,也是糊涂之人?”“是的。她还说,杨贵妃若能早些醒悟,说不定安史之乱就打不起来了,胡人也不会南下屠杀汉人。” 女子突然站起,转身道“那女子究竟长得如何?快说实话!”小丫头赶紧道“长得不怎么样!只是蒙古人少见汉地美女,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小姐是大家闺秀,言行举止哪是她能比的?论起气质来,甩她半个草原有余。” 小姐一时也顾不得想铁翎和自己的气质孰优孰劣,反正二人气质不同是肯定的,赶紧又问“她和什么人在一起?可有侍女在旁?”“没有,只有个男人跟着。” 小姐心中沉吟,想许翠不会武功,自不便抛头露面,自己未与铁翎说过金盒之事,但难保文兰会漏了口风给她知道。虽说铁翎弹唱太过稀奇,但焉知她不是天生善歌?天下论相貌与自己难分上下的,又有几人? 不禁问道“她在市集弹唱~岂不是很引人注目?”“那可不?听说昨日还有两个贵族子弟,为她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前前后后,去问她身价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但她一概不许,说什么~噢,谨遵杨氏家训,只嫁平民。哼,我说她定是想选个大大的那颜才肯下嫁,还有人说,她根本就是冲着大汗而来,想做大汗的可敦!”总算又醒悟过来失言,忙咬住嘴唇。 小姐只觉得胸口的气喘不过来,勉强开口道“你再去一趟,想办法请她来。”小丫头吓了一跳“请她来?可~帐外那帮人,不是不让小姐见外人的吗?” “你就跟他们说,说我要闷死了,若再不肯,打今儿起我便不吃饭,索性饿死,也比在这里当囚犯强。” “可对方也不一定会来呀,听说好些人都花大价钱请她去家中弹唱,都被拒了。”“他们是男人,当然不同。喏,你把这个给她看,她定会随你前来。”说罢,解下裙上金盒。 蝴蝶5 “小姐,这不是你的金盒吗?你给她看是什么意思?”小姐微微而笑,道“这是唐代宫廷古物,你就跟她说~拿得出这个,再来冒充杨氏后人不迟。” 小丫头也不笨,大喜道“难道这是杨贵妃用过的?小姐你有此物,难道你才是~”小姐眼珠一转,索性道“她不是想当大汗的可敦吗?叫她来见我,比得过我再说。”小丫头喜道“那我赶紧去跟侍卫说。” “你小心些回话,不要把金盒的事说出去,免得有人见财起意。就说我听了市集传言,心中不忿,想见一见此人。”“婢子知道。” 飞一般地出帐去了,这杨贵妃真假后人相斗的盛事,自己削尖了脑袋也是要瞧的!岂可不大力玉成? 侍卫们这几日也正为此事烦心,围在一起议论“这个节骨眼上出来这种事,我总觉得有些古怪!”“怪倒是不怪,汗廷接下去有庆典,弹唱艺人当然趁机来做买卖。那女子显然不会武功,身边那个人虽象是练过的,但蒙语极其流利,绝对是打小学的,应该没有可疑。若说怪,也只怪在~咱们以为小姐的丽色天下无双,不想竟有堪与匹敌者,这样一来,小姐今后就多了一个对手,倒是麻烦。” “不如我去杀了她!”“绝对不行!那女子甚是引人注目,你杀了她,那些贵族子弟定会追究,查到咱们身上,岂不平白多出事来?若她日后果与小姐相争,到时候再杀不迟。”众人都道有理。 正说到此处,小丫头冲了进来,说小姐要见那弹唱女子,侍卫怒道“你好不晓事!看你是此地汉人工匠的女儿,才让你来赚这个钱,陪小姐解闷。我们再三交代你,不许把外间的事告诉小姐,你竟敢把我们的话当耳旁风。” 小丫头辩道“小姐的情形何等糟糕?你们一路护送,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如今人都瘦成纸片了,就连每日里的梳洗都懒得做,这样下去,再好的美人也不成样子。难得她今日听了我的话后,便开始大大地气不忿,说对方口出狂言,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我瞧她的精神头,从没这般好过!” 侍卫大奇“怎会如此?”有人心中一亮,道“我明白了!好比绝世高手,听到哪里有人自称天下第一,非要跑去比拼不可,绝世美人的心思也是一样的!高手寂莫,只有对手,才能激起自己心中的斗志。” 小丫头大点其头,也不管自己到底听懂几分,道“小姐就是这样说的,她说那女子比得过她,再来想当大汗的可敦不迟。” 众侍卫大喜,纷纷道“小姐果真如此说?”“当然是真的,否则她干嘛见那人?难道还想听曲解闷?我看小姐的样子,自己也会乐器。” 众侍卫确实想不出小姐还有什么其它理由要见对方,一时委决不下,有人道“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等主人回来后再做计较。” 小丫头急道“等不了了!小姐被你们拘着,已经气到不行了,说你们再不答应,任那女子猖狂,她就绝食!”众侍卫又是一阵心跳,这些日子他们可没少担心小姐会寻短见,若挨不到主人回来,自己的脑袋可也保不住了。 便有人道“我觉得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好,难得小姐有此斗志,对方只有两个人,难道还能掳了小姐去?”众人不觉点头,正要叫过小丫头来,早已跑得人影不见,太阳已然偏西,若再等一夜,莫说小姐,就是自己也等不及啊。 文兰和原紫英这些天落脚在平台边的小客栈里,此刻文兰已结束弹唱,回房休息,一批爱慕者还拥在客栈门口,原紫英正在挡驾。见日间台下的小丫头昂然而来,问了几句,独把她放到后面去。 小丫头入房后也不客气,草草施了一礼,道“我家小姐想请贵客前去一叙。”“你家小姐如何称呼?” 这个小丫头倒说不出,小姐究竟是何人,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待要说部落名字,却又不甚响亮,唬不了人,只好道“你去了便知。”文兰笑道“外间那许多有名有姓的人请我,我都不曾去。” 小丫头无法,只好拿出金盒道“小姐说让你看这个,不过不是给你的,只是给你看看而已!”文兰拿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笑道“此物倒是罕有,你家小姐怎么会有这个?她还说什么了?” 小丫头胆气立壮,挺胸道“这是我家小姐家传的,你怕了么?你说自己是杨贵妃的后人,我家小姐要会一会你,看看到底谁真谁假!” 文兰哈哈笑道“你家小姐倒也有趣,也罢,我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便与你去会一会又怎样?不过要等前面的人散了,我的随从得了空,咱们再一道从后门悄悄地去。”小丫头也不想惊动旁人,道“那好,我就等一会。” 当下文兰坐下,和小丫头闲聊,得知小姐到汗廷后落落寡欢,在帐中也作乔装,只是梳洗时难免露出真容,才被小丫头在旁瞧见,守卫则是一帮年青侍卫。 文兰心中暗忖“果然公子猜的没错,成旭川不敢让那群铁槛寺恶人和小姐呆在一起,如此倒更好行事。”怕小丫头起疑,也不敢问太多。 直至客栈前的人群失望散去,三人方悄悄从后门出来。原紫英边走边埋怨,说一路行来,看样子去的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气得小丫头和他闹了好一阵,终于来到一个无名小部落,拐来拐去找到小姐的帐篷。 侍卫们上下打量文兰,虽在集市见过,此时月光之下,玉人怀抱琵琶,风采尤胜白日,与其说是杨妃后人,不如说更象昭君在世,看了半晌,确无可疑,点头让文兰进去。 原紫英想跟了入内,早被拦下“我家小姐会说汉话,无需你做通事。”原紫英不情愿道,自己也想见帐中小姐一面,立时三下五除二,被众侍卫的拳脚侍候得服服贴贴。?文兰笑道“你就在帐外陪几位大哥说话吧,女人的事,本来也不便让男人掺和。”卸下斗篷,走入帐中。 五十二回 斗艳传情人不知1 小姐早已卸了日常扮丑的乔装,等得焦灼无比,一见文兰,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你是谁?”文兰快步向前,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安好,没想到婢子所言不虚,小姐果然是当世绝色。” 当下拼命朝文兰眨眼,道“我一路行来口渴,不知小姐这里有无热茶可以给我喝上几口?”小姐心中茫然,见文兰神色有异,便吩咐小丫头出去烧水煎茶来。 小丫头一门心思要看两人对决,正看了小姐变色的开头,就被打发出去烧水,待要拒绝,却又不能,只好风一般地冲出去。 小姐心中惊诧“难道她是铁翎假扮的?又或是托她来传话?”却见来人凑到自己耳旁低声道“我是文兰。” 小姐这一惊险些晕倒,看了再看,果然眉目有些熟悉,不由也贴到对方耳旁道“你怎么来了?他们呢?”文兰低声道“铁翎、公子、少爷,卫副堂主都来了,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小姐险些大哭出声,幸被文兰及时捂住。 两人赶紧往帐后去坐,小姐小声道“他们可都好?”“都好,只是不知成旭川现在何处?”“他在孛来军中,听侍卫说正往汗廷来。”“小姐如何到的此处?”“我们一路躲着官府,好不容易到了关外,又过了好久,我才见到他~我大哥。他很高兴,说坏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先送我去一个地方,我到了这里,才知道是汗廷,我、我好害怕~” 忽听帘门一掀,小丫头进来兴高采烈道“侍卫说他们会去烧水,叫我呆在帐里别出去!”文兰赶紧试泪道“原来小姐也是流落此地,红颜薄命,真是自古皆然。” 小姐也连连弹泪道“不想举目无亲之际,也能遇到知音,我原以为小姐是市井无赖,不想是如此脱俗之人,我真是输得心服口服。”文兰忙道“小女子才是自惭形秽,我是出身贫寒的下贱人,哪及得上小姐丹凤之姿?” 小丫头张大嘴巴,原以为帐中局势定是剑拔驽张,对方既以弹唱为业,必擅言词,自己可得帮了小姐对骂!谁知二人竟惺惺相惜起来,看样子比亲姐妹还要亲。 文兰又道“小姐十指纤纤,定是精于琴艺。”小姐叹道“我很久没摸过乐器了,西域的玩意,我更加不懂。”说着拿过文兰的琵琶研究起来。她为入宫筹备多年,在乐器上花的功夫不知比文兰多了多少,不稍片刻,已弹得象模象样。文兰忙道“小姐琴艺胜过小女子良多,这一项是不用比了。” 一时侍卫烧好热水递进来,二人喝茶边交谈起来,十句中有四句互相吹捧,六句闲话家常。小丫头听得昏昏欲睡,文兰见机,从手上摘下一颗红宝石戒指道“此番若非你引路,我也见不着小姐,这个就当给你的跑路费吧。” 小丫头失声道“这个给我?这宝石好大,是真的吗?”文兰笑道“怎会不真?多少人捧着珠宝放在我面前,没人敢送我假东西。” 小丫头吃吃道“可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受?”“有什么不敢的?你也是汉女,和我们是一样的,方才小姐也说了,这段日子以来多亏你照拂,这样的东西我又不缺,你拿去给你爹娘,以后也可作立身之计。” 小丫头颤抖着手接过,左看右看,如在梦中。文兰笑道“往后你家小姐跟了大汗,这样的东西多的是。”小丫头抬头道“小姐真要入内廷?那你呢?” 文兰笑道“我原也有此意,但既然小姐在此,就无谓多事了。唉,蒙汉交战,不知伤了多少人命,若有汉女能得大汗宠幸,在他耳边劝得一句两句,可就是苍生之幸了。” 小丫头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崇敬的狂潮“原来如此,两位神仙姐姐都是心怀大志之人,难怪一见如故,倒是我心眼窄了。” 文兰笑道“只是你家小姐心思太过单纯,不懂如何讨男人的好,不象我走南闯北,见的男人多,我有心要传授一些技艺给小姐,只是~”眼波流动道“你年纪小,却是听不得的。” 小丫头一怔,脸上顿时臊得通红,忙道“那我出去!”文兰不慌不忙道“你若出去,那些侍卫如何肯依?你拿两块布把耳朵塞上也就是了,我和小姐自去坑上说话。” 小丫头慌忙依言寻了两块碎布来,死命把耳朵塞紧,塞到差点走路都打圈,到靠近帐门的地方坐了,背对帐内,偷拿出红宝石戒指细看,越看越爱,看个不停。 小姐也是窘迫无的,真没想到这文兰什么话都肯说,只好上坑和文兰挤在一起,两人耳语。“这么说,你就见着成旭川一次?”“是的。”“那方妙香呢?”“她不在这里,成旭川见过我后,把方妙香带走了,只有我和侍卫来到这里。” 文兰嗯了一声,心中寻思。小姐低声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由始至终,她对他做的事都不知情。”原来小姐和方妙香一路同车北上潜逃,到了这个地步,方妙香也不必对前事有所隐瞒,尽数说了给小姐听。 当日,方妙香见自己撒泼果有成效,得意洋洋去留园安歇,谁知到了那边,竟是个荒僻之所,心中大怒,可惜才刚闹过,身子困乏,没力气再转回去计较,只好胡乱歇了,心中寻思明日是辞别呢,还是忍气住一段时日再说。 半夜里突然惊醒,见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男人,正赤身裸体伏在自己身上,方妙香惊惧欲死,待要叫唤,又被捂住嘴巴。那男人只管在她身上泄欲,方妙香吓得终于昏死过去,只道自己必死,谁知芳魂一缕,悠悠又转了回来,待张开眼睛,发现男子尤在床上瞧着自己。 鼓足勇气问“你是谁?”那人低哑了嗓子笑道“怎么,干你这行的,还管客人名姓不成?”方妙香脸涨得通红,不敢发作,那男人也无废话,推过一个盒子道“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要什么有什么。” 方妙香惊道“你以后还来?”那人笑道“我不来,你岂非寂寞?你是离不了男人的,与其跟了那些不入流的,不如跟了我罢。”掀开盖子,却是满满一盒金子,晃得方妙香眼也花了,心道“就是王令那死鬼当年赎我时,也没这般大手笔。” 这嫖后再讲感情,于方妙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当下颇有些心动,脸上浮起一朵红云,腻声道“那你~几时带我走?这里是长青帮的庄院,不能久留,你家住哪里?是在岳州吗?”那人见方妙香风骚之状,呵呵笑道“这里很好啊,有长青帮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只管侍候好我,别的事都不用理会。”说罢又翻身上来。 方妙香娇嗔道“你还来?如此大胆,也不怕长青帮发现打折你的腿?” 那人气喘吁吁道“天下谁能打得过我~你这蹄子,难怪王令诺大年纪,竟也不顾名声,娶你续弦,果然有些能耐~”原来这方妙香天赋异禀,从娘胎里带出来一种媚功,能让男人难舍难分。 斗艳2 次日方妙香醒转,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待转头,却发现枕边有一盒子,心中狂跳,打开一看,顿时咬牙发起呆来。 此事万难对人言,待要逃跑,又有些迟疑。果然到了夜间,那人又突然出现,她既是王令之妻,对武功多少也有些见识,立时死了逃跑之心。 之后便住了下来,长青帮倒也没无人催自己离开,那男子出手大方,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她攒钱也攒得高兴,何一江在宴上遇见她时,正是她最最春风得意的时刻。 待铁翎突然出现,控诉成旭川之罪,她当时自然是全不相信,但后来却渐渐害怕起来,加上那个男人也不知为何,脾气突然变得极坏,动辄打骂,只是她对此人的害怕已到极点,只有屈意逢迎,无所不受,连一分钱也不敢要了,只求活命。尤其岳阳楼事后,她在那男人手中更是几度死去活来。 终于有一日那男子说要外出,让自己乖乖呆在府中,别想逃跑,自己哪还敢有那个胆?自己虽没见过对方的真面目,但他却认得自己,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恐怕也难逃其毒手,当下只好乖乖留在府中,连大门也不敢迈。 直至一伙江湖人突然来到门前,口口声声叫成旭川放人,成府飞速派人来接。方妙香此时只怕成旭川杀人灭口,死也要跟小姐住在一处,小姐多次问起,方妙香也不敢招供,况且自己也实不敢相信那坐在轮椅上的谦谦君子,便是夜夜蹂躏自己之人。所幸成旭川在成府也没对自己怎么样,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个替身。 文兰听了,点头道“她既没作恶,我们也不会为难她。”小姐颤声道“你们来这里~是来杀我大哥的吗?”文兰一听此话,不禁摇头道“小姐,你也忒糊涂了,怎么还叫他大哥?”小姐豆大的泪珠滚下,道“我,我觉得他~也是被逼的。” 文兰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难道你没看朝廷公告?还是对路人的议论都充耳不闻?他杀义兄,杀郭副堂主,害管副帮主,杀了黄叶村八十七人,害杜前辈,逼疯伍燮,天下还有比他更坏的人吗?” 小姐颤声道“这些我都知道,可那也是~他被邪功控制的关系,朱明不就是吗?我大哥~他也是身不由已,如今他穷途末路,我总不能扔下他不理。” 原来小姐等人到了关外,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成旭川,两人抱头痛哭。小姐自不免问道“大哥,你究竟做了什么?他们说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成旭川颓然坐下,摇头道“我也不想的,怪只怪我练了这门武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小姐吓得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方道“黄叶村的案子真是你做的?”成旭川叹道“都是管慎行逼我的,他一直不服我,我当了十来年帮主,他倒当了二十年副帮主,帮中看他眼色行事的大有人在,不把那些人除尽,我怎能安心?” 小姐慌张道“大哥你糊涂啊,你是帮主,管慎行已是阶下囚,罪行昭然,那些手下难道还能拥他复位不成?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成旭川摇头道“你是不懂人心险恶,朱祈镇何尝不是折损了大明几十万将士?关了七年后,照样出来当皇帝!连自己亲弟弟也杀了,可见人心不死,终成后患。管慎行一见我瘫,立刻就能杀了郭希,他又岂会心甘情愿被我软禁?” 小姐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道“那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村民呢?还要下毒杀杜九,杜九他救过我,你不是不知道。” 成旭川叹气道“若只杀管慎行的手下,难免不惹人猜疑,之前我已经下过禁酒令了,为的也是想尽量疏散村中人口,留下来的那些,都是眼中只有利益,不顾情义之人,他们的死,实是自找的!至于杜九,他对他师傅的案子是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所以我才~不过最后不也没毒死人吗?杜九、铁翎、薛冰玉,他们三个都好好的!” 小姐再度无语,半晌又道“大哥,他们说你和朱明早有勾结,你手上有他的毒药秘籍,是不是真的?”成旭川低下头道“是的,我确实曾经派人与他交换过秘籍,可我没想到他会跑来洞庭惹你,这一点,确是我忽略了。”心中不免懊恼,这火之诀能助人欲望,朱明好色自己不是不知,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离开藤峡,来寻自己的晦气。 小姐不禁哭道“那你为何不救岳阳楼下的那些人?他们可都是为我死的。”她当日在高楼见长青帮众人前赴后继,纷纷倒下,肝肠寸断,此情此景时常入梦,最是难忘。 成旭川忙道“他们是我最忠心的部下,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会让他们死?我一赶到楼下,立刻就让他们停止进攻,你也看见了,是不是?”小姐哭声难止,依稀想起成旭川和孟柏赶到后,确实是下令停止了进攻。 成旭川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后来铁翎来了,她让朱明交出了解药,否则回府后,我也会设法医治他们的。”小姐只觉得自己心累之极,难以追问此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过了好一会,小姐才吞吞吐吐道“铁翎的那个仆妇~也是你杀的?”再要再问下半句,着实难以启齿。 成旭川对此早有准备,落泪道“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去练火之诀,那邪功助人为恶,实在难以控制,朱明是何等情形,你是见过的!我打小立志效仿许帮主,终身不娶,错以为自己能驾御得住此功,谁知还是不行~就是那王夫人,她见我是一帮之主,便对我百般挑逗~可我到最后也不曾杀了她灭口啊,这一次,还带了她一起逃亡。” 小姐心中苦涩异常,道“可是大哥,你早就是一帮之主了,何必还要去练那种邪功?还、还想吞并金沙帮~”成旭川摇头道“我心里顾念许帮主对我的恩情,一心想让长青帮在我手中发扬光大,若能打通长江水道,再当上武林盟主,才算一展大丈夫生平之志。” 这种男儿抱负,小姐自无从评价,成旭川的罪状虽多,她心中最在意的也就是这么几件,其余的,问与不问也无甚区别,只好道“大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成旭川道“大哥的苦衷,也只有讲给你这个最亲的人听,历来成王败寇,别人又怎会对我的遭遇有一丝怜悯?只恨那朱祈钰不争气,早早病故,否则你已是宫中贵妃,我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连累到你,如今,只怕锦衣卫不会放过你。” 小姐哭道“我才不要入宫当什么贵妃,大哥养育我成人,恩比天大,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以后生死只在一处便了。”成旭川精神大振,道“当真?好好好,大哥果然没白疼你,你放心,大哥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的,无论到了哪里,大哥都能让你做天上的凤凰。” 小姐心中叹气“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凤凰,只盼以后不要过老鼠一样的日子就好了。”也不敢多言。 斗艳3 成旭川却甚是兴奋,道“大明已经容不下我们了,不过你别怕,塞外不是什么荒凉之所,到处都是草场湖泊,人畜繁盛,凭你大哥的本事,定能闯出一片新天地,到时候,什么江南第一大帮、武林盟主,我还瞧不上呢。” 小姐惊道“莫非大哥你要重建长青帮?”成旭川哈哈大笑,瞧了小姐的脸色,安慰道“这些事大哥自会料理,你不用操心。” 开口叫进那帮侍卫,道“你们也别灰心,草原辽阔,更胜中原,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战场。你们这趟差事办得很好,眼下就护送小姐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会来跟你们会合,以后咱们有的是好日子过。”众侍卫轰然允诺。 文兰这才明白成旭川是以火之诀作托词,哄得小姐无可奈何,怒道“你听他胡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邪功,而是一门至高无上的神功。成旭川本性就坏,无法练成,所以才会拿它与朱明作了交易,还害了杜前辈和伍燮。你记得当日仙花寺中送信的和尚吗?他佛法精深,朱明临死前把心法和内力都给了他,才一天时间,他就练到了第五层,你说,到底是心法不好,还是成旭川自己的问题?” 小姐心痛哭倒,文兰知道这辰光不下些猛药是不行了,便道“你可知少爷的父母是因何而死?他们也是被成旭川杀的,那个时候,他还没练这门功夫呢!”小姐骇极,文兰长话短说,将前事讲了。 只吓得小姐面无人色,颤声道“原来三弟竟有如许往事,总算他多年来一直不曾恢复记忆,否则岂不是~”生生把“早被那人害死”一句咽下。文兰点头道“少爷他说他一直都很怕成旭川,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小姐顿时想起前事,成旭川向来温文尔雅,长青帮上下,只有三弟一人畏成旭川如虎,众人皆道定是成旭川背地里对少爷甚是严格,其实自己知道成旭川一直不曾对三弟疾言厉色,甚至也不要求他练武、学做生意,基本是放任自流,早早允他离府居住。如今想来,不光是三弟害怕成旭川,就连成旭川自己也有些害怕三弟。 又想起文兰所言,问“你怎么知道他当时没有练火之诀?”文兰苦笑道“张胁全招了,成旭川拿到火之诀,确确实实是在他害死少爷父母之后,我怎会骗你?”小姐这才彻时死心,一时恍如隔世。 文兰又道“成旭川为什么非要带你走?你如今身在汗廷,也该猜到几分了吧。”小姐颤声道“我到了这里,也是日日怀疑,他难道真要把我送给蒙古大汗?”文兰哼道“无论是不是大汗,总归是蒙古和瓦剌有势力的人。”小姐哭道“我宁死也不会答应的!” 文兰冷笑道“是么?我看他只要说三句话,你就会答应他。”小姐正要摇头,文兰道“第一句,便是我刚才说的,效仿前朝王昭君,为蒙汉和平作贡献,可以救无数汉人的姓命,你愿不愿牺牲小我?”小姐一呆。 “第二句,你如今已是大明逃犯,过河之卒,江南你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若被锦衣卫抓到,或收监或流放或充做官妓,受尽万般苦楚,只有在草原找个大大的靠山,方能平平安安度完下半辈子。”小姐低声悲泣。 “第三句,你哥哥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看在我养育你多年的份上,就救哥哥一命吧,扑通一声向你跪下,你又将如何自处?”小姐脑中一片空白,唯觉热汗冷汗出了一身。 文兰冷笑道“他的说辞,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打从一开始抚养你,便没安好心,他原想把你送入大明宫廷,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主子,一样想借你的美色助他立足。” 小姐只觉自己的心一寸寸死了下去,哭道“我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文兰斥道“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难道是来收你的尸骨回江南的?”“然则怎么办?我~我是不可能回去了。” “怎么回不去?大明虽有株连之法,也多用于谋反贪污之罪,你和成旭川是没有血亲的兄妹,我倒从未听说民间的凶杀案子,竟会株连到凶手的义妹的。岳州城里谁人不知道你无辜?就连孟堂主那种当了成旭川多年手下,召集三堂水师汇聚洞庭,险些酿些战祸之人,公子都能让他脱罪,何况是你?” 小姐颤声道“难道我真的可以回去?”“事在人为,铁翎公子少爷他们都会帮你的,到时候定能护得了你。”小姐傻傻楞楞,一会笑一会哭。 文兰又问“那些侍卫是什么人?我看着很年轻的样子。”“那是他~成旭川从小收养的一帮孤儿,一直教他们武功,训练他们,不过一切都只在暗中进行,并没有让他们加入长青帮。”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五十人,小部分护了我北上,剩下的跟成旭川押了铁槛寺的囚犯先走的。”“他们之前可做过什么恶事?”“倒不曾听闻,不过他们对成旭川极其忠心,时刻念着他的养育之恩,对我也很客气。” “那些铁槛寺的死囚呢?”“他们都跟着成旭川在孛来军中效力,我听得好象是在打什么~”“是兀良哈,孛来东征兀良哈取胜,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什么?” “兀良哈是蒙古征兵之地,当年也先就是在征服歹良哈后,和大明打了一仗,孛来接下来要干什么,也就不难猜了。到时候,你在大明百姓口中,就是遣臭万年的奸妃。”小姐哆嗦道“那我们一起逃吧。” 文兰又好气又好笑“要逃,那也得先灭了成旭川这个祸害再说,此人最能兴风作浪,留这样的人在草原,迟早对我大明不利。我此番过来,就是要你知道恶人的真面目,也好早作准备,不要临了措手不及,害得铁翎她们无法专心对敌。” 斗艳4 小姐流泪道“难为你们还肯对我这糊涂人花这么大心思,我知道,你们才是好人。只怪我当日不肯相信,非要去弄个明白,结果把自己也陷了进去。”“那人骗尽天下人,你转不过弯来也是寻常。如今成旭川跟孛来关系如何,你快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小姐赶紧试泪,搜索枯肠将自己所知的倒出。原来成旭川逃出关后,原想等小姐北上,两处人马会合成一处共赴汗廷,不料听到孛来东征的消息,大喜之下,立刻前去投效。 成旭川在长青帮中虽有亲信,都有家室所累,是以逃亡时都撇了,只带了铁槛寺死囚和这些孤儿北上。那些死囚虽个个狡猾狠辣,也抵不住成旭川用毒药胁持,只好替他冲在兀良哈炮火前线。 连场大战后,莫说那些孤儿,就是铁槛寺众死囚也是死伤惨重,但也因此赢得孛来倾心,如今双方情意甚笃,还喝了血酒盟誓。自己被先行送来汗廷安置,成旭川则继续帮着孛来扩大战果,不过近日听说战事已经结束,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 文兰点头道“好,对付成旭川的事,自有我们去做。帐外的侍卫,既是成旭川收养的,便与你是一样的,以后你要与他们多亲近,跟他们说孛来东征取胜,实是我大明之祸,看他们反应如何。还有,长青帮一切如旧,只要从前没做过大恶,就不会被株连,铁翎公子他们都不是赶尽杀绝之人,若说得他们心动,对你日后也有利。”小姐赶紧记下。 见时辰实在不早,文兰道“我要走了。”小姐正要大哭,文兰安慰道“你放心,我们在汗廷也有人,你暂时不会被大汗召见的。此后我们生死共担,你自己也要养好身子,多吃些东西下去,否则到时候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小姐呜咽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们消息。” 二人整理好衣裳,上前示意小丫头拔出耳塞,交代了几句,便出帐来。帐外侍卫一开始还侧耳倾听帐内动静,后来想着反正有那小丫头看着,谅也无事,逐渐跟原紫英聊得热乎起来,原紫英是长在蒙地的汉人,肚子里好听的见闻故事不少。见三人出来,赶紧起身。 文兰道“小女子今日得见贵人,方知天外有天,有姐姐这样的人入大汗的斡尔朵(注:即宫帐,多指后宫),妹妹还担心什么?”小姐也道“是我有幸,得姐姐这般倾心指点。”两位客气一番,文兰带了原紫英离开,小姐自去歇息。 侍卫拥上来问小丫头,小丫头早被提醒,不能说自己塞了耳朵,当下睁着一双眼睛,五分真五分想象地瞎编起来,说两位美人比完手指比头发,比完头发比皮肤,最后都比到被窝里去了,哎呀你们就别问了~众侍卫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男人好强,女人更好胜,这绝世美人较起劲来也是没治了。 文兰和原紫英行不多远,尾随保护的铁翎等人上前会合。少爷急声道“我二姐怎么样了?”文兰笑道“除了有些面黄肌瘦,别的就没什么了。”少爷惊道“怎会面黄肌瘦的?难道竟不给她饭吃,想逼她就范?” 文兰失笑道“少爷你可真会想,那些侍卫巴不得跪下来求她多吃点,养白胖了好送人。”少爷气得一窒。 文兰只好道“我把所有的事包括你爹娘的事都跟她说了,她终于看清楚成旭川的真面目,以后不会再听他的了,你就放心吧。”铁翎道“只是你怎么可以跟她说这么多话的?我远远看见那小丫头也进帐了。” 文兰脸上微红,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详细的,咱们回去再说。我可得赶紧脱了这身装束,做回我的小厮,否则那帮讨厌的人成天乌央央围了客栈,都不知该怎么打发。” 铁翎赞道“象你这样的美人来到草原,也难怪他们了,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文兰笑道“只要没误了盟主的事就好。”两人相视一笑,不禁都想起当日在地底,文兰自请为铁翎麾下一事。 卫金英道“可你突然失踪,会不会惹人怀疑?”文兰道“我已向小姐认输请辞,侍卫们不会起疑的,至于市集那些人,定会猜我终究还是暗中跟了某人。”众人点头称是。 当下文兰和原紫英先回租住之地,乔装后神不知鬼不觉回到铁翎等人的住处。 文兰详细说了从小姐处得来的情报,卫金英恨恨道“果然与公子想的一样,他一出关,就跑去孛来军中效力了,这二人居然还喝血酒盟誓,孛来可真是不怕死,忘了石泰的旧事吗?” 原紫英喜道“铁槛寺那些死囚已折损过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公子,等他们到了汗廷,咱们悄悄去抓个人来问问,看看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倘若能解,说不定他们还会反过来帮我们对付成旭川呢,那我们可就轻松多了!” 公子摇头道“我不能这么做,那些人的品行比成旭川好不了多少,我们不可能许诺他们什么。他们得了解药,只怕会四散逃窜,我们对付成旭川虽可省力不少,可他们今后害人,岂不是我们造成的?倒还是让他们团聚在成旭川周围,我们将其一网成歼,也就是了。”众人感叹公子为人果然大公无私。 原紫英笑着拍了拍卫金英的肩膀“这下你可放心了,好在成旭川不是一早就来汗廷搞选婿大会,否则我们就是插上翅膀也赶不及,快笑笑,你的眉毛这一年来都打结了。”卫金英和少爷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一时说起方妙香的去向,众人都道成旭川定是得意忘形,又将那妇人召去侍候了,公子也没说什么。 次日一早,公子悄悄去找了昂克,告之刚刚获得的情报,昂克也不吃惊,和公子推心置腹了一番,道孛来始终是蒙古人,瓦剌拥护他只为得利,如今时移事易,自己会暗中联络瓦剌各部,借东征之事,预先将孛来越强大就越不需要瓦剌的道理讲与他们听。 公子大喜,再三致谢,并打听得瓦剌各部首领的喜好,一时连大汗的喜好也问了,大汗力量再小,但他心向毛里孩而不喜孛来,自然也就变得重要起来。 斗艳5 直讲到太阳偏西,公子才回来,却见众人都不在房中,出去一寻,大是惊讶,原来一帮人尽数拥在弹唱艺人台前。公子好不容易才挤上前去,奇道“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 原紫英哈哈大笑“公子,大喜事,大奇事,你且听台上这些人唱的是什么?”公子一怔,分辩台上艺人所唱的内容,几乎难以置信道“他们在唱成旭川的事?” “对!就是成旭川的英雄事迹,叫做南朝奸雄传。”文兰笑道“这故事好长,听说一大早就开始唱了,到现在都没唱完,咱们得知消息后赶来,前面的都没听到。” 原紫英笑道“没听到怕什么?明天早来就是,这些观众原是要等文小姐登台的,听说文小姐不唱了,正要闹起来,结果来了帮新艺人,倒把场面撑住了。” 文兰边听边赞“这帮人唱得真好,比我好多了。”原紫英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弹唱高手,自然是不能比的,其实文小姐当初也是因为长得好,才有这许多人吹捧。你听这帮人,一字一句,字字打动人心,又不用翻译,确实是比文小姐唱得更加引人入胜。”朱红雨道“没想到观众这样热情,马上就把昨日之人给忘了,看来谁上去唱他们也一样欢迎。”斜了文兰一眼。 原紫英道“草原人嘛,最大的娱乐就是这个了,不过蒙古人可讲的故事不多,翻来覆去就是铁木真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容易有了新鲜的故事,当然听得入迷了。何况成旭川的旧事绝对迂加曲折,编成弹唱再好不过了。” 当下众人津津有味欣赏起来,原紫英时不时帮着翻译,直至夜色全黑,方才大致唱完。故事的结尾公子等人自是心中有数,但其它听众却是惊讶无的,原来竟不是成旭川伏法,而是恶人逃入了草原。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叫道“这故事是真的吗?”台上人道“比真金还要真,我等就是从南部边境来的,听得明朝百姓都在传颂此事,很多人一边赶羊一边还不忘四处瞅人,看看有无此人消息,好去官府领黄金千两的赏金。” “我等怎没听说?”“去年夏天,成旭川才从江南逃出,你们身在和林,怎会知道?我们已经是最快听得消息的人了,听说明朝官员在全国搜捕了一年,都找不着人,最近总算查明成旭川是逃入了草原。他们现在正忙着回禀明朝皇帝,派人往汗廷来呢,估计不用多久就会到了。大家提前知道此事,也好留心看着周围,若有消息,也能领明朝的赏金。” 台下惊骇声起“如果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那此人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恶人了。”台上人答道“不是一个恶人,而是好几十,除了成旭川,还有那些死囚,听说每一个都害死过成百上千的人。”有观众怒道“汉人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这样的恶人跑到了草原?莫不是故意让他来害咱们的吧!” 此言顿时获得了极大的赞同!台下怒骂出声,台上人道“这我可不敢说,大伙日后留意着些也就是了。大汗英明,咱们蒙古人又不象汉人那样软手软脚,成旭川就算来,咱们也不怕他。”铁翎一行几乎笑出声来,捧腹挤出人群,好不容易转过几个街口,方敢大声而笑。 原紫英笑道“好好好,咱们没做的事,竟让他们做全了,我见文小姐极受欢迎,还想着要不要让文小姐也唱唱成旭川的事,公子说不想让文小姐冒险,加上我们是汗人,说服力也不够,只好作罢,如今倒好了。” 铁翎喜道“他们是什么人?怎会对成旭川的事这么了解?会不会是锦衣卫来了,雇了这帮人先行造势?”公子道“锦衣卫若来,昂克不会不知道。我猜他们九成是锲加思兰派来的。” 众人大喜道“锲加思兰?”“从时间上推算应该是他,他返回哈密后,定是立刻派了人来汉廷。”“看来宝马和珍宝还真没白送!” 铁翎奇道“但他~他又不知道成旭川投向何人,竟能这样相助我们,倒比昂克还要积极。”公子微微一笑,道“他确实是比昂克更有雄心。” 朱红雨喜道“锲加思兰自己来了吗?”原紫英笑道“恐怕没有,你没听那些人自称是从南部边境听到的故事?这就叫运筹于帷幄之中,谋算于千里之外。” 公子点头道“他虽不来,咱们也领了他这份情。这些艺人在市集这一闹一唱,可省了咱们将来不少口水。”文兰笑道“口舌如刀,咱们也不用暗杀成旭川了,他一来汗廷,迎面就会飞来千万把飞刀欢迎他。”当下众人一路笑着回去,一年来从未这般开心过。 次日,众人起了个大早,特的来听全本。铁翎讶道“他们怎么从蒙哥讲起?” 原紫英笑道“他们的蒙哥汗死在钓鱼城,他们哪分得清长江跟嘉陵江的区别?光知道汉地有一条象海一样宽的大河,长江辽阔,是争雄之地,所以这个故事就叫南朝奸雄传了。”众人无不失笑,果然这故事是量观众定做。(注:蒙哥死于嘉陵江东岸的钓鱼城,在重庆北面。) 昂克很快又得知了消息,赶紧冲到市集来。一听再听,心中乐开了花。他的随从却是听得脸上变色,低声问“大人,这故事是真是假?大人有无听到明朝传来的消息?”昂克笑而摇头“倒是没有。” “那大人你看,要不要禁止这个故事在汗廷弹唱?省得人心惶惶。”“不必,只是个逃犯,就算来到草原,也是东躲西藏,能掀起什么风浪?弹唱之人,难免有些夸大。这个故事很好啊,让大家痛骂恶人,知道世上何为良善,何为丑恶,不正好教化人心?况且也让大家看看,明朝人愚昧得很,奉了这样一个人为帮主,还当了许多年,搞到天下大乱,咱们蒙古人行事就不会这般糊涂。汗廷接下去正要办庆典,这样的故事,岂不正让大家乐一乐?”随从听了,也觉有理。 昂克开开心心回到官帐,转身叫来自己的心腹,让透个口风给大汗,大汗年幼体虚,美女是见不得的,但弃恶崇善的故事不妨多听!就是把艺人请进内廷来弹唱,也是可以的。 接下去几天,市集上更加热闹,前后又来了好几拨艺人,张口闭口,唱的都是南朝大恶人之事,都说自己是从不同边境地段听来的消息。原来哈密的各族艺人听得成旭川为恶的素材,深知这故事能给自己带来滚滚财富,无不是创作热情喷涌。年关将至,乐得来汗廷献艺,就是在汗廷唱完了,也还要去各地弹唱,这故事唱上十年也不会厌。 各部贵族对南朝真人之事都有些兴趣,纷纷前来受教,一听之下,大为折服,这南人歹毒起来果然厉害,数尽蒙古史,也没有这样的奸贼。当下一边听一边骂,好不热闹。未几日,还有消息说,就连大汗也请了艺人入内廷弹唱,于是众人更加拥趸。 铁翎一行也在集市上把各种版本的奸雄故事听了个遍,从街头到街尾,耳中刮到的,尽是贞妇被囚禁之苦,众人枉死黄叶村之冤,公子舍身救爱之情,伍燮被人利用之辛酸,岳阳楼部众赴死之烈,朱明凌迟之惨,牡丹园敌人现形之解气,少帮主率众直下长江之勇,恶人临敌脱逃之无耻等等,至于铁翎如何美貌英勇,公子如何深情多智,唱得更是娓娓动人。 最有出入的一件事,便是方妙香摇身一变成了贞烈妇人。原来公子向锲加思兰叙述时,想到方妙香也是被害者,便没将她与表哥私通之事宣之于口,艺人从观众的喜好出发,自然而然地进行了艺术加工。 五十三回 当年谁是种花郎1 眼见孛来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突然来了一个人,恭恭敬敬递上帖子,道“我们那颜想请各位前去一叙。”众人打开帖子一看署名,却是阿失贴木儿。 公子不动声色道“你们那颜怎么知道我们来了这里?”“那颜听闻汗廷来了贵客,如今市集上对成旭川的事议论纷纷,所以那颜想趁孛来太师回来之前,先和众位见上一面。” 公子点点头道“那颜想如何见我们?”“去军中有些不便,那颜在山那边设了酒席,小人可以带路。”“如此有劳了,我们收拾一下便随你前去。”那人忙称谢退出。 朱红雨喜道“阿失贴木儿为什么想见我们了?他可是瓦剌势力最大的人。”原紫英道“他既与孛来交好,可能孛来已将成旭川投靠自己的事告诉给他,以便回汗廷后,有人帮着说话。”公子也道“听方才那人话中之意,应该就是这样。” 原紫英沉吟道“看来阿失贴木儿听了弹唱后,已起了反复之心,想请咱们去问清楚,看来此人倒也非全然草包。”文兰笑道“我说他是知道成旭川做了那么多恶事后,心里害怕了,瓦剌人不都说他胆小怕事么?。” 原紫英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良机,公子,咱们要不要带上礼物?”“也好,不必太隆重,只带几件精致的,他既是胆小之人,我们就让他知道除掉成旭川,本身就符合他的利益,礼物太盛,反会惹他怀疑。” 众人点头,自也兴奋异常,原以为极难之事,正一天天朝着已方有利的态势发展。当下众人收拾停当,跟了那人往山边进发。 路途甚远,足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一片山坳,果见搭了待客的场所,设了精致的坐席,席上堆满美酒奶酪和时鲜水果,却不见有人。 那人忙道“那颜生性贪玩,定是见客人未到,到那边猎场行乐去了,他误时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小人即刻去把他叫来,很快,很快。” 公子见地上只设了九个坐席,道“你家那颜是一个人来的?”“是的,那颜不想其它人知道此事。”“那你去吧。”“是,诸位尽管入席先吃点东西,我们瓦剌人不讲客套。”当下引异众人入席,匆匆上马,飞一般往山那边去了。 上面居中之位自是阿失贴木儿的,下面左右各四席,八人一路远来,正觉饥渴,纷纷吃喝起来,都赞瓦剌那颜的东西果然好吃。 原紫英笑道“若不是后来那番变故,此人现在已经是全蒙古的大汗了,咱们就当是吃大汗的东西。”铁翎皱眉道“此人真是无礼,客人都到了,他却不在。”她因土木堡旧事的关系,对瓦剌地位越高的人越没好感。 原紫英劝道“此人地位尊崇,确实也很难让他坐等几个汉人到来,只要他肯见咱们,不去帮那成旭川,也就够了。” 众人边吃边聊,都觉此处空气清新,景色宜人,且分外幽静。 卫金英道“这里的草场怎保存得这么好?也不见有人放牧。”朱红雨道“说不定这里就是阿失贴木儿的专属后花园,你看,从这里望过去,还能看到拜亦撒哈的驻地,不是说阿失贴木儿的驻地就在他旁边吗?对了,我许久没见那雕了,好不想念,不如我吹起哨子,把它召来玩玩?” 立刻招致众人一致反对“那雕一看就知其出身来历,你把它召来,岂不等于向阿失贴木儿泄露锲加思兰和我们的关系?”朱红雨脸上一红,辩道“阿失贴木儿都请我们吃饭了,又有什么要紧?”虽如此,也只好低头喝酒。 忽听少爷道“奇怪,奇怪。”朱红雨赶紧转了话题道“什么奇怪?”“这草长得好生奇怪。”“草有什么奇怪的?”“我方才听卫副堂主说这里没人放牧,就低头看了一下草皮,越看越觉得奇怪。”朱红雨一怔,倒也低头看了好一会,抬头道“呸,你又发什么傻?这草地根本没下毒。” “不是毒,而是这草心情不对。”众人顿时失笑“怎的草也有心情?”“当然有了,花有心情,草也有。方才你们说这里的草没人放牧,长得甚好,它们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你看它们,一点也不开心。”“现在是冬天,草都枯死了,哪里还开心得起来?等到了春天自然就开心了。”说罢,朱红雨不禁苦笑,怎的自己也与这傻子正经对起话来。 偏偏少爷还一本正经道“不对,不是冬天的关系,这草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好象,好象它们根本就不想呆在这里。”此言一出,众人正要再笑,公子大叫一声“噤声。”众人骇然而止。 公子叫道“大家都不要动,铁翎,你趴在坐席上听一听地下的动静,千万不要碰到坐席外的草地。”众人无不失色,场内一片死寂。 铁翎和公子伏地而听,众人紧张地望着二人举动,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铁翎骇而低声道“下面有很小的声音,是什么东西?” 公子缓缓直起身子“没想到我们一着不慎,竟中了恶人奸计。”卫金英怒道“什么奸计?下面有什么?”公子也不言语,缓缓移动目光,铁翎双目触及,心头一凉,只觉公子眼中似有万千凄楚和对自己的不舍,众人也瞧出公子神色不对,惊叫成一片。 公子只好道“你们都不要乱动,一旦出了坐席,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被炸死。”朱红雨尖叫“什么?”文兰急道“草坪下面埋了炸药?他们如何点燃?”“不用点,这叫地火弹,人一旦踩上,就会爆炸。”“那为什么我们进来时没事?”“因为他布了一个阵,我们座垫下各有一条火龙柱,只有我们坐下,地火弹才会向外滚出。” 原紫英惊道“若是施展轻功,是否就有可能不会踩中地火弹?”公子摇头道“机会太小了,我们远来,难免饥渴,方才在吃喝上花了不少时间,这片区域定然已经遍布地火弹,有任何一个人踩中,整片区域瞬间就会炸飞。” 当年2 一阵骚乱中,文兰道“是不是不离开坐席,就会没事?那我们倒还有时间应对。”少爷也叫道“我们有信号烟花,蒙古人就算看不懂,总会有人好奇前来看一眼,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叫他通知拜亦撒哈来救我们。” 公子缓缓摇头,道“没时间了~恶人已预先想好一切,如果我们一直不离席,火龙柱滚出所有地火弹后,就会崩塌。地面倾斜,地火弹朝我们滚过来,碰到后一样会爆炸。” 众人顿时傻了眼,卫金英怒骂“妈的!敢情凶手连饿死的机会也不留给我们!”文兰依然冷静,问“我们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公子低声道“没多少了~可能只有一刻钟。”胸中大悲,竟不敢抬头看铁翎一眼。 朱红雨脑中一晕,险些摔倒在坐席之外。 原紫英咬牙道“那就只能拼一拼了,铁姑娘,你和公子、缘空三个人从不同方向跑出去,只要有一人突围成功,我们也不算白死。” 铁翎怒道“我绝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公子摇头,黯然道“敌人既布下此阵,那是算无遣策,方才我们经由那人带队进入,其它方向定然已经布满地火弹,如今我们进入的路径,也已被火龙柱滚出的地火弹填满,逃脱的机会~实在是万中无一。” 朱红雨心如死灰,听公子的口气,就算铁翎也没把握能活着冲出去,自己就更别想了。 忽听文兰道“红雨,快吹哨子召雕。”公子讶而抬头道“召雕?一来一去,绝对来不及。”“我不是要雕带信给拜亦撒哈,只要能来就行,红雨快吹,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了,说什么也得试一试。” 朱红雨平生第一次这么听文兰的话,掏出口哨拼命吹起来,哨声凄厉之极。 这边文兰问“原大哥,海东青最大能抓起多重的东西。”原紫英脸上稍稍恢复些人色,道“海东青抓小孩是没问题的,我听闻最神俊者可以抓起一只中等重量的黄羊~但我们这里有八个人,绝对不行。” 公子眼神忽的大亮,叫道“哪用八个人?一个就可以。”文兰道“不错,只要铁翎出去,在两边竖起杆子拉了绳索,就能施展轻功进来拉人。本来我们可以叫拜亦撒哈来拉绳索,但恶人不给我们这个时间,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还有雕。” 原来公子方才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叫人来,但一听地下火龙柱的声音,便知余下的时间不多,自责自己一时大意,竟让铁翎陷于死地,心中悲痛,智计全无。 朱红雨放下哨子,直着脖子叫道“真的可以吗?那雕带得动铁翎?”文兰催道“快些叫你的雕,它不用抓着铁翎飞上云霄,只要拉着她飞出这个阵就可以,说不得只好拼命一试。” 朱红雨赶紧死命吹哨。铁翎急道“我不走,你先走。”公子含泪安慰道“你轻功好过我,重量更比我轻,你先出去,再来救我。”铁翎两行清泪扑簌簌掉下。 公子克制自己不去看她,叫道“好问,你好生看着草地,看看多远才无异样?大家快把身上的皮料尽数割开结成绳索,时间紧迫,万分耽搁不得。” 众人顿时忙乱起来,好在此时是冬季,身上穿的的皮料不少,又人人带有利器在身。 少爷力贯双眼,看了再看,叫道“六丈以外,才是正常。”当下众人刚刚结绳停当,扔给铁翎,天上便忽匆匆出现一个白影,直冲众人而来。 公子叫道“铁翎,你把绳子甩到雕脚上,红雨,你叫雕拼命往上飞,它力气不够,就会打斜里飞出,只要不碰地面,咱们便有一线生机。” 说时迟那时快,那雕已兴冲冲地扑了下来。 只见空中鞭影一闪,雕儿怪叫一声,本能地上冲,想要挣脱,加上耳中也听得主人一个劲叫自己逃命,当下拼命扑棱着翅膀,向蓝天飞去。 奈何脚上之物着实沉重,眼见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和天空的距离还是那样遥远,正努力之际,突觉背上被什么东西重重踩了一下,头晕眼花之下,眼看就要一头撞向地面。 突然又一股强风迎风袭来,还没想明白,翼下生风,自己已如箭一般朝上甩了上去。只听地面喝彩声如雷,莫名其妙之下,在空中喘息半晌,方敢低头细看,一边大声鸣叫控诉。 原来众人见铁翎打斜里飞去,中途见雕有下坠之势,竟施展无上轻功,凌空而起,在雕背上踩了一脚,向前飞渡,落地后反身一掌,将那立时就要撞地的海东青重新甩上半空,顺便把绳子拉了回来,众人无不喜极欢呼。 铁翎一掌将铁剑击入泥土半截,拉起皮绳,施展平生绝学,风驰电掣般绕了一个大圈,跑到草场对面,公子知此时不是客气的时候,当即展开轻功,直奔铁剑而去。 和铁翎一人一边站定,拉绳过肩,叫道“大师你快去铁翎那边。”缘空飞身而起,此时绳索已离地甚高,自是比公子飞奔而出时容易得多,立时冲到铁翎身旁,接过绳索。 铁翎得空,冲进阵中,拦腰抱起文兰而出。朱红雨急得大呼小叫“快来救我,我脚下就要塌了!”铁翎虽不知其真假,但听不得此等烦心之语,第二个倒也把她救了出来。 接下来缘空和公子相继接力,救出余下三人。原紫英也道“快走快走,我也觉得坐席要塌下去了。”公子忙道“大家快上马。” 众人顾不得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纷纷上马,那雕也委委曲曲回到朱红雨手上。冲出没多远,就听得背上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只吓得马儿狂叫,险些把主人都甩了出去,海东青虽被朱红雨抱在怀里捂了耳朵,也吓得差点瘫了。 卫金英恨到牙痒痒,道“我们现在就去找阿失贴木儿算帐!”文兰道“也不一定是他搞的鬼,从头至尾咱们都只见到一个下人,你可别忘了,成旭川最会干的就是这种嫁祸于人的事。” 当年3 公子也道“阿失贴木儿既是胆怯之人,恐怕做不了这样的事。我们赶紧绕路先回去,这番动静如此之大,瓦剌大营定会倾巢而出,可不能被逮个正着。” 当下众人赶紧打马而回,众马受了惊吓,一时都跑得十分起劲。 一时绕回市集,见市集上人人搭眼望向山那边黑烟起处,惊骇疑惑,热议不停。回到住处,铁翎想起一事,问道“昂克和拜亦撒哈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过去看看?” 公子摇头道“成旭川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和我们的关系,否则传讯之人就会借他们的名义,而且对方也不知道我们有雕,他们~应该是在听了市集弹唱后,才知道我们来了汗廷。” 铁翎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那昂克参加过土木堡之役的,我担心他干什么?”便不说话。 少爷却急道“他们如果没和昂克他们通过气,又怎么认得出我们?我们明明乔装的连鬼都不认得我们了!” 公子道“此事倒不难猜,是我们自己大意了,我们虽然乔装,但有一种东西却是改不了的。”众人急问“是什么?”“是神态。”“神态?什么神态?” “我们忍不住在市集听了好多次奸雄传,其它人听这故事时,都是震惊、愤怒、好奇、疑惑等各色掺杂,但我们听后,难免流露出得意和欢喜之情。那些探子在人群中只要稍加留意,便可分辨得出,这事不怪大家,我也一样。”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骂道“要我们不露出欢喜之色,还不如杀了我们呢!” 朱红雨怀疑道“此事果和阿失贴木儿无关?那对方为什么要冒他的名?”“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之前都干了什么,有没有跟大汗接触过,如果贸然冒大汗之名,恐怕会惹我们起疑。但他们也不敢小瞧我们,认为我们可能已猜得成旭川在孛来军中,孛来和阿失贴木儿关系密切,所以就冒他的名,说他想趁孛来回来之前和我们见面,我们一听之下,果然上当。” “但他们又怎知我们之前没见过阿失贴木儿呢?”公子朝文兰点头道“这就是文小姐之前猜测的了,阿失贴木儿是孛来最重要的盟友,他军中很可能有孛来的探子。”众人这才明白。 公子又道“而且那陷阱需要花好几晚的时间才能挖成,山后僻静无人,正好布置,又是瓦剌地盘,冒阿失贴木儿的名,我们一路行来,便不会起疑。” “布阵的是不是铁槛寺囚犯唐鹤?”“定然是他,他是八仙庄的传人,因琐事就能炸死自己的师傅师娘,后来被捕,锦衣卫看中他的才能,未将他正法。想来他一定在孛来军中出过不少力,他比孛来大军先到,应该是来预先侦查的,若不是少爷瞧出草地有异,我们又有这样神俊的雕在近旁,今日这一劫,我们万难躲过。” 众人此时都有些后怕,少爷道“幸亏师傅当日送马给锲加思兰,若只是寻常珠宝,他恐怕也未肯把海东青相送,看来好心还是有好报的。”公子绽开笑颜道“忘利而交,总会带来些好运。” 一时众人又大赞那雕,忙着弄肉慰劳它,就连铁翎也伸手摸了畜生好几下,文兰笑道“没想到这扁毛畜生摸起来,手感也是极好的,并不输给汗血马。” 那畜生吃肉吃到打嗝,心想“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方才踩我一脚的,好象就是上回那个煞神,为什么现在又冲我笑?还有吃不完的肉摆在我面前?我一辈子都没吃这么饱过~原来吃饱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卫金英道“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做?要不干脆塞几张小纸条给那些艺人,将今日这场爆炸是成旭川主使的捅出去,那可就热闹了!” 公子摇头道“不行!没有证据,他们一定会因危言耸听而被禁言,反倒不妙。不如就让汗廷那些首领猜个够,等时机到了,我们才揭露真相。”众人点头赞同。 公子又道“这么一场大爆炸,汗廷必定大乱,红雨,你喂饱雕后,悄悄把它放回去,这雕不能再留在我们这里,免得给锲加思兰带来麻烦,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恢复本来面目了,”“我们真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当然,我们行踪既已露,也不用再藏了。” 原紫英笑道“不知他们要过多久才会知道我们没死,最好等成旭川回来后才发现。”“早晚都是一样,我们双方很快就会见面。” 晚饭上桌,众人劫后余生,只觉滋味无穷,大家拼命赞扬少爷和雕,原紫英道“少爷,你这趟还真没白来,若不是有你,此刻我们都化成齑粉了,成旭川若知道是你坏了他的事,非气到七窍生烟不可。”公子也点头道“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在,今日我们逃过此劫,决不会让成旭川再有机可乘。” 铁翎也道“草皮虽经挖掘动过,但冬天的草场本就枯萎凋蔽,你居然还能看出不同,真是能干。”少爷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道“虽然都是枯草,还是不一样的,它们就是不想呆在那里。”朱红雨奇道“难道它们竟知道会爆炸?我倒不信。”公子笑道“地下有机关,草儿难免不踏实,加之又不喜欢地火弹的气味,所以才被少爷看出。” 一直等到深夜,公子方悄悄去见了昂克,昂克正睡不着,一见公子,扑上来叫道“你搞什么鬼?是不是你们把成旭川炸死了?”公子奇道“怎么是我们炸了成旭川?” “还不承认?拜亦撒哈告诉我了,午后那雕突然飞走,过不了一会,就发生了惊天爆炸,吓得他至今魂不归属。”公子苦笑道“成旭川若死,我们可真是要放鞭炮庆祝了,是成旭川设下陷阱要炸我们,冒的还是阿失贴木儿的名。” 当下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不忘补充道“成旭川定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否则他会称是你或拜亦撒哈请我们前去。” 当年4 昂克也是出身军旅之人,哪将敌人放在眼里?怒火上冲道“孛来简直是疯了,收留这样的人,在汗廷实施爆炸,还是在我瓦剌驻地,是想把瓦剌推出去当替死鬼吗?”“大人息怒,我们总算未死~” “但若是死了呢?!明朝使者来到,我们怎么回话?定会说我们瓦剌人是凶手!他倒落个两手干净!”公子劝道“孛来也不一定知情。”“他不知情?炸药哪来的?成旭川亡命之徒,从哪里弄来的这许多炸药?”“或许是~孛来只给了炸药,让成旭川便宜行事。” 昂克冷哼连连,走来走去,怒道“你可知午后这么一炸,周围能来的首领都来了,蒙古人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公子安慰道“不消几日,整理现场的人就会发现并无人死亡。”“那更糟糕!他们会四处传扬,说我瓦剌要设陷阱炸死大汗!实验不慎,才引起爆炸。” 公子心中不禁好笑,看来这蒙古和瓦剌平日里早就猜疑不断,便道“大人不必着急,既是成旭川做下的事,到时候我们自会前去指证他,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你看,这里还有那人假冒阿失贴木儿信使的帖子。”昂克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假的!”“是,但我们不知道是假的。” 昂克终于慢慢平息下怒气,点头道“不错,成旭川布下这诺大的陷阱,是冲你们来的,你们的指控,确实能替瓦剌人洗清冤屈。好一个成旭川,这先害人,再嫁祸给旁人的功夫简直是天下第一,我今儿个才算领教了。” “你午后可曾见过阿失贴木儿?他神情可有异样?”“当然有异,他都吓得走不动路了,此事他绝对不知情。”“那大汗呢?”“他当然也听到爆炸了,侍从只推说是一处军火库失事,不过这事瞒不了,那些蒙古人明天就会跑到他面前叽叽歪歪。” 公子沉吟“便让大汗前去看一看也无妨,好让他提前对成旭川此人的行径有些了解,今日炸的是我们,他日还不知道会炸谁,反正谁不如他的意,谁就有可能是下一个挨炸的对象。”昂克眼睛一亮“不错,你说得对极了。” 公子又道“爆炸的真相可以公开,但不能经由弹唱艺人唱出,以免他们被禁言。”昂克立刻懂得公子之意,道“我明白。”“孛来不日就会抵达汗廷,我们双方很快就会短兵相接。大汗那边,也到了送礼的时候,还有大汗为孛来设的庆功宴,我们也想参加。”“这个不难,我自会安排。” 当下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至天亮方别。昂克也顾不得喘息,径直又去了爆炸现场,见兵士们还在昼夜不停地彻查蛛丝马迹,看了大坑,还如昨日一般触目惊心,心中暗道“如此陷阱,公子他们竟能逃脱,莫不是上天也在帮他们?” 听了报告,暂时没发现血肉衣物,不知是否已被炸成齑粉,还需时日彻查,昂克知他们绝对不会有所收获,装模作样勉励了几句,便往瓦剌营中来。 拜亦撒哈昨日午后见雕突然飞出,还以为公子等人来了,畜生聪慧,率先出去迎接,便也整束好衣物出来。刚到营门口,便被一阵惊天爆炸掀翻在地,慌不择路地跑下山来,到了大坑前,一看再看,心中打鼓。 及到半夜,见那雕又悄没声息地飞了回来,更加胡思乱想“莫非公子他们已经杀了成旭川,离开汗廷了?这倒省了我们不少事,可又给留下很多麻烦~公子到底是怎么引他们上钩的?” 如今见昂克进来,脸上显然有事,摒开左右,二人密商起来。 拜亦撒哈吃惊道“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成旭川果然毒辣,我听公子说他的旧事,还以为有夸大之处,如今看来,竟是一点水分也无。” 昂克面色如霜“公子说的对,这样的人绝不能再让他留在世上,他为达一已私利不择手段,可以利用牺牲任何人,就算他投向阿失贴木儿,恐怕我们都得人人自危,更何况投的还是蒙古人。” 拜亦撒哈大是点头“正是,我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就敢冒我们的名杀人,倘若公子这帮人真死了,瓦剌就算不偿命,这个骂名恐怕也永世洗不清了。”他的驻地离爆炸最近,首当其冲,自是立刻对成旭川生出一腔怒火。 昂克又装模作样到阿失贴木儿营地转了一圈,阿失贴木儿犹是惊魂未定,口口声声都希望孛来太师快点回来,好替自己辩白,昂克只好暗自摇着头回去。 汗廷这场爆炸,余波不仅没随爆炸消失,反而越演越烈。一开始几乎众口一词,都道是瓦剌人想要暗杀大汗!马上就有相反的声音出现“错了错了,是汉人探子偷偷摸了进来,想要暗杀阿失贴木儿!以报当年土木堡之仇,父债子还。” 这当然是瓦剌军中颇有智慧者,见局势对已不利,放出的风声“炸坑虽在瓦剌营后,怎见得就是瓦剌人在搞试验?分明我们瓦剌才是被暗杀的对象!” 两边正吵得不可开交,第三种观点又出来了,说这场爆炸竟是成旭川弄的!“我听说是成旭川来暗杀大汗,以求将功赎罪,获得明朝对他的赦免!”“不对,我听说是明朝锦衣卫来了,设了陷阱想要炸死成旭川!” 各部那颜听了,无不摇头“市集之人就是喜好无稽之谈,那什么成旭川不过是个汉人平民,哪敢来汗廷生事?他又哪有这个本事运来这么多炸药进入汗廷?这一次的大爆炸,其中定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嗯~到底是有人想要暗杀大汗呢?还是有人想要暗杀阿失贴木儿?这个倒是难猜之极~” 炸坑那边查了又查,连一丁点肉丝和衣丝都没找到,这下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又有人出了奇思妙想“莫不是汗廷请来高人,暗中在搞实验,研制什么尖端武器?蒙古东征取胜,下一步就会有更大的动作~如此看来,蒙古中兴有望了!”一时百姓奔走相告,倒甚是符合年关维稳欢庆的气氛,昂克等人听了,都是哭笑不得。 既然爆炸没死人,各种流言再荒诞古怪,也没引起什么恐慌。 当年5 未几日,孛来大军已近汉廷百里,汗廷所有官员,自大汗以下,都要前去迎接。 午后,大军缓缓行来,汗廷的百姓倾巢出动,夹道欢迎,一时欢呼声震耳欲聋,人人脸上的笑容把草原都照亮了几分。 铁翎等人想起蒙古强盛,便是大明之祸,心中自是百味杂陈,也不敢流露出来。 原紫英挤在人群中,叫道“来了来了,大汗来了。”少爷踮起脚尖,急问“在哪里?在哪里?”“喏,看见远处的伞盖没有?下面的便是大汗了。”文兰笑道“原来跟咱们汉人的作派一样。” 原紫英点头道“蒙古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原没有这些讲究,后来为了区别自己跟臣下的身份,便用上了这个,就算是下马行走,伞盖也是不离身的。蒙古多年来主幼臣强,若没有这柄伞盖,百姓们还真认不清哪个才是大汗呢。” 众人搭目远眺,细细察看朝自己这边行来的汗廷各大重要人物。 少爷喜道“大汗身上今日穿着的,竟是咱们送的衣裳!看来他很喜欢我们送的礼哪。嗯,穿上去后倒也显得精神奕奕,亏得文小姐的好手工。” 果见队伍前头一少年白衣白马当先而行,正是蒙古第二十九代大汗马儿古儿吉思,身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貂茸长袍,镶边绣满了光泽柔和的白色珍珠。 文兰笑道“也是昂克大人报的好信,说这大汗喜欢柔软的东西,什么老虎皮狮子皮金器宝石,那是一概不喜。这块料子,是由极北之地的雪幼貂之皮拼成,我们原想送给孛来夫人的,如今转赠给他,还是照他的身材作的,倒也合体。” 铁翎留神看那孛来,只见其形状魁梧,鹰视猿额,也不知是否真有西来血统,跨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威风凛凛,面对百姓欢呼,不时挥手致意。 铁翎看了半晌,道“孛来眼中似有郁结之色,看来他已然知道成旭川的炸药阵没有成功了。” 原紫英笑道“何止?他炸死了我们倒罢,如今既炸不死,我们可就要出来指证他是汗廷爆炸案的主谋了,这可够他头痛的。” 朱红雨也依次端详众人,道“那便是阿失贴木儿?心事重重的样子,比孛来还难看。哼,他定是还在担心别人把爆炸案算到他头上,你看他紧紧跟在孛来身后,不敢挪开一步,倘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孛来在背后搞的鬼,真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果见那阿失贴木儿脸色苍白,颇有些精神恍惚,似是数日未曾好眠。 铁翎看了一眼,便没兴趣,目光在车骑中转来转去,最终不由停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一个老年番僧,背部微驼,隔了老远,便看往铁翎一行。 铁翎和他目光相对,心中突然一凛,那番僧也是脸露疑惑,上下打量铁翎,接着又看公子,最后还在缘空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文兰笑道“我们在这里评头论足,也不知成旭川正躲在哪里恶狠狠地瞧着咱们呢。我们此番现出真容站在这里,倒要看他能耐我们何?他虽派人布阵,大概也吃不准我们究竟来了哪些人,如今索性让他瞧个仔细。” 原来今日铁翎一行尽数换回本来面目,就是要在这众人欢聚的场合引人注目。 他们这些人男的俊,女的靓,英气勃勃,加上服饰华贵,挤在人群中,最是乍眼,文兰虽然在脸上蒙了厚厚的面纱,以防被先前听唱的观众认出,但光看风姿,也是个美人无疑了。大军未来之前,他们便是人群中最大的焦点。 眼见马队朝这边行来,马上之人的目光也不由得尽向投往铁翎这边,心中诧异汗廷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群人物。 公子瞅准时机,叫道“大汗万寿无疆,孛来大师威震四海。”百姓们顿时齐声相和。 大汗身边有人随即低声耳语,大汗听后,注目笑道“原来是你们啊,我给你们的帖子,可有收到?晚上不要误了时辰。”公子高声道“感谢大汗盛情邀请,我们一定准时来赴大汗尊贵的宴会。” 大汗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车驾缓缓而过。 原来公子献上重礼后,大汗只觉每一样都极合自己心意,一时欢喜不尽,问来人是谁,有何所求? 下人回道“别无所求,是中原大客商到此,想在汗廷做长久生意,希望能跟各部那颜都认识一下,打好关系。”?大汗一听,这还不好办?便开金口道“那就给他几张帖子,请他们来参加庆典宴会,到时候他想认识谁,随他的意。” 如今亲眼见到送礼之人风采如此不凡,心中不由得更添欢喜,若不是着实不便,几乎就要下马来跟这帮人相谈了。 孛来望了这群人,也是惊讶不已,闻言更是奇怪“这些人的装束显然都是汗人,大汗怎么会认识他们,还与他们如此亲近?” 又见对方望了自己,吟吟而笑,一时不明究里,只好也报以礼节性的微笑。待到走过这群人后,心中突然一惊,背上顿时出了一层汗。 只有阿失贴木儿心事重重,没怎么留意这些奇怪的汉人,汉人和瓦剌自土木堡之役后便结了仇,他一个汉人也不想认识。 那老年番僧一直沉默不语,待马队过去很远,才问身边的小和尚道“近来汗廷除了大爆炸外,还来了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去打听详细,赶在今晚宴会前向我通报。” 就连昂克,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帮朋友的全部真容,心中赞道“那个穿着紫衣白貂裘背心的姑娘定是铁翎了,无论我如何想象,真人还是胜过三分。这一个个人,换上衣裳后如此出类拔萃,怎能叫人不爱?再想想成旭川做下的那些恶事,我呸,这个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目光倒也不敢在对方身上多停留。 好不容易等重要的人物车驾过去,百姓们开始围着这帮汉人,叽叽喳喳地打听起来。这些人以前在汗廷从没出现过,简直象是从天而降,不光人品出众,身上的衣物饰品,比一部那颜还要贵重,更难得是,连大汗也笑着跟他们说话,到底是何方神圣? 原紫英和卫金英也只好拼命挡驾,拿虚言来应。 五十四回 旧怨不平新怨长1 夜幕降临,耗时数日搭起的庆典大帐篷已经由里到外照得通明,大帐周围,不知聚拢了多少马匹。铁翎八人盛装而至,他们日间和大汗答话,众人皆见,几乎不用递帖子,昂克也早叫人在帐门候着,领进来坐在极好的座次,说是大汗交代,要隆重招待大明贵宾。 酒香盈帐,满目生辉,不断有客人进来,原紫英笑道“看来咱们的礼送得值,跟咱们坐在一起的,全是一部那颜。昂克这老狐狸,这帐中瓦剌人可比蒙古人少多了,还让我们坐在蒙古人这边,是怕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公子道“咱们是大汗的客人,就是蒙古的客人,如此安排,才不致让人起疑。” 原紫英笑道“不知这些那颜和咱们汉人坐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憋屈。”卫金英哼道“他们有什么可憋屈的?他们下最多也不过几万兵马,铁姑娘难道没有吗?他们身上穿的还不如我们呢。你看他们频频向我们致意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还想拍我们的马屁。” 文兰忍笑道“说得是,咱们是汉地武林正副盟主到此,位次比他们只高不低。”她虽然在脸上蒙了好几层面纱,仍有不少人向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若不是想着一个弹唱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中原大富商,恐怕就有人前来询问了,是以说话也不敢大声。 少爷看了大帐内的气势,不禁叹道“没想到蒙古包真能搭得这么大!上面还有龙椅,龙椅下有台阶,帐顶又挂了这许多宫灯,看起来真象汉人皇宫的做派。” 公子道“大元从汉地别的没学到什么,享受的东西学了不少。和林没有烧毁前,待客的讲究更加奢糜。据记载,朝堂之上都竖有一棵巨大的银树,上有4根管子,分别流出葡萄酒,马奶酒,蜂蜜酒跟汉地清酒,下面还蹲着四只银狮子接酒。”朱红雨听得大是往之,道“他们怎不再铸一个?让我们开开眼界。” 公子摇头道“这种器具听起来就是亡国之物,和纣王的酒池肉林相似,蒙古人没有再铸是对的。” 原紫英笑道“这东西估计重得很,大明什么时候再打过来,他们扛着这东西,如何跑得了?还是铸些轻便的酒器实用。” 正说着,见有人抬了酒器上来,每十人间放一个大酒尊,每两人间放一个小尊,以便客人自取,酒尊果然分成四格,分别就是葡萄酒,马奶酒,蜂蜜酒跟汉地清酒!众人赶紧舀来尝尝,否则难以忍笑。 卫金英端详手上酒杯,道“器具用的全是金杯,倒也阔气,这杯上刻的是莲花纹?草原上有莲花吗?” 公子道“这不是莲花,是草原上生的金莲花,形小而似莲,色如黄金,深受蒙古人喜爱,花叶煮茶可治咽喉肿痛(注:暗示后文有人要大吵特吵。)。元朝的上都,就是以金莲花为标志,你看那帷帐上,绣的也是金莲花。”众人看了,果然是。帐中器皿遍用黄金,再映上满帐金莲花的图案,真是富丽繁华之极。 一时上了各色冷盘,什么羊肝驼峰应有尽有,朱红雨正忙着大快朵頣,大汗和孛来等人进来,众人齐齐站起欢呼,铁翎等人也只好跟着乱哼一气。 台阶之上,大汗居中而坐,左边第一位坐了孛来,第二位是阿失贴木儿,右边第二位空着,应是毛里孩之位,第一位坐的却是日间所见的番僧。 铁翎心中再度一惊,问“那是什么人?位次如此尊崇?”公子道“应该是蒙古的国师,打从元朝开始,便以喇嘛僧为国师。”原紫英问了身边的人,道“确实是国师,听说此人佛法精湛,已经当了几十年国师,极得百姓爱戴。只是平日里深居简出,没想到今晚也来赴这世俗之宴。” (注:元朝的帝师都是西域僧人,继汗位前,先由帝师受戒,上朝时,皇座旁也专设其位。) 铁翎看着国师,心中诧异“此人似乎不会武功~可为什么我看了他,总觉得有一种奇怪不安的感觉。”和日间不同,那国师并没有多朝铁翎这边多望一眼,只是低眉瞑目,象随时要睡着一般。 他前面的案上摆着几盘素食,缘空一见,便心生欢喜“喇嘛并不戒肉,此人虽为国师,却不喜杀生享受,仅凭这一点就足见其慈悲之心。” 此时帐内气氛已达到顶点,众人敬过台阶上的所有人后,左右互敬不断,草原之人喝起酒来跟喝水差不多,一时又上了热腾腾的热菜,帐中尽是欢声笑语。大汗也少不得称赞几句孛来太师劳苦功高。 孛来忙忙敬谢,大汗心中喜悦“我只道孛来此番归来,不知要怎样骄横,偏偏毛里孩叔叔又不在这里,倒有些应付不来,不想竟倒比往日还要恭敬些。”虽然奇怪,脸上却不由笑成一朵花。 原来孛来日里见了铁翎等人,心中慌乱,好不容易到了驻地,下马就要寻成旭川来问个清楚,谁知对方竟不知去向。在帐中发了一通脾气后,倒是方妙香战战兢兢前来告密,说自己在车中偷偷往外张望,竟看得是铁翎一伙亲自上门来讨债了。孛来一听,头痛欲裂,奈何太阳照样西沉,万般无奈之下硬起头皮来赴宴,心中对后事着实没个着落。 忽听帐外有人长声通报“毛里孩太师到。”帐中一静,立时欢声四起,纷纷起立迎接。原来众人万没指望毛里孩太师竟也会来到汗廷,一时心中颇有些感动“莫非毛里孩太师因东征获胜,竟也摒弃前嫌,前来庆祝?如此蒙古倒确实中兴有望了。” 大汗喜出望外,忙道“毛里孩叔叔也来了?快请迎进来。”孛来木然而起。 只见帐外数人急匆匆拥了一人进来,铁翎看那人圆脸圆额,一副标准的蒙古人长相,只是不知为何脸色苍白之极,似是大病初愈,及目光扫到毛里孩身旁一人,身子顿时一晃,背后数人也是失声而叫。 几个随从风一般把毛里孩太师拥上台阶坐下,大汗喜道“毛里孩叔叔你能来太好了,我正等着你呢。快,快饮几杯酒暖暖身子。” 侍卫们七手八脚舀了肉汤让毛里孩服下,却没有拿酒。 毛里孩咕咚咕咚喝下一整碗肉汤,抬头哈哈大笑道“好,好,大汗的肉汤,果然是天下最温暖的。老臣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宴会。孛来太师,你东征而归,我毛里孩未能远迎八百里,可失礼得很哪。” 旧怨2 孛来面色甚不好看,勉强陪笑道“太师说笑了,孛来纵有微功,哪敢劳动太师贵体?太师远来,已属难得。”便有人作势点头,想要缓和场中气氛。 毛里孩也不看孛来,呵呵笑道“我这副残躯,哪还敢称贵体?”转身向大汗道“大汗,我还没入汗廷,就听说有南朝奸雄成旭川潜入草原,大汗可知此事?” 大汗怎么也没想到毛里孩叔叔操心国事,一来说的竟是这件事,不禁失笑道“毛里孩叔叔怎么说起这个来?确是有弹唱艺人言及此事,当作教化人心的故事听听也还不错,咱们蒙古连兀良哈都平定了,还怕他一个南朝汉人?何况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只怕个中夸大者甚多。” 帐中顿时赞声一片,都道大汗见事极明。忽听毛里孩一声悲啼“大汗,这你可就错了,不过也不是你的错,怪只怪恶人无所不用其极,你天性纯良,怎能看透?老臣此番得以留着性命来见大汗,实是上天眷顾~老臣就算拼却最后一口气,爬也要爬到大汗跟前,告诉大汗这个天大的阴谋。” 帐中笑声戛然而止,却见毛里孩已随声倒了下去,大汗吓得直跳起来,扑过来道“毛里孩叔叔,毛里孩叔叔,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那毛里孩气若游丝,用刚好能让前排重要人物听到的声音道“老臣被奸人暗算,害我的人,就是成旭川。” 帐中骇叫声一片,公子长身而起,道“毛里孩太师是中了毒,大汗,在下略懂岐黄之术,让在下上前替太师诊治如何?”大汗脑中嗡嗡,一时不知所对,毛里孩太师身旁一人向毛里孩俯耳低语,毛里孩便点头道“让他上来。” 众人注目之下,公子上前,甫一搭脉,便道“暗算太师的是汉地排名第一的杀手吕蛟,绰号双头蛇,一双手臂如无骨之蛇,蜿转流动,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攻击,令人防不胜防。”边说边用手演示了几招,诡异非常,毛里孩的侍卫立刻大叫“对对对,就是这样。” 公子道“他掌上带有巨毒,被击中者一时三刻便即身死,死后身体肿胀,三日后化为脓水。”毛里孩的侍卫又叫道“就是那样,就是那样,他们~他们死得好惨。”毛里孩适时哭道“大汗!老臣虽然侥幸生还,可怜我身边十几名那可儿(注:即亲兵)却死在此人掌下。”身边的侍卫跟着开始落泪,自是亲眼见过同袍死状之惨。 公子解开毛里孩衣襟,果见其肩膀上有半只淡黑色的掌印。公子点头道“幸而有高人拼命用内力护住,否则太师绝活不到今日。”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颗药丸道“太师性命虽然可保,但元气大伤,我这里有颗药丸,可以清除余毒,太师若信得过在下,不妨服用。” 毛里孩平生最厌汉人,但此时为了给那人好看,当即抓过来一口吞下,又引得台下众人一片意外低呼。其实毛里孩身上的毒已经驱得差不多了,方才倒地,实有七分是装的,公子瞧破他的心思,索性助他演戏,不过那掌印未消,看起来也着实吓人。 大汗怒道“吕蛟?他是谁?为什么来害毛里孩叔叔?”这个名字,自己着实没听过。毛里孩太师的见识却比他广博得多,当即大叫“吕蛟就是成旭川从铁槛寺劫走的死囚,他们一伙人拥了成旭川,尽数往草原来了!”这一下帐中众人立刻炸开了锅,纷纷叫道“在哪里?在哪里?”手握刀柄,东张西望,要去找这帮恶人,杀了替草原除害,替太师出气。 毛里孩却没回答,紧紧抓住大汗的手哭道“大汗,老臣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大汗了,总算老天开眼,大汗您还健在,没有被恶人所害。”大汗被他哭得心慌意乱,忙道“毛里孩叔叔你莫激动,你的仇,我一定给你报。” 正要下令缉拿那些恶人,毛里孩拼命拉住大汗的手道“大汗你听我说,我这番拼了全力赶来,就是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成旭川那帮恶人,现在已经委身在我蒙古一个大大的奸贼麾下,而那个人,此刻就在帐中。” 大汗瞠目结舌,帐中人震惊之下,连声催促太师快快说出那人姓名。 毛里孩却仰天长叹道“大汗,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着实不敢相信蒙古竟出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奸贼!那一日,孛来太师遣人来我驻地,说他东征兀良哈取胜,大军西归,要我部献出肥羊五千头北上犒军。”?帐中顿时低声议论起来,孛来太师果然是一朝得胜,胆子见长,这毛里孩身份尊贵,脾气又火爆,从来都只有他向别人要东西的,哪有人敢向他要东西? 果听毛里孩道“我一听,气便不打一处来,大汗你是知道的,今年又是旱灾又是寒潮,我的部众连饭都吃不饱,哪还能献得出五千头肥羊来?他东征取胜,一转眼竟先压榨起自己人来了!我跟他同为太师,在他眼里竟似奴隶一般,更何况是其它人?我便道,五千头肥羊没有,最多能凑出五百头瘦羊,他要,就自己叫人来赶去,要我北上犒军,那是休想。那个使者听了,非但不回去传话,嘴上还不干不净的,我一怒之下,就把他鞭打了一阵,让他扛着马鞍回去了。” 众人凝神听着,一时也不敢出声,反正也不知说什么好。毛里孩哭道“谁知没过几天,就来了吕蛟那个鬼怪,呜呜呜,他见了我,一句话也没有,冲上来就要杀我~大汗,你可千万要替我作主啊。”身边的侍卫齐刷刷跪下,齐声道“请大汗严惩凶手,为我等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大汗呐呐道“你是说~”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流,果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毛里孩!你在胡说什么?是余毒未清开始说胡说了?还是嫉妒我东征取胜?如此血口喷人,陷害于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毛里孩弹跳而起,倒也迅捷!用更大的嗓门回骂道“孛来你个养马的贱奴,敢做不敢认,就是你让成旭川指派手下前来杀我。大汗,你看这个小人一朝得志,还没回汗廷,就敢刺杀起当朝太师来,他眼中还有谁?” 旧怨3 孛来气得满脸通红,赶紧弯腰施礼道“大汗,你千万莫听这个疯子胡言,我确实曾向毛里孩太师借羊五千头,我的军士远征取胜,疲惫之极,再加上天气寒冷,再不吃些饱饭可不成了。算来算去,沿途也只有毛里孩一部最为富庶,与其骚扰那些小部落,还不如向毛里孩太师借粮。这东征而胜是全蒙古的幸事,又不是我孛来一人的荣耀!我孛来的军士在前线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不过是让毛里孩出些肥羊,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想来也不过分!我还以为毛里孩太师跟臣下是一般心思,谁知他竟将我派去的人痛打,险些死在半道上。即便如此,我也不曾与他计较,回到汗廷,也没有向大汗告发,为的就是息事宁人,谁知他居然恶人先告状,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毛里孩嚷道“放屁,什么军士疲惫,你要我献羊,分明就是为报当年我驱你出河套之仇!”孛来怒道“你还有脸提这件事?你霸占着河套肥沃之地,不许他人染指,仗的又是什么?这河套你去的,我便去不得?难道它还是当年铁木真分给别勒古台的封地不成!我是顾全大局主动退却,不愿见我蒙古各部自相残杀,可不是怕了你!我要跟你计较,你也未必有今天。” 毛里孩健硕的身躯眼看就要象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孛来,幸亏大汗的侍卫们见机不对,冲上台阶拼命拦下。毛里孩喘着粗气道“你把话说清楚,你是说我毛里孩打不过你孛来是不是?”孛来两眼朝天道“兀良哈就是最好的试兵场,蒙古谁人不知?” 毛里孩狂呼道“不错,几年前我确实没有打下歹良哈,但若不是我在那一战中消耗了他们的主力,哪有你今日捡现成的份?我东征,你也东征,不是故意跟我较劲又是什么?你还利用我去给你打前战,你简直是无耻!”孛来怒道“不是你驱我出河套,我哪用得着被迫东进!去啃兀良哈这块硬骨头?” (注:1455年,毛里孩攻兀良哈失利,1462年,孛来率2万骑兵,东越大兴安岭,进入兀良哈,收抚三卫,降服女真西部,对外宣称自己是蒙古最强者。毛里孩占了河套,不让孛来染指也是史实,作者只虚构了孛来取胜后,让毛里孩献羊这个情节。) 毛里孩骂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为人奸险狡诈,专好捡现成的便宜,两面三刀的软骨头!也先在时,你对他山呼万岁,也先一死,你就成了蒙古的太师,你还一个劲说要与明朝修好修好,恨不得去做明朝的奴才,你就是一个小人,小人!大汗,你要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只有老臣对你才是忠心不一,一以贯之的。” 孛来怒道“瓦剌从成吉思汗开始,就已经是我蒙古一部,也先称汗时,在座的谁不是对他山呼万岁?如今汗位既已回到我蒙古手中,难道还要将瓦剌赶尽杀绝不成?毛里孩你口口声声要与明朝开战,你坐拥河套,最靠近前线!可是除了劫些人畜,你又打出过什么战绩了?大汗,孛来一切都是为蒙古着想,决不象有些人头脑简单,成天只会嚷嚷,这样的人只会毁掉我蒙古的前途。” 毛里孩大怒道“我占据河套,明朝对我束手无策,难道不算战绩?我至少不象你那么窝囊!去年你私自去跟明朝议和,可有问过我的意见?明朝如今的皇帝,曾是也先阶下之囚,我们就算跟谁议和,也轮不到这个无能之辈!你所谓的议和,还不是为了自己扩张势力?” 孛来怒道“跟明朝议和,是大汗也允许的,你身份再尊贵,不过是成吉思汗异母弟的子孙,难道铁木真的遣产,别勒古台的子孙能继承吗!(注:这句话在蒙古史中可是有典,只不过不是指毛里孩。)你如此说话,便是不将大汗放在眼里了?” 毛里孩大叫“我跟大汗同为黄金家族后人,若论对大汗的忠心,草原上没人比得上我的!凭你也想来离间我跟大汗的关系?你欺大汗年幼,又趁我不在,才花言巧语哄骗大汗同意议和之事。”孛来怒道“我看你倒是希望大汗永远只有七八岁,好永远牵着你的衣角,任你摆布!” 毛里孩直着嗓子叫道“那也比你好!你是也先的好部下,也先当太师的时候,就是杀了我蒙古的脱脱不花大汗,你现在都已经来派人杀我了,下一步就是要步也先的后尘了?” 帐中众人只听得目眩神移,虽早知这两人水火不容,怎么也没想到这场风暴来得如此之快。眼见二人气冲牛斗,大汗手足无措,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 忽听一人高声道“两位太师都对汗廷忠心耿耿,无谓为争功一事大动肝火,献羊也只是小事。如今最重要的,是刺杀毛里孩太师的凶手是打哪冒出来的,成旭川又躲在哪里,这些人若果真潜入草原,那可得及早防备。”说话的,正是昂克。 众人昏乱的脑子顿时清醒,怪只怪两位太师吵得太精彩,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大汗忙道“说的对!毛里孩叔叔,那个凶手现在在哪里?”毛里孩喘了口长气,道“他被我的侍卫乱刀砍死了。”孛来及时哈的一声大笑,道“果然是死了。”毛里孩斜眼道“你笑什么?”“我笑,当然是笑可笑之事,死无对证,当然高明了!” 毛里孩也报以嘿嘿冷笑“且看你我二人,谁更加可笑!我前脚刚赶走你的使者,后脚就有人来杀我,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孛来傲然道“当然无关!你占了河套,汉人恨你入骨,有武林高手来刺杀你,有何奇怪?怎的却怪到我的头上来?我明白了,定是那人不敢随你的意作伪证,所以才被你杀了!”铁翎等人无不莞尔。 毛里孩子哈哈大笑,道“我在河套驻了多年,怎的以前没汉人来杀我,偏偏这时候来人?你刚征服了兀良哈,朱祈镇就算想派人暗杀,杀的也是你而不是我!我也懒得再跟你废话,自有人能指证你!” 转身道“大汗,那恶人武功高强之极,转眼之间我的侍卫就被杀死了十几个,老臣本万无可能幸免的,可是长生天不允许恶人如此猖獗,老臣帐中,正好有一汉人,是他拼死挡下恶人,救了老臣性命,而他,就是明朝派来捉拿成旭川的!” 毛里孩身旁一人出列跪拜“大明锦衣卫千户杜九,拜见大汉,这是小人的千户令牌。” 大汗心头突突乱跳,惊道“原来世上真有成旭川这个人!我还还以为是艺人们随便唱唱的。”颤声道“他真跑来草原了?你是大明派来抓他的?你,你是千夫长?怎的只有你一人?” 突见杜九的泪水滚滚而下“死了,他们全都死了~”铁翎心中呯的一声巨跳,耳中顿时嗡嗡作响。大汗跳起来慌道“什么?死了?怎的死了?” 旧怨4 杜九低头试泪再三,重新磕了一个头道“我等从京师北上,寻访成旭川的踪迹,奈何遍寻不着。后来听说孛来正在东征,孛来与大明一向友善,我们便想去走走他的路子。孛来表面上对我们客客气气,谁知一转眼,成旭川的手下就倾巢而出,捣毁了我锦衣卫驻地,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公子悄悄握了铁翎的手掌,都觉得对方的手甚是寒冷。 全场哗然,孛来面色铁青,毛里孩笑眯眯又捧起肉汤喝起来,孛来吵起架来中气十足,自己也需补补元气方行。 杜九眼望地面,道“我一人西进,只想早一步赶来汗廷,禀报大汗此事,奈何半道发病,晕死过去,辗转被毛里孩太师救起。”杜九木然道“那日夜里,我正和毛里孩太师说话,突然强敌来袭,总算老天有眼,来人是我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擒住的一个恶人,后被关在铁槛寺中。他使的招式和毒药,我多少还有些数,也正因此,才救下太师。” 原来杜九半路终于晕倒,被牧民救起,但他身上有锦衣卫千户的令牌,就有人上报给了毛里孩,毛里孩和明朝势不两立,怀疑此人来到这里,定有不利于自己的阴谋,便将他拷来审问。 正在此时,吕蛟突然来到,迅雷不及掩耳杀了数人,杜九拼死滚到一旁,用地上散落的兵器割断手上的牛筋,起身迎敌,吕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克星居然在此,慌乱之下,竟被杜九制服,其实当时杜九身子虚弱,认真打起来,未必能赢。 毛里孩虽中了半掌剧毒,但杜九当年为了对付此人,没少下功夫,知道些解药炼制之法,加上以内力驱毒,总算把毛里孩伸进鬼门关的脚又拔了回来,只是经过这番折腾,毛里孩身上也掉了二十多斤肉。 杜九一看来人是吕蛟,便知是成旭川所派,只是为何在此,却是不明。毛里孩一听,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此人因何在此,自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当下就要带了杜九来汗廷喊冤。 杜九问明原由,深知路上凶险无比,于是对外只称毛里孩还在营中昏迷不醒,暗地里带上死士亲信,轻衣简从摸往汗廷来。及到了汗廷附近,还派出探子先行打探,得知汗廷已遍传成旭川的丰功伟绩,知已有同路人预先到达,方敢大胆直闯大帐。 那边成旭川和孛来见吕蛟迟迟未归,心中不安,成旭川一个劲安慰孛来,说凭吕蛟的武功,定能杀了毛里孩,之所以不回,恐怕是完事后被军士所杀。 孛来也是无法,只怪自己得意忘形,想好好羞辱毛里孩一番,谁知对方脾气反而见长,竟折辱自己派去的使者,自己一怒之下,便问成旭川有无方法除去此人,如今想来,倒有些草率了。 好在毛里孩就算知道是自己做的,也无证据,自己只要抵死不认,一口咬定是明朝派人刺杀的毛里孩,谅他也无法,不料前番捣毁锦衣卫驻地时竟也有人逃脱,如今倒有些促手不及。 杜九又道“小人制服凶手后,已然力竭,太师的侍卫们并不知凶手背后还有阴谋,心痛同袍之死,乱刀砍下,小人阻止不及。” 铁翎等人听了,自是心中有数,吕蛟武功诡异,那帮侍卫吓到崩溃,毛里孩重伤倒地,杜九是汉人,仓促之间无法号令他们,况且喊声再快,也没有刀子快,十来把刀一起砍下,那人当场一命呜呼。 杜九道“这是锦衣卫的抓捕文书,上有成旭川一干逃犯所犯罪状的列表,一并呈给大汗。另外,小人西进之前,已将成旭川屠杀我锦衣卫一事报告给边关守将,让他们回禀朝廷,想来大明使者,此刻也已在赶来汗廷的路上。” 大汗手握文书,全身出汗,忽听昂克道“杜九?这个名字我好象在哪里听过。”杜九低头道“我就是黄叶村的杜九,我师傅被成旭川吸去内力,打成活死人。成旭川还杀了黄叶村八十七人。” 帐中惊声四起,大汗吃惊道“原来是你~你,你竟然来了草原。”杜九点头道“是,小人本就是大明缉拿恶人的捕快,成旭川逃匿后,我就加入了锦衣卫,一路寻他。” 昂克大声道“好恶贼,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杀害明朝锦衣卫,为了自己活命,就不惜挑起我们和明朝的战争吗?” 众人纷纷点头,毛里孩眼睛一瞪“昂克,你少顾左右而言它,还是先问问孛来,他派成旭川的手下暗杀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原来毛里孩素知昂克和孛来有旧交,还以为他避重就轻,想替孛来开脱。昂克心中一乐,也不辩驳。 到了此时,孛来也只好死扛到底“就算那人真是铁槛寺逃出的死囚,也不一定尽数跟了成旭川,很可能是他~自己单独逃入草原,跟毛里孩一部发生了什么冲突,心生报复。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受明朝委派,前来暗杀毛里孩太师,以求戴罪立功!明朝无日不想荡清河套内的蒙古人,对毛里孩太师恨之入骨,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便有人出声赞同,自是平日里与孛来交好之人。 (注:“北虏长期牧于河套,尚在黄河套里住,动以万计,射猎以为生,水草以为居~”明朝开展过数次搜套、复套的行动。) 毛里孩怒笑“果然推得干净,杜千户方才说得明白,锦衣卫见了你之后,营地就被捣毁。若是杀我就能有活路,来的恐怕就不止吕蛟一个,而是大明所有逃犯都要来找我了吧!” 声音一顿,大声道“孛来,你也不用推来推去,趁早说句人话,成旭川到底是不是躲在你那里?” 孛来嘴角抽动,此事却是~再难否认。果见台阶下闪出数人,领头的正是方才为毛里孩诊脉之人,施礼道“明朝铁翎、薛冰玉率众向大汗请安。” 大汗吃了一惊,吃吃道“先生你们怎么~咦,你们说你们是谁?”这次也不用昂克提醒,帐中人人都觉得这些名字听着很耳熟。 那人不慌不忙道“大汗勿要吃惊,我等就是弹唱艺人所唱南朝奸雄传中的铁翎、薛冰玉、游好问、文兰、朱红雨、缘空、原紫英、卫金英。”全场目光尽数集于八人身上,不少人惊道“天啊,那故事居然全是真的,真的有这些人~” 毛里孩怔了怔,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狂笑,几乎笑死过去。方才杜九只告诉他可以接受此人诊疗,并不知其身份。铁翎等人的事迹,杜九在跟他讲成旭川的旧事时自是提过,此时开心得几乎上天。 大汗也不禁颤声道“你们真的是~不是骗我们的吧?”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突然一呆“如果唱词里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恐怕长得就是这副模样。” 原紫英笑道“大汗,既然唱词里恶人是真的,其它人自然也是真的,这两位确实就是我们中原武林的铁盟主、薛副盟主,我们从长江北上,不远万里,花了几乎一年走到这里,可是不容易。”他的蒙语最为流利,当下众人惊骇渐去,兴奋顿起,纷纷朝前涌来,要把这帮人看个清楚。 大汗惊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噢,你们也是来抓成旭川的?”原紫英递上几面锦衣卫金牌,道“这是明朝锦衣卫主事门大人给我们的身份凭证,他知道我们欲寻成旭川报仇,专程邀我们北上相助。因为我们知道锦衣卫从东路北上,所以我们走的是西路,一路皆无成旭川诸人的消息,就这么走到了汗廷。” 大汗奇道“那你们为何不亮明身份?你们有锦衣卫金牌,就是直接来见我也可以呀。”原紫英道“我们并非明朝正式官员,所以想等东路使者到来后,再一起来见大汗。” 旧怨5 突有官员问道“汗廷的那些弹唱艺人,是你们安排的吗?”原紫英摇头道“不是。成旭川的劣迹,在明朝边境早已尽人皆知,他们所唱之事,件件为真,所有罪行,都在杜千户呈给大汗的列表上,大汗不妨细看。” 大汗脸色煞白,杜九所带的列表,自是用蒙语写成,以备让锦衣卫越境后万一有需,可呈给蒙古各部首领相看,他方才仅仅扫了数行,已觉头晕眼花,实难卒看,当下只有默然点头。 原紫英不慌不忙道“弹唱艺人将成旭川的恶事唱出后,我等一时高兴,露了形藏,恶人恼羞成怒,要杀了我等泄愤。前些日子汗廷的那场大爆炸,就是成旭川指使手下唐鹤所为,最后虽未成事,但惊扰了大汗和诸位,我等在此谢罪。” 最后一句虽然说出,自己也听不清,因为帐中已叫成一团。昂克惊道“什么!那场大爆炸居然是成旭川搞出来的?他的目的,是要杀了你们?”公子道“不错,而且来人冒的,还是阿失贴木儿首领的名。”阿失贴木儿猝不及防被点名,惊得直弹起来。 原紫英将当日那人送来的帖子呈上,讲明事情经过,自然将雕儿一事略去不讲,只说少爷从小对花草极有认识,瞧出草地不对,众人立刻转身沿来路逃脱。 阿失贴木儿赶紧朝大汗施礼道“大汗,我是冤枉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更不认识成旭川!”昂克也对帖子左看右看,道“这帖子确实是假的,大汗明鉴。” 原紫英道“不错,阿失贴木儿首领确实是无辜的,成旭川的目标是我们,让瓦剌诸营惹上嫌疑,实是过意不去。” 那拜亦撒哈扯开嗓门喊道“好个无法无天的成旭川,居然敢在汗廷埋设炸药谋杀明朝使者,差一点就激起我们瓦剌和蒙古火拼,他躲在哪里?快快出来受死。”瓦剌诸将见自己冤屈一朝得伸,无不顿足痛骂此人。 拜亦撒哈骂了一通,假装埋怨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他们说是我们那颜派来的,你们也就相信了?你们之前难道拜访过我们那颜不成?既没拜访过,又怎会无端端找上你们?你们也忒糊涂了!”众人都知炸坑离拜亦撒哈和阿失贴木儿的驻地最近,此人出言责备是再正常不过。 原紫英歉意道“确是我们一时不察,来人声称成旭川躲在孛来太师军中,阿失贴木儿首领内心忧虑,想邀我们一见。我们在汗廷正愁没有门路,首领相邀,那是万千之喜,所以匆匆前往,未得详查。”众人心中一惊,说不出话来。 毛里孩挺直腰杆站起来,大声道“啊呀,大汗你听,成旭川果然投靠了孛来。这两个人居然敢在汗廷制造爆炸杀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孛来忙道“大汗你休听他胡说,说不定是这帮人搞的苦肉计。” 原紫英大声道“大汗英明,我等只是普通商人身份,汉廷的关卡盘查如此之严,就算我们想搞苦肉计,这许多炸药也没法子运进来。”众人不由开始窃窃私语。 毛里孩一听便知其意,立时道“大汗,那炸药定是我蒙古军中之物,孛来,是你给成旭川的,是不是?”孛来大怒道“放屁!这炸药上有写名字吗?汉廷内外,各部都有人马驻扎,怎见的就是我的?何况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去陷害阿失贴木儿首领!”众人一听此言,不禁脸露迟疑之色。 毛里孩叫道“你当然不会去陷害他了!你只是利用他,若这帮人死了,瓦剌不过顶着嫌疑被人怀疑一辈子罢了,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失,说不定啊,和你的关系还更加密切了呢!可惜这帮人没死,所以就把你的阴谋说出来了。”说罢,深深佩服自己中毒之后,脑子倒比以往更加好使。 孛来连声叫屈“大汗和各位那颜明鉴,此事我绝对不知情。”帐中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瓦剌各部的脸色尤其难看。毛里孩欣赏了一会孛来脸上的汗珠,叫道“孛来,你只需说一句,你到底认不认识成旭川!” 孛来深吸一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幸好自己也不是全无准备,便道“不错,成旭川确实是在我军中。”此言一出,帐中到处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孛来忙道“大汗且听详情。我东征之时,有一帮汉人前来投效,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大汗请想,那些人既是明朝逃犯,又怎会公然道明身份?两军阵前,是生死之地,我见有人主动来投,当然不会拒绝!也就用了他们,他们确实身有长技,且又英勇无比,临阵冲锋,全无迟疑。” 毛里孩长叹一声“可真不容易,终于说出了实话,兀良哈压根就不是你孛来打下的!” 孛来忍气道“我倒不闻,原来功劳还要如此细分?我胜了便是胜了,只有没胜的人才在那边叽叽歪歪,你和明朝一向不睦,怎不见明朝逃犯来投你?” 毛里孩把汤碗一扔,怒道“那是他们看出只有你才和他们臭味相投!”眼看两人又要开始大吵,昂克劝道“两位太师不要作意气之争,先把那成旭川的事理清要紧。” 孛来只好忍气道“他们不畏生死,为我蒙古冲锋在前,我当然不免感动。等战事已定,他们才告诉我他们是明朝的逃犯。我虽然吃惊,但也明白,若非逃犯,也不会这般卖力,虽是逃犯,但肯为我蒙古效力,也未尝不可用!所以也就收留了他们。但~但他们后来杀锦衣卫,在汗廷制造爆炸,我都毫不知情,毛里孩太师遇袭,更与我全然无关,那什么吕蛟,根本就没跟成旭川一起来我军中,而是一到关外,就逃去无踪了!”说罢,把头皮一硬,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你睁眼说瞎说!杜千户说了,锦衣卫明明见过你,不是你把消息捅给成旭川的又是谁?”“我一向主张与明朝友好,怎会做这样的事?” “你不会做?哈哈哈,定是锦衣卫到了你军中,发现了成旭川等人的踪迹,你不想让明朝知道是你收容了成旭川,所以才要杀人灭口,你大军返回后,明朝就更难察觉是你收容了他,不想最后漏了杜千户未死。” “胡说,成旭川一行不过数人,躲在我几万人的军中,我不承认,谁又能确定?我根本就没必要杀他们。”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这下连昂克也索性不制止了。 公子道“两位太师不必再争,不如下令缉拿成旭川并一众逃犯,也就是了。”便有人响应道“不错,成旭川是为了活命才会做出刺杀锦衣卫、在汗廷制造爆炸的事,咱们把他抓起来送回给明朝罢了。” 毛里孩也知仅凭言语一时半会扳不到孛来,反正自己这辈子早和此人杠上,成旭川等人是孛来最厉害的羽翼,就是没刺杀自己,也非剪除拔尽不可!当下便道“孛来,你既说一切都与你无关,那就缚了成旭川来,当廷对质。”言罢,不禁面露微笑。 孛来心中大急,这一下该如何收场?若说此人突然失踪,大汗定会下缉捕令,岂非自己从此失去此人之助? 正犹豫间,空中响起朗声长笑“不想有人这么惦记成某人,小人敢不从命,前来相见?”笑声激得灯火一阵晃动。 五十五回 公孙剑术如转烛1 众人惊骇之下,齐齐看向帐门,只见帐外飘飘走进三人,中间一人形态潇湘,面目清俊,左边一人四肢极长,神情麻木呆滞,形同僵尸,右边之人身躯矮胖,面容和霭,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望之可亲。 场中一声爆喝“恶贼纳命来!”一条人影冲天而起,与此同时,两道更快的身影飞身将其拦了下来。铁翎公子道“大哥,别急,他今天绝对逃不了。” 二人看出杜九身子疲病不堪,这样冲上去只有白白送死。杜九拼命挣扎,公子只好叫原紫英上来拉住他。少爷望着成旭川大哭“你,你为什么要杀死我爹娘?你这个魔鬼!” 成旭川怒道“你娘是自己撞死的,否则她早就是我的人了,是你爹勾引他,害死了她!小畜生,枉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居然帮外人来和我做对,早知如此,当年就该早早杀了你。” 他在帐外偷听良久,知是少爷坏了自己的炸药阵,若不是他,哪还有现在的烦心事?心中也是恨极。 少爷暴跳道“你胡说,我娘和我你爹是真心相爱,是你这个疯子痴心妄想。”成旭川怒道“你娘爱的人是我!若不是我吝于礼教,不敢向她表白,哪还有你爹的份?我和她的缘分,是三生石上刻就的!天荒地老,永不相渝。” 卫金英气得满脸通红,骂道“成旭川,许小姐心中若有你,怎还会去嫁给游先生?你和她又非真的亲戚,这么点鸿沟算什么?你以已度人,自恋成狂,一朝得势,就去杀人夺爱,你是世上最最无耻之人,莫说三生三世,许小姐就算转世十八次,也没有一次会瞧上你!” 成旭川气得险些晕过去,骂道“卫金英你个势利小人,亏我当日还对你高看三分,将火之诀心法传了给你,不想你见我失势,竟也跟这些人一起来杀我。” 卫金英狂怒道“是我没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上了你这狗贼之当,你还利用我掳去小姐,今日就新仇旧恨一起算。”正要冲上前去,又被缘空拉住,文兰也一个劲安慰劝阻少爷。 这帮汉人哭的哭,骂的骂,顿把帐中所有蒙古人和瓦剌人看呆,这段日子以来耳熟能详的故事,居然上演了真人版。 成旭川撇下这些旧帐,高声道“南朝人成旭川,率领伍燮、万迟,拜见尊贵的乌柯克图汗。” 毛里孩尖声大叫“护驾、护驾。”众人回过神来,蜂拥到台阶前,却见成旭川施礼后匍匐不起,胖子也是同样跪拜,只有伍燮站着一动不动,神情茫然,似对身外之事一无所知。 铁翎怒道“恶贼,竟敢自称南朝人。”成旭川头也不抬道“姑娘对明朝忠心耿耿,小人却是全心全意为蒙古效劳,大元失了南地,不是南朝又是什么?”铁翎气得脸色煞白,正要再骂,被公子一把抓住手掌。 成旭川道“南朝罪人成旭川投来蒙古,愿为大汗效力,以创不世基业。”大汗见唱词中古来今来第一大恶人突然现身,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只是对方的相貌偏偏与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妖怪相去甚远,如今见他对自己跪拜不起,一时说不出话来。 孛来见此人终于露面,大大松了口气,忙道“他既然前来,大汗不妨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此人确实有才,说不定将来会是我蒙古的助力。” 众人无言,昂克摇头道“杀害明朝锦衣卫校尉的事,是你干的吗?我们岂能再收容你?”他不提刺杀毛里孩之事,自是怕孛来看出。 成旭川不敢怠慢,道“大人容禀,小人是逃犯,为了自保,也只有杀了他们。”昂克怒道“你在我蒙古地界杀害明朝锦衣卫,只会给我们带来祸殃!”“那也是他们越境抓捕在先,南朝越境抓人,可有向汗廷打过招呼?南朝如此轻视蒙古,岂非咎由自取?” 昂克又岂会被他带着走?道“他们越境抓人,是有不对,可也罪不致死,你杀了这么多人,按照蒙的古律法,也一样是死。” 成旭川不慌不忙道“小人是南人,杀的也是南人,小人可从未杀过一个蒙古人。” 昂克怒道“杀谁也是杀人,可见你心性残暴,那汗廷爆炸案可也是你所为?若是我蒙古有逃犯到了明朝,杀了很多蒙古人,还在明朝皇宫制造爆炸,难道明朝会坐视不理?”既有杜九这个明朝使者在场,他称明朝而非南朝,便是符合礼节,事实上全帐的人,也就成旭川一人将明朝称为南朝。 众人纷纷点头,都道昂克说的有理,成旭川哈哈一笑,直起上身环视众人,道“先不说这些事,诸位可知,南朝为何越境抓捕多日,却始终未向汗廷通报一声?难道不怕影响两国关系?” 看着众人思索的神色,成旭川笑道“不是小人妄自菲薄,小人一人,已足以让南朝锦衣卫头痛不已,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抓人,就是害怕会惊动蒙古汗廷,将小人纳为已用,到了那时,南朝皇帝恐怕连饭都吃不下了。” 帐中一阵骚动,孛来忙道“正是如此,大汗,此人之前已把明朝武林搞得一团糟,虽然做的事有些过分,但~也足见其才,其实他对明朝犯下何种罪状都不打紧,只要他对我蒙古忠心,就够了。”昂克眉头一皱,正要发话,见公子朝自己微微摇了一下头。 拜亦撒哈大声嚷道“那你干嘛在我们后山制造爆炸,还冒我们那颜的名?到底是何居心?你为了让自己活命,就不惜牺牲我们了是不是?” 成旭川赶紧道“这一切是小人的部下擅作主张,我当时未回汗廷,只令他便宜行事。这埋设炸药甚耗工时,他看准后山一带冬季僻静无人,便在那里挖坑,为引对方上钩,迫不得已才冒了阿失贴木儿那颜的名。其实陷阱设在哪里无所谓,重要的是炸药的来源,我们用的炸药,绝对不是从瓦剌军中盗来的,而是自己运来的,事后自会替瓦剌澄清。孛来太师一向主张蒙古瓦剌亲如一家,又怎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拜亦撒哈一时被他说得有些语塞,只好恨恨道“巧舌如簧,谁知道你事后会不会替我们辩白!” 毛里孩适时笑道“从外面把炸药运进汗廷,还说孛来不知情,大汗,这帮人当你是死的。” 大汗脸色发白。成旭川赶紧道“所有选址与布置,均是小人部下所为,连小人都不大清楚,孛来太师自是更不知情。” 毛里孩拍案骂道“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小人!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蒙古替你做挡箭牌。你牛皮吹上天了!你有才?你有才还会被他们追得东躲西藏?你有才就在中原花花世界享福了!还用得着跑到草原来?” 成旭川哈哈笑道“我当日一着不慎,才致事败,太师久经战场,应知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以一时的胜负来论英雄。我若无才,那些锦衣卫怎会几乎全军覆没?我若无才,锦衣卫也不用专门请铁翎这帮人北上相助了!可见南朝朝廷中,根本就没有胜过我之人!” 公孙2 毛里孩也大笑道“亏你还知道有铁翎他们在,你既不如他们,我们干吗还要用你?” 成旭川一本正经道“太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铁翎这些人是南朝的忠犬,他们再好,能为蒙古效力吗?只有我们这些人,不远万里投效,才是对汗廷最忠心的,我等余生已不可能再回南朝了,愿为蒙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和胖子又伏下身去。 毛里孩和公子等人都是眉头一皱,昂克此时却悠然开腔道“不行不行,你若没有暴露行藏,我们倒可以考虑暗中收容你,可你杀了这么多锦衣卫,又未能尽歼对方,明朝朝廷怎会干休?过不了几天,明朝正式文书和专使就会来到汗廷,到时候,总不能为你一人,竟引致两国交战?唉~要怪,也只怪你做事不够干净利索。” 众人一听,深深佩服昂克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还能保持头脑清醒。 成旭川忙道“大人只管放心,他日南朝使者来时,汗廷只要不承认即可,料他又能怎的?他们顶多再派人杀我,南朝武林人士中没一个是小人对手!无需汗廷出一丁点力,小人就把他们全打发了。若南朝竟为小人兴兵,那也只能说,小人的份量实在太重了!以致南朝寝食难安,那蒙古得到小人,岂非更该高兴?” 昂克勉强答道“你如此说~就是还要在汗廷杀人了?即使你杀的是明朝人,也未免太过分了。” 成旭川干笑道“大人何必替南朝人担忧?这里是蒙古的国土国都,又不是南地的地界,倘若有人不自量力而来,那是他自寻死路,南朝有何话说?何况蒙古征服兀良哈后,本就有资格与南朝一较高下,说不定哪一日战争就会暴发,小人虽无经天纬地之能,到时候也愿为前驱,为蒙古开疆扩土。” 这一次也不用公子暗示,昂克只好闭嘴,铁翎等人虽想大骂,被公子及时拦下。 孛来忙道“正是这样!大汗,成旭川既是过河之卒,自然会一心一意替我蒙古效力,我们跟明朝~目前虽无战事,也不能不预作防备,若将此人拱手送回,岂不是自断羽翼,趁了明朝的心?” 忽听帐中有人大骂一声“放屁!”自是无论孛来成旭川如何善辩,都撼动不了毛里孩太师心意分毫,只见他怒气冲冲骂道“成旭川,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是不是自己都忘了?蒙古百姓可都记得呢。” 转身道“大汗,此人的心肠比蛇蝎还毒,说什么为蒙古效力,你看他刚打赢兀良哈,转身就来刺杀老臣了,接下去自然就要对付大汗您了,留下他,那是养狼为患!赶紧下令将他拿下。” 成旭川笑道“毛里孩太师说笑了,天下谁不知你和南朝势不两立?小人怎会如此不智,派人去刺杀太师?此事绝对只是凑巧。”毛里孩怒道“你当我瞎的么?孛来恨不能除我而后快,你投奔了他,自然就为他出力来杀我了。” 成旭川摇头叹道“毛里孩太师一向以恢复大元疆界为已任,本应是最欢迎小人的,为何今日却非除我不可?个中原因,恐怕是不想让孛来太师增长羽翼吧!唉,我还以为毛里孩太师是人中之龙,奈何竟挟私怨,阻止蒙古得人!小人效忠的是蒙古,是大汗,可不是孛来太师,小人是听得蒙古东征的消息才去效力的,若当时领兵的是毛里孩太师,小人此刻也已在尊驾麾下了!” 此话大含讽刺,直气得毛里孩险些死去活来,孛来心中大喜,忙躬身道“大汗,刺杀毛里孩太师的,绝对不是我们的人,还请大汗以蒙古大业为重,不要听信谗言。” 大汗嘴唇发抖,他何尝不想相信毛里孩被刺一事与这两人无关?可是想起那唱词中成旭川的所作所为,心中着实难信~但自己身为大汗,却又好象不该以私废公,但见帐中众人,人人脸上也是一副尴尬的神情。 公子朝原紫英使了个眼色,原紫英大声道“成旭川,你少在这里胡吹大气。你算哪门子人才?你想杀锦衣卫灭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毛里孩太师、还想一举铲除我等八人,这些事,没一件是你做得成的!你逃离江南时带了多少人?现下还剩多少?怎不叫出来让大伙瞧瞧?你视手下性命如草芥,未到汗廷,人马已折损过半,你还有什么资本为汗廷效力?”众人听了,自是心头一凉。 成旭川哈哈笑道“我是死了一些手下,可又如何?岂不正说明我对蒙古忠心耿耿?诸位大人不必失望,我身怀天下最厉害的神功,还有两套天下最厉害的毒药秘籍,仅凭这两样,足以抵过千军成马!大汗,只要你用我,我包管让蒙古军队如虎添翼,横扫天下,重现成吉思汗时的荣光!” 帐中激动声四起,便是一向与毛里孩交好之人,脸上也不禁神采大作。倒是瓦剌这边,不少人受过昂克“孛来越强就越不需要瓦剌”的提示,忧虑远远大于喜悦。至于阿失贴木儿,好象还没从爆炸案是孛来主使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完全没了主张。 铁翎怒道“成旭川,你以为有蒙古相助,我们便杀不了你吗?”成旭川傲然而起,回身冷笑道“多说无益,谁强谁弱,打过才知道。” 铁翎怒笑道“既如此,何必这许多废话?你现在就把手下叫上来,我们去帐外一并清算便了。”她见蒙古有被说动的迹象,倘若成旭川果真率众来攻打大明,到时候不知有多少百姓会遭殃,还不如今日决一死战。 成旭川笑道“成某武功天下第一,何需以多为胜?有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原紫英又喜又奇,叫道“成旭川,你是不是被兀良哈的炮火震傻了?你们三人,要对付我们这里九个人?你可知江湖中人,话一旦说出,就不能更改了。” 原紫英担心的自是铁槛寺其它囚犯尚未现身,在场众人中,铁翎公子缘空三人可对付成旭川伍燮两人,剩下的万蛇谷谷主万迟,毒功再厉害,自己、卫金英、少爷、朱红雨加上杜九,怎么看也是够了。 成旭川冷笑道“九人打三人?汉人倚多为胜的毛病,你们也敢搬到蒙古来?岂不让蒙古勇士看了笑话?你们这就派出三人,与我方三人逐一比试,看最后是谁输谁赢。”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兴奋之声。 原紫英这一惊非同小可,已方最厉害的三人若拆成三阵,哪有必胜的把握? 杜九怒骂道“一对一比武较技,是光明磊落的好汉之间所为,你这一生什么时候正大光明过?你对我师傅~我师傅好心为你疗伤,你却吸走他的内力,你还杀光黄叶村所有不会武功的村民,如今想跟我们一对一比试?你哪有资格?我现在就跟你拼了!” 公孙3 正待上前,成旭川大笑道“要想群殴还不容易?我把几十名手下叫上来,到时候看你们会死剩多少人!现在是我给你们机会而已!铁翎,你在君山夺魁,只因我没有参会,你算哪门子的武林盟主?我今日就要把你这个假盟主狠狠踩在脚下,看谁才是中原武林的真正王者!” 铁翎怒道“成旭川,我日夜苦练,为的就是今日,你我现在就来比第一场!” 成旭川转身对大汗道“大汗,各位那颜,对面这些人,是南朝武林中的佼佼者,小人想堂堂正正地和他们比武。小人早就说过,只要是南朝来寻小人报仇的,小人自会打发,绝无需蒙古插手。” 当下便有人道“不错,他们汉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也好。”“对啊对啊,大汗,不如咱们就看看这成旭川到底有几分能耐?是否真有资格为我蒙古所用。” 孛来大喜,道“不错,我蒙古草原相扑、射箭、骑马各项较技,从来都是一对一的!所有恩怨,就在擂台上解决,如此最是公平不过。” 少爷哭道“你们蒙古人讲不讲理?你们都知道成旭川做下的坏事了,还帮着他~”他这句是用汉话所说,也无人替他翻译,帐中听得懂汉话的贵族虽不少,此时都装没听见。 文兰原紫英大急,都知道成旭川话中利益已隐隐说动蒙古,如今这个局面,可得怎么面对?忽听公子的声音平静响起“成旭川,无论今晚比试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放过你,你可知道?” 成旭川哈哈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也不指望你们输了比试就会乖乖离开汗廷,你我双方,定会战至一方死绝为止!我只是想在大汗面前,展示我真正的实力而已,看看我成旭川,是不是果堪重用。” 公子点头道“那好,你想如何比这三场?”成旭川笑道“第一场伍燮上,第二场万迟,第三场我亲自上。你放心,这个次序我是不会改的,你们想玩什么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下驷对上驷的,尽管使出来。” 公子点头道“好,且容我们商议片刻。”成旭川喜道“你们只管去商议。烦请各位大人将酒席挪挪,腾片地方出来。” 孛来赶紧叫人清理场地,其实成旭川一来,各部那颜纷纷拥到大汗阶前护驾,余下的众人,也都四散开来提刀戒备,中间的酒席早已无人。 此时内侍上前把酒席撤到两旁,成旭川一再叫人把空地扩大,最后竟十停中空出了八停,众人心中不满“哪需这般大的地方?”为了看接下来的比试,暂时也无人发作。 毛里孩和昂克等瓦剌诸人虽然着急,但见公子应下比试,也有些吃不准,大汗更是茫然,只能看一步算一步。其余诸人,皆是兴奋不已,要看这弹唱故事中的人在现实中究竟有多厉害。 公子九人凑到一起,原紫英急道“公子,难道我们真要比试?”公子点头“蒙古是崇尚强者的民族,事到如今,我们绝对不能怯战。”“那田忌赛马的那套能否用得上?” 公子摇头道“万迟用毒经验丰富,加上成旭川定已把朱明的秘籍也一并给了他,他身兼两派之长,着实难以对付,第二场由我上。第一场铁翎上。” 铁翎急道“我不!第二场、第三场由我上,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公子听如此安排,失笑道“你如何能上第二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铁翎气恼道“那我也不上第一场,我要打第三场。”她的武功如今虽不知距成旭川还有多少差距,但为众人之首是没问题的,大家正要点头,公子道“不行。大师内力虽然深厚,可不擅兵器,伍燮失了神智,运剑毫无人性,大师绝对应付不来。” 朱红雨急道“让他去打第三场岂不更加送死?”“只要我们赢了前两场,第三场就不用比了,若成旭川强来,我们一拥而上也就是了。”朱红雨反驳不得,众人想来想去,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公子瞧杜九脸色实在难看,安慰道“大哥,你一路辛苦,先歇一歇,你救下毛里孩,已经给了我们天大的助力。成旭川手下党羽众多,到时候还需你大力协助。”杜九咬牙低头,不愿众人见到自己脸上的泪水已流成河。 众人商议停当,见大帐中心已腾出好大一片空地,成旭川还用随身带的白粉,画了一个大圈,道“伍燮剑术,天下无人能挡其锐,除了当场被砍死砍伤,踩出圈外的,也算是输。”铁翎怒道“你以为我是你,会临阵脱逃!我永远也不会背朝自己的敌人。” 成旭川笑笑,也不计较,对孛来道“请太师代为执掌今日比试,以防有人不顾规矩,一拥而上,倚多为胜。” 孛来忙道“我定会禀公执法,倚多为胜的事,岂会出现在我蒙古的竞技场上!”招呼一声,数人持刀上前护在成旭川身边。双方各是九人对三人,若要禀持公正,守护的当然是人少的这一方。 铁翎等人走到圈沿,忽见对面人群一人正朝自己这边微笑,都不禁心生诧异“咦,他怎么也来了?” 却见那人若无其事地对身旁人话音“幸亏我们那颜相召,叫我们赶来汗廷庆祝孛来太师东征取胜,竟遇上这样精彩的比试,那什么成旭川的武功果真是天下第一?不是吹牛的吧?” 身边人忙道“锲加思兰首领你刚到,不知汗廷近日发生的大事,听说这对阵的双方都是汉人中的顶尖高手,今晚咱们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原来锲加思兰刚遣出那帮艺人不久,便收到阿失贴木儿的来信,道孛来太师东征大胜而归,瓦剌各部头目需竭尽所能赶来汉廷参与庆典。锲加思兰一看,这还等什么?立刻带上亲兵卫队赶了过来。 一到汉廷卡口,见毛里孩太师刚刚过去,心中大奇,紧随而来,只是当时帐中所有人都忙着看毛里孩和孛来的狂飙争吵,没人留意到他的到来。 帐中此时已是热闹非凡,人人脸上难抑兴奋之色,虽然这成旭川在故事中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可他口口声声要为蒙古效力,不少人也就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加上其人风度翩翩,看着着实不象是个坏人~不过铁翎那边也是人人仪貌出众,真想不到这样的两帮人,竟是不共戴天的仇故。 公孙4 铁翎提剑入场,成旭川笑道“姑娘身为武林盟主,怎第一个下场比试?”铁翎冷冷道“我是第一个寻你晦气之人,你的劫数自我而始,你若不忿,现在就下场与我一场定生死,不要驱赶无辜的人做你的挡箭牌。” 成旭川脸色也不禁微微一变,总算及时忍住,冷笑道“不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定会将你放在最后,让你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才轮到你。” 会汉话的人忙着对身边人翻译场中人的对话,汗座旁边,更有昂克同声传译。众人见大战还未开始,这两人就摆出一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你的架式,心中也不由紧张起来。 成旭川摸了摸伍燮的头,低语几句,伍燮抽出长剑,一步步朝圈中走来,双目紧盯铁翎,精光大盛。 铁翎不敢大意,叫道“伍燮,你还记得我吗?在铁槛寺,我曾与你打过一架。”却见伍燮听而不闻,目中毫无清醒之状。公子叫道“铁翎,不必分心与他说话,想办法将他制服,我会弄醒他。” 到了此时,众人无不凝神看着场中这两人。见铁翎身穿紫色劲装并白貂裘小袄,身姿婀娜秀丽,长发编成发辫垂于胸前一侧,脸如冰雕玉砌,一双大眼如冬日寒潭,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就象水底的青荇般,一丝丝缠住看她人的心。 蒙古战场上,女人与男人较技的场面着实少见,此时众人心中不由都想“这女子竟会是汉地武林盟主?该不是对手都看她长得漂亮,存心相让吧。” 见铁翎拔出铁剑,双手平展,缓缓提起,仿佛身边有千钧重的空气,蒙古和瓦剌人人看得莫名其妙,国师轻轻咦了一声。 突然场内亮光暴涨,伍燮如恶狼般扑了过来,剑芒亮耀,一招比一招狠厉,直把铁翎看成朽木泥塑,务要将其一击而碎。 大汗在宝座上骇道“我看~我看这个人就已经是天下第一高手了。”昂克适时道“是的大汗,听说这个人是汉地百年来武学天资最高的人,成旭川嫉妒他,才把他弄疯的。” 原来公子和原紫英向锲加思兰叙述前事时,凡涉及五行诀的地方,难免含糊带过。所以伍燮究竟是怎么发的疯,艺人们创作到这里时便脑洞大开,说成是成旭川不想伍燮超过自己,故意传给他一本颠三倒四、缺东少西的秘籍,将其弄疯,其实伍燮的秘籍不是少了,而是多了,成旭川的初衷也不是弄疯他。 当下大汗也想起来了,忙道“哎哟,是的是的,好可怜。”昂克道“不怕的大汗,你看,他再厉害,也打不过铁翎,公子叫铁翎把他擒过来,好医治他。” 大汗定睛一看,果见翎出招甚奇,每出一招,剑上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粘力,刚开始时还不明显,唯见伍燮打得凶狠,几十招一过,便看出伍燮的剑招渐显呆滞,好象被铁翎的剑身粘住带偏了一般。 一时帐中咦声四起,就连国师也看得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原紫英深知自己蒙语流利,身负讲解重任,当下便大笑道“伍燮虽然疯了,临阵还能边打边学对方的剑招,可我家盟主这套剑法,他是绝计学不会的,我方胜局已定。” 成旭川笑道“是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铃,轻轻一晃,响起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 众人正不明所已,忽听伍燮嘶声狂吼,剑招劲道突增,与此同时公子怒声大斥“成旭川,你用铃声激活伍燮脑中的银针,逼他使出体内最后一丝潜力,你这样做,伍燮会死的!”原紫英赶紧翻译,全场惊声一片。 再看场内,果见伍燮满脸通红,怒发冲冠,剑招全无章法,却威力惊人,就是铁翎看出破绽,恐怕也难攻得进来,铁翎剑上的吸力,对其也似已失去控制,左挡右支,渐见凌乱。 公子连声怒斥“成旭川,你利用伍燮利用得还不够吗?竟要将他耗到死为止?”成旭川长声而笑“你若不忍心,认输便是。” 气得公子等人没法,朱红雨却不禁想“幸好和尚没打第一场,否则此刻身上早中了几十剑不止。” 成旭川洋洋得意道“伍燮对战铁翎,我也知道胜算不大,可我安排这三场比试,除了要打赢你们之外,更要向大汗展示我的奇技!大汗你看,伍燮原本已呈败象,但有了我这门异术,立刻能够反败为胜,那蒙古以后的战力,岂不是可以提升不少?” 忽听拜亦撒哈骂道“我呸,老子才不会在脑子里装上银针供你驱策!老子就算战死,也要死得明白,决不做这种先疯后死之事!” 成旭川赶紧道“首领说笑了,我怎会对首领做这样的事?两军对阵,双方都有不少死士,既是死士,当然不畏死~各位首领若是爱惜部下,那就从蒙古的死囚中挑选吧。”自是他边说边见众人脸色不对,赶紧转了话头,众人听得最后一句,倒是一怔。 忽听场中又是一声厉啸,却是女子所发,众人几乎惊倒在地,还道那美貌的铁盟主马上就要命丧疯人剑下,定睛一看,景象却又大异。 却见铁翎的剑势突然狂泻而出,和伍燮硬碰硬起来,两条一青一白的剑光如同两条蛟龙,瞬间已过百招,满帐都是剑光,宫灯中的烛火飞旋不断,吓得众人连连跳脚退后,如被巨浪推到岸边。其实众人距大圈尚有不少距离,奈何剑气实在逼人,让人只想逃出帐外方才罢休。 毛里孩太师勉强伸出双手替大汗捂住耳朵,以挡住那两剑激烈碰撞的巨响,可怜自己的耳膜就遭了殃。 帐外守卫听得帐中如此动静,忍不住都冲了进来,人人心中骇道“这女子剑术如此厉害,恐怕天下第一剑客之名也当得起。” 公子大喜,原来铁翎见势不妙,索性回到自己原来的剑法中,这剑法她练了十年,自是比新创的剑法更加纯熟,便是在睡梦中也会使,伍燮虽也学了一些,自是远远不及她熟练。 其实伍燮最大的问题是体内有两股不同的内力相冲,即使再激发潜力,也无法融为一体,铁翎正是看中这一点,索性以快打快,伍燮内息混乱,脑子更是动转不清,瞬间已被铁翎的剑招压住。 铁翎施展出这套无坚不摧的剑法,当下挥剑如斧,只杀得伍燮双目尽赤,头发上冲,帐中寒风猎猎,人人胆战心惊。 宝座之上,大汗固是早已吓得钻进毛里孩太师怀中,阿失贴木儿更是面无人色,幸亏国师过来紧紧扶住。 原紫英直起嗓子叫道“成旭川,你可真是枉做小人,你纵有妖术,我们盟主还是能应付得来,你赶紧让伍燮认输了事,省得他横死当场。” 公子也道“成旭川,伍燮的武功再强,脑子也是不灵,你快些让他下场,否则他的身子受不了的。”成旭川怒极反笑道“他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除非他死,否则决不下场。” 公子无法,叫道“铁翎,别再跟他打了,用轻功耗他的内力,再点中他的穴道。”铁翎得令,随即展开轻功,满室游走,霎时已沿大圆奔了几圈。伍燮气得疯上加疯,狂吼不断,拼命追了铁翎,恨不得将她连皮带骨吃了,又哪里追得上?铁翎偶尔回身挡上几剑,又杀得伍燮狼狈不堪,只气得伍燮险些要拿剑朝自己身上招呼。 众人正瞧得目眩神移,忽听空中铃声大作,伍燮使出最后一丝吃奶的力气,跃到空中,如老鹰扑兔一般朝铁翎作搏命一击。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铁翎接连后退,将对方杀招一一挡下,最后从伍燮身下贴地钻出,一掌击在伍燮脑后,伍燮轰然摔出圈外,倒地不起。 五十六回 我心报仇思饮血1 帐中欢声雷动,只是欢呼过后,才醒悟过来是成旭川这方输了,有生以来,观战的心情从没象现在这般复杂过。成旭川虽口口声声要为蒙古效力,可见一疯子和一美丽女子对打,疯子还占了邪术的便宜,不知不觉中,人心本能地站到了美女这边。 少爷和卫金英急步上前,将昏迷的伍燮抬了过来,公子运气于掌,缓缓按在伍燮脑后。 原紫英得此空档,笑道“我们赢了,按战场规矩,俘虏抓过来就是我们的了!成旭川你可不能不认。” 成旭川冷笑道“这个废物,你要就拿去,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过这场比试,却是我方赢了。”卫金英骂道“你瞎了?还是疯了?明明是我们赢了。” 成旭川冷笑道“伍燮摔出圈外之前,铁翎已然踏出圈外,究竟是谁瞎了?” 铁翎一怔,原来伍燮朝自己扑来时,自己知对方是全力一击,哪敢怠慢?边后退边挡下,趁伍燮旧力用尽,新力未成之际,以轻功抄其身后,出掌击晕敌人。但她一心救人,全神费注之际,不曾留意到自己脚步已踏出圈外。 卫金英怒道“铁姑娘若不是要救伍燮的命,光在场内耗,就能把他耗死了!她一招致敌,把伍燮打晕,世上哪有打晕敌人而输了比试的道理?” 成旭川笑道“她先踏出圈外,就是输了。伍燮看她输了,不与她计较,才一不留神中了她的道。” 卫金英骂道“伍燮疯得不能再疯了,他还懂看圈?他恨不得把对手撕成碎片,他打不过铁姑娘,这里没瞎的人都看见了。”成旭川懒洋洋道“谁先踏出圈外,这里有眼睛的人也都看得见。” 原紫英脑中一转,大声道“就算是我们盟主先出的圈又怎样?战场不比擂台,还事先画个圈不成?事实胜于雄辩,你的邪术再厉害,一样战胜不了敌人!铁姑娘心存善意,才没杀了伍燮,等到了战场,对方还会因你们疯了就手下留情?可见这种邪术,蒙古就是拿到也没多大用处!” 他心思敏捷,知今晚擂台是成旭川有意向蒙古展示其技,索性围绕此事大作文章。 成旭川不敢轻视此语,忙回身道“大汗,铁翎身为汉地武林盟主,方有如此能耐,汉地其它人可没她这样厉害的武功!” 原紫英赶紧道“大汗,伍燮是汉地百年来武学天资最高的人,其它人可没他有这么多潜力可挖!” 成旭川怒道“我这项本事,可以让最普通的人也能提升战力,当然极是有用!” 原紫英赶紧呸道“代价是要先变成傻子、疯子,只要对方设个陷阱,就会全军覆没了!”“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控制他们的人自会代为观察环境。”“你少在这里自我陶醉,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这项技能,鬼寨和薛公子都会。” “薛冰玉决不会把这项技能用在汉人身上!”“我回头就跟他学!你弄一个疯子,我就弄一个,到时候两国疯子越弄越多,也不用打,自己就先把自己搞死了,啊,不对,好象你们蒙古人比汉人少得多!” 成旭川气得吹胡子瞪眼,叫道“大汗,休听他胡言,这控魂术需精确到毫厘,不是谁说学就能学会的。” 原紫英也道“大汗,你休听他蛊惑,这控魂术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稍有不慎,受者便会身死,否则他干吗不把手下都变成这样?也就伍燮的体质才扛得住!” 成旭川怒道“铁槛寺那帮人各有所长,我当然不会把他们变成白痴,哪是他们受不住的关系?” 原紫英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清醒的人比大力白痴更有用?既爱惜自己的手下,又为什么这般舍得把蒙古人变成白痴?” 成旭川气得险些晕去,总算知道此人词锋厉害,洞庭湖之战最后就是被他搅黄的,勉强恢复神智道“大汗,此人为了阻止我为蒙古所用,所以才胡搅蛮缠,危言耸听!在下的技能,绝对是博大精深,大汗不信,以后试过便知。这些人是南朝的得力干将,小人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汗廷,一切杀人罪责,都在小人一人身上,和汗廷绝无关系。”原紫英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帐中的人刚被原紫英说动,一听此话,心意又有些回转“不错,伍燮虽然打不过铁翎,可他战力增加了也是事实,对方不想成旭川为蒙古所用,所以他的话,恐怕是不尽不实的居多。” 孛来看了众人脸色,心中有数,咳了一声道“擂台比试,既事先已说明规矩,一切就得按规矩来,第一场比试,是成旭川这方赢了。”?忽听那边公子急声道“伍燮,伍燮,你看看周围,你觉着怎么样?”众人忙循声望去,见公子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级细的银针,伍燮双目睁开,脸上一片茫然。 连原紫英也忘了舌辩,回身来看,铁翎道“伍燮,你想起什么了吗?是我,你记不记得我?”看着伍燮的样子,不由问公子“他能记起这些年的事吗?还是只有出事前的记忆?” 公子摇头道“说不好,他的脑子僵化得太久,一时可能无法理顺。”却见伍燮努力转动着眼珠,在空中悬挂的宫灯间瞧来瞧去。 卫金英急道“要不要告诉他是怎么出的事?”公子叹了口气道“还是让他先休息吧,以前的事~其实想不起来更好。”众人都不禁心有戚戚,伍燮曾经杀妻灭子,倘能忘却前事,从此做个普通人,可能对他更好。 却不料众人的对话已被伍燮听在耳中,突然一声大喊,暴跳而起。众人此时正在为下一场的比试忧心忡忡,猝不及防间,竟被伍其冲了出去。 众人慌忙追到帐外,见其已然去远。原来帐外守卫尽数拥进来看比试,伍燮冲出去后,便无人阻挡。 满帐惊呼声,毛里孩跳起来道“成旭川你做得好事!大汗你看,疯子就是这般不受控制!千万别信他的那一套。” 成旭川赶紧弯腰“禀大汗,这里人人瞧见,伍燮是他们放跑的,和小人没有任何关系。是他们硬要取伍燮脑中银针,否则哪有此事?小人的控魂术,再安全没有了。”毛里孩哪管他有理没理,哇啦啦一通乱骂。 公子脸上怒气浮动,转身质问道“成旭川,你好狠的心,你之前对伍燮做了些什么?你在兀良哈前线,已用银针激发过他的潜力了是不是?你压榨了他一辈子,亏他把你当知已好友看待,你心肠之狠,世间无出其右。” 成旭川冷笑道“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的,他弱于我,就要为我所用,我只要强过你们,就能为蒙古所用!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呵呵呵,你们想救他,其实是害了他,他知道真相后,只会更痛苦。其实他也活不长了,还不如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更舒服。” 铁翎听话中有话,忙问公子“伍燮到底还能活多久?”公子叹了口气道“他的潜力已被成旭川激发殆尽,我看他~最多只剩三年的性命。” 我心2 杜九怒道“就算是明日死,也好过现在这般。”公子默然不语,他一心想救伍燮脱离苦海,无论前事悲惨,想来未来总有希望,待吸出银针,方知伍燮已近油尽灯枯,早知如此,到底要不要救醒他,实难抉择。 成旭川冷笑道“你们与其担心伍燮,还不如担心接下来的比试。” 毛里孩拍案怒骂“你与其想接下来的比试,还不如现在就滚出去,把那个疯子给我抓回来!他杀的每一个蒙古人,都会算在你头上!” 成旭川忍气道“太师不必惊慌,没有小人的命令,伍燮绝不会乱杀人,他今夜已然力竭,跑不了多远的,小人比完两场比试后,自会去寻他,其实就算小人不去,对面这些人也会去的。” 毛里孩怒道“你说我就信?大汗,赶紧取消比试,抓疯子要紧!”大汗正要点头,成旭川道“其实比试无论延期到什么时候,结果都是一样,他们输了第一场,再无翻身的可能,太师是想把比试分成几天,慢慢欣赏?” 毛里孩一呆,他当然看得出铁翎这场本是志在必得,输了这一场大大不妙,所以想停了比试,却没想到还有延期一说。 孛来大喜,赶紧道“铁翎你们怎么看?是先抓伍燮,还是继续比试?”公子微一沉吟,道“继续比试。”铁翎急道“还比什么比?怎么比咱们也是输。” 公子安慰道“不要紧,我们早已有言在先,即使输了比试,还是会跟他纠缠到底。与其这样,不如速战速决,以防夜长梦多,成旭川再施奸计。”少爷急道“可到最后咱们还是会输啊~成旭川赢了,蒙古人就要帮他了!” 公子摇头道“那倒未必,大汗何曾允诺过,他取胜就会收容他?”众人一想,好象确实没有。 公子用极微的声音道“今晚的对战,不只看胜负,如果成旭川果堪重用,他即使输了,汗廷也有可能会收容他,反之,就算他赢,汗廷到最后也不一定会用他!他说强过我们,就能被蒙古所用~他真以为天下谁都跟他一样?” 铁翎心中一亮,杜九却叫道“啰啰嗦嗦什么!我们一起上,杀了他们两个!”声音还未落地,已朝成旭川扑了过去。 他对成旭川早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总算自知功力所剩无几,公子又说比试尚有胜算,方才勉强按下。如今见已方武功最强的铁翎已输首阵,公子的话,他半句也不想再听,脑中只有一念“伍燮跑了,现在我们所有人杀过去,还不立刻将成旭川踩成肉泥?” 孛来大骂无耻,总算铁翎公子赶在杜九跟众侍卫交手之前将其拖了回来,杜九狂怒之下,拳脚齐向两人招呼,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原紫英朝两人摊手,做了个无何的手势。他见杜九已失理智,只好将其击晕,反正以杜九现在的功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几人将杜九抬到一旁,铁翎低声道“话虽如此,可第二场比试只怕更加凶险。”公子微笑道“万迟用毒确是厉害,成旭川手下别的人尚可,唯此人最让人头痛,难得他今日肯亲上擂台,总比躲在暗处使诈好。”铁翎着实担心,拉着公子的手不肯放,但公子所言亦有道理,万迟此人迟早总要面对。 果听对方那胖子走入圈中,笑呵呵道“第二场是你来比?”公子正要回身答应,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应道“自然是我。” 铁翎这边大惊,原来趁众人忙着安置杜九,朱红雨竟悄没声息走入了圈子。铁翎气恼道“红雨,你在搞什么鬼?快回来。” 朱红雨笑嘻嘻道“万蛇谷和鬼寨在江湖上一向齐名,不想终于也有决出位次的一天,只是你我二人竟要奔波上万里路,到蒙古汗廷来一决胜负,倒也稀奇,看来此战的结果,注定名垂青史。” 万迟笑道“我也听得鬼寨朱明给成帮主制造了不少麻烦,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驾鹤西归,还以为鬼寨会就此没落,看到姑娘在此,倒让万某心慰不少。” 铁翎怒道“红雨你快回来,你怎会是他的对手?”朱红雨头也不回,对万迟道“万前辈,我们比些什么好呢?不如就比一人施毒,一人解毒如何?” 万迟笑道“姑娘说笑了,万蛇谷和鬼寨什么时候做起这救人的买卖来了?我们效力汗廷,仗的当然是杀人的玩意了,我们就比杀人,看谁杀的人先死,谁就赢了。” 朱红雨回身冲铁翎一笑,铁翎一呆,这杀人的技巧心思,也需天长日久锻炼而成,公子如何比得过? 朱红雨转身冲万迟拍手笑道“此言正合我意!我最喜欢杀人了,只是蒙古人的命金贵的很,要到哪里去找靶子?不如我们来比试杀马?” 万迟摇头道“不好不好,蒙古马一样金贵,等闲也是杀不得的。”“然则你说怎样?莫不是你想双方各出一人?这个主意却是不好,我这里八人,最不济的也是个副堂主,你那边倒有一帮子无名侍卫,不如从他们中间挑两个来试?” 万迟笑道“我为成帮主效力,岂能杀他麾下之人?少不得只好拿自己作试验了。”朱红雨掩口惊呼“你?你亲自上?这可不好,我听闻你入狱十几年,徒孙徒孙都死得差不多了,你再一死,岂不是万蛇谷从此~真的只有蛇没有人了?” 万迟笑笑,道“姑娘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姑娘如花容颜,青春年少,不比老朽年迈,死了岂不可惜?我听说鬼寨也没什么人才,姑娘再一死,鬼寨马上就要沦为江湖第九流了。” 朱红雨大摇其头,道“胡说,我怎么会死?万前辈当日精心安排的暗器,把长青帮副帮主管慎行射成了刺猬,居然都没死成,江湖上人人称道万前辈人老心善,我又怎会死?” 万迟闻言,嘴角不禁微微抽动。原来成旭川劫出铁槛寺众人后,让万迟写几个厉害的毒药方子来,却没告诉他朱明的事,结果双方毒药混合,毒性不增反减,竟让管慎行挨到朱红雨隔湖来救,沦为江湖一大笑柄,实是自己生平之耻。 铁翎听万迟竟要比互试毒药,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红雨快回来,这场我们认输便是,我们连输两场,第三场也不用比了,直接找成旭川一伙打个痛快。” 我心3 朱红雨回头笑道“铁姑娘,你也太看得起这个老不死的了,鬼寨和万蛇谷齐名,我哪里就会输了给他?” 铁翎怒道“你都说他是老不死了,你才多大道行?而且你的秘籍,他定然全部看过。”“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再让他再活在世上!放心,我哥自失去秘籍后,日夜苦思,又想出多种奇妙的方子,谅他无法应付。” 铁翎气得说不出话来,朱红雨又道“公子就在我身后,你还怕我死了不成?只是此战事关我鬼寨声誉,公子还是等比试结束后,看准了再救。” 铁翎无奈看了公子,公子知朱红雨有心要替鬼寨扬名,何况成旭川第三场还不知道要使什么诡计,先看一看也好。 便对铁翎点头道“让她先试试吧,我会看着的,若有不妥,我们认输救人便是。”铁翎勉强道“那你可得看紧了,千万别出岔子。”公子点头道“我晓得,胜负哪有人命重要?” 朱红雨只当没听见铁翎公子说话,抖擞精神,叫阵道“从来江湖上最短命的,便是使毒之人!万前辈,你活到这个年纪,着实不易,虽说是占了被关押十几年的便宜,也算个人瑞了!赶紧跑回老家,好好选个风水宝地作埋骨之所吧。” 万迟嘿嘿道“不错,江湖上最短命的就是使毒之人,朱明就是个例子!老夫平生见得人多,有一些相面的功夫,瞧得姑娘较之朱明会更加短命。不过姑娘放心,鬼寨的秘籍,老夫已然前前后后看过多遍,将来定会将它融为已用,发扬光大,只是名字会改成万蛇谷秘籍而已。” 朱红雨冷笑道“老东西,果然坐牢坐久了,就连脑子都烂出洞来,难道你不记得公子有幽冥花?即便加入寻常毒物,也能使毒性增强十倍,你跟我比下毒,岂不是自寻死路?” 万迟呵呵笑道“姑娘何必诓我?公子自已身受其害,又怎会再让此物为祸世间?我猜诸葛老儿定是将一部分幽冥花融入解毒圣物清露丸中,交给公子带着,其余的都留在凝天谷。那清露丸可是绝对无法再掺入任何毒药中,我们的比试,就比谁先抗不住毒,开口认输。当然了,若一味死扛,谁先死,也是输了。” 他猜得倒也不差,幽冥花提炼需时,公子当日匆匆出谷,过了几个月,诸葛老先生托人带药到洞庭。 朱红雨呸道“老奸巨猾的怪物,你知道我这边有掺了幽冥花的清露丸,所以就只跟我比杀人,不跟我比解毒?想得倒美。”铁翎这边一听,纷纷骂了起来。 万迟不慌不忙道“幽冥花再好,也只有一株,用完就没有了,杀人却是没有止境的!公子只有几颗清露丸,在战场上能救得了几人?两军对战,当然是谁的毒药更厉害,杀得人多,谁就是胜者。”成旭川大声叫好,蒙古不少人也觉得有理。 铁翎正要再度叫朱红雨回来,朱红雨已不慌不忙笑道“饶你奸似鬼,姑娘我也不怕你,你在牢里关了这许多年,早就落伍了,我哥写的新方子,你绝对抵挡不住。” 万迟点头笑道“朱寨主的新方子,老朽也期待得很,怕只怕再好的方子到了庸人手中,也是无法尽展其光彩,倒是可惜了。” 朱红雨笑道“你也不用遗憾,不出五更,你就可以见到我哥了,到时候你可以再向他请教。” 万迟摇头笑道“不会不会,是姑娘和朱明兄妹重逢才是。” 大汗只听得心口扑通年通剧跳,低声道“这二人说话好不厉害,怎却的始终笑嘻嘻的?” 昂克是个汉学通,道“大汗,用毒之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巴不得对方死,对方越是被笑容迷惑,越容易下手,这就是所谓外表越良善的,心肠可能越歹毒。”大汗心肝一颤,顿时不敢再去瞧成旭川。 朱红雨冷笑道“那得看我哥更想见谁了!你关在牢里这么多年,身边带的毒药恐怕和你的人一样,早就过期了吧。” “老朽一入狱,身上的毒药就被搜走了,哪还有什么剩哟?不过此番北上,在那白山黑水间,倒也寻着一只小玩意,拿出来供姑娘玩赏。”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小蛇来,其状甚扁,通体红色中带了蓝色艳纹,形态懒洋洋的,众人一见,虽已身在帐边,还是拼命往后缩。 公子吃惊道“这是变种的灵瑚蛇。”铁翎急问“什么鬼东西?”“这蛇甚是罕有,万迟应该还给它喂了许多其它的毒,所以才长成这副模样,它侥幸不死,毒性更是非同小可。” 万迟笑道“公子说的是,其实这蛇本身倒也寻常,只是如何让它不死,才是学问!老朽虽被关押多年,总算还记得一些经验。”铁翎听得“经验”两字,头皮更是一阵发紧,朱红雨撇嘴道“好不要脸,竟拿我鬼寨的毒药去喂你的蛇。” 万迟笑道“老朽也是迫不得已,厉害的毒药不是轻易能采到的,倒是成帮主手上有不少现成的鬼寨毒药,少不得要拿些来用。姑娘尽管放心,老朽决不会再犯那毒性相冲,威力反减的错。” “你用我的毒药来毒我,不怕我身上有耐药性?”万迟笑道“我通读鬼寨秘籍,朱明会让姑娘打小服用哪些毒药增强体质,大致也能猜得一二。” 朱红雨冷笑道“你年纪大我三倍有余,体内的抗药性自也积累得深厚,如此比试,岂非对我太不公平?” 万迟笑道“到了这个时候,姑娘敢莫是怕了?难道江湖人比武,还要选年纪相当,练武时日也相近的人方能比得?既然你口口声声以鬼寨寨主自居,少不得也只有担起这份重任了。” 公子听得大为皱眉,却听朱红雨突然笑道“我会怕你?你算什么毒王?盛年之时,竟被锦衣卫那群草包抓住,最后还得靠我鬼寨的毒药来喂蛇。也罢,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哥的新方子。”就地坐了下来,伸手从腰间取下锦囊,塞到裙底叮叮当当弄个不停,不忘抬头笑道“老不死的可不许偷看。” 万迟点头笑道“老朽是有备而来,姑娘临时配药,确是需要一些功夫的。”半晌,朱红雨直起身子,拿出几枚花形暗器道“老东西,你想见我哥,此物便是引路人。” 万迟也不敢大意,道“多说无益,你我就同时向对方发射,谁挨不住,先开口认输,便是输了。”朱红雨冷笑道“你我两家都是害人的人,今日却要赌上性命来挨毒药,岂非报应?” 铁翎大急,问公子“红雨到底有几分把握?不行的话还是赶紧叫她回来吧。”公子沉吟道“不好说,此战既是比拼毒药,又是比双方的耐药性,我看红雨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定朱明真给她留了什么厉害方子,还是看看再说。” 见铁翎脸色着实不好,安慰道“红雨从小在鬼寨长大,体内多少有些抗药性,不会立刻出事的,何况我还带有清露丸,只要我们认输,马上就能救人。” 铁翎摇头道“这比试看着心惊胆战的,远不如明刀明枪痛快,都不知这些人为什么要学这种害人的东西。” 我心4 忽听场内二人齐声呼喊出招,几乎就在同时,朱红雨肩上被那怪蛇咬了一口,万迟肩头则中了暗器。 二人脸色都是微变,各自盘膝坐下,怪蛇咬了一口后也自跌掉,蜷成一团,似乎那一口已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 帐中叫声四起,心情自又与观看第一场时不同,这样无声的比试,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彼此互问“这样就完了?”“是啊,接下去就看这二人谁先挨不住了。”“挨不住的就要死?”“若及早开口认输,可能不必死,不过~我看这两人的架式,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保不齐两个都得死。” 铁翎听得心中着急,一再扯了公子道“你看紧红雨,看紧她。”公子嗯了一声,双眼紧盯场中二人。 见朱红雨面色苍白,眉心现出一条蓝色暗线,再过片刻,脸上汗水涔涔直下,铁翎正要冲过去,被公子一把拉住“且慢,还有时间。”铁翎急道“再过一会就来不及了!”“万迟的情况更不对。” 铁翎一怔,转而去看万迟,见其脸上全无汗水,神色却有些古怪,细看之下,原来是脸上的肌肉正在微微抽搐,甫一发觉,便见抽搐扩展开来,此时有人叫道“啊,那蛇死了。” 众人忙看地下,果见那蛇耷拉着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得直直的了。原紫英奇道“蛇怎么会死?难道朱姑娘身上有毒?”公子道“不错,那蛇尽力一咬,自己也中了红雨血中的毒,便死了。” 卫金英奇道“原来鬼寨的耐药性这么厉害!”公子暗自叹气,看向万迟,眼见对方中毒之状,心中突然一亮,叫道“啊,万迟中的是太攀蛇之毒,这场比试,咱们赢定了。” 如同验证公子所说,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天惨叫,万迟支起身子叫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有太攀蛇?” 朱红雨仍在闭目运功,唇边却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公子替她回答“她没有,我师父有,她什么时候拿的,我也不知道。” 望着场中众人,解释道“太攀蛇是天下最毒的蛇,一口毒液能杀死百人,不过蛇毒从来都是良药,我凝天谷中备得有此物,也是我师傅多年以前好不容易才寻得的。” 心中突然雪亮“我明白了,定是杨尺气我被成旭川下毒,所以也要拿最厉害的毒药回敬他,幽冥花提炼需时,不能立即使用,他就偷了谷中的太攀蛇毒出来,结果在洞庭时没用上,被朱红雨拿了来。万迟一心以为朱红雨会拿鬼寨的毒物调合来对付自己,所以他一路上服用鬼寨药物提升自己的抗药性,却不料他一生耍蛇,最后竟败在蛇毒上。” 场中已尽是万迟的绝望惨呼,几句话功夫,他全身皮肤已呈红黑之色。公子心中不忍,叫道“万迟,朱红雨连日用太攀蛇毒喂自己,她射出的暗器上沾的是她自己的血。你被关了十几年,对蛇毒的耐药性早已所剩无几了!你再不认输,立死当场。” 万迟尖叫“我输了!我输了!”成旭川怒道“你还没死!怎敢认输!”万迟叫道“我输了!我要死了~救我,救我~”声音渐低,全身缩成一团。 原紫英高声叫道“赛前已经约定,谁先开口认输,便是输了!你这个场下的人,说的话却是不算!”成旭川气得脸色几乎和万迟一样难看,赛前万迟信誓旦旦,说自己通晓两家之长,绝对不会输,这个结果,自已是万万想不到。 公子从怀中取出药瓶递给原紫英,扬声道“我们一路时刻提防万迟,也备得一些蛇毒的解药,再加上清露丸的效力,勉强还能解毒,你自己来拿。”对铁翎一点头,铁翎立刻冲过去将朱红雨抱下场来。 公子探了脉息,心中有数,当下让铁翎运掌护住朱红雨丹田和心脉,自己取药和清露丸混合,一半让她服下,一半抹在朱红雨肩头,缓缓运功将药力贯入。 朱红雨心头一宽,开口低骂道“成旭川,我自从北上,就一直服用太攀蛇毒,万迟就算也在服药,可没我狠,因为他只是奉命行事,他有仇人吗?他尝过仇恨的滋味吗?哈,他就算有仇人,也早死在他的手下了,他老了,心气早就散了,我告诉过他,他已经过时了,他还不信。” 铁翎听得又气又恼,骂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服毒,你疯了吗?这般作死,难道你早就想过要和万迟决一死战,夺这天下第一使毒门派的名号?” 朱红雨气喘吁吁道“不是,我不是为万迟准备的,是为了成旭川!他们人多势众,我怕最后还是打不过~我想好了,到时候我就假装投降,他一定会来折磨我的,我只要瞅准时机咬上他一口,他就死得直直的了!他虽有鬼寨的解药,可解不了这个!只是没想到~最后居然用来打败万迟,扬我鬼寨名声。” 铁翎听她原来对自己这方取胜这么没信心,气道“闭嘴!还嫌死得不够快,幽冥花的药性,你就闭上眼慢慢承受吧。” 朱红雨果然依言闭嘴,此次解毒,仅次于当日毒药解药皆由幽冥花掺入。公子道“红雨,我要加大力度了,有铁翎护住你丹田心脉,你会没事的,只是会晕过去一阵子。”朱红雨微微点头,很快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那边原紫英拿着药瓶,已从原先的得意洋洋,变成了满脸怒色“成旭川,你还不赶紧救你手下?这掺了幽冥花的清露丸是世间绝品,你若不救他,我可不能给你。”却见万迟全身已呈黑色,作势爬向解药,却已无气力。 成旭川脸色铁青,道“我还有第三场比试要比,哪有功夫救他?”原紫英大怒道“你不救他谁救他?我的功力可控制不了幽冥花的烈性!铁翎公子都在救人,第三场比试,延期就是。” 成旭川冷笑道“你说延期就延期?两军交战,一方想延期,正是另一方乘胜追击的时刻!你那边没人了,我这边可不是。” 原紫英一呆,卫金英已怒骂道“成旭川你个畜生,原来你想用手下的命来换第三场的胜利。” 成旭川冷冷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万迟连朱红雨都比不过,我何必救这个没用的废物。”帐中顿时议论纷纷,多数人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 成旭川团团向四周施礼,道“各位大人不必遗憾,万迟的毒药秘籍,我已让他尽数写出,此后有没有他,与蒙古大业都无碍。” 也无需昂克和拜亦撒哈出力,数人出言指责道“虽然如此,可你将他弃之不顾,也太过分了!” 成旭川摇头叹道“倒是那妖女说得对,此人枉称毒王,在狱中关了这许多年,雄心早已消磨殆尽,我大蒙古国要的是能概然赴死的勇士,留着他做什么?何况诸位看他的样子,哪里还能救活?那小妖女想要鬼寨的名声永远压过万蛇谷,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岂会容他再活在世上?历来兵不厌诈,薛冰玉所言,只是骗你们的。” 众人听了,又是一怔,再看万迟,已然一动不动,全身皮肤肿胀,身上也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臭味。 孛来赶紧道“快把这堆东西挪出去,若是炸开来可了不得。”他的亲兵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用厚布裹了这团东西,龇牙咧嘴地抬到帐外处理了。万迟的样子实在吓人,帐中人人自危,也没人再阻挡。 五十七回 蕙质兰心有深寄1 原紫英怒道“成旭川你太无耻了,公子怎会骗你?是你自己贪生怕死,担心自己替万迟驱毒时,我们剩下的人会冲过去杀你!你还真是能干,两场比试,走了伍燮,死了万迟!我们这边一个都没事,无论最后的比试结果如何,我们双方真打起来,输的那个一定是你!” 成旭川大笑“胡说!真打起来,死的一定是你们!现在铁翎和薛冰玉都在替朱红雨疗伤,最快也得一柱香的时间方能起身,现在我一个人冲过去,就能把你们全料理了!” 众人心中齐齐一惊“原来成旭川打的是这个主意!”铁翎公子吓得立时出了一身汗。 少爷、卫金英一听,正要冲过去拼命,缘空忽道“成施主,你说话未免太过出尔反尔,方才我们本打算要去找伍施主,是你一再逼我们比试第二场,如今双方两场战平,就该接着比,为何又要改行混战?我听说蒙古人重信诺重于生命,你如此行事,以后如何在草原立足?”帐中顿时有人响应。 成旭川笑道“如果你们一定要比第三场,那也容易,派一个人出来和我比试内力便是。我解决了他,再过来和你们混战,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缘空不动声色道“既这样,第三场比试就由小僧来对施主吧。我的内功师从朱明,你我二人同宗同源,如此比试,再好不过。” 成旭川狞笑道“好的很,我也不想天下还有谁会这门功夫。” 也不见身子有何晃动,人已站在场中,他存心卖弄,顿时引来一片惊呼。几乎就在同时,缘空大踏步上前,伸出双掌,平平推出,成旭川只伸出左掌抵住。 卫金英大叫一声“我们一起上!”少爷正要答应,文兰却叫道“不行,你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如缘空,成旭川留出右掌,就是要对付你们的!他只要抽出剑来,不用一招,你们中就会有人死在他的剑下!” 卫金英怒道“白痴!四个一起上,总比一个人硬扛强。”文兰叫道“若死了一个两个,铁翎和公子难免真气走岔,那可就更加不得了了。” 卫金英一呆,原紫英也叫道“不错,好险,这才是狗贼的计划!”少爷赶紧回头,果见铁翎公子脸上焦急万分,此刻若只自己运功调息,说什么也要不顾安危而起,偏偏二人运功在朱红雨身上,幽冥花霸道之极,稍有差池,就可能会牺牲朱红雨的性命。 公子此时惟后悔不及,朱红雨中毒极深,需得护住丹田心脉要穴,自己身为男子,众目睽睽之下不便施予,又担心铁翎战过第一场,内力损耗不小,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替朱红雨驱毒。 却不想成旭川无耻至此,在蒙古人面前竟也不顾万迟死活。看来成旭川把比毒放在第二场,早料到会有此结果,无论是公子上还是朱红雨上,结果都会十分惨烈,自己这方定会拿出幽冥花来救治,也一定会有高手被此事所困,腾不出手脚来。 成旭川没料到自己的心思竟被文兰看破,当下狞笑道“你们不上也不打紧,待我杀了这和尚,再来杀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我可以杀你们好几遍了!” 少爷刚有些定神,一听成旭川的话,又急得几乎疯了,泪水直流道“怎么办?怎么办?大师哪里比得过他?我宁可与大师一起战死,也不能让大师死在我前面,原堂主~我们该怎么办。” 原紫英心中也是翻腾如浪,他遇事一向冷静,甚有急智,可是对眼前的局势也是一筹莫展,文兰问“原大哥,你看缘空能支持多久?” 原紫英不用看也知道“最多半柱香~铁翎公子一定会加紧救治,可朱姑娘身上的毒也急不来~我看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及的,到时候~那时候~” 心中乱成一团,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缘空,铁翎和公子万般无奈之下,被迫起身,第二个死的就是朱红雨。 铁翎公子心乱之下,不知还有几分气力迎敌,帐中局面到时候定是混乱不堪,毛里孩和孛来的卫队估计会打起来,可毛里孩带的人远不及孛来多,瓦剌诸人明面上也不敢十分相帮~ 偏偏成旭川还叫道“大汗,你面前的这帮人,是汉人中最厉害的人,趁他们现在不便,赶紧下令将他们斩杀!到时候蒙古可就更加所向无敌了!”少爷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倒。 突听一人淡淡道“大汗,铁翎他们虽在运功,但若不顾那女子的性命,也是能够立刻起身迎敌的,我蒙古可没人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心痛友人之死,可能会迁怒于大汗。” 毛里孩如聆仙音,忙道“大汗,国师说得对极了!我们可不能被成旭川利用!他刚才怎么说的?口口声声说无需蒙古相帮,如今又出尔反尔,他就是想拉我们给他做垫背,真真是个无耻小人。” 昂克也变色道“大汗,明朝使者还在路上,我们无谓轻举妄动,招人话柄。”大汗赶紧点头“是是是,我不会听他的!” 帐中众人刚崩紧的神经终于得以一松。成旭川虽大失所望,也不十分着急,道“大汗恕罪,是小人见胜利在望,一时心喜嘴快。小人轻轻松松就能杀死这个秃驴,剩下的人,小人也会将他们一一铲除,大汗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原紫英这边被成旭川一吓,更觉得脑子转动不灵,忽听文兰冷笑道“其实咱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蒙古人肯杀向成旭川,他武功再高也没用。” 原紫英一呆,道“这~这绝无可能,刚才虽有不少人出言相助,可成旭川的厉害有目共睹,他们也不知道要吵上多少天,才能决定是否留用成旭川,又怎会如此仓促地去杀他?” 文兰冷冷一笑,道“凡事不试,又怎知结果?原大哥,少爷,若成旭川向我发难,还望你们阻拦一二。” 伸手扯下面纱,走到阶前,盈盈下拜道“明朝礼部侍郎之女文兰拜见大汗和各位那颜。”众人正紧张地注视场中局势,一见文兰如此,都不禁朝她看去,一望之下,数人惊讶出声。 蕙质2 “咦,怎么是你?”“好面熟~是那个在集市上弹唱的美女!”“你怎么在这里?都说你嫁人了,我找你找了好些天!” 宝座之上,大汗、毛里孩、孛来、国师、阿失贴木儿这五人倒是都不曾见过文兰,但听身前数人与她对话,似乎双方甚是熟悉,这又是什么情况? 凝神视之,见此人黑发如漆,鬓边斜插一朵碧色玉兰花,身着葱绿色锦缎小袄,镶着银灰色貂毛,一张秀丽瓜子脸,两弯远山峨眉月,明眸善睐,唇绽樱桃,端的是秀雅出尘,见之望俗。 文兰仰面笑道“各位大人好眼力,小女子正是前番弹唱之人,不过小女子真实的身份,却是南朝奸雄传中的文兰,就是将铁翎藏在自已家中,护送公子灵柩回凝天谷之人。” 这一下人人都想了起来,连大汗也出声道“原来是你,我记得,你是个心地很好的小姐,在雪天救了一个人,后来他去给你找花,又救了你,我最喜欢听这段故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几乎是南朝奸雄传中最平和温柔的一段插曲,蒙古人对报仇固是看重,对报恩更加看重,是以对此段都甚是喜欢。 文兰笑道“多谢大汗谬赞,那边二人比拼内力,得到最后关头才会分出胜负,过程实没什么好看的,小女子想让各位大人看一件新奇的东西。”便有数人问道“什么新奇的东西?” 那边二人伸掌相抵,一人闭目,一人冷笑,比第二场还要枯燥,众人有了之前的经验,知道胜负征兆显露后才会好看。这次汉地来的人个个古怪,如此美女说有新奇的东西可看,自会比那边好看得多。 文兰淡淡道“便是小女这张脸。”举手掠过脸颊,方才还充满热切期盼的场面突然为之一寂,空中直直响起一个稚嫩的惨叫声“撒旦!” 其实此时帐中已有很多人被吓得尖叫,只是大汗犹带童声的喊叫太过响亮,瞬间压倒众人。 毛里孩忙将大汗搂过来,自己也不禁浑身打颤,怒骂道“你是什么妖怪?竟敢惊吓大汗,快快滚出去。” 若不是文兰是公子一边的,恐怕就要叫人将她乱刀砍死了,而本该下令的孛来,则被吓得忘了出声。 文兰将手复位,众人眼前一花,绝世佳人重现人间,只是再难欣赏得来,颤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个中还有一两个不死心的,叫道“你是向我们表演戏法吗?” 文兰伏地道“大汗容禀,小女自幼受奸人所害,毁了容貌,大汗请看,这是公子的师傅按小女的骨格,制的半副面具,小女如果没有毁容,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公子向锲加思兰叙述时,当然不会告之文兰戴了面具,艺人也只道文兰是因貌美而被掳,根本不知道其后还有显露真容,险点被朱明活活烧死之事。 毛里孩怒道“你说这些干吗?快点下去!”文兰哭道“毁小女子容貌的,就是成旭川,小女子在此向各位大人申冤,求大人们为小女子作主。” 毛里孩一听,赶紧道“你有何冤情,快快说来。大汗你别怕,快看快看,她把面具合上了,一点也不吓人了。”大汗从手指缝里向外张望,果见阶下跪着的是一位仙女而非魔鬼,尤自不敢放下双手,生怕眼前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变回去。 众人惊讶之下,乱问一通“怎么又是成旭川干的?”“他干嘛要毁你的容?难道是恨你坏了他的事?”昏头昏脑之下,也忘了文兰所说“自幼”两字,实是见此等如花女子的真容竟是如此,一时方寸大乱。 文兰哭道“小女自幼丧母,一直和我父亲住在京城,我大伯有一次在边地救起一个人,临死前送给我大伯一本书,说是世上最厉害的功夫。我父亲自瓦剌兵围京城后,一直担心战事再起,正好我大伯风湿病严重,难以久住北方,便叫他带我一起回老家居住。”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铁翎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流,只觉公子传来的内力也抖了一抖。 文兰道“我大伯出身军旅,对武学也有些兴趣,自得了那书,闲来无事,时常翻阅,遇到看不懂的,还向人请教,终于惹祸上门。一日,有一蒙面人来我家抢书,我大伯原不肯给,可那人抓了我威胁我大伯,最后只好给他了。那人临走时,还运功抓碎了我脸上皮肉,自此我便形同鬼怪,那一年,我刚满十二岁。” 大汗吃吃道“那个人~就是成旭川?”自是想起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天下最厉害的神功。 文兰却转而道“我毁容后,无数次想要一死了之,最后在宅子里挖了一间地下室,经年累月呆在地下,隔许久才上来一次,心中只当自己是死了。直至满二十岁,才第一次踏出家门。那些年,我眼里见到的全是黑暗,我就是活在地下的幽魂,可怜我大伯,也因此事内疚,郁郁寡欢,没几年就去世了。” 国师低头念佛,神色凄凉。众人张口结舌,又听文兰道“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忆往事,更不敢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招致如此报应,那本书,我大伯已经给他了,为什么那个恶人还要如此对我?一个仅仅才十二岁的小女孩。”便有人用发抖的声音问“为什么?” “个中真相,直到我知道成旭川就是那个恶人后,我才明白。”“真相究竟是什么!” “成旭川是乞丐出身,在长江上捡到一个女婴,姿容秀丽,认做义妹,他一心想要把她送入皇宫当贵妃,让自己平步青云,为此百般筹谋,替她扫清一切障碍。最后她果然被州府选中,只可惜明朝皇帝,就是朱祈镇的弟弟朱祈钰突然病逝,一切才没如愿。最后成旭川连逃跑,也要带他妹妹一道北上来到草原。” 帐中一片寂静,好象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大汗心中浮起一丝奇怪之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不由紧紧抓住毛里孩的袖子问“毛里孩叔叔,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毛里孩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颤声道“大汗,她是说~她和成旭川同住长江边,她是贵族出身,成旭川只是个乞丐,家世天差地别,她的容貌又胜过他妹妹。成旭川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嫁给明朝皇帝,就毁了她的容!他他他如今还带了他妹妹来,想要送给你呢!” 蕙质3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众人只听得大汗用几乎震破耳膜的声音喊道“什么?我不要!快把那个撒旦赶出去!” 倒也无人听命,都知道大汗这一声撒旦,所指的并非方才之撒旦。 倒是毛里孩最先喊出声来“反了反了!乞丐!比奴隶还不如的人,居然敢凌驾于贵族之上!这样的事,草原几千年来也未曾听闻!”昂克和拜亦撒哈虽想破口大骂,无奈发觉自己的牙齿竟有千斤重。 帐中人人如堕冰窟,心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事~乞丐为了让自己的恶妹妹当选,竟去害贵族的女儿,这女子的脸蛋长得美玉无瑕,本该享尽人间富贵,便是一国的皇后也做得了,不料竟遭人残害至此,她才十二岁,从此一生尽毁。” 文兰哭道“成旭川是乞丐出身,长青帮原帮主许万霆见他聪明伶俐长得好,便收养了他,给他饱饭衣食,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许帮主给他的,可成旭川狼子野心,许帮主刚一死,他就去**许帮主的义妹,还杀了她的丈夫,逼得许小姐殉情而死。许帮主生前没有子嗣,帮主之位原是要传给这个侄儿的,成旭川怕他长大后攫取帮主之位,干脆把他吓傻了,一直到了十七岁才开始认字习武,若不是后来公子施救,他就要这么一辈子傻下去了。” 场中同时响起两个哇哇大哭的声音,毛里孩心中几乎乐开了花“这明朝派来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原来大汗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被也先杀害,夺去汗位,害得自己一生孤苦,立刻便起同声相应之感。 其实游好问虽受许万霆宠爱,也远不能因此继任帮主,但蒙古的习俗,却是即便你只有几个月大,也能继承大位,所以此事听来便毫无破绽。至于说少爷十七岁才开始认字,更是文兰夸大其辞。少爷被文兰说动心事,直哭得如洪水决堤,他的哭功本就天下少有,引得大汗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文兰还不打算罢休,继续道“等到我长大,成旭川就安排少爷来我府中见我,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为的就是要我嫁给少爷。”众人正听得喘不过气,一听此言,齐齐瞪大眼睛。 文兰道“因为朱祈钰死了,成旭川失去了攀附权贵的机会,于是就想让我这个没人娶的丑女跟这个被吓傻的少爷结亲。我家三代为官,在朝中认识不少人,成旭川想借机以进,谋取利益。” 地上传来叮当之声,原来有人握刀不稳,掉下兵器,帐中众人尽数面无人色,这文兰和少爷皆是幼年就被成旭川迫害成残疾,居然还被此人利用,恐怕世上再无一人的心机,能比此人更恐怖。 文兰哭道“若不是铁翎看破,小女子就要身入魔窟,天天和这个毁我容颜的人相处,向他施礼了。再过几年,不要说整个江湖为他所有,就是朝堂之上,恐怕也失半壁。只可惜小女子不会武功,既身在汗廷,也只有恳请各位大人为小女作主了。”心中暗自诧异“怎的成旭川还不吭声?也不向我攻击?” 忽听原紫英喜道“大师~大师冲到第六层了!”文兰赶紧回头,瞧得成旭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改由双掌和缘空相抵,脸上露出极其焦急愤怒之色。 缘空满脸怒气也不下于他,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头顶冒起淡淡的白气。 少爷止了哭声,讶道“大师真冲到第六层了?”原紫英喜道“看样子应该是的,半柱香已过,成旭川还是不能一举拿下,定是大师害怕成旭川杀害文小姐,危急关头冲到了第六层。哈哈哈,成旭川,公子早就说过,你的第七层是假的,实际层数恐怕和朱明差不多,仗的只是杜前辈和你自身的内力,你如今可得好好见识见识你这死也练不成的神功了!” 原来成旭川一见文兰揭开面具说话,便知不妙,想要快速击退缘空,前去杀人,谁知缘空的内力竟如风中残烛,虽然时隐时明,始终不灭,之后更是突然增强,源源不断向自己涌来,一时竟攻之不下。这样一来,再等铁翎和公子脱身,死的就是自己了,只好连开言分辩也省了,全力对付起这该死的小和尚来。 卫金英大叫“现在我们可以一起上了!”原紫英一时倒没了主张,文兰道“再等等,大师暂时还能抵挡,咱们得把他的后路彻底截断。” 转身哭道“成旭川口口声声说,能为汗廷献上天下最厉害的神功和最厉害的毒药秘籍。其实他才是为了活命,胡吹大气,诸位大人都看到了,万迟为什么会输?不是输在朱红雨比他强,而是因为他的毒药没有朱红雨的厉害。”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又从成旭川转回文兰身上,文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万迟使毒的功夫再高,没有毒药,也是白搭!世间毒物多长于潮湿瘴气之地,他出狱之后便即北上,那条小蛇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厉害的毒物了。蒙古万年以来一直是牛羊放牧之地,毒物甚少,不知要去哪里找那许多毒物用作战争之用。”众人一惊。 便有暗中助力者叫道“不错,咱们成吉思汗西征时,只需把箭头在马糞里插一***中敌人,对方就难救活,哪里需要这许多稀奇古怪的毒药?汉人的毒药果真厉害,宋朝也不会被咱们灭了。”众人纷纷点头,顾不得去分辩说话的是瓦剌人还是蒙古人,反正成吉思汗是草原人共同的领袖。 文兰又道“至于这什么天下第一神功就更可笑,论武功,大师不过是我方第三人,居然也能撑这么久,成旭川的武功若真是天下第一,方才也不会为节省体力而不救万迟了。” 众人不觉又是一阵点头,公子这边如何排兵布阵,缘空上场后他们如何着急,就是不懂汉话的人,看也看明白了。此时再看成旭川,已经气到面目扭曲变形,在那宫灯的映衬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魔鬼影子,再无一丝潇洒可言。 蕙质4 众人不知二人比拼内力已到最紧要关头,还以为成旭川无言以对,一时更加群情汹涌。 文兰冷笑道“什么神功?百万人中也没一个能练得成的!否则历代君王早拿来训练军队了,还会流落民间?成旭川吸了杜鹃花大侠的内力,方有此成就,可是他为什么不接着去吸别人的内力呢?只因对方一定要心甘情愿把内力输给他才行,杜大侠是为了救他,才被他吸了内力,敢问诸位,蒙古能否找到汉地武林高手自愿输送内力?如果不能,那这门神功又有什么用呢?”众人更加心死。 忽听一人高声大笑“痛快,痛快,我今日方知,天下地下都是有神灵在的,什么上帝、佛祖都是有的,长生天也是有灵的。” 众人听如此一说,都觉莫名其妙,唯大汗大大不悦他说话放肆,出言纠正道“上帝当然是有的!” 毛里孩斥道“锲加思兰,你在嚎叫些什么!你是不是也跟孛来一伙,要替这恶人开脱?”他素知此人是瓦剌军中的厉害角色,此时开口定是不怀好意,是以要先发制人。 那人满脸激动虔诚之色,上前施了一礼道“大汗恕罪,我锲加思兰以前不信鬼神,今日才算信了!诸位请仔细回想前事,那成旭川要害管慎行,结果被他走脱,反倒揭开了黄叶村杀人命案的真相。成旭川害了义兄石泰,他的儿子率众杀下长江,逼得他逃亡漠北。成旭川杀了锦姨,铁翎第一个与他作对,毁了他的大梦基业。成旭川害死公子,公子便在洛阳花园布局让他现形。” 众人初时还不以为意,渐渐脸上变色,凝神听之,毛里孩则立刻缓和下来。 只见锲加思兰满脸怒气,原来他今晚先见铁翎展示了天下无双的剑术,明明胜出对方一筹,却因救人反被判输了,又见朱红雨为报杀兄之仇,不惜以身喂毒,最后见文兰露出真容,身世凄惨更加令人心酸。 这三人当日和自己围席而坐,喜笑颜开地吃那甜果子,神态天真可爱,如同仙境三位神女下凡,不想却被成旭川逼到如此境地,自己身为男儿,岂可不为护花出一份力? 当下继续道“成旭川利用、残害朱明,被朱明逃脱,将内幕公诸于众。他杀死朱明,朱红雨就让他在汗廷输了第二场比试,失去得力干将万迟。成旭川杀了黄叶村八十七人,还想毒杀杜九,杜九北上,救下毛里孩太师。”众人心底已经开始打颤。 “成旭川害死少爷双亲,夺去他的帮主之位,少爷不光收容朱明等重要人证,更看破他的炸药阵,让他精心谋划的阴谋功败垂成。成旭川丧尽天良,毁去文小姐的容颜,文小姐不仅救下铁翎,更在汗廷揭发他的恶行。”众人目瞪口呆。 忽听锲加思兰仰天长呼“老天,老天,你少有正眼看人间的时候,为何如今这般显灵,莫非成旭川的所作所为终于触怒天神,又或者你想要给我们什么启示?”场中人人神色激动,数人开始哭泣,更有人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锲加思兰脸上尽是鄙夷之色,道“此人心中全无恩义,所有朋友和跟随他的部下都被他所害,难道他会忠于异族?在恢复大元疆界之前,恐怕这片土地上的君主早已不姓孛而只斤,也不姓绰罗斯、姓朱,而是姓成了!上至大汗、两位太师,下至此间诸位,只怕没有一人能逃脱得了他的魔掌!谁不合他的心意,他就杀谁,只要再来一场大爆炸,就能埋下这里全帐的人!老天,难道这就是你给我们的启示?”场中众人齐声开始咒骂。 锲加思兰大声道“这样的恶人如今逃到草原,大家说,应该怎么办?”顿时响着雷鸣般的呐喊“杀!” 孛来闭上眼睛,心中哀叹“罢了罢了,从那个女子说话开始,我便知道事情不对了~成旭川,怪只怪你自己作事太过禽兽不如,如今我也没法子帮你了。” 大汗颤巍巍地站起,脸上显现出神圣的光辉,就任大汗以来,从未有一道旨意下得这般坚定“本汗决不敢违背上帝的旨意!撒旦的力量再大,我们也不怕他!” 毛里孩厉声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快上前,把他给我剁成肉酱!”立见一帮人拔刀朝成旭川冲去,除了毛里孩那帮早已按捺不住的侍卫外,还有不少贵族,包括那些曾被文兰的丽色打动者,都争相上前,要将成旭川千刀万剐。 原紫英见此奇景,险些没笑出声来,蒙古人居然真的一拥而上杀成旭川,如今唯一要考虑的,倒是他们乱刀之下别砍错了缘空! 卫金英和少爷也怕成旭川先死在蒙古人手中,自己不得报仇,赶紧冲了过去,要抢在蒙古人之前动手。 只听场内一声巨响,成旭川突然和缘空分开,右手长剑一振,瞬间已将杀到之人的兵器尽数打倒在地。 缘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喘息剧烈,正要勉力和卫金英等人再度扑上,成旭川已从怀中掏出一物,厉声喝道“想让成君逑活命的,就给我住手!” 少爷和卫金英一见那物,身形立刻停顿,原紫英和缘空听了成旭川所言,也是一呆,蒙古瓦剌诸人却哪管这个?犹自扑了上去,眨眼间便被成旭川放倒一地,总算他不敢在汗廷杀死这些尊贵之人,没有大开杀戒。 原紫英见势不妙,赶紧叫众人住手,道“成旭川,你什么意思?小姐怎么了?” 成旭川只恨不得将眼前这帮人生吞活剥了,奈何大势已去,也只能狞笑道“我让铁槛寺那帮人预先带走了小姐,他们是什么人,谅你们也知道,我若不回去,嘿嘿~” 少爷气到几乎吐血,骂道“成旭川你个恶贼,你居然连二姐也害,你快把她交出来,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成旭川扭脸道“小畜生,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不过你现在要是杀了我,你二姐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原紫英怒道“你说一句话就想我们放你?做梦,谁知道是真是假。” 成旭川冷笑道“你们假装杨妃后人,不就是要找小姐吗?我今晚单刀赴会,当然留有后着了,难道她还会在原地等你们?” 蕙质5 原来成旭川今日一到汗廷,望见人群中铁翎等人赫然都在,心中顿知不妙,也不管孛来如何,先去找了小姐。 侍卫禀明前事,成旭川立刻便知小姐的藏身之地已然泄露,加上见到铁翎这些人跟大汗也已勾搭上了,今天晚上还要去参加庆典宴会,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前去阻止。于是便命手下先带小姐离开,自己和伍燮、万迟前来探听动静。 在帐外见到毛里孩和杜九竟也来到,自己再不露面,大汗就要下缉捕令了,无奈之下只好现身,和铁翎等约定三场比试。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自己这方不光赢了,还能杀死杀伤对方数人,以少胜多,一洗洞庭湖临阵脱逃之事对蒙古人留下的不好印象。 最差的结果,也要展示实力,说动蒙古人收容自己,没想到最后险些成功,最终却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竟被文兰这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给破坏了。 卫金英大骂“亏你还是一帮之主,前番临阵脱逃,今日又来掳人威胁这一招,你简直就是个缩头乌龟。”成旭川索性道“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小姐的命如今就在你们手中,别以为抓了我,我就会招供,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一时尽显无赖本色。 文兰冷冷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逃去哪里?天下虽大,也没有你这个恶人的容身之所,你自己也知大势已去,何必再牵连小姐和那帮孤儿,你好歹养了他们十几年,难道真的一点情份也不念?” 成旭川冷笑道“他们既是我养大的,命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对他们管得着吗?天底下也不止蒙古和明朝两个国家,你们大可以继续来寻我,一个个国家去游说。”“难道你以为我不会?上天入地,我也会追着你不放。” 成旭川恶狠狠地瞧着此人,只可惜自己此刻若是杀掉此人,缘空等人势必会疯了一般扑上来,连小姐也会撇之不顾。 只好嘶哑着声音道“我当日居然会被你这个女人所骗,还以为你真去凝天谷治脸了,原来铁翎就躲在你府中。” 文兰全身虽然微微颤动,却也直直迎向成旭川的目光,道“可惜我是在公子死后才明白这一切的,倘若能早一些时日想到,黄叶村那八十七人也不会死!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连最无辜的人也不肯放过,人命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什么?” 蒙古和瓦剌诸人纷纷叫道“不能放过他!咱们一起上,那妖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理她做什么?” 少爷哽咽道“不行,我二姐是好人,我们这样做会害死她的。”自是被淹没在众人的声浪中。 忽听一人叹气道“放他走吧。” 铁翎和公子站了起来。原紫英喜道“铁姑娘,公子,朱姑娘没事了?” 铁翎嗯了一声。公子紧紧拉住铁翎的手,道“大汗,成旭川的妹妹一样也是被他所利用,只因她长得漂亮,成旭川才收养她。她什么武功毒功都不会,和那王夫人一样,在事件中全然无辜。还望大汗慈悲,今日先放成旭川离开,我等定会继续追缉,他跑不了的。” 大汗吃吃道“可是~可是~” 毛里孩瞪眼道“胡说!大好机会,怎能错过?你们都傻了不成?”若不是看在这帮人是成旭川死敌的份上,几乎就要大声怒骂了。 文兰缓缓上前,再拜道“大汗,各位大人,成小姐生死未明,还请暂且饶过成旭川一命。” 这一下众人皆是大异“怎么你也替那妖女说话?若不是她,你怎会遭此不幸?” 文兰苦笑道“一切恶事,全是成旭川做下的,成小姐确实全然不知。小女子上回假冒杨氏后人在汗廷市集弹唱,为的也是引成小姐前来找我。小女答应过她,要带她一同返回江南,小女不愿食言。”帐中顿时静默一片。 毛里孩怒道“不行!倘若被这个妖怪逃脱,不知还要害多少蒙古人,决不能为区区一个汉女,就此误了大事!你们,快去调弓箭队过来。” 话刚出口,眼前一花,成旭川已然踪影不见。原来成旭川忌惮的只是铁翎公子这些人,眼见他们答应不行围攻,立即转身逃走。 毛里孩暴跳如雷,险些把帐顶都给掀翻了。公子只好道“太师不必着急,我这位杜兄弟,内力损耗甚巨,我们先回客栈稍事整顿,很快就会出发去寻成旭川,一定能将其擒拿归案。”毛里孩怒道“说得轻巧,若他再跑回来伤害大汗怎么办?” “成旭川虽然无恶不作,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当日他失去长青帮帮主之位,成为丧家之犬,也未曾再潜回来暗杀报复。如今汗廷将他驱逐,他已知事难挽回,应该不会再回来兴事的。” 毛里孩见如此说,又想及无谓再与这帮人闹翻,只好气恨恨地止了。 此时帐中群情激愤,众人都请大汗速速下令捉拿成旭川,万不能让此恶人再在草原为恶。 大汗定了定神,道“本汗就此下令,成旭川罪行,人神共愤,凡我蒙古疆域内,决不容此人立足。但凡有能提供成旭川线索者,赏百金,能擒获或杀死成旭川者,赏千金,有敢收留成旭川一伙者,与其同罪。”毛里孩拍案大叫“我也出等量悬赏,捉拿此人,为我部下复仇。” 公子示意原紫英抱起杜九,施礼道“多谢大汗,我等这就回客栈,不日会出发去寻成旭川。大汗放心,我们决不会任由此人消遥法外,也决不会让他在草原为恶,继续伤害无辜的人。” 大汗点头道“此番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都是汉地的英雄豪杰,待成旭川的事了,还望能来多多盘桓几日。” 倒有数人望了文兰,脸上露出留恋伤心之色,文兰少不得一一回礼答谢。 这些人都曾在客栈跟前流连不去,和文兰对答过多次,此次分别,自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众人看了此景,心中亦大起戚戚之情。 公子等人刚刚出帐,便听背后毛里孩怒喝“孛来!你收容成旭川这样的恶贼,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公子一行赶紧加快脚步离开,见天边晨星数点,已然接近天明。 五十八回 江南无色可为邻 1 到了此时,孛来也只有伏地请罪“大汗容禀,老臣实在冤枉,是成旭川自己跑来投靠,我着实不明他的底细,后来也仅知道他是明朝逃犯而已,小人也不知道此人居然丧心病狂如此,那些锦衣卫校尉被杀,我实是不知情的,毛里孩太师遇刺,更是与我全然没有关系。” 毛里孩声音中气十足,险些把大帐都震塌了“说得轻巧!你不知情?分明是你得胜之后,便把明朝也不放在眼里,要杀了锦衣卫灭口,之后因为我得罪了你,你索性要将我也一并除去,接下去就要在汗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你好毒的心肠,就因为我不肯给你献羊,你就要杀我!大汗,你要为老臣做主啊!”说着哇哇大哭起来,哭得大汗也是泪流不止。 孛来新汗旧汗一起冒,只好连哭带诉“孛来向天上所有神灵发誓!孛来一向忠心于大汗,敬重毛里孩太师,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今后也绝不会,倘若有一句虚言,就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帐中众人均感尴尬,毛里孩指证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此事事关孛来生死,一时也有些难以开口附和毛里孩。 昂克见时机已到,朝台下一些人使了使眼色,率先出列道“大汗,成旭川果然是天下最大的祸害,走到哪里,就害人到哪里,他一来草原,就引起两位太师不和,此人不除,我草原永无宁日。”大汗不知他重复旧话是何用意,只能茫然点头,孛来心中却是突然一喜。 果听昂克继续道“方才锲加思兰说得对,汗廷若用此人,恐怕自大汗、两位太师以下,无人不会被其所害。” 毛里孩此时也已知昂克用意,怒道“放屁!孛来和他同穿一条裤子,怎会被他所害?到时候当上大汗的就是孛来!成旭川就是他的走狗!” 昂克不慌不忙道“凭成旭川的所作作为,哪是甘居人下之人?他投奔孛来太师,也不过是想利用他、欺骗他,一旦利用完,就会弃如敝屡。孛来太师先见其才,难免不为之心动,加之东征事务缠身,无瑕细查,便被他钻了空子。” 孛来赶紧道“就是如此!就是如此!”心中大是感激“真不枉我与他相交一场!”顿将方才对昂克似偏向公子一方的疑心尽数消了,成旭川做下的恶事着实吓人,昂克等人在汗廷听了弹唱,对其人心生厌恶也是自然而然之事。 毛里孩子大怒道“昂克,看来你也是和孛来同穿一条裤之人!我来问你,孛来刺杀我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昂克深深叹息道“眼下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成旭川逃了,且不说他在草原为恶,就是逃去西边诸国或东边女真高丽,都是我们将来天大的祸患,应该及早将其擒拿才是。” 众人无不赞同。昂兄又道“第二件事,便是明朝很快会派专使来,少不得要追究锦衣卫校尉横死之事,如何应对,不可不慎。孛来太师骁勇善战,为我蒙古不可多得的勇士,无谓因此事而被成旭川殃及。” 众人顿时作思索之状,心想“昂克说得在理,孛来东征取胜,其中虽有成旭川的功劳,但他自身战力还是很强的,光凭他敢用本部兵马出征兀良哈,蒙古境内,又有几人能做到?若是为了向明朝交差就牺牲此人~嗯,万万不可,这件事,甭管孛来参与了多少,咱们绝对不能承认。” 昂克小心翼翼瞧了毛里孩太师的脸色,道“当然,毛里孩太师遭人暗算,确实无辜,好在天上诸神佛保佑,凶手已然伏法,不如太师就留在汗廷好好休养,让大汗多加抚恤。两位太师,都是汗廷的左膀右臂,国之柱石,若因成旭川那个奸贼失了和,岂不是正中了奸人下怀?对我蒙古国可是大大不利。” 孛来赶紧道“正是!正是!毛里孩太师多年来扶助大汗,居功至伟!大汗,我愿将此次东征的缴获和大汗的赏赐尽数献于毛里孩太师,以表达我对他的敬仰之情!” 此时阿失贴木儿也已定下神来,瓦剌诸将自他而下,纷纷向大汗求情,蒙古诸人也觉昂克所说在理,不少人出言道“千错万错,都是成旭川那个妖怪的错。”“成旭川是天下第一阴险之人,连狡诈的汉人都被他骗得团团转,孛来太师一时不查也是难免,若因捕风捉影之事问罪于功臣,恐怕冷了将士们的心。” 毛里孩太师气得脸色发白,奈何此事没有铁证,自己潜行北上,未多带人马,无法与孛来东征归来的主力抗衡,自己死中逃生,已生警惕,知此时不是强行发难的时候,反正成旭川逃走,此行已是大有斩获,这笔帐也只能留待日后再算。 当下冷笑道“既然人人都为你孛来求情,我毛里孩皮糙肉厚,受些小伤也没什么,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权势再大,也堵不了悠悠众口,我劝你不如打起精神,好好应付明朝使者吧。” 转向大汗,老泪纵横道“大汗,老臣再受委屈也不打紧,只要大汗没事,老臣就心安了。”大汗也知毛里孩太师着实委屈,奈何自己年幼无实力,无法替他出气,只好紧紧抓住他手臂,泪流不止。 昂克瞅准时机道“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天都亮了,大汗先回去休息吧。”众人皆称是,毛里孩也不客气,搀起大汗,在内侍的簇拥下径直去了,还没出帐,孛来的耳朵就开始发痒,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反正大汗一向与毛里孩亲厚,对自己生有戒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自己能够逃脱死罪,已是最好的结果。 孛来记挂军中之事,也匆匆离去,临行前将万千心意化作深情一瞥,投给昂克等人,昂克坦然受之。 剩下众人,哪肯就此离开?两三成群,热议不停。锲加思兰正想开溜去找公子一行,阿失贴木儿一眼瞧见,叫道“锲加思兰!你跟我走,我有事找你。”锲加思兰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听命。 锲加思兰乖乖跟了阿失贴木儿离开大帐,往瓦剌驻地而行。行至半路,阿失贴木儿见没有闲杂人等,停下脚步,沉下脸道“锲加思兰,是不是你在暗中搞鬼?那帮汉人北上时,和你已经见过面了,是不是?” 江南2 锲加思兰赶紧道“那颜说笑了,他们虽是从西路北上,也不会跑到哈密去呀,我锲加思兰的名头可不怎么响亮。”“不是你还有谁?有人看见你的海东青在天上飞,说是你认识的一帮朋友来到汗廷,他们人呢?”“他们只是顺路来替我献贡的,现下估计已经离开了。” 拜亦撒哈赶紧道“是的,他们放下贡品就离开了,把雕留在我那里。”阿失贴木儿哪里肯信?怒道“这雕你爱若性命,怎会轻易给人?”“那些人与我一见如故,他们听闻我为贡品所苦,自愿替我分忧,这样的朋友,我送雕给他们做个凭证,又算得了什么?” “有人主动替你献宝?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从来无功不受禄。”“朋友相交,贵在交心,他们说不想见我劫掠别的汉人,反正有钱,就匀一些给我,天下之大,就是有这样的奇男儿在!” “你还不承认?你最后那番话,把成旭川的罪状说得很清楚啊,我身在汗廷,知道的都没你清楚!”“那是我进帐后,周围的人向我转述的。” 阿失贴木儿见他死不承认,气恼道“你不认也罢,我只问你,你为什么最后要说那些话?孛来是我瓦剌的盟友,你不是不知,为什么你要帮那些汉人?” 锲加思兰眼一翻,奇道“难道那颜觉得成旭川不该死?”“他该不该死,不该由我来定!他是孛来太师的人,你对付他,岂不就与孛来做对?” “成旭川制造爆炸时,冒的可是那颜的名,他何尝有想过我们和孛来是盟友?”阿失贴木儿一时语塞,只好道“我都没生气,要你来纠结此事?孛来是我们的盟友,毛里孩却与我们不和,你岂能因一时之气,就不顾大局?” 锲加思兰淡淡道“孛来是蒙古人,可不是瓦剌人,他得了成旭川后,连毛里孩太师都敢杀,还会顾我们?成旭川这种恶人,他不来汗廷,我们还能过活,他来了汗廷,恐怕就是翻天覆地之变,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自己一个人受益,而不是我瓦剌受益!” 阿失贴木怒道“你是何等身份?这样的大事哪轮得到你议论?孛来再不好,咱们也只能靠着他些,难道反去靠毛里孩不成?” 锲加思兰梗着脖子道“那颜为何觉得我们不是靠孛来,就是要靠毛里孩?咱们瓦剌人大可谁也不靠,汗位本就应该是我们的。” 阿失贴木儿脸上失色,斥道“你,你这小子胡说什么?我可没这样的心思,难得大汗不追究往事,我们难道还要主动兴风作浪不成?” 锲加思兰懒懒道“再大的太阳,也有落山的一天,黄金家庭在草原称雄数百年也够了,本来它们的好运已经结束,也先汗敢为天下先,方有我瓦剌今日之声势,为何有人却不敢领受老天爷这份好意?”瓦剌众人心中都暗暗佩服锲加思兰大胆敢言至此。 阿失贴木儿又羞又恼,拜亦撒哈忙劝道“那颜息怒,其实成旭川滚蛋,对我们瓦剌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那人根本是个疯子,还没到汗廷,为了杀追捕他的人,就能冒瓦剌的名。他在孛来身边,不知还会干出多少难以想象的事,如今他走了,不仅去了一个祸害,孛来今后也更需要咱们了!” 此语一出,众人立时齐声称是“不错不错,成旭川一心一意只为自己打算,他知道毛里孩和孛来争权互斗,定会嫉恨孛来收容自己,所以就先下手为强去刺杀毛里孩。其实孛来今晚几乎都被成旭川连累得连命也没了,这样的祸害不去,我们迟早都会被他所害。”“成旭川气数已尽,最后是老天爷要亡他,我看连孛来自己都这么觉得!”“就是,我们为孛来求情,他走的时候,分明很感谢我们,没有丝毫怪责的意思。” 阿失贴木儿听了,方有些安心,成旭川此人的行事确实是惊天地泣鬼神,一想到此人离开,只觉得眼前的草地也好象绿了几分,只好道“罢了,此事既已了结,今后也不必再提。拜亦撒哈,你既和锲加思兰交好,我便把他交给你,好好替我看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营一步,更不许去见那帮汉人!否则定将你二人一同治罪。等风头过去,如果孛来没有追究的意思,就叫他滚回哈密,我还有事做,没空理会他这个疯子。” 拜亦撒哈自是应下,锲加思兰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了他们前行,心想“原来怕孛来生起气来找不着人,才将我扣下,他还真是孛来的二十四孝干儿子,本来还想跟公子他们一起去抓成旭川的,这下全泡汤了。” 公子一行抱着杜九、朱红雨离开大帐,文兰觉着铁翎的手臂紧紧搂住自己,不禁侧头一笑“铁姑娘,我不冷,你搂得我都喘不上气了。” 望着众人道“你们怎么都不敢看我,难道被我刚才拿掉面具的样子吓坏了?”铁翎叹气道“兰儿,原来你心里藏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文兰不觉红了眼眶,笑道“我说了又如何?对事情又没什么帮助~我只恨自己这么晚才想到,让黄叶村那么多村民枉死。” 少爷大胆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的?”文兰苦笑道“那晚公子和我说过话后,就匆匆去了黄叶村,我心绪难平,在房中支肘而睡,就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好象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猛的惊醒,便~便想到凶手有可能真的是成旭川。”众人齐声而问“是什么话?” 却见文兰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空洞,低下头去,良久,方幽幽说出七个字“江南无色可为邻。” 犹如一记重锤,打得人人眼冒金星,文兰哽咽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没敢深想那人为什么要毁我的容,只以为他嫌我们没有及早交出秘籍。后来我去了成府见过小姐,心里也只有羡慕的份。铁姑娘突然发难,我不明就里,直至公子临去前跟我说,杜前辈可能是因救人而被害,所以那人表面上应该不是一个坏人,我才在睡梦中惊醒。当时我怕得死去活来,只盼公子快些回来,好告诉他这件事,谁知等来的却是公子身死的消息~我便更加确定了。” 江南3 事情虽已经过去多日,但众人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文兰又道“我当日被朱明掳去山中,听公子叙说五行诀的事,心中极是害怕,因为我大伯拿到的秘籍上就写了一个火字。但朱明绝对不是拿走秘籍的人,试想若是他毁我的容,又怎会再来劫我?我的面纱没揭开之前,他一口一个文小姐叫着,高兴得不得了。” 众人不由大是点头,文兰道“但朱明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秘籍,我思前想后,自己不会武功,报仇之事那是想也休想。齐鑫说得对,往事不可追,不如向前看,所以我决定去凝天谷治脸,谁知平地突起风波,成旭川的恶行竟被铁翎看破。” 铁翎含泪道“真是辛苦你了,我和公子的命都是你救的。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公子没死的?” 文兰绽开笑颜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当年那人感我大伯救命之恩,拿出秘籍后,只说了一句四季流转、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咽气了。我大伯以为他死前感叹生死如四季轮回,人虽死,灵魂却开始新的征程。成旭川虽抢走秘籍,这句话却是不知道的。我送公子北上,一来是吃不准公子到底死没死,二来,如果公子真的死了,铁翎孤立无援,我只有亲自去见诸葛老先生,告之前事,请他出山为爱徒报仇。””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原紫英喃喃道“这么看来,冥冥中可能还真的有天意在,成旭川害了朱明和你,朱明却去劫了你,你也因此得以结识铁翎公子他们。最后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成旭川也不会一败涂地~锲加思兰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报应。”众人心中震颤不已。 卫金英却怒道“老天爷哪有长眼?他若有眼,一开始就不会让恶人如此作恶,他若长眼,更不会让他再度逃去!” 文兰笑道“卫大哥不必着急,这一次,成旭川绝对不会再逃去无踪了。” 卫金英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草原比汉地更加辽阔,人烟又稀少,查都无从查起。”忽见公子也面露笑容,心中一跳,叫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只听有人娇笑道“成旭川这恶贼,只怕他不现形,既现了形,还想在姑奶奶手里走脱?” 缘空险些脱手将怀中人丢下“你什么时候醒的?” 朱红雨笑道“毒驱得差不多时,我就醒了,正好听见成旭川用他那个好妹妹的性命要胁你们,我怕睁眼后太过得意,被成旭川看出破绽,只好继续趴着装睡。” 缘空莫名其妙,只好道“那成旭川走后,你干嘛不起身?”“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抱我呀,没想到你果真抢着来抱我,比铁翎还勤快些。” 缘空大为窘迫,朱红雨话说完后,非但不下来,反而双手勾了缘空的脖颈,乐颠颠笑不停。 卫金英哪有心思管这二人的情事,紧追不舍问道“莫非你们知道成旭川逃往何处?” 文兰笑道“朱姑娘一路上带了飞蝙同行,卫大哥你没留意?”卫金英讶道“飞蝙?它不是只会追踪朱明的气息吗?否则我们也用不着从西路北上,早就直接冲进孛来军中,杀个痛快了。” 文兰笑道“不错,可成旭川现在身上就带有朱明的气息。”卫金英大喜,叫道“真的?你们什么时候做的手脚?我怎么不知道?”“谁能在成旭川眼皮底下做手脚?是他自寻死路,怪不了旁人。” 少爷原紫英等都连连追问,公子笑道“秘密就在成旭川拿的金盒里。”少爷惊道“金盒?那金盒不是我二姐的吗?啊,你们在金盒里下了药?” 文兰笑道“不错,朱明生前备有味囊,以作飞蝙训练之用,我好不容易才向朱姑娘讨了来,涂在金盒内壁,她原先还不肯给呢。”卫金英讶道“为什么不肯给?” 朱红雨呸道“我当然不肯给了,我留着这个东西,是给成旭川用的,这样就算他跑到天边,我也能追得着了。可公子说要用在小姐身上,还说找到小姐就能找到成旭川,当我傻呀,这能一样吗?成旭川到了最后时刻,当然会撇了那女人自已逃命了!”“那你为什么又肯了?” 朱红雨叹了口气,道“我左思右想,恐怕自己也没这个能力在成旭川身上涂药,若只是沾到他的衣角半点,他一换衣裳,气味又没了。金盒是小姐贴身之物,想来不会轻弃,还是涂在那上面比较牢靠。” 原紫英不禁大笑“原来如此,成旭川到了汗廷后,先去见了小姐,还拿了她的金盒来威胁咱们,结果自己倒成了靶子!怪不得刚才你们这么轻易就放走成旭川了,我还想怎么着也该擒下他逼供。” 文兰笑道“逼供是下下之策,成旭川生死关头,决不会轻易吐露小姐所在,那些铁槛寺的恶人更不会闲着,如今岂不更好?咱们悄悄跟踪前去,等他和小姐会合后,再突然杀出,就可将他们一网成擒。” 眨了眨眼睛,问少爷“少爷,你不会怪我利用小姐吧?”少爷一怔“怎么会?你和师傅都是为了救我二姐。”文兰一笑。 卫金英嗔怪道“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我和少爷方才差点气急攻心。”公子道“我怕提前说了,你们天天催着放灵蝙,没个安静,也好在你们不知情,否则成旭川多少会看出些破绽。”原紫英振奋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公子略一沉吟,道“不急,我们现在追去,成旭川定是时时警惕,万一有所察觉,反倒前功尽弃。不妨先等上一两天,等成旭川以为我们找不到他了,他自会去和小姐会合,到时候我们再跟过去。”少爷和卫金英听得有理,心中再着急,也只好应了。 公子又问朱红雨“你的太攀蛇毒是从杨尺那里拿来,是不是?”朱红雨吐舌道“是啊,我跟他说,要拿来混合成最厉害的毒药给成旭川尝尝,他就给我了。我一路服用极少量,再不断用清露丸压制。” 江南4 公子无奈摇头“待我回去,非好好训他一顿不可,这东西怎能随便拿出谷来?用作良药,不知可以救多少人,真是糟蹋了。” 朱红雨不满道“怎说是糟蹋?杀了万迟,才是功德无量,成旭川少了伍燮和万迟,剩下的都是些小喽喽了,我们随随便便杀过去,也能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铁翎斥道“还不快些闭嘴休息,你杀万迟倒没什么,怎把毒喂在自己身上?以后可不许这么做了。”朱红雨低头笑了笑,果然依言闭嘴。 卫金英突然道“你们不会怪我瞒着你们吧,我~我当初是真的不知道成旭川教我的武功就是火之诀,我后来也没再练了,我,我都恨不得自废武功,方能洗清身上的耻辱。”众人听卫金英此话,人人面露笑容。 那一日,成旭川突然召见卫金英,问“你对铁翎的事怎么看?”卫金英小心答道“她所说种种,最多只能说明有人曾加害于她,并无一个证据证明是帮主所为,江湖上但凡公心之士,都不会信她的,只是公子之死~大家难免对她有些怜悯。” 成旭川也知此是实情,道“你说的对。”沉默了一会,道“只是江湖上明白事理的人始终不多,即以曾子之贤,其母面对谗言时也会失去信心,又何况是其它人?我再问心无愧,也不忍本帮声誉有损,或许长青帮~真到了该有新主人的时候。” 卫金英大惊“帮主何出此言?你若退位,外面那些宵小岂不更加肆意编排?”成旭川喟叹道“自我瘫痪后,早已心意阑珊,本想把诸事托附给老管,奈何他用心不堪,想托附给铁翎,平地又起波澜。我一死容易,可本帮数万帮众的前程生计,我不能不顾~这样罢,我先把本帮帮主秘传的武功教给你,你可愿意?” 卫金英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帮主一字一句道“许帮主曾传给我一套武功,只是极其难练,我也只是略窺门径而已,且看你的造化如何。只是你暂时不能泄露此事,免得对你不利,你知道,本帮可是有很多人打破头想当帮主的。” 卫金英忙道“帮主,这万万这使不得,总堂有的是精英人选,就是孟大哥,也比金英合适,再说还有少爷呢。”成旭川摇头道“孟柏脑子糊涂,老管日日在他身边,他都未能识破他的奸计,加上他天资也有限。少爷虽拜了公子为师,可心性幼稚,行事不分轻重,更难当大任。” 卫金英伏地再三坚辞。成帮主扶起他道“你可知我为何将你一直留在总堂?若只算功劳,你立的功也不算空前绝后,我之所以留你~”一顿,道“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 卫金英忙低头道“属下不敢。”“你为护箭奋不顾身,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无意于富贵,你当时只是一个小小舵主,管慎行在帮中的地位与帮主无异,你护箭成功,本可趁此青云直上,可为了查清兄弟们的死因,甘愿赌上性命前程,可见你为人情义双全。本帮大事不托附给你,还能托附给谁?就连我妹妹,日后也要靠你多照顾。” 卫金英脑中轰的一响,只听帮主道“你不必推辞了,我主意已定,你明日便将随身衣物带来,从此留在成府,专心在后院练功,只说是贴身护卫我。我把其它人都调去前院,没人会晓得的。我除了教你心法外,自已也要闭关修练,看看能否再有突破。”卫金英万般推辞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 原紫英笑道“卫老弟,你也太上心了,其实你的事,我们多少也猜到一些。”卫金英吓了一跳,叫道“什么?你们什么时候猜到的?” 原紫英道“在洞庭的时候就知道了,成旭川跑了以后,帮中兄弟们有些议论,都说你之前随成旭川在花园里练功,不知道练的是什么~后来我们看你的脸色也不大对。”卫金英变色道“原来他们果然在背后说我~” 铁翎摇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邪功,你看缘空,不是好好儿的吗?”卫金英摇头道“这怎么一样?我,我真不知道,成旭川为什么要教我这个,还~还说我跟他有相似之处~” 原紫英忍无可忍,叫道“卫老弟,你听他胡说!此功能增长恶念欲望,他怎会去教一个坏人?那岂不是惹祸上身?他当然是因为觉得你是好人,觉得你练得成,才教你的!什么你跟他象,全是哄你上钩的。”卫金英心中怦然大跳,脸上却突然亮了起来。 公子也道“成旭川自岳阳楼惨败后,深知帮派中需要明面上站得出来的高手,朱明已经被他抓了,天下再没人能认出这门武功,所以他才决定教你的。等你功力大进后,就可以帮他应付来敌,只是没想到他的基业这么快就垮台了。最后他令你留驻成府,既是不想你在阵前厮杀时,被我看出武功底细,也是为了万一事败,便于掳走小姐。” 卫金英不禁落泪,向少爷跪下道“帮主,一切都是金英的错,我当日~其实本来可以打败那些人抢回小姐的,实在是被鬼迷了心窍,对方口口声声说成府立刻就要被抄家,小姐也会被充为官妓,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没想到成旭川带走小姐,竟是为了要再度利用她,我若知道,死也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 少爷赶紧扶起卫金英道“卫副堂主你言重了,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二姐好。就是换作我,当日恐怕也会被他欺骗,放我二姐离去。” 原紫英道“卫老弟,你随我们北上救回小姐,这份心意,我们都感受得到。你一路上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练了火之诀,我们特的安排大师和你同住,装作无意中念出口诀,也是帮你求证。可是你确证后,反而更加排斥练功,其实这又是何必?成旭川不是因为练功才变坏的,他本来就是坏人,你看看他对少爷和文小姐做的事!你和大师是好人,练功后自然做的就是好事。” 江南5 卫金英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一路上众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甚有深意,一时忍不住涕泪皆下,道“是金英愚昧,辜负了大家的好意。” 铁翎道“你一向是最讲义气的,为了死难的兄弟,毫不犹豫去查管慎行,原堂主说得对,成旭川是看中你不在意权势,才将火之诀教你,你不但不应该妄自菲薄,反应骄傲才是。”卫金英不禁泪珠如滚。 原紫英岔开话题,笑道“对了,大师,你又是怎么突然间冲破关卡,挡住成旭川的?”少爷也道“你是不是怕成旭川伤害我们,情急之下破关成功?” 缘空面露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确实是怕成旭川杀死你们,不过这种心情我一路上时常有过,并没有因此就冲上第六层。后来我听见文小姐叙说往事,怒上心头,恨不得将成旭川千刀万剐,也不知怎的,就冲破了,我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 原紫英哈哈笑道“不明白也不打紧,冲破就够了。”公子也道“你现在已有成旭川七八成的功力,假以时日,超过他不是难事。” 一行人说说笑笑,步履轻快来到客栈,匆匆用过早饭,公子让缘空去照顾朱红雨,自己和铁翎关好门户,替杜九疗伤,文兰等人意犹未尽,在房中聊天。 原紫英赞道“文小姐,真亏了你力挽狂澜,没想到你弱质纤纤,却如此胆大,面对异邦那么多人,也能侃侃而谈,紫英真是自愧不如。” 文兰脸上飞红,笑道“原大哥不要嘲笑我了,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随便一说而已。我此番北上,原是想亲眼看着成旭川伏法的,没想到了最后竟能出一分力,也算报了毁容之仇。”原紫英笑道“文小姐太客气了,你所说字字句句皆有深意,哪是随便说的?” 卫金英道“说到这个,我也有些诧异,汗廷那些人听过弹唱,都知道成旭川做下的恶行,虽然人人面露鄙夷之色,但一想到他的能耐,又下不了决心舍弃他。怎的文小姐只说了几句,就引得他们拔刀相向?” 原紫英道“你听文小姐叙述时心情如何,比起听成旭川的其它罪状,有何不同?”“说不上来,成旭川之前的罪状,我听后觉得很厌恶,很憎恨,可是听了文小姐的身世,只觉得好恐怖,什么想法都没了。” “这就是了,权力的斗争,向来就是男人的战场,杀人再多,计谋再卑鄙,我们似乎也能理解,但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是在这个圈子之外的。文小姐美如丹鹤朝霞,仅仅因为美丽而被毁,由天堂堕入地狱,成旭川最后居然还想将她配给一个傻少爷。”说着冲少爷点点头,自是抱歉言语冒犯,少爷也不禁掉下泪来。 “这样的事情,超过了人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何况蒙古的等级划分远比汉人严格,以贱凌贵,是草原所有贵族最忌讳的事,今日赴宴的尽是贵族出身,不少还是一部那颜。一个出身贵族的美丽少女,竟被一个乞丐毁去容颜,为的是以其妹代之去当大汗的可敦,你说,还有哪一个贵族敢与这样的魔鬼共事?后来文小姐还以少爷的事说痛大汗,又说那毒药武功皆无大用,锲加思兰更以上天的旨意唤起人们的神圣感,大家自然就前赴后继,杀向那人了。此番北上,原以为文小姐和少爷最无助力,不料却是你两位先后立下大功~或许这一切真是上天安排的,你们和成旭川的仇,确实是比铁翎公子他们都要深重。” “其实公子说的很有道理,成旭川若是不搞这些阴谋诡计,好好和我们比试三场,就算他最后输了,蒙古也可能会留用他。如今么~就算他本领通天,汗廷也容不下这个魔鬼了,所谓作法自毙,说的就是这样!不过,象成旭川这种人,他大概已经忘记了好人是怎么做的了!我猜他一路上为了提升功力,定是练功练得勤得很,亢奋过头,疯癫成狂,对毛里孩、对瓦剌、对大汗,心中都无丝毫敬畏顾忌,我看就连孛来也是被他带得野心膨胀,才做下刺杀毛里孩之举。” 卫金英连连点头,忽道“可那些蒙古人冷静下来后,会不会还有人会为了利益,想收成旭川自用?”原紫英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就说毛里孩吧,若是他能抓到成旭川,为了对付孛来,搞不好还真不会杀他。”少爷霍地站起,急道“那怎么办?岂不是我们一切都白做了?” 原紫英笑吟吟道“少爷不必担心,那些人即使想利用成旭川,也不会对他客气,定会将他打入地牢,铁链缚身,严刑逼供,逼他拿出武功心法和毒药秘籍。成旭川梦里想象的潇洒富贵,在蒙古境内是休想实现了!何况公子说了,我们再过两天就会去追他,他是逃不掉的。” 少爷这才放心坐下,卫金英怒道“我倒想让他尝尝被蒙古人折磨的滋味。”话刚出口,不禁又瞧了众人一眼。 原紫英笑道“卫老弟你太在意了,你一路上怒气难平,深恨成旭川利用你、欺骗你,压抑得太久,难免性子有些急燥,不必把什么事都归到心法上。” 卫金英惭愧道“原大哥,自我与你相识,你一再包容我、照顾我,就是当日失了小姐,若不是你帮着说情,恐怕我也早被锦衣卫押解上京了。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理会你和大家对我的关心。”原紫英毫不在意道“说这些干嘛?都是自家兄弟,理应互帮互助,咱们有幸同行护佑帮主,是咱们上辈子的缘分。” 文兰笑道“眼下暂且无事,你们早些去歇着吧,我去给大家熬点粥,醒了以后就可以吃了。”少爷忙道“兰儿,你也一夜没睡了,赶紧睡去。” 文兰摇头道“我忍了这么些年,如今才算报得了仇,哪里睡得着?这两天我就好好熬几顿小米粥给大家吃,吃饱了好有力气去追成旭川。”自去厨下忙活,众人也只好随她。 五十九回 试穷脚力追行迹1 原紫英道“少爷你也去休息吧。”少爷黯然道“我担心二姐,睡不着。”卫金英也道“我哪里需要休息?铁翎公子大师他们都费了不少内力,我可没出一点力。”见说此事,原紫英也有些失落,昨晚的比试惊心动魄,连文兰朱红雨都出了大力,偏偏自己三人未建寸功。 三人正默然相对,忽听窗外嘎吱一响,探进一个人头来,对着三人道“你们还认得我吗?是我,我啊。”倒有些眼熟“咦,你怎么来了?锲加思兰呢?”却是前番盗走汗血宝马的马奴。 那人见三人记得自己,兴奋地翻身进窗来,道“我和首领一起来的,你们昨晚和成旭川杰的比试我全看到了,好厉害啊。”原来马奴开始还没资格进帐,后来帐中打得不可开交,便和帐外的守卫一起冲进去看了。 原紫英望望窗外,问“锲加思兰没和你一起来?你来这里不好吧,别叫人知道你和我们的关系。” 马奴笑道“不碍事,锲加思兰被阿失贴木儿带走了,我不是他的近卫,悄悄过来找你们。”少爷吃了一惊“锲加思兰被阿失贴木儿带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马奴笑道“不会有事的,有拜亦撒哈在呢,再说首领也没做什么,过几天就会被放出来的。” “那你们来找我们是?”“我跟你们一起去救人呀。”三人面面相觑,马奴胸有成竹道“不是说小姐被劫了吗?我从小就和马打交道,生平最善追踪。你们上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小姐的?带我过去,我定能帮你们找到她。” 少爷眨巴眼睛道“你真能找到?”“我骗你们干什么?小姐既是被人劫持的,对方人数定是不少,人越多越好追。” 卫金英大喜道“当真?”马奴忙道“是啊,本来成旭川~我也想追追看的!可公子说你们要先救人,我一个人,可不敢去盯那个妖怪的梢!小姐那边人多,定能追上,不过也需尽快,因为时间越久,痕迹就越不明显!” 原紫英摇头道“不行,公子已经有把握能追到成旭川,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也要等公子他们出来后,再作商议。” 卫金英急道“公子还在替杜九疗伤,没几个时辰如何出得来?小姐的帐篷又不是在深山老林,周围部众不少,大白天的踩来踩去,痕迹很快就没了!” “可是我们只要跟住成旭川,一样能找到小姐。”“你确定?成旭川奸似鬼,不知要绕上多大的圈才会和小姐会合,若是拖上个十天八天,那帮恶人~他们日夜都在小姐身边!只要想一想,我就要疯了。” 少爷一听卫金英的话,顿时慌了神“不错!我们早一刻找到二姐,她就早一刻平安。”原紫英脸上冒汗,道“可是仅凭我们三人如何救人?不可能行得通的。” 卫金英急道“我们又不是直接冲上去和对方开战,先找到人再说。成旭川、伍燮、万迟都不在,剩下那帮人怕他们个鸟?当日我在花园里,一个人就能打他们好几个,虽然还有几名铁槛寺的恶人在,但我们小心行事也就是了。” 原紫英不禁有些踌躇,卫金英又道“公子舍小姐而追成旭川,那是无奈之举!若是能双管齐下,怎会不做?成旭川跑到一半,也不知会不会突然脑袋开窍,扔了那盒子,若是那样,可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原紫英也不禁一惊,道“那我去跟文小姐说一声?”“还说什么说?又要啰啰嗦嗦浪费时间,你写张条子放在房间里,她自会看到。如今天已大亮,小姐的住处又远,我们赶紧先去现场看线索,至于能不能追?怎么追?都让马奴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看着马奴满脸兴奋之色,原紫英想想卫金英之话也确实有理,当下把心一横,道“好吧,去现场看看也好。”匆匆写了纸条,和三人出店来。 房中,缘空正守着朱红雨发呆,眼睛待要不看床榻上的人,又不知看向哪里。半响,朱红雨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跟个太监似的坐着不动,是想怎样?” 这种惊人之语缘空一路上早已听惯,知道绝不能问为什么自己坐得不动就是太监,只好道“你怎也不睡觉?”“我晕过去就等于睡了一觉了,我现下闭着眼睛装睡,是因为知道我一旦睁开眼,你就逃得比成旭川还要快。” 缘空默然,朱红雨听得他不响,恼道“你为什么不说不是?”“我,我不知道。” 朱红雨气道“你都已经练到火之诀第六层了!难道你看见女人,心里还是没有感觉?那我岂不白等一场?”缘空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希望能练到这门武功的上乘境界,纯粹是想帮人救人而已,不想朱红雨存的竟是这心思,当下着实不知如何回答。 朱红雨心中倍感酸楚,道“又或者你只是不想要我,其实心里巴不得和铁翎、还有那个丑丫头在一起。” 此事缘空不能不作声,立时道“胡说,万没有这样的事。”朱红雨翻了个身,背朝缘空,抽抽噎噎哭开了“我知道,你在寺中见了铁翎和我,就当她是龙女,当我是妖女,一个劲奉承讨好她,专门讨厌欺侮我~”。 “我什么时候奉承讨好她了~我待你们都是一样的。”“骗人!你一听她去了牡丹花会,眼也不眨地就冲过去了,也不管我赶路辛苦!你一见我,就焉了,其实你心里早盼着我被成妖怪抓住,这样你就能修成正果了!” 缘空听她胡搅蛮缠,只好道“你都在瞎说什么?快别哭了,你刚刚才在汗廷大展神威打败万迟,替鬼寨大大长了一回脸,应该开心才是。”“我就哭,我开不开心,你什么时候放在心上了?” 缘空沉默,半晌方道“其实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朱红雨一怔,哭声顿时低了下去,缘空轻轻道“你想让公子上第三场,所以你才抢着上第二场的,你,你怕我被成旭川杀了。” 试穷2 朱红雨闷声道“你想得美,我就是想上第二场打败万迟怎么了?就凭公子那点使毒的伎俩,在万迟面前,恐怕连骨头都不剩了。他生平唯一会使的,就是迷药!哼,那梅柳庄机关暗器倒是不少,我哥哥巴巴的赶过去看,要看公子设下什么厉害的毒药对付自己,谁知看了一圈,全是迷药!最后那帮攻庄中了机关暗器的人也都没死~哼,让薛冰玉对付成旭川?敌人只会越杀越多!” 缘空失笑道“公子宅心仁厚,最是难得。”朱红雨呸道“我就是用心歹毒了,是不是?我为了杀人,连自己都杀。”缘空叹气道“是我没能照顾好你,若我能早些练好武功,你也不会因为怕我们会输,这般作贱自己。” “关你什么事?多你一个也没什么大用,我只是没想到成旭川还没到汗廷,人马就已折损一半,若是全员都在,守在半道上等我们,我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真不知铁翎公子他们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北上寻人了,我也只好跟着来送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侠义之风。”“我说是愚昧才是!”“那你怎么还跟来?”“我有什么法子?哥哥的仇不能不报,你又要跟着他们,我已经死了哥哥,你若再死,我活着也没意思。”缘空心中呯呯直跳,只好又闭口不言。 铁翎正在房中紧张地看着公子为杜九输入真气。过了许久,公子才长舒一口气,双手离开。铁翎赶紧上前扶住,从怀中掏出手帕替他试汗,公子心中一甜,就势抓住铁翎的手,放在自己下巴轻轻地蹭着。 铁翎脸上一红,待要抽回手来,也不敢太用大力,只好道“我说让我来,你偏不肯。”公子闭眼不肯睁开,道“你对阵伍燮,内力损耗甚巨,怎能让你来?” 铁翎只好道“那也不用急在一时,我们还有时间。”公子低声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全身就有使不完的力,再来几个我也治得了。”铁翎羞急,强把手抽回,手帕却留在公子手中。 公子笑着睁开眼,正要说话,眼光瞟见帕上图案,顿时一呆“这是什么东西?”展开一看,瞠目道“这是你绣的?绣的是~两朵云?”忍不住大笑“着实不象,你为什么不让文兰帮你绣?” 铁翎一呆,满脸通红,劈手便来夺帕,公子左支右挡,奈何身子虚弱,挡不住这发威的母老虎凌厉的攻势,忙将帕子塞入自己怀中,双手掩了胸口道“别闹了,小心把大哥吵醒!都是我的错,这两朵云绣得好极了,既入了我的手,就送于我吧。” 铁翎忍泪道“你嫌难看,还拿去做什么?不还我,我永世不和你说话。”公子赶紧告饶“珠儿,我逗你的,外面那些帕子,我正眼都不瞧一下,你知道我的,我用的帕子上何曾有绣样?我就喜欢你这幅,你就送给我吧,行不行?”双手抓了铁翎的手一个劲摇,铁翎圆圆的泪珠沾在眼角,忽闪忽闪的,满脸委屈,终于还是被公子劝服。 二人看着杜九,不免愁上心来,铁翎问“大哥怎么样?”“他身心受创,惊、怒、伤、惧均过度,若不善加调养,恐怕后患无穷,总算咱们遇上的及时,不会有事的。” 铁翎心中忐忑,见杜九如此,难免想起许翠来,公子知她心中所想,安慰道“许翠不会武功,我想大哥不会带她上路的,应该是留在关内了,待大哥醒转,我们再问他。”铁翎只好点头。 忽听门外有一个焦急的声音“铁姑娘,薛公子,现下说话方便吗?”铁翎赶紧转身试泪,公子问“什么事?”“少爷原堂主他们到小姐失踪的地方勘察去了,只留下一张纸条。” 二人唬了一跳,赶紧开门,看完纸条,公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也忒糊涂了!怎这般不识轻重?”文兰深深自责“都是我不好,只顾在厨房熬粥,发现得晚了。” 铁翎安慰道“哪关你的事?你辛苦了。”对公子道“生气无益,他们担心小姐,难免有些等不及,只怪我们忙着救治大哥,未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我们现在就赶过去看一看吧。”公子点头,问文兰“缘空还在吗?”“在。”“让他看着些,我和铁翎去去就回。” 当下和铁翎匆匆下楼,刚走出店门,就见一侍卫打扮的人飞也似的直冲过来,满面喜色道“两位贵客,你们手下有信给你们。”公子赶紧拆开一看,对铁翎道“是原紫英写的,他们看过现场后,跟马奴出发追那些人去了。” 又问那人“是他们托你来送信的?”“是的,我昨晚也参加了宴会守卫,今早虽然下了值,也睡不着,纵马到处看看有无成旭川的踪迹,恰好碰到你们的属下,我主动打了招呼,他们就写了信叫我转交给你们。” 公子略一沉吟,道“如此多谢你了,不知你方不方便再等片刻,我写封信托你带给毛里孩太师。”那人大喜道“方便!当然方便!公子只管去写信,我等多久都可以的。”公子谢了两句,拉了铁翎匆匆上楼,缘空和朱红雨此时也已知发生之事,三人正在议论。 公子递过书信道“他们果然还是追去了。”缘空看了信,奇道“信上说马奴很有自信可以追踪到那些人,还说小姐一行中似乎有人故意留下了印迹,难道是小姐做的?” 文兰眼珠一转,道“不对,应该是那帮侍卫。”公子点头道“不错,小姐应该没这个能力,何况她定是被看得死死的,能这么做的,铁槛寺那帮人是不可能的,只有侍卫。”铁翎喜道“我明白了,侍卫中定有人起了离心,如此还等什么?赶紧去追。” 朱红雨急问“追哪个?”铁翎一怔,望了公子,公子沉声道“救人要紧,当然是追少爷他们。”朱红雨撅嘴不语。 公子道“杜九身子虚弱,我输入真气后,本想让他至少睡上一天一夜,如今只好先将他留下。” 试穷3 朱红雨大急,道“我可不留在这里!我已经全好了!灵蝙也只听我的,难不成你半路上再转回来,叫上我再去寻成旭川?”公子也知这一来一回甚是无谓,只好道“那便辛苦你了,跟我们一起上路,文小姐,劳你留在这里照顾杜九。” 铁翎急道“不行,兰儿一个人留下怎么可以?”公子道“我会通知毛里孩的,杜九救过他的命,他不会不理。” 文兰也知此番追踪救人需快马疾行,自己虽已学会骑马,终究身子柔弱,是个负累,便道“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杜大哥的。”铁翎犹不放心,倒被文兰催了打点路上所需,这一趟去也不知需时几日,可得赶紧准备。 公子疾书一封,请那人带信回去给毛里孩,那人见如此大事,自己也能出上力,喜不自胜地去了,连公子给的小金锭也不肯受。 这边公子和铁翎、缘空、朱红雨四人匆匆备了行囊,别过文兰。文兰等到夜里,果见店前忽喇喇来了一帮侍卫,将店围得水泄不通,自是毛里孩报恩来了,又存心张扬其事,搞得声势甚是浩大。 公子一行四人,疾驰至小姐住处,当下只叫得一声苦,原来这里早已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小丫头正激动地跟人群叙说往事。 此地是在一个小部落里,昨日小姐离开时,已有一些好奇的人看到,只是不明究里。原紫英等人来得早,还能辨认地上痕迹,顺便把被塞在箱子里差点闷死的小丫头救了出来。如今消息传开,附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公子等人再晚来片刻,估计大汗的卫队都要来了。 看着地上被踩得一踏糊涂,徒呼奈何,好在也有人见过原紫英等人走的方向,当下四人只好顺着众人所指一路追过去。 直跑到暮色低垂,四人心中越来越生疑,铁翎道“我还以为小姐会坐了马车走,不想根本没车轮印,不是说侍卫留下记号了吗?怎么一路行来也没见到?” 公子也着实吃不准这地上似有若无的蹄印,到底是不是姓成,摇头道“侍卫顶多只在一两处留下痕迹,咱们虽照着少爷出发的方向走,也不知他们中途有无绕道。” 朱红雨翻着白眼道“还用说?对方离开驻地时定会想到有人瞧见,所以走的,根本就不是一开始的方向,咱们早就追错了。”铁翎心中焦燥“那可怎么办?”望着茫茫草原,自己一行走下去,如同泥牛入海,再好的武功也无用武之地。 公子沉思半晌,无奈道“唯今之计,只有再返回去追成旭川了。”铁翎道“追成旭川?原堂主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们失了先着,追不上也是无法,侍卫们应该不至于对小姐不利,铁槛寺的囚犯大概还有十余人,原堂主处事冷静,若能追上,定会看好了再行动。不过,若是成旭川赶回去了,而咱们却没有赶到,那就糟了。” 铁翎点头道“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成旭川估计舍不得这最后的家当,我们跟住他,应该能找着小姐。”朱红雨喜道“我早就说应该去追那个妖怪了!地上的痕迹会淡化,我的灵蝙却不会失去准头。”于是四人拨转马头,疾驰而回。 昨晚的宴会大帐犹未拆除,此时夜深,周围也不大有人,四人到了帐外,朱红雨放出灵蝙,吱吱叫了几声,便见那小畜生抖擞精神,振翅而起,飞去的正是成旭川逃去的方向,四人大喜,纵马直追。 虽然往来疲惫,四人此时只觉得全身充满力量,那灵蝙也是毫不迟疑,双目烔烔,乘风而行。 铁翎喜道“这畜生真好,有了它,咱们根本不用看地下的痕迹,便是黑夜里也可寻人。”朱红雨笑道“可不是?逃的人可以一个劲跑,追的人往往受困于黑夜,有了它,成旭川花样再多也没用。而且这畜生快追上时,还会提前告诉我,也不用担心成旭川在前面设伏突然杀出。” 四人紧紧跟住灵蝙,天渐渐亮了,那灵蝙正飞得起劲,突然在空中盘旋起来。朱红雨道“成旭川在这里犹豫了,好象吃不准往哪个方向走。”果见那灵蝙睁着绿豆般大的眼睛,似乎学着追踪之人思考一样,左突右回好几下,才下定决心往西边飞去。 缘空担心道“成旭川该不会想到我们会跟踪他,故布疑阵吧?”朱红雨冷笑道“就算他再怎么绕路也没用的,只要他中途不扔掉盒子,就没事。” 四人也不敢多做停留,在马上用过干粮后,继续前行。 很快太阳在天那头又沉了下去,四人一天一夜没睡,都有些支撑不住,朱红雨早把自己绑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公子正要下令休息,突然灵蝙有气无力地吱吱叫了几声,朱红雨霍的一声挺直腰杆,睁眼喜道“我们到了。” 三人吃了一惊,缘空奇道“这么快?他把成小姐藏在这么近的地方?”朱红雨拼命摇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些,道“或许他也累了,半道上正休息着呢。” 铁翎摇头道“他比我们整整提早一个白日走的,就算是休息,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朱红雨道“可灵蝙确实是这么说的,你看,前面有座山丘,成旭川现在就躲在山后,我们爬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公子道“好,大师,你护着红雨,我和铁翎先上去看一眼,如果成旭川只是在半道上休息,未与小姐会合,我们就先下来,继续跟踪。如果他与小姐在一起,我就打手势让你们上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发起攻击。”三人均表赞同。 当下朱红雨召回灵蝙,公子和铁翎施展轻功,悄没声息地沿坡上行,还没到坡顶,就听得坡后有人声,说话的,正是成旭川!二人心中大喜,小心翼翼摸到坡顶,伸出头朝下望去。 一看之下,万千诧异,原来坡下只有两个人,成旭川正面朝那人慷概陈词。 铁翎一见成旭川对面之人,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试穷4 耳中只听得成旭川大声嚷嚷道“难得国师有识人之明!是成某愚昧,从汉地逃出后,就近投了孛来那个懦夫,不想阿失贴木儿首领竟有如此雄心,尤胜父辈,如此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回去见他呀。”国师摇头道“成施主,贫僧一再和你说,需带小姐一起回去见那颜。” 成旭川道“那颜对我小妹感兴趣当然是好事!只是如今大汗下令缉拿我等,我那小妹不善掩饰,若入那颜军中,定会走漏消息,反倒不妙。请国师转告那颜,小妹迟早是那颜的人,只是目前还不便相见,待成某先替那颜铲除那些不识时务的人,再作安排。” 国师道“恕贫僧直言,成施主武功卓绝,手段又高人一等,那颜对施主虽然倾慕,也不无忌惮。小姐既是施主之妹,早一日来到那颜身边,那颜也可安心重用施主。” 成旭川不悦道“那颜也太小心了,我既答应为他效力,又怎会出尔反尔?我~他既肯招揽我,难道还想不明白?如今蒙古汗廷和明朝都欲除我而后快,我当然只能一心一意替瓦剌办事了!你看,我都在这里等你大半天了,若不是诚心投靠,哪会如此?难道我不怕铁翎那帮人追来?” 国师念了一句佛道“非是那颜小心过甚,施主也知汗廷如今的局势,蒙古紧盯瓦剌不放,那颜更是首当其冲。那颜韬光养晦多年,如今正是展翅有望,更得小心行事,只要施主将小姐交给贫僧带回,那颜就可安心重用施主。” 铁翎四人未到前,成旭川已与此人争辩过许久,此时心中渐渐起疑,道“你该不是来诓我的吧,你是蒙古的国师,真会站在阿失贴木儿那边?难不成你受大汗委派,想来抓我和小姐?” “成施主为何不信?贫僧已当了好几任大汗的国师,也先为汗时,我是他的国师,马儿古儿吉思为汗,我仍是国师,我故念旧情,暗中辅助也先汗的幼子,有何不对?良禽择木而栖,我是心甘情愿为那颜效力。”汉话流利,直接将贫僧改称我了。 成旭川疑道“良禽择木而栖?你觉得阿失贴木儿比大汗更值得辅助?” 国师笑道“当然了!大汗心性懦弱,阿失贴木儿却只是表面装作懦弱而已,实则胸怀大志,他二人都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我岂会看错?而且大汗不信佛祖,信的是上帝,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如今汗廷对施主下必杀令,那颜却敢收容施主,仅凭此点,就足以证明那颜的胆魄。那颜对施主的行事风格甚是欣赏,说只有非常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对施主是真心求贤若渴。” 成旭川嗯了一声,这种吹捧的话语方才已听过许多,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逐渐冷静下来,望了老和尚再三,道“那颜为何不亲自来见我?”“那颜一举一动都受蒙古人监视,贫僧是个闲人,此时正可用上。我是那颜安插在汗廷最信任的心腹,我亲自来找你,难道施主还信不过?” 成旭川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尽信,道“我当然信得过那颜,否则也不会在听到有人以传音入密告我在此相会后,便依约前来。但国师也需体谅我的难处,我如今被铁翎等人追杀,对方招子亮得很,我若与小姐一起,未免目标太大,等我解决了他们,再带小姐来见那颜,岂不更好?也省得带累那颜。” 国师着急道“铁翎他们算什么东西?那颜自有办法让他们有来无回,只要你将小姐带来,有那颜保护,谁能动得了她?” 成旭川久经挫败,虽有火之诀欲望的催动,也学会了小心行事,此时下定决心道“不行!小姐的行踪决不能轻易泄露,你既做不了主,就带我回去见那颜,我自己跟他解释。” 奈何国师的心志却比成旭川还要坚定“那颜已将此事全权委托给我,不见小姐,我断不敢带你去见他,他不会相信你的。” 二人顿时你一言我一句顶起牛来,国师看上去风烛残年,定力却着实不凡,任凭成旭川在他面前如何咆哮恐喝,始终连眼皮都没轻颤一下。 成旭川说到激动处,只差没有拨剑威逼对方带路了,突然将头转向这边,怒喝一声“谁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 铁翎和公子心中一惊,身后已跳起一人,尖声叫道“好啊,你们搞的好大的阴谋,居然想刺杀大汗,重夺汗位!我这就把你们全抓了,押回去送给大汗,大汗一定会重重赏我的!” 原来朱红雨和缘空眼巴巴看着铁翎和公子潜到坡顶,伸头向下望去,接着就此僵住,既不回身招呼,也不返身下来,似是见到不可思议之事。二人如何等得住?便也悄悄跟了上来。 及听到是阿失贴木儿和国师居然招揽成旭川,缘空固是气愤难平,朱红雨却是一阵狂喜“这桩阴谋被我撞破,大汗还不得送我成车的珠宝?”她对小姐的安危根本就不放心上!一个不留神,失笑出声,被成旭川发觉。 其余三人无法,只好站起,成旭川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怒视国师道“原来真是你搞的鬼!假意哄我来此,又叫这些人来抓我!” 国师也是万般无奈,辩道“此事绝对和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会寻来这地。”“不是你还有谁?你还想骗我带你去见小姐,你作梦!我死就死,小姐一样会给我陪葬!” 成旭川一识破国师奸计,便想到阿失贴木儿招贤一事定也是假的,一场黄梁美梦再度成空,心中悲愤之极,眼见铁翎、公子、缘空三人合围,自己万难逃脱,当下心中竟升起一股恶念“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如愿救回小姐!” 只听朱红雨一声娇叱“在我鬼寨毒药之下,谁还能守得住秘密?我保证你吐露你好妹妹的所在十八次不止!” 眼前光芒闪动,自是朱红雨暗器袭到,成旭川一掌将暗器挡开,眼光瞟处,突然一怔,原来朱红雨的大部分暗器,竟是直奔那老和尚而去。 试穷5 原来朱红雨自知武功低微,成旭川这种高手,当然还是得归铁翎他们对付。自已只管将老和尚先行拿下,等到缚到汗廷,大汗见他身上中的乃是自己的麻药暗器,那可就是占了大功一件! 国师心中叹气,捏住朱红雨射来的暗器道“各位施主稍安勿躁,万事好商量。”除了朱红雨,在场所有人瞧得国师接暗器的手法,都不禁呆了。 朱红雨浑然不觉,她自出江湖,暗器射不中的次数多了去了,早已见惯不怪!立时从背后抽出两柄弯刀,泼剌剌朝国师攻去,反正自己打不过,还有铁翎缘空他们善后。 忽觉眼前景物一花,自己的身子已莫然其妙腾在空中,满天星斗象喝醉了般倒个,周身百骸舒服得要命,懒洋洋直想睡去。 只是脑袋朝下时,竟瞧见缘空也平平地向后飞出,心中正一奇,身子已呯的一声摔倒在地,冬日的土层甚是坚硬,直摔得自己好不疼痛。 心中记挂缘空,赶紧把脖子扭向后看,却见缘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面如土色,神情失魂落魄,耳中又好象听得成旭川从嗓子眼中发出咯的一笑。 朱红雨眨着眼睛,正要询问,场中已响起铁翎一声长啸,朱红雨吓得赶紧扭回头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铁翎的铁剑如惊涛骇浪般圈住国师,但国师却象海浪中的一艘小船一样,东一摇,西一摆,意态悠闲。铁翎的剑光渐渐收紧凝滞,朱红雨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知她正全力施展水之诀,国师脸上也露出慎重之色,双掌缓缓推动,寻机在铁翎剑身上拂过,每一触及,铁剑便不由自主地轻颤,向外移动。 公子大叫一声“珠儿你退下,让我来试试。”铁翎咬牙再坚持片刻,终于收剑退出场外,额上已现汗珠,喘息道“不行,一个人不行。” 公子紧盯国师,低声道“我想试一试。”手上突然银光闪动,如同整个天幕的星光尽在其手。 国师脸上也是光彩大现,道“好极好极,我听闻公子是凝天谷的传人,今日正好领教。”此刻哪还有丝毫不会武功的样子?到了此时,朱红雨只有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 公子揽星空,倒银河,持剑朝国师攻去,攻到急处,剑光点点,如无数流星划过夜空,璀璨华丽,朝国师作舍生忘死之撞击。 铁翎正要上前相助,国师已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原来凝天谷传人也已窺破流转奥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让后波。” 铁翎四人一听流转二字,心中大震,正在此时,国师两指已拂中公子手腕。 倾刻之间,公子只觉一股怪异大力直冲周身,所到之处,经脉震颤堵塞,大骇之下,收剑踉跄后退,铁翎赶紧过来扶住。 朱红雨这才想起来,定是自己攻上前时,都没看清对方出招,已被击飞,缘空见势不妙,上前攻击,也被一掌击退,所以脸色才会那般难看,如今铁翎、公子也显然败退,想清这层,立时吓傻。 公子喘息未定,运了运功,总算各处穴道堵拥之后,重新散开,并未再继续凝结。不禁变色道“这~这是什么武功?”突听缘空喃喃道“土,是五行诀中的土之诀。”铁翎身子一个大晃。 公子嘴角抽动,低声道“是,其状如息壤,确实~应该就是土之诀。”国师倒是一怔,脸上露出笑容。 朱红雨怪叫一声“什么?不是说你们祖师爷没创出土之诀就死了吗?我们是见鬼了?还是在做恶梦?” 铁翎和公子却不约而同想起少爷的话“怎么会没有土之诀?土居中间,一定是最厉害的!定是祖师爷偏心,只偷偷教给了自己心爱的小弟子,瞒了别的徒弟。” 正在此时,空中响起一阵不祥的狂笑!正是成旭川经此狂喜,乐得几乎疯了,只见他双手朝天挥舞,恨不得把天幕也捅个窟窿“土之诀!土之诀!哈哈哈,我还怕什么!什么老天爷生出眼睛来要惩罚我?老天爷从来都是站在强者一边!如今就是老天爷让你们来送死!来啊,来啊,你们不是要杀我吗?哈哈哈,我失了伍燮,却多了一个国师!快来,快来杀我啊~” 他败逃出关外,通过死战兀良哈,终于赢得孛来喜爱,一度以为东山再起,却又被铁翎杜九等人跟随而至,毁掉一切,还以为连草原也呆不住了,不料再度峰回路转!国师是土之诀的传人,背后还有瓦剌撑腰,那还怕什么?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去投孛来?二人联手,天下还有谁能抗之? 铁翎、公子、缘空三人呆如木鸡,心中同时闪过洛阳花会时,三人共战成旭川伍燮的旧事,如今三人武功虽都有进益,但伍燮换成国师,此仗几乎没有胜算。 此时山坡上回荡的尽是成旭川的狂笑,铁翎和公子的目光碰到一起,都知自己绝对无法让对方离开。 铁翎移动目光,冷冷道“红雨,你立刻翻过坡去逃命,告诉大汗这里发生的事。”朱红雨怒道“为什么要我走?”“因为你留下来也没丝毫用处!你逃走,至少还可将他们的阴谋公诸于世,这二人联手,天下不知要死多少人,那个阿失贴木儿装疯卖傻的,可能比成旭川更疯狂。” 朱红雨鼻尖直冒热汗,叫道“我不走!和尚不走,你,你们不走,我也不走。”铁翎怒道“你留在这里也只有白白送死!” 朱红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铁翎这么说,显是已方败局已定,谁留下,谁就会死,当下只有拼命哭道“我才不信,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和小和尚还没成亲呢,我不会这么早死的!” 成旭川乐得哈哈大笑“小妖精,可惜你现在体内已经没毒了,就算假装投降,咬我一口,也是没用,你想咬我?啧啧啧,我会咬你一千口一万口!” 缘空含泪对国师道“我一见大师,就觉得大师佛法精深,为什么却要助纣为虐?瓦剌和蒙古谁做大汗,真有这么重要吗?大汗既是大师看着长大的,为什么还要去害他呢?是也先杀了他父亲,夺了汗位,他拿回汗位是应该的,他也没有下令去杀也先的儿子呀,为什么你要重新搞乱这一切?成旭川是天下最坏的人,你杀我们不打紧,可记着以后千万不能再用他,你们要用他,草原上将来可就血流成河了。” 国师听他絮絮叨叨,不禁脸露苦笑。 六十回 谁挥鞭策驱四运 1 铁翎怒道“你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咱们三个一起上,拼尽全力先杀了成旭川,再来对付这个假装有气无力的人。” 她受杜九提示,知人最难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不想自己一再留意此人,还是被他瞒过。 成旭川大叫“国师,劳你先挡住铁翎和薛冰玉,我很快就能杀了和尚和小妖女,再来助你。”自是他也想起无极园中激战之事,先杀死对方中较弱的一环,再合力攻击强者。 只听朱红雨一声大喝,也不知把身上多少暗器都发了出来,直扑成旭川而去,铁翎和公子心意相通,展开十二分内力,朝成旭川做全力一击。 成旭川大呼不妙,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自知生死只在顷刻,唯有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扛,眼角突然人影闪动,国师已到自己身后,心中立时狂喜“好兄弟!讲义气!” 缘空骇然扑上,相助铁翎公子。双方全力一击,朱红雨的暗器立时被压成粉末,洒落无踪。 成旭川拼命施为之下,也是头眼昏花,脑中唯有一念“我没死!哈哈哈!我没死!我们这边果然还是略胜半筹!” 正飘飘然间,突然腰间一软,周身大穴如同被挤进无数东西,酸胀不堪,身子一浮,已被人拎了起来,凌空摔向铁翎等人身后,呯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正和方才朱红雨同状,只是朱红雨落地后,尚能左顾右盼,自己却只能仰头看着星空,一时只疑做梦。 铁翎三人全力一击无效,正要欺身而上,展开生死决战,突见眼前发生如此异象,手中杀招顿时停了下来。 前面看看国师,正在风中合十微笑,往后看看成旭川,四脚八叉摔在坡上,脸上犹是一副难以置信之色。 短暂的静寂后,竟是成旭川率先开腔,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干吗抓我?”国师摇头道“行事如成施主者,我又怎么可能会跟你合作?”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说阿失贴木儿派你来找我的吗?怎么,一被他们识破,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怕他们干什么?我们合力,尽可把他们全杀了,没人知道是你做的,大明也不会找上你。”慌乱之下,也忘了口称南朝。 国师摇头道“成施主,我一招就可以制服你,我若有什么大事要做,哪里还需借你的力?”成旭川顿时气得无语,此人既有土之诀,大概对火之诀也不怎么看得上眼,只是为何要来诓自己? 好在国师主动解答疑问“成施主以成小姐之命威胁,脱身逃去,但我身为国师,有护卫草原百姓之责,岂能容你在草原猖狂为恶?是以假托阿失贴木儿首领要招揽你,约你在这片山坡见面。我想叫你带我去见小姐,救出小姐后,再将你这帮人尽数成擒。” 成旭川直气到七窍生烟,原来绕来绕去,自己的美梦还是成空!当下磨牙道“原来我出帐时,向我传音入密的人是你!我还道何人有此内力,你还骗我说是阿失贴木儿身边的高手所为!” 国师笑道“我怕你知道我身有武功后,就不肯带我去见小姐,只是没想到,你的戒心如此之重,始终不肯带我前去。” 成旭川恶狠狠道“是你太幼稚了!所有人都在找小姐,我当然怀疑了!”国师嗯了一声,心中想道“是我太幼稚吗?唉,我出家太久了,尘世间这些骗人的玩意,可是真难。” 铁翎这边人人愕然,朱红雨叫道“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喂,老和尚,你该不是又在骗我们的吧。” 国师苦笑道“我骗你们做什么?我把口水都讲干了,还骗不了成旭川。抓成旭川易如反掌,难只难在不知道小姐下落,你说你有办法让他招供,是不是真的?”朱红雨喜道“当然是真的,他的骨头再硬,能有我哥硬?保管他知无不言,吐个干净。” 国师也不喜听这江湖上的逼供折磨之事,摇头道“果是如此,倒是我多事了,各位果然深具神通,你们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朱红雨正待要说,转念一想“灵蝙的秘密还是少说为妙,谁知道我们下一次会不会追踪他~”便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国师佛法精深,对尘世之事甚少好奇,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追问。 忽听缘空喜而叫道“我知道了!五行诀只有火之诀才能助长人的恶念,除了火之诀,另外四诀当然都是好人了!就象铁翎公子杜九那样。” 国师闻言笑道“胡说,火之诀也一样是好人的武功,你就是例子,是成旭川自己把经念歪了。”话语甚是轻松诙谐。 朱红雨嗔道“可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寻他?既想帮忙,干吗不通知我们一声?也好有个照应。”国师道“我想此行的要紧处,只在于骗他带我去见小姐,人越少,他越不会起疑,至于小姐那边有多少人,都是小事。”朱红雨不觉点头道“这倒是,你武功高成这样,一招就能把成旭川打趴下,敌人再多也不用怕。” 忽听铁翎道“不对,你地位崇高,难道汗廷竟没一个人晓得你会武功?成旭川逃去时,我并未见帐中任何人有向你投去求救的目光。” 国师见问此事,不觉叹气道“贫僧生平喜好佛法,不喜打架斗殴,知道我会武功的人极少~加之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桩旧事,我下定决心此生再不与人动武,所以就骗他们说经过那件事后,我已然武功全失,他们都信了。” 铁翎一怔,缘空已喜道“不错不错,武功越高,麻烦越多,我巴不得不学武才好,不过成旭川太坏了,我没办法,才不得不练的。” 国师冲缘空笑道“正因为你有这样的心性,方能练得成火之诀。”又对铁翎公子道“两位能够窺破破五行相生,四季流转之秘,实属难得,我有生之年,得见祖师爷有如此传人,真是老怀安慰。” 铁翎心中迟疑,朱红雨却已欢蹦乱跳道“我们见到你,才更高兴呢!哎呀老师傅,这土之诀的功夫难不难练?你看~我能不能练成?” 谁挥2 国师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应该有两层火之诀的功力吧,我的武功,你当然能练。” 朱红雨本来只是心中太过艳羡,随口一说,听国师如此回答,倒是奇了,眨巴着眼睛道“可是~不是说五行诀的功夫不能混练的吗?一练就会变成伍燮那样。” “五行诀当然不能混练,不过我的武功,你确实可以练。” 朱红雨正要拼尽全力做一欢呼,却听国师不紧不慢道“因为我练的也是火之诀,咱们是同门。” 场中瞬时安静,就连成旭川也突然无声。缘空颤声道“不可能,你~的内功分明不是火之诀。”国师微笑念佛。 公子心中突然一亮,叫道“是火生土!祖师爷没有骗我们,是国师把火之诀练到了最高层,之后才转到土之诀。”缘空脑中嗡的一声,叫道“真的?世上真有人能练到火之诀最高层~可~可你怎么会有火之诀的?” 国师叹道“火之诀一向是我师门不传之秘,是贫僧~多年前不慎,被门下一个弟子偷了心法~他就是被文小姐大伯救起的那个人,没想到此事却害了文小姐一生,更在汉地掀起如此大的风波,唉,一切都是贫僧的罪孽。” 众人继续傻眼,缘空大叫一声,冲上去道“你是我师傅~啊,不是,是我师祖~也不是,我,我该叫你什么好?” 国师笑道“你我同是出家人,我也一直想要一个象你这样的传人,如果你不介意话,以后叫我师傅也是可以的。”缘空大喜,紧紧抱住国师,热泪如注,叫道“师傅,师傅,我想得你好苦,我终于又有师傅了!” 朱红雨张大嘴巴道“原来火之诀本来就是和尚练的!怪不得小和尚练得成。”国师朝三人点头道“不错,火之诀是祖师爷晚年出家后所创,威力大于之前创的三门心法。” 朱红雨吃吃而笑,越笑越大声,终于冲到成旭川跟前,左右开弓,狠狠甩了成旭川几个巴掌,叫道“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还想把火之诀献给大汗,你是卖赃物卖到失主门前!天道循环,被逮个正着,你真是天下最可笑之人。” 成旭川气恨恨道“原来是五行相生~不是同时修练两门。”朱红雨死命踩了他一脚道“文兰料定你猜不到!你现在终于知道了?可惜太迟了!”成旭川险些气死过去。 公子斥道“红雨,够了。”回身对国师深施一礼“原来冥冥之中果然有天意在,此番真是有劳国师相助。”火之诀唯有心地最善之人方能练到最高层,也无需多说,国师绝对没有什么潜藏的阴谋。 国师还礼道“公子客气了,此乃贫僧应做之事。南朝奸雄传中隐去了各位的武功路数,但我听得成旭川因为心恶而练不成功时,便心中起疑,前来赴宴。等到见你们比试,方才确证。一切开端,皆由贫僧起,所以才邀成旭川来此,想一举解决所有的事。” 朱红雨笑道“老师傅,你说谎的功夫不错啊,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国师笑道“只要心存正义,又何必拘泥于此等小节?我还嫌我说谎的功夫不过关,未能骗得了他呢。” 朱红雨喜道“老师傅的修为果然高于世人不知多少,你快教教小和尚,叫他不要守那些没用的清规戒律了,我听说你们番僧可以吃肉,还可以娶老婆,是不是?” 国师忍笑道“不吃肉是对动物有慈悲之心,不娶亲是为了专心修行,这些戒律怎能说是无用?我继承的虽非汉传佛法,但这两样也是守的。缘空,你心地纯善,小小年纪就能练到此功第六层,殊为不易。” 缘空抬起泪痕纵横的脸道“徒儿惭愧,我花了快两年时间才从第五层突破到第六层,怎么练成的,我都还不知道。”“那你从第四层到第五层呢?”“一天。” 国师呵呵大笑,道“你何需惭愧?只有心中没有恶念的人,才能到达第五层,这也是此功最神奇的地方,它防止了恶人凭此功为恶,一旦迈过这个门槛,之后就顺利了。” 缘空奇道“那我为什么练来练去都无法进入第六层?”国师道“那是因为你怕”“怕?” “不错。汉地僧人严于侓已,将慈悲等同于不杀生,但我们的教义更讲神通,不避讳神之震怒。你因为看了成旭川朱明为恶的事迹,心中留下阴影,唯恐自己练深一层,会和他们一样万劫不复。直至你与成旭川比拼时,听到文小姐讲述前事,激起了你的真怒,你浑然忘我,对成旭川再无慈悲之心,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此便轻松突破关卡。” 缘空吃惊道“不慈悲~竟能冲到第六层?”“除魔卫道,舍我其谁?这本来就是一门卫道的武功,就是佛祖,也不避讳杀魔。” 公子欣然笑道“这门功夫果然甚有深意,只要你能上到第五层,便是几乎没有恶念之人,除魔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你肩上,之后反而可以放心精进。” 国师点头道“公子说得对,知道自己心存正义,便不要瞻前顾后,如果害怕自己,怀疑自己,唯恐自己做错,那就大大削弱了除魔的力量。当佛遇到魔时,他并不害怕施展和魔一样的神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和魔是不同的。”缘空一阵恍惚。 朱红雨叫道“那怎么再练到最高层?”“第七层没什么诀窍,只要勤加练习,自然而然就可达到。修练时,不要过于三省其身,只要持心坚定,恶念就不会浮上心头,既无恶念,何必怕自己会做恶事?只有谨小慎微、胆怯懦弱的人才会如此,这样的人虽然也是好人,但却和无上神通无缘。” 缘空回头道“公子你的猜想是对的。”朱红雨也听不大懂,眼珠一转,道“那练到最高层后,怎样才能转到土之诀?”一言既出,不禁屏住呼吸,生怕这老和尚不肯将这天大的秘密示人。 果见国师低头叹道“这个转变~其实还不如不转。” 谁挥3 沉默半晌,还是抬头对缘空道“也罢,这个教训早些让你知道也好。” 朱红雨大喜,忙道“且慢,铁姑娘,你快些把成旭川点昏过去,不要让他听见。”国师摇头道“不必,这个秘密,他就算知道也没用。”朱红雨听了,方才作罢。 却见国师的神色又暗了下去,良久,方才吐出几个字来“是后悔。” 朱红雨支起耳朵,见半天没有下文,不由问道“还有呢?没了?”国师点点头,朱红雨一片茫然。 公子沉思片刻,缓缓道“火之诀是无上神通,莫非是国师过于自信,把好人当坏人,一时错手,才引致终身之憾?” 国师低声道“是,可也不是。我并没有把他当坏人,而是把他当成一生难得的对手和好友,可我~我自幼出家,不知道世俗人的想法~最终,他是受我连累而死。” 场中又静了一会,公子和朱红雨虽有些好奇,但见国师脸色,自不便继续相询。忽听铁翎冷冷道“你究竟累死了何人?” 国师听她发问,突然身躯一颤,缓缓抬头望天,道“既然上天把诸位带到贫僧眼前,那桩往事,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朱红雨莫名其妙,只听国师缓缓道“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一年,瓦剌在土木堡大捷,也先还掳了明朝皇帝朱祈镇回来,虽然未能攻下京师,但也足够大伙高兴的了。元朝自被汉人驱回草原,从未有过如此大胜,人们都说明朝很快就要完了,草原的骏马将重新驰骋在汉地。 那一夜,突然来了一伙汉人高手,前来行刺也先,也先虽未登基为汗,脱脱不花早成他的傀儡,二人的帐篷离得甚近,我身为国师,听到动静,前去查看,见其中一人,武功极是高强,我迫不得已使出火之诀,方将他拿下。” 朱红雨耳膜突然一阵巨痛,却是铁翎一声大喝“原来是你!”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已朝国师当胸贯去,朱红雨只见那傻国师居然不闪不避,眼看就要命丧铁剑之下,公子和缘空一左一右出手夹击,剑光上扬,哧的一声,直插入国师肩头。 原来公子听得国师说话,心中已觉不对,缘空近在国师身旁,二人出手相阻,正与当日铁翎刺杀成旭川相似。 铁翎怒发如狂,正要上前补剑,已被公子拦腰抱住,大声道“先弄清楚再说!”缘空则飞速替国师点穴止血。 铁翎怒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道爹爹是死在千军万马之中,原来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杀死我爹?”最后一句,石破天惊,吓得朱红雨三魂掉了两魂半。 公子拼命安抚道“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他身为国师,也是职责所在,何况他只说拿下来人,并未曾杀他,先听他说完,再作计较。”回头催道“国师,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你说他是被你连累而死,那下手的就是另有其人了?”一听此话,铁翎方有些停手。 国师哽咽道“后来问得对方是想先把也先劫为人质,押着他和朱祈镇一起返回汉地。我拿下凌施主后,觉得他的武功有些奇怪,就去狱中与他再行比过~后来我猜出他是金之诀的传人,他大概也猜出我的~论起来,我们师门渊源深厚,奈何身处敌对之国~我们一连比了七天,我七场皆胜。” 铁翎呜呜哭倒,国师也是老泪纵横“我虽自幼修习火之诀,但几乎没跟人动过手,见到凌施主后,我内心实是欢喜不尽,何况凌施主越到后来,武功越高,所以我才不断地缠了他~七天之后,我也累了,就嘱咐他好好休息,我当时还想着,等他休息好了,我再来寻他,可没想到~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铁翎哇的一声大哭,朱红雨颤声道“不是你把他累死了吧!” 铁翎正要挣脱怀抱而出,公子死命把她搂住,道“不会的,不会的,这种事,国师不会看不出来。” 国师低头道“我后来才知道,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也先就把凌施主提了去,严刑拷打~凌施主和我比试之后,早已疲惫不堪,终于~终于身死,这一切实是我造成的。”铁翎泣不成声。 朱红雨不忍道“你这老和尚也太糊涂了,怎么就这么一走了之?”国师哭道“我以为我身为国师,说话还是有份量的,我临走前让狱卒好好照顾他的,我想让他好好休息,就没再去打扰~”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红雨呸道“果然跟小和尚一样傻,你只想着和他比试,就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了?铁翎他爹武功这么厉害,也先当然是不除不快啦!” 众人不禁哀叹。国师道“我和凌施主七次交手,发现他的武功渐生变数~那是因为他受挫之后,绝处求生,潜发了潜能,由金之诀第七层逐渐向水之诀转变,只是时日尚短,未得大成。前日我在大帐见姑娘勇斗伍燮,着实是~着实是老怀安慰。” 铁翎哭到几乎虚脱,知父亲见蒙古有如此高手,拼尽全力也想找出制敌之法,正与自己当日败于成旭川后的心情一样。 国师听过南朝奸雄传,自也对铁翎从金之诀转到水之诀的情形猜到几分,当下不敢抬头道“凌施主虽暂时敌不过我,但我对他武功日日增长,紧追我之事也心生疑惑,回去后日夜苦思,终于让我想通此中关窍。师祖爷只创了四门心法,与其说是五行,不如说是四季,四季流转,正合天地之道。我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便兴冲冲地去找凌施主,想留他在草原长住,和我一道参详无上神功,谁知~竟是迟了。” 公子抱紧铁翎道“国师便是因此事后悔,终于练成了土之诀?” 国师哭道“经此一事,我一病不起,哪还有心思去想练武之事?之后也先杀脱脱不花自立,后来阿剌又杀了也先,种种大事,我都因大病,没有在他们身边。”朱红雨高声道“报应!” 谁挥4 国师道“师门严训,火之诀决不可轻传,可我与凌施主连番大战后,门下弟子便知道我手上有一门极厉害的武功,其中一人心生贪念,又从我口中得知了流转之秘,便盗去秘籍。想来他是意图逃到汉地,但在中途迷了路,后被文府中人救起。” 公子点头道“成旭川想逃去蒙古,蒙古人犯了事想逃来汉地,殊途同归。” 国师道“我足足病了数年,好了以后,决心此生再不与人动武,对外便宣称武功全失,他们见我病得如此之重,也就信了。我一直以为五行诀中既缺了土之诀,火之诀便没什么可转化的了,谁知最近几年我才发觉,祖师爷果然智慧无穷,每一门心法都有新的潜力可挖。我虽知道自己的武功已更上层楼,但始终不愿施展,今晚,实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动手,因为诸位的武功实在太强,我不得已才使出新心法。” 公子叹气道“一年之中,春为木,夏为火,秋为金,冬为水,土为中季,没有什么是至善至美之境,再厉害的心法,也都能推陈出新,修炼永无止境。”众人沉默,场中只有铁翎断断续续的悲啼。 良久,公子方柔声道“珠儿,国师能修习到火之诀最高层,决非歹人。他连胜七场,并无绝境之困,却能从火之诀转到土之诀,足见他自责之深。他甘心受你一剑,不如此事~就这么算了。你杀了他,只会令世上少一高僧,想来你爹在天之灵,也不想你这么做。” 铁翎身子一颤,抬头望去,见公子眼中万千怜爱,但神态却十分坚决,只好重新低下头去。 朱红雨也大着胆子道“我也觉得是~铁姑娘,你看这老和尚既比缘空功力更高,平日里就一定比缘空更傻,人傻起来是没救的,着实没办法可想。”铁翎饮泣不语。 国师黯然道“我离开凌施主时,曾嘱咐他好好休息,将养身子,可凌施主却好象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样,对我说,若他女儿将来寻来汗廷,望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你多加照拂,他还托我把遗物和遣言带给你。我当时没有在意~呜呜呜,我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公子也无瑕安慰这个可怜人,赶紧道“是什么遗物遣言?” 国师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小心翼翼打开,拿出一方手帕,道“便是这个。” 公子示意缘空拿过来,铁翎挣扎起身,定睛一看,立时又大哭起来,道“这是我爹的手帕,是我娘给他绣的,我娘最喜欢鸢尾花了。” 众人看去,果见是一方白色泛黄的素帕,帕的左下角绣了一丛紫色鸢尾花,月光下看来,分外清丽。 当下铁翎接过手帕,直哭到肝肠寸断。朱红雨无法,只好道“那遣言又是什么?”国师道“遣言只有一句,凌施主说,父亲给你种的宝珠,你可得好好收藏。”朱红雨完全不明究里,只听铁翎越发哭得响亮,就连公子也泪流不止。 过了好一会,不闻铁翎有异动。国师道“贫僧此生得见凌小姐无恙,于愿足矣,火之诀也有了合适的传人,贫僧对尘世之事已无牵挂,凌施主确是因我而死,凌小姐这就送我上路吧。” 朱红雨呸道“你确实够笨的,但说死嘛,好象又不够格,杀凌前辈的是也先,只可惜也先也死了,这笔帐~恐怕是找不着人算了。” 公子点头道“红雨说得有理,珠儿,若不是国师今晚主动说出,你也不能尽知前事,让国师回去养伤吧。”铁翎伏在公子怀中,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公子知她已然默许,问“国师,你一个人能骑马回去吗?我们还要带成旭川去寻小姐。” 国师脸上丝毫未见喜色,低声道“我没有大碍,只是你们寻得到小姐吗?还是我和你们一起去吧,也有个照应。”公子道“不劳国师了,我们得拷问成旭川后再作决定。” 国师迟疑再三,道“寻到小姐后,能不能~允贫僧带成旭川回去,废了他的武功,引导他向善~” 朱红雨奇道“你方才还说汉地僧人太过仁善,要除魔卫道来着,怎么反而还想救成旭川这个狗贼?” 国师黯然道“火之诀毕竟~是我遣失的,也是我害了他。” 公子摇头道“国师你这就错了,此人在得到心法之前,就已然杀了游氏夫妇,更毁了文小姐一生。这是他天生恶性,与心法无关,他在黄叶村一夜杀尽八十七人,至今村中鬼哭未止,我们一定要将他带回去公开正法,方能抚慰那些冤魂。” 国师知势难挽回,叹气不语。公子正要去押成旭川,突然怔了一怔,道“咦,有人来了?”缘空侧耳听之,也奇道“怎么回事?好象有很多人朝这里来了。” 国师失魂落魄之际,无心听外间动静,此时见众人神色有异,凝神一听,神色陡然大变,急道“你们快走!快走!咦,你们的马呢?”缘空慌乱道“马留在坡那边了。” 国师跌足道“快去牵马,快走,他们有我挡着。”公子眉头一皱,道“来者何人?我们在这里除了成旭川,并无仇人。”国师只管推搡缘空,催道“快走,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铁翎怒道“你催什么?究竟怎么回事?”国师急得脸上汗珠直冒,公子瞧得他的神态,突然心中一紧,问“莫非还有其它人猜到铁姑娘的身份?”国师顿时脸如苦瓜状。 铁翎叫道“好啊,是谁?我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来找我?”朱红雨却是心中生寒,铁翎的爹行刺过也先汗~这可不是小事,忙道“我们快些走吧!” 伸手架起成旭川,往坡那边走去,铁翎也要看看来人长了几个熊心豹胆,飞也似冲过去,国师心中暗暗叫苦,紧随其后,公子和缘空也快步跟来。 眼见远方忽啦啦来了几百上千黑影,快马急蹄朝这边狂奔而来,朱红雨失声叫道“妈呀,来了这许多人,是瓦剌的旗帜,啊呀,竟是阿失贴木儿!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转身问国师“老和尚,你那底哪句真,哪句假?这阿失贴木儿是来招揽成旭川的?还是来寻铁翎晦气的?” 国师见铁翎背影坚如磐石,迎风猎猎而立,只怕世上再无一种力量能让她挪动分毫,只好道“当年凌施主行刺也先时,阿失贴木儿年纪尚幼,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铁姑娘和伍燮对阵时,后半段使出了金之诀,应该是这样才被他认出。” 谁挥5 朱红雨失声道“那可糟了,他见到就能认出,岂不是汗廷很多人都知道铁翎的身份了?” 国师摇头道“那倒不是,当年亲眼见到凌施主剑法的多是也先的贴身近卫,他们在阿剌突袭也先一役中,尽数殉主了。何况也不是人人见过都会记着,阿失贴木儿受惊过度,记忆特别深,所以~才会猜到些许。” 朱红雨略略有些心安,公子皱眉道“即便如此,他也没道理来追人呀,他想干什么?” 经此提醒,朱红雨也讶然道“对啊,他爹明明是阿剌杀的,干铁翎什么事?就连大汗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他竟敢来惹咱们?” 眼珠一转,道“我们死不承认也就是了!铁姑娘明明姓铁,他还能一口咬定她姓凌不成?”铁翎一听此言,心中大怒,也懒得分神去训斥她,双眼紧盯阿失贴木儿不放。 说时迟那时快,人马瞬间已到眼前,阿失贴木儿远远望见国师,大吃一惊,叫道“国师,你怎会在这里?”转而对上铁翎凶神恶煞的目光,顿时吓得连人带马后退好几步,叫道“原来~原来真的是你!” 朱红雨忙叫道“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铁姑娘姓铁,我们和国师只是路上遇见而已!”阿失贴木儿身边数人问道“国师,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是谁伤了你?” 朱红雨叫道“是成旭川刺伤的国师!不过也没什么大碍,成旭川已经被我们制服了!”说罢,将成旭川一脚踢了出来,滚了几周,脸庞朝上,让众人看个明白,顿时引起数人欢呼。 铁翎怒视阿失贴木儿,叫道“我还没去寻你,你倒来寻我?可别怪我不顾你手下人性命!”阿失贴木儿脸色惨白,一挥手,身边近卫人人刀出鞘,箭上弦,只是脸上尤带疑惑之色。 阿失贴木儿胆气稍壮,道“我这里有一千亲兵,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武功再高,又能怎样?” 朱红雨失声道“什么?你竟敢杀我们?你好大的胆,你告诉大汗了吗?你杀我们,大汗不会放过你的!”公子也开口道“那颜为何行此不智之举?是你父亲杀了凌前辈,如今为何还来纠缠?” 阿失贴木儿哼了一声道“只要你交出宝藏,我就放你们这帮人离去。”朱红雨奇道“宝藏?什么宝藏?”“当然是西夏宝藏!” 朱红雨惊而大叫“西夏宝藏?这~这不是成旭川要找的宝藏吗?你应该去问他才是啊。啊!我明白了,你以为宝藏真藏在百花令中?错了错了,你上当受骗了,那百花令~” 还没开始长篇大论,就被阿失贴木儿打断“别跟我扯东扯西的!西夏宝藏的所在,你父亲一定告诉你了,快说!在哪里?”这下朱红雨的脑子立时转不过弯来了。 空中突然幽幽响起一个声音“原来你说我父亲知道宝藏的秘密,那来我家的那帮人,也是你派来的了?” 阿失贴木儿一怔,还没出声,便见夜色中突然光芒暴闪,刺得自己睁不开眼,耳中只听四周弓弦声急如暴雨,自己肩膀突然被一人牢牢扣住,当即差点吓死过去。 及听身边亲卫大声呼喊,方知扣住自己的不是铁翎,而是国师。 原来铁翎挥剑攻来时,阿失贴木儿身边的亲兵卫队慌得忙将箭雨狂泻,谁知那平日里连走路都驼背的国师竟突然发动,动作比铁翎还快,一个晃眼,人已骑在阿失贴木儿身后,大声叫道“住手!住手!” 众人见此奇景,无不傻眼,虽立时将弓箭转而对准国师,但着实茫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国师大声道“铁姑娘,此事跟那颜绝无半分关系。”铁翎冷笑不语,一双大眼只管瞪着这一老一少。公子面罩寒霜,质问道“国师,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国师苦笑道“贫僧不是有意要瞒姑娘的,当年凌施主被擒后,有一个手下贪生怕死,为了得活,就说凌施主早年曾去寻西夏宝藏,似乎有所收获。也先也是因为此事,才将凌施主提去审问,最终逼死了他。最来也先从那人口中得知凌施主家人的住处,派了手下前去,最终没一个人回来。” 铁翎身子摇摇晃晃,叫道“是他们害死了我娘!不是他们,我娘不会死!” 国师面如土色,道“我也是过了许久,才知也先曾派人去找你们,还以为凌施主如此武功,家人想必也是有艺在身,才让那些人有去无回~我后来四处打听,都没你们的消息。” 公子沉声道“凌前辈那个手下呢?”“也先拼命向他逼问宝藏所在,最后也被打死了。”公子点了点头,又问“此事果与那颜无关?” 国师一个劲道“当然无关,事发之时,那颜不过十来岁的孩童,这种事他哪会参与?全是也先一个人做的。” 铁翎忍泪道“我不信,你又是骗我的,这件事他一定有份!”国师急道“那颜从小就胆小体弱,那晚之后,他受惊过度,病了好几个月,你看他的样子,跟也先汗哪有一点相象?”他一急之下,便开始童言无忌。 阿失贴木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国师你到底是哪边的?这些人的底细,你再清楚不过,我父汗当年何等待你,你如今就该帮我把这些人擒下,逼问出宝藏所在,方能慰我父汗在天之灵。” 朱红雨呸道“明明是你爹害死了人家的爹娘,你还好意思这么大声?还想求国师帮忙,哼,国师也被你爹害得不浅!”她见阿失贴木儿被国师擒住,胆子顿时大了起来。 国师叹气道“那颜,宝藏一说实属无稽,何必再自寻烦恼?他们若有宝藏,早就享福去了,还跑到草原来受苦?他们是大汗的贵客,你抓了他们,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浪。” 阿失贴木儿怒道“所以我才跟踪他们出来,不在汗廷行事,我悄悄抓了他们审问,谁会知晓?”国师摇头道“凌施主之死,是我一生之憾,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会护他的后人周全,只要有我在一天,那颜就休想成事。”阿失贴木儿气到无语。 六十一回 月解星重星解聚1 国师环顾四周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放他们离开?从今往后,也不许你们再对他们不利。” 铁翎怒道“我不走,我要杀了他,为我爹娘报仇。”国师苦着脸道“稚子无辜,姑娘应该明白,不能把父亲欠下的命案算在儿子身上。”铁翎怒道“是他自己先来寻的我!” 国师摇头道“那颜确实不是个明白人,只望姑娘看在他未成事的份上,且饶过他这一遭,贫僧回去后,定会跟着他寸步不离,不会让他再做出傻事。” 铁翎哪里肯听?双足如生了根一般,国师低声下气道“姑娘要杀那颜那是易如反掌,只恐累及朋友,更会引起两国纷争,望姑娘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将往事放下。也先汗已死,所有往事都该随着先人离去而烟消云散。” 朱红雨忙道“是啊是啊,铁姑娘你看,也先害死你爹,气得国师大病不起,搞到自己最后遇刺时,也没人来救他,这已经算是报应了。如今你再杀这个废物,将来他的儿子指不定也会来寻你的儿子报仇,岂不是麻烦?还是让国师带他回去算了。”。 铁翎气得脸色发白,国师之言固是有理,但若就此将此人放过,如何甘心?自己今日方知父母之死都与也先有关,只可恨凶手已然长眠地下,实是痛彻心扉。 双方僵持不下,公子正待劝慰铁翎,忽听身后一阵大乱,回头看清楚状况,不禁骇然。 原来成旭川滚落地面后,四面兵士见铁翎和阿失贴木儿敌对,人人注意力都被这方吸引,不提防成旭川蜷缩了身子,悄没声息地从马腿下穿出,到了队伍外围,抢了匹快马,狂奔而去。 这一下铁翎等人受惊非小,纷纷追了出去,奈何人挤人,马挤马,及到队伍外头,唯见远处一溜烟尘滚滚而去。 铁翎直气得险些晕倒,朱红雨失声叫道“老和尚,你点得好穴道!”国师急急打马过来,手中尤扣住阿失贴木儿,既防此人下令对付铁翎,又防铁翎对此人不利,连声道“是贫僧的错,我这就和你们一起去追他。” 公子无奈道“国师你身上有伤,还是先和那颜一起回去吧,成旭川这边,自有我们去追他。” 国师心中踌躇,悄悄偷看铁翎,终于见其一跺脚道“如果让我知道当年的事他有份参与,我定会再来寻他,也不会放过你!”头也不回,去人群中寻回自己的马匹,上马怒冲冲而去。 公子、缘空、朱红雨也纷纷上马,临去时,朱红雨还回头道“阿失贴木儿,别忘了今天是老和尚救了你,否则你人头早已落地。他当年还救过你爹,你回去后,可得对他多多孝敬才是。” 缘空泪眼婆娑道“师傅,等我抓了成旭川,救了成小姐,我就来找你。”国师正要答应,缘空的耳朵已被朱红雨揪着拉走“休想,等和我成了亲,再去找他不迟。” 国师眼见众人去远,方放开阿失贴木儿道“那颜恕罪,我们回去吧。”阿失贴木儿气结道“你,你为什么要帮着那帮汉人!” 国师低眉道“在出家人眼中,蒙古人和汉人是一样的,汉人刺杀那颜,贫僧当然会阻止,但那颜为了荒谬的宝藏之说,生起害人之念,贫僧也绝不会坐视不理。那颜此番回去,还需约束手下不得将此事外扬,免得外界对那颜有所议论。” 阿失贴木儿气恼不堪,他自己既不能得宝藏,自也无意让外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寻这帮厉害的汉人,要完成父汗当年的心愿,不想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铁翎四人策马飞驰,铁翎气不打一处来“成旭川到底是什么时候解的穴道?他怎能解开?”公子道“国师今晚才第一次施展土之诀,此功极是霸道,内力堵塞穴道,出手稍重,对方就会全身残废,国师心有顾忌,难免力道轻了。” 朱红雨哼道“我看老和尚跟万迟是一个道理,绝世高手十多年不动手,也和过期无异了,平白被成旭川听了这许多秘密去。”公子安慰道“这倒无妨,成旭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练成火之诀最高层,他练这门武功,一早就注定了他走的是一条死路。” 缘空急道“如今只怕成旭川会想到我们是怎么追上他的,若扔了盒子,可就糟了。”此事公子也吃不准,道“他方才一门心思冲穴,暂时还顾不上,不过他现在一定在想这个问题,我们只有尽快追上他了。” 忽听朱红雨叫道“糟了,要刮大风了!”众人果见一股恶风袭来,遍体生寒,时近黎明,前方却已模糊不清。 朱红雨骂道“成旭川真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风,还往北逃窜,怎么不吹死他。”铁翎怒道“就是下刀子也要追,成旭川和我们是一样的。” 四人咬牙顶了寒风前行,好在身上倒也穿得厚实,只是裸露在外面的脸庞如遭芒刺。昏天黑地中,唯觉旷野风声如鬼哭狼嚎,也不知行了多久,朱红雨惊叫道“哎哟,灵蝙不行了。”果见那灵蝙在狂风中东倒西歪,一头栽了下来,朱红雨赶紧接住。 朱红雨赶紧接住,铁翎恼道“它怎么了?我看它在山坡前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觉得是你一路上给它吃太多了,都胖成球了。”朱红雨辩道“这灵蝙可不是海东青,久在南地,受不惯风霜苦楚,再不多吃点,怎么行?如今又是草原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说话间,只见灵蝙大声喘了几口气,脑袋一歪,就此闭眼。朱红雨哇的一声大哭,公子忙用金针试了半天,摇头道“不行了,它已然力竭,天气太冷,它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铁翎直气得头发根根竖起,大声斥道“真是没用透顶。”。一行人只得冒着狂风,摸索着朝灵蝙最后行进的方向前进,缘空边赶路边替灵蝙念往生咒,朱红雨则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铁翎被她哭得心绪不宁,只好道“你怎么还哭?我是说它没用,又不是说你。” 月解2 朱红雨试泪道“我是哭我哥,灵蝙一死,我哥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没有了,他身上的味道,以后再没谁认得了。” 铁翎听了,不禁心生戚戚,她今夜方知父母遇害真相,又无法报仇,最后连成旭川也跑了,难免焦燥。此刻听朱红雨如此说,甚是过意不去,只是自己生平不善安慰人,只好从怀中掏出个面饼给她。朱红雨拿过,低声道了声谢,抽泣着咬了几口。 到了此时,众人也只好挣命继续前行,再行一阵,齐声叫苦,原来路边灌木丛上竟扔有一块揉成一团的碎布,正是成旭川身上所穿,拿来一看,内中包的正是一块金盒的碎片。 缘空惊道“哎呀,还是被他发现了。”铁翎气道“怎么是碎片?”公子道“他定是将金盒劈成几块,沿途分别丢弃,想干扰我们的追踪。”铁翎抓狂道“那我们会不会已经走错了路?” 公子想了一想,道“所幸灵蝙还是帮了我们许多,它在半路上曾模仿过成旭川犹豫不决的样子,我猜他当时定是为了是去国师约定的地点,还是去和小姐会合而举棋不定。如今,我们便沿他犹豫的另一条方向去追。” 铁翎道“可是成旭川现在还会去和小姐会合吗?”公子道“难说,他单身一人,那边至少还有几十名手下,再加上小姐这个人质~成君均既识破金盒之计,说不定反而会放心去和小姐会合。” 到了此时,铁翎也只好听从公子所言,拨准马头,咬牙朝东而行。再行半日,见空中开始飘雪,铁翎怒道“还说老天爷有眼?这雪为何不早些下?偏偏只刮风,什么痕迹都吹没了,如今再下雪又有何用?前方又没蹄印!” 众人也是郁闷非常,若说神明真有灵,为何让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挂念少爷等人的安危,自是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这一行足足行了数日,路上辛苦非常,公子苦笑道“咱们难得到漠北一行,也见识见识古诗上所写的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雪花大如手的场景。” 朱红雨骂道“成旭川这妖怪,害得咱们不能呆在和林过年,这次见到他,再别说什么押他回大明受审的废话,直接拎着他的人头,回去向皇帝请赏便是。”公子也只好不语。 眼见前方雪地上始终没有疑似成旭川的马蹄印,但草原到处都可策马,即便同样东行,南北相隔得远,也看不见蹄印,众人只好拿这个给自己打气。就在几乎绝望之时,突见前方东南处,隐隐升起一股烟花。 铁翎和朱红雨同时大叫“在那里!”拍马急驰而去,公子和缘空紧紧追随。公子喜道“那是长青帮的烟花~”语声微颤,几乎不敢相信。 朱红雨喜极而笑“不是那个还是什么?定是傻少爷打不过人家,就发射起烟花来!我呸,他想叫谁来救他?难不成知道我们来了?”这烟花她和铁翎在翠羽楼中近距离见到,最是熟悉不过。 缘空心中一紧,叫道“他们有危险!我们快去!”也不用他叫,四人拼命催马狂奔,虽是眼见之地,行去也甚远,未至跟前,马蹄已然发软,铁翎等人跃下马匹,拼却最后一口气冲过去。 只见遍地狼籍,不少人倒在地上,有叫骂的,也有不动弹的,不知是死是活,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四人慌乱之下,赶紧叫人。 忽听有人在地上应道“铁姑娘!你们来了就太好了,快,快上山去,少爷和小姐他们在山上。”铁翎寻声看去,惊道“原堂主你受伤了?是成旭川来了?” 原紫英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咬牙摇头道“不是,是伍燮杀来了,快去,快去救人,我没事。”铁翎公子吃了一惊,无瑕多问,赶紧朝山上奔去。 山道上尽是树木倒伏之状,可见双方火拼之烈,沿途也有几个伤者,见到铁翎等人,皆是大吃一惊,不由得也是手指前方。 铁翎公子未至山顶,已听前面熟悉的哭声大作,冲过去一看,正是少爷和小姐在崖边抱头痛哭。 铁翎叫道“伍燮呢?”少爷闻声抬起头来,大哭道“伍燮掉下去了~卫大哥为了救我们,抱着伍燮一起摔下山崖了。” 铁翎脑中一晕,后面跟上来的公子也是心神大乱,勉强扶住铁翎,缘空气喘吁吁地赶到,同样站立不稳。三人走到崖边,往下一看,下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公子艰难开口道“你们可看仔细了?他们是滚下山崖的?还是凌空摔下去的?”少爷哭得眼睛也没了,道“伍燮疯了,拼命追我们,我们打不过他,一退再退~后来卫大哥就扑过去,两个人呯的一声摔下去了,是~是从空中掉下去的~呜呜呜,是我们害死了卫大哥。”小姐则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铁翎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半晌,咬牙道“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死尸,我下去看看。”公子伸手拦住铁翎,道“不行,山崖下寒风凛烈,又刚下过雪,无处可攀,我们一路急行,已然力竭,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 铁翎急道“那怎么办?我们绝不能扔下卫金英不管。”公子抬头望了望天道“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只有先歇一晚,明日早起,割树皮结绳,攀下去看个究竟。”铁翎犹不死心,走到崖边提了提气,确实手软脚软,万难行事,只好作罢。 此时众人只觉崖顶山风凛冽之极,刮得人站不住,公子只好道“咱们先下山避避风,明早再来此处。”少爷和小姐勉强收泪,互相搀扶着下山来。 山道上的人,也不知不觉一路跟来。铁翎留神看了,问“怎么只有你们?铁槛寺那帮人呢?”有人低声道“基本都被伍燮砍死了,剩下的也都逃了。” “什么?伍燮为什么杀他们?他们不是一伙的吗?”那人试泪道“伍燮疯了,他突然来到,见人就杀。”铁翎心中茫然,又似有些明白。 月解3 少爷哭道“不是,是伍燮清醒了,来报仇了。”公子皱眉道“那他为什么又要杀你们?”“他后来又疯了,他叫二姐小娟,好象把二姐当成他有娘子了,他拼命来抓二姐,我们就和他打起来了。” 公子心中叹气,伍燮神智稍有恢复,就会想起不堪的往事,如此大的刺激,难怪他承受不住,只是平白搭上了卫金英,未免太过冤枉。 一行人走到山下,见原紫英和一帮伤者也已聚拢到一起。公子四人检视众人伤势,替他们一一包扎伤口。这些人在这里躲了好些天,也备了不少物资,一时所有人都挤进山下的窝棚中,围了火堆,煮了大锅肉汤,脸上总算恢复些人色。 原紫英和少爷说了此行经过,原来马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加之侍卫中有人时时留下痕迹,终被他们寻到此处。原紫英不敢贸然发动攻击,马奴自告奋勇说回汗廷报信。 原紫英思忖,虽然公子铁翎等人不知还在不在汗廷,但成旭川已成过街老鼠,马奴回去,无论报告哪个首领,都会有一大群人争着跑来立功,蒙古和瓦剌的势力不用白不用,便答应他回去传信,自己和少爷、卫金英继续潜伏观察。 原紫英道“没过几天,我就见到他们有内讧之相,这件事,还是你们来说。”便有一个侍卫头领低头道“是铁槛寺的那帮人~他们想脱离主人,劝我们说,跟着主人迟早死路一条,不如大伙一起劫了小姐,逼主人交出解药,甚至杀了他。我们当然不肯背叛主人了,总算他们也不敢冒动,主人临行前,信誓旦旦说定能杀了铁姑娘等人,得汗廷重用。他们也怕主人得胜归来,再加上伍燮万迟,万无可能要挟成功,所以又把事情搁下了。” 原紫英道“是,就连我们这些外人远远看了,也觉得剑拔驽张,局势紧张得透不过气来,那些铁槛寺的囚犯一天一个想法,吵闹不休,恶人穷途末路的样子,看了真叫人感概。”那帮侍卫齐齐低下头去。 原紫英道“就在最最紧张的时刻,伍燮突然摇摇晃晃地来了,我猜成旭川之前根本没把他当个人看,凡事也没防他,被他听到了这个所在。那帮人一见伍燮回来,也忘了他是个疯子,争先恐后围上去问战况如何。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伍燮突然大开杀戒,当时少爷就叫了出来,说伍燮清醒了!我一想,有伍燮帮我们,正可趁成旭川没赶到之前,将恶人一网成擒,加之我见伍燮见人就杀,心中也有些不忍,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冲了出来。” “我们一边杀向铁槛寺那帮人,一边喊成旭川大败,万迟死了,伍燮也清醒了,大汗已下令全蒙古通缉成旭川。一边又叫伍燮放过这帮为恶不深的侍卫,那些囚犯听后,阵脚大乱,纷纷四散而逃,伍燮象疯了一样,追着那帮囚徒不放,拦也拦不住,我们也就放弃了,想着先救出小姐再说。” “谁知我们和小姐会合后,话还没说两句,伍燮莫名其妙又跑了回来,两眼直直地看着小姐,非说小姐就是他的娘子,要带她走。我们当然阻拦了,可是怎么劝也不听,结果伍燮又发起疯来,幸好有这帮侍卫帮着我们,少爷拉了小姐夺路而逃,他拼命追着少爷不舍,唉,真是万万想不到~最后竟累及卫兄弟。”说罢,低头落下泪来,少爷和小姐又哭起来,便是侍卫们也是各怀心事,人人垂泪。 朱红雨见小姐无恙,心中大是不乐,骂了一声“害人精。”好在众人都以为她说的是伍燮。 朱红雨问“方才那个烟花是谁放的?是你么?”少爷摇头道“不是。”一个侍卫道“是小人。”朱红雨奇道“是你!你放烟花干什么?” 侍卫颤声道“伍燮突然来到,大开杀戒,小人一时慌神,想着伍燮既回来,主人可能也在附近,便放起烟花来。”朱红雨呸道“你倒放得及时!不是这枚烟花,我们还不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忽听公子道“这烟花我们看到,说不定成旭川也会看到,如果他确实是往这边来的话~” 铁翎一惊,道“那我们快去追!”公子摇头道“来不及了,就算他果真来到,见这边烟花升起,知已生变故,我们是急着过来救人,他~可能已掉转马头跑了。”铁翎朱红雨听了,顿时气呆。 公子只好劝道“他就算逃脱,也是孤家寡人,蒙古境内,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更何况还有国师在,他的神功哪还有用武之地?”众人不解其意,公子便捡要紧的说了。 原紫英吓了一跳,道“原来~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事。”瞧了一眼铁翎,自是替她难过。 一时清点人数,共还有二十名活着的侍卫,看上去都很年轻,也就跟少爷差不多年纪。铁翎问“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成旭川有没有给你们服用毒药?” 众人摇头道“没有,我们是他打小养大的,全是自愿跟他北上。主人在长青帮中虽还有心腹,但都有父母家人,主人料他们做不到心无旁鹜,索性都撇了,只带了我们。” 铁翎气恼道“你们果然忠心,帮着蒙古去打兀良哈,真是好大的出息。”众人垂泪道“我们也只是想帮主人而已。” 朱红雨问“是谁沿途留下的记号?”几人怯生生道“是我们~不过我们也很犹豫,记号时断时续,没想到你们竟能寻到。”朱红雨哼道“也是你们命大,若不是原堂主他们来到,你们此刻,恐怕早被伍燮死光了。” 公子淡淡道“为什么要留下记号?”那几人茫然道“我们可没想过要背叛主人,只是我们也不知道~将来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那几个囚犯,一见到小姐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我们心里也着实害怕~想着,若是主人最后能杀死你们,你们自然就看不到记号了,若是~若是主人输了,你们来寻小姐,那还不如索性把小姐留给你们,我们自和你们决一死战罢了。” 月解4 忽听公子一声大喝“一帮子不分是非的混蛋!你们心中只有主人、小姐,护了他们就是对的,为了他们残杀别人就是应该的,是也不是?”那帮侍卫被这一声大喝,吓得脸色大变。 公子冷笑道“成旭川干下那许多恶事,你们不是不知,难道你们也认同他的作法?还是你们都想学他,作万人之上的枭雄?” 众人抽泣道“我们也知道主人~有些事情是做的是过分了~但若不是他,小人们早已饿死,如今他有难,若将其弃之不顾,岂非禽兽不如?” 公子怒而拍地道“禽兽为了报答主人的喂养之恩,可以去咬任何猎物,这正是它们低能愚昧之处!你们既生为人,就该有人的见识!奈何却与禽兽去看齐!成旭川他利用杀害义兄,害死救他的杜前辈,害不会武功的老弱妇孺,最后对共事多年的几千名帮众都毫不顾惜,这样的人,你们居然还要去效忠?你们看看自己左右,全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们要学成旭川,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害死他们?” 众人痛哭流涕,一个劲摇头,铁翎悄悄拉了公子的手。公子缓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成旭川为了利用你们,定是从小向你们灌输忠于主人,不为财富所动,舍生忘死的精神,却不教你们何为正义!可是人明辩事非的能力是天生的,你们看看成旭川,他自己何曾忠于主人?许帮主待他何等恩重,他一过世,成旭川就去害了许小姐一家,这叫忠?他杀害义兄,为的是抢金沙帮的生意,这就不为财富所为?他临阵脱逃,让部下为一个傀儡血战,这不是贪生怕死又是什么?他向你们灌输的东西,他自己从来不曾做到一件不曾,你们为这样一个人效力,所为何来?” 众人面如土色,神色委顿。公子又道“成旭川除了欺世盗名之外,为了一已私欲,专好利用他人,小姐和你们,都是他从小培养起来的工具。他在汗廷与我们对战时,口口声声自称南朝罪人,过河之卒,愿为蒙古恢复旧元疆界洒尽最后一滴血。你们虽然父母皆亡,也是我大明子民,甘为汉奸,岂不让历代祖先蒙羞于地下?你们即不怕死,还不如当初就饿死了!也省得到时候战祸一开,无数同胞要死在你们的手下。” 众人汗出如浆,全身发抖。原紫英也点头道“你们也太傻了,没有长青帮的财力支持,成旭川他能养活你们?他对你们何尝有一点真心?若真是待你们好,就该好好培养你们成才,娶妻生子,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让你们冲上前线当炮灰,断子绝孙。官府根本就没你们的画影图形,他逃亡之时将你们带上,就是想让你们给他做挡箭牌,他劫去小姐,也是要将她送予异邦。古往今来,为了贤君明主而死的人可以流芳百世,若是跟了一个恶人,再忠心也只会遣臭万年。” 众人痛苦流涕,公子道“你们都做过什么恶事?给我一一道来。”众人忙道“我等武功尚未大成,成旭川不想我们过早露面,在洞庭时但凡有事,他都是遣帮中心腹去做的。不过他一再勉励我们,说他以后会当武林盟主,我们将来有很多事可做~只是一切都没来得及实施。” 原紫英呸道“亏得他没成功,否则你们的手怎么也洗不干净了。如今成旭川已经彻底完蛋,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众人顿时傻了,原紫英道“你们该不会还想留在蒙古吧?这里天寒地冻,日子可苦得很。”“小人~小人们心乱如麻,着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你们想去哪里?”“小人现在是蒙古和大明的双料钦犯,天下之大,恐怕也无我们容身之所,只能~逃到哪里算哪里了。” 忽听铁翎道“不是说明朝官府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吗?你们干脆回江南得了。”众人吓了一跳,齐齐道“回江南?” “对啊,你们既没做什么恶事,当然可以回去。我想,干脆你们换个身份,重新加入长青帮吧!那些锦衣卫绝想不到你们会来这么一招,我觉得长青帮还是挺不错的!薪资也不低,江南风景气候都好,你们又习惯。”她自中秋与管慎行孟柏众人欢聚后,不知不觉与长青帮重新亲近起来,见这些人又都是孤儿,自是动了恻隐之心。 众人面面相觑,瞧得火光映衬之下,铁翎脸上的笑容甚是动人,正在得意自己想出这么好的计策。 铁翎等了一会,不见人应,不禁奇道“你们觉得不好吗?难道不想回家?身为汉人,流落异邦,很容易被欺负的。”有人颤声道“难道你们不追究?”“追究什么?”“我们是成旭川的手下,就是你们的敌人。”铁翎怔道“你们不是说不再跟着他了吗?” 朱红雨吃吃而笑“铁姑娘你是枉作好人了,他们怕你效仿成旭川杀管慎行二十位心腹的旧例,嘴上说不计较,一转身就把他们全围歼了。” 铁翎一怔,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待要开口,脸色数变,突然起身站起,公子忙道“你去哪里?”铁翎哼道“我去去就来。”拍开屋棚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朱红雨冷笑道“真是一帮子不知好歹的家伙,也不用盟主动手,我方才早在这里下了蚀心散,要想活命的,赶紧过来求饶,自命清高的,自我了断算数,免得待会发作起来生不如死。”众人脸色无不惨变。 原紫英摇头道“朱姑娘,你就别再吓他们了,他们刚刚才被伍燮吓破胆,惊魂未定之下,觉得世上的事只有坏没有好,哪里还敢相信竟有返回江南,逃脱死罪这一天?” 转头道“你们也太不识人了!跟成旭川久了,就以为世上没好人了?你们现在可是钦犯,铁姑娘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把你们全灭了,何需绕这么大个圈子?伍燮害铁姑娘害得还不够多吗?铁槛寺、黄叶村两度让她成为嫌疑人,可她宁愿比试认输,也要救他的性命,她又怎会跟你们计较?” 月解5 当下将汗廷第一场比试的情况说了,道“她若在意自己武林盟主的名声,早一剑把伍燮砍成两段了,铁姑娘自出江湖,何曾杀过一个无辜的人?” 众人此时唯有后悔不及,伏地请罪道“都是小人们的错,是小人狼心狗肺,不识盟主恩典。” 公子看了这帮人良久,沉声道“我对你们倒有个安排,不知你们意下如何?”众人忙道“一切但凭公子吩咐。” 公子道“你们先听完,再做决定。我和铁翎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们中既有人在孛来军中效过力,蒙古就有人认得你们,反倒是江南无人知道你们的底细,回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你们担心我们算旧帐,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想~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做少爷的贴身侍卫。” 这一下,这帮侍卫齐齐抬头,张大嘴巴道“少爷的~贴身侍卫?” 公子点头道“不错,少爷如今已是长青帮帮主,但他在帮中全无根基,长青帮又树大根深,人人资格都比他老,其中不乏居功自傲,将私利置于公心之上的人。我以后不可能长留在少爷身边,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对他不利。你们这些人,心思虽然糊涂,但为了忠义可以不顾生死,不留恋江南富贵地,也算难得了,今后若有你们在少爷身边护卫,我也可放心不少。” 众侍卫只觉得脑中尽是轰响,不由放声大哭道“公子如此大恩,教小人们如何承受得起?” 公子摆手道“这不是什么大恩,反倒是重任。我一来是出于爱护徒弟的私心,二来,你们的武功不弱,无论身处何地,若再象以前那样不明事理,迟早也会为害一方。少爷心地仁善,你们以后跟着他,也可学些做人的道理,人生一世,要走的路还很长,改过从善,善莫大焉。” 众人哇哇大哭,正哭得热闹,忽听棚门呯的一声推开,铁翎身挟十二月的凛冽寒风走了进来,众人顿时吓得戛然而止,低头战栗不止。 忽听啪的一声,眼前地面扔下一个锦囊,头顶传来铁翎没好气的声音“这里有一袋金叶子,你们拿去分了,爱去哪里去哪里!只有一件,别让我知道你们今后帮着蒙古人来打汉人,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此时众人惭愧感动之余,唯有将泪水化作倾盆大雨而出。原紫英笑道“铁姑娘你来迟了,他们刚刚寻了位好差使,不会再要你的金叶子了。” 铁翎莫名其妙,听完叙述,瞟了公子一眼道“还是你的鬼点子多。”公子不禁展颜而笑。 原紫英冲朱红雨一示意,朱红雨便喜滋滋上前,捡回锦囊揣入怀中。原来四人出发去寻成旭川,只匆匆带了一袋金叶子,以备路上借宿讨食问路之用。 原紫英笑道“你们也别再哭了,先来见过帮主,再谢过盟主和公子。方才你们也提前保护过帮主和小姐了,焉知天意不就是作此安排?” 众人赶紧试泪,对三人行跪拜礼,又见过原堂主,只可惜失了卫金英,否则今晚可以算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公子叹道“你们以后跟了少爷,首要之事不是精进武功,而是把读书做人的道理给补全。世间有小义和大义,有恩必报是好事,但也要看其行为是否违反了大义,若为报恩,却去害无辜的人,便是自私自利之举。”众人恭恭敬敬听着,大气也不敢喘。 此时肉汤也已煮熟,铁翎等人盛出,一一送到伤者手中。众侍卫边喝热汤边滚热泪,一碗汤中倒混入小半碗泪水。 少爷也低声劝二姐喝汤,小姐哪里喝得下去? 喝完肉汤,身上立时暖和起来,侍卫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浮动,唯铁翎公子等人想起卫金英,都是抑郁难舒,此人与成旭川原无仇恨,只为弥补当日过失,不远万里来救小姐,若最后果真为救伊人而殒命,实在令人慨叹之极。 公子道“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崖底。”众侍卫赶紧安排去外间值夜之人,铁翎奇道“你们都受伤了,还值什么夜?”侍卫道“保护主人,是小人的职责。”铁翎不悦道“我们又没受伤,还要你们保护?成旭川他现在哪还敢来?外面冷得很,你们就留在里面和我们一起睡吧。” 侍卫们吓了一跳,道“小人怎敢和主人一起休息?” 原紫英呸道“什么主人奴才的,我们一路北上,从来都是轮流值夜的,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人多还热乎些。快点挤过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流血流多了,现在冷得很。”他大腿被伍燮砍了一剑,血流如注,自是有些畏寒,众侍卫听了,赶紧依言靠过来。 于是按伤势轻重安排位置,重伤员在最里,铁翎四人倒是最靠近棚门口。众人一起挤在这小小屋棚内,真是其乐融融。 这些侍卫做梦也没想到一日之内,自己的命运竟有如此巨变,感受着身旁火堆的温暖,闻着几位美人身上传出的淡淡香气,睡梦中仿佛已置身风软水滑的江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以前万不敢想的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自已的娘子长得有些象小姐,又有些象铁翎,只是睡梦中尤不忘给自己一个嘴巴“真是痴心妄想!自已的娘子只要有两位姑娘的十分之一,也就心满意足了。” 铁翎等人也是四肢酸软,疲累之极,模模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铁翎的眼皮虽还是重得抬不起来,心中已然一惊。 跳了起来,见公子也正勉强睁开眼睛,忙上前推道“快起来,有人来了。” 众人惊起,耳中听得似有马蹄声朝这边而来。铁翎率先走出棚门,搭目远眺,见地平线上滚滚一道黑烟直压过来,心中顿时冲起一股怒火“阿失帖木儿还不死心,竟敢追来这里?” 却见旗帜形制大有不同,再过一会,终而奇而叫道“咦?竟然是孛来?” 原来行伍中当前一人,形状甚是雄伟,正是草原刚刚兴起的霸主,就连毛里孩太师都敢暗杀的孛来太师。 六十二回 投我以桃报之李1 此时所有能走的人都已出来围在铁翎身边,困惑不已。原紫英心中一凛,叫道“不好!孛来是来抓成旭川的!”朱红雨奇道“什么?他不是跟成旭川一伙的吗?”原紫英摇头道“现在他俩哪还算一伙?孛来为了撇清自己,定是想抓人立功赎罪。” 朱红雨顿时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喜道“那太好了,来了这么些人,正好打发他们去找成旭川。”却见身旁数人脸色阴沉之极,奇道“你们怎么不开心?” 原紫英苦着脸道“成旭川确实不在这里,可他的手下却在!”朱红雨吃了一惊,不禁望了望这群昨晚还神采焕发,如今却象霜打了茄子的人。 原紫英叹道“我明白了,孛来这么积极来抓人,定是怕成旭川被其它人抓到,会供出对自己不利的证供,所以想抢先一步来杀人灭口。” 众侍卫明白原紫英说的是,一时心死如灰,只恨一夜如此之短,好梦还未尽兴,便已结束,所有的憧憬期盼,到头来还是一场泡影,不少人难过得抽泣起来。 侍卫头领咬牙道“事到如今,也是我们的报应,只恨此生无缘再为盟主公子帮主效力了,我们这就出去领罪。” 铁翎怒道“不许去!孛来有什么资格抓你们?天下最没资格的就是他了!你们又不曾害他分毫,好些人还曾在兀良哈前线替他出生入死,我倒要去问问他,他有什么脸来抓你们。”大步而出,扬声道“孛来太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孛来一见铁翎的绝世风姿,喜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忙端正了身子叫道“铁姑娘,天幸你也在这里,真巧啊。” 铁翎冷冷道“我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太师为何也来此处?难道还想和成旭川暗中相会?” 孛来赶紧道“姑娘千万不要多心,我也是上了那个恶人的当,他逃去无踪,又抓了小姐,我想自赎前罪,就带人出来寻找。” 铁翎奇道“你也很厉害啊,竟被你寻到此处。”孛来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只胜在人多而已,我们朝这边四处搜索,昨日傍晚,有探子望见这边有烟花升起,回来报告我后,我们今早才赶过来的。” 铁翎这才明白,也懒得跟他废话,道“多谢太师盛意拳拳,小姐我们已经救下了,那些铁槛寺的囚犯也死光了,太师可以功成身退了。” 孛来吃了一惊,大赞道“铁姑娘果然神功盖世,只是不知道成旭川现在何处?”铁翎摇头道“我们一度已经抓到他了,可是又被他施展奸计跑了,不过我们会继续追查的,就不劳太师费心了。” 孛来摇头道“非也,非也,在草原找一个人,那可是如同大海捞针,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咱们既有缘相遇,自当携手合作才是。” 边说边策马走过来,铁翎心中一急,叫道“太师不必过来了!我们已经休息好,马上就要出发去寻成旭川了,你们往哪个方向找?我们分开寻人正好。” 孛来笑道“我们一路上也找到了几条线索,正要和姑娘一起参详,不如双方坐下来研究研究,确定好路线再找。” 铁翎怒道“我与你素无交情,各行其事也就是了,你们想立功,就自己去寻人,不要跟着我们。站住!否则我不客气了!”最后一声,自是见孛来的军队步步紧逼,眼看自己这帮人就要进入对方的弓箭射程之内,当即怒而斥之。 孛来吃她一喝,只好扬手制止卫队,眼睛望向铁翎身后的山丘,心中烦恼“若在平地,倒好施为,偏偏他们依山而居,弓箭再密,也总会被丛林所阻,若是迫到山上强攻,我这边也不知要死多少人,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公子缓步而出,叫道“孛来太师,我有一帮朋友,想向你引见。”孛来冷不防吃了一惊,脸上变色道“什么?是谁?” 公子回头示意,那帮侍卫便彼此搀扶,从林木中鱼贯而出。 孛来瞠目不知所以,公子道“这些人和小姐一样,从小就是孤儿,被成旭川收养利用,其情堪悯,他们并不曾做得大恶,我已答应他们,既往不咎,还望太师网开一面。” 孛来眨巴眼睛,奇道“既往不咎?你,你要放掉他们?”公子点头道“不错,他们和成旭川已经一刀两断,并发誓以后不再为恶。太师大人有大量,就不必再与这些小人计较了,那边还有数具铁槛寺凶徒的尸身,太师拿回去,足以向大汗交差。” 孛来听得莫名其妙,突然心中大亮“原来铁翎一脸凶相,是怕我为难这些人!”想通此节,脸上立时换上思索之状“这个~他们身为成旭川党羽,本难脱罪,不过~公子既然这么说,也罢,铁姑娘和公子是大汗的座上宾,是我蒙古人心中的英雄,既然两位发话,孛来当然没有异议。” 公子倒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之快,不由道“太师答应不再与他们计较了?”孛来抚须大笑,道“既是一帮无知之人,我也懒得理会,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受成旭川蒙蔽,想来这一点,他们也都知晓。” 公子自是知其心意,忙道“这个自然,成旭川杀害明朝锦衣卫校尉一事,全是他一人策划,行凶的便是那帮铁槛寺的囚犯,太师地位尊崇,与明朝一向交好,怎会做这样的事?” 孛来笑道“公子果然见识卓绝,前事种种,都是误会。你我今日相遇,实是有缘,快快来我军中,你我把酒言欢,共商抓捕成旭川的大事!哎呀,你看这些人,伤得着实不轻,定要在我军中好好休息几日才行。” 公子心中委决不下,只好道“太师请稍候,容我回去问过他们意见再说。”和铁翎转身回来。 少爷喜道“孛来不追究了?”公子点头道“那些铁槛寺囚犯的尸体,足够孛来交差的了,我方才已暗示过他,侍卫们不会说出对他不利的口供,想来他也没必要抓着不放。”原紫英也道“确实,孛来现在是在风口浪尖上,只要大伙齐心,料他不敢得罪咱们。” 忽听朱红雨道“我看这孛来贼眼溜溜的,绝对是心怀鬼胎的样子,他该不会是冲着小姐来的吧?抓住小姐,献给大汗,大汗一喜欢,说不定就赦免孛来的罪了。”众人一惊,少爷急得紧紧拉住小姐的手道“休想!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朱红雨笑眯眯道“若是孛来要你在这帮手下的性命和小姐间二选一,你选哪样?” 少爷还未发话,侍卫们已齐声叫道“我们死则死尔,绝不会让帮主和小姐受到丝毫伤害。”朱红雨呸道“果然是害人精。”小姐身躯一颤,低头垂泪不止。 投我2 缘空急道“不会的不会的,蒙古人都已经把小姐当成了妖女,他们不会让大汗这么做的,大汗自己也不愿意。”朱红雨冷笑道“妖女又怎么样?脸蛋长得好就行了,说不定大汗一转念,还想看看撒旦妖女长什么样呢。” 铁翎不耐道“你少胡说了。也罢,他们身上都有伤,行动不便,是得防着孛来一些,小姐也不便去他军中,不如我去跟孛来说,叫他拿些酒肉过来,让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和公子自去军中陪他喝几杯,再乘机恐吓他一番,叫他早早滚蛋,他若非带小姐一起走,我们就和他拼了。”公子也点头同意。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翎儿妹妹,总算遇着你们了,这些日子以来想死姐姐了,还不快些出来?”铁翎一奇,耸耳听之,那声音倒有三分熟悉,只是自己何时有这样一个亲近的姐姐? 公子脸上忽的大喜“铁翎,你快听,是不是王夫人?”少爷吃了一惊“王夫人?她被孛来抓了?” 公子道“不是,成旭川对她哪有真情?当初带她走,定是和小姐同样的原因,我早就猜他把她献给孛来了。铁翎,她既叫你,你就出去见一见。”少爷原紫英愕然,原来公子当初听文兰转述,便猜到真相,只是没有说破。 铁翎皱眉道“她叫我干什么?吃错药了吧,我才不去见她,要去你去。”公子笑道“越是非常之语,越有蹊跷,她定是有话要对你说,我们一起出去,你只管顺着她,听她说些什么。” 铁翎大是别扭,方妙香那娇滴滴的声音实在刺耳,奈何眼前一帮人血污狼狈,生死攸关,只好硬起头皮和公子出来。脸上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容,只好淡淡道“原来是王夫人,你怎么来了?” 却见方妙香单人独骑,出列而行,正如一朵移动的鲜花,风情万种,一见铁翎出来,喜极而泣道“好在妹妹无恙,真担心死姐姐了,姐姐自来草原,每每想起你我二人情谊,都是夜不能寐。唉,往事何能忘怀?妹妹为了救姐姐,不远万里追踪成旭川那个恶人,这份情谊,真叫姐姐粉身难报。” 话说到中途,眼睛突然快速眨个不停,她背对孛来,又双手持缰,背后军士再多,也无一人看出她有异样。 铁翎心中发麻“我万里北上,哪是为救你的缘故?”见方妙香背后,孛来脸色略带紧张,正紧盯着自己看,只好勉强扶住心神,道“夫人客气了,你我相交一场,你的事,我哪会不管?你既跟了太师,也算苦尽甘来。” 方妙香喜笑言开道“妹妹说得极是,姐姐有幸遇着太师,真是再世为人。你我这么久不见,快快过来,和妹妹一叙别后离情,成旭川那个狗东西,理他作甚?姐姐存了好些体已话要对妹妹说。姐姐心中,从来只有妹妹一人。”说罢,眼皮又飞速眨个不停。 铁翎一时词穷,只好道“成小姐也在这里,你要不要见一见?”方妙香道“那当然是好,想当初你我三人相遇,情意何等融洽?不想今日终于再度重逢,总算老天有眼,无论过得多少年,故人的情意永远不会变。”说罢,又是眨眼眨得厉害。 铁翎被雷得眼冒金星,正觉得接不上话,公子已在身后笑道“多谢夫人心意,铁姑娘也时常提起旧事,甚是担心夫人,如今夫人既已被太师救下,也就放心了。我们本打算抓了成旭川后,再来拜访,今日倒是巧了,捡日不如撞日,铁翎,我们就依太师所言,到他军中盘桓几日。” 随即高声道“太师,今日劳你盛情,只是我这里很多人身上都有伤,失血过多,无力再去追凶,不知你可否安排一些兵士,护送他们返回汗廷安顿休息?我和铁翎留下来与你共商大计。” 孛来只喜得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果然一个女人顶过千军万马,忙道“当然可以,一切安排悉听尊便,孛来无有不从。” 公子点头道“如此多谢太师,我立刻回去叫他们出来。”伸手拉了铁翎,对方妙香道“夫人盛情,我们感佩于心,待会定要与夫人好好喝上几杯。”方妙香也吃不准这两人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话中之意,不敢多言,只好拨准马头回去。 铁翎和公子回到山脚,众人已是议论纷纷,公子神色平静道“你们所有人都跟孛来的人回去,我和铁翎留下与他周旋。”少爷急道“我不走,成旭川还没抓到,我怎能走?”原紫英也道“让孛来护送这些侍卫和小姐回汗廷?这不好吧?”公子摇头道“无妨,孛来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铁翎。” 铁翎怔道“我?”公子道“不错。方妙香在说往事不能忘怀、心中只有你一人、不管过多少年,故人的情意都不变时,一个劲眨眼,就是向我们暗示,孛来此行是冲你一个人来的,原因自是往事不能忘怀。” 铁翎奇道“我与他有何往事~”语声一顿,惊道“难道他也记得我爹的事,要来寻我报仇?”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公子摇头道“孛来在大帐比试时并无异样,想来他当时不在也先近旁,他来寻你,应该还是为了宝藏。”铁翎怒道“他疯了吧,这种荒谬之事也信?” 朱红雨急声道“但孛来是怎么知道的呢?”“很可能是阿失贴木儿军中有孛来的密探,跑来告诉了他,我看孛来应该是刚得到消息不久,甚至是在烟花升起之后,否则他的大军应该已转向北去寻我们了。” 众侍卫奋臂道“我们护了盟主杀出去!”铁翎怒道“你们眼下哪还有力气冲杀?”“我们的职责,就是为了护卫主人而死!”人人脸上光彩大盛,倒比以为孛来是为自己来的还要激动。 铁翎大怒,骂道“放屁!你们的职责,就是好好活着。”话一出口,方醒悟过来此言甚是不雅,忙偷瞧公子脸色,见其丝毫不介意,反冲自己露齿一笑,方才略略安心。 投我3 公子道“我和铁翎既知孛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就不会被他有机可乘,你们此去,也只是假装跟他们回汗廷,路上找着机会便跑。”问朱红雨“我要你迷倒那些随行的兵士,能不能做到?”朱红雨哼道“小菜一碟!”公子道“那便好,不要枉杀人命,你们所有人脱身后,即刻南下返回汉地。” 少爷猛吃一惊“回去?成旭川还没抓到呢!”公子道“我和铁翎两个人对付他足够了。”少爷一个劲摇头“不行,我要留下来。” 公子道“你是帮主,理应以部下性命为重,任何时候,救人都比报仇更为紧要。他们受了伤,身份又敏感,不能再留在草原了,还有小姐,也需尽快返回汉地才安全。”少爷犹豫不决,公子怒道“孛来还在外边,这是最好的安排,你身为帮主,难道看不出来?” 少爷这才低下头去,泪水开始重新滴湿衣裳,小姐悄悄拉了他的手安慰。原紫英想了一想,道“这样罢,我们先撤到漠南的黄驼山,山上有间苏武庙,我们在那里养好伤后再作计较。” 公子也知难以让这帮人就此返回江南,眼前只求先摆脱孛来,只好道“也行,劳大师和朱姑娘辛苦,一路护送他们。”又道“大家出去见孛来时,尽量装作伤重的样子。” 原紫英笑道“这个容易,大师也在身上缠上几块布条吧,孛来知道你武功高强,省得他防你。”当下有人解下几条带血的布条,给缘空缠上。 一行人东倒西歪地出来,孛来率众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小姐把面纱缠得严严实实,上前和方妙香见过,两下里哭了一场。她和方妙香同行北上,一路扶持,确也有几分情谊。孛来对这小姐也不怎么上心,此人的名声已经臭到不行,就算真是天仙下凡,谁敢纳她? 一时孛来又摆出关切的模样,问众人是怎么受的伤,公子道自己一行靠灵蝙指路追踪成旭川,中途灵蝙冻累而死,没奈何分头搜寻,缘空和朱红雨先寻到此处,和铁槛寺恶人大战,受伤不轻,自己和铁翎见烟花升起,随后赶到,终于杀尽恶人,收服侍卫,可惜成旭川未到此处,也不知是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来,还是见到烟花后转身逃了。 孛来问明原来成旭川的金盒早被下了套,内心暗自感概,成旭川纵有通天之能,终究还是略逊眼前这帮人一筹。 公子道“追踪成旭川的事不能耽搁,但这些人受伤非轻,本来我想让他们索性就在山中歇了,只是天气实在寒冷,不利养伤。既然太师到此,烦请遣人将他们送回汗廷,还有这些铁槛寺囚犯的尸体,也一并送回,就说是太师及时赶到,我们双方共同取得的战果。” 孛来忙道“公子客气了,公子待人宽厚,实在令人感动,我方才已点好两百兵士,定会好好送他们回去,不会出一丁点差错。” 原来孛来一听公子所托,便自寻思“只要回到汗廷,就将他们软禁在我大军之中,有了这些人质,就算我再打不过铁翎公子,他们也得听我的。”对方被截成两路,自己求之不得,是以早早召过心腹兵士,秘密下达了指令。 双方洒泪而别,小姐对方妙香道“本该多陪姐姐一会,奈何三弟受伤,我放心不下。何况我罪人之身,也不便留在太师军中,待姐姐回汗廷后,再行聚首。”方妙香也是频频试泪。 折腾了好一会,少爷一行方得起程,公子和铁翎一直安慰众人,道成旭川党羽尽去,只剩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二人对付他绰绰有余,孛来虽眼见这帮人面露戚容,也只当他们担心铁翎和公子去寻成旭川之故。 一时众人去远,孛来热情招呼道“今日难得遇着两位贵客,一定要一醉方休才行。”铁翎板了脸道“成旭川还不知逃去哪里了,哪有心思喝酒?” 公子笑道“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我们漫无目的地寻找,实在也甚疲累,既然太师如此盛情,不妨就歇歇,你与王夫人也好叙一叙留别之情。”方妙香早已亲亲热热挽了铁翎的手,铁翎全身发麻,只是不能推开。 孛来大喜,忙将两人迎进大帐,吩咐下人再去准备精致的菜肴,再三告罪道“是孛来糊涂,误信了成旭川那个小人,两位千万海涵。” 公子笑道“太师客气了,成旭川如何欺世盗名,骗尽天下人,我等岂会不知?当日铁翎一样尊他为江南豪侠,薛某也接二连三地为他出力,管副帮主等人更是被他骗了十几年。太师被他瞒过,是再正常不过,正可证明太师胸无城府,是个磊落汉子,若不被他欺骗,反倒怪了。” 孛来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嘴上说的不过是应酬之言,本不指望对方当真,不料公子竟替自己圆场,忙咳道“惭愧、惭愧,公子果然是豁达之人,难怪~难怪对那些侍卫也既往不究。” 公子笑道“说到那些侍卫,太师尽可放心,他们回到汗廷后,自会替太师辩白,证明大师绝没有做任何有损蒙古人、瓦剌人利益的事。”孛来见他如此直言不讳,脸上微红道“这个~我当然相信公子了。” 公子摇头道“是我相信太师才是。”孛来一楞,听公子道“我等一路北上,听到的尽是大汉如何年幼稚嫩,阿失贴木儿资质平庸,毛里孩太师只仗了出身,外强中干,只有孛来太师,早在也先汗时就是一员虎将,身经百战,指挥若定,又主张与我大明修好,是以内心极为敬仰,一心想来拜见。” 孛来不好意思道“公子谬赞了,孛来老眼昏花,被成旭川欺骗,险些晚节不保。”公子笑道“太师莫是担心大明使者到时候怪罪?”孛来默然,虽知明朝使者终究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但一想到汗廷那帮人幸灾乐祸的样子,实是不快。 公子笑道“太师不必担心,薛某猜想,明朝使者不会就此事问责太师的。”孛来大奇,问“为什么?” 公子云淡风清道“太师和毛里孩政见不同,一向主张与我大明修好,我们交朋友,讲究的乃是长久之谊,岂会为一时的小波折所误?两国友好的事,我们不找太师,又能找谁?难道反倒去找毛里孩不成?”语声一顿,道“想来明朝使者也不至于糊涂至此,若真是,薛某可得去好好提醒一番。” 投我4 孛来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忙道“公子果然远见卓识!不错,毛里孩那厮,长久占据河套之地,一心梦想着要打回南方,和大明势不两立。公子只管放心,老夫以前主张蒙古与大明修好,今后也是一样!蒙古和大明的友谊,就全包在老夫身上!”至于自己也想进驻河套一事,早已忘个精光。 公子笑道“我跟锦衣卫门大人也算是旧交,太师才智不凡,又是方姑娘自己人,这个忙,当然非帮不可了。”孛来喜道“不错,不错,咱们都是自己人。”激动之下,仰脖干了一杯。 铁翎听了,不禁有些失神,她因孛来和也先、成旭川的旧谊,对此人全无好感,但听公子所言又甚有道理,毛里孩虽在成旭川之事上助了自己这方一臂之力,但论起两国交往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更糟糕的对象。 心中叹气,转头问方妙香“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那些人没给你气受吧。”方妙香眼眶微红,笑道“有太师在,他们哪里敢?况且也不会有。南朝奸雄传里把我说得那么好,他们~他们对我都敬重得很。” 原来公子当日念及方妙香身陷草原,不忍揭人之短,将她和表哥私相授受之事尽数略去,所以在弹唱艺人的口中,方妙香只为寻找夫死真相,来到长青帮总堂,被成旭川一眼看中,就此囚禁,民众对她的同情,不知超过那累得文兰毁容的成小姐多少,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再在孛来军中立足。 铁翎问“你怎么跟太师一起来了?”方妙香低头道“成旭川败逃,又抓走了小姐,我心里害怕,怕他也会来抓我,又把我献给不知道哪里的人,所以就求太师把我带在身边。” 铁翎怒道“他敢?你放心,他的死期不远了,绝对抓不了你。”方妙香低头道“只恨我当日未早听妹妹的话,离开长青帮总堂,方有后来之祸。”铁翎回想前事,也甚有感概, 打量眼前之人,见打扮得甚是华丽,几枚金钗珠花插得甚见心思,玉颈细长,香肩一溜,风流绝胜蒙古女人,尤其是遭受过连番劫难后,早已无往日骄横之气,反添了楚楚秀色,难怪孛来对她有些难舍。 一时同情心起,不由问“你想回江南吗?我们杀了成旭川后,可以带你一起回去的。” 方妙香忙摇头道“多谢妹妹好意,姐姐前半生没遇着什么好男人,难得太师垂怜下顾,姐姐早已下定决心,生死都随侍太师左右。” 铁翎当着孛来的面,自不好深劝,只好道“也罢,你开心就好,既然大明会继续跟太师交好,你跟着他,料也无事。”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孛来在旁只瞧得眉开眼笑,他听铁翎平淡的话语中自有真情在,想是已将旧怨抛开,不禁心想“若没有宝藏之事,眼前这两人倒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可是~唉,还是宝藏比较重要!”唯恐心事被看破,忙道“孛来真是后悔,未能早些和二位相识。” 公子笑道“早些相识又如何?”“那便不会有这许多误会,你我双方,早就是好朋友了。”“太师何言误会?薛某对太师的看法,从来都是一以贯之的。” 孛来一怔,不明所以。公子看着酒杯,道“成旭川确实有些本事,太师收留他,也是很自然的,他是大明钦犯,但也因此能为蒙古效死力,若换作是我,我也会与太师作同样的选择。” 孛来吃惊道“但是~但是~”公子淡淡道“成旭川的过错,不在于他有多坏,而在于他练功已练得几近疯癫,没有办法再冷静思考,几件最重要的事,都被他办砸了,否则他此刻早已是蒙古的座上宾,而不是顶着寒风落荒而逃了,历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此。” 铁翎赶紧侧过身去,只管和方妙香说话,但凡公子开始胡说八道,定有深意,自己可不能坏了他的事。 孛来心中深以为然,但也不敢贸然出言附和,小心道“成旭川他~确实是个疯子。”忽听公子道“他已日薄西山,不必再讲他了,但经此一事,太师倒是光芒倍增,分外不同。”孛来吓了一跳,道“什么?我?公子此言何意?” 公子笑道“寻常人为了不得罪大明,是万不敢收留成旭川的,常人视作畏途的,太师却敢前往,仅这一份魄力,足以令世人刮目相看了。”孛来忙摇头道“哪里,哪里~” 公子道“太师不必过谦,成旭川是何等眼光?他看中的明主,是不会错的。汗廷上下虽短暂会有一些议论,但事情过后,人们只会更加畏惧太师。” 孛来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忙举杯掩饰道“谬赞,谬赞,孛来只求大汗和大明不怪罪,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公子却不举怀相应,喃喃道“人生在世,光阴苦短,但若遇着一两件大事,当然要敢做,当为,才叫痛快。若只是循规蹈矩,日日听令而行,岂不枉来世上一遭?” 孛来听公子之言大有深意,一时参详不透,回头看铁翎,已拿后背对着自己了,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好试探道“公子和铁姑娘都是人中龙凤,原就是汉地的武林盟主,如今又立了如此大功,想来南归之后,定是更加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 公子大笑道“太师糊涂了,我等是江湖中人,说什么前途不可限量?皇帝是有用时想着我们,没用时防着我们,成旭川的势力,在汉地不做第二人想,但他要想再进一步,就得送妹入皇宫,想当武林盟主,更是要迂回曲折,装成瘫子,不知搞出多少花样才行。汉地山峦层叠,对臣民的约束也是重重复重重,哪有蒙古自由?” 孛来点头道“这倒是,你们汉地人太多了,皇帝象防贼一样防着你们,连迁移都很困难,不比我们草原,说走就走,要留就留。”心中仍是迷茫,不明白公子发这通牢骚有何深意。 公子道“何止?汉地到处都是衙门,无论你多有钱、官做得有多大,一朝行差踏错,顿时化为乌有,哪象你们蒙古,一部那颜就是一方之主。唉,我等虽有一个盟主的虚衔,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一想到回到汉地后就要天天被官府盯着,就好不厌烦。” 投我5 孛来眼前一亮,叫道“莫非两位有长留草原之意~这个,这个很好啊。”心思电转“他一直不停地称赞我~莫非是想投靠我?” 心中呯呯巨跳,手指险些碰翻酒杯“这两人的能耐比成旭川只高不低,名声更是胜出百倍有余,我若能得他们,那今后~草原还不是任我取予?”只是终究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馅饼竟会砸中自己。 公子替孛来扶稳酒杯,笑道“不瞒太师,我等生性不惯受人拘束,本来凭我们的本事,在大明寻个一官半职还不容易?但当再大的官又怎样?还不是每日战战兢,提防皇帝老儿哪天一个不高兴,就将我等下狱治罪?总是要自己做主才好。”孛来心中又扑通一下,瞪大眼睛道“自已作主?你们,你们难道是想~” 公子忙道“太师勿疑,我等身为汉人,没有这样的野心。只是薛某来到草原后,只觉天地无限辽阔,昔日成吉思汗创下的疆域,从日出直至日落,其中分为四大汗国,各行其事。如今草原各部那颜虽也各有领地,但所辖的领土不知少了多少,未免憋气。薛某追昔抚今,觉得西方小国林立,统一并非难事,为何蒙古竟无人再作此举?” 孛来按下呯呯心跳,道“确是我辈不肖。”“然则太师也无此打算?”“此事艰难,孛来也不敢妄想。”公子摇头道“我等出江湖不过一两年,就夺得汉地武林盟主之称,太师正当盛年,却怎的说出不敢想三字,难道征服了兀良哈后,便无事可做了?岂不是白白辜负蒙古最强者这个称号?” 孛来屏住呼吸,道“主要是因为~蒙古财力菲薄,难以支撑这么大的战事,大汗不会同意的。”公子笑道“财力?财力是最不打紧的,只要有本钱,我长青帮有的是善理财之人,往西域各国走一趟,赚得银子也够战争所用了,之后以战养战,又有何难?。” 孛来只觉呼吸困难无比,壮起胆子问“但这本钱~恐怕也需极大一笔吧。” 公子含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于道“我认得洛阳谢阔那帮富豪,加上长青帮多年来积攒的财富,又有什么难的?汉地多的是想建功立业之人,只是汉地统一已有千年,任何人想要建立国中之国,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倒是西边广阔天地机会无限,成吉思汗当年一口气打到西边大海,如今为什么不行?只是我等西行,需蒙古在后策应支援才是。事成之后,让我们挑选心爱之地作为汗国封地,只要有汉地四分之一大,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如此,也算不枉来世上一趟。” 孛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失声叫道“好,好,好志向!公子既有如此雄心,不知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公子道“我得先在蒙古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方能谋划大事。”孛来急道“公子可有人选?” 公子笑吟吟道“此人必须要有同样的大志才行,大汗柔弱,毛里孩天天盯着的就只是他河套里的牛羊,汗廷高官多是庸碌胆怯之辈,象太师这样的,再找一个也能。” 孛来激动地紧紧抓住公子双手“蒙公子不弃,孛来愿和公子共创不世基业。”公子也反手握住孛来之手,道“太师就是冰玉心中最佳的人选。” 孛来热泪盈眶,转身叫道“阿香,快给公子斟酒,我等今日一定要大醉一场。”方妙香惊得脸都白了,铁翎自知自己脸上的惊讶也难遮掩,索性开口嗔道“你怎么把什么事都说了?” 公子笑道“无妨,我早就属意于太师,难得彼此心意相同,何必再做掩饰?你的事,我不会乱说的。”孛来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公子所指,定是指铁翎的家传之秘西夏宝藏了!既然双方目标一致,宝藏迟早也得拿出来作西征之用,当下心中全不计较,反而更添欢喜。 四人围坐,孛来高兴之下,一气灌下数杯,一个劲叫道“孛来今日得见公子,才知自己前半生白过了,你我二人定是前世的生死兄弟,今生得以重逢!从今往后,我们就福祸共担,生死与共,共创大业。” 公子也道“不错,谁说蒙古人和汉人就不能共创大业?瓦剌何尝不是世居山中,如今也成了草原一部?要走就走前人没走过的路,你看,方才我们不是已经联手大破成旭川党羽了么?回去后无论是面对大汗,还是面对大明使者,他们都还有何话可说?”孛来满心佩服,只管叫好。 一时公子又道“成旭川无论逃往哪里,都对我们将来的大业有害,此番决不能再行轻纵。” 孛来连声称是,立刻命令下去,让精兵尽出,继续去追寻成旭川。他原先打的主意,是想灌醉铁翎公子后,突然发难擒下两人,如今自是忘得一干二净。自己和公子合作,不光能得到宝藏,更能得到两人及背后无数能人异士的相助,夫复何求? 孛来一边劝酒,一边自己猛灌,连道“你我一见如故,只管在这里多畅饮几日,成旭川的消息自有他们去寻,我们等着就行了。” 公子也点头,又道“只是我们随行的卫兄弟,对敌时不慎跌落山上的悬崖,那山崖甚是陡峭,又常年被谷底寒风刮得滑不溜手,不知太师能否让部下帮忙搓些绳索,我们明早也好用得。” 孛来大着舌头道“这种小事,我即刻就让他们去做。”立时叫过兵士,让余下的人连夜搓绳去,明早搓不出绳来,军法从事。 再过一会,公子见孛来着实支撑不住,便告罪和铁翎一起退出,径回客帐休息,孛来自有方妙香服侍。 等入了帐,铁翎奇道“你干吗和他说这许多废话?我们随便应付几句,装醉半夜逃走,料他也没能耐阻止我们。”公子道“那卫副堂主和伍燮呢?他们还在崖下。” 铁翎道“我早想好了,我们假装离开,再悄悄折返山中,攀下悬崖寻人,孛来一定想不到。”言下颇为得意。 公子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悬崖那么高,所需的绳索极长,你搓绳不嫌辛苦?让孛来那些部下去做,岂不更好?也不枉伍燮为他们效力多时。”铁翎一怔。 公子又道“而且我们直接逃走,孛来定会知道我们已看穿他的心意,我们一逃容易,但孛来定会掉头增援,去抓少爷他们,那些侍卫伤势不轻,可就难为了。所以不如稳住孛来,给他一个画饼,让他欢喜几天,等我们到崖底搜过人后,再找借口去寻成旭川,孛来既与我们结盟,便不会起疑,等他回过神来,少爷他们已经走远。” 铁翎这才明白,道“你鬼点子真多,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公子柔声道“我只想给少爷他们多争取点时间而已,胡说八道,吓坏你了吧?” 铁翎笑道“我都几乎认为你说的是真的了,孛来当然更深信不疑了。”两人想起孛来的神情,都感好笑。 只是想到卫金英,心中未免重新沉重起来,铁翎迟疑道“你说卫金英和伍燮他们怎么样了?”公子也不禁黯然,抚摸着铁翎的秀发道“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我们得有个心理准备才行,不过不管怎样,都要下去看一看。” 铁翎点头,闭目伏在公子胸口,自己一行北上,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终于见成旭川一败涂地,还以为最终能实现八人同归的愿望,如今看来,恐怕还是难以如愿。 六十三回 洗净霜华朱颜在1 次日起来,孛来宿醉未醒,绳子却已搓得停当,公子和铁翎带了军士来到崖顶,见崖壁光滑,凶险无比。两人便攀了绳索,慢慢下去,及到崖底,满心叫苦,原来下面千百年来无人涉足,荆棘密集处连蛇鼠都难穿越,除此之外,便是沼泽烂泥。 公子和铁翎也只好捡了树枝在烂泥中探路,还要时时提防被荆棘划伤,一边搜寻一边大声叫人,耳边却只有谷底怪风呼啸,哪有人应? 崖底暗得极快,不消半日,公子便摇头道“我们先上去,明早再下来寻人。”铁翎气恼道“怎会什么也没发现?就算是~也该有痕迹。” 公子黯然道“若只是受伤,我们叫了这许多时候,他们早该应声了,只怕~只怕是他们从空中急坠,已经沉入沼泽中。”铁翎望着眼前黑沉沉一片,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回去后,孛来大大安慰了一番,叫让兵士们再行搓绳搭梯,明早让兵士一起下去寻人,就是把崖底翻遍,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摇头道“谷中狂风不歇,攀援之绳左右摇晃,极是不稳,人稍有不慎,就会碰撞骨折甚至有坠落之险,无谓让兵士冒险。”孛来又是夸赞不已。 一连几日,铁翎和公子都是起早便下悬崖,均无所获,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孛来没口子安慰。 这日夜里,公子无奈对铁翎道“看来我们不得不放弃了。”铁翎咬牙道“不行,卫金英地下有知,一定想要回江南,还有伍燮也是一样。”公子无奈道“我何尝不想再做努力?但时间不等人,少爷他们逃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铁翎心中挣扎再三,只好答应。 当下铁翎悄悄去见了方妙香,劝道“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害死王令的是成旭川,你没做什么坏事,官府不会追究的,小姐也答应回去了。” 方妙香的泪珠扑簇簇而下“小姐可以回去,我不行了,我不比小姐,小姐清清白白的,我以寡妇之身,先被成旭川囚禁多时,又委身于蒙古人,江南百姓光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没了。”“这一切都是成旭川逼迫你的,你能有什么法子?你若是怕人言可畏,我们可以给你钱,换个身份易地重新开始,未为不可。” 方妙香抹了一把眼泪,苦笑道“重新开始?到哪里我还不得一样靠男人?其实只要成旭川死了,我在蒙古,未必就不是重新开始。孛来他待我很好,几乎是我这一生中待我最好的人,他们蒙古人也不计较女人的过去,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铁翎劝道“虽如此,但公子说蒙古局势动荡,各部争斗不休,你跟了他,日后未必有安稳日子过。”方妙香摇头道“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这是我的命。” 铁翎再三劝之,见其始终不为所动,知她自度出身,能得蒙古如此权重之人垂青,已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只好叹息而归。 公子则在帐中修书一封,先感谢孛来厚谊,再道自己和铁翎已放弃寻尸,去寻成旭川了,待擒获恶人后,再回汗廷与太师欢聚云云。 两人备好马匹物品,悄没声息溜出营来。 离开孛来军队,见满天星光,铁翎神气为之一振,问“我们现在去哪里?是往北吗?”公子道“孛来派了很多兵士往北边寻成旭川,我们暂时不能往那里去。” 铁翎嘟嘴道“那成旭川要真跑了怎么办?”公子笑道“蒙古疆域极大,如今又是天寒地冻的,成旭川想这么快跑出草原,可不容易。”铁翎突然心中起疑,道“你不会想南下和少爷他们会合吧?我不去。” 公子笑道“我们先回汗廷。”铁翎奇道“汗廷?”“你忘了文兰和大哥还在汗廷?”铁翎哎哟叫道“糟了,我把这事给忘了,得赶紧去把他们救出来,否则阿失贴木儿定会将他们扣作人质。”拨转马头,放开马蹄朝西边冲去。 路上铁翎感叹道“真没想到最后是方妙香救了我们,若我们信了孛来的鬼话,到了他军中,结果真不知会怎么样。可惜我无论怎么劝她,她还是要留下。” 公子笑道“方妙香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北上时与小姐侍卫们共处多时,总有些情份,发一言而能救人的事,但凡有些善心的人都会做。” 铁翎瞟了他一眼道“是么?我看她多半是想救你的!”公子哈哈大笑,道“她口口声声叫你妹妹,怎会是为了救我?你见了她后,也很关心她啊。” 铁翎倒无意继续揶揄公子,叹道“我原是不喜欢她的,以前她贪财成性,连令箭都想偷出去卖钱,如今居然连宝藏之说都可以不顾~玉哥哥,你宅心仁厚,没有在南朝奸雄传中把她的事说出来,她心存感激,才会想要回报,我比起你来,可是差远了。” 公子心中感动,拉起她的手道“胡说,我的珠儿心地最好了,你死也不肯让孛来动成旭川的侍卫,她感动之下,才决定帮你的。” 原来公子猜得没错,当日孛来见烟花升起,急来寻人,半夜里阿失贴木儿身边的密探人寻到他,告以机密大事,却被方妙香在旁听到。孛来原打算料理了成旭川的残部后,便北上寻找铁翎和成旭川,谁知竟见铁翎也在这里,险些乐疯。方妙香见昔日护送自己的那些侍卫满身血污,铁翎却反过来维护他们,也不知打哪里涌起一股热血,竟动了相助之念,生平难得做了一回好人。 两人疾驰数日,忽见空中有白影闪动,定晴再看,白影已发出惊喜的尖啸,在空中兴奋盘旋,只是始终未敢落下。铁翎吃惊道“咦,海东青怎么在这里?难道是锲加思兰来了?” 二人催马急驶,只闻对方的马蹄声也急往这边来,双方远远望见,皆是大喜,铁翎一眼见对方队伍中一人,吃惊叫道“兰儿,你怎么和锲加思兰在一起?” 冼净2 文兰气喘喘吁吁道“铁姑娘,终于见到你了,是锲加思兰把我装成兵士的模样,带出来找你的。汗廷暂时是回不去了,阿失贴木儿的人向大汗通风报信,说你们知道西夏宝藏的秘密。” 铁翎听果是为的此事,不禁懊恼道“此人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的亲兵卫队中,竟被人安插进这么多方的奸细!” 公子和锲加思兰见面,激动相拥,公子道“怎敢劳动首领亲自护送文小姐?”锲加思兰摇头道“阿失帖木儿真是有才,把我交给拜亦撒哈看管!原来他打算对付你们,怕我知道他的秘密。哼,他还真以为自己做的事隐密?他一回来,就有人跑去报告大汗了。”自是大汗深忌瓦剌,在阿失帖木儿军中也设了探子。 公子不禁苦笑道“孛来也得到了消息,我们几天前刚和他周旋了一番。”锲加思兰吃惊道“那结果呢?”“暂时已经摆脱他了,大汗那边怎么样?”“大汗不喜也先,自是不会计较往事,而且他对你们的印象极好,倒是毛里孩,对宝藏之说有些心动,暂时还未下定决心。昂克在内廷也有探子,听得消息后来寻我,我就溜出来带文小姐跑了。” 铁翎吃惊道“你就这么跑了?还带走了文兰?阿失贴木儿那边你要怎么交代?”锲加思兰笑道“要什么交道?拜亦撒哈放了我的,只说我怕孛来怪罪,自己逃回哈密了!无论阿失贴木儿还是孛来,要跟我算帐,只管来哈密找我便是。” 铁翎惊道“那你岂不是要被我们连累了?”锲加思兰哈哈大笑“姑娘着实多虑,他们哪有这个闲功夫来哈密。” 公子道“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锲加思兰身后闪出一人,笑道“是我带的路。”“马奴?” “是我,我回汗廷搬救兵,先去见了文小姐,正和她商议着要去见大汗,首领就来了,说形势危急,得离开汗廷。我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便只能带他们来和少爷会合,没想到居然遇上你们,咦,少爷他们呢?救了成小姐没有?” 铁翎忙道“已经救下了,他们往南境去了,为了我们的事,竟要你们得罪汗廷,怎生过意得去?”锲加思兰笑道“大汗并没有下旨抓你们,说什么得罪汗廷?不过要说感谢,姑娘倒得感谢一个人。”“谁?”“自然就是国师。” 铁翎面色一沉,哼道“他又干什么了?”“毛里孩得知消息后,又在文小姐客栈外加布了侍卫,进人容易,出来可难。恰好国师也放心不下,想半夜来把文小姐带走,藏到自己的寺中,结果在客栈外见到偷偷摸摸的我。他当日在帐中听我言语,便知我没有恶意,我也从昂克口中得知他一心维护你们,两下里一拍即合,他便悄没声息地进去,把文小姐和马奴带出来交给我了,若不是他,我现在还在客栈外急得团团转呢。” 铁翎一听客栈外全是侍卫,突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对了,杜九呢?”文兰哭道“杜大侠不在,他早走了。铁姑娘,薛公子,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看好他。”铁翎忙替她试泪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文兰抽泣道“你们走后第二天,杜大侠突然大叫一声醒了,问比试结果怎么样,我自是说成旭川下狱,你们去赴大汗的宴会了。他不信,去问毛里孩的侍卫,那些侍卫也帮着哄他,奈何他还是不信,冲到大街上见人就问,知道真相后,气得头也不回地跑了,怎么拦也拦不住,不知道他现在跑去哪里了,呜呜呜~” 铁翎忙道“没事的,没事的,哪关你的事?杜九那性子,十个你也拦不住。”锲加思兰又问小姐等人获救的经过,听卫金英和伍燮双双坠崖而亡,不免难过。 锲加思兰问“你们接下去做何打算?”公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想继续寻人。”锲加思兰大摇其头“还寻人?孛来很快就会醒悟过来,阿失帖木儿也未必就此死心,毛里孩蠢蠢欲动,汗廷其它的高官迟早也会听到消息,难保他们不会借着寻找成旭川的幌子,暗中来寻你们。” 铁翎气恼道“我哪知道什么宝藏,若有,还流落江湖?他们不肯信,尽管来找我便是。”锲加思兰道“那些人的地位都不低,遇上了总是麻烦。如今你们既占得先机,何不就此与少爷小姐他们一道南归?成旭川已是穷途末路,这里的人见到他是不会客气的,明朝使者不日也会来到,自有他们替你们继续搜寻。” 公子解释道“我们并不是舍不下成旭川,而是担心杜九的安全。”锲加思兰道“茫茫草原,杜大侠人生地不熟,还比成旭川晚两天才出发,找到他的机会几乎没有,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铁翎公子听了,一时也难决择,当下双方暂且扎营。铁翎公子商议了一夜,觉得杜九以明朝锦衣卫的身份,汗廷不至于为难他,自己滞留不归,少爷原紫英和那帮侍卫伤好后,难免会再度寻来,就是文兰也难安置,终于决定暂且南归,再作打算。 次日早起,双方虽想再聚,但想到汗廷和孛来两方面都可能派人往这个方向来寻,不得不分手。公子再三谢道“此番北上,蒙首领多次鼎力相助,冰玉铭感于心,有待日后相谢。”锲加思兰笑道“还谢?我已经拿了你这许多礼物了,铁姑娘,你以后可要记得来哈密看我,还有那两匹汗血马。”铁翎点头答应。 眼望锲加思兰、马奴和海东青几度回头,在朝霞里往西南而去,铁翎心中不胜伤感,低声道“若两国永不交战该多好,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了。”不由想起父亲和国师的旧事,二人彼此欣赏却以悲剧收场,便是两国敌对所致。 公子知道铁翎心中所思,劝道“如今大明和蒙古总算没有战事,待成旭川的事了,我们确实可以转去哈密游玩,文小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洗净3 文兰兴奋道“好啊,我还真的想去。”公子见铁翎低头不语,问“珠儿,你怎么了?还在担心大哥?” 铁翎摇头道“我是在想,叔叔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当年他们带了我爹的骨灰回来,说我爹死在乱军当中,他们明明知道我爹是死在汗廷的。” 公子心中已猜得几分,道“他们这么说是不想你兴起报仇之念。你一直想来草原看看,如今上天终于让你知道父亲的死因。”铁翎唯有叹息。 路上文兰问铁翎因何卷入宝藏一事,听完后也是大出意外。铁翎过了半晌,突然惊道“哎呦~兰儿,我,若不是我爹和国师那番比试,火之诀秘籍也不会流入汉地,岂非,岂非是我害了你?”一语既出,脸色煞白。 文兰怔了怔,终于笑道“铁姑娘你多心了,若是这样算起来,我得怪我大伯为什么要救那个人,那个人为什么要跑来汉地,国师为什么要生重病被人盗去了秘籍,我爹又为什么把我送回洞庭遇上成旭川,以及大明为什么在土木堡战败,要怪的人岂不是无穷无尽?可是我除了成旭川,谁都不怪,因为你们都没有害我之心。” 铁翎大是感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文兰在地底幽居数年,痛定思痛,见识与心胸早已超过常人许多。 文兰又道“其实国师也没有害人之心,铁姑娘不妨就此将往事放下。”铁翎终于点了点头。公子见文兰一席话引得铁翎解开心结,也是欣喜非常。 三人一路往南而来,终于在这日到了黄驼山下。原紫英少爷等一干人听得动静,尽数冲了出来,公子清点人数,一个不少,喜道“你们做得很好,一路上可都顺利?” 朱红雨笑道“不能再顺利了,我在饮食中下了药,让他们睡够三天三夜,还把马匹尽数带走遣散,他们醒来后只有步行去见孛来了。你们呢,怎么这么快来了?若早到两天,就能和我们一起过除夕了。” 公子说了前事,道“孛来现在肯定已得到消息,这里还是不够安全,我们明早继续南归,退到边关,再做打算。”” 侍卫们大喜,纷纷道“太好了!蒙古人麻烦得很,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朱红雨呸道“你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去杀成旭川,对不对?”侍卫们不禁低下头道“不是说明朝锦衣卫会接手的嘛~”他们虽决心与过往一刀两断,也不愿见成旭川死在新主人手中。 文兰也道“回去也好,留在这里,蒙古人追我们恐怕比追成旭川还要起劲。咱们这趟北上,坏了成旭川的大事,灭了铁槛寺那帮恶人,又救回小姐跟这帮侍卫,也算功成了。”众人纷纷点头。 原紫英道“我想过了,离我们最近、追得最凶的非孛来莫属,不如我们南下就往河套方向走,谅他不敢深入。”公子深为嘉许,点头同意。当下众人欢腾,纷纷煮水烧肉,为公子三人洗尘。 小姐一见文兰,便上前紧紧拉住一双玉手道“都是我累了你。”文兰猝不及防,倒是吃了一惊,还未接话,听小姐道“你为了我万里奔波劳碌,还抛头露面在市集弹唱,我真不知道要怎样谢你才好。”文兰哑然失笑,只好道“你我有缘,何必客气?” 原来朱红雨一路上瞧着小姐的脸蛋甚是不忿,一心想要挑明文兰之事,奈何稍露口风,总被原紫英机警截住,不得造次。但小姐总觉得朱红雨话中有话,就去问三弟,少爷胡乱拿话来搪塞,小姐也就信了,感谢文兰万里北上营救自己之情。 当下围坐火堆,众人问明卫金英和伍燮果真无幸,纷纷落泪,此二人最后时刻魂消大漠,实是此行唯一的遗憾。原紫英道“没想到最后还是锲加思兰昂克等人救了文小姐,看来这些朋友都没有白交。” 朱红雨却大是不满,道“可是马车包裹全都落在汗廷了,哎哟,我的首饰,还有三季的衣裳,都好贵的!能不能写信叫昂克送回来?” 众人无不失笑,原紫英笑道“真是人心苦不足,咱们此番能够全身而退,已经要感谢上天恩德了,衣裳首饰都可以再买,长青帮不缺这点银子。” 文兰也笑道“不怪朱姑娘耿直,就连孛来阿失帖木儿这样的人,一听得宝藏两字,全都两眼发直了。”朱红雨一时也来了兴致,问道“铁姑娘,那宝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不知道宝藏所在?” 铁翎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西夏人,怎可能知道西夏的宝藏?不是说百花令中藏有西夏宝藏吗?怎么又归到我的名下?我若知其所在,还来夺百花令干什么?”?朱红雨嗯了一声,自己初见铁翎时,对方连一件好衣裳也无,哪象是身怀巨宝的样子?而且与其共处年余,也知她不是说谎的人,终究心还是不死,又问“那会不会是你爹知道,没来得及告诉你?对了,你爹留给你的那方帕子,快拿出来仔细瞧瞧。” 铁翎无法,只好抽出丝帕给她。朱红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递给文兰“你看看,可有什么古怪?”文兰看了半晌,摇头笑道“所有经线纬线和绣针走法,都再正常不过。小姐,你也看看?” 小姐接过去看了,没口子赞道“绣得真好,凌伯母一定是心灵手巧之人,一针一线,莫不体现了对所赠之人的关怀体贴。”朱红雨忙问“可藏有秘密?” 小姐摇头道“绝对没有,如果刺绣之人想在绣样中藏下秘密,定会谨慎小心,生怕绣错一步,但此绣样一气呵成,绝无半分迟疑。”少爷鼓掌大呼“不错,我二姐说得对极了,这绣花和画画是一样的道理,这绣样绝对没什么秘密。” 朱红雨心不由冷了半截,论起花样来,少爷的话自然就是金口玉律,他说没有,那就定然没有,只好道“那~那个老和尚说的宝珠又是什么意思?” 铁翎取回丝帕道“那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珍珠,更与宝藏没有丝毫关系。”朱红雨坚持道“拿出来看看?” 洗净4 铁翎哭笑不得,正要拒绝,忽瞥见众侍卫脸上都有些好奇之色。 心中顿时明白“此番莫名其妙地南下逃亡,皆因宝藏之事而起,若说他们全无好奇,也不合人情,我今日若不辩白,难保他们从此心中不存了疙瘩。” 她虽生性不好解释,但既已将这些人当成自己人,也不想他们心生猜疑,只好道“那我拿出来给你看。” 说罢,站起来走到屋角,背过身子,从颈上解下珠囊,回到火堆前,从囊中取出珍珠摊在手上,道“要看就看吧。” 朱红雨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抢过去大喊道“西夏宝藏!西夏宝藏!你还骗我说没有?”众人除了公子和文兰,都唬了一跳,但见那珍珠在篝火的映衬下,宝光流转,近乎神物。 铁翎无奈道“这哪是什么西夏宝藏,是爹留给我的东西。”朱红雨叫道“这就是从西夏宝藏里取出来的!你爹还留给你什么好东西?快都拿出来瞧瞧。” 激动之下,眼睛瞪得几乎和宝珠一样大。公子笑道“你看清楚,这珍珠是新的,西夏距今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是西夏的东西?”小姐被他一言提醒,也叫道“不错,这是新珠,并非古物。” 朱红雨一呆,随即叫道“那也有问题!你爹从哪里买来的珍珠?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定是你爹拿了西夏宝藏里的钱。” 公子无奈道“这珠子不是买的,是她爹亲手种的,亲自选的蚌,种的珠,待她二十岁后送她。”朱红雨见公子老泼自己冷水,大是不满,斜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以前见过这珠子?” 突然场中气氛变得极为古怪,静止片刻后,一瞬间人声鼎沸“哎呀,你猜孛来知道我们跑了,会不会气晕过去?”“我看大明使者应该很快到汗廷了吧。”“出来这么久,还真想念江南哪,这里的天气实在太冷。”“是啊是啊,我都生冻疮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 原来众人见铁翎取珠的举动,便知此珠是她贴身之物,连朱红雨都没见过,公子是怎么见到的?而且还对来历知之甚详,真是不可说,不可说~于是人人急着出言打岔,倒弄得场面热闹非凡。 铁翎顿时傻眼,公子心中甜蜜,竟不想出言辩解,小姐羞红了脸,待要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奈何见文兰在旁笑得趴地,不由也被引得笑出声来。 铁翎等了半天,不闻公子出声,正要着恼,总算文兰边笑边道“公子当然见过,他几年前就见过了,凌前辈是种珠之人,公子便是采珠人了,哎呦不对~”铁翎恼得越发来拧文兰,文兰赶紧叫道“我也见过此珠,是在公子的棺材里。”终于镇住了场面。 文兰将前事说了,众人这才恍然,原紫英骇然道“原来公子和铁姑娘还有这段入事,果真是~有缘。”心中一时大悲,赶紧掩饰,以防众人看出。 一番前事听得众人大呼神奇,唯朱红雨焉了,看铁翎毫不客气地收回珠去,只好道“你还有什么宝物是我不知道的?”铁翎摇头“再没有了。” “那你小时候,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是不是天天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铁翎见她发痴至此,忍俊不禁道“我们就是寻常人家,我爹从来没跟我说过有关宝藏的事。” 朱红雨呆了半晌,疑道“会不会是老和尚人老发昏,少记了你爹的遣言?”公子摇头道“绝计不会。”“你怎么又知道!”“凌前辈的事,国师刻骨铭心,随着时间推移,他倒有可能多想象出几句,但绝不会轻易忘记,遣言既只有一句,他是断不会记错的。”朱红雨顿时无言。 原紫英深吸一口气道“我看是那个手下为求活命,随口攀诬,西夏当年被蒙古所灭,有关宝藏的传闻在草原盛行不衰,那人投也先之所好,也先就信了。” 朱红雨勉强道“也先打仗那么厉害,不象是个糊涂人。”原紫英摇头道“你忘了成旭川了?何尝不是个极厉害的角色?为什么会在牡丹花会现形?还不是信了宝藏之说?人只要见到利益,就会变成傻子。” 公子点头道“原堂主此言甚是有理,西夏宝藏是距今最近的王朝宝藏,蒙古和大明很多人都对它虎视眈眈。百花令就是前车之鉴,世人被富贵而迷,追寻此等飘渺无稽之事,实在太过不智。” 少爷气呼呼道“也先就不是什么好人,利令智昏,他跟成旭川简直是南北双璧,只可惜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朱红雨这才彻底死心。 忽有侍卫道“朱姑娘不必在意,宝藏也就是些黄金珠宝,就算得到又能怎样?咱们如今能聚在一起,暖暖的喝上一碗热汤,就已经是人间至乐,岂不比那些冷冰之物要好上千百倍?” 公子点头,甚是欣慰,知这些人从小受成旭川死士教育影响,不曾在财富上多留意,加上万里奔袭,九死一生,劫后余生,倒是比世人看开得多。 铁翎原紫英等人听了,都暗赞公子识人,少爷得人。朱红雨只好再不作声,心想“这话是不错~但如果有宝藏,岂不是更加好上加好?” 唯小姐心中黯然“若不是为了这宝藏,大哥~成旭川说不定也不会举办武林大会,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不不不~他害死三弟父母,归根到底,他还是个坏人。”一时不愿再想。 众人抛开这无稽的宝藏之说,铁翎打量周围,道“这座苏武庙虽然残破,倒还能遮风挡雨,算是难得的养伤之所。不过这里离边境尚远,原堂主怎会知道有这么一处所在?” 原紫英笑道“有元一朝,草原上但有汉人牧民的地方,苏武庙就建了不少,我小时候外出游玩时曾来过这里。” 铁翎点头,想起此处曾经为大明领土,如今再度沦为蒙古辖地,不禁暗暗感概。 当晚,众人甜甜地睡了个觉,次日起程南下。一路只觉得南方吹来的风特别舒心,也不知是不是越往南境,春天来得越快。尤其那帮侍卫见天仙般的四位美女就在自己身侧,无不怀疑置身梦境。 这日边关在望,公子喜道“终于到了,如今你们都安全了,好问,你就带着原堂主他们回江南吧,大师和朱姑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和铁翎暂时留在这里等消息。” 少爷道“成旭川和杜大哥都没有音讯,我怎能回去?”“他们的事有我和铁翎应付。” 洗净5 少爷摇头道“我现在回去,如何面对帮中众人询问?难道说成旭川生死未明,我就先回来了?” 公子一怔,倒有些难以回答,只好道“长青帮还有很多事务要你处理,我和铁翎两人行事也更方便些。” “我知道师傅是想告诉我,世上除了仇恨外,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但我临行时与孟堂主他们有过五年之约,如今只过了一年,既然师傅也要留在这里等消息,就让徒儿再多陪师傅一些时日吧。” 朱红雨也道“小和尚一门心思要去寻老和尚,我看他暂时是不会离开草原的了,他不走,我也不走。”文兰笑道“我当然更不走,我在江南又没亲人,前几日,公子还答应带我去哈密游玩的。”公子也无可奈何。 于是众人在关外驻扎下来,到关卡打听,成旭川的事暂时没消息,却听到了全国正在选太子妃。 原紫英骂道“看来咱们这位皇帝忙得很啊,和我们差不多忙!”朱红雨笑道“我听说明朝皇帝都很好色,女人纳的比我哥多多了,保不定他是一边替儿子选,一边给自己选,这下倒好,有些人还有机会。”小姐气得把脸扭到一旁。 公子斥道“都别胡说!太子选妃是国之大事,也是幸事。”铁翎瞧公子面有喜色,不禁问“怎么说?” 公子道“听说皇上不是很喜欢太子,一度有过废立之念,如今太子年方十六,大张旗鼓的下诏全国选妃,便是挑选国母之象,太子之位定矣,朝堂内外,也省了一番争斗。” 铁翎这才明白,敢情这太子妃不比寻常藩王之妃,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不能草草指婚,而要进行全国征选。 朱红雨奇道“你们皇帝不喜欢这个太子?莫不是又有什么奸妃生了儿子在背后捣乱?”公子摇头道“不是,太子在郕王夺位后就被赶出皇宫,囚禁多年,听说落下了一个口吃的毛病,皇上因而不喜。” 原紫英冷笑道“朱祈镇自己也被他弟弟囚禁了七年,他倒嫌起太子懦弱来,怎不嫌自己不配为君?”众人无不忍笑,知讲到朱祈镇,原紫英必无好话。 公子无奈道“皇上和太子被分别关押数年,情份难免生疏。好在父子天性尚存,我们无谓多议此事。” (注:朱祈镇和太子被分开囚禁,重逢后朱祈镇几度想废太子,被李贤等劝阻。朱见深确实口吃严重,皇帝的经筵,就是专为皇帝研读经史的御前讲席结束后,皇帝必讲一句“先生吃酒饭。”然后赐宴。但因他口吃,这句话就省了。“今后酒饭只需按常例赐予就行,不劳皇上再吐王音。”讲经史的老学士俨然而进,默然而退,君臣之间无交流,再听不到先生一词,有些老学究对此很不满。) 众人只好再等消息,公子将侍卫们聚起来,每日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文兰开始常与成小姐一处,后见少爷常来寻小姐,也就渐渐疏远了两人。 眼见草原的积雪开始渐渐融化,这日早起,文兰叫道“哇,看那边,昨日还没有,今日就星星点点冒出绿芽来了,江南见得绿多,春来倒不觉得稀奇。”原紫英笑道“这算什么?再过些时日,草原上的花海就能有一人多高。” 文兰喜道“那岂不是和江南的油菜花田一样了?”原紫英笑道“油菜花虽也好看,还是不如这里。” 正说着,远处来了一队军士,领头的做参将打扮,远远就叫道“敢问是铁姑娘薛公子等人在此?”公子忙迎上去道“正是我等,大人有何吩咐?” 参将喜得滚落马来,道“果然是你们!我听说关外来了一帮高人,不是农牧民也不是商人,驻留不去,前几日还来打探朝廷是否有遣使往汉廷,当时心里还纳闷来着,昨日才明究里,你们既来,为何不通报身份?” 公子笑道“我等皆为平民,此番北上劳而无功,不敢再打搅地方军镇,只需问得消息也就是了。”参将哎哟一声道“公子太谦虚了,说什么劳而无功?你和铁姑娘在汗廷大展神威,让成旭川在蒙古失去立足之地,还尽扫他的党羽,实在是居功至伟。” 公子眉头一耸道“将军如何得知此事?”“哈哈哈,朝廷为解决成旭川这个祸害,派出千名锦衣卫好手携礼物专赴汉廷,若不是有你们,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说动蒙古人放弃成旭川。” 朱红雨喜道“千名锦衣卫?阿弥托佛,这下好了,总不用我们再北上寻找成旭川了吧。”那人笑嘻嘻道“当然不用了,姑娘还不知道吧,成旭川已经死了。” 如同一个炸雷在空中炸响,数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成旭川死了?怎么可能?”参将乐悠悠道“哪会有假?就是借我天大的胆,也不敢欺骗诸位呀。” 朱红雨失声叫道“他怎么死的?是不是孛来万箭齐飞射死的!”众人震惊之下,皆有同感。参将笑道“不是不是,杀他的人,诸位也都认识,就是杜九杜大侠。”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方听公子颤声道“大哥他,他怎么样?”参将忙道“公子不必担心,杜大侠杀死成旭川后,被锦衣卫救起,听说已经无恙了。” 少爷急声道“果真?你不要骗我们!”“千真万确,现有朝廷文书和锦衣卫指挥使门大人的亲笔书信,诸位尽可详看。”众人一拥而上,从他手中抢了文书,倒是公子铁翎不敢伸眼去瞧。 参将笑道“我说的没错吧?锦衣卫此行,本是抱着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暗杀的必死之心去的,随行带有最好的军医!不想未到汗廷,就听到大汗已对成旭川下了必杀令。锦衣卫大喜之下,兵分两路,一路由一百人带了礼物继续前去汗廷致谢,剩下的,尽数散开去追捕成旭川,最后终于在某地发现了昏迷的杜大侠和死去的恶人,这也是上天庇佑,杜大侠被随行的军医治好了~咦,这几位是?” 却是他见众侍卫脸色并非欣喜若狂,而是一种复杂得多的情感。 公子勉强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道“这些都是我们北上时遇到的少年豪杰,自愿和我们一同追凶,为大明除此祸患,他们听得成旭川伏法,难免有些失落。” 参将深信不疑,点头道“这真是得道多助,铁姑娘薛公子走到哪里都有人拥护,难怪门大人口口声声要你们上京领赏。” 铁翎一怔“什么,上京?”原紫英递过文书,道“是,门大人请我们所有人上京。他官升得挺快啊,现在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六十四回 情义郁郁两难宣1 铁翎摇头道“上京干什么?我才不去。”参将忙笑道“当然要去,诸位立下如此大功,岂可不上京领赏?门大人用羽书通知了边关各镇,吩咐我们若见到诸位,定要拦下,请你们上京。诸位奔波万里,正好借借放松一下,而且如今京中热闹得很,正在选太子妃呢,这事几十年也就一次,不妨去凑凑热闹。” 铁翎摇头道“我不想见他。”参将急道“杜大侠也会前往京城,还有文侍郎文大人与女儿多年不见,定也是倚门相待。”自己既已将文书交到这些人手上,若不能完成门达交待的任务,可是不妙。 铁翎一怔,文兰已拍手喜道“我也好多年没见爹爹了,铁姐姐,你和我一道上京吧,我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朱红雨眼珠滴溜溜一转,道“我们此番立的功劳确是不小,不知朝廷会有哪些赏赐?我们为了说动大汗和汗廷那帮大官,可是送了不少金银珠宝!朝廷会不会赔给我们?” 参将朗声笑道“这个还用说?诸位可是办成了千名锦衣卫都未必办成的事,一举为我大明除去心腹重患,皇上就算不亲自召见,也会颁下极大的厚赏,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岂能不去?” 朱红雨喜道“那就好,想来皇宫里的宝贝一定和外面的大大不同。”回头对铁翎道“你不去还想去哪里?咱们出来才一年,有的是时间。” 铁翎哑口无言,她对赏赐毫不在意,但杜九的伤势,加上文兰的父女之情,倒让自己有些心动。 公子也终于拿过文书仔细看了一回,抬头道“既然门大人盛意拳拳,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 参将大喜,道“那我回去替诸位准备?”公子摆手道“不必了,我们散漫惯了的,草原如今正是雪融春来,我们想沿着边境走走看看。”参将道“那也好,我即刻传书入京通报此事。诸位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朱红雨眼中发光道“你们若有银子,倒可以拿一些来使。我们一路逃亡,除了身上的衣物,都没钱买春装夏装了,此番既上京,少不了要见达官贵人,如此寒酸,门大人见了,定要怪你不周到的!” 参将奇道“逃亡?”原紫英笑道“是跟着逃亡的成旭川,一边追一边打,所以只带了随身衣物,大件物品都留在汗廷了。” 参将忙道“这个容易,我即刻回去准备银子,诸位进城采办物资时,通知我一声就行了。”公子点头道“如此有劳将军了。”参将吩咐随身兵士留下,好好侍候这帮人,自己则飞一般回城写信报告给门指挥使。 公子安顿好兵士,将众人聚到一处。铁翎问“我们真要上京去见门达?”“门达新任指挥使,邀我们上京,无非是想借我们夸耀他自己。他春风得意,我们无谓在此时扫他的兴,他前番放了长青帮一马,我们这次就当还他的人情。”铁翎方知公子是为长青帮的长远之计打算,便不再拒绝。 公子望着侍卫们,温言道“你们现下可好些了?”侍卫们此时方敢落泪,呜咽道“小人们不敢。”公子叹气道“你们的旧主人有如此下场也是迟早的事,你们在心中祭奠过,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往事不要再去想了。”“小人们知道。” “此次进京,你们不宜去。一则,到时候定是人人都说成旭川的不是,你们听了,难免伤怀,甚至会露出破绽。二则,孛来是知道你们和我们在一起的,虽然暂时没人有兴趣理会这件事,但天长日久,难免不会传出消息。你们若与少爷一同进京,再同回洞庭,只怕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怀疑起你们的身份来,那就麻烦了。” 少爷急道“啊,那怎么办?”众侍卫也是脸上齐齐变色。公子道“我们此次前往京师,可能会花上半年时间,你们就抓住这个机会,立刻返回洞庭,化整为零,加入长青帮各分堂分舵。待少爷回去,已比你们晚了好些,到时候再说要从各分舵挑选少年英才充作贴身侍卫,不用两年,你们就可重新团聚在少爷身边,如此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后事无忧。” 众侍卫感激涕零,伏地不起“公子为小人们设想得如此周到,此生唯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公子少不得指责他们用词不当。 朱红雨紧紧盯了缘空,道“你休想开溜去找老和尚,我要入京,你就得陪我一起去。”缘空气闷非常,道“成旭川都死了~我是出家人,怎能去见达官贵人?” 朱红雨看牢他道“别忘了你练的是火之诀,身负除魔卫道之责,恶人可不是藏在深山老林里的!你若一味躲起来修行,迟早也和老和尚一样不通世务,临老害死旁人,后悔一辈子。”缘空气到无语。 原紫英笑道“大师当然也一起去,国师的武功这么高,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将来有的是时间去见他。我们此时若分开,再次相见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难道你不想和我们多聚聚?”缘空听了,只好答应 一时众人说起成旭川之死,原紫英奇道“怎么最后反倒是杜九杀了他?杜大哥的功夫,恐怕还没这个能耐吧。” 朱红雨哼道“这有什么难猜的?定是成旭川穷途末路,冰天雪地的吃不上饭,冻饿得半死,正好被杜九寻到,一掌给咔嚓了。可惜可惜,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倒让他捡了便宜,占了最大的功劳!” 少爷喃喃道“难道果真是老天爷有意作下的这个安排?”朱红雨呸道“老天爷若有意,就该让成旭川尝尝我哥炼的毒药。” 少爷摇头道“我们这里虽然很多人都与成旭川有仇,但仇恨最深的,还得数杜大哥。他师傅和黄叶村那许多无辜村民的性命~成旭川死在他手上,是再合适不过。”朱红雨一怔,想来想去,好象是这样。 公子心中也不禁感概,对众侍卫道“天威不可冒犯,你们今后都当以此为鉴。从明天开始,你们就着手打点行装离开吧,料那些兵士不会起疑。”众人流泪答应。 一时原紫英想起一事,问道“铁姑娘的身份和宝藏~门大人不会知道吧?”公子想了想,道“这件事,料蒙古那边不会轻易泄露于人,其实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大碍。大明境内一切需按律法行事,我们既没犯法,朝廷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情义2 次日起来,侍卫们含泪拜别而去,约在洞庭重聚。少爷见小姐心情低落,不免选了个没人的地方,安慰她道“二姐,你不必担心,门大人受了我们的贿,连孟堂主他们都放过了,不会为难你的,何况还有师傅、铁姑娘他们呢。”小姐低头道“我不是怕这个,我是在想~离开京师后,我又能去哪里?” 少爷急道“当然是和我一道回洞庭了,那些侍卫也在洞庭等我们。”小姐苦笑道“没人认得他们,他们当然可以回去,可我~我又怎和他们一样?”“你又没做错什么,是成旭川抓的你,你,你到了蒙古,也没做什么事。” 小姐脸上微红道“可我~我怎能再回长青帮总部?我与你,终究不是亲生姐弟。”“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我只想和二姐一辈子在一起。”小姐脸红红道“又犯傻了,你怎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以后总要娶亲的。”一言既出,慌得只想咬自己的舌头,唯觉头有千斤重,再难抬起。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自己头顶有人说“二姐打小就疼我,疼我和你一样没爹没娘,人人都笑我傻,只有二姐从来不笑我,还关心我照顾我。每次我离开,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二姐,可是我每每想去成府看你,心里却又很害怕,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脑中糊涂的很,直到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才明白一切。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想明白。” 小姐颤声道“我如今是罪人之妹,可你,你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模样,你是长青帮帮主,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料理,哪能~天天陪我。” 少爷急道“就因为我是帮主,才能保护好,我们回去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你若有兴趣,就照旧打理生意,若没兴趣,就呆在府里等我。我在隔壁总堂理事,等到天黑,就回来见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一直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了,也是这样,你说好不好?” 小姐挣扎道“越说越疯了,我怎能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你成亲后,自有你娘子陪着你~就象文小姐,她很好啊,你和她又曾有过婚姻之约。”少爷急得险些哭出声来“文小姐哪有你好?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 却听不到二姐反应,少爷定了定神,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这样的事可不是哭能哭回来的,终于大起胆子道“无论二姐愿不愿意和好问在一起,好问的心意此生是不会变的,好问就算豁出性命去,也会护二姐一世周全,就象~就象师傅对铁姑娘那样。” 小姐心中一慌,赶紧转过头去。她一生从没想过作主婚姻之事,这个三弟,自己从小怜他无依,对他画画的才华也是真心喜爱,只是见他对自己又是眷恋,又是疏远,内心实在不明。 当日草原生死一线之际,见他突然杀出,简直以为在做梦,及后来拉了自己躲避伍燮追杀,从手腕处传来的坚定力量,自己现在还记忆犹新。此后一路上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清澈坚定,再无往日迷茫,便知其对己钟情已久,想来他当日逃婚文府,也是因自己之故。 当下小姐心中狂跳,只觉得自己的纤纤玉手已被少爷拉住,自己不会武功,如何挣脱得开?只好道“你就会胡闹~你阻挡伍燮时,连命也不要了,我,我又值得什么?” 少爷哽咽道“若二姐有事,我横竖是活不成的。二姐,我会一直照顾你,爱护你,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直到~直到你不喜欢我为止。” 小姐脸红过耳,低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会,会~”接下去的话自是再难出口。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悄悄靠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那熟悉的感觉,仿佛已回到江南自己的旧日闺房中,难道此生真能重回故乡,和自己最亲近的人生活在一起? 众人少不得被朱红雨催着入城办了一些物资,朱红雨兴致盎然,可惜所见所得和自己身上的冬装和首饰相去甚远,难免又和在甘州卫一样发了一通脾气。 文兰笑道“朱姑娘你不用不开心,这种边镇,再多银子也买不到好东西,等我们到了京城再置办不迟,便是我家里,也有些上贡的衣料剩下,到时候任你挑选。” 朱红雨大喜,也就不再坚持。公子见自己一行的消息有传开之势,忙催众人启程,一行八人驾了新马车,沿了边境往京师而去。 众人也不着急,边走边欣赏这边塞风光,公子道“铁翎你看,这草长得飞快,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原堂主说的景色了。”小姐也道“草原春来,果然好看,待到花开,我一定要记住模样,回去后让织工们织出花海锦缎来用。”忽听朱红雨哼了一声,诧异望去,对方又眼望别处,此人一向讨厌自己,倒是无可奈何。 铁翎遥望草原,心中百味杂陈,道“我爹娘就是在草原上认识的,我小时候常听父亲说等我长大一些,就带我去草原骑马~”朱红雨问“你还会回去找阿失帖木儿算帐吗?” 铁翎早对这个问题想过千百遍,此时已然心定,摇头道“如果那老和尚说得都是真的,我就不会再去了,父债子还是不对的。” 少爷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的。”铁翎瞧了一眼公子,淡淡道“都是你好师傅的教诲。”公子微笑不语,文兰却突然道“原堂主,你当日还说少爷画的画不象,如今呢?” 原堂主打了一个哈哈,道“我的眼力,哪能和帮主相比?”心中淌过一丝苦涩。铁翎公子听得前事,都是脸上微红,偏偏眼神又不由自主地朝对方瞟去,正好对上,赶紧避开,心中一阵慌跳。 少爷听铁翎无意寻仇,成旭川也已伏法,所有烦恼都结束了,心情大悦,想起京中繁荣,毕竟是少年心性,脱口道“不知道太子妃长什么模样,咱们这一趟能不能见到。” 情义3 众人见说得天真,无不莞尔。文兰笑道“你很想见太子妃吗?我爹在礼部供职,不如叫他告诉你她下榻之所,半夜里你悄悄跑去瞧一眼也就是了。” 少爷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偷瞄得二姐也在发笑,忙道“我说错了,我才不去。” 朱红雨干笑道“你不过想见宫里的娘娘,眼前现成的不是有一位?人家可是从小到大等着为宫为妃,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少爷怒道“我二姐又不是自己想去的,是成旭川逼她的。” 朱红雨笑吟吟道“她倒是想去!只可惜摊上成旭川那个奸贼做哥哥,名声已经臭了,蒙古大汗一听到她的名字,直喊着要打出去,我看明朝的皇帝也差不多,一听她的名字,恐怕就要吓得一病不起。” 铁翎听不下去,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朱红雨笑道“不提就不提~那就说说新近发生的事。我们北上时去的是八人,回来倒也是八人,只是不知道长青帮那些人见卫金英的命换来一个小姐,是会哭呢,还是会笑。” 公子皱眉道“卫副堂主的事,谁都不想的,他舍命救小姐,你若体会他的心意,就不该把这事挂在嘴上。”朱红雨嘟囔道“若不是她当初跟成旭川跑了,卫金英又怎会死?”铁翎正要发作,朱红雨已拍马远远逃了开去。 铁翎过意不去,只好道“你别理她,她就这个样子,总是放不下朱明和成旭川的前事。”小姐忙道“不碍事的,没什么的。” 少爷紧紧抓住小姐的手道“我们也就这段时间和她同路了,等离开京城就好了。”小姐展颜一笑,心中甜甜。 铁翎看着少爷的手,有些失神,终于没说什么。 小姐见朱红雨去远,轻松不少,转头问文兰“文小姐,你接下去是留在京城呢,还是和我们一起回洞庭?”文兰想了想道“我和爹爹许久未见了,即便要回洞庭,也不会这么快,想来不会与你们同路。” 小姐噢了一声,转头问“薛公子你呢?你还回洞庭吗?”公子道“我可能会先回凝天谷一趟。”小姐看了看铁翎,见她若有所思,似没听见公子之话,欲打趣几句,还是不敢,她虽感激铁翎几次相救之情,但内心对她始终有些惧怕。 一行人边赏景边往东去,这日,一队锦衣卫校尉迎面而来“门大人收到书信,得知诸位上京,不胜欢喜,令我等半道相迎。”公子拱手道“门大人客气,有劳诸位了。” 来人满脸堆笑道“有幸前来迎接,是我等的福气才是,之后但有差遣,只管吩咐。”朱红雨嘟嘴道“别的吩咐没有,就是我嫌身上的衣裳不好看,你们有办法么?” 对方一见其人,再观其言行,忙笑道“朱姑娘花容月貌,穿什么都好看,想买什么只管说,咱们兄弟一定努力给姑娘办到。” 朱红雨奇道“你们认得我?”“朱姑娘在汗廷大展神威,较技比试赢了万迟,天下谁人不知?”朱红雨心中大喜,笑道“算你们有见识。” 当下众人又见过铁翎文兰等人,神态都极恭敬,及见小姐,更是掩饰不住惊讶“信上说成小姐也一起回来了,不想是真的。” 朱红雨冷不丁来了一句“是啊,成旭川的妹妹也被我们带回来了!你们要不要抓她?”那些人哪懂朱红雨的心思,忙摇头道“不敢不敢,门大人早就吩咐过,成小姐和成旭川的事全无瓜葛,我等可不敢造次,唐突贵人。”朱红雨扑了个空,心中骂道“看来长青帮使的钱还真不少。” 小姐少爷听得此言,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当下公子又问杜九的近况,校尉道“诸位尽管放心,杜大侠现如今就在锦衣卫衙门,听说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诸位入京,立时就能见到。” 铁翎道“杜九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叫许翠的女子在照顾他?”校尉摇头道“这个小人好象没有听说。”“那你们有没有许翠的消息?”皆道不晓得。 铁翎甚是忧心,也只有等见了杜九后再问。双方人马并作一处,继续往京城进发,沿路开始置办春装夏装,锦衣卫有的是银票,小姐也尽力施展眼光,给各人都置办了好几身行头。朱红雨偏要自己挑选,穿上后左看右看,好象都不如铁翎、文兰、小姐三人。 朱红雨日夜留心比较,发现那些校尉的目光多围绕另三女打转,停留在自己身上是最少的,自不免气涌心头。铁翎~自己反正打不过她,文兰是一张假脸,加之她多年生活在地下生活的惨状,也不想与她计较。但这小姐是个什么东西!她多年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人人都当她皇后娘娘一样供着,若不是自己一行去得及时,她还说不定真被大汗看中了~ 如今成旭川总算死了,她倒没事人一样跟自己进京讨赏,自己把命都豁出去了,方有此荣耀,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压自己一头?更何况当年她在仙花寺中还扇了自己好几巴掌!一念至此,体内的火之诀内力便蠢蠢欲动。 这日,众人投宿到在一家大店中,满登登坐了几桌,正吃得开心,朱红雨瞅准时机,笑吟吟道“少爷,你这几日愈发精神了,想来是等不及入京要见未来岳父了吧。”几桌人的筷子都停了一停,少爷惊道“什么?谁是我未来岳父?” “当然是文老爷啊,你和文小姐的婚约也耽误几年了,如今你当上长青帮帮主,文老爷见你如此出息,心中定然欢喜。你的婚事,是打算在京城办,还是回岳州办?”隔桌锦衣卫听了,立时起哄叫好。 少爷骇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兰儿的婚约早就不做数了。” 朱红雨呵呵笑道“少爷你害什么臊?那是你小时候撞坏了脑子,不通人事,一听说成亲就吓得丢了魂。等后来公子医好你以后,立刻就变得机灵起来!我们一路北上,你天天缠着文小姐不放,替她赶车,陪她解闷,就是两人钻到马车里嘀嘀咕咕这种事也做了不少,小心被文老爷知道削你!” 情义4 众校尉唯有拼命忍笑,这朱红雨果是口无遮拦,仗着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名号,对长青帮帮主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文兰冷不防在众人面前被编排,羞愤交加,气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他、和他~”一时说不下去,她虽外表柔弱,但从地底上来后,行事不受礼教约束,朱红雨所言,自己确也做过,只是当时同行之人都是江湖儿女,一举一动都是在众人眼皮底下进行,也不觉得共处一车有什么不对,此时朱红雨公然说出,却有些承受不来。 铁翎伸手扶住文兰,瞪眼斥道“你疯了吧!再胡说一句,我先削了你。”朱红雨不慌不忙道“铁姑娘,你若是为文小姐好,就该替她把终身大事给定了,趁文老爷此刻在京中,还有个做主的人,等回到岳州,文小姐可真就没指望了。”铁翎心中一跳,沉吟不语。 朱红雨见铁翎不再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知自己说中她的心事,大喜道“少爷,你迟早也是要娶亲的,你此去京城,不向文老爷求亲,更待何时?”少爷怒道“要你管?你还是先操心你和大师的事吧。”朱红雨冷笑道“我对小和尚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怕只怕有的人见异思迁,做过的事不认。”小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少爷气的站起来道“我做过什么事不认了?”“当日成亲,可是成府先提的!你不知检点,害了文小姐名声,难道你不认?如今你和文小姐同行一年有余,你们的事江湖人人都知道了,难道你又打算不认?”“我要认什么?文小姐是我的知已,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当初的婚约早已取消,又重提旧事做什么?” 朱红雨冷笑道“少把别人当傻瓜了!男女之间,只有爱或不爱,能有什么知已?还说什么婚事早已取消,我且问你,成旭川做下的孽,这么容易就能取消吗?”除了小姐以外,人人都听懂朱红雨言外之意,少爷脸色刷的白了。 朱红雨瞧着众人,洋洋得意道“原来朋友相称,就可以不顾礼教,那姐弟相称多年的,又当如何?” 公子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道“够了,这是他的私事,他自已会处理。”朱红雨脖子一梗道“你是少爷的师傅,他的婚事,理应由你做主,不知公子有何示下?” 公子忍气道“他虽是我的徒弟,我也不会过问此等事,一切只凭他自己的心意。”朱红雨仰头笑道“当年若不是文小姐救你,你早成一堆枯骨了!我知道这成小姐楚楚可怜,惯能迷惑男人的心智,但你也不能连救命恩人都不顾了吧。哼,看来果然是脸蛋长得漂亮就占便宜,迷倒了小的,又迷倒了大的。” 公子万想不得她竟说出此等话来,气得一个倒仰,小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铁翎脸色铁青。原紫英一个劲摇头道“朱姑娘你这又是何必?有话好好说,大师,快扶她下去醒酒。”锦衣卫众人唬得大气也不敢出。 朱红雨一语既出,便知没有退路,岂肯就此退让,功亏一篑?当即挥手打退缘空的手,大声叫道“我等既是江湖儿女,凡事就当一言以决,少爷,你身为长青帮帮主,难道连娶亲这样的大事也不敢公然应承?我且问你,你是打定主意要娶这个江南无色可为邻的好姐姐了?成旭川做的孽,你是不认了?你就打算这么对你的兰儿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了是不是?” 少爷哆嗦了半天嘴唇,说不出一言半语,小姐低头垂泣,文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窘到无地自容,叫道“要你多事?我才不要嫁这个傻子,要嫁你自己嫁。”朱红雨只当她是羞涩之言,不慌不忙道“文小姐你莫害臊,你不嫁他,还能嫁谁?有铁姑娘在,定会给你作主。” 公子怒道“闹够了没有?原堂主,把她给我架出去,以后也不许上桌吃饭!”原紫英应了一声,正要上前软硬兼施地把朱红雨拖走,忽听铁翎冷冷道“少爷,再难的事也需做出决择,文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你对她到底是怎么个安排,不妨说来听听。” 少爷大吃一惊,吃吃道“我~我~”朱红雨大喜道“还是盟主干脆!少爷,今日人多,你就当着大伙的面,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到底是要娶你的美人二姐呢,还是要娶命运多舛的文小姐,难不成你入京见了文老爷,还这般支支吾吾的?” 少爷气得泪珠不断滚落,公子大是皱眉,转头对铁翎道“我看还是~”却被铁翎淡淡打断“我没有主意,一切只看少爷自己,婚姻之事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再过几年,文小姐就三十了。”公子吃了一记瘪,只好闭嘴。 锦衣卫都知道这一行人如何在汗廷大展神威,最后是文兰说服了蒙古人,自是知道她毁容的真象,此时人人心中有数,铁翎摆明了是心向文兰。 就在场面陷入死局之时,文兰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道“我便死了,也不嫁他!别人当他是宝,我可没放在眼里!”死命甩开铁翎的手,跑回客房,呯的一声关上门,震得众人耳膜一阵生疼。 朱红雨却是不依不饶,盯紧少爷问“少爷,你快下决定,这样磨磨叽叽,哪里象一帮之主的作风。”少爷气到几乎呕血“关你什么事?我~文小姐自己都说不要嫁我。” 朱红雨呸道“还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文小姐脸皮薄,难道要她说非你不嫁?我脸皮厚,我就代她问你一句,你到底娶不娶文小姐?”少爷气得泪落如雨,始终不肯点头,也不摇头。 小姐颤巍巍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朱红雨正要伸手相拦,公子断喝一声“放手,再胡搅蛮缠,明天开始就不要跟着我们了。”朱红雨一怔,上京领赏这等好事,自己岂能错过? 小姐趁此空隙便逃了出去,朱红雨定了定神,梗起脖子道“我才不走!我奉朝廷之命上京,帖子上也有我的名字。” 锦衣卫见不是事,忙劝道“朱姑娘年轻气盛,公子多担待,朱姑娘在汗廷立功不小,门大人也想见见她,这婚事么,来日方长,万事好商量。” 公子气得无语,朱红雨心里也有些发慌,马上见好就收道“窗户纸我已经替你们捅破了,少爷要做何决定,我一个外人又岂能左右得了?只是有些人也不要太猖狂了,成日里卿卿我我的,欺人太甚。” 情义5 原紫英长叹一声,道“其实~效法娥皇女英未为不可。”却听两人同时叫道“不行。”一个是少爷,一个是朱红雨。 少爷道“我不能让二姐受委屈。”一言既出,众人便知其心意,但也是因二女都不在场,他方敢说话。 朱红雨却道“成君逑最能装可怜,文兰跟她一起,定会一辈子受她欺侮!”话一出口,也不待公子发话,瞬间闪得人影不见。 公子气得无法发作,原紫英只好打圆场道“朱姑娘言行无状惯了的,让诸位见笑了,用过饭,各自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赶路。” 众校尉忙道无妨,坐下也不敢多说,一个劲往嘴里拨饭。公子正要给铁翎布菜,铁翎冷冷道“我吃不下。”看也不看,起身离开,倒让公子好一阵失神。 这一路上四女同行,朱红雨深厌小姐,又不敢单独和文兰同住,便和铁翎住了一间,文兰和小姐一间。文兰率先入房,大怒之下把门呯得锁上,小姐无处可去,待要敲门,万分尴尬。 她心中只道三弟和文兰的事早成过去,一路也不见二人有何交集,不想今晚朱红雨突然发难,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的三弟,竟不敢当众承认对自己的心意,难免伤痛失望非常。 少爷和原紫英住一间,公子和缘空同住,小姐固是不愿去少爷房中惹来更多的闲言碎语,但若去公子房中,只恐更加不便~思来想去,只好在后院树下迎风而泣,泪珠如滚。 幸而很快就有校尉发现,好言将其劝回,一时拥了她在公子房中稍坐片刻,原来房中只有缘空一人在,公子去找铁翎了。 公子在门外见坐着的铁翎如冰山雪莲,凌然生威,忙陪了笑脸进来,倚着她坐了,柔声道“文兰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铁翎冷冷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你做师傅的都不发话。”公子道“这毕竟是少爷的私事,我纵是他师傅,也不好干涉太多。”“私事也有对错之分。”“可他喜欢谁~也不能说错。” 铁翎转脸盯了公子一眼“噢?他没错?那就是我错了?”公子顿有满头包之感,只好道“怎么会?你也没错,你是太关心文小姐,只是感情的事~是勉强不来的,若少爷果真心属成小姐,你硬把他和文小姐拉在一起,最后也会害了文小姐的。” 铁翎冷冷道“胡说,兰儿心地善良,少爷只要娶了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公子无奈道“我不是说文小姐不如成小姐,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谁比谁更出色,对方就一定会喜欢的。” 铁翎竖起两眼道“你这么说,是打定主意要看少爷对兰儿不管不顾也不吭声了,是不是?”公子只好道“少爷对文小姐也没有不管不顾~” 铁翎一声冷笑,道“朱红雨说得果然没错,你们男人一见到成君逑那娇滴滴的模样,就失了魂,上赶着巴结。”公子气冲脑门,勉强道“朱红雨那种混帐话,你也信?” 铁翎抬起下巴,不让泪水滚落,咬牙道“我哪里说错了?你的命还是兰儿救的,没想到为她说两句话竟也不肯。你跟少爷,都是一样的!见了美色,就把道义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公子气得呆了,待要发作,见铁翎泪珠终于扑簌簌滚了下来,心中一软,赶紧抽出怀中手帕替她试泪,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忘了文小姐对你我二人的恩情?又怎会偏向成小姐?我心里除了你,最重要的就是文小姐了。” 却见铁翎越哭越凶,公子心中又是自责又是着急,一个劲道“你这是怎么了?少爷是我徒弟,我只是想先问问他的意见而已,哪是帮着成小姐了?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难道不知?你怎么反去听朱红雨的疯言疯语?我就是为你再死一万次,也是甘心的。” 正要对铁翎做些柔情的举动,却被铁翎突然大力推开“你为我死又怎样?又不止我一个!你当年不也一样肯为她死吗!”公子目瞪口呆,茫然竟不知铁翎所指何事。 却见铁翎脸偏向一边,恨恨道“你当年何尝不是为了她,差点被朱明毒死了?若不是我拿回解药,你就已经为她死了!可趁了你的心了!你你如今见了她,还不更加开心?我恨死你了!” 突如一阵狂风冲出房去,房门呯的一声关上,这一震远较文兰力大,直震得各房的人都吓得直跳起来。 少爷原紫英等人都在公子房中安慰小姐,听铁翎房中如此巨响,吓得不轻,赶紧出来询问,见走廊上校尉人人脸色古怪,道铁翎和公子起了冲突,具体原因自是不好说~只好回来再劝小姐,其实大家对个中内情都猜到几分,于是气氛更加沉重,小姐几乎吓傻。 又过了许久,见夜色已深,原紫英悄悄去看了公子,回来道“公子还在铁翎房中,对着一方手帕发呆,铁姑娘朱姑娘都没回来,文小姐还在生气,敲门也不应。我已经跟掌柜的说了,另开一间房让成小姐歇息。大家都散了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众人只好答应,少爷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保好护送二姐入房,再三叮嘱让她宽心,一切都有自己担着。 小姐嘴上不说,心中埋怨“这会子又这般信誓旦旦了,方才当着文兰的面为何不说?难道你与她果真有些不清不楚的事不成?铁翎偏袒文兰,公子又怕铁翎,你再不强硬些,我还能指望谁?” 众校尉回到房中,自是热议不停“文小姐的命运实在堪怜,我要是铁翎,也得站她这边。”自是有多人赞同,也有人提出异议“成小姐毕竟没做错什么,成旭川做下的恶事,也不能让她担着啊。”众人又觉有理。 “看来少爷的心意才是最最重要的。”“这个不消说,少爷的样子,分明想娶的是他二姐。”“如此未免太过薄情,若不是为了成君逑,成旭川当年也不至于要毁文小姐的容,如今少爷和他二姐成其好事,文小姐却孤苦伶仃,这样想一想,也难怪铁翎要发怒。” 有人轻笑“铁翎发雷霆之怒,恐怕不止是为了文小姐吧~”立时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铁翎也是能得罪的?万一被她偷听得自己一伙在背后如此编排她,那可大大不妙。 赶紧转了话题“你们说,她们三位谁最漂亮?”“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哪里还能品评?”“我都没怎么敢正眼瞧~反正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敢说宫里的娘娘都没她们美。”“那是一定的,倒是皇上没福了。” “成小姐似乎还不知道文小姐的事?”“是的,原堂主叫我们不要多嘴,说他们一直都没告诉她实情。”“这帮人的心肠也太软了,成小姐就算现在不知情,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你猜少爷最后会做何选择?”“这个真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到最后,公子不敢不听铁翎的,或许真的两个都娶也说不定。”“若是娶两个的话,文小姐是官宦千金,是断断不可能为妾的,那就是成小姐为妾了。”“她是罪臣之妹,为妾是应该的。”“她的相貌,为妾真是委屈了,还不如~”声音渐低,隐隐转成一阵哄笑。 六十五回 芳心蜜意定百年1 次日早起,铁翎和朱红雨都回来了,众人也不敢多话,朱红雨不知从哪里得知铁翎和公子夜里起冲突一事,心中大快,脸上笑盈盈的。 再度上路,众人的话都少了许多,铁翎怕文兰心里不痛快,便换房与她同住,剩下的朱红雨成小姐哪能共处一室?自是各开各的房。 一路上,铁翎由始至终面无表情,公子腼了一张脸,数度想要亲近于她,都不得近身。朱红雨也知自己再口出不逊之言,十成十要被公子驱逐,于是也一声不吭,只是眼睛时不时地在小姐脸上瞟来瞟去,笑容意味深长。 这日夜里,小姐独自对了窗外的微风发怔,正惆怅时,窗外突然咯的一声,一人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小姐一见那张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便要出房。朱红雨娇笑道“我怕你一个人寂寞冷静,好意来陪你,怎的拿这副脸色给我瞧?” 小姐忍之再三,终究气愤难平,转身道“你又想作什么!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害你哥的是成旭川,他已经死了,你嫉妒我长得比你漂亮,我也没办法。” 朱红雨大怒,道“什么?你敢说你长得比我漂亮?” 小姐怒气上扬,凛然不惧,道“难道不是?当日想剥我面皮的,不就是你吗?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一并使出来便是,只不过我告诉你,你这样行事,缘空大师只有更加不喜欢你!” 朱红雨险些被她一语气死!怒道“凭你也配提小和尚?他不知道有多喜欢我!啊,是了!你想仗着这张脸,去勾引他是不是?” 小姐怒道“我勾引谁了?你血口喷人,胡言乱语,若不是你,他们,他们又怎会成天背对着我说个不停?”心中委屈无限,眼泪开始不争气滚落下来。 朱红雨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怒火,冷笑道“他们背后议论你,居然也怪到我的头上来,难道你真不知道他们议论你什么?” 小姐气恼,也不答话,朱红雨自问自答道“他们自是议论你竟如此不要脸,文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能把自己嫁出去了,你偏要横插一杆子,毁人幸福。” 小姐气道“这是少爷的婚事,他自有主张,横插一杆的人是你!你又与此事有何干系,天天揪着不放。”“和我有何干系?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害了文兰一辈子,如今连她的傻夫婿也要抢,我再不管管,老天爷就要降下一个巨雷劈死你了!别以为老天爷糊涂,成旭川的种种已经证明了,老天爷是长着眼的。” 小姐气到脑袋发晕“我和我三弟的事,就是老天爷也管不着,我们又不曾害人,三弟和文小姐的婚事,早就已经时过境迁。”“本来是已经过去了,可惜啊,如今又有些过不去了。”小姐心中一紧,叫道“你别胡说,我问过三弟了,他说没和文小姐做过什么逾礼之事。” 朱红雨一声冷笑“逾礼?若只是逾礼,那倒容易了,又有什么过不得的?” 小姐瞠目不知所对,却见朱红雨悠悠道“我早就提醒过你,文小姐的一切,都是你害的,可是你笨得要死,死活听不明白。” 小姐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次说清楚,我懒得猜你这个哑谜。”朱红雨冷笑道“文小姐不会武功,她万里北上所为者何?难道是为了救你不成?你之前对她有何恩情?她要这样厚待于你?” 这也是小姐心中疑问,此时不禁失声道“难道,难道她是为了三弟?”瞬间心乱如麻,自己生平最不喜做争抢之事,若文兰果真属意于三弟,自己该何去何从? 朱红雨笑道“你脑子里也就只有这些事了,我不是刚对你说过,文小姐此生,都是被你连累的么?”小姐心中方一安定,又是一慌,眼见朱红雨两眼黑漆漆地望着自己,没来由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一连几日,队伍不紧不慢地朝京城进发,这日,小姐突然开口道“君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铁姑娘和公子首肯。”铁翎等了一会,不闻公子吭声,只好道“什么事?”小姐脸上甚是平静,道“我想去大同歇歇脚,就不随你们进京了。” 少爷大惊失声道“什么?二姐你要去哪里?长青帮在大同又没分舵,哪有认识的人?”“长青帮虽无分舵,可我们的美容膏远销大同的玉颜斋,我生平极少出远门,这两年奔波下来,实在累得很,我想去那里休息休息。” 少爷忙道“你既累,我们在客栈中多歇几日也就是了,何必去打扰别人?”文兰也开口道“成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少爷真的没什么,咱们既一起回来,自是要一起上京的。” 小姐微笑道“我实在是太累了,恨不得歇上几个月才罢休,大同离京城也不远,你们回来时,再捎上我一起回洞庭吧。” 少爷拼命摇头“既离京城不远,再坚持一会就到了,等入了京城,二姐你想怎么歇就怎么歇,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绝计不放心的。”文兰也道“你去我家休息,岂不更加方便?” 小姐低头笑道“其实我的身份,也着实不适宜去京城的,成旭川的恶事,京城人人知晓,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听到多少不好听的,我害怕的紧,不想去。” 众人恍然,无不帮着相劝,小姐坚决摇头道“诸位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京城人多口杂,说什么的都有,即便嘴上不说,我想起他们的眼神,心里也不舒服。” 少爷急道“那我和你一起留下。”小姐两眼不看他,苦笑道“三弟,你休说糊涂话,铁姑娘和公子这次上京,也是为了长青帮日后打算,你身为帮主,怎能不去?少不得要应付些场面上的事。”少爷听了,倒是无法,只是拼命相劝。 铁翎心中委决不下,忽听公子道“成小姐所说也有道理,她劳顿已久,与其入京听那些闲话,但不如在外间静养更好。我们此次入京,不会耽搁很久的,快去快回也就是了。” 少爷一怔,待要再劝,小姐有了公子之话,越发坚持,最后众人只能依她。 于是一行人去了大同,玉颜斋虽没见过小姐本人,但也久仰众人大名,又见锦衣卫亲自护送,激动非常,连声许诺,定会照顾好小姐。少爷仍是不放心,呆了两日才起程,期间更是百般相劝,只是劝不动。 少爷知二姐定是被朱红雨气着了,不想去见文老爷,背地里紧握玉人双手起誓“二姐你放心,无论文老爷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小姐眼眶发红,嘴边只管笑道“你怎又发起呆病来?你是去人家家里做客的,记得千万不要言语冲撞了人家。你以后还要当好几十年的帮主,凡事得顾大局。见了门大人、文大人,都要小心些回话。”少爷心中悲痛,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二姐看。 芳心2 众人起程,少爷哭到不行,成小姐脸上虽有戚容,却不失平静,反而托言铁姑娘公子对自己这个傻三弟多加照拂。 终于见马队去远,小姐的泪水方敢狂泻而出。 那晚面对朱红雨时,自己也曾这般泪水决堤,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对方所言,朱红雨恶狠狠道“你哭的动静越大越好!招来众人,看你怎么面对文兰!还说我骗你,哼,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文兰为什么那么早就收容铁翎,跟成旭川作对?就是因为她看见你,想起江南无色可为邻这句话!她才猜到当年那个恶人就是成旭川!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一个不知道!” 小姐扑通倒地不起,朱红雨又道“文兰这一辈子就是被你害的!她难得找到一个不会嫌弃她相貌的傻瓜,你这一来,又去抢她的!铁翎之前虽三番四次救过你,但自从知道文兰是因你而毁容后,看了你也心生厌烦!我看你还是入宫选妃的好!这样我们就清静了。” 之后的事便没有了,因为自己已经晕了过去。待醒来后,朱红雨早已不见,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自己自幼恪守闺阁之训,从不知情爱为何物,总以为生活永远就这么平静下去,谁知一场巨变突然袭来,自己的小天地瞬间就被冲垮,幸而历尽沧桑,还有三弟这个至亲之人在,还以为雨过天晴,好日子重新开始,没想到终是春梦一场。 透过窗户,隐约见天光渐亮,自己的世界却从此暗了下去,文兰出了地狱,现在该轮到自己下地狱了,大哥做下的孽,始终要有人替他承担。 小姐望着远处消失不见的尘烟,直哭到肝肠寸断,心道“三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大哥对文兰做下那样的事,我怎能和你再在一起?就是洞庭百姓,也都会怪你自私冷酷,忘情负义的。今日一别,恐怕此生相见无期了。”玉颜斋的人也不明白小姐为何这般伤心,吓得不轻。 小姐这一离开,公子等人的脚步倒比往日更加轻快,一来,为了公子的快去快回之语,二来尴尬的气氛也立时消失。朱红雨喜上眉梢,一路上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吃好睡好,脸蛋红扑扑的,艳光四射,直气得少爷胃痛。 公子不停地偷瞄铁翎,见她也是长舒一口气,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上弯,象极了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 众人很快又见一奇景,便是公子开始时刻讨好起铁翎来,此人一向持重,虽待铁翎情深,但一路上言行从无不当之处,不想如今却象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开始一个劲围着伊人打转,举止暖昧,说的话甜到发腻,听得人人头皮发麻,唯恐避开不及。 这日投宿客栈,用过晚饭,铁翎与公子擦肩而过,手心里突然被塞入一个纸团,。回房后不得不悄悄启开看了,见上面写道“三更时分我在店后小山坡等你。”心中狂跳,公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胆大妄为了?有话干嘛不当面说~赶紧扔了纸团,心里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眼见三更已近,铁翎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屋顶,只觉窗外的月光亮到刺眼,心跳也越来越急“那个呆子定在坡上等我~反正天气不冷,就算呆上一夜也不打紧~不行,我若不去,他定会觉得我还在生他的气~”悄悄侧过头来,见文兰已恬然入睡,再难忍耐,终于悄悄从窗户钻了出去。 此时又觉月亮暗了,春暮夏初,四处野花香气甚浓。铁翎沿了山坡上行,边走边想“我只远远地和他说话,让他回店里去也就是了。” 行至一半,抬头见坡上一棵大树,树下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正在望月微笑,虽隔得老远,也能瞧见他唇边的笑意。铁翎心中一慌,一个转身,没命地逃下山来,耳边传来衣角凌风的猎猎声响,公子的轻功,什么时候这般大进了?心慌之下,脚踝一扭,整个人摔倒在山坡上。 转眼间,一个身躯已俯身下来抱住自己,铁翎挣扎着转过头,一见公子的眼神,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她这几日虽拉不下颜面,也知公子看自己的神态与往日大相径庭,是以一见公子相邀,便心如鹿撞,及待见到公子身影,更是吓到转身就逃,如今再见公子眼神,已然后悔不及。 直至后背被硬物抵上,方察觉自己已被公子按倒在斜坡上。铁翎用尽最后一分神智,叫道“玉哥哥不要~”果见公子停了一停,望着自己,月光之下,见他如玉的脸庞上红霞浮动,只听他口中低声道“珠儿,你原谅我~原谅我~” 铁翎一听此言,只吓得魂飞九天,几乎晕过去,公子见铁翎软瘫的神情,再难控制自己,天旋地转间,双唇已印在铁翎唇上,也不知是谁先卸掉的关防,双方舌齿已融在一处。 两人如同置身于花海幻境,不知过了多久,铁翎方恢复些神智,张开眼来,发觉自己竟压在公子身上,公子闭目一个劲地索吻,两人衣裳凌乱,肌肤如火,铁翎知情态万分紧急,终于开始挣扎“玉哥哥,不行~不行~” 公子终于觉察到铁翎有拒绝之意,睁开眼来,见铁翎浑身打颤,不由得侧身过来,将伊人搂紧,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珠儿,我不会的。” 铁翎松了一口气,全身复软,瘫在公子胸前,羞窘之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唯听公子在自己耳边一声声安慰盟誓,世上最肉麻的情话,经由那心如止水的公子口中说出,只烧得自己的耳朵也几乎融掉了。 铁翎又是欢喜又是诧异,不由问道“玉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说罢,脸红过耳。公子从怀中拿出手帕,笑道“你先说,你绣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铁翎一见那物,羞中带恼,便来抢夺,哪里抢得过来?公子三招两式,便将这只矫鹰收伏成温顺的白鸽。 公子笑道“我还以为这手帕是我讨来的,原来压根儿就是给我的,你绣这方手帕~就跟你娘对你爹的心意上一样的,对不对?快快老实交代。” 铁翎羞得将头紧紧扎进公子怀中,不敢移动分毫,以防让他看见自己脸上飞霞。 芳心3 原来那晚铁翎一怒摔门而去,公子被强震震了一震,阻了追去的气势,气恼了一阵后,不禁发呆“珠儿这是怎么了?怎莫名其妙就哭了~” 伸手触摸床枕,触手处只觉滑腻幽香,神魂飘落,过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一行人今日刚刚投宿,这枕头还没挨过铁翎的脑袋呢,自己可真是痴傻。 不由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手上之帕,见帕上还溅有铁翎的泪水,一时柔肠百结“我发誓此生都不与珠儿吵架的,怎么还惹她生气?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 目光停在左下角的图案上,心中突然一动“这手帕的大小样式,还有这图案布局,我好象在哪里看过~”越想越要想,终于脑中一亮“对了,这和铁翎她娘绣的帕子很象。”一念至此,顿时气也喘不过来,忙拿起帕子来细细端详。 “除了颜色和花样不同,真的是一模一样~凌伯伯的帕子是白色的,我这个是水绿色的,这颜色~不是我们车上载的丝绸,应该是她在汗廷集市买的料子,倒和当年锦姨送给我的贴身衣料相近,这图案~凌伯伯的绣样是紫色鸢尾花,我这个是~” 铁翎含含糊糊在公子怀中道“我才不老实交代,你自己也说了,明明绣的是两朵云。” 原来铁翎起意为公子绣帕,想到当日锦姨送公子水绿色的贴身料子,锦姨的眼光哪会有错,如今公子练的不正是木之诀么?于是好不容易在汗廷找了块相似的料子,暗中捣鼓起来,不料初稿就被公子瞧见,强要了去。 公子虽知铁翎对自己的情意日有加深,但她曾提议结义之事,又对情爱之事懵懂不知,是以始终觉得无十足把握,只有默默等待。直至认出帕上绣的正是白芍药花图案,方知铁翎对自己心意已然由兄妹之情转为男女之情。 这些日子以来,眼见佳人日日就在眼前,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始终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再也忍不下去,终于将所有矜持修养名节尽数抛却,写信私会,见面之后,更是情意如沸,险及于乱。 月光照在山坡上,正如情人的心事一样缠绵。公子用了最最温柔的姿势抱着铁翎,轻咬了她的发梢呢喃道“都是我的错,我看见你父亲的帕子时就该想到的。珠儿,你原谅我这个大傻瓜,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知道了,你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绣的不象!” @ “我只是先试试样子,等绣好了再给你,你自己手快,哼,还嫌我绣得不好,嘲笑我,是你自己的眼力不行,看不懂~” “就是,这绣工哪里不好?我只是暂时不习惯,没看出来而已,以后一定会习惯的。这绣工真是天下少有,地上无双~真的是无师自通,厉害到不行~” “少贫嘴!我知道你说文兰绣得好,可是我~我又不能向她请教,她若听我要绣白芍药花,非笑死不可!我只好自个摸索~”“哈哈哈哈~”“你还笑!” 公子柔声道“珠儿,你才是这朵美丽的白芍,我就是花下的绿叶,裙下之臣,一辈子都爱着你、护着你,心甘情愿听盟主调遣。” 铁翎脸上的笑意想藏也藏不住“哼,尽扯谎,还说自己是绿叶,为什么要学我穿白色的衣裳?想显摆你比我白吗?” 公子呵呵呵笑道“偏和你一样,就和你一样,白芍药本来就是白的,你若生气,我以后上面穿白衫,下面穿葱绿的裤子,再罩一件水绿色的披风,就跟这帕子一模一样,你可喜欢?”逗得铁翎嗔道“吓死人了,敢这么穿出去,可别站在我身边。” 两人打闹一阵,皆是心中甜意无限。公子叹道“珠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的。”铁翎嘟嘴道“你现在知道还不算晚,我问你,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文兰?”久不闻其声,铁翎起身疑道“怎么?莫非你还想向着成君逑?” 公子伸手抚摸铁翎头上又有些竖起的秀发,摸了好一会,才见有低伏的趁势,笑道“珠儿,我也想和你好好地说说这件事。” 铁翎扭头道“不说,我不想和你吵架。”公子笑道“你先听我说完,少爷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他心地仁厚,不是无情之人,若我命他两个都娶了,想来他最后也会同意,只是这样,对文小姐真的好吗?” 铁翎心中叹气,低头不语。公子道“我若强令他只娶文小姐,且不说他会闹出什么事来,就算按得他答应了,日后相思不断,文小姐受到的伤害只会更深。推已及人,你也能想到若抛弃自己心爱的人,去跟另外之人生活在一起,无论那人在世人心目中有多么优秀,于当事人而言,也只有痛苦。”铁翎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不管兰儿了?” 公子沉吟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文小姐戴上面具后,一点也看不出是毁容之人,她在汗廷倾倒多少人,你是看到的。” 铁翎摇头道“待人接物,当然尚可,但夫妻可不是别人,朝夕相对,晨间洗漱、夜来共枕,对方怎会不心生嫌隙?各部那颜见到她的真容后,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即便对她的遭遇再同情,最后还是舍了她。难得少爷对她的容颜不介意,你说,天下还能找到第二个人吗?” 公子心中感动,柔声道“想不到你对文兰如此用心,不过我不信世上只有少爷一个人不介意她的容貌,只要有人真心爱惜她,就不会介意。”铁翎在公子下巴处一个劲摇头“就算有,又到哪里去找?兰儿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耽搁。” 公子笑道“文小姐在汗廷的事迹马上就会传扬天下,此番上京,说不定就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相看,为何你不给她这个机会自择爱婿,却要在她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功成名就之时,匆匆替她定下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 铁翎哑口无言,这点她却没想到,半晌方强嘴道“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想从兰儿、从文府身上获取利益,自是一路走来,咱们知根知底的人才放心。何况兰儿这一年多来,跟少爷一向和睦,是成君逑来了以后,少爷才变心的!” 芳心4 公子哈哈笑道“少爷又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二姐~若文小姐果真非少爷不嫁,我也有意让我这个徒弟二美齐收,怕只怕,文小姐自己也未必如此想。” 铁翎没好气道“她当然不想了,谁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婿?”公子摇头道“并非只是这样,我是说~文小姐未必就属意于少爷。” 铁翎又惊又奇,抬头道“胡说,他二人明明好的很。”公子笑道“不错,文小姐一路上除了你以外,就与少爷最为亲近,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原堂主、卫副堂主都是武夫,大师是出家人,朱红雨更加话不投机,她当然只能和少爷说话了。”“还有你呀。”“我~我天天和你在一起,她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能有事没事来找我呀。” 铁翎脸一红,辩道“可她在洞庭的时候就跟我们一起住在金沙帮驻地了,不是为了少爷,又为的什么?” 公子略一思忖,道“或许她那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我们一起报仇。”铁翎无奈道“这都是你的猜测,兰儿脸皮薄,遇事又只会隐忍,她当然不会承认喜欢少爷了,我~我是一定要给她做主的!” 公子好气复好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为她担心,我冷眼旁观,文小姐虽然外表柔弱,却极有主见,在汗廷面对番邦君臣时毫无惧色,绝不是你眼中那个时刻需要他人呵护的女子。她若果真属意于少爷,决心与成小姐相争,根本不用你我相帮,少爷和成小姐都会被她治得服服贴贴的!柔弱无依、遇事隐忍,与其说是文小姐,倒不如说是成小姐。” 铁翎心中大怒,张嘴就在公子胸前咬了一口“人家哭哭啼啼几声,你就被她迷晕了头,居然说她比兰儿还可怜,朱红雨说得对,她就是个狐狸精~”话语突然中断,已被公子深深吻住。 二人缠绵许久,方将神智慢慢收了回来,铁翎只恨自己不争气,蜷在公子怀中正打算好好哭一场,已听公子在自己耳边呢喃道“珠儿,你就是我的命,到了今日,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怎又会再去喜欢旁人?”铁翎又是惭愧又是委屈,道“那你、你也是先为她死的,然后才是为我。” 公子啊呜一声咬在铁翎的脖颈“好大的胆子,居然把我薛冰玉说成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小人,若原堂主有危险,你难道会袖手旁观?你不也一样也会拼死相救?” 铁翎忙道“那怎么一样?”“怎么不一样?我和成小姐相识一场,朱明要抓她,我当然拼死也要阻止了,但若她已经身亡,要我以命换命,方能救得她回,我却不会。” 铁翎一呆,方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公子道“要我以命换命的,世上只有你一人,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你说,你对原堂主,不是和我对小姐是一样的吗?你可别告诉我,你对他也会以命换命,我不依的。”铁翎心中惭愧,扑到公子怀中不响。 公子犹不肯轻饶,道“我若对成小姐有心,又怎会助她与少爷的婚事?实是我看出他二人彼此中意。我本想私下里对你说明,谁知你跟母老虎一样凶~朱红雨的话,从来半句也不能听的,你竟也会信她。”铁翎又羞又愧,在公子怀中扑腾痴缠,总算让公子停了责问。 良久,铁翎满脸飞红、秀发散乱地抬头,飞快地说了一句话,立刻又埋下头去,纵是公子内功精湛,也听不清楚,问了好几遍,笑道“你问我如果没遇见你,会不会和她成亲?我到了洞庭后,和少爷最为亲近,其次是成旭川,最后才是小姐。或许是我心中早已有了你的影子,所以见到小姐后,只觉得她是位品貌上佳,端庄守礼,令人敬重之人。婚姻之事,需遵从长辈之命,如果我师傅命我娶她,我可能也会答应,因为我尚不知情爱为何物。可是,珠儿,你是不同的,我见到你以后,才明白什么叫不顾一切。” 铁翎心中感动,那成君逑的品貌,若说男人会将她弃如敝屡,那是绝无可能,公子此言,足见真心。不由低声道“玉哥哥,你待我真好,是我不懂事,乱发脾气,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不会了。” 公子见她神情羞愧、软语央求,不由魂消骨蚀,低声道“我竟不知,你是个这么大的醋坛,看我今番怎么不轻饶了你。” 立时又嬉闹到一处,总算此时天光渐明,两人举止再亲密,也知自持。 互相替对方摘取发上的乱草,铁翎含羞道“你真坏,半夜约人出来~”公子悄声道“我再不把心里话对你说,心都要炸了。我怕到了京城后,到处是人,更没清静的地方。”铁翎脸上红得无以复加,低头难言。 二人渐回正题,铁翎问“那兰儿的事,你的意思是暂不过问?”公子点头道“文小姐一生所受的伤痛远大于常人,她若是个柔弱性子,早被摧毁了。我看她一路上对风霜侵袭全不在意,倒象是在地底下呆久了,恨不能跑到天边去才好,我看少爷未必驾驭得了她。”铁翎默然,公子称赞文兰,她自是不会反对。 “而且成小姐和少爷重逢以来,我并不见文小姐有伤心失落之态,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回京和父亲团聚。以京城之大,少年英才不少,若能寻个一心一意之人,岂不是远胜少爷?她的婚事,文侍郎也会替她筹谋,我们毕竟是外人,不必匆忙替她作主,还是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铁翎略略心动,道“兰儿也说想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可到时候,少爷是肯定要急着回洞庭的,那~”公子柔声道“你想留下来替文小姐安排是不是?你想留多少日子,我就陪你留多少日子。” “可少爷是你徒弟,他正式接任帮主的日子,你岂可不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和他迟早都会分开,可我和你却是不同。” 铁翎不觉又软软地倚向公子怀中,公子低声道“等文小姐的事情落定,我就带你回去见我爹娘,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了你去。” 只听得怀中一个细细的声音道“我听说桂林山水瑰丽绝伦,天下无出其右,更胜洞庭风光,我想去那里看看。” 公子顿时心甜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抱紧怀中之人。此时两心如一,只觉天地万物都随着那初升的太阳一分分亮了起来,甚是耀眼。 六十六回 飞花送酒舞尊前1 二人悄没声息地潜回自己房中,好在缘空和文兰都没过问,一行继续上路。铁翎留心观察,果见成君逑虽去,文兰对少爷还是不假辞色,反而更加生分了。 眼看就要到京师了,官道上迎面过来几名锦衣卫,望见公子诸人,赶紧过来打招呼。 “门大人文大人闻知铁姑娘、薛公子、文小姐等人上京,喜之不胜。文大人现下正在荼靡别苑等候诸位。”文兰大喜而叫道“我爹在荼靡别苑?”“是,文大人心急要见女儿,特地告假到城外别苑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原紫英问“门大人呢?”“门大人政务繁重,一日也离不了衙门,体念文大人思女情切,见面后定有很多话说,说诸位可以先在别苑歇几日,之后再入京。”文兰喜道“太好了,铁姐姐,我们先去见我爹,他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朱红雨听得好酒好菜就在眼前,也是喜上心头,问“文小姐,这荼靡山庄是你家的产业吗?你家很有钱啊。”“荼靡山庄是我外公给我娘的陪嫁,我小时候常在那里玩耍,后来瓦剌兵围京师,虽然最终败走,我爹还是担心局势难料,所以叫大伯带我回洞庭。” 来人道“还有一件事讲出来诸位一定欢喜。铁姑娘的高徒,石南和齐鑫两位少侠此刻也在荼靡山庄,还有文小姐的侍婢小妍和一位叫杨尺的,也一起来了。” 这一下好几个人都叫了起来,铁翎忙道“他们怎会在这里?”“听说他们四个是一起上京的,想来是担心诸位远赴漠北追捕成旭川,后来就与文老爷会合了。”朱红雨笑道“倒是不错,铁姑娘,你不用回江南也能见着你两个宝贝徒儿了。” 铁翎嗔道“两个兔崽子不遵师命,见着他们定要好好训他们一番。”唇边却不由自主不禁绽出一丝微笑。众人得此佳讯,只觉腋下生风,当下快速催马而前。 行不不久,便至庄前,远远见张灯结彩,有仆人跑进跑出地忙碌,锦衣卫高声通报,立时就从里面冲出两人,直奔铁翎而来,到了马前,扑通跪下,一人大叫“师傅您老人家安好,您老人家又长漂亮了。” 铁翎又悲又喜,忙下马扶起两人道“你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齐鑫,定是你的主意。”石南哭道“师傅不带我去,为何又带少爷去?连文小姐不会武功的人也一起去了,徒儿日日悔恨,没一天睡得着的。” 铁翎心中歉疚,只好道“因为兰儿执意要去,我没办法,才勉强捎上少爷的。”突然从门中又冲出一人,直扑进公子怀中,一伸胳膊就把铁翎挤出去好远,那人也不说话,只顾放开喉咙大哭,哭得公子眼眶发红“杨尺,你哭什么,我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齐鑫笑道“若不是杨尺来报信,我们恐怕今日还在洞庭傻等。”原来长青帮再怎么瞒着杨尺,终究还是被他听到少爷文兰跟了铁翎公子北上的消息,当下冲到金沙帮来问究竟。齐鑫石南一听,心中大不是滋味,待要再去追赶,哪还能够?况且铁翎当日严令,身为徒弟又怎能不遵师命? 杨尺见两人犹豫,不耐烦道“我不管你们两个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找公子的。”石南劝道“草原这么大,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不管!我武功虽然差,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去找。一日找不到就找一日,十年找不到,我就找十年。” 小惠突然插嘴道“不如我们去京城吧,门大人派了锦衣卫去抓成旭川,迟早会和铁姑娘汇成一处。我们不知道他们行走的路径,就算出了关,也无从找起,倒不如去向门大人打听消息。” 齐鑫喜道“这是个办法,只是不知道门大人会不会接待我们。”小妍道“他就算嫌我们武功低微,难道文老爷的面子也不卖?大不了我们先去见老爷,再去见门大人。小姐就这么走了,这事~可得告诉给老爷知道。” 石南听了此话,也将心意立定,道“好,那咱们就一起北吧,师傅有任何责罚,我领受便是。”齐鑫道“师傅当日只交待我们好好练功,又没规定我们在哪里练,这功在洞庭能练,在京城也一样能练。”当下四人连夜打点行装,顺江而下,到了南京,再转而往北,直上京师。 几人正说得热闹,小妍搀了一位老者颤巍巍地出来。文兰和那人一对眼,便呆了,对方激动之下,甩开小妍急步上前,将文兰拥入怀中,二人当即抱头痛哭。 文兰哭道“是女儿忤逆,父亲数次书信相召,女儿都未入京相伴,尽孝于膝前。”文侍郎痛哭道“哪是你的错?是我不该将你送回洞庭,以至于遇上成旭川那个恶魔,女儿啊,都是我害了你。”众人见文侍郎已尽知汗廷之事,忙帮着劝解。 文兰哭道“大伯已为女儿之事早逝,爹爹若再如此,叫女儿如何自处?爹,女儿如今已经大好了,诸葛老先生说,这面具女儿想戴多久都行。”文侍郎看了又看,方有些缓过气来。 锦衣卫道“想来诸位还要在荼靡山庄呆上几日,我等就先行回去复命了。诸位只管自便,之后再来城中见门大人。”公子点头道“有劳诸位了,如此便约定,三日后我等去京中锦衣卫衙门交差。”众人拜别,连同之前护送的锦衣卫一起去了。 锦衣卫这一走,气氛轻松不少,庄中仆人都拥上来相迎,当下文兰将同行之人一一介绍给父亲认识。 文侍郎纵然一生见得人多,也不禁暗暗吃惊“我先前见齐鑫石南两人,已觉甚是不俗,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徒弟。这帮人如此出众,我女儿竟能与他们相交。”当下连忙还礼,不敢以为官自居。 朱红雨笑嘻嘻道“文老爷你不必难过,你看你女儿现在的样子,早就不是那个只敢躲在地下的丑丫头了。” 文侍郎知此人身份,心中忌惮,哪敢怠慢?忙道“小女什么都不懂,一路上有劳朱姑娘照顾了。” 飞花2 朱红雨把脸一扬道“这话倒是不错,若不是我,你女儿~”忽见铁翎朝自己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你女儿也不会吃得这么白白胖胖,她吃的猎物,可都是我打下来的。” 文侍郎赶紧道“朱姑娘辛苦了,文某自当重谢姑娘。”朱红雨咧嘴笑道“好说,好说。” 文侍郎复对铁翎再三致谢,铁翎回礼道“文大人客气了,是我多谢令爱才是,若不是有幸遇见令爱,铁翎早不知死了几回。”文侍郎忙道“哪里哪里,是铁姑娘先从朱明手中救的小女。” 原紫英笑道“谢来谢去,太阳都要落山了,总之是上天让我们这帮人相遇,文小姐虽历经重重艰难险阻,却也因此得复旧日容颜。文大人你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以前不开心的事,就都忘了吧。” 文侍郎不禁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叹道“我的女儿,你从江南到和林,行程万里有余,你怎么也敢去?为父听说此事,吓得头发也白了。你这次回来,可再别干这种事了,好好留在京中轩。”文兰忍泪道“女儿不辛苦,反而觉得开心得很,我此次出去,方知天下之大,爹,以后我们一起出去游玩好不好?” 文侍郎一个劲点头,道“好,好,好,只要女儿喜欢,爹明日就辞了官职,陪女儿去。”原紫英冷不丁道“听说眼下京城正为选太子妃一事忙个不停,文大人公务繁忙,也能说走就走?” 文侍郎怔了一怔,道“这个~自是要忙完这一阵子再去~其实也还好,就是遵循旧例而已,如今最后三名人选也已选出,只等皇上钦定了。”原紫英笑了笑也不说话。 文侍郎忙道“老朽久不见小女,一时忘情,怠慢诸位了,诸位请至后园。”众人说笑间卸了行装,齐往后园而来。 一路上,原紫英问齐鑫石南“你们什么时候来这里的?”齐鑫道“说到这件事,真是气死我了。我们一来京城,就去找门达打探,谁知他一问三不知,说不知道你们所行路线,我们本想出关去找你们,他又不肯放行,叫我们在京中等消息,我们等来等去,忍无可忍,终于溜出京城,刚到边关,听前线传来捷报,说成旭川死了,门达令各边关截住你们上京领赏,我们想你们应该会和文小姐一起回来,就先回京了。唉,真可惜,我们若不在京中停留,直接出关找你们,说不定还能遇上成旭川呢,听说他是死在朝东的路上。” 少爷吓了一跳,忙道“是你们命大才没遇上。”原紫英问“你们知不知道杜九现在的情况?”齐鑫摇头道“我们也听说了杜大哥的事,急着去探望,不过衙门说杜大哥身上有伤,一路由锦衣卫驾了马车护送,行程缓慢,还未抵京,倒没你们走得快,不过听说已经无恙了。” 众人说话间已到后园,果然好一方去处,庭院清旷,一庭倒有半庭是荼靡花架。上面尚有不少白色花朵开放,满院皆清香。 朱红雨赞道“这花不错,以后我也要在家种这么一架花。”公子点头道“蜀公范镇家有荼靡,高广可容数十客,客来每宴于架下,飞花堕酒中者,浮一大白,酒也是荼靡酿的酒,当时称为飞英会,一时传为佳话,可见文大人是清雅之人。”(注:荼靡,花白香,果红,花开四至五月,果熟九至十月,是春天最后开的花。果可食用,亦可做酒。) 文侍郎忙道“公子谬赞了,文某浅陋之人,诸位是当世豪杰,是诸位为这花架添彩才是,大家先饮些家酿的薄酒,用些点心,酒席稍后就好。” 众人依了座次坐下,朱红雨见点心精致,不由大快朵颐,一时又尝了酒,道“这是荼靡酒?好辣。”文侍郎道“去年酿的荼靡酒不甚好,难以待客,这是胡椒酒,虽然辣,倒也过瘾,有开胃消食之效。”朱红雨点头道“果然辣过之后,回味甚甘。”满园花香酒香甚浓,众人心怀大畅。 文兰久不见父亲,此刻如小鸟依人般粘在父亲怀中。文侍郎虽瞧之再三,犹是不敢相信,叹道“真想不到~女儿,爹听说你回来了,给你置办了好几身衣裳,如今一看,都太过暗沉了~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为父就是立即死了,也是欢喜的。”一时又开始老泪纵横。 原来文侍郎还保有女儿常住地底的印象,如今见文兰服色俏丽,备下的衣裳自是有些不合用了。文兰笑道“才不会呢,家里的衣裳我穿着最舒服了。”铁翎赞道“兰儿穿什么都好看,文老爷不知,汗廷可有许少王公贵族为她倾倒呢。” 文侍郎忙道“姑娘谬赞了,小女姿容哪及得上姑娘万一。”铁翎摇头道“我如何能与令爱相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兰儿不仅人长得美,心肠更是好得不得了,就连我这徒弟的命,也是她救的。象令爱这样的好女子世间绝无仅有,谁要有幸娶了她,才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说完不忘瞟了少爷一眼,公子等人都不禁哑然,看来铁翎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文兰虽无意于少爷,也感念她有这份心意。 众人附和声一片,原紫英笑道“若不是文小姐当日仗义相助,也不会得诸葛老先生为她打制如此天衣无缝的面具。文大人,你女儿心肠好,才有如此福报。” 文侍郎忙道“小女只是举手之劳,是各位不嫌她粗笨,相助于她。”原紫英道“文大人太谦逊了,想来门达前番回京,也说了令爱不少好话。”“是倒是,但我始终不太敢相信~那些事真是我女儿做的?” “文大人,你如今不信也得信了,你女儿可不止是在江南做了那些事,此去汗廷,更是立下奇功一件。成旭川这个奸贼,几乎可以说是你女儿一手扳倒的,文小姐的功绩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文侍郎忙摇头道“这些全是铁姑娘薛公子的功劳,我女儿没有累及诸位,我已然庆幸万分了。”原紫英道“铁姑娘薛公子武功再高,也抵不过汗迁支持成旭川,文小姐的陈情游说,才是居功至伟。” 铁翎公子等人均点头赞同,朱红雨虽未点头,总算也未摇头。 飞花3 文兰羞红了脸,藏在父亲怀中不出来,嗔道“原堂主,你尽胡说。”齐鑫大声道“原大哥可不是胡说的人!对了,原大哥,你快些把此番北上的经历给我们说说,那文书上写得干巴巴的,我们横看竖看,都看烂了,总是不过瘾。” 原紫英笑道“我们这一路上确实精彩得很。”当下将诸事讲来,一直讲到铁翎被莫须有的宝藏罪名连累,被迫南归,只听得齐鑫石南热血沸腾,大呼遗憾错过,听得文侍郎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原紫英道“文大人你看,令爱立下的功劳岂不是最大?门达迟迟未派使者来汗廷,就是顾忌成旭川投靠了孛来,要等准备停当后,才派出千名锦衣卫携带重礼前来游说。但他也知道,礼物越重,汗廷越有可能不放弃成旭川,此事两难,最为棘手,不想天大的危机,最后竟被文小姐轻轻化解为无形。” 文兰忙道“才不是呢,其实那些蒙古人知道了成旭川做下的恶事,早就对他侧目而视了,就算没有我,迟早也会与他划清界限的。” 铁翎摇头道“那也不知要花上多少时日,况且成旭川诡计多端,一旦得到时间喘息,就会再施暗算,归根到底,是你制止了这场大祸。” 文兰羞笑道“我说是大师武功厉害,挡住了成旭川的进攻,让他无力辩解才是。” 原紫英笑道“我们这群人,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有功劳,三位姑娘参与汗廷三场比试,公子结交锲加思兰和瓦剌诸人,少爷看破炸药阵,卫兄弟也救了少爷和成小姐,只有我,由始至终是个吃闲饭的。” 文兰忙道“我们的蒙古话可都是你教的,若不是有你在,我们到了草原早就两眼一抹黑了。” 原紫英呵呵笑道“看来还是锲加思兰说得对,多行不义必自毙,文大人,你可真的要听听锲加思兰的总结,真的是太精彩了,听过后,我都开始怀疑神灵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当下便把锲加思兰的话复述了一遍,不忘加上成旭川最终死于杜九之手,想来也是上天作下的最好安排,只听得文侍郎大为恍惚失神。 原紫英道“可见为人在世,还是别做亏心事的好,一桩一件,老天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齐鑫叫道“如此结局,倒也是痛快。只是那帮蒙古人也忒无理,居然说师傅身怀宝藏,要来追缉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师傅他们赶走了成旭川,他们的大汗太师,终有一天会死在成旭川的手上。” 原紫英不动声色道“不知文大人是否知晓此事?” 文侍郎怔怔道“什么?什么事~噢,你是说蒙古人想抓铁姑娘的事?我不知道,从未听说过。” 原紫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们一路上还有些担心,生怕此事已传入汉地,门大人召我们是别有用心呢。不过公子说,那些蒙古贵族想自己得到宝藏,应该不会就这么平白把消息泄出去,再等上个三五年倒有可能~再说了,咱们大明讲的是律法,就算我们身怀宝藏,朝廷也不可能向我们强夺。” 文侍郎忙道“这个自然,宝藏之事,我从未听说,这西夏宝藏,不是说是在成旭川的百花令中吗?怎么又转到铁姑娘名下了?可见出名真不是好事,什么无稽之谈都会找上门来。” 原紫英细观文侍郎神态不似作伪,笑着饮了一杯。 文兰此刻却从父亲怀中直起身子道“说起宝藏,我一路上细细琢磨,倒有一些新的领悟。” 朱红雨眼前一亮,忙道“什么领悟?”文兰瞧瞧四周,虽见院中没有外人,终究有些不放心,道“铁姑娘,附近可有人偷听?” 铁翎凝神,摇头道“没有。”文侍郎忙道“所有仆人都去厨下忙碌了,不得我的传召,他们不会来这里的。” 文兰道“那便好,这事在我心头萦绕已有数日,只是来时路上都有锦衣卫跟随,所以不敢说出。” 朱红雨心中大紧,忙催道“你倒底想到什么了?快说呀。”文兰笑道“当日我听到凌前辈的遣言后,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铁翎吃了一惊,朱红雨同声而问“什么地方奇怪?” 文兰道“凌前辈夫妇伉倆情深,他身遭不幸,最放心不下的,应该是他的女儿和夫人,他的遣言中,至少应该有让女儿好好照顾母亲才是,怎会只提珍珠?岂不是视物重于人?” 铁翎愕然道“这~你是说~”“因为凌前辈知道,他即使不提此事,你也一样会好好照顾你母亲。可这道理一样也适用于珍珠,那珍珠既是你父亲为你种的,即使不提,你也一样会好好收藏。所以凌前辈如此说话,个中实有深意,应该是想提示你,那珍珠有独特之处。” 场中一片寂静,人人都眨着眼睛回味文兰之语。 铁翎困惑之下,正待再问,文兰已道“父亲,母亲那颗珍珠你可有带在身边?若有,请拿过来一观,不要惊动外人。” 文侍郎忙道“在的在的,我这就去房中拿来。”起身离席。 文兰解释道“那珍珠是皇上赐给文府的,我爹送给了我娘,后来我娘因生我而去世,爹爹常常赌物思人。” 片刻,文侍郎回来,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给文兰。文兰道“铁姑娘,劳烦取珠一观。”铁翎忙从颈上取出珍珠。文兰打开盒子,将两珠并托于掌上,众人不禁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铁翎之珠黑中带紫,华美绚丽,如黑夜彩虹,映出席上众人瞠目之脸。文兰之珠则润白含粉、宝光内蕴,如雪后朝霞,只是尺寸难免输上一筹,对人脸的反射也没黑珠强烈。(注:对应前面文兰听铁翎为珍珠行骗而哑然失笑,因为她也见过好珠子。黑珠有宝藏之事,更映出众生之脸。) 众人一时被那绝世珠光所慑,都说不出话来,朱红雨更是嫉妒得险些哭出来。文兰将两珠递给杨尺,道“杨兄弟,你素擅土木工程之术,可计算得出,这两珠的大小重量有何分别?” 那杨尺是工具片刻不离身的,闻言立刻掏出来测量起来。公子听得此言,突然啊的叫了一声。 众人不解其意,马上望向公子,公子笑道“且等杨尺算出来再说。” 杨尺一番测量加计算,很快便得出答案,摇头道“怪事、怪事,这黑珠的重量不对,它若是与白珠同等大小的话,重量要轻上好些。” 小妍好奇地拿过去掂了再掂,奈何激动之下,实在无法分辨这其中细小的差别。文兰长出一口气,喜道“果然如此。” 铁翎急道“什么果然如此?”文兰笑道“诸位可听说过鱼目混珠之事?”齐鑫道“就是把鱼目和珍珠放在一起,滥竽充数?” 文兰笑道“鱼目如何能与珍珠混淆?这鱼目二字,指的乃是鱼目珍珠。从上古时代起,珍珠就是昂贵之物,贪利之人为了得到大珠,便想出将鱼眼种入蚌壳,过一段时间后再取出来,外表就很难分辨,只是分量较常珠为轻,所以称鱼目珍珠。”(注:珍珠养殖历史已有几千年,鱼目珍珠是史书上有记载的。) 铁翎不悦道“你是说我这颗珠子就是鱼目珍珠?这是我爹给我种的,无论怎样我都喜欢。”文兰笑道“鱼眼珍珠是急功近利的产物,短则一年,最长三五年定会收割,凌前辈给你种的这颗珍珠耗时多年,当然不是为了贪图省时。” 铁翎奇道“那你是说~”文兰笑吟吟道“若是凌前辈将鱼目换成蜡丸,又当如何?”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突然听得朱红雨一声惊叫“宝藏!”飞身扑向黑珠,无奈杨尺紧挨公子而坐,公子袍袖一拂,已将黑珠卷起,还给铁翎,朱红雨摔了个狗吃屎。 文兰道“凌前辈如此煞费苦心种出一颗分量有异的珍珠,加上又只传下这一句遣言,想来个中定有乾坤。”朱红雨急得直冲铁翎喊道“宝藏,西夏宝藏,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紧砸开看看呀。” 铁翎怒道“你说什么!我才不会为了那劳什子宝藏毁了父亲给我的珠子。”朱红雨怒道“你傻呀你,这珠子再好,还能比得上宝藏?拿到西夏宝藏,能买成千上万颗珠子。”“再多的珍珠也比不上这颗。” 朱红雨气得险些破口大骂,文兰忙道“想取出宝藏图也容易,先打小孔,将蜡丸捅破,再将钩子伸出去,把丝帛或图纸勾出来就行了。” 朱红雨喜道“你听见没有?打个孔就能把藏宝图取出来了。”铁翎把珍珠装进锦囊,头也不抬道“我不会让它受一丁点破损。”朱红雨气结道“这哪叫破损?所有的珍珠做成饰物都要穿孔的,你这珠子这么漂亮,不正该亮出来让大伙瞧瞧?你把孔一打,金丝一穿,想戴在头上戴头上,想挂在腰间挂在腰间,岂不最好?你现在这种戴法,谁也看不见。”铁翎冷冷道“我就喜欢这么戴。” 任朱红雨说破了嘴皮,铁翎丝毫不为所动,众人看着这两人,难免好笑,但文兰说出如此秘密,心头又是震惊难去。少爷哎哟道“这可糟了,怀璧其罪,铁姑娘以后岂非麻烦不断?” 齐鑫呸道“少爷你慌什么?咱们不说,谁会知道此事?”少爷茫然道“咱们没有宝藏,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可如今有了宝藏又说没有,岂不是要骗人了?” 齐鑫哈的一声大笑,道“少爷你可真是老实人,这宝藏是凌前辈自个儿找到的,传给自己的女儿,别人哪有资格来问?那些贪图富贵的小人,你也以君子之道对之不成?无论谁来问,老子瞪大了眼睛就是不认,活活气死他们。” 朱红雨恼道“可公子也说了,蒙古那边关于铁姑娘知道宝藏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光否认就可以吗?照我说,就该及早行事,趁消息还没有外泄之时,赶紧去取了宝藏,然后大伙退隐江湖享福去。” 文兰笑道“这件事倒也不难应对,咱们只管一口咬定,铁姑娘在汗廷大展神威,蒙古深忌大明有此人才,特的这设下此离间之计,想让铁姑娘回到汉地后,被大明朝廷和江湖人士为难,除去心腹之患。” 齐鑫大力鼓掌道“着啊,师傅他们刚在草原震摄住了那帮蒙古人,蒙古人转脸就来诬陷师傅,门都没有。”石南也道“文小姐这招反制确实厉害,上升到两国离间的高度,大明百姓没一个人会信的。”朱红雨听了,一个劲翻白眼。 公子知铁翎不欲在此事上多作纠缠,便笑道“我们分别也有一年多了,不知道你武功进益如何,若是偷懒,可就比不上少爷了。”此话自是对齐鑫和石南所说,二人齐齐道“不敢。” 飞花4 齐鑫道“我盯着师弟呢,天下再没比他更用功了,朝廷若开武举,他定能一举夺魁。”石南也道“论勤奋,我哪敢跟师兄相比?我就从没见他睡过,但凡躺下和起床,都不见他在床上。” 铁翎喜道“果真?莫要吹牛,倒得试你们一试,你们就和少爷比试比试吧,少爷这一路随行,公子可是教了他不少,我看你俩八成是打不过他了。” 齐鑫一挺胸脯道“比就比,我的内功虽是新学的,好歹还有十几年打架的底子,来来来,少爷,你新学了什么绝招?尽管使出来便是。” 少爷赶紧摇手,道“我~和石兄比试比试就好,齐兄我是断断打不过的,让~让原堂主跟他比试吧,原堂主一路上也听了铁姑娘不少教导。”一听打架,他最怕的就是齐鑫。众人见他认怂,无不失笑。 铁翎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敢打,就叫你属下出战?齐鑫断了一臂,未必是你的对手。”少爷哪里肯信?忙向公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公子知他胆怯,笑道“也罢,今日不过是想看你们的进益,也不必互击。齐兄,你就持叶在花架下演示剑法,用剑气击落花朵,注意这荼靡花树有百年历史,可不能有所损毁。少爷你就端上托盘酒杯,施展轻功,在齐兄的剑阵中接下花朵,我们这里一共是十二人,你既不能漏了一朵,也不能让杯中之酒倒出。” 齐鑫的年纪较公子为大,公子与铁翎未成亲,是以仍作这个称呼。众人一听,轰然叫好,铁翎也点头同意,少爷更是长吁一口气。 原紫英笑道“我正想尝尝这荼靡花混入酒是什么滋味,奈何今日没风,花朵都掉不下来,只有请齐兄挥叶成风了。” 当下齐鑫意气风发,去折了一根茅草,到花架下立定。少爷也取了各人酒杯置于托盘内。铁翎道“鑫儿,你的修为暂时还做不到只取应有之物,尽量少折损其它,十二杯中之花,需得花瓣完好无损才行。”齐鑫道“徒儿领命。”一声长啸,花架之下,立时全是影子。 文侍郎正想这齐鑫只持了一片草叶,为何公子和铁翎都反复叮嘱他不要折扣花架?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光影惊到,不由大声叫了声好。 又见少爷端着托盘不紧不慢游走在剑阵中,剑气纵横,观者目眩。铁翎瞧着,微微点头道“还不错,是下了一番苦功的。”齐鑫挥剑之时,早已选好花朵,当下凝神击出,东北角一朵白色馨香翩翩从空中坠落,少爷上前,不偏不倚将其收入杯中。 齐鑫意兴到处,开始施展毕生所学,四面八方,一朵朵白花飘然而落,但他剑气凌厉,难免有所误伤,周围一些花的花瓣也接二连三地掉落,幸好少爷眼明手快,端着托盘左右腾挪,没有让零星花瓣入杯。 不一会十二朵花已然集齐,齐鑫舞得兴奋,如何停得下来?却又记着师傅交代不能率性而为伤了花架,一眼瞟见空中有一飞鸟,不假思索,一个跟斗,纵身跃上花架,内力凝聚成线,朝那鸟击去。就在此时,耳旁突闻女子惊叫之声,心中一颤,内力涣散,四脚八叉地从空中摔了下来,呯的一声着地,顿时激起好大一阵烟尘。 铁翎气结,正要训斥,公子忙道“好问,你将托盘交给石帮主,有劳石帮主将酒杯送于我等座前。”石南精神一振,叫道“领命。” 纵步跃至少爷跟前,接过托盘,大喝一声,十二杯酒平平振起。石南扔了托盘,双手力凝于指,弹指处,酒杯逐一飞至众人座前。酒虽微晃,也没有溢出,杯中间还端端正正躺着一朵娇艳的白色香花,香美异常。 原紫英忍不住叫道“好好好,齐兄的剑法,石帮主的暗器,都已得铁姑娘真传。还有我们帮主,也是极好的,今天之宴,倒是谢师宴了。”石南和少爷听了,心中激动之情难抑,已齐齐朝铁翎和公子跪下。 齐鑫从地上爬起,一脸惭愧走到石南身边,也跪了下来,脸上臊得通红,虽未敢瞧席上那女子一眼,心中已然可以想见她的嗔怪之情。 铁翎瞧着他的窘态,也不忍多责备,加之自己的心情着实甚佳,便道“你两人确也不曾偷懒,只是鑫儿,你的性子易放难收,以后一定要时时加以自律,否则可要被你师弟超越了。”齐鑫赶紧答应。 铁翎又道“南儿,你做得很好,你的这手暗器功夫,想来石老帮主在天之灵看了,也当老怀安慰。”石南情难自已,伏地流泪,深深感念铁翎教导之恩。 铁翎望了二人,叹息道“我此番北上,尤其是见到那国师后,对武学又有了一些新的体悟,此次我在京中可能会多留一些日子,到时候可以再慢慢教你们。”二人大喜。 原紫英笑道“不错,当世武功得属那蒙古国师第一,不过那武功需得后悔才能练成,若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就得杀死自己的至交好友,后悔一生,那还是不练得好。铁姑娘跟公子的武功,才是正途。”文侍郎又是一怔。 当下公子也勉励了少爷一番,叫三人起身入座饮酒,众人齐声赞这酒好喝。 原紫英问“铁姑娘,你要留在京城,不和少爷回洞庭了?”铁翎道“这个~我想多陪兰儿一些时日。”文兰欢呼道“太好了,铁姐姐,你就住我家吧,我带你去四处游览。”铁翎正要点头,原紫英突然道“铁姑娘原来还不想入京,怎突然转了性子?是操心文小姐的婚事,想留下来替她操办吧。” 少爷心中一慌,险些打翻酒杯,朱红雨见了三人展示武功,正气闷不已“铁翎虽也教了我一些弯刀招数,始终无法提升内力,我若不使毒,恐怕今后再也打不过这三只兔崽子了,哼哼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我一用毒药,他们三个就死翘翘了。”忽听原紫英提起此事,顿时精神大振。 铁翎想不到原紫英公然提起此事,只好含糊道“这事~当然得兰儿自己喜欢才行,还有文大人也自有主张。”原紫英若无其事地转身问文侍郎“文大人对令爱的婚事可已有安排?” 文侍郎也有些措手不及,道“我与我女儿多年不见,自然未来得及筹备此事。”原紫英点头道“文小姐已经二十三岁了,青春稍纵即逝,我家盟主待文小姐和亲生姊妹一般,对她的婚事比对自己的还要上心,看来文小姐婚事若没着落的话,她不会轻易离京的。” 文侍郎大是尴尬,这原紫英虽生得英气勃勃,怎说话这般不中听?自己女儿既与铁翎姊妹相称,少爷是公子的徒弟,他是少爷的下属,且又未娶亲,如此后生晚辈,竟敢跟自己议论儿女婚事?当下撇了他,自向铁翎施礼道“小女资质粗陋,让铁盟主费心了。” 铁翎忙道“你女儿兰心惠质,天下谁能比得上?文大人放心,你女儿前半生命运多舛,如今拨得云开见月明,想来京中达官贵人,遣媒下聘者定当络绎不绝。我虽不知能帮什么忙,但只要有效劳处,我舍了性命,也要替你女儿办到。”说的话虽与原紫英大同小异,但听在文侍郎耳中,自是大不相同。 文兰见突然提起自己婚事,羞得红了脸来掐铁翎。原紫英笑道“文小姐你莫要再害臊了,难得今日大伙都在,早一点把事情说开反倒好。”朱红雨忙接嘴道“对的对的,死鸭子嘴硬,只能痛快一时,却误了一世。趁铁姑娘和你爹都在,那~赶紧把终身大事落定要紧。” 总算生生把那句“那小贱人不在”忍住没说。 铁翎正要训斥朱红雨,原紫英已道“不错,就连少爷,返回洞庭后八成也会立即筹办婚事,文小姐你年纪比他大,到了这个岁数,还遮遮掩掩地干什么?早一日成亲,你父亲和铁姑娘也好早一日放下心事。”此言一出,铁翎和朱红雨顿时都呆了“怎么?原紫英说的竟不是少爷之事?” 六十七回 北风雨雪恨难载1 文兰此时已然停手,扑到铁翎怀中呜呜抽泣起来,铁翎心下茫然,下意识地去看公子,见其也是面露疑惑之色。公子虽觉得文兰似无意于少爷,但若说她已心有所属,倒也是没想到。 铁翎只好一边安慰文兰,一边责怪原紫英“你瞎说什么?什么文小姐年纪大了,我比她还大呢,兰儿岂是愁嫁之人?” 原紫英笑笑道“文小姐当然不愁嫁,文大人爱女情切,自然会给她选出身最好的佳婿,但情爱之事,两心相悦胜过高官厚禄、黄金万两,若是不知女儿心意,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那可真是生不如死,文大人是过来人,想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原某为文小姐计,才不得不替她说出。” 文侍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女儿,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你果真已有了意中人?”文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铁翎连忙安抚,骂道“没凭没据,你休要瞎说!”原紫英道“文小姐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早就是一家人,铁姑娘关心她,我也一样,我岂会瞎说?” 铁翎心中慌乱,文侍郎连声道“女儿,那人是谁?”文兰只管哭泣,铁翎急道“到底有没有?你倒说句痛快话呀。”唯觉怀中人一个劲颤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铁翎自情归公子后,对这女儿家的心事也懂了不少,文兰不摇头,此事八成是真,倒不敢逼得太甚,回头问原紫英“你说!是谁?” 原紫英摇头道“此乃文小姐私事,哪有小人说三道四的份?小人只是怕文小姐羞怯不敢言语,铁姑娘和文大人又一时不察,白白错过一桩好姻缘,是以出言相助一二而已。” 铁翎正气恼此人不说三道四也说三道四了,忽听朱红雨怀疑道“不会是你自己吧!” 原来她听了原紫英的话后,也是大为诧异,平生再不喜欢动脑子,也破天荒地猜了又猜。这两年来,文兰基本都与自己这帮人在一起,公子跟和尚是万万不会的,少爷也不是,卫金英又死了,那就只有原紫英自己了,难不成此人今日是毛遂自荐来了? 铁翎大喜,叫道“真的?”心想“若是此人,倒比少爷更配文兰。” 原紫英心中一痛,苦笑道“文小姐神仙之姿,小人哪里配得上?你们也莫要逼问我了,这件事,总得当事人自已言明方好,我若说出那人的名姓,岂不是违背了朋友之谊?” 说罢朝文侍郎长拜道“文大人恕罪,原某实是为文小姐终身着想,一时情急说了错话。小姐的婚事,自然还得由大人做主。”文侍郎见他如此矫揉造作,气不打一处来。 铁翎张口结舌,实在想不出那人是谁,心中思来想去“文兰常年住在地底,定是她出来后才认识的人,但她认识的人~基本我都认识,会是谁呢?难道是锲加思兰?可若是他,原紫英在草原时就会说了,文兰当时也没有留恋忘返之意呀。” 文侍郎察颜观色,便知铁翎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眼见原紫英没大没小,空口白牙说文兰与人有私情,这口气自己如何咽得下去?奈何这原紫英是外人,自己不便发作,当下暴喝一声“小妍!你这些年是怎么侍候小姐的?给我老实招来,若说不清楚,家法伺候!” 小妍吓得全身瘫软,立刻在原座伏地磕头“老爷饶命,小婢实在不知。”“你不知谁知?我让你寸步不离小姐左右,你如此失职,我定要将你毙于杖下。” 小妍吓得哇哇大哭,杨尺怒发冲冠道“你家小姐自己撇了她北上,一年多不见了,她能知道什么?你要打,只敢打那个知情的。”一根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原紫英。 原紫英笑道“杨兄弟,一年不见,你也转了性,什么时候身边也粘上一位姑娘了?”杨尺一怔,方发觉小妍的座位紧紧挨了自己而坐。 文侍郎一见,更添烦恼,丫头尚且如此,难保小姐也是一样。一双眼睛不由得朝席上的少爷跟石南瞧去,却见二人都面露笑容,似乎喜见眼前局面,但到底是不是这二人,偏偏又无人指证,难以甄别,一时气到不行。 原紫英道“文大人不必生气,文小姐看中的那人,绝对是英雄豪杰无疑,他和我们都是肝胆相照,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他待文小姐也是情深义重,定会善待你女儿的。” 文侍郎冷笑一声,脸色难看之极,女儿家春心涌动,虽不是什么光彩事,但天下父母爱子之心皆同,只要那人还过得去,都以成全儿女心事为主。这原紫英若果真是爱护文兰,自可悄没声息地来告诉自己,哪有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的?可见其居心叵测。 幸而此时有人敲门,进来道“老爷,酒菜已然齐备,是否开席?”文侍郎只好唬着脸招呼众人起身。 文侍郎边走边想“你口口声声都在提醒我,我女儿跟你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叫我投鼠忌器,哼,我岂是任人摆布之人?但~但我女儿幼年受过非人的折磨,若她果真有了心上人,而他又跟这些人牵扯不清~不行,我女儿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我决不能轻举妄动,得需问明白了再说。”心情沉重异常,自己原以为女儿只是交了一帮朋友,情谊再深,也是有限,如今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众人默默地跟了文侍郎进到客厅入席,下人们流水般把珍馐美味都端了上来。铁翎只顾安慰文兰,顾不上吃饭,众人也都有些尴尬,只有朱红雨神态自若,照吃不误。 一会又有人捧了一瓮酒上来,文侍郎一见,便斥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家酒酿差了,味道不好,怎么又端上来了?我们下午已喝了不少酒,早就够了,撤下去。”下人只好喏喏退下。 原紫英再三告罪,铁翎瞧文侍郎脸色实在不好,只好安慰道“文老爷你莫往心里去,其实夫婿~总还是自己挑的更满意些,我等江湖儿女,看中合心意的人,也不奇怪。只要兰儿喜欢,便是千好万好。” 北风2 文侍郎也只好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好,那也得看过才知道。女儿,那人究竟是谁,你还不肯说?”文兰呜呜咽咽,泪珠一个劲地滴入酒杯。 铁翎劝道“原堂主的眼光一向高明,他既说好,就绝计差不到哪里去。”一时石南少爷公子等都开言劝解。 文侍郎望了女儿再三,也是无法,只好道“女儿,你随我去后堂说话。”文兰闻言,抽泣而立,铁翎忙道“先吃了饭再去?” 文侍郎摇头道“各位慢用。”拉了女儿便往后行。铁翎放心不下,勉强吃了几口,道“我去看看。”便也走了。 这三人一去,席间马上热闹起来,人人都一个劲逼问原紫英,到底知道些什么内情,其中就属少爷最为积极。 一路以来,最害怕的事竟如此轻易了结,自是高兴得险些飞起,连声嗔怪道“原堂主,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事,为何在路上不早跟我说?我险些被吓死了。” 公子一听此话,心中便是一动,目光便朝石南齐鑫二人瞧去,见石南微微而笑,似也是胸有成竹,齐鑫却是埋头不语,脸色甚是难过,心头顿觉一颤。 原紫英只好道“路上不是有锦衣卫在嘛~属下哪敢在外人面前编排文小姐的事?今日见了文大人,才敢提及,帮主恕罪。” 少爷笑得嘴巴也合不拢,连道“恕罪,恕罪。”心中只遗憾二姐未能同行,听不到这个好消息。 众人用过晚膳,自有下人领着众人回房歇息,闻听文兰那边,文侍郎和铁翎还是没问出什么。铁翎说得口水也干了,无奈先回自已房中,让父女俩好好说些体已话。 走之前再三嘱咐文侍郎“文兰看中的人定是好的,有话好好说,千万莫动气。”见文侍郎心情虽低落,也不象是要大发雷霆之状,方才有些放心回去。 见铁翎离开,文侍郎也是身心俱疲,过了许久,方道“女儿,都是爹亏欠你的。爹本该早早辞了官,去洞庭照顾你,可爹为了朝廷的事,抛下你不管。如今,无论你心中属意谁人,贫贱富贵,爹都不会反对。只要你开心顺意,爹爹就是抛却身家性命不要,也要替女儿达成心愿。今日你也累了,我让厨下先给你做碗面,吃完后好好休息,余下的明日再说吧。”又安慰几句,起身蹒跚而去。 文兰听父亲话说得如此之重,又见其背影象老了二十岁,不禁愧疚非常,有心吐露真情,又怕父亲更加伤心,何况~何况也不知对方到底会不会应承这门婚事,这种事,哪有女方先提的道理? 说来说去,都是原紫英不好,也不知他的眼光怎的毒辣至此,还随随便便一张口就捅了出来,又干他什么?如今铁翎和父亲步步紧逼,若不供出个人来,他们怎会罢休?心中难过,又落下泪来。 今夜的云层特别厚,星光暗淡,月华也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夜已三更,荼靡山庄各房灯火几乎已经熄尽。文兰之房正对着荼靡架,此时一个黑影伫立于架下,看着对面厢房的灯火,心中挣扎良久,一会抬头,一会低头。那房中的灯火也似乎固执得很,忽明忽暗,始终未被主人吹熄。 突然暗中有人轻叹一声“齐兄,你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站下去?真让她一个人承担不成?”那个黑影一颤,低声道“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永世不见她也就罢了,此事全是原紫英一派胡言,文小姐的佳婿,自有文大人和我师傅替她安排。” 公子摇头道“今日文小姐重压之下,仍未否认,可见她对你心意已定,难道你还想伤她的心?”齐鑫喃喃道“一时伤心,也比一世后悔好。”“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会后悔,若她后悔,除非是你待她不好。”“我哪还有资格待她好?我,我如今这个样子,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公子痛惜道“是我疏忽了,你受伤后,文兰一直留在金沙帮驻地照顾你,她神情哀痛,但少爷也是一样,我只道她和少爷都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其实~其实当日长青帮掷来炸弹时,你拼命去救的,不是少爷,而是她。”齐鑫淡淡道“少爷也好,文小姐也好,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想起前事,公子心中倍加感概“你蒙她雪中相救,在文府逗留了数月,后来在朱明手下救了她,之后又与她一同送我回凝天谷。只是我一直躺在棺中,未见得你与她相扶相助之情,我醒了后,你又先我一步赶去洛阳,我枉称是你的朋友,直到今日,方知此事。” 齐鑫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断了一臂后,便再无力护佑文小姐,你们~你们北上,我也未能入选随行。”言罢,心情苦涩之极。 公子无奈道“你这话让你师傅听见岂不伤心?她是不知道你的心意,更不知文小姐会半途追来,否则她岂有不成全你们的?就是文小姐,她也是想让你留在洞庭好好休养而已。” 闻听此言,齐鑫不禁呜呜哭道“她去凝天谷的时候,可是点名要我护送的,可她北上去抓成旭川时,就不叫我了,我,我在她眼中已然是一个废物了。” 公子见如此豪放之人,在情关面前居然也开始钻牛角尖,只得无奈道“齐兄,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为她断了一臂,从头开始习武,她岂能让你再赴险地?她待你的心意如何,从她今日不反驳原紫英所言便可知晓。她也想留在洞庭照顾你,只是她不是平凡女子,又与成旭川有不共戴天之仇,她的苦衷,难道你不能体会一二?” 齐鑫试了泪道“文小姐不是普通女子,我早就知道。她在我心里就是天上的仙女,正因如此,我,我就更不能跟她在一起了。” 公子摇头道“你为何如此看轻自己?凭你武功的进益,很快就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比那些庸碌的贵族公子不知好过多少。但若你心志已丧,就算武功练得再好也是无用。” 北风3 齐鑫坚持道“文府是官宦人家,岂能招一个残疾之人,受人耻笑?我出身本就低微,如今这个样子,更加不作非份之想。” “但你当日也未嫌弃文小姐残疾。”“我当日待文小姐如何,都已经过去,如今她容貌已复,更在汗廷立下大功,我却成了残废,彼一时此一时,她待我再怎么样,我也唯有来生再报了。” 公子不悦道“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她既属意于你,你若执意离去,岂不让她伤心?你若待她情真,便该以她的心意为重。” 见齐鑫低头不语,正要再劝,忽听得耳边似有异动,忙道“齐兄,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切莫自作主张离去,否则不仅陷文小姐于不义,也让你师傅难堪。” 转身寻声而去,见果是铁翎,忙问“怎么了?怎不在房里休息?”铁翎匆匆道“大哥来了,他说有话对我说。” 公子心头一紧,忙随铁翎跃出庄院,果见前方一灰衣人影去势迅如奔雷,公子铁翎发足急追,心中又惊又喜“大哥的伤全好了?” 原来铁翎回房后,心中不安,原紫英并非莽撞之人,文兰的神色也证明他所言非虚,只是既已说破,文兰为何还不肯说出那人姓名?难道有甚难言之隐?思来想去,着实难以入眠。 忽听窗棂叩响,心中喜道“定是公子来寻我商议此事。”起身打开窗子,一望之下,正要喜极而呼,却见对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低声道“我有事对你说。”人影一闪,已然不见。铁翎也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大跳不安,当下跟了出来。 三人你追我赶,来到庄后山顶,此时月暗星稀,四下无人。对方立定,转过身来,公子喜道“大哥,你怎会在这里?齐鑫说你受伤了,路上有所延误,还没抵京。” 杜九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好了,门大人不想我被人打搅,才替我挡驾的。”二人这才注意到杜九身着锦衣卫服饰。 铁翎心中打鼓,艰难开口道“成旭川真的死了吗?那~许翠呢?她,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公子心中一惊。 见杜九脸色陡然大变,踉跄退后了好几步,靠着大树方道“是我对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错。”铁翎吓得脸也白了,颤声道“她到底怎么样了!”杜九将脸埋入手掌,抽搐道“她死了,她死在锦衣卫驻地了。” 铁翎眼前一黑,虽被公子扶了一把,还是跪倒在地,当下悲从心来,叫道“你怎么让她死了?为什么没保护好她?你叫我~叫我怎么对得起锦姨?她可只有这一个女儿!”杜九被她这一骂,更加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去的,是我害死了她,是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到了此时,公子也只好一边落泪一边劝慰二人,杜九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艰难讲出前事。 原来杜九和许翠随船到了南京后,便去锦衣卫衙门打探,自是没有消息。杜九度日如年,片刻也难挨得,这一日,便与许翠王友商议“我想沿河北上,去往京城打听消息。”王友唬了一跳“杜兄何必如此心急?待有了消息再起程不迟,也省得白跑冤枉路。” 杜九摇头道“我想过了,江南有铁翎薛冰玉长青帮金沙帮在,成旭川不会留在这里的,他临去前还抓走了成君逑,定是有投靠他人、东山再起之念。长青帮以南,没什么厉害的帮派和人物,他十有八九是往北逃了。”杜九积攒多年的缉凶经验自非等闲。 王友辩驳不得,只好道“可你孤身一人上路,着实太危险,不如写信去和铁翎他们商议一下?”杜九立时拒绝“不必了,京城遍地都是锦衣卫,再说我也只是去打听消息而已。”许翠早已打定主意,杜九走到哪自己就跟到哪,当即便道“我听杜大哥的,杜大哥说北上,我就北上。” 杜九气恼道“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跟着我干什么?”“正因为我的伤已经好了,我才要继续跟着杜大哥。成旭川与我有杀母之仇,他若逃往北方,少不得最后会押往京城正法,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的下场。”杜九顿时气傻。 王友见二人如此,只好道“我有船只来回于南京和京城,倒也便宜,只是杜兄可千万莫要莽撞行事,时刻记得以自身安全、许姑娘安全为上。”杜九只好应下,带了许翠这个拖油瓶北上到了京城。 一到这里,方知门大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曹吉祥造反,逮杲被杀,门大人春风得意,正大展神威清除两党余孽!成旭川的案子虽然震惊江南中原两地,但在天子脚下,跟曹吉祥造反事这个惊天响雷比起来,自是黯然失色。 杜九跑了几日,终于体会到门大人对追捕成旭川的事已然兴趣大减,正在懊恼之际,这日终于传来消息,边关报称有一伙人冲出关卡,看样子似乎是护送成君逑的那帮人。 杜九喜出望外,懒得再理会门大人,当即出关寻人,许翠听说小姐被劫,死活要跟了去。杜九思忖小姐这一行中并无高手,连冲个关卡都泄了行踪,谅自己能应付得来,便带了许翠同行,奈何草原茫茫,寻了数日,总不见人影。 日子拖得越久,小姐越有可能与成旭川会合,许翠跟着自己便有危险,杜九数次想要赶许翠走,都抵不过她以死相逼,只好每到一个部落,便将她安顿在牧民家中,自己外出寻找,此举虽无异于大海捞针,也总胜过枯坐干等。 这日,杜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掀开蒙古包的门帘,伴随一声尖叫,一个娇躯已如离弦之箭冲进自己怀中。 杜九喜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许翠点头笑道“都好,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村里有户人家在办定亲宴,可热闹了,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杜九方才骑马过来,已瞧得附近一处蒙古包前聚着人群围了篝火,闻言奇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北风4 许翠笑道“我在等你呀,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我怕你不见我会着急。”杜九哭笑不得道“我见不着你,自会出去寻找,那帮人那么显眼,还会看不到?” 许翠笑道“我说过不会麻烦你,就是一刻也不会让你担心,快走快走,迟了宴会就开始了。”杜九笑而摇头,只好任由许翠拉了去。草原民族宴请,向来是越远地方来的客人越尊贵,当下一群人热热闹闹,用了不少白食、红食(奶制品和肉食),烤全羊。直饮至月上中天,篝火燃尽,人群才慢慢散了。 杜九许翠都被灌了不少酒,坐在帐外吹着凉风醒酒。许翠喝得脸红红的,道“杜大哥,他们蒙古还真有趣,定亲宴吃的是羊脖子骨。”杜九笑道“倒也有深意,羊脖骨头最多,彼此勾连,不正象夫妇一样?”许翠笑道“真是啃死我了,偏他们还给我们盛了这许多。” 杜九脸一红,他虽与许翠聚少离多,那些蒙古人看了,却道二人将来定是夫妇无疑,是以也拼命撺掇二人吃。那羊脖骨骨头紧密,象征夫妇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断骨头连着筋。杜九扭不过众人,胡乱吃了。 只好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若被铁翎瞧见你现在这副模样,定要怪我照顾你不周。”许翠笑道“我现在可好了,穿成这样,人人都把我当成自己人,你当我只能穿丝绸衣裳么?我偏喜欢挤羊奶、拾马糞。”杜九也只好呵呵而笑。 “杜大哥,待成旭川的事解决后,你打算做什么?”“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抓坏人吧,我师傅一生以缉捕恶人为已任,我从小都想学他。”“那你会回江南吗?”杜九摇了摇头,想起师傅的事心中黯然,江南那个伤心地,自己实在不想再回去。 “杜大哥,你师傅生前为什么一直不娶亲?”“这个~可能顾不上吧,也可能是怕连累家人。”“那你呢?你也会和你师傅一样吗?”“呃~”杜九正在窘迫,突闻许翠笑道“你不喜欢成小姐,我说你一定喜欢铁翎。” 杜九吓了一跳“什么?铁翎是我义妹,她在我心中,就是个武林高手。”许翠撅嘴道“义妹又如何?公子还是她义兄呢,存的又是什么心思?你当日将三枚令箭送给长青帮,可一见到铁翎来参会,不光不现身与她相斗,反而还暗中助她取胜,临阵倒戈,还不是见色起意?” 杜九忙道“胡说八道,我把令箭交给管慎行,是为了平息江湖纷争,可没让他举办武林大会呀!既然召开大会比武,就该正大光明,铁翎救过少爷,管慎行假装不知,还公然作弊欺负她,我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我可不能让他白白糟蹋我辛苦寻回的令箭!而且铁翎的师门与我甚有渊源,几乎等同于我的师妹,你说,我能不帮她吗?” 许翠绽开笑颜,不知不觉靠了杜九的肩膀,杜九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良久,方听许翠低声道“杜大哥,你持心公正,是天下最最光明磊落之人,是了不起的大英雄。” 杜九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摇头道“我算什么英雄?我稀里糊涂被成旭川摆布,枉我在洞庭多年,竟未能看清此人面目,还~还不如一女子。” 许翠抬起头,正色道“杜大哥你这就错了,你怪自己在成旭川一案中没有作为是不是?可在翠儿的心目中,这正是你难得之处。” 杜九一怔“什么?”“你想抓铁翎归案,为无辜枉死的人伸张正义,可又吝于公子舍命维护之情,陷入两难,更因错手杀死公子,一蹶不振,若你是个无情之人,怎会致此?” 杜九呆呆看着许翠明亮的星眸,只听她道“在这件事中,世上都赞铁翎英勇,公子睿智,可我说杜大哥情义双全,才是最最难得的。在翠儿心中,杜大哥永远是那个在君山之会上独得三箭,却拱手将盟主之位相让的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 杜九心头涌过一阵热浪,不由将许翠搂入怀中,道“翠儿,难怪你当日死也不肯放弃那枚令箭~其实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是我累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的苦~对了,你将来想做什么?会不会回岳州?”一言既出,心中没来由一阵紧张。 只听许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朝廷既有成旭川的消息,相信小姐和公子不日也会北上与我们会合,你们三人有结义之情,今后我~我自然是跟了小姐,侍候她,侍候杜大哥你,还有公子。” 杜九心中大喜,忙道“太好了,我等三人曾商议一同北上游历,你~你以后就跟我们在一起,不过我可不要你伺候,你不会武功,该是我们照顾你才是。” 夜色凉了,杜九将自己的衣裳披在许翠身上,听她的鼻息渐渐深沉,方敢转头悄悄看她的脸,心想“翠儿真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女子,谁要是能娶到她,才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杜九这次回来,多住了几日。这日黄昏,突有几骑前来寻人,杜九大喜,冲上去抱住来人“许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是门达派你们来的?” 许重抹去额头汗水,道“不错。有人报告说这里有新来的汉女甚是出众,怀疑成君逑隐匿在此,我听说是一男一女,男的经常外出,便猜到是你和许翠。” 杜九哼道“门达总算肯派人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一门心思的在京城抓乱党呢。”许重摇头道“成旭川若还在大明境内,他自可命令各地府衙加紧搜捕,现在出了关,他能命令谁去?当然只能派人了,何且出关之事可大可小,成旭川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来?”“不多,门达叫我们先越境寻人,动静越小越好,否则反而对成旭川有利。”杜九自是明白许重所言,不禁骂道“他敢做明奸?我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许重望了望许翠,赞道“许姑娘气色不错,比我在京中见时还精神。”许翠笑道“许大人也是愈加意气风发,难怪门大人对你另眼相看,带你一同回京。” 许重把手一挥道“他是见逯杲死了,想着多从地方上带回几个人,充作自己的党羽心腹,正好我也想寻成旭川报仇,不想留在江南无所事事。成旭川杀死我多年的同袍,铁槛寺血案,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北风5 三人匆匆说了几句,许重道“我看你们不如跟我回锦衣卫驻地吧,彼此有个照应,就是有了什么消息,也能早些知晓。”杜九略一思忖,道“也好,只是许翠她~” 许翠急道“杜大哥你别赶我走,大不了我就留在驻地等你们,替你们准备食物、缝补衣裳,我又不随你们外出,不会拖累你们的。”杜九心一软,只觉许翠说什么自己都难拒绝,只好道“先去那里再说。”许翠赶紧打点行装,不消片刻便已停当。 许重也无心过问二人之事,当即和杜九许翠一起匆匆返回驻地。这驻地位于一处偏僻的山谷中,甚是隐秘,众人见杜九来到,自是不胜欢喜。此后杜九外出寻人,许翠便留在驻地。那谷中长了不少风铃草,花朵如一个个小铃铛一般可爱,许翠甚是喜爱。 这日,杜九还是一无所获,心情低落地往回走,心想“如此寻人,得寻到什么时候去?我说发函给汗廷吧,朝廷又瞻前顾后的,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眼见前方就是谷口,杜九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安“为什么这么静?连马的叫声也听不到~这是~是什么味道~”这味道自己似乎在哪里闻过,脑中却可怕地想不起来。杜九只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大叫一声,拼命打马狂奔入谷。 谷中一片狼籍,帐篷倒塌,人马的尸体遍地枕籍,杜九拼命翻动一切能翻动的物品,终于找到许翠,好在一息尚存,于是使尽全身解数相救,总算听许翠低哼一声,微微张开眼来,见是杜九,脸上立时浮现出灿烂喜悦的光辉“杜大哥,我总算等到你了。” 杜九叫道“是谁干的?是成旭川吗?他在哪里?”许翠黯然道“是那帮死囚,成旭川投靠了孛来,派手下来杀我们灭口,他们好狠,见人就杀,说是报复囚禁之恨,连马也不放过。”杜九泪花四溅“他们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是许重先去找的孛来,没想到成旭川居然就在孛来那里。” 杜九叫道“孛来太师?成旭川在他那里?这是真的?”许翠苦笑道“是真的,许重觉得这样寻人不是办法,听说近日孛来东征打了好几场胜仗,想他是蒙古人中与大明关系最好之人,便想去请他说动大汗下缉捕令。” 杜九只气得哇呀呀大叫“许重呢,他在哪里?”一言既出,心中轰鸣不断,许翠低声道“他死了。他到了孛来军中,听军士议论战况,知孛来有高人相助,怀疑成旭川躲在他那里,可孛来死不承认。许重回来后,说这事不得了,得赶紧上报给朝廷知道,不想才一眨眼的功夫,敌人就来了~是孛来出卖了我们,我最后只听许重临死前大喊,叫人突围出去报信,可好象~没人能冲得出去,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杜九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突觉许翠脉息转弱,似是交代完大事后,心愿已了,赶紧输入真气,哭道“翠儿,你振作点,坏人都走了,有我在你身边,你安全了。”许翠低声道“我好累,我不行了,幸好我穿了锦衣卫的衣服,他们不知道我是女的~杜大哥,我很快就要去见我娘了。” 杜九哭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娘不想见你,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我们永远都在一起。”许翠低声道“杜大哥,你千万不要去寻仇,若你死了,就没人知道成旭川在孛来那里了,就算别的锦衣卫回来,也不明真相,你赶紧回京城,把这里的事告诉门达,叫他派兵抓人。” “翠儿,你不要离开我~我知道你跟着我,是怕我会做傻事去找成旭川报仇,你管我管得很好,你离开我,我不行的~”“我太累了,杜大哥,你要好好保重自已,等铁翎公子他们来,再一起去报仇,杜大哥,我好想,好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可惜没有机会了~”杜九嚎啕大哭。 许翠低低道“杜大哥,劳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江南,和我娘合葬。”叹息了一声,一缕香魂,就此消逝,只有身边的风铃草,还带着血痕在风中摇动。(注:风铃草,铃兰中的一个种,又名淑女之泪,花语为感谢、女人的眼泪。) 杜九哭到昏天黑地,直到怀中人冰冷僵硬,才勉强起身去收敛那些校尉的尸身,果然在一堆乱尸中发现了许重,身上创伤遍布,想是经历过一番生死恶斗,死时怒目圆睁、余威尚存,尸身亦有损毁之象。 杜九直哭得晕死过去,之后用了一天一夜方将众人下葬,每收一具尸体,心头便如同被利刃割上一道,最后焚化许重许翠二人的尸身,装好骨灰,把许重的千户令牌、成旭川的海捕文书带上,咬牙驰到边关,将事情通报给守将。 守将大惊失色,他久镇边关,自是知此事非同小可,孛来东征取胜,竟然翻脸比翻书还快,收留成旭川,甚至杀害朝廷锦衣卫灭口,其野心昭然若揭,详细录下口供,立刻十万火急飞报京师。 杜九做完这件大事后,又交托了许重的骨灰,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守将忙拦住“杜大侠你要往哪里去?”“我要去杀成旭川!”“他在孛来军中,有千军万马护着,凭你一个人,哪能杀得了他?”“不杀也要杀!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 那守将也是颇有才干之人,斥道“若能与他同归于尽,我也不阻拦你了!死你一个,能为大明除这祸害,岂不大大的划得来?可你若是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死于士卒之手,又有何益?白白为敌所笑。” 杜九怒道“那你又有什么办法?”“成旭川投向孛来这个枭雄,还说动他杀我锦衣卫灭口,极有可能会危及我大明,皇上定会慎重对待此事,杜兄何不先等上几日?” 杜九冷笑道“难道两国还能为了成旭川开战不成?我等平民的仇,也只能靠自己报。” 守将摇头道“开战虽不至于,但派专使去汗廷游说,甚至派精兵暗杀都是大有可能,杜兄武功高强,来日自有可为之处,如今双拳难敌四手,何必急于一时?” 杜九怒道“我就是等不及了!”说罢便往外闯,打倒数名侍卫,夺了匹快马直奔西边而去。 他折回边关,已耽搁了许多时日,听孛来大军将西返汗廷,心中只有一念“我要去汗廷,刺杀成旭川,刺杀孛来~没有孛来的支持,成旭川就是孤家寡人,汗廷谁敢支持成旭川,我就杀谁!” 但他逢此巨变,加上没日没夜地赶路,早已身心疲惫不堪,终于在这日支持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人事不省,被牧民救起。因身上带有锦衣卫千户的金牌,惹人猜忌,被辗转送到毛里孩跟前受审。 六十八回 无情对面是山河1 铁翎痛断肝肠,哭道“翠儿是个好女孩,为什么老天爷这么残忍,竟要如此待她?锦姨已经是这样了,如今连她也~”万想不到岳阳楼当晚,竟是自己最后一次见许翠,思之怎不断肠?待要出言责怪杜九带她赴险,见其哀痛之状,又难出口。公子想起那温柔可亲的女子如今已是一缕香魂无觅,也是伤心不已。 见铁翎杜九哭得厉害,公子只好转开话题,问“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杀死成旭川的?”不闻杜九回答。 铁翎等了半晌,心中起疑,抬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旭川不会没死吧。”杜九总算开腔道“他是死了,他是许翠杀的。” 铁翎公子齐齐吓了一跳,一时还以为杜九疯了,星光之下,见杜九目光迷离疯狂,嘴边却有一丝怪异的笑容,观之实着吓人。 良久,方听杜九说出前事。 原来杜九醒后撇了文兰,冲到大街上见人就问,得知真相后险些气疯,横冲直撞折腾了一番,精疲力尽后,心中突然一亮“对了,我找不到成旭川,可我能找到孛来呀,翠儿许大哥他们的死,孛来也有份!对了,我现在就去找他,逼他说出成旭川逃跑的路线,若说不出来,就一刀砍了他!” 说干就干,当下问明孛来驻地,直奔而去,及到那里,却听孛来太师已率精兵出去了。杜九哪肯罢休?直追过去,孛来大军人马众多,倒不难追踪。杜九追上后,趁夜摸到帐中,听孛来和方妙香的对话,方知孛来也在找成旭川。 杜九心中转念“孛来不知成旭川在哪里,我问他也是白问,既然他也想杀成旭川,那是再好不过。”于是抛开刺杀孛来的念头,一齐往这个方向来寻。 那日,杜九正纵马驶在孛来大军搜索的最前线,突见远方长青帮烟花凌空而起,顿时全身血液为之一沸,拼命催马赶去。未到跟前,突见打斜里冲出单人匹马,那个人就算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他并不知道小姐少爷势危,也不知铁翎公子就在附近,反正除了成旭川,其它人与事都不重要,当下紧紧盯住远方那个背影一路追去,而孛来的探子也远远望见信号,飞奔回去报告给孛来。 公子听得心中阵阵发紧,果然成旭川当日就在不远处,只是自己一行为了救人,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不由道“大哥你真是太大胆了,怎一个人去追成旭川了?” 杜九冷笑道“我不去,难道还指望你?当晚比试那么好的机会,你都能让他跑了!”公子也无心辩驳,只好道“那后来呢?”杜九哼道“我当然是继续跟着他了,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就连同归于尽也做不到,只好先跟着他,再寻找机会。” 天寒地冻,风雪交加,杜九也不知自己跟着成旭川走了几日,心中渐渐绝望“他在前头还可打些飞禽,我为了隐匿自己,不敢生火,只能生吃点草根田鼠,我内力本就远不如他,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先力竭而死。” 成旭川虽不知杜九就在自己身后,也怕铁翎公子等人追来,是以拿出十二分的气力逃跑,江南一代名侠竟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心中自是各种恼怒后悔相交“我怎么这么倒霉?火之诀居然是蒙古传来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投兀良哈,帮他们抵御孛来!” 至于宝藏,更是莫名其妙,自己刚刚逃亡时,听得百花令是假的消息后暴跳如雷,掐住报信人的脖子道“怎么可能是假?定是铁翎调了包!” 身旁人慌忙上前,合力拉开手掌,劝道“以铁翎的年纪,怎可能会有一块三十几年前的假令牌,何况~就是有人铸了,也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再来调包呀。” 成旭川脸色一变再色,道“不会的~不会的~那令牌中分明有西夏宝藏的秘密。”侍卫垂头丧气道“西夏亡国都二百多年了,它的秘密,怎可能会藏在一块几十年的假令中?帮主,你是被人骗了。” 成旭川大怒,道“不可能!就算全天下的人骗我,他也不会骗我!你可知这消息是谁告诉我的?是前任帮主许万霆!” 侍卫们自是知道许万霆在成旭川心目中的份量,只好道“许帮主英雄盖世,可他不懂古玩呀,想是他自己也被别人骗了,买到了赝品。”如同一声巨雷劈下,打得成旭川哑了。侍卫退下,各自摇头叹息不已。 成旭川不禁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个孩童,在许万霆身边侍候。一日,许万霆酒醉,对自己说“你看这个令牌,你知道它是什么吗?”“知道,这是帮主的百花令。”“不是,这是天下共主的令牌,已卯中秋,君山大会,九箭拥令,百花共主,这十六个字你听说过吗?” “我听说过,帮主是想做天下共主?”“不是我,到时候自有人做。”“除了帮主,谁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大家也不会服他吧。”“哈哈哈~不服?他只要登高一呼,天下谁不响应,何况~还有西夏宝藏呢,也够收买人心的了。” “西夏宝藏?在哪里?在令牌里?”“呵呵,这可不能告诉你,反正这宝藏只有百花令主才配拥有,你别问了,也别~别告诉其它人。”等成旭川再大些,许万霆却好象完全忘记这回事一样,成旭川怕他怀疑,只以十六字谶语试之,谁知许万霆却连这十六字也不愿再提及,成旭川只好作罢。 此时想起旧事,成旭川心道“原来蒙古人也在找西夏宝藏,还找到铁翎家人身上~唉,宝藏!谁不要想?蒙古人汉人都是一样的!谁出名,就有人找上门来,如今只希望阿失帖木儿等人跟铁翎死磕到底,她就没那个精力来追自己了。” 想到此处,倒有些开心起来,至于铁翎是否真知道宝藏的下落,反正自己是一万个不信,自己又不是没潜入白芦湾过,铁翎除了跟那个丑妇商议认女之事,便是装神弄鬼去讨要公子的珍珠,一颗珍珠就能把她馋成那样,哪象是见过宝藏之人? 无情2 这日,成旭川见前方荒原上有个废弃的残破蒙古包,大喜之下,忙跑过去钻了进去,这蒙古包再残破,也比露宿强多了。 过不了一会,蒙古包上就升起一股淡淡的炊烟,跟在后面的杜九知道,定是成旭川在烧烤他路上打到的野味。 望着青烟,杜九心想“我撑不了几天了,这一次就是我最后的机会。成旭川找到这个蒙古包,吃饱后,定会美美地睡上一觉,我便进去刺杀他,虽然以他的内力,还是有可能会惊醒,但说什么也只好一试。” 摸摸自己怀中,还有些吃剩下的草籽,当下取出一颗颗塞入口中,慢慢嚼碎咽下,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所经之处,却腾起了阵阵炽热的火焰,似乎身上每一寸肌肉也都知道,大战将临。 很快,草籽就吃完了,再摸时,碰到怀中一个小小的东西。 成旭川一边吞着口水,一边紧盯着火上的肉食,突然帐外一阵寒风涌入,一条瘦削的大汉大步走了进来。成旭川蓦的一惊,直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之眼“是你!” 杜九毫不客气,走到火堆一侧,呯的一声放下东西,坐下来道“没想到是我找到你吧!好暖和,好香啊!成旭川,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享受,分块肉给我吃成不成?” 成旭川惊疑未定,侧耳听了半晌,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杜九大大伸了一个懒腰,道“当然是我一个,怎么,你还嫌人少?” 成旭川上下打量杜九,愕然道“你一个人,竟也敢进来?你不要命了?”杜九索性躺倒在地上,道“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来找你了?你不也一个人吗?你的手下呢?现下都去了哪里?一个对一个,这才是江湖规矩。” 成旭川此时只觉荒谬之极,放声大笑道“我看你真是疯了!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想,有没有谁有可能追到我,只是我再怎么想,都想不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杜九点头笑道“世事确实出人意外,其实又在情理之中,我跟你认识的时间,可比铁翎薛冰玉他们早多了,再说你杀人杀得最多的,不就是在黄叶村吗?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吧。” 成旭川笑而摇头,走回火堆,坐下斜眼看着杜九道“你倒也不愧神捕之名,追人的本事确实有两下子,只可惜功夫太差了,就是追上又能怎样?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没有办法。” 杜九点头叹道“我的武功确实远不及你,再加上我为了追踪你,好多天没吃上热食了~这么一想,实在不公平,不如你把烤肉分一半我吃了,让我恢复些气力,再与你作生死决战。” 成旭川朗声大笑“原来如此,你饿了这么些天,如今闻到肉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才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冲进来。反正你再跟下去,也只能白白耗死,想做一个饱死鬼?呵呵,休想,我告诉你,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将你的肉做成一条条肉干,路上烤着吃。” 杜九摇头道“你真是个魔鬼,算了,我打不过你,我太累了,这里好暖和,让我先睡一觉,待睡醒了再跟你打。”成旭川冷笑道“你死在顷刻,居然还想睡觉?待会你有的是时间睡。” 也不管杜九,一边细细地翻动着烤肉,一边道“多闻闻肉香吧,听说鬼是吃不了东西的,只能闻香气,你多闻闻,也好提前做些练习练习。”他知道饥饿之人最难过的,就是闻着食物的香气却吃不着,当下便想先好好折磨杜九一顿后,再将其杀死。 帐中渐渐充满了诱人的肉香,香气越来越浓郁,一直到再烤就焦了,成旭川方将肉从火上取下,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边吃边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杜九一直闭目不言,此刻突然道“我师傅到底与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待他。”见说此事,成旭川怒而停食,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害他,谁知~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想停止~可当时我也很危险!我若是有心害他,早就把他杀了,他~他在铁槛寺那几年,我,我也始终没去害他。” 杜九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黄叶村的那些村民,也是你杀的了?”成旭川瞪大眼睛道“是又怎么样?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说过长青帮从此停止酿酒生意,直至找到杀死杜老康的凶手为止,可那些人还赖在那里不走!他们对杜老康也没什么真情,死了也是活该的。” 杜九怒道“那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成旭川叫道“谁让他们穷?穷人到死都没出路,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不然你教我怎么做?管慎行那二十名心腹,分属各部,我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将他们一一铲除?他们彼此又认得,杀不了几个,闲话就会传得满天都是。我问你,你可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将他们一举除去?若说得出,我便当你有理。” 杜九气得脸色发白,低声道“你为了铲除异已,赶尽杀绝,真是令人恶心之极。”成旭川冷笑道“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王败寇,哪是你这种庸碌之辈能懂得的?” 杜九笑道“成王败寇?哼,这不正是你今日的写照吗?没了家人、地位、名声、财富,惶惶如丧家之犬,再没一个人肯跟随你,收容你。” 成旭川怒道“放屁!我当日离开江南时,何尝不是人人都说我气数已尽,可是一转眼我就成了孛来的座上宾!凭我的本事,天下哪里不能去得?无论到哪里我都能东山再起。” 杜九冷冷道“你还想继续害人?只可惜你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成旭川把嘴一抹,狞笑道“果然要饿死的人也就剩一张嘴了,可惜铁翎薛冰玉不能亲眼看见我杀你~对了,不如我将你的皮剥下来,寄给他们当礼物,让你死后也能和他们团聚,你说好不好?” 杜九绽唇而笑,道“这么巧?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无情3 翻身而起,打开身边的破布包裹,道“这是苏铃儿的骨灰,就是许翠,锦姨的女儿,你还记得她吗?她在翠羽楼鞠躬尽瘁,对你对小姐忠心耿耿,可你不仅杀死了她娘,还害死了她。这是许重的金牌,你害死他很多的兄弟,不过他到了最后,也不曾有一丝一毫怕你。” 成旭川恼道“你拿出他们的东西来,是什么意思?哈,我明白了,你打不过我,拿这些东西壮胆?哼,我单手跟你过招,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把所有的鬼魂都招来,也没什么用!” 却见杜九的双手缓缓抚摸着一支女子发钗,脸上的笑容不知怎的有些诡异“这发钗你该认得吧。” 成旭川依稀觉得好象有些眼熟,不禁问“这是谁的?”那钗式样华丽,不象是许翠之物。 杜九笑道“这是你妹妹的钗,是游少爷拿给薛冰玉改的。”成旭川脑中似乎掠过一些不太重要的陈年往事。 渐渐的,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脊柱底部升起,突然跳起来,惊道“什么~这,这是薛冰玉制的钗?” 杜九脸上笑容绽放“是啊,你整天忙着害人,又以为天下没人打得过你,薛冰玉为你妹妹劳心费力制的钗,你的印象可也不怎么深刻呀。” 成旭川赶紧运气,发现大事已然不妙,正要破口大骂,杜九笑道“别费劲了,这包裹破破烂烂的,你烤肉吃肉还花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吸到饱了。也亏你找到这个蒙古包,若在旷野处,我还真没办法下手。” 成旭川怒道“把解药交出来!”跌跌撞撞朝杜九扑过去,杜九闪到一边,索性将钗扔还给他,笑道“你记性太差了,钗是薛冰玉为朱明量身定制的,没有解药,这迷烟当日只用了一点,如今尽数给你享用了。” 原来成小姐回府后,叫许翠赶紧去将那支害人不成反害已的钗扔了,许翠哪肯舍得?乐得个中饱私囊。她载了杜九离开黄叶村时,也带了此钗,以防遇到歹徒时应急。杜九焚化许翠尸身时,见到此钗,自又一番哭得死去活来。 方才杜九在怀中摸到此物时,心中突然大亮“若双方都失去内力,我想与成旭川同归于尽,就不再是难于登天。” 成旭川此时唯觉荒谬,叫道“杜九,你疯了吧!你也一样中招了!”杜九笑咪咪的,悠然道“谁说没有内力就不能杀人了?天下多少英雄豪杰都出于市井,你将他们置于何地?” 成旭川瞠目望了杜九良久,终于森然道“我明白了,你自知内力远不及我,所以不惜把自己的内力也消去!哼哼,你以为比试拳脚功夫,就能赢得了我吗?”杜九也收了笑容,直直望着面前之人“拳怕少壮,我比你年轻,你不知道吗?” 成旭川一挺胸膛,笑道“我也正值鼎盛之年,你呢?从黄叶村惨案后,就人不象人鬼不象人,大病一场连一场,你也配称少壮?你如今这个样子,活活就是个痨病鬼,风吹吹就倒了。” 杜九冷冷道“我从十二岁起,就跟着我师傅抓坏人,内力未成,就用拳脚来凑。而你,你养尊处优,二十岁出头就升任长青帮帮主,从此一呼百应,纵然身怀上乘武功,也不敢多显露,你恐怕连在地上如何打滚都已经忘了吧。。” 成旭川脸上露出奇怪之色“是吗?你别忘了我是乞丐出身,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七岁那年,就曾为了吃食打死过同伴。” 杜九一声大笑“好啊,我今日就替世间除一害,送你去见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忽的朝成旭川扑了过去,一记硬拳,奇准无比击中成旭川小腹,顿时把他刚吃下、还未来得及消化的肉糜打了出来。 成旭川也不甘示弱,一个肘击,听得杜九肋骨处传来好听的声音,正得意间,脖子处突然传来巨痛,却是被杜九一口咬住,吃痛之下,双拳立刻击向杜九太阳穴。 冬日寒原上矗立的这座蒙古包里,帐内的空气已然变得炙热无比,每吸一口都是火辣辣的,成旭川也不知和杜九打了多久,他心中如同有一只猛虎在嘶吼“我要活下去!谁也杀不了我~只要我杀了他,我就能活下去。” 可惜偏偏他的对手,心中似乎也有一只猛虎在,叫的却是“我要杀了他!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他!就算我断气了,也要杀他,我要拖着他跟他一起下地狱。” 成旭川不知道到底哪一只猛虎的力量更强,可是渐渐地,情况好象变得有些不对,为什么这蒙古包里压抑无比?好象除了自己和杜九,还有一些不明的东西充斥在四周~杜九,他的拳头为什么这么硬?力气为什么好象用不完一样,难道世上真的有鬼?自己来蒙古日久,锲加思兰那晚的总结,自己倒是在场的汉人中听得最明白的一个!难道~难道自己真被老天爷盯上了? 恍惚中,成旭川似乎听到一个人在说话“杜九~别打了,你这么拼命干什么?你也会死的,你放我走吧,我不杀你了,你让我走,这样我们两个就都能活了~” 可始终不闻有人应答,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几天后,大明锦衣卫的一个分队来到附近,远远望见这间残破的蒙古包,欣喜地跑过来要入内歇脚,一进帐,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正要掩鼻而出,有人眼尖,瞟见帐中一角的地面上放了一个盒子,盒子上面还有一块明晃晃的黄金令牌。 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上前,没错,就是大明锦衣卫千户的令牌。赶紧将两具尸体翻过来检视,见身上皆有骨折咬痕多处,乃生死相搏之状,一人已死去多时,一人居然还有气息。 端祥再三,活的人虽不认识,但天气寒冷,死尸没怎么腐烂,细看之下,五官清俊,竟是大明第一逃犯成旭川!他的画影图形,锦衣卫早已人人烂熟于心。 狂喜之下,稍一思忖,便猜得这活着的人十有八九是杜九。于是火速带了二人和骨灰盒金牌等物返回大队,至于那钗,早在两人的打斗过程中被撕得稀烂,无人理会。 杜九曾在京中锦衣卫衙门出入过多次,大队中有人认得,于是随队军医使出吃奶的力气帮他诊治,终于把一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的杜九又给拉了回来。 铁翎和公子听到傻眼,原来成旭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此人练了天下第一神功,又盗取杜老康内力自用,最后却内力全失,在最野蛮最原始的打斗中死于杜九之手。许翠完全不会武功,也用自己的方式报了仇。那钗更是经由朱明公子少爷小姐杜九许翠六人的缘分引出,天意森然,冥冥中莫不有前定。 良久,公子方长叹一声“真是天威难犯~大哥,翠儿身殒大漠,实在令人痛惜,总算你无恙,这就跟我们回去吧,齐鑫少爷他们都很想你。” 无情4 杜九突然冷笑一声,道“噢,是么?你们果真想我?” 公子讶道“大哥何出此言?自从文小姐说你一个人去追成旭川了,我们就很担心,只是想你比成旭川晚了两日出发,几乎不可能找到他,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们迫不得已,才会先返回边关,本想过段时间再去寻你,又听说你已杀了成旭川,正往京城而去,所以我们才上京来找你。” 杜九跳起来道“好个虚伪的小人!你们为什么迟迟不去追缉成旭川,反而滞留在岳州?收到门大人的书信后,你们又为什么不上京师,反而西去汗廷?你们根本就没把结义之情放在心上!” 铁翎公子愕然,铁翎忙道“大哥,不是这样的,我们滞留岳州,是因为公子说我的势力已然超过了成旭川,怕门达会寻我的不是,所以才韬光养晦,把抓捕成君的功劳让给门达。我们走西路去汗廷,是怀疑成旭川可能会投向哪个蒙古权贵,为了节省时间,才去的汗廷。” 杜九仰天大笑“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借口,许重参加了洞庭湖之战,难道他没有跟你们说我和许翠的所在?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公子只好道“我们~当时长青帮失了小姐,所有人都怕门达大行株连,少爷又恢复了记忆,他父母是被成旭川所害,我怕我与铁翎离开的话,他和石南会做出什么傻事,加上齐鑫又断了一臂~我们想,等许翠伤好些后,你自会送她回来的。到了中秋还不见你们来,我就让卫金英去找你们了,到了那里,听说你们已然离开~”见杜九一脸讥峭之色,方想起卫金英已死在大漠。 铁翎也道“大哥,是真的,我们没有亲自去找你,是怕~怕你有些不自在,成旭川骗尽天下人,许万霆和你师傅都被他瞒过,你看不出来有甚奇怪?当日公子也一样不信我的话,其实我们都很感念你对我们的好,你~” 却见杜九跳起来怒道“别再假惺惺充好人了!什么结义之情,全是假的!你们之所以不去追成旭川,是因为你们得意忘形,要留在岳州当你们的武林盟主,享受众人的朝贺!后来门大人没办法,亲自写信去请你们,你们才肯挪动一下屁股!你们之所以要从西路出发,是因为你们想抢头功!你们为了立功,可以不顾许翠的生死!如果你们能早一日出关来寻我们,许翠也不会死!” 铁翎公子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为何今晚从一开始杜九就神色奇怪,原来是有这个心结在。 铁翎忍泪道“大哥,你怎么会这么说?翠儿她是锦姨唯一的女儿,我宁可自已死,也不会看着她死,我,我以为你把她留在关内了~”不敢再说下去。 公子也道“大哥,我们三人肝胆相照,我和铁翎都想早日与你会合,实在是因为已晚出发半年,就算赶到紫荆关,成旭川也肯定不在那里了,所以才未上京师,直接赶往汗廷。” 杜九脸上的怒气哪有丝毫淡去之状“还想狡辩?我拿真心待你们,你,出现在铁槛寺现场,我跪下来求许重放人,你,明明没死,却假装死了,害得我内疚自责,失去了抓捕成旭川的大好机会!你们拿什么来回报我?你俩早就认识,却只瞒我一人,你当日在仙花寺装神弄鬼,你更是假死复生,为了骗成旭川,连我也骗!你们不顾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许翠也不顾?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也对她不闻不问,门大人说得对,世人为了追逐利益,哪还管什么亲情友情?为了抢头功,为了当武林盟主,什么结义兄弟,什么故人之情,全都可以抛却!” 铁翎和公子傻了眼,说公子假死,铁翎想当武林盟主,这不是成旭川的说词吗?为何竟会从杜九口中说出?杜九瞧二人脸色,只当对方已被自己说得无言以对,一时洋洋得意。 半晌,公子方摇头道“大哥,你我双方分开两年多,你又心伤翠儿姑娘之死,对我们有所误会,也是人之常情。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咱们坐下再好好谈,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 杜九呸道“不听!左右也是狡辩。”公子见他不屑一顾,不免动气道“就算是犯人,也有自辩的权力,杜九,门达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你难道看不出来?” 杜九大怒,跳起来道“就凭你这虚伪小人,也敢来教训我?我这就打到你承认为止!”身形快如闪电,瞬间已冲到公子跟前,公子猝不及防,伸掌挡之,不想一个对掌,胸中气血翻腾,踉跄退后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铁翎吓得不轻,冲过去扶住公子,连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样?”公子运了运气,冲铁翎露出一个微笑“不碍事。”原来公子自度武功胜过杜九良多,是以只使出七分内力,谁知竟险些酿成大祸。 铁翎气恼道“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好不容易了结了成旭川的事,你怎么反倒跟我们动起手来?”杜九双眼望天,冷哼道“成旭川是死了,可天下多的是虚伪狡诈,欺瞒世人,为了做武林盟主不择手段之人。” 心中思量“我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两个人?他们害死翠儿,但并非亲手所杀,而且翠儿也一定不想我杀铁翎~罢了,我先揭穿他们的假面具,好好羞辱他们一番。” 便道“有我在,你们休想当什么武林盟主!我绝不会让江湖上再出现第二个成旭川!”铁翎气结于胸,正要开口,公子忽道“大哥,你的武功怎会突然大进如此?我在汗廷医治你时,你身上并无这样深厚的内力。” 铁翎心中咯噔一声,她方才见公子后退,已觉蹊跷,此时心中便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杜九见问此事,心中大乐,笑道“知道厉害了吧!怕就快点滚出京城,永远别再让我瞧见!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我暂且不杀你们。” 公子此刻哪还有心思计较杜九所言,急问“你和成旭川生死相斗后,是不是昏迷了数日?你的武功~是不是醒后突然大进,就连气息的运转方式也和以前大不相同?” 杜九上下打量公子,奇道“你怎么知道?” 六十九回 谁识先机识凶吉1 公子和铁翎此时都不用对视,便可想见对方的脸色。 公子深吸一口气,道“大哥,你可还记得铁翎在成府跟我们打斗时的场景?她当日武功为何大进,这个原因,你后来可曾想通?” 杜九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是冷哼一声,公子解释道“只因金生水,金为秋,水为冬,我们习的这门武功叫五行诀,内含五行相生、四季流转之意。铁翎打不过成旭川,为了报仇,她在深山里拼命练习,就是死也要让自己的武功再上层楼,最后终于到达了全新的境界,我们也因此误会了她。” 桂九楞在当场,公子又道“其实你师傅当年之所以会让成旭川吸走内力,也是因为木生火,两套内功虽各不相同,终是同一人所创。成旭川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你师傅倾尽全力相救,两人气脉相连,成旭川才得以盗走你师傅的内力。我中了朱明的毒后,铁翎曾输内力替我驱毒,有那么一刻,我也险些要吸走铁翎的内力,只是我立刻觉得不对,强行中止。” 杜九心中的疑团终于得以解开,奈何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翻眼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想证明你比我聪明?” 公子无奈道“我死而复生,武功也因此大进,由水之诀转到了木之诀,而你,你就是~” 杜九心中一沉,脸色大变,跳起来道“你说我现在练的是火之诀?你你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明白了,你嫉妒我杀了成旭川,抢了头功!所以就如此中伤于我,你好不要脸!明明你才是第二个成旭川!居然敢诬陷我!”顿时如一团烈火般直冲公子,要把这潭恶水烧到气化。 公子勉强抵挡,虽然火之诀威力胜过其它三门,但公子到达新境界的时日远较杜九早,是以内力并不输杜九,只可惜打架讲的是气势,杜九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觉得对方是天下最阴险的小人,每一招都挟风雷之势,公子只求罢手,便有些招架不住。 铁翎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阻挡,杜九气得哇哇大叫“好啊好啊,我本还不想跟女人动手,又顾念翠儿,既然你们要打,我们就在这里比个真章,看看你我三人,谁才是最强者!”怒气狂盛之下,攻势不减反增,三人打成一团。?混乱中,公子忽然叫道“住手住手!山下出事了!”原来铁翎加入后,杜九就是再有能耐,也立时被压得死死的,公子游走之际,得空瞥见山下景象有异。 铁翎也惊叫道“别打了,荼靡山庄起火了。”她和公子心意相通,二人一齐出掌,将杜九逼退。 杜九喘着粗气,扭头见山下庄院果然冒起烟雾,恼道“这么小的烟,理它作甚?我们再来打过。” 话音未落,已见铁翎公子头也不回朝山下冲去,无奈之下,也只好大呼小叫地追着二人。 三人奔到庄前,见庄院门户大开,内里一片狼籍,园中花架倾覆,门窗损毁,满目疮痍。铁翎公子震惊之下,冲入各房搜寻,皆不见人影,大声呼唤,亦不闻回应。杜九奇道“奇怪,发生何事?那些人都去哪了?” 看着二人的神色,杜九大不自在,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公子沉声道“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荼靡山庄的?”杜九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的人失踪还跟我有关不成?我可不是你们,干不出这种卑鄙的事!” 铁翎经方才一番比试,已知杜九的武功确实已是火之诀,自己一言有失,就会激起对方的滔天怒火,只好按捺性子道“大哥,我两个徒弟都失踪了,来人武功必定十分高强。你再想想,来时可曾见到过可疑的人物?还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这些都是重要线索。” 杜九心中总算舒坦了一些,道“我在城门口等你们,有锦衣卫跑来说你们已经到了,我就过来找你们。有没有可疑的人?我没注意,反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公子温言道“我们相信你,眼下要紧的是找人,大哥,你办案经验丰富,劳你帮我们看看现场。”杜九板了脸孔,待要不理,又好象有些尴尬,勉强哼了一声。 当下三人平复心情,仔仔细细搜寻起庄内的蛛丝马迹来。公子心情沉重,道“来人不少,直奔花园客房,显是冲我们来的,文府下人房中不见血迹,也没有打斗之状。” 杜九不屑,这样明显的事还用说?撇了二人,自去外围看了一圈,进来道“奇怪,外面的打斗比内里还要剧烈,倒象是先来了一拨人,和你们的人打了起来,后来又来了一拨人,和先前的人打了起来。庄里的人往外冲,庄外的人往里攻,双方交战的人数都在几十人以上。” 杜九正说的得意,见铁翎公子面色极其难看,盯着花园一角的假山不语。杜九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道“什么人武功这么厉害?”公子道“应该是缘空在这里力抗敌人。” 杜九噢了一声,记得是有这么个人,道“那又怎样?”公子沉声道“缘空的武功,仅次于我和铁翎,但他~居然好象不能取胜。” 这一下连杜九也不禁呆了一呆,他也听说在汗廷和成旭川比试第三场的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和尚,虽然武功尚不及成旭川,但也逼得他无法速胜,腾出手来杀人,环顾当今武林,除了现在站的这三个人外,还有谁能与他一战? 杜九想了半天,道“天外有天,武林中有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铁翎皱眉道“可为什么呢?此人绝非无名小卒,又与我们无仇无怨,怎会突然现身来抓我们的人?” 杜九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你武林盟主的名头太响了!人人都想跑来和你一决高下。”铁翎听他如此说话,也是无奈之极。 公子突然道“大哥,你伤好了,是一直住在锦衣卫衙门吗?依你看,门达叫我们上京,是否另有图谋?” 杜九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道“你怀疑是门大人做的?不可能,他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都受侓法约束,你们在汗廷~也算立了些功劳,他就是再不喜你们,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的。是我~我想在城门口截住你们,让你们断了这做武林盟主的念头。” 此言一出,铁翎和公子才明白杜九为何今晚跑来,心中更觉不妙。杜九看着二人,气恼道“怎么,你们不信?照我说,就是你们野心太盛,惹来了不知名的高手,祸及身边人!” 公子叹道“大哥,这里可是文大人的私宅!就算有道上的朋友冲我们来,又何必将文大人文小姐一起劫走?劫持朝廷命官,这是多大的罪?” 杜九怒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公子语气平静道“我怕做这件事的,就是朝廷中人,他们之所以劫了文大人文小姐去~就是想逼我和铁翎就范。” 谁知2 杜九怒道“我不信,门大人没跟我说过!我们现在就去问他。” 公子摇头道“没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们不能去见他,否则就是自投罗网。”“凭你的武功,难道还怕他不成?” “现在不知道他们抓了多少人去,若门达用他们的性命相相威胁,我们只能救范。”“胡说,门大人不会这么做的!” 公子苦笑道“大哥,我知道门达一定在你面前说了很多话,此人别有用心,你也不可不防。” 杜九怒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人失踪,你总得去报官,才能查案找人。” 公子凝神片刻,道“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对锦衣卫衙门比较熟悉,能否代我们去衙门打听打听?我和铁翎暗中查访。” 杜九气鼓鼓地不语。铁翎劝道“大哥,我们确实不太方便去见门达,是他叫我们上京的,一到这里,便发生这种事。你与他熟,不妨替我们去探探他的底。你还记得齐鑫和少爷吗,当年我们在菊花酒会上彼此交心,如今他们生死不明,我只怕他们受我们连累,还望你故念旧情,帮我们寻一寻他们。” 杜九大叫道“他们就是被你们这两个正副盟主连累的!” 话虽如此,心中也不免一软。公子瞧得杜九神色,忙道“大哥,不如我们就约定十日后再在城中相会,地点由大哥定。” 杜九终于哼道“江湖上有这样的高手,我也想见识见识,那就十日后在城中五福客栈见吧。” 望着杜九远去的背影,二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公子劝道“别担心,庄内并无尸体,我想文小姐齐鑫石南他们应该没事的。” 铁翎叹道“我们还是继续找人吧,就象大哥说的,后来又有一帮人加入了战团,所以我们这边应该有人逃出,我们再仔细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当下两人细细察看庄外打斗之状,看了许久,公子在远处大喊一声“快来,他们果然逃出来了,现往西面山里去了,他们在树上留了记号,是给我们的。”铁翎赶紧上前,看了又看,也不十分明显,公子喜道“这是长青帮的信号,不是少爷留的,就是原堂主留的。你还记得方才庄院里的烟吗?火势并不大,应该也是他们突围时故意放的,为的就是告诉我们出事了。” 铁翎忙和公子往山中而去,果见每至岔路,都有信号提示,直至到了一座偏峰下,远望一山洞,几人守在洞前。一见二人,欢呼着过来,铁翎讶道“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那几人脸上笑开了花,喜道“铁姑娘公子果然无恙,原堂主就说,您二位肯定有事出去了,断不会就这样悄没声地被人抓了。” 公子也是奇怪之极“后面冲进庄院的是你们?我不是早叫你们回去了吗?”几人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们身任护卫之职,哪能离了主人?主人在哪,我们就在哪。”原来这些正是公子替少爷收容的那些孤儿。 铁翎也顾不得细究,问道“都有谁被抓了?可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侍卫脸上暗了一暗“属下惭愧,文大人、齐鑫、杨尺、小妍姑娘被抓了,朱姑娘失踪,原堂主受伤不轻,大师正在替他疗伤。”铁翎和公子听所幸没人阵亡,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赶紧入洞来看。 果见洞中众人都在,文兰脸色憔悴,见了铁翎,立时冲上前抱住铁翎哭道“铁姐姐,我爹还有齐大哥~他们会怎么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翎一迭声安慰不停,公子检视众人,见少爷石南等都挂了彩,幸而受伤不重,缘空还在替原紫英疗伤。铁翎和公子当即替下缘空,二人内力深厚,不消片刻,原紫英脸色便大有好转。但铁翎和公子替他疗伤之际,觉察到他体内受伤之状,心中巨震。 众人见铁翎公子无恙,欢喜不胜,牢牢地围在二人身边。铁翎收回内力,问道“究竟发生何事?南儿,你说。” 石南道“徒儿睡梦中惊醒,听闻朱姑娘、师兄、原堂主在院子里大喊敌人来袭,一开始还以为在做梦,及睁眼见师兄不在房内,冲到院里,见大师、师兄、原堂主、朱姑娘四人已与敌人战成一团。来人不少,训练有素,目标明确,若不是他们四人挡住,敌人一拥入房,徒儿恐怕在睡梦中已被擒了。” “可知来人身份?”“不知道,他们全都蒙了面,一言不发,其中一个武功最高强的人,直奔原堂主而去,所幸大师拼命挡住。我们大声招呼师傅和公子,只是没有回应,以为已遭了敌人暗算,心中慌乱,眼看就要寡不敌众,突然庄外又杀进来一批蒙面人,就是少爷的这些侍卫,一个劲朝那帮人射箭,对方猝不及防之下阵脚大乱,方被我们趁隙逃了出来。” 铁翎气道“鑫儿怎会陷在里面的?你不是说他早醒了?”石南惭愧道“师兄背了文小姐本来已经冲出去了,可为了救文大人,又冲了回去,我们不及阻拦。我们见文大人、杨尺、小妍和那帮下人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来的,没奈何弃了他们。路上原堂主留下记号,说师傅和公子定会回来找我们。至于朱姑娘,她是最早冲出去的,只是未与我们会合,想是没见着我们留下的记号。” 原紫英气喘吁吁道“朱姑娘毒药厉害,我一早就叫她冲出去找铁姑娘和公子了。” 铁翎总算知道了个大概,只听少爷气恼道“到底是谁这样不要脸,夜袭伤人,偷偷摸摸,我们初来乍到,又不曾得罪谁,难不成又有人想当武林盟主?或是为夺宝藏而来?” 石南面露忧虑,道“事情恐怕不简单,他们敢直闯朝廷大员的私宅,绝非寻常匪类,且他们计划周详,我冲到院中时,见敌人各司其职,分别从朱姑娘、大师、文老爷等各房出来,分明是想趁我们熟睡之际,一网成擒,只是没料到我们反应这么快,以致功败垂成。还有,他们并无人冲入师傅和公子房中,似已知你们二人不在。” 公子铁翎心中又是一沉。公子回身道“大师,你是听到敌人来袭惊醒的吗?”缘空摇头道“不是,我最早是听见朱姑娘在院中尖叫,我当时正在打坐,就跑了出来,见满院都是敌人,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正在袭击原堂主。” 原紫英叹了口气道“若非大师援手及时,我此刻恐怕已去地府报道了。”铁翎也不禁心有后怕,问“那人是谁?你们可认得?”原紫英和缘空齐齐摇了摇头,但脸上均有疑惑之色。 公子问“原堂主,你当时也在院中?”原紫英摇头道“我是在文大人房中,听外间朱红雨惊叫,本想护了文老爷冲出去,谁知~谁知敌人中竟有如此高手,没几下我就被打趴在地。齐鑫也在那个时候护了文小姐冲出房门。” 铁翎一奇,道“鑫儿护了兰儿冲出房门?”心想这齐鑫动作怎如此之快?公子却知齐鑫定是还在文兰房外痴痴而望,异响一起,立刻展开护花神剑护了佳人。 公子想了一会,问原紫英“你在文大人房中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还是为文小姐的事?” 原紫英低头不语,公子又问“少爷的这帮侍卫,也是你叫他们跟着我们的?”原紫英终于点了点头。 谁知3 侍卫见问此事,忙七嘴八舌道“不关原堂主的事,是我们执意要跟来的。”“不错,是我们舍不得和主人分离。”“事实证明原堂主料敌于先,我看此事八成就是门达那个小人搞的鬼,这一趟我们总算没白来。” 原来那日公子和侍卫们讲完话后,让他们自去打点行装。侍卫们回去后,原紫英悄悄过来,长跪不起,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烦请众兄弟相帮。”众人吓得赶紧上前扶起“原堂主你有话只管吩咐,你是本帮一堂之主,我等如何担待得起?”原紫英道“我想请你们先不要回洞庭,跟在我们后面,一同上京。” 众人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原紫英面色凝重道“门达那老狐狸笑里藏刀,不是什么好人。他令边关守将截住我们,书信上言辞谦卑,我怀疑他不安好心,所以想请你们在后策应。” 众人讶然,有人道“原堂主你是不是过虑了?门达确实不是好人,但他毕竟是朝廷官员,一举一动也只能按律法行事。铁姑娘和薛公子此番可是在汗廷立下大功劳的,他有什么借口来害人?难道不怕天下人议论?” 原紫英摇头道“门达在洞庭湖大战时,就以听审为名,一心想要长青帮和金沙帮火拼,足见朝廷不想江湖势力壮大。当日成旭川未死,门达还需借助铁翎公子的力量,所以才会对他们客客气气,如果成旭川既已伏诛,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就是朝廷~也可能会狡兔死,走狗烹。” 看了众人,也知他们心中难信,便道“人心狡诈,需防万一,你们既为少爷的近卫,跟着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何况京师繁华,你们回到江南后,说不定一辈子也没机会再上京了,何不就借此机会去开一开眼界?” 这帮人终是少年心性,便有数人便说动,道“原堂主说得也有理,既是侍卫,就该无时无刻不守在主人身边,危险时护卫,平安时也要护卫,没有自己臆测局势的道理。” 另有一些人犹豫道“可公子已经叫我们回去了,若是延期南归,暴露我等身份是小,带累了主人事大。” 原紫英道“这个倒是不妨事,公子只是叫你们别和我们一同南归,为免引人注目,提先数月和延后数月都是一样的。若此行顺利,少爷他们返回长青帮后,你们再陆续加入各分堂分舵,一样无人能认出你们。” 听原紫英如此说,众人顿时放下心中顾虑,纷纷道“既如此,我们听原堂主吩咐便是。我们的命是帮主和原堂主所救,自然应该护卫左右。”“不错,我们现在南归,至少也要一年后才能再聚到少爷身边,真是度日如年,眼前既有机会效劳,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原紫英大喜,当下和众人细细商定路上护卫之事,每晚都有人轮班值夜,而越近京城,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众人都知原紫英是少爷手边最得力的干将,今后定肩负长青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加之一路待众人极是友善,自对他言听计从。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果如原堂主所料,铁翎一行进入荼靡山庄后当晚,便有几十人入山来,当即被守在山口的值夜侍卫发现,叫起同伴,从后掩杀,救了人出来。 铁翎听侍卫为原紫英求情,自是无心责备原紫英,却听公子沉声道“你日间突然在席间讲起文小姐婚配之事,可与今晚之事有关?”铁翎心中一惊,文兰也停了哭泣,抬头望向原紫英。 原紫英点头道“是,我初见文大人时便觉有异,按理说,文小姐如今容貌也算恢复,人又健康活泼,还立下如此大功,文大人就算再伤怀往事,喜也该远大于忧。但我见他的神情,却是忧大于喜,对我们虽表达了感激之情,却又有些害怕疏远。门达在信上对我们尽其阿腴招揽,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文大人和我们有文小姐这层关系,却怎的还不如门达亲热?” 众人都不禁一呆,原紫英道“选太子妃是几十年不遇的大事,文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此刻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在京中接待我们足够了,何必还要告假跑到别苑来?文大人向来勤勉,国重于家,文小姐毁容时,他都没有辞官归故里,怎到了如今,随口便说明日就要辞官?” 公子沉吟道“你是怀疑文大人会对我们不利,所以才提出文小姐的婚事,借此说明他女儿和我们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亲密,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原紫英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冒犯文小姐的。文大人以为文小姐只是和我们相交一场,但若其中涉及儿女之私,这交情就不是说断能断的。果然文大人知道这件事后,神情大变。我不便当众戳穿他,所以等到半夜去寻他,想要跟他开诚布公,谁知刚到他房中,蒙面人就来了。文大人也没怎么吃惊,只是一个劲叫我们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入京了。” 铁翎吃惊道“难道文大人真的预先知道内情?”公子道“如今看来是的。文大人在晚宴上斥退家仆奉上的酒,就是转了心意。”“那酒有什么特别?”“我们午后喝的是花椒酒,会让我们的舌尖发麻,他随后上的酒中定是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药,我跟朱红雨一时不查,恐怕会着了道。” 原紫英点头道“公子说的有理,文大人爱女情切,实是让人感动。”文兰不禁放声大哭,铁翎也不禁红了眼眶。 公子道“虽然文大人临时改了主意,但他的仆人中应该有内应,一见此计不成,就去通知了守在城门口的杜九,让他来引我俩出去,剩下的人攻入宅院,想将你们尽数拿下,以便逼我和铁翎就范,只是没想到最厉害的几个人,大师、朱红雨、原堂主、齐鑫都不曾入睡,加上后来还有伏兵增援,最终事未大成。” 数人叫道“杜九?杜九他也来了?”公子道“是的,我和铁翎就是被他引开去了后山说话,不过,他应该是不知内情,也是被人利用。”当下简略讲了。 听到成旭川的下场,石南不禁摇头道“我只道世上能杀得了成旭川的人,要么是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要么是有天下最厉害的毒药,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公子也道“你没去找成旭川是对的,你父亲跟他的恩怨,在你率部下逼他现形时就已经解决了,成旭川此种死法,足见上天对其早有安排。你们今后,也当以此为鉴。”众侍卫轰然道“是!”他们虽已接受成旭川身死之事,如今知道详情,心中十倍颤栗不已。 忽听缘空喃喃道“成旭川真的死了?那昨晚跟我过招的是谁?” 铁翎和公子虽知缘空所言不是空穴来风,但也抵不住众人哗然。 少爷第一个叫道“大师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谁知4 缘空抬头,神情极是茫然,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但昨晚跟我打的那个高手,使的绝对是火之诀的内力,我与成旭川生死相搏过,我断然不会认错。” 石南骇然回头望向师傅和公子。 原紫英却道“不对,那个人绝对不是成旭川!我被他打倒后,心里也害怕得紧,但瞧他的身形,分明不是他。” 铁翎略一凝神,问众侍卫“你们觉得呢?”侍卫们也摇头道“我等虽然忙于射箭,但那人武功实在高强,偷空也看了几眼,从身形来看,确实不是,只是~武功真的很高。” 公子沉思良久,道“我和铁翎检查过原堂主的伤势,确是火之诀所伤,不过,我们也相信那个人不是成旭川,杜九不会骗我们的。” 石南颤声道“会不会成旭川也象杜九一样被救活了!门达为了对付我们,暗中收留了他?” 公子摇头道“绝计不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成旭川恶行昭于天下,门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纳此人。加上他已经有了杜九~更无谓收成旭川,把自己搞得鸡犬不宁。” 少爷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国师那边还有什么徒弟也会这门武功,他漏了没告诉我们?”公子摇头道“妄测无益,敌人若来,总能遇上。我们当务之急是入城救人,查明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众侍卫纷纷道“还用问吗?当然是狡免死、走狗烹了!门达当日就恨不得长青帮金沙帮火拼得一个不剩,如今成旭川死了,他马上就调转枪口来对付我们了。”这本是原紫英所言,当时人人都不怎么相信,如今却是异口同声。 石南怒道“岂有此理!我师傅和公子不远万里,赶赴汗廷去帮大明除此祸患,难不成朝廷竟恩将仇报至此?我一定要入京问个明白!” 侍卫们冷笑道“石帮主你真是天真,当年于谦于大人拱卫京师,何尝不是与社稷有大功?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说杀就杀了?更何况我等无爵无位的草民?” 铁翎心情沉重道“我看你们别跟着我们了,赶紧回江南找份正经职业,娶妻生子,你们昨晚救了他们,已然还了我们的情。南儿,你也是,不要再和我们一起了,救人的事,我们几个人足够了。” 石南勃然大怒“师傅这么说,是要徒儿愧死吗?徒儿为报父仇,才会率军与长青帮对抗,和师傅何干?门达要追究我聚众闹事的罪行,尽管来好了!我决不会扔下师兄不管,就算杀上法场,闯上金銮殿和门达对质,南儿也不会后退一步!” 众侍卫也是群情激奋“门达算什么东西,我们从汉地北上,他什么时候拦得住我们过?”铁翎摇头道“这事也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说不定最后~我们得亡命天涯。” 侍卫们更是哈哈大笑“亡命天涯?我们又不是没经历过!我们要是怕被通缉,当初也不会跟着成旭川跑了!如今大不了我们再护着盟主公子和帮主西出阳关,东渡大海,另寻一个世外桃源!此生只要能和主人们同生共死,就是我等天大的福气。”铁翎见这些人一听逃亡两字,反添兴奋,知他们深受成旭川死士精神的影响,只好无语。 原紫英道“铁姑娘,眼下第一要紧事是打探消息,人多好办事,待有了结论后,再安排他们不迟。”铁翎公子也只好答应,于是众人化整为零,分批进城,待入城后再行汇合。 眼见第一批人雄纠纠地去了,原紫英叹道“都说锦衣卫百里挑一,敢与成旭川的这批手下比否?” 铁翎和公子替伤者诊治,忙了好一会,才各自歇息。公子见铁翎面有忧色,安慰道“别担心,我们没被抓,文大人齐鑫他们暂时应该没事的。”铁翎点头道“我知道,我在担心大哥~真怕他会被门达利用。”“不会的,大哥只是一时不察,上了门达的当而已。” 铁翎小声道“可他的武功毕竟和以前不同了~”“火之诀并非邪恶的东西,你看看大师,就可以放心了。”“象缘空那样的~世上又有几人?你可别忘了卫金英,他和我们北上时,也和以前不同了,有时候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公子劝道“卫兄弟深恨成旭川欺骗自己,劫走小姐,难免控制不住怒火。不过我始终相信,火之诀只是助力,不会改变人的本性的。”说到此时,突然一怔。 铁翎叹道“可是风助火势,风刮得急了,火难免也会大。”公子收回心神,道“大哥是杜前辈一手带大的,为人再正直不过,他会没事的。”“可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大哥他一直相信自己代表了正义,他和缘空是不同的,我怕他的固执和自信会害了他。” 公子心中亦有同感,也只有继续安慰铁翎。铁翎想起对方的那个高手,问“打伤原堂主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公子道“我正在想这件事~会不会跟伍燮有关?我们在崖下,也发现他二人的尸首。”铁翎吃了一惊“你是说伍燮没死?那卫金英呢?会不会也没死?”“难说,希望是这样吧,不过着实渺茫。” 铁翎想了想,气馁道“我看还是不太可能,伍燮他~他有什么理由跟我们做对?我猜~或许是门达审理成旭川的党羽时,拿到了火之诀的秘籍,自己训练了什么高手。” 公子沉吟道“不能说全无可能,果真如此,那他之前的武功就已经很高,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有如此身手,只是他为什么重创原紫英,却没有对少爷石南下手?照道理,他二人都比原紫英重要。” 铁翎道“他是被缘空拦截了吧?”“敌人既对我们的房间了如指掌,他身为对方营中第一高手,应该趁大师熟睡,直奔大师的房间才对。原紫英是从文大人房中跑出的,他没道理中途掉头,去寻他的晦气呀。” 铁翎也想不明白,只好道“管他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下次再来,我们打他个落花流水便是。” 原紫英受的是内伤,筋骨都没事,调理了两天基本无碍,和铁翎等人最后一批乔装入城。及到城门口,果见入城盘查甚严,车马排成长列等候,城外搭有不少茶铺供行人歇脚。 原紫英赞道“果然是天下脚下,就连茶铺也以龙为号,云从龙,倒是好名字,是说皇城云气缭绕,护着真龙吗?” 铁翎往那边一看,果见各色布幡中挂有一块“云从龙”的旗号,字旁边还画了一整圈云朵,细数共有九朵之多。 七十回 三十年来世上行1 铁翎勉强笑道“我有些渴了,去那边喝口茶吧。”缘空忙道“好好好,小僧正有此意。”一行人都无异议,到了茶铺坐定,饮了茶,吃了点心,歇了好一会,方才启程。 总算公子的易容术精妙,一行得以顺利进城,寻到事先约定的客栈。 先到的人禀告“我们到锦衣卫衙门和文大人的府邸打探过,两处都无动静。锦衣卫衙门闭口不提铁姑娘公子上京之事,根本不象是要欢迎贵客的样子。文府那边则是大门紧闭,说文大人正病假在家,但街坊邻居隐有传言,说文大人似涉贪贿之事,有司正在查他,恐怕仕途堪虞。” 文兰一听,险些晕倒“胡说!我爹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门达栽赃陷害,想要威逼于他!他好狠的心,我这去找门达,问他有什么证据诬告我爹。” 公子止道“文小姐且慢,门达此举,乃是另有深意。”铁翎气恼道“还有何深意?”公子道“我相信文大人为官清廉,既如此,门达又怎么能要胁得了他?我猜门达的用意不是要胁文大人,而是想要胁我们。” 众人奇道“要胁我们?”公子道“不错。门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想要对付我们,总得安一个罪名才是。但我们在成旭川一案中虽有些许小错,但之后深入大漠,为大明建有薄功,怎么看也该两相抵消。如今门达抓我们的计划失败,倘若我们将此事公开,任百姓议论,恐怕门达就无法收场。所以他只有借文大人的事警告我们,若我们公开此事,文大人就会身涉贪贿之罪,甚至会在狱中被处死。” 众人气得哇呀呀乱叫“我们昨日还在说,大不了将铁姑娘公子他们的冤屈说出来,如今门达这么做,岂不是堵住了我们的嘴?”“难怪门达把鸿门宴设在京城之外,他根本就想偷偷摸摸将我们一网成擒。” “我看他是受了你们在汗廷弹唱成旭川罪状,占了先机的启示,便叫我们有口难开,这岂不是逼我们要救人就得去劫狱?”“我就不信门达能一手遮天!汗廷也有各方势力互相争斗,我们故技重施,定能找到门达的对头人,不信扳不倒他。” 公子道“大家稍安勿燥,我们虽失了一些人,但门达一样轻松不起来,他肯定没想到我们居然能逃出这么多人,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救人,只要救出人来,门达就不能再要胁我们了。” 众人纷纷称是,公子道“京城到了夜间戒备森严,你们的武功不便轻易外出。铁翎,我们今晚就分头查访。”铁翎马上点头“好。”她两年来与公子日夜常在一处,倒是第一次与他分头行动。 入夜后,公子交代好众人,便与铁翎缘空走出客栈,三人纵负绝世武功,如今也不敢托大,都换了黑色夜行衣。缘空率先选了一个方向而去,公子瞧着铁翎,纵有万语千言也难吐露半句,只觉着铁翎今夜望向自己的神色,也是格外温柔。 半晌,公子方道“珠儿,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平安离开京城。”铁翎微笑道“我知道,我们一起经过这么多风雨,世上还有什么难关不能过?无论敌人是谁,我也不怕。” 铁翎和公子分开后,找了一会,见夜色已深,转身折往京郊,心想“没想到本门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出召集令!到底发生何事?我入门时曾经发下重誓,会为门中献出一切,但叔叔们再三说,本门已形同荒废,之所以允我入门,只是因我武功高强,用作守门人,以防万一。这些年来,门中也只让我做了一件事,就是去拿百花令,之后再没和我联系过,为何如今突然相召?若门中命我即刻离开京城,那可如何是好?齐鑫文大人还等着我去救呢。” 一时心乱如麻,云龙门是父亲生前所在的组织,虽然不知道它具体是干什么的,连同门也没见着几个,但父亲的选择,便是自己的选择。 来到山脚,此山甚是荒僻,山径几近湮没,幸在茶铺中见过暗号,知相聚地点就在山腰一间寺中,当下不管有路无路,只管往上而去,终于见前方一团黑忽忽的影子,及到跟前,借着昏暗的月光,隐约见几个破败的字“醍醐寺”。 前殿尽是灰尘蛛网,铁翎掩鼻来到后院,总算为之一畅,冲眼见二人背对自己,正与一蒙面人交谈。 铁翎看着这二人背影,突然一怔,一个是缘空,她早已心中有数,但另一人的背影,为何也这般熟悉? 缘空听得声音,回头喜道“铁姑娘,你来了。”铁翎正要答应,瞧见另一人,惊道“原堂主,怎么是你?”原来与缘空并肩而立之人,正是原紫英。 原紫英的笑意甚是温暖,点头道“就是我,你们离开后,我跟他们说要去京中故旧处打听消息,乘机溜出客栈,径直来了此处。铁姑娘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我早就知道你了。”铁翎吓了一跳,道“什么?你知道我?啊,难道你~你是门中派来协助我的?” 心中瞬间转过一念“不错,当日我落入庞大庆陷阱时,若非他突然出手相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之后他又一路随我们北上,他与成旭川并无仇怨,为何这么不辞辛劳跟着我们?莫不是受门中派遣?” 原紫英见铁翎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思,摇头笑道“不是这样的。此事说来话长,紫英待会再向姑娘详述。”又道“倒是我见大师在这里,吃惊不小,我只知大师和铁姑娘在空空寺就已认识,却不知大师也是同门。” 缘空合十道“小僧是由师傅引进门的,除了师傅外,只知道铁姑娘一个同门中人,小僧看到原堂主也惊讶得很。” 铁翎无心再扯交情,反正自己三人两年来几乎每日都在一处,彼此再熟悉不过,便问“门中召我们来此,到底有何要事,你们可问明白了?”此话她是同时向缘空原紫英和那蒙面人而发,心急之下,只盼立时有人给自己一个答案。 缘空摇头道“小僧来时也问了,但传令者说我们人还没到齐,等齐了再一起讲。” 铁翎急道“究竟要我们做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还要等人?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早说了我们也好早去准备。”此话却是单独向那蒙面人所说。 三十2 原紫英道“我方才也这么说,赶紧完事,我们还要去救人呢。只是使者坚持说来人必定很快就到,要等上一等。” 铁翎无法,眼望那人,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样,为何这人的身形,也好象在哪里见过?待要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苦思间,忽见缘空原紫英齐齐望向自己身后,脸上神情惊诧万分。 铁翎心中一凛,她听背后风声,已知来人武功极高,再见二人神情,心中更是陡生不安,未及细想,急转身相向,及与来人四目相对,立时双双惊呆。 来人变色道“你怎么在哪里?”铁翎张口结舌,缘空和原紫英却齐齐替她问了“薛公子,竟然是你!” 缘空和原紫英只顾看着公子,公子是先看铁翎,再看缘空和原紫英,心中尽是骇然。铁翎则完全傻了。 良久,原紫英方苦笑道“我说公子怎么和铁姑娘分头寻找,原来也是为了赶来此处。” 蒙面人轻咳一声道“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原紫英回头道“难怪你说来人很快就到,我们根本就是一伙的。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做?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天下再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铁翎的心终于定了定。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高举扬声道“云龙令在此,诸门人下跪接令。”四人应声下跪。 “自报姓名,从最晚来的开始。”铁翎侧耳,只听公子用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云冰玉听令。”一个声音接踵而至“云珠听令。”话说出后,方意识到是自己说的。 “云紫英听令。”“云空听令。”那人满意道“好,不枉是我云龙门的人。云龙令一出,你们就不再是是旧日的自己,而是只属于本门,你们所有人都姓云,你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听命于云龙令。” 四人低头,心中翻腾不止“本门向来只单线联系,我都不知道门中还有谁,没想到身边最亲近之人,竟是同门之人。” 那人道“你们现在可以起来了。”四人起身。 对方突然向四人下跪行礼“见过三位令主。”铁翎等促不及防,忙伸手阻拦“使者为何行此大礼?”那人执意磕了头,才道“方才各位是向云龙令行礼,非是向小人下礼,小人的地位远低于三位令主,当然应该叩见。” 铁翎奇道“什么三位令主?”眼见那人的目光指向自己和公子缘空三人,恭恭敬敬答道“姑娘看看云龙令的背面便知。”铁翎取过令来,见令后分三列写着三个名字“缘空铁翎薛冰玉”,奇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令牌后面会有我三人的名字?” 那人道““此次云龙令的任务,就是要本门所有门人子弟,倾尽全力保护好令上所写的三人,也就是三位令主。”铁翎愕然道“什么?门中召集我们,不是有任务叫我们去做的吗?怎么又变成保护我们了?” 那人道“云龙令召集的是所有门人,不止你们四位,你们今日在城门口见到召集信号,一起前来而已。”铁翎吃惊道“还有其它人?他们在哪里?”“三位令主身份尊贵,暂时不便见他们,我是唯一的联络人,负责向来者通报云龙令。” 铁翎一片茫然,却听公子问“使者以前是不是和我们见过面?”那人笑道“是,公子好眼力。”伸手摘去面上黑纱。 铁翎愕然,公子心情激动,叹道“不想刘庄主也是本门中人。”原来此人正是从君山大会开始,直至洞庭湖大战,多次躬逢其会,在江南武林人缘情面都甚佳的游仙庄庄主刘天红。 刘天红笑道“在下也没想到和诸位竟是同门,更没想到三位令主就在眼前。”公子面色沉重,道“刘庄主为何突然来京?莫非门中发生了什么变故?”铁翎心中一惊,望向刘天红。 刘天红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真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跟年轻后辈说起本门的渊源~以你们的年纪,虽加入云龙门,但应该都不知道本门究竟是因何而设,做的又是些什么事吧。”四人齐齐称是。 刘天红招呼四人坐下,道“云龙令的含义你们可知道?”铁翎道“我知道,叔叔们跟我讲过,叫作云门开,神龙现。”刘口红点头道“不错,只是你们可知这神龙指的又是什么?”这一次却是无人应答。 刘天红胸口起伏不定,酝酿再三,终于开口道“也到了你们该知道的时候了,其实这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当年燕王朱棣入南京城,建文帝焚宫,此事世人都知晓。不过真正的内情却是,圣上并没有死,他和太子一起逃出京城了。” 原紫英骇然道“什么?民间的传说是真的?那圣上后来去了何处?”“圣上的下落,是本门最大的秘密,怎能宣之于口?何况我也不知道。”四人当即被刘天红这句话震得脑中嗡嗡直响。 缘空失声道“难道本门的创立,竟是和圣上有关?”对于缘空的发话,刘天红却是不敢怠慢,冲缘空点点头道“不错,云从龙,从的自然就是真龙天子,本门的创始人,就是当年随圣上一起出逃的侍卫和官员,以及他们的部将亲属。” 场中静了一阵,铁翎颤声道“云龙令沉寂多年而突现,难道是圣上有危险?”刘天红叹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姑娘且听我慢慢道来。” 又停了片刻,刘天红方缓缓“圣上仁慈,他不想朝廷官员和京城百姓多流鲜血,决心抛弃皇位,去做一个平民百姓,并无复位的打算。云龙门成立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圣上的安全,但其后人年轻气盛,自从知道了本门的秘密后,对朱棣夺位之事义愤填膺,于是第二代门人中渐渐形成一个密约,有朝一日,要扶助圣上的后人重夺帝位,光复正统。” 四人越听越是紧张“他们日夜为此忙碌,其中涌现了几位卓有才能之人,比如北面有凌海,他不仅武功卓绝,更历尽千难万险,找到了传说中的西夏宝藏~”” 铁翎胸口一窒,谁知刘天红接下去的话更是离奇“南面有许万霆,他创立了长青帮。 三十3 除了原紫英外,另三人都不禁惊叫出声“什么!许帮主居然是云龙门人的人?”“那成旭川呢!” 刘天红呸道“成旭川?他怎配做本门中人?也亏得许帮主生前未告诉他此事,否则真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唉,可也正因为没告诉他,又惹出许多事来~归根到底都是这个小人自作孽,不可活。” 三人茫然,原紫英倒是面色如常,似早知晓此事。 刘天红叹道“万霆兄以长江中游为大本营,着力向下游拓展,就是为了打造一支江南最庞大的帮派水军。这样京城一旦举事,水军沿江而下,便能一举攻克南京,南京是圣上的故都,百姓一定会全力拥戴圣上的,然后大军再沿河北上,南北夹击,大事可成。” 铁翎此时想起一事,失声道“原来如此,我听原堂主说过,长青帮的上游分堂,乃是成旭川当了帮主后才成立的,那,那成旭川果然不是。” 刘天红点头道“正是,万霆兄成立长青帮的初衷,就是攻打南京,当然无谓向上游发展。而且他在世时,将兄弟之情看得天一般大,赚钱只是其次,不象成旭川当了帮主后,一个劲想着怎么结交权贵,怎么赚钱,怎么当武林盟主。” 铁翎隐隐又想起前事,管慎行曾说长青帮人虽多,花销也极大,干的又都是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苦活,不象洛阳谢阔专做富家生意,来钱容易得多,成旭川对此还颇有怨言,说长青帮旧兄弟多负担重,利润又薄什么的。 “当年圣上离宫后,后苑那棵龙女花树也随即枯萎,龙女花乃我大明国花,正统的象征,连它都不愿与乱臣贼子为伍,此事深深激励了本门的年轻人。后来更有人收集到宋末的九枚令箭,这令箭是召集天下英雄共赴国难,拥立正统,正与自己要做的事一般,于是门中一位巧匠按自己的想象打造出一枚百花令,百花令主指的当然就是龙女花,圣上本人,而所有参与其事的门人弟子,都以花为号,比如凌海兄就以紫色鸢尾花为号,万霆兄以红色美人蕉为号。” 众人正听得目眩神移,又听刘天红道“同时还有一句十六字谶语,已卯中秋,君山大会,九箭拥令,百花共主,他们想在已卯年举事,兵贵神速,经过两年,应能成其大事,圣上就可以在一甲子的循环后,再次于壬午年复位。”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铁翎颤声道“怪不得黄真说百花令只有三十几年的历史,原来是我们自己人伪造的。”“是,成旭川将谶语改成了九箭夺令,还借此举办武林大会,想成就他自己的盟主梦。” 公子沉声道“这太过分了,帝王家相争的事,怎能与宋末外敌侵略相比~那成旭川坚信百花令中藏有西夏宝藏的秘密,也是他错会意了?”“想来应该是这样,我猜是万霆兄生前一时不慎漏了口风,言持令者能坐拥天下无双的宝藏,成旭川话听一半,以为宝藏的秘密就藏在令中。其实万霆兄指的持令者是圣上,万霆兄只是代持而已。” 众人只能无语,原紫英冷笑道“可惜成旭川已经死了,若他知道一切都只是误会,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刘天红道“他有如今这个下场,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太盛,可不是我们害的。万霆兄收养他,认为他是个人才,才将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他,他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缘空道“可谶语中所言及的已卯年,本门并无任何行动呀。而且许帮主既已把长青帮交给成旭川,怎会没告诉他个中内情?难道~” 刘天红道“不错,计划在十几年前被突然取消,因为圣上得知了此事,把骨干成员召集去斥责了一番,说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护卫,因此散他们,还让护卫的后人自行去发展,却不料不加约束之下,众人竟背着他谋划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和他的后人都不会重返帝位,往事只是青梦一场。属下职位低微,未能亲聆玉音,但万霆兄是去的,回来后告诉我们,圣上心意已定,绝无可能更改。” “万霆兄虽然失落,但也释怀,毕竟,他也不忍心让那些帮众死在战场上,不过他之前为了复位计划竭尽心力,这心气一旦涣散,过不了几年就去世了。” “本门经此一事,也从中吸取了教训,建文二字实在有太大的号召力,本门第二代门人只因听了这两个字,便人人都想匡扶正统。所以打从那里开始,本门再收新成员,均不得告之以真相,以免新人再起反意。你们都是本门的第三代门人,所以只知云龙门的存在,却不知个中奥秘。”众人这才恍然。 “铁姑娘因为凌海兄身死,家宅亦因宝藏之事被毁,本门自是要负起收养之责,后来因铁姑娘执意练武,本门虽已无复位之念,但基本的防御还是要的,也就允了。” “可没想到临近已卯年,江湖上百花令的谶语重新兴盛,本门只道是江湖人心逐利,根本没想到是成旭川搞的鬼,一度还想让长青帮继续拿着百花令~”缘空点头道“师傅圆寂前就是让我把令箭交给成旭川的。” 刘天红道“是,可成旭川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瘫了,他又没什么得力的徒弟属下,门中商议后,觉得还是让铁姑娘去拿回令箭令牌,一劳永逸的好,不想因此却让铁姑娘卷入一场风波中。唉,万霆兄一生豪气干云,四海之内皆兄弟,唯独在成旭川这件事上犯了大错,着实可叹。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我也见过成旭川多次,一样看不出来~” 众人叹息了一阵,刘天红喝了口水,道“说说你们的事吧。”缘空道“我是师傅引入门的,他说我天性仁慈,万一将来门中有什么变故,到时候我也能帮着劝劝大家。不过师傅没教我什么武功,他自己的武功也不怎么样。” 刘天红忍笑道“你师傅云净禅师的武功尤在万霆兄之上,他只是觉着武功没什么用处而已。薛公子是云翼兄的子侄,名单上也写了。” 公子道“是,我和大师一样,对云龙门所知实在有限。”刘庄主点点头,又转向原紫英道“至于你~名单上没有云紫英的资料。不过这也寻常,若是近十年新入门的,本门的资料多有不全。” 原紫英黯然道“我本名韩锋,我爹是韩驰。”刘天红低念“云驰~这名字我好象在哪里听过~”“我爹和凌前辈他们一起参与了暗杀也先、解救朱祈镇的大事,后来死在大漠了。”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铁翎失声道“什么!” 刘天红却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当年为了此事,门中还曾特的下文书给我们,要我们学习凌海兄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执着于帝位之争,那是很多人最后一次收到本门指令。只是你既是韩兄弟的遗孤,又怎会流落江南,难道本门没有派人去找你?” 三十4 原紫英伤感道“我爹是个神箭手,打从我记事起,凌前辈每隔几年都要来我家坐坐,有时候也指点我些功夫。那一年,我十六岁,凌前辈带了几个人匆匆而来,邀上我爹一起去汗廷办大事。我悄悄跟在后面,被他们发现了,我死也不肯走,最后我爹也就同意了,叫我守在外围射箭接应,还说办完这件事后,我们在北边再也呆不住了,就带我回南方。那黄驼山苏武庙,就是我们北上时曾留宿过的地方。”铁翎目瞪口呆。 “~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我爹好象往外冲,怎么也冲不出来,我拼命想进去救我爹,可还是眼睁睁看他死了~我只好逃命,最后晕倒了~总算被牧民救起,等我伤好后,已过了数月,只听说刺客已经全军覆没,又不知怎么去找本门中人。我爹在世时,常说叶落归根,我孤身一人,不愿也不敢再留在大漠,思来想去,想起凌前辈曾提起江南长青帮帮主是本门中人,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想来总有些故交弟子可寻,于是就南下了,本门后来可能有派人去找过我,只是错过了。为了纪念凌前辈和我爹那些人,我才把名字改成了原紫英。” 铁翎不禁伤怀,想起原紫英腰带上绣的那丛紫色小花,心想“原来他认识我爹,他从没跟我提过,唉,可怜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有被叔叔们寻着,我与他相比可是幸运多了,” 却见原紫英也冲自己露出一个勉强之极的微笑,接着道“结果我到了长青帮后,虽一再以门中暗语相召,自成旭川以下,帮中所有重要人物皆无反应,我不得不死心。” 缘空奇道“这倒奇了,长青帮那么多人,万霆前辈竟没引一个部下入门?” 刘天红道“这事我知道,帮派与师门不同,品流复杂,流动频繁,人员又以千万计。万霆兄自建帮以来,只以施恩结义为主,只待最后揭竿而起时,方才言明真相,到时候愿者跟从,不愿者散去,如此方能有一支精锐之师直捣黄龙。守秘对万霆兄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仅仅是云龙门这个名称也不行,因为对方定会想,一个数万人的帮派,要守护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你师傅只有你一个徒弟,自然不同。” 缘空这才明白,公子突然问道“原兄,你随我们北上,是因为父亲死在汗廷的缘故?”原紫英道“不完全是,当时我已经开始怀疑铁姑娘是门中同仁。”铁翎一惊“啊,我什么时候露了破绽?” “君山大会时,我未奉帮中相召,所以一直没见过铁姑娘的剑法,但我总觉得铁姑娘身上有些东西似曾相识。直至那日洞庭湖大战,公子大喊一声凌珠,我虽在水中,也已听到,那一刻真吓得我差点淹死,因为凌前辈跟我提过他有个女儿十分可爱,名字就叫凌珠。” 铁翎这才想起,当日自己潜行接近长青帮的主舰时,先在船底见了原紫英管慎行,见二人尚能支撑。待自己攻上主船,击退十大堂主,揭开假成旭川的面具后,再从水里捞起二人时,已见原紫英呛得不成样子,原来竟因此事。 原紫英道“之后我问了文小姐,得知铁姑娘的原名确叫凌珠,维恐重名重姓,便找借口留在金沙帮驻地,向她讨教武功。凌前辈曾零星教过我一些入门的心法,以提高我射箭的本事,两相对照之下,我便确证铁姑娘就是凌前辈的女儿。” 铁翎急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相认?”“因为我见你身负上乘武功,却只字不提北上汗廷一事,想来不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很可能是门中不想你兴起复仇之念,自然不敢贸然告之,加上往事伤怀,实难开口。后来成旭川逃到大漠,铁姑娘要出关寻人,我便请缨同行。” 众人这才明白。缘空问“刘庄主你以前也不知道铁姑娘的身份?”刘天红苦笑道“我和凌海兄一南一北,他的大名我当然听过,但哪知道他的女儿叫凌珠?唉,铁姑娘参加君山之会时,我因万霆兄的旧谊,一门心思想帮管慎行获胜,着实对不起姑娘。” 铁翎奇道“门中叫我去拿百花令的,没通知你吗?”刘天红道“唉,门中防范最紧的,就是我们这帮老一辈的人!怕我们对复位还有幻想,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下令给我们。姑娘武功盖世,他们更不会让我与你接触了!再说凭姑娘的武功,要取百花令并非难事,也无需相帮。” 公子突然道“火烧洗月庄时,在庄外阻击敌人的,可是刘庄主?”刘天红笑道“公子果然心思聪敏,正是老朽。铁姑娘家变,失踪半年,出来后突然指证一切是成旭川所为,我心中乱得很,门中也终于派人来联系我,说铁姑娘是奉命去拿的百花令,绝不会为了当盟主就故意抹黑成旭川。所以,要么一切都是误会,要么就是成旭川真有问题。” “门中知我武功低微,难以介入你们二人之争,所以只令我保护好游好问。云龙门的规矩,一向是要照顾好所有门人的遗孤,万霆兄为了大业,一生未曾娶亲,只有这么一个义侄,当年若不是看在长青帮财雄势大,游好问在那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本门早就领养了他。” “铁姑娘在岳阳楼下直指成旭川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随时牺牲游好问的性命,我就是再不信,也不敢怠慢,后来又听他躲进了洗月庄,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古怪?于是我就悄悄在附近的山上设了暗桩,洗月庄机关精妙,足以抵御强敌,此举只是以防万一,不料那日庄中突然起火,于是赶紧率人来救。” 公子长吁一口气,道“当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恐怕少爷已遭不测。”刘天红忙道客气。 缘空道“可是那九枚令箭~哎哟不好,当日为了夺箭死伤了不少人,岂非都是本门中人?” 三十5 刘天红摇头道“大师不必担心,九箭最早的持有者,确实都是本门中人,但计划既已废弃,令箭自然也就失去了它的价值。面对夺箭风波,知道内情的人,自都明白此事荒谬之极,即便消息外露,也会索性将令箭拱手让人,本门中并无一人因持箭而死,倒是长青帮为护箭死了不少人,那也是因为万霆兄死得早,没想到谶语会重新复兴,所以没有及早安排。” 缘空低声念佛,既是为本门庆幸,亦为世人争名逐利而感叹。 原紫英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凌前辈真的寻到了西夏宝藏?我们猜测他留给铁姑娘的珍珠大有玄机。” 铁翎听得此事,忙从颈上取出珍珠交给刘天红,此珠若果真藏有如此重大秘密,便不是自己私人之物。 刘天红听了前因后果,深深叹道“宝藏一事,我确听万霆兄提过,说圣上拿到藏宝图后,看也不看一眼,就掷还给了凌海兄,道大明又没灭国,前朝的宝藏应该留给后人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我想,这图纸定是凌海兄千辛万所得,他不能自己去挖掘,可也不忍毁弃,可能最后将其封入珠中,留给自己的女儿做个玩物。” 铁翎回想父亲的一身,心中难过非常,半晌,方道“那你今日召集我们,究竟是为了何事?门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此言一出,四人心中都是一紧。 刘天红的脸色也转为沉重,摇头道“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成旭川一案公审后,我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奸贼虽然逃脱,可他也再不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而且门达也未大肆株边,万霆兄留下的这份基业,想来尚能保全。虽然百花令被认出是假,但只要一口咬定许万霆买了个赝品,想来也无妨。谁知最后,事情还是坏在百花令上。”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道“怎么了?”刘天红道“铁姑娘,那百花令现在的下落,你可知晓?” 铁翎茫然道“那几枚令箭,我倒是叫金沙帮的人收好了,百花令是成旭川拿过的,我哪还会继续拿着?很多人又吵着要看,我就扔给他们了,至于最后到了谁手里,好象是,好象是~” 公子变色道“是黄真!他说那赝品的工艺着实不错,想拿回去作研究,他跟你说过的,我们都没在意。”铁翎点头道“好象是他,怎么,那令~难道又被谁夺走了?” 刘天红摇头道“比这个还要糟糕十倍!那黄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竟被他猜出铸令之人。”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铸令之人?” 刘天红叹气道“铸令的当然是本门中人,本门的计划取消后,他继续从事自己的事业,经过多年努力,已成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巧匠。那黄真偏偏与他有些生意上的旧怨!猜出来后,就一溜烟地跑去报告给了锦衣卫!说自己考古多年,从不闻宋亡时有百花令,此人特地铸造一块假令牌与真令箭对应,定是为那十六字谶语准备的!百花令不是个赝品,而是个阴谋!铸令人就是始作俑者之一,若不是,哪有如今死伤数百人的大案?非得把他抓起来好好审问不可,看看还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众人脸色无不大变,铁翎急道“竟有这样的事!怎的我们不知道?”“黄真返回洛阳后,研究了许久才报的官。我来京城,就是因为~洞庭发生巨变,长青帮所有正副堂主和帮中元老,都被锦衣卫抓起来带到了京城。” 四人齐齐跳起,公子急道“什么时候?”“就在齐鑫他们走后不久。锦衣卫秘密抓人,对外只说是要长青帮带罪立功,北上协助朝廷捉拿成旭川。因为之前你们已经出发了,百姓们也就相信了,管慎行孟柏他们则是以为成旭川罪行太大,自己始究还是难以赦免,只好强颜欢笑,和家人告别。我知事有不妙,火速联系门中,并一路跟他们北上。到了京城终于查明,是黄真告的密,就连铸令人也被锦衣卫抓了!” 铁翎大怒道“好个门达,阴险狡诈之极!他在边关截住我们,信上根本没提孟柏他们,果然是存心骗我们来京的,还利用文大人来抓我们。” 刘天红忙道“什么利用文大人骗你们?你们跟门达已经打过照面了?”原紫英简要把事情说了一遍,吓得刘天红道“我在城外设茶铺截住你们,不想门达竟会抢先一步,万幸三位令主没有着了他的道。” 公子强抑心神,道“你们颁下云龙令召集门人,是怕本门的秘密已然外泄?可有一点说不通,若铸令人已吐露内情,官府定然知道云从龙三个字的含义,岂容你们大摇大摆在京门口摆摊?” 刘天红道“公子说的是,我们之前也在京城临近州县试过了,官府确实象是不知情。” 公子大是不悦,道“你们在别的地方已经试过?为何如此冒险?”“除此之外,别无它法,本门计划废弃多年,也没有设立新的暗号,若铸令人一招供,我们就没有办法再召集人员了!事到如今,只能跟锦衣卫比快。” 公子眉头紧锁道“门中是不是太过急躁?设想你若是铸令人,被锦衣卫抓了,要你供出一件三十几年前的阴谋,最方便的应对之策,就是说许万霆有当武林盟主的野心,自己只是拿人钱财助其成事而已,根本不必将此谋逆之罪揽上身。” 刘天红道“公子说的固是有理,但成旭川一案死难者甚多,铸令人其罪非轻,若是他贪生怕死,或许会想要供出一件惊天之事,来换取生路。” 公子一怔,正待要说,刘天红又道“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就是锦衣卫已经怀疑百花令与圣上之事有关,正在严刑拷打铸令人,他目前虽未招出多少门中秘密,但难保以后,需知三十年的时间,已足够消融英雄骨了。” 缘空吃惊道“会吗?他们真会想到百花令和圣上的事有关?我就根本没想到。” 刘天红道“皇宫内苑对建文事的敏感,又岂是寻常百姓能比的?龙女花、己卯年距壬午年又只有三年,云龙门的组织再隐秘,也难保没有泄露一丁点消息出去,朝廷到底知道多少,实是个未知数。再说朝廷为什么会突然抓走长青帮的那些人?门达已然受贿,照道理没必要再抓人,很可能是朝廷已经开始怀疑许万霆的身份,进而怀疑众堂主也是云龙门的人。” 七十一回 问云物为谁掀舞1 公子摇头道“妄自猜度,只会自乱阵脚。朝廷若以为许万霆早就有当武林盟主的野心,一样会觉得长青帮对此事谋划已久,从上到下多人参与。” 刘天红也觉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只好道“老朽希望是这样,不过无论如何,谨慎些总是好的,再说你三人身份如此特殊,我们是一定要召集的,以便尽快告诉你们个中真相。” 铁翎正被公子和刘天红的争持搞得有些头晕,一听此话,忙道“对了,到底令上为什么写着我们三人的名字?还说门中要保护我们三人,应该是我们三人保护门中才对啊。” 刘天红见问此事,长叹一声道“此事是本门最大的秘密,老朽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得知此事。” 原紫英急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刘天红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你们知道,本门早已放弃复位之事,但本门设立的初衷,是永远也不会变的。”缘空也急道“我知道,是保护圣上的安全。” 刘天红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本门的使命,是保卫圣上和他后人的安全。”缘空茫然不解其意“这不是一样吗?” 原紫英突然却跳了起来,惊叫道“难道你说他们三人是帝子?” 铁翎骇然,却见刘天红居然点了点头,心中轰的一声,马上道“胡说!我爹明明是凌海!”刘天红慢条施理道“帝子的身份极其隐密,可能是托付给他人代为抚养。”铁翎气结道“瞎扯!我跟我娘长得可象了。” 刘天红对铁翎的反应早有准备,悠然道“也说不定凌海兄就是帝裔,或者你娘是。”铁翎见他越说越离奇,恼道“建文文弱,我爹这么能打,怎可能是他的后人!我娘若是,家中也不会没有侍卫,被那帮瓦剌人杀上门来逼死了。” 说罢将头扭到一边,她与父母感情至深,怎能忍他人诋毁,若不是顾着刘天红的身份,恐怕就要打他一顿出气了。 却听原紫英道“刘庄主,到底令上的三个人全是帝子,还是三人中只有一人是帝子?”铁翎吓得赶紧回头,刘红品笑道“原兄弟猜得没错,三人中只有一人是帝子。”铁翎这才长舒一口气,脸上不禁微红。 原紫英心中明白,道“那令上写了三个人的名字,目的是为了保护帝子?”刘天红道“不错,帝子的身份断不能轻示于人,但他确确实实就在你们三人中间,否则门中绝不会出云龙令。天幸你们三人正好在一起,又是生死之交,如此倒也便宜。” 铁翎这才明白刘天红说自己是帝子,敢情是为了放烟雾弹~顾不得再与他生气,忙问“那你知不知道谁是帝子?别人不能告诉,我们总能知道吧。” 刘天红抱歉道“非是我不肯说,实是我真不知,门中与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帝子的身份是本门最大的秘密,我等在外者,是断不可能知晓的。我到了京城后,门中让我担任联络之人,也是因为我与你们之前都见过面,述说本门渊源,更易取信于人,试想若换了一个你们毫不认识的人,说起这件惊天之事,恐怕你们也不会轻信。” 望了众人,刘天红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若知道,岂会不告诉你们?你们三人的武功都这么高,万一有事,也好过现在不知道要保护谁。” 铁翎气恼道“就是这样说,门中也忒糊涂了,以我们三人的武功,只有我们去保护他人的,还指望谁来保护我们?早些言明谁是帝子,我也好一门心思去保护他,如今这样算什么?把我劈成两半,去保护他们两个么?” 刘天红安慰道“姑娘不必心急,到了最后关头,门中自然会下达云龙血令,到时候令上的名字就只会剩下一个,所有门人都会誓死保护帝子的安全。” 铁翎摇头道“真到了那时候就晚了,你们两个赶紧坦白!谁才是帝子?我是绝对不是的,早些说了,我们就能早些护送帝子出京。” 刘天红也觉得铁翎的可能性是三人中最小的,只因身为武林盟主,所以才把她的名字写在最中间,当下目光也在缘空和薛冰玉之间转来转去,神色甚是期盼。 缘空在众人的逼视之下,立时出了一身汗,赶紧摆手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孤儿,是师傅捡来养大的,我,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爹娘,我不会骗你们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公子,公子苦笑道“怎可能是我?我师傅都不是云龙门的人!百花令,许帮主和云龙门的渊源,我都是今晚才第一次听说。我更不知道凌海前辈的身份,否则我早就知道铁翎是本门中人了,方才也不必那样惊讶。” 众人又齐齐看回缘空,缘空急得几乎哭起来“真的不是我,我师傅圆寂时根本没跟我讲这些事。”原紫英步步紧逼“那你师傅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师傅只说,让我按自己的心意过活即可,无论是继续当和尚还是还俗,都可以。” 话说出口后,突然觉得不对,果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又紧了一层,吓得马上道“不是!我师傅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说,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原紫英缓缓道“听说圣上离京时,就是乔装成出家人的。”缘空急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圣上只是乔装,就算他最后真的出家了,也不可能让后人也出家吧!那岂不是后继无人?” 原紫英道“很可能是圣上是感怀前事,让你幼年出家聆听佛法,从此可以不受帝位的诱惑,等大了,再让你还俗。”铁翎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大有道理。” 缘空只觉得空气都不够呼吸的,叫道“才不是,铁姑娘和公子才更有可能,铁姑娘从小苦练武功,公子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们才是帝子之选。” 原紫英摇头道“不对,圣上即无心复位,自然让儿子研习佛法更有可能。” 刘天红见缘空惶急过甚,笑道“大家别太急了,我看帝子也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份。” 铁翎干脆利落道“既无法判断,你们两个就一起离京吧,剩下的事有我们处理。” 公子无奈道“我怎么可能离开你?”缘空也道“我不走,我学武就是为了救人的,何况~何况我身为云龙门的人,一定会谨遵师傅的教诲,好好保护本门要保护的人。”倒也无人追究他这话究竟成不成立。 刘天红沉吟道“不走也好,如今邻近州县也有一些云龙门的人赶来京城,你们武功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若分开行动,反而危险。” 原紫英问“到底来了多少人?”“不多,但总还是有人的,我要逐一验明他们的身份,方敢示以云龙令,不过你们三人中既有帝子在,暂时还不便与他们见面。” 原紫英思索道“我觉得朝廷一定对云龙门的事有所察觉,若只为了除长青帮,门达为什么还要对付我们?明摆着就是冲着你们三位来的。” 公子大摇其头“我们三人的身份,刘庄主都不知道,铸令人也定然不知。门达要对付我们,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会维护长青帮的那些人,迟早会与他为敌。” 原紫英摇头“我们这一行总算在汗廷建有薄功,门达不声不响就在城外设伏截击我们,怎么看,也象是皇室密而不宣的阴谋。” 刘天红见这个问题又有争起来的趋势,忙道“两位稍安勿躁,朝廷到底对云龙门知道多少,本门已联络宫中的潜伏者去查了,相信再过几日便会有回音。” 铁翎喜道“真的?本门在宫中还有潜伏者?他是谁?我们自己去找。” 刘天红道“此人身份极其隐密,我只负责联络外围赶来京城的门中子弟,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听说他也是第二代门人,在宫中潜伏多年,如今地位想必已高,他的消息应该是准的。 问云2 铁翎总算有些放心,心想“这倒省了我们不少力,否则就算我们潜入门达家中,恐怕也难探听得到真情。” 说了这许多事,不知不觉,天已然大亮。刘天红道“你们也累了,我这里有些干粮,大家胡乱对付着先吃一些。” 五人边吃边说,刘天红听得杜九也掺和进来,甚至有被门达利用之势,不禁也是大为皱眉。 公子心中突然掠过一事,全身顿时一寒,停下手中食物,问道“曹吉祥是不是云龙门的人?” 刘天红一怔“谁?”方想起这曹吉祥是前年京中造反的太监,摇头道“不是的,他不在本门的名单上,而且复位计划早已取消,门中不会做这样的事,想来只是凑巧吧,”公子嗯了一声,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铁翎一时也有些晃神,立刻又听原紫英问“杜九和杜老康是不是云龙门的人?他们不是一向以杜鹃花为号的吗?” 铁翎公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刘天红笑道“不是,杜老康绝对不是。万霆兄与他结交,可能确有请他相助一臂之力的打算,但没有告诉他实情,而且他既公然以杜鹃花为号,摆明了就不是本门中人。”?铁翎奇道“那是为什么?不是说百花共主,共拥龙女花吗?” 刘天红笑道“是,不过这一切都只能藏在心里,不到最后是不可能亮明身份的。姑娘设想,若江湖上有很多重要的人都以花为号,再加上百花共主的谶语,岂不惹人生疑?因此以花为号的人,反而只是个人兴趣,与云龙门绝无干系。至于长青帮因为帮主拿了百花令,一些年轻爱俏的帮中弟子便以花戏称,他们地位低微,自无所谓。” 铁翎这才明白,自己父亲的帕上虽绣着紫色鸢尾花,却生平也从不以此为号,失落道“原来是这样,爹还骗我说~说是因为我娘喜欢紫色鸢尾花。” 刘天红安慰道“这也可能是实情,选用哪种花,本来就凭自己的喜好,只是我们既以复位为业,自然多选红色和紫色之花,因为朝堂官员的服色亦是如此。所谓满朝朱紫贵,尽是丹心人。” 缘空好奇问“那你是什么花?”刘天红笑道“小老儿选的是鸡冠花。”铁翎奇道“鸡冠花?”“何处一声天下白,霜华晚拂绛云冠。五陵斗罢归来后,独立秋亭血未干。” 铁翎心情十分复杂,半晌方道“你们辛苦了那么久,本该安享晚年的,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劳动你们,真是~真是~”她本想说“为我等三人,实是不值。”突然想到自己的职责也是誓死保卫帝子,这句话显然不是自己该说的。 刘天红忙道“姑娘切勿做此想,其实当年的计划被圣上否决后,属下心里也是失望得很!只是圣上旨意已下,不得不遵。如今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朝廷若一味强逼,咱们也不会对他们客气,大不了将此事公诸于天下!属下已留下数名心腹在江南,分别潜伏在长青帮各分堂附近,只要云龙血令一出,就会立刻通知长青帮的人,长青帮感怀万霆兄当年的恩义,铁姑娘薛公子的为人,还有少爷和各堂主的安危,一定会揭竿而起,顺江直取南京!就是洛阳谢阔那帮富豪,虽非本门中人,逢此盛事,定然也会插上一脚,再加上北方豪杰也正往京城赶来,我们的胜算着实不小。” 四个年轻人都吓了一跳,缘空挣扎道“这,这个不好,岂不是会死很多人?我们~我们只要救出文大人和孟堂主他们就行了。”刘天红笑道“大师宅心仁厚,不喜杀生,这种事,自有我们去做,老夫虽已老迈,一腔热血却从未冷却!”众人见其精神抖擞之状,都知道此人暮年雄心,犹胜年轻人。 公子淡淡道“倒是巧得很,我们在洞庭湖一战时,也曾定了各自的花号,全是白色的,你说的大计,若我们三人都不同意呢?” 刘天红恭恭敬敬答道“本门的宗旨是保护帝子,为此不惜战至最后一人,若帝子的安危有甚差错,我等也只有刎颈谢罪了。” 缘空啊了一声,赶紧摆手,还未说话,刘天红已道“何况云龙门的秘密若泄露,就有覆门之险,不光帝子,就是圣上也会有不测。” 缘空心中大跳,失声道“圣上~圣上还活着吗?是建文帝,还是他的太子?”他幼年失去双亲,虽万不敢想自己就是建文后裔,但一听此话,还是震动非常。 刘天红道“有关圣上的一切都是本门最大的秘密,属下并不知情,但令主既是帝子身份,上面自然还有圣上。”缘空心神恍惚,不禁发起呆来。 铁翎长出一口气之余,不免狠狠地瞪了刘天红一眼。 刘天红不好意思道“姑娘是凌海兄的女儿,此事就是门中,也只有几个人知晓,外人更是不知~何况,何况也可能是义女。” 铁翎无奈地呸了他一声,终于知道自己的名字得列令上,确实只是门中想要混淆是听。 公子皱眉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你们太轻率了,怎能仅凭铸令人和长青帮那帮人被抓,便如此大动干戈?” 刘天红道“若只是这两件事,门中尚还可静观其变,实是因为帝子就在你们三人之中,我们担心门达会对你们有所不利,这才不得不提前以作预防,如今看来,这份担心是对的。” 公子道“既便如此,你在半路截住我们,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出云龙令,召集北方子弟?” 刘天红解释道“朝廷已经抓了孟柏等人,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对付你们,我们也是怕你们到时候应付不来。何况门中近年来对复位一事,也有了一些新的争议。” 原紫英忙道“噢?是什么争议?” “圣上当年之所以放弃复位,乃是因朱棣能征善战之故。圣上常说,论打仗,他确实不如朱棣,既败了,就得接受结果。后来朱棣扫荡北方,武功赫赫,护我大明江山社稷稳固,是以门中第一代护卫也不得不认同圣上所言。” “及到门中第二代子弟虽有复辟之心,但因朱棣在北方根基深厚,万难撼动,所以才想选在焚宫六十年左右起事,想来那时候,朱棣的子孙已不如其祖有才干,只是计划被圣上发觉,强行废弃。哪知朱棣子孙的不肖,竟比我们预想的来得厉害得多!土木堡兵败,实属我大明开国以来未尝之屈辱,经此一役,我大明尽丧漠南之地,甚至连京师也险些不保,满朝文武几乎要渡江南逃,步南宋后尘。” 原紫英狠狠一拍大腿,骂道“不错,就是朱祈镇那个废柴!不是他,我爹怎么会死?凌海前辈他们更不会死!只可恨我身为门中第三代子弟,竟对本门的秘密一无所知!否则我定要劝凌海前辈他们当年就立拥圣上复位!” 刘天红也不禁深深叹息,摇头道“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土木堡大败后,朝廷立拥朱祈钰为帝,经过一番血战,勉强才能保住京师。也先虽然退去,但今后势必重来,当时凌海兄身在草原,国难当头,便集合了一帮志士同道,甘冒奇险去刺杀也先,虽然杀掉也先,也并未就能就此了结战事,但瓦剌的继任者可没有也先那样的才干,所以想来还是划算的,只可惜~” 铁翎泪珠滚落,公子只好安慰道“凌海前辈也并非一无所得,国师一病不起,未能再行护卫也先之职,也先之死,实是有你爹的一份功劳。” 刘天红点头道“公子说的对。凌海兄的事,也是门中下了文书,我等方才知晓,自是感佩不已。朱祈镇虽难堪大用,但因朱祈钰在大厦将倾之际保住了京师,一时极受臣民拥戴,我们也就没有趁乱复立圣上的打算。” “不想过了八年,朱祈镇居然重登帝位,他复位后只顾个人恩怨,因功受赏达竟达三千人,同时又大肆惩办当年拥立过朱祈钰的人,就连于谦于大人也被他斩首。种种所为,实在不象明君所为,门中对此早有怨言,奈何万霆兄、凌海兄两员大将已先后离世,本门十几年来更无壮大实力之举,即使有心再提复位,也觉时机已过,徒呼奈何。” “可是万想不到时局日新月异,你们几位,如今已成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此时朝廷还不识好歹地想要对付你们,或许这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铁翎不禁变色道“什么机会~” 刘天红望着她,缓缓道“我们若起事,虽能打着圣上的旗号,但天下百姓也不是傻子,他们也要看看如今的帝子究竟是何水平,是否能够君临天下,护我大明百姓。你们北赴汗廷,连瓦剌人和蒙古人都对你们敬佩有加,论人品才干、心胸意志,不知比朱祈镇那个草包强上多少,云龙门要么彻底放弃复位的打算,要么~眼下就是我们最好的时会!” 铁翎白了脸色,心想“原来不光是朝廷想要对付我们,就连云龙门自己也起了意要对付朝廷?所以才会下达云龙令~” 眼边余光瞟见缘空和公子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 刘天红道“铸令人和长青帮的人被抓后,门中高层传出消息,说帝子就在你们三人当中,一听此事,大伙立刻吵成一团,复位一事也就被重新提到案上来!大家都说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主要还是圣上反对,不过圣上爱子心切,最终还是答应在京城附近州县颁下云龙令,召集人员以防万一,至于其它州府,还是要等消息确证后再作打算。” 场中一片静寂,良久,原紫英方哑了嗓子道“那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等宫中那个潜伏者的消息,看朝廷究竟知不知道云龙门的存在?”刘天红重重地点了点,道“当然,我们需得先知道这点,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公子以手抚额,纵然他一向冷静,也被今晚这惊天之事搞得焦头烂额。良久,方道“如果朝廷已然查到云龙门的存在,门中将作何打算?”刘天红道“这个属下不敢妄议,最要紧的~得看朝廷是否已经知道你三人的身份,毕竟保护令主是我等的第一要务~” 公子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说过,铸令人绝计供不出这些,我们三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刘天红道“兹事体大,不敢轻下断言~还是得先等宫中的消息。” 缘空也急道“到时候如果我们三人意见一致,是不是就听我们的?”这话和公子方才问得一模一样。 问云3 刘天红微笑,思索再三,抬头道“三位的人品才干,老朽是心服口服的,只是~始终略显年轻,不知世间人心险恶。朝廷若果真知道百花令和云龙门的秘密,那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即便如公子所说,朝廷不知道帝子就在你们三人中问,但铁姑娘可是君山夺令之人!之后更是成为名符其实的盟主,甚得江湖人士爱戴,难道朝廷不会因此认为你们和云龙门关系密切,是门中的得力干将吗?三位令主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但所有门人却不能不考虑这点。” 原紫英大声道“不错,公子,你不是要救文大人孟堂主他们吗?他们是朝廷要抓的人,就是救了他们,最后还得亡命天涯,又有何益?照我说,咱们就该揭竿而起,亮明身份,夺回皇位,那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公子大怒,斥道“胡说八道!如此行事,得杀多少人?就算大师,他也不会答应的。”缘空忙道“正是正是,我反对。” 原紫英忍气道“逃亡路上,难道我们就不杀人自保了?”公子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天下之大,总有可去之处,何况文大人孟堂主他们跟云龙门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相信他们最后定能洗清冤屈,不必逃亡。” 原紫英沉了脸,暂不作声。刘天红只好打圆场道“你们今日才得知大事,难免需要冷静冷静,后山凉快,还有个山洞,你们去那里休息一下,等入了夜再回客栈不迟。总之,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有云龙门在后面支持着你们。” 铁翎也觉得身心疲累之极,与缘空公子互看一眼,三人站了起来。 原紫英道“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刘庄主。”三人知原紫英的心境远不如自己三人沉重,便也不理会,往山后而来。果见古树参天,浓荫蔽日,甚是阴凉快意。 缘空道“我去那边坐坐,你们到山洞休息吧。”公子点头道“火之诀会助长人的欲望,大师,你今日听到的事甚是骇人,但无论遇上何事,都希望你不忘初心。”缘空一惊,忙合十道“公子教训得是,小僧一定牢记。”当下到了林子一边,坐下明心见性,默默诵起经文来。 公子温言对铁翎道“珠儿,你去山洞休息吧。”铁翎牢牢抓住公子衣袖“不,我心里乱得很,你陪我?”公子瞧着她一张小脸,再无力拒绝,两人同往山洞来。 一进洞中,凉气扑面而来,身子也轻快起来。铁翎叹了一口气,软倒在公子怀中,低声道“玉哥哥,我好累,也好怕~我还以为成旭川死了,一切都雨过天晴了,谁知竟然不是~” 公子扶了铁翎走到洞壁一侧,坐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膝上,柔声道“没什么的,蒙古汗廷我们都闯过来了。”铁翎微微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在蒙古,我们有整个大明做后盾,可现在~玉哥哥,我对不起你,我答应陪你去桂林的,可是我,我不能不顾我爹对门中的承诺。” 公子心中酸痛,搂紧铁翎道“你忘了我也是本门中人么?珠儿,你放心,我都会象大蚌护着珠一样爱护着你,无论外间的风雨多大,都有我在呢。” 铁翎苦笑道“不是你保护我,是我保护你和缘空,玉哥哥,我看缘空他定是帝子无疑了。他是个好人,若是他当皇帝,一定会是百姓之福的,我觉得,咱们一起扶助他登基也不错。” 公子心中一颤,拉开铁翎道“我不同意。”“为什么?”“大师确实是世上少有的良善之人,但他的心地太过仁慈,并不适宜为君。世上的恶人能被感化的百中无一,沙场上的杀戮更是容不得一丝犹豫,就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恐怕他也应付不来,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喜好,他若为君,一定会过得很痛苦的。” 铁翎犹豫“可我觉得原紫英说得对,朝廷既有心对付我们,哪会轻易罢休?倒不如就此一战,如此鑫儿、南儿,还有少爷他们,才不致被我们连累。” 公子也是难过非常,良久方道“我知道,但是珠儿,我们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和亲疏远近对待他人。齐鑫石南、文小姐游好问、原紫英,他们每一个都是我们的生死兄弟,但我们不认识的人,象那些锦衣卫和朝廷侍卫,他们中也一样有好人,他们也是别人的至亲之人,我们不能为了自己朋友的利益,就去攻击他们,杀死他们。” 铁翎无言以对,只好道“玉哥哥,你说的,我一句也不能辩驳,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公子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明白的,珠儿,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将来也是一样。你放心,依我看,事情远没有这么糟糕,云龙门顺利召集我们,朝廷不一样不知道吗?所以相信我,事情一定能够圆满解决。” 铁翎点点头,她也不知公子所说究竟有几分可信,只是不忍再惹他伤心,于是调转话题,笑道“玉哥哥,难怪你当日看到我帕上的绣样时,会把芍药看成绿白两朵云,原来是心里有鬼在先。”公子轻咬了她的发丝,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绣的是两只云猪~” @ 铁翎羞红了脸,啐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嘲笑我,难道你又会绣花了?”公子笑道“你身上的绣样,以后我包了便是,只要学上三天,定能似模似样。”铁翎嘟嘴道“哼,你还要学,我可是无师自通的!”公子哈哈笑道“不通、不通。”胸口早挨了几记粉拳。 二人情致缠绵,公子心有警觉,道“珠儿,时辰还早,你先睡一会,我去洞外看看。”铁翎摇头道“不,你挨着我睡。”“不好~大师在外面呢。”“不打紧,你挨着我,就象小时候那样。” 公子虽知不妥,奈何心肠硬不起来,只好道“那好,我们就象小时候那样,可不许捣蛋。”铁翎哧的一声轻笑,公子脸上不禁红了。 公子靠了石壁躺下,铁翎立时挨了过来,公子心中大乱,不敢瞧她的容颜,忙闭上眼睛,默默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 问云4 只听铁翎低声道“玉哥哥,日子过得真是快,我们小时候的事好象就在眼前一样。” 公子也不禁展颜微笑,道“是啊,那时候你午睡都要挨着我,说是要照看我这个弟弟,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哪里象你的弟弟了?不就是养病起不了床吗,我站起来可比你高一个头呢。” 铁翎笑道“我就知道你对这件事事耿耿于怀,可我如今都不知道叫了你多少声哥哥,算来也抵过了。” 公子笑道“哪里抵得过了?你那时候弟弟弟弟一连声地叫,满山满谷都是你的声音,所有乌鸦加在一起,都没你叫得响,直叫得我脑门疼。如今你只在讨好我的时候,才低哼一两声哥哥,还是在没人的时候。你若有心,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叫,那样我心里才舒坦,这个梁子也才算解了。” 铁翎呸道“想得美,你还是杀了我吧。” 两人语笑渐微,疲惫渐渐侵袭全身,不知不觉睡去。往事再温馨,情意再甜浓,也抵不过对来日的担忧,唯有在睡梦中,才能将那如山的压力暂时忘却。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翎缓缓睁开眼来,洞中此时已然漆黑一片,她瞪大眼睛,眼前的景才物渐清晰起来。公子的脸近在咫尺,仍是那般英俊,却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安宁,眉头深锁,似在梦中亦为铁翎担忧。 铁翎望着他,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从脸庞滚落。 三人回到前院,和原紫英一起向刘天红告辞。 刘天红道“你们回到城里,一切要小心,救人的事,还需从长计议。必要时可交给我们去办,记得时时保持联络。”四人自是答应而去。 路上,原紫英问“你们在后面想得怎么样?到底谁是帝子,可能确认?” 公子摇头道“不必问了,就算我们中真有帝子,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圣上既已放弃了计划,就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子孙后代都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又怎会告以真相?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人,要把这场风波降到最低,而不是助长风势,行大逆之事。”原紫英闻言,也是无法。 四人回到客栈,少爷等人早已等得心焦,幸亏四人临行前,都曾有过交代,道京城极大,自己出去寻访,可能一日半日回不来,到时候不必着急。 此时见四人一同回来,立时涌上前来相问。几人随便敷衍几句,铁翎一眼瞥见门口衣影闪动,脱口叫道“咦,是你?你回来了?” 朱红雨磨磨蹭蹭地穿过人群,抬头露出一张讨好的笑脸,道“是我,你们都回来了?” 缘空吃了一惊,道“你到哪里去了?原堂主说你去找铁姑娘公子了,可我们在山里找了半天,也不见你。” 朱红雨看了看原紫英,道“是啊,我是去找他们了,可是找不着人,后来再回头来找你们,你们也不见了,最后只好自已入城了。反正你们怎么着总会入城的,我在城里晃悠了半天,还是这些侍卫认出我,带我来了这里。” 公子问“当晚你是第一个发现敌人来袭的,你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朱红雨低头坑哧了半天,终于道“我,我若说了,可不许骂我。” 缘空惊道“你又做错什么事了!” 朱红雨一翻白眼,道“我才没做错什么事!我只是白日里见铁姑娘的珍珠里藏着秘密,却不肯挖个洞来瞧瞧,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寻思着~想趁铁姑娘熟睡,我给她下点迷烟,把珍珠偷出来,再拿到城里请最好的师傅给钻个孔~我发誓,我没想过独吞的!一定会拿出来跟大家一同分享,最后珍珠照样能戴,还能得宝藏,岂不最好?我,我只是帮她下决心而已~” 场中顿时人人无语,朱红雨不免有些心慌,只好道“谁知我到了铁姑娘房外,见窗户开着,人却不见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等她回来再行事,谁知过不了一会,那帮人就杀来了,我便叫起来了~也算是,也算是对大家有些帮助吧。” 众人仍是无语。 半晌,铁翎方无奈道“回来就好,你去休息吧,接下去这段日子,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自己也小心些。”对于朱红雨,她基本已放弃治疗了。 朱红雨闻言,如蒙大赦,抬脚就溜,铁翎公子缘空也各自回房休息。 午后三人起来,安排了新的外出查访工作。朱红雨精神抖擞,十分积极地去了,也不知是真的抱了戴罪立功的心态,还是去城中闲逛了,反正众人也没怎么指望她。 铁翎想起一事,道“我们之前跟杜九约定在五福客栈见面交换消息,如今想来,还是不去的好。”缘空奇道“为什么?” “太危险了,杜九对朝廷抓长青帮等人的事一无所知,可见门达根本把他当作棋子,他就算带来什么消息,也是陷阱居多,甚至门达有可能会派人暗中跟踪杜九,意图找到我们的下落。” “可是杜九如今武功大进,若是有人跟踪,一定会察觉的。”铁翎摇头道“你忘了那晚和你对打的人么?他的武功不见得比杜九差~我如今只担心门达到底还有多少招数没使出来。” 公子为难道“可是以大哥现在的脾气,我只怕我们不去见他,他更要误会了。”铁翎摇头道“正是他那个脾气,我才怕见面后会闹出什么事来。不如这样,我们交代客栈的人,叫他有消息就留下,再与他说些好话。” 公子想起杜九如今的情状,也有些吃不准,只好道“那就等我们救出人后,再跟他解释。” 这日,杜九急匆匆赶来约定的地点,谁知对方踪影全无,店小二悄悄塞上一封书信,只见信上言辞极尽婉转,道门达老奸巨滑,防不胜防,恐有人跟踪,不便前来去,万望恕罪。之后定会再去寻杜九,让杜九也加倍小心云云。 气得杜九怒冲九霄,把信撕了个粉碎,小二又问若有重要口信,可以代为传达。 杜九理也不理,冲出店来,心道“好啊!还说什么结义之情,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自己人过?我是有消息,可是这个消息,谅你们也不会在乎!” 七十二回 金屋无人见啼痕1 却说杜九离开荼靡山庄后,冲回锦衣卫衙门,众人都道大人不在,杜九也不客气,直冲入内搜了一通,之后一屁股坐在大堂等候,总不成这门大人永远不来上班,就此让出公堂? 总算门达睿智,知道避无可避,第二天阴沉着脸来了。杜九看见,上前一把揪住道“大人,糟了!文大人的别苑遭袭,连文大人都失踪了,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如此行凶!快快张榜捉拿。” 门达没好气道“我知道了,文府的下人来报过案了,说是江湖强匪,劫人索要赎金。”杜九一奇“索要赎金?还是文府下人来报的案?大人你没搞错?”“当然没有,那些强匪只抓了文大人,下人全都安然无恙,强匪还留了书信,索要黄金千两,喏,书信在此,你要不要看?” 杜九眨了半天眼睛,道“错了错了,大人,那些可不是普通强匪,他们是在铁翎薛冰玉做客的时候冲进去抓人的,绝对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恶人。”门达伸了个懒腰道“是么?铁翎薛冰玉已经到京城了?” “是啊,那些人武功高强,绝非寻常匪类。”“武功当然高了,要不然还敢索金千两?”“不是不是,他们竟敢在铁翎薛冰玉面前行凶,岂是寻常人?”“你久在江南,哪知道北方道上也是藏龙卧虎!他们行事一向要钱不要命,连文侍郎都敢抓,又怎会怕铁翎那些江湖人?” “但这不是寻常劫案,好象之后又来了一帮人,跟之前的人打起来了~”“是什么人!”“我不知道~铁翎他们好象也不知道。” “这样啊~定是强匪不止一伙,他们前后脚而来,为抢人火拼起来了。对了,你说铁翎薛冰玉也在?他们没打过贼人?”“不是,他们没在~”“怎么又没在?”“呃~被我叫出去了,等回来时,案子已经发生了。” 门达噢了一声,过了半晌,杜九的脑子有些清醒“大人,不管那些人是谁,文大人既然失踪,衙门总是要管的,赶紧张榜抓凶手吧。”门达摇头道“这件事却不好办。”杜九急道“什么?怎的不好办?” 门达好整以瑕道“杜九啊,你日日在城门口呆着,久不回衙门,不知京中如今有变。文侍郎最近刚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多年来贪污了不少银子,有司正在查他。” “贪污!我怎没听说?”“你当然没听说了,你若听说,这事便已然落实,他已人头落地了!你看,刚说他贪污,就有强匪来劫他索要黄金千两,我看哪,这文侍郎贪污一事,恐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呢。” 杜九傻了眼,道“可就算贪污,也不能就此不抓强匪吧?他们掳人索银,可是大罪。”“当然要抓,也要查,只是不能大张旗鼓,皇上对文侍郎贪污的事厌恶的很,他如今被强匪抓去,正可看看他家里到底搜刮了多少银两!你知道,皇上虽然憎恨这些行凶的江湖恶人,但更厌恶官员贪贿,若是大张旗鼓捉拿,闹到人尽皆知,最后救回人来,却又说文侍郎罪当处死,岂不成了笑话?皇上最爱面子了,断断不喜此种作法!当然了,我也算是与文侍郎同朝为官,该帮的,我是一定会帮的!只是暂时只能暗中查访~你若想帮忙,也可以一起呀。” 杜九一时简直不知何言以对,只好道“可我听说,文大人还设宴招待铁翎他们~”“没错呀,有人秘密参他,他哪能知晓?我虽与他交好,也没有暗通消息给他的道理!他听说女儿回来了,当然开心地跑去迎接了~我可是不便在这个风口浪尖和他一起去的~否则哪天有人参我一本,说我受了他的贿,包庇于他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杜九张口结舌,门达见了,心中总算有些得意,问“对了,铁翎薛冰玉他们没跟你一同回来?”“他们心急,自已去查访了。”“噢?文侍郎失踪,他们竟没跑来报官?”“他们叫我来报告大人。” 门达心中大骂,只好板了脸不说话。杜九越看越疑,问“门大人,这件事,真的不是你干的?” 门达忙正色道“呸呸呸,你胡说什么?难道我锦衣卫还会假装强匪,逼文侍郎拿出银两,坐实他贪贿之罪不成?我锦衣卫办案的手段就是再花样百出,也不会对朝廷大员这么做!” 杜九只好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门大人,你召铁翎他们入京,真的是要嘉奖他们,没有别的用意?” 门达正色道“我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他们在汗廷立下大功,又口口声声以武林盟主自居,我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我若派人去抓他们,那后来的那些人又是谁?所以啊,这就是几帮江湖强匪做的案。” 杜九想来想去,气馁道“我也觉得是这样,那些人来,和我引开铁翎薛冰玉只是凑巧~只是铁翎他们好象不太相信。” 门达忙道“哼,他们见你抢了杀成旭川的头功,又见你在锦衣卫当值,心中当然不舒服了!见强匪正好在你之后到来,自然就污赖你了,不过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我也赖上了!” 杜九怒道“我这就找他们理论去。”门达巴不得他快去,忙道“正是呢,你快去找他们澄清误会,叫他们来见我。文侍郎再贪贿,以我和他的交情,或许还能保他辞官归故里,若是在强匪手中久了,哪还有命在?都已来到京城了,查案不找锦衣卫岂不是傻了?” 杜九点头,风一般跑了出去,到了五福客栈,无奈时日尚早,铁翎公子人影不见一个,杜九满城转悠,只是找不着二人,一番冤屈不得澄清,好不气闷。 总算激情退后,脑子又有些恢复回来“不对,这事还是蹊跷,黄金千两搁在官员身上是个天大的数字,但于富豪来说也不算什么。北方黑道上纵有高手,求财也该去劫富豪,何必来劫京官?未免太过不智,何况一来还来两拨,怎么看也不象是劫财的~可门达为什么又一口咬定是文侍郎贪贿引来了盗贼?” 思来想去,渐起疑心“门达见我时脸上大有怒气,是气铁翎薛冰玉不来见他?不对,我还没开口呢,他就那副神情,他到底在气什么~难不成此事真与他有关?” 金屋2 思绪不禁拉回到以前,自己与成旭川那场大战后,仿佛死了,又仿佛活着,不知身在何处,唯一不变的就是不断挥拳击打那个畜生,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自己都不会放过他。 神智昏沉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缕阳光透过眼帘,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太好了,老天总算开眼。” 杜九迷怔了半晌,方确信阳光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看看眼前,一张憔悴的脸正欣喜万分看着自己,艰难开口道“你是谁?这是哪里?”那人喜道“我叫沈涛,是锦衣卫的医师,我们原要赶赴汗廷去对付成旭川的,没想到遇见了你,你是杜九吧。” 杜九听到成旭川三个字,顿时弹跳起来“成旭川!他去哪里了?是不是又逃了?”沈涛忙按住杜九“你别着急,成旭川已经死了,被你打死了。”杜九脑中轰的一响,顿时回想起无数画面,脱口道“他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你没骗我?” “当然是真的,尸体我都验过了,你这次可是为大明、为天下除了个大祸害。当然,还有铁翎薛冰玉他们也是立了大功的,若不是有你们,我们这帮人真不敢说能完成任务,更不知有多少人会葬身大漠。” 杜九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师傅、许翠、黄叶村那些村民,还有许重等锦衣卫同伴的音容笑貌,历历均在眼前,成旭川是死了,可又如何?死去的人难道还能活过来吗? 沈涛也是感叹连连,安慰道“死者已矣,杜兄,你当节哀顺变才是,好好为日后打算。”杜九哭道“日后~我哪还有什么日后?你救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成旭川一起死了?至少我还能见到师傅许翠他们。” 忽听帘外一声长笑“杜兄,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立下如此大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好日子只怕过不完,怎还在这里做妇人之态?” 杜九抬起头,依稀认得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在京中时三天两头跑去催问,看惯其脸色的门达,只是对方此刻满脸堆花,再不复往日的冷淡敷衍。 杜九吓了一跳“你怎么也来了?”难道此番是门达亲自率军不成?门达笑道“这里是锦衣卫总部,我当然在这里。”杜九一呆,沈涛道“杜兄,你昏迷了许久,我一路治伤带你回来的,如今我们已然回到京城了。” (注:锦衣卫是有警卫性质的军事机构,居明禁卫亲军之首,总部是在宫外,跟东厂不同。) 杜九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看来自己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想起此人往日的作派,当即冷了脸孔。 门达一脸戚容道“我知道,杜兄一定还在怪我当日没多派人手早些出关,以致害死了许重那些人,这一切都是门达的错,只是当时情形实在无奈,锦衣卫越境抓人,不可能大张旗鼓,以免惊动汗廷那些有势力的人,先行招揽成旭川。这也真是天意弄人,谁能想到成旭川居然会躲在孛来军中,孛来一朝得志,竟将和大明数年交好之谊抛诸脑后,行此惨无人道的恶行。门达听到消息后,痛哭流涕,誓要为许重兄弟报仇,经过精心准备,派出千名精锐奔赴汗廷,临行前誓师,不杀成旭川,誓不回朝!不过最后还是你为许重报了仇,为门达赎了罪,想来许重在天之灵,也当瞑目。” 杜九被他说得触动心怀,不禁又大哭一场,门达和沈涛在旁也陪着流了不少泪。 杜九思前想后,也是无法,只好摇头道“也罢,一切都是命,既然成旭川死了,我也该离开了。”“杜兄说哪里话?你杀死成旭川,居功至伟,朝廷的封赏马上就会接踵而至,这个节骨眼上,你怎能离开?”杜九哪有心情管这个,道“我没兴趣,我杀成旭川只为报仇,若有封赏,都留给许重和那些死难者家属吧。” 门达一个抢步,挡在杜九身前“杜兄刚刚伤愈,这是要去哪里?铁翎薛冰玉他们也正往京中来,难道不想与他们见上一面?”杜九心灰意冷,道“他们来不来,与我有何相干?”“杜兄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你们三人结义情深,久别重逢,岂可不聚?” 杜九默不作响,门达叹道“当年你因错手伤了薛冰玉,内疚消沉,江湖上谁不称你是有情有义的汉子?你们三人本就不该分开的,成旭川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你们三人合力,在关外时若能早些团聚,许重他们也不会死了。” 杜九的泪珠再度夺眶而出,道“是我考虑不周,轻敌莽撞,害了许大哥,害了翠儿~” 门达正色道“胡说!这事与杜兄有何相干?杜兄虽非朝廷中人,为了缉凶,不顾万险,足为天下人的表率,倒是铁翎薛冰玉他们,迟迟未来关外,与杜兄相比,高下立现。” 杜九摇头道“他们~他们是没想到成旭川会逃往关外吧,而且洞庭湖大战后,岳州事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门达欲言又止,看了看杜九的脸色,终于道“我看却是不见得!长青帮和金沙帮在洞庭湖一战后立刻握手言和,金沙帮主力都撤回金沙江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是非处理不可的?就连我,也在八月份赶回京中处理曹吉祥的事,真不知铁翎薛冰玉他们怎么会这么忙~唉,是了,那个锦姨,毕竟只是铁翎的仆人,又不是什么至亲骨肉,薛冰玉更是毫发无损,他们赶走成旭川后,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再去追捕他了。” 杜九怔了怔,勉强道“不会吧,成旭川荼毒天下,他们怎可能放过他?”门达大摇其头“杜兄,你是天下最有公心的人,行事从来不计个人私利,可象你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人?成旭川虽然逃去,但他手上有铁槛寺众多死囚,与他对抗,风险仍是极大!铁翎薛冰玉已然功成名就,乐得在岳州接受武林人士和百姓的朝拜,又哪愿顶风冒雨地去作那危险之事?我在岳州亲眼见到,那些中原和江南武林人士对他俩顶礼膜拜,阿谀奉承,说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百花令主,麾下聚集了上百个门派,并公然叫他们作武林正副盟主,声势大大超过成旭川当日。” 杜九脸色大变,脱口道“竟有这样的事?他们想干什么?” 金屋3 门达忙道“我见他们声势如日中天,想起成旭川这样的大恶人逃脱,终非天下苍生之福,便开口请他们协助。谁知薛冰玉一口回绝,说成旭川既逃,定不在长青帮势力范围内,他们鞭长莫及!缉拿凶犯是朝廷的职责,他们赶走成旭川,与其恩怨已然两清,再无心插手。” 杜九气得一拍床板“什么!成旭川这样的人,哪是一人的私仇?他们~他们若只顾私怨,贪图名望享受,那习武干什么?如此行事,还配称武林盟主?” 门达忙道“正是如此说!我就纳闷了,说什么成旭川离开洞庭他们就没办法了,他们不是明明跟洛阳谢阔那帮富豪很熟的吗?中原那么多门派都来相助他们,难道就不能帮着些查人?就是再往北,凝天谷的名气何等之大,诸葛老先生说一句话,也抵过我们许多了!可是到了最后,竟只有许重他们几个可怜巴巴的人北上缉凶,最后果然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唉,他们武功虽低,但胸怀一腔热血,可是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好得多了。”杜九气得哇哇大叫,沈涛唬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门达歇了口气,道“他们既已拒绝,我自也不好强求,之后曹吉祥事发,我匆匆赶回京城,他们乐得在岳州消遥,继续当他们的武林盟主。直到成小姐出关,我一看,这事可不得了,说不定会危及大明安危的!迫不得已,低声下气写信去求他们,许诺说他们只要北上,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替他们向朝廷讨要封赏,就是真的封他们为全天下的武林盟主也未可知,这才说动了他们。” 杜九气得两眼瞪得溜圆,门达摇头叹道“我在京中度日如年,日日盼他们来,可是左等右等,只是不见人。原来他们自恃武功高强,无需锦衣卫协助,竟径直跑去汗廷了。唉,我明明在信中写明你和许翠已来到京城,叫他们速来与你们会合,世人为了追名逐利,哪还顾什么亲情友情?为了抢头功,为了当武林盟主,什么结义兄弟,故人之谊,都可以抛却!” 杜九怒道“不错!若是他们肯一早北上,翠儿许重他们都不会死!”门达忙道“正是这样说,你当初让许重代交的那枚令箭,我可是当面交给他们了,还以为他们一听到你和许翠的消息,就会立刻来接你们。杜兄你的病,实实就是因他二人而得的,翠儿姑娘又受了伤,险些不治,不想他们当上武林盟主后,竟只顾享乐,对你二人不闻不问!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让人寒心透了。” 杜九气得脸色刷白,勉强伸出手把住床框,艰难道“是我看错他们了,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对了,朝廷难道真要封他们作武林盟主?” 门达叹道“正是这件事难办,按理说,最后杀死成旭川的是杜兄你,要封,也得封杜兄你呀。”杜九怒道“胡说,天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武林盟主!” 门达忙道“正是正是,可这铁翎薛冰玉有盟主虚名在身,又在汗廷结交了大汗太师那一帮子权贵,名声正隆,若他们旧事重提,朝廷可有些难以拒绝呀!你看,成旭川从汗廷逃跑后,他们再度把你一人丢下,自己跑去追成旭川了,突然间变得那么积极,还不是为了朝廷那块武林盟主的牌匾?” 杜九骂道“他们休想!他们根本不配拥有这块牌匾!”门达大大点头道“正是,我也觉得这武林盟主的名号,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那成旭川吧,他难道是天生的恶人?他若打小为恶,江南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拥戴他了,定是爬到高位后,才野心膨胀的!有了江南第一大帮,就想着天下第一大帮,成了天下第一高手,就想着做全天下的武林盟主,可见权势富贵,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薛冰玉此人固然是智计过人,也不知道他不是早早开始怀疑成旭川,用假死来试探他?” 杜九脸色陡的大变,门达忙打嘴道“错了错了,门达一时嘴快,让杜兄见笑了,无凭无据的事,可不敢乱说,反正杜兄最后也没有什么大碍,还因此骗倒了成旭川,想来还是划算的。” 杜九瞪眼不语,鼻孔里只有出的气。门达柔声道“杜兄历尽磨难,总算上天最后也没负你,另外那些人,任凭他们怎么折腾,最后杀死成旭川的还是杜兄您!这才叫大快人心呢。你师傅杜老康生前与官府合作无间,我看你今后不如就长留北方,继续行侠仗义吧,这是许重的金牌,现在就交给杜兄,其实朝廷千户易得,象杜兄这样的人才最是难得,若朝廷能再多一些象你和许重的人,就不会让成旭川那样的人为恶了。” 过了许久,杜九才渐渐有平缓,门达安慰道“杜兄只管宽心,烦心的事以后再说,眼前倒有一件要紧事,就是你究竟是怎么杀死成旭川的?你的武功~似乎与他尚有差距,这件事还需你说明,我好向上禀报。” 杜九也只好收拾心情,将个中情委道来,听得门达和沈涛感叹不已。门达赞道“天意果非人力能测,我还以为是成旭川穷困熟睡之际,被杜兄乘隙一掌击毙。” 杜九怒道“我乃堂堂男儿,怎会做这种小人之事!我可不是薛冰玉,我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门达忙道“正是正是,这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的一点妄想,杜兄刚正之气,昭于天地,也是许翠姑娘在天之灵庇佑,唉,原来她也死了,我今日方知。” 杜九心中顿转悲伤,门达忙道“杜兄请节哀顺变,如今苦日子都过去了,来日方长,这金牌你暂且收下,待铁翎薛冰玉到来后,朝廷一并有大大的封赏。”眼瞅着杜九的脸色又变了,赶紧交代沈涛好好照顾杜九,自已喜颠颠回去写奏折去了。 杜九从此便穿上了锦衣卫千户的服饰。他经门达一点拨,顿觉脑中清醒不少。 “门达虽然贪功贪财,但正因如此,他对那些小人的嘴脸才看得分外清楚!武林中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武林盟主,所有想当武林盟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虽杀了成旭川,也不会听任其它的野心家坐大!要阻止铁翎薛冰玉,天下舍我其谁?就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阻止他们!” 金屋4 想起自己武功较之二人尚有差距,赶紧盘膝练功,一练之下,惊骇万分,为何自己真气运转与往日大相径庭?开始还以为走火入魔,谁知越试越是惊喜,出招一试后,威力竟大胜从前。 这一下可真是喜从天降,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老天爷也存心把这份守护天下正义,匡扶武林安危的责任交付给自己了! 于是每日里加紧练功,算算一行人快到,不想在城中当众争持,世人愚昧,到时候恐怕还会说自己想与那二人抢功哩!于是告诉了门达一声,索性守在城门口,每日里翘首以盼,一个劲盘算见面后该如何对待这义弟义妹。 如今把往事过了一遍,杜九想“我说门达没做,薛冰玉也未必肯信我的~他们叫我在锦衣卫内部打探消息,大丈夫一言既出,总要做到。不如盯着门达吧,他那日脸色着实古怪,若真是他搞的鬼,不怕他不露出蛛丝马迹。”于是悄悄潜回来,躲在锦衣卫大堂横梁之上,要看门达每天里究竟在忙些什么。 果然线索来得极快,杜九在梁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人急匆匆走了进来,门达一见,立刻离开案桌,急声道“怎么样?怎么样了?能医吗?”杜九伸出脑袋去,瞧来人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沈涛。 沈涛摇头道“大人恕罪,卑职实在才疏忽学浅,有负大人期望了。”门达脸色大色,涩声道“怎么会这样?这这这,我一番苦心岂不都白费了?”沈涛头也不敢抬,惶声道“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请薛冰玉来,方能一试。” 门达大怒,道“你脑子坏掉啦?这件事怎么可能叫薛冰玉知道?你干脆把铁翎也请来算了!”沈涛忙道“卑职糊涂~卑职实在是束手无策了,此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病症。” 门达摸到身边一张椅子,坐下来喘息道“接下去会怎样?”“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无法康复,可能~就永远这么下去了。”门达咬牙恨声道“可恨!薛冰玉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之前怎的没发觉?”“既是在草原上染的病,恐怕那时候只是潜伏,没有发作出来,因而不知。卑职还请大人示下,接下去是~” 只见门达满脸疲惫,闭目挥手道“还嫌我不够烦吗?我又不懂这些毒啊瘟疫之类的东西,你自个看着办吧,实在不行的话~就自己处理掉,以后也别拿这件事来烦我了。”沈涛只好应了一声,低头退出。 杜九早已在梁上听得心头乱跳,什么草原时染上的病,又不能让铁翎他们知道,莫不是铁翎那些人染上什么病传给了文侍郎和其它人?那~那岂不是文侍郎他们真在门达手中? 紧紧跟了沈涛出来,转过街角,一记虎爪将其擒住。 沈涛猝不及防,一时被吓得不轻,及见是杜九,喜出望外道“杜九,你回来了?近来身子怎么样?”历来医者见到经自己亲手治愈的病人,总是格外亲切。 杜九哼道“你方才跟门达偷偷摸摸地说些什么?是不是文侍郎他们被抓了?”沈涛莫名其妙道“什么文侍郎?”“还想瞒我?我可是从衙门一路跟过来的!” 说了半天,沈涛方才明白,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杜兄,你找错人了。我说的人,可跟文侍郎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全都听到了,是在草原染的病,还说不能让薛冰玉知道,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快说!” 沈涛忙道“这这这我真不能说,这是门大人的私事,若与你说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你再不说,我直接抓你去与门达对质!” 沈涛苦笑,知杜九的性子说得出做得到,只好道“偏这么巧被你遇上~焉知天意不是如此?那人~唉,我终究也不便说什么,你想知道,就随我前去一看便知。”杜九大喜,忙松开虎爪,顺手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沈兄你为何不早说?是杜九得罪了。” 沈涛叹道“只有一件,我不能公然带你去见他,省得门大人怪罪下来。那人现下由我照料,我现在假装去市集抓些药回去,你暗中跟在我后面,不要出声~万一被人发现,也只说是你自己跟踪我,可不是我带你去的。”杜九只管道“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是我自己偷听了你和门达的讲话,跟了你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下沈涛到市集药坊转了一圈,抓了几味药,杜九等得心焦不已,险些要跳出来斥责他一顿,总算见他离了市集,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偶尔还驻足停留,生怕杜九跟丢了,最后终于到了一处宅子的偏门,自己取出钥匙开门进去。 杜九赶紧跟进,见宅子小而精致,只是不见下人,正走在院中,忽听前面厢房传来一声惨叫,似是沈涛发出。 吓得杜九赶紧冲入房中,见沈涛僵直了身子,望着空中只管发出惨叫,杜九劈空一掌,已将绳索斩断,顺便将那悬染自尽之人接下。触目所及,突然尖叫一声,双手一松,将那人掷下,幸而沈涛跟了上来,及时将那人扶住。 杜九吓得魂灵险些不属,见沈涛手忙脚乱救治那人,虽想帮忙,一时实在挪不开步,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丑的人?还是个女人!可真是~太吓人了。” 沈涛一番努力之下,那人终于出了一口长气,缓缓张开眼来,杜九赶紧移开目光,这张红黑肿胖的变形猪腰子脸,真是少看一眼都是福气,一时心中懊恼无比。却听沈涛连声道“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有病治病,何至于竟此短见?” 那女子见自己求死不成,还将留在世上受苦,正要大放悲声,忽瞅见立在一旁的杜九,顿时呆了,张口就道“你~你你,你是杜九?” 杜九一呆,自己的名字从此人口中叫出,真是晦气,正要装没听见,奈何沈涛却无比积极地替自己答了“正是杜大侠,他杀了成旭川,现下已是锦衣卫的一员了。” 金屋5 那女子一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杜九正要举步开溜,女子叫道“杜大哥,我大哥他,真的是你杀的吗?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杜九还没回答,已然傻了,过了片刻,方叫道“你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那女子一怔,突然哭得更加大声。 杜九越看越是心惊,这女人的声音和体态~确与那人有些相似,一头秀发披落下来,也是美如绸缎,可怎么会,怎么会? 沈涛叹道“杜兄,这位确实就是成小姐,我猜她是中毒了,才变得现在这个样子的。”杜九一蹦老高,怒道“是谁干的!”沈涛摇头道“不知道,我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只说是在草原上染的恶疾,可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应该是中毒。” 杜九怒气上冲,大步向前,抓住成君逑道“快说,是谁下的毒?你说了,我现在就替你去杀他!啊,莫非是成旭川生前下毒控制你?” 成君逑拼命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若是,我岂不告诉你们?”倒不断催问杜九击杀成旭川的经过。 杜九只好拣重要的说了,成小姐越听越是伤心,最后忍不住大放悲声“大哥,你终究还是死了~可为什么还要搭上翠儿一条命?你死得好惨,你们都死得好惨~为什么独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受苦?你们干脆也把我带走罢。”当下哭得死去活来。杜九最听不得人提起许翠,顿时也争相呜咽起来。 两人好不容易哭够了,杜九想起许翠生前待此人极是尽心,如今虽死了,自己也不能不替她照顾此人一二,便道“不管你是中毒还是染了怪病,我都替你去叫薛冰玉过来看看便是。” 一听此话,成小姐险些魂飞天下,忙道“不要!不要去叫他们,我,我没事。”杜九怒道“你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我看得都要吐了!不管薛冰玉有几分本事,叫他滚过来看看总可以。” 小姐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见他们,你叫他们来,我宁可先死了。”杜九无奈之极,向来女子最重容颜,这成君逑是怎么了,敢莫是毒发上脑?正要再劝,想起她始终是成旭川亲近之人,心中又有些厌弃。沈涛也在一旁苦劝,小姐只是不肯。 原来那日成小姐送走铁翎等人后,原想过上几日便抽身离去,到时候纵有人追去铁翎那边报信,也来不及了。谁知返回宅院后便身子懒怠,以为累了,歇一歇就好,奈何之后竟发起病来。 偏偏此时又有大同官兵来到,道锦衣卫临走前曾留下秘令,还是要带小姐进京。那些商号的人哪能反抗?只好眼睁睁看着小姐被带走,心中暗暗叹息“看来成小姐最终还是免不了受成旭川的株连,锦衣卫当着铁翎的面不敢说,铁翎一走,便来抓人了。” 小姐病势昏沉,更无法拒绝,路上浑浑噩噩的,好象有几名大夫先后来看过自己,耳中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依稀见来人望向自己时,脸上颇有害怕恐惧之色,到了后来,只觉车轮如飞,不分昼夜往京城而去。 原来官兵唯恐她死在半途自己难以交差,是以拼命赶路,一行人竟比铁翎他们还早到京城。 小姐虽成了丑怪,但到京城后,高烧已退,听门达隔门骂人,脑子就清醒了,立刻猜出是朱红雨在自己身上下了毒,要让自己也尝尝当年文兰被毁容的滋味。 一时心死如灰“我虽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们,可我不会武功,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恐怕走不出十里路,就会被歹人盯上。如今这样倒也干脆,天道循环,也是我的报应,反正我今生不可能和三弟在一起了,早些死掉也是解脱。” 门达终不死心,隔门问小姐究竟发生何事?小姐索性道是在草原时染的恶疾,据说还会传染,是治不好的。门达一听,果然象风一样迅速消失了,再加上荼靡别苑的事,所以见到杜九时,还是一肚子火。 沈涛环视左右,道“下人呢?怎不见他们?”小姐道“他们怕被我传染,称家中有事,我就准了他们的假。”沈涛恼道“也太过分了,我定要禀告大人,好好惩治他们不可。”“他们没做错什么,没有他们我更清静。”“他们不在,你再发生意外怎么办?” 小姐也懒得向他说明自己只是想死得清静些。瞧着杜九,不由道“杜大哥,铁翎他们已经到京城了吗,你和他们见过面了?”杜九懊恼道“见过了,他们还求我找文侍郎他们,我偷听得门达和沈涛的对话,以为中毒的是他们,就跟来看看。” 小姐眨巴着两条细细的眼缝“文侍郎怎么了?”杜九没好气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小姐惊道“什么?你说有人夜袭文大人别苑,三弟也可能被抓了?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是门达吗?” 杜九瞪了沈涛一眼道“我不知道,或许他会知道。”小姐立刻转向沈涛,两眼一眨一眨道“沈大哥,你说,是不是门达做的?” 被小姐那眯缝眼一盯,沈涛顿觉全身一紧,忙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杜九冷哼道“你不知道谁知道?成小姐的事,门达不就告诉你了吗?可见你是他的心腹之人!” 沈涛顿时叫起屈来“我哪是他的心腹之人!我只是个医师,武功又差,他要抓人杀人,可不会派我去。”“就算没派你去,你也知道内情,你在锦衣卫多年,若有人员派遣任务,你一定知道。”“锦衣卫那么多人,谁出去执行任务,我怎能知道?” 小姐哭道“沈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铁翎他们也是,如果门达真是故意骗他们上京的,你可得告诉我们,君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沈涛赶紧将她扶起,看了眼前这一男一女的目光,实是吃不住劲,反正这诺大的宅院也没旁人,思前想后,终于一跺脚道“罢了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文侍郎他们的案子,确有可能是门大人做的。” 七十三回 真情强笑为谁娇 1 杜九怒道“真的?你怎么知道?”沈涛小心道“我徒弟这几日医治了几名伤者。” 杜九一记老拳险些挥过去“是谁受伤了?关在哪里?怎的不早说?”“不是他们,是锦衣卫受伤了。”“锦衣卫?” “是的,这几日我见我那徒弟也跑前跑后地忙碌,便随口问了一句,问天子脚下,有谁这么大胆敢伤锦衣卫,难不成近日京城里又有什么大案发生?我徒弟说不清楚,说伤者个个闭口不言,应该是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杜九大怒,道“我这就去问门达!”小姐急声阻止“你这样子跑去,门达哪会承认?没的白白带累了沈大哥。” 杜九止步道“那你说怎么办?对了,是哪些人受的伤?你快告诉我,我逼问他们去。” 小姐劝道“杜大哥你先缓一缓,待问明白了再去也不迟。沈大哥,我有一事实在不明,铁翎他们又没做错什么,门达怎会想起来要对付他们?” 沈涛沉思了一会,道“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门大人没让我参与此事,不过~若说门大人早有起意,倒也不无可能。” “为何这样说?”“门大人请铁翎他们上京领赏,但我在京中并未听到百姓议论此事,朝廷对此事似乎秘而不宣,所以我想~其中或有蹊跷。” 杜九奇道“不对啊,门达口口声声说朝廷可能会封铁翎为武林盟主,又把千户的金牌都给我了,我遇到的锦衣卫,个个都对我毕恭毕敬的。” 沈涛哂然道“杜兄此番立下大功,自是当得起这块千户金牌,锦衣卫的兄弟们对杜兄也是真心佩服。只是到目前为止,你们成功击杀成旭川的事,似乎只停留在锦衣卫内部,并未传得街知巷闻。为了抓捕成旭川,门大人可是派出千名锦衣卫赶赴汗廷的!如今既已大功告成,以他的性子,岂有不大肆庆祝,以彰已功的?” 杜九心中茫然,沈涛又道“而且门大人当着杜兄的面,数落铁翎薛冰玉的不是,似有离间之意,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 杜九立时不悦,道“他哪里离间了?他说的全都是事实!铁翎薛冰玉想当武林盟主,哼,我第一个反对!” 小姐忙问“什么离间?”听明事由后,见杜九神情,知仓促间难以劝服。 只好道“杜大哥,沈大哥在门达身边多年,他的话大有道理。门达那个人,在洞庭的时候,就想挑动金沙帮长青帮火拼,焉知他今日不会故计重施,再度挑动你三人不和?若他真抓了文侍郎,又骗你说没有,其用心险恶,也就可知了,如今顶要紧的,是查清楚文侍郎他们关在哪里。” 杜九没好气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查。”问了沈涛那几个受伤校尉的名字,又对小姐道“我看你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先救你出去?” 小姐忙摇头,道“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这个样子,门达哪还会来见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别节外生枝了。” “那我通知铁翎薛冰玉他们来救你?几日后我会在五福客栈和他们见面。” “那更不好!门达千方百计在找他们,万一他们来救我露了行藏~而且我不会武功,便是出去,也只会拖累他们,不如等他们先忙完救人的事再说。” 沈涛也道“成小姐说得有理!门达真要对付铁翎他们,小姐就是出去也得逃亡!一动不如一静,索性留在这里静养得好,待外间风雨平息,再作计较。” 自是怕小姐若被救走,自己恐怕难逃其责。 杜九横了他一眼,道“是么?我可是听门达说小姐的病若再无起色,就要你看着办的!” 沈涛忙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回话了!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绝对不是问题。” 杜九一时也没了主意,见小姐虽泪光点点,心意却坚定无比,自己要带这个丑女走,也无处安顿她,总得先见了铁翎他们再说。 当下点头道“好吧,那我先走了,有事再来找你。”飞也似地去寻那些受伤的侍卫去了。 跟踪了几天,没见着也没听到什么消息,杜九不耐,抓了一个直接拷问,对方很快就招了,文侍郎的事,确实是门大人主使的,如今四个人犯就关在十五牢,之所以招得这么痛快,是因为在杜九之前,已经有人向他逼过供了。 杜九放了那人,心中又惊又怒又喜又失望,惊怒的是门达果然欺骗自己,喜的是总算问出关押所在,失望的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难道铁翎薛冰玉他们的才能果真胜过自己一筹? 一念至此,心中着实不是滋味。至于门达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校尉自是不知。 “我此刻若去找门达理论,只会打草惊蛇,于救人不利,平白被铁翎他们怪罪,倒不如索性帮他们救出人后,再跟他们清算前帐!如此也抵过了我前番引他们出去之事~哼,就是这样,我杜九行事,从来都是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当下立定心意,去十五牢那边探察,果见其护卫森严,显是里面关押了重要人犯。 眼见约定时期已到,便来五福客栈赴约,谁知一片丹心而来,对方居然人影不见,只有一封书信打发。 这下可真是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直把杜九气了个七窍生烟“是了是了!他们定是见自己也查到了消息,不需要我了,便将我撇开了!如此凉薄之人,亏我还当他们是骨肉兄弟!” 一心要寻这两个负心人出气,却是难为,气了半日,方想起“人既关在十五牢,他们总来劫狱的,我就守在那里,等他们上门。” 又想起成小姐担心她三弟的事,便跑来跟她说了,又道“不是我不把你的事讲给薛冰玉听,实是他们躲着不肯见我。不过你放心,待他们来劫狱,我就能跟他们算帐了。” 小姐忙道“杜大哥你千万不要冲动!既是劫狱,情势定然万分危急,你心中纵再有气,也得先帮他们一起把人救了再说,切莫因一时意气,在阵前相争,被人从中渔利,为天下所笑。” 杜九怔了半晌,终于道“我知道,齐鑫又没做错什么事,我既去救人,就不会因私怨坏了大事,我救出人后,再找他们算帐。”小姐总算有些放心。 杜九上下打量小姐“你怎么戴上面纱了?” 真情2 小姐抱歉道“我相貌如此丑陋,还要劳烦沈大哥在旁照料,怕吓着他。”杜九嗯了一声,心想“确实挺吓人的,现在这样好多了。” 起身道“那我走了,接下去几日暂时不能来看你,若是门达要杀你~”转身对沈涛道“你就给她服一颗假死之药,就象薛冰玉当日那样,骗过门达也就是了。” 沈涛心中暗暗叫苦“世上哪有什么假死之药~”也不便与他争执,答应道“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若有变故,我会去十五牢那边找你的。”杜九点头。 待杜九去远,沈涛不解道“成小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小姐摇头道“我若说了,他定要带我走,于大事何益?门达老奸巨滑,也不知留了多少后着对付他们,我也想帮着打听一二。”沈涛明白她言下之意,心中暗暗叹息佩服不已。 这日中午,门达正在衙门里愁眉不展,自己精心谋划的荼蘼别苑计划,先是文侍郎反水,后是来了一批莫名其妙的人,最后只抓住四个小啰啰,一个奴仆、一个丫环,一个残疾,还有一个本来就是钓饵的文侍郎,这可够什么用的?至于成君逑那件事,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敢莫自己今年要走霉运? 突然见沈涛喜不颠地跑进来道“大人大喜,大喜啊,成小姐的病大好了!”门达十分不信,道“你是做梦没睡醒?还是也被传染了那病,发了羊癫疯?赶紧离我远些。” “是真的大人!卑职有几个脑袋,敢欺骗大人?卑职这些日子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在古书里找到一个偏方,如今成小姐不光身子好了,容貌更胜往昔,啊不对,卑职也没见过她以前长什么模样,总之,总之是仙女下凡就对了!” 门达瞪大眼睛道“怎么可以?猪头还能变回天仙?”“大人若是不信,随卑职前去一看便知,小姐也很想见一见大人,谢一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如今她正在宅子里指挥那帮下人忙碌,等着招待大人呢。”门达被说得心头大跳,见沈涛的神情着实不象说谎,不由起身道“那我跟你去看看。” 两人骑上快马,疾往巷子里门达的私宅而来,门达连踢马腹,不消片刻,便到了宅子外头,早有下人候在门边,满脸堆笑,口中直叫道“大人大喜!小姐在后院等着大人呢。”门达一见下人的神情,知沈涛所言不假,一时连心也几乎停止了跳动,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而来。 见院中已布好酒席菜肴,席边盈盈站起一女子,门达瞬间只觉满目生辉,仿佛满院的植被都突然开出了花朵。脚一软,险些没跪下去,女子瞧见门达,也是神色激动非常,轻呼一声“门大人”,哽咽不能语,直直拜下去。 门达突然间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忙冲上前去扶住,虽隔了衣料,亦觉触手滑腻非常,脑中轰然,扶着小姐跌坐在地。沈涛赶紧上前,扶起门达。 一时沈涛扶了门达,门达扶了小姐,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人送至席边坐下。 小姐的啼声比黄莺还要好听,娇滴滴道“君逑以为此生无幸,不想绝望之时竟得大人仗义相助,君逑再世为人,全赖大人。” 门达忙道“小姐何必客气?门达在洞庭见到小姐时,已被小姐的贞烈之风倾倒,如今能有机会为小姐效劳,正是门达心之所愿。些许小劳,何足挂齿。”沈涛忙道“小姐本是洪福齐天之人,当然,也亏了门大人义薄云天,不知花了多少银两买的奇珍药物,方能治愈小姐。” 门达大笑道“沈涛,你做的好,好极了!不枉我把你看成是心腹之人,将小姐的事全权委托给你处理。不过你也真是的,小姐既有好转,就该早些通知我,也好让我早些安心。” 沈涛道“此毒厉害,恐有反复,小姐交代我不能让大人操心,今日小姐自觉已然大好,方敢叫我通知大人,给大人一个惊喜。” 原来自杜九去后,沈涛继续悉心照拂,才过一日,沈涛便觉有些诧异,再过一日,越看越奇,忍不住递给小姐一面镜子。小姐勉强看了半眼,便扔了镜子哭起来。 沈涛忙道“小姐你是长久未看了,我却是日日瞧着,小姐今日的容颜大大好于昨日。”当下将具体变化细细讲了一通,小姐方有勇气重新拿起镜子细看。 到了午后,竟又消肿许多,两人越看越奇。只见原先那浮肿的猪头仿佛泄了气一般,红黑两色也是退得极快,就是那大眼睛、小樱唇,也都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沈涛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早已把所有能想到的药方都试了一遍,为何如今突然好转? 小姐却渐渐心中雪亮“我说朱红雨怎会如此胆大?她再恨我入骨,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我若变成这副样子,铁翎他们回来后,朱红雨哪还有命在?即便我寻了短见,商铺里那些人也都是人证。原来她是~存心整我来着,她要我尝尽毁容之痛,之后却又迅速恢复容颜,铁翎和三弟便无法重罚于她。” 原来小姐想得一点都不差,鬼寨朱明曾研制出一种怪方,可让女子的容貌变得极丑,之后又恢复过来,世间女子最重容颜,经过这一番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折腾,往往就会心死屈从。 朱红雨虽用文兰的婚事给了成君逑一顿不痛快,但看少爷心志甚坚,恐怕最后还是徒劳无功,鬼寨之人可是有仇必报的,自己的哥哥是因这小姐而死,她还曾在仙花寺中扇过自己好几个耳光!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但究竟如何才能报仇,却是难为。 那日听小姐出言说不与众人一起上京,朱红雨心中立刻一动“这倒是个好机会!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我正好让她尝尝毁容的滋味!等我们回来后,她又已经好了,就是再哭诉,铁翎见她无恙,顶多也就责怪我几句。而且她见过我的手段后,从此就会怕着我让着我了。我叫她站,她不敢坐,哈哈哈,那可真要得意死了。哼,我又怎会真毁她的容?铁翎那把铁剑削过来,我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想到得意处,一路上心情万分舒畅,每日里饭都能多吃几碗,气得少爷直翻白眼。至于那成君逑会不会因毁容而自寻短见,这个问题,朱红雨自是从来没想过。 真情3 门达笑道“好好好,果然是个大惊喜。我几乎要觉得,你之前是把成小姐藏起来了,弄了个冒牌货给我,如今才把真人给我带出来~咳咳咳,我是说,真的是判若两人,没想到你小子医术居然这般厉害。” 小姐掩嘴笑道“沈大哥的医术当然高明了,我听说就连杜九杜大哥也是他救活的,只是沈大哥生性不喜夸耀,又不在江湖上走动,是以名头不响而已,我看哪,就是天下第一神医也差不多就样了。”门达也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不错,沈涛,你的水平我如今才算领教了,以后我定会加倍重用你的。” 沈涛忙道“卑职何敢居功?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小姐不知,大人日夜都为小姐担心,常常望天祷告,愿意以折寿换取小姐平安。”门达喜道“那是自然的,只要小姐无恙,就是让门达立刻死了,也是甘愿。” 小姐拿帕捂了嘴,羞喜道“大人身份何等尊贵?怎说出这等不祥之语?让君逑如何担当得起?”门达乐得伸出手去摸佳人的小手“小姐才是神仙一样的人,门达在小姐面前,就跟这院中的泥一般。” 沈涛忙道“成小姐,你死里逃生,殊为不易,如今门大人既在这里,你可得将自身受的冤屈好好诉说一番才行。”门达吃了一惊,叫道“什么冤屈?小姐你怎么了?难不成有什么人敢欺负你?”眼珠一转,骂道“是不是那帮该死的下人,给了你气受?” 那帮下人早守在院外偷听,一听门达发怒,忙进来伏地请罪,心中叫苦不迭“这沈涛口口声声说不究前事,怎还主动提及?对了,定是他为了突出自己的功劳,牺牲我们。我们又不会医术,怎想得到猪八戒也能变成嫦娥?这下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却听那座上的嫦娥说话如同天籁“大人不必责怪他们,这事与他们无干。他们对大人忠心耿耿,也不曾亏待于我。”门达奇道“不是他们?那还会是谁?” 小姐突然掩面哭泣“大人不要再问了,君逑既已没事,何必再行追究?”沈涛在一边劝道“小姐,事情可不是这样说!你这次着实是九死一生,下次可就不一定这么走运了。那帮歹人如此心狠手辣,岂能就此放过他们?你放心,有门大人作主,就算恶人势力再大,你也不用怕的。” 小姐哭道“我的性命是门大人所救,我怎敢再劳动他?何况~何况也危险得很。”门达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们到底在说谁?究竟是什么恶人?”沈涛不顾小姐阻拦,道“大人,我们是在说那下毒害小姐的人,小姐是怕他们势力大,会累及大人。” 门达忽地跳了起来“什么?果真是中毒了?不是染病?是谁做的?”沈涛道“当然是中毒,不是染病,我们锦衣卫上千人去草原转了一圈回来,何曾有一人染上这样的恶疾?” 门达不由低头道“那你当日,为何说是在草原时染上的病?”沈涛道“当日小姐自称染了恶疾,乃是因敌人势力太大,一旦说出,恐大人迁怒于下毒之人,反而会殃及大人。”小姐哇的哭了出来。 门达心中又酸又痛,更有怒火冲天而起,大声道“谁?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毒?天下还有我门达整治不了的人吗?小姐你只管说,说出来我株他九族!” 小姐只管拼命摇头,沈涛劝道“小姐,还是早些说出,让大人知道此事的好,否则那些人若知道你在这里,迟早还会前来加害,你若不说,大人反倒危险。”下人们见事与己无涉,大大松了口气,一时也热闹地劝说不停。 小姐扛不住众人相逼,终于跪下哭道“大人,是君逑命苦,是铁翎、文兰和朱红雨她们三个人,一起来害我的!” 纵然门达再听惯为恶之事,此刻也不禁惊奇万分,经沈涛提醒,方才回过神来,扶起佳人道“怎会如此?我没听错吧?你不是跟她们关系很好的吗?他们还把你从草原救回来了。” 小姐抽泣了好一会,方平复下心情,道“门大人,都是我命苦。少爷在草原救了我后,跟我说他如今已经是长青帮的帮主,要接我一起回洞庭住,还说~还说要娶我为妻。” 门达心中一紧,脱口骂道“小畜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 小姐含泪道“少爷稚嫩如孩童,本不足以托付终身,但我在草原举目无亲,又是成旭川的家属,此生还能做何它想?所以我就没有拒绝,不想就因为这样,得罪了一个人。” 门达厉声道“是谁!”“就是文侍郎的女儿文兰!她和少爷曾有婚约,后来少爷逃婚出走,此事就不了了之,我还以为他们的事早已成为过去,事情闹开后我才知道,原来她这些年来一直对少爷念念不忘。” 门达道“我也听说过此事,嗯,这一趟北上,她也是和少爷一起的。” “正是,她在汗廷揭发成旭川杰的恶事,借此也立了一些功劳,便一心以帮主夫人自居,打算此次上京禀明父亲,跟少爷在京中成亲。却没想到少爷救回我后,居然说要娶我不娶她,她便跑去铁翎那边哭诉,要她做主。” 门达怒而呸道“这个丑八怪!不自惭形秽,居然还敢跟你相争?赶紧照照自己的脸,早些死了去投胎嫁人。” 小姐抹着眼泪道“大人你是知道的,文兰对铁翎有救命之恩,铁翎是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还有那朱红雨,她恨我大哥杀了她大哥!恨我恨到牙痒痒,又嫉妒我长得比她美,当日她在洞庭一见到我,就想剥我的面皮来着。” 门达一拍大腿道“不错,这个妖女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为了杀成旭川,不惜喂自己吃毒药,哼哼哼,我说这毒怎么这么厉害,原来竟是鬼寨的毒。”沈涛躬身道“大人明鉴。”门达摇头叹息“只是这个铁翎~我以为她多少还晓些事,原来也这样心狠!” 小姐道“铁翎恨成旭川杀了她的仆人,心中对我早有不满,只是明面上没说出来而已。虽是这样,也还不怎么碍事,可铁翎后来要公子拿出师傅的身份,命少爷娶了文兰。公子爱徒心切,说这种事,外人不便插手,朱红雨和文兰便乘机煽风点火,说我迷倒了小的,又迷倒了大的!铁翎心中最在乎公子了,一时也就被她们引起了嫉火,对我动了杀机。” 门达叫道“唉呀呀,这女人的妒火一上来,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啊!所以你的毒,就是这三个嫉妒成狂的女人下的了?” 真情4 小姐哭道“这一路上,只有公子少爷护了我,和她三人拒理力争,剩下的人全都吓得不敢吭声。我本就不是非少爷不嫁的,哪愿去得罪铁翎朱红雨她们?所以主动提出不上京了,留在大同等他们,心里存的,就是干脆让少爷去见文大人,就此娶了文兰也罢,一场风波也可停歇。” 门达点头道“可惜你虽退让,她们还是下了不肯放过你。” 小姐呜呜呜哭道“正是。那日在院子里,铁翎冷冷地对我说,我曾害得文兰毁容,害得公子险些死于朱明之手,害死卫副堂主,还~还险些害了大明,留我这样的祸水在世上,只有害人而已。我当时吓得都傻了,还以为她要立刻拔剑杀我,谁知又没有。我便以为她只是说两句气话而已,没想到~没想到~呜呜呜~” 门达正要发作,沈涛已道“当日随行的锦衣卫已在院外,大人何不将他们召进来一问?”门达喜道“你手脚倒快!快叫他们进来。”“是,卑职听得成小姐的冤屈后,知此事非同小可,立时召了那些人来。” 那些校尉早在门外听得真切,进来后,立刻跪下将前事叙述得滔滔不绝,更添了许多脑补。 那日朱红雨如何相逼,就差没把刀架到少爷脖子上,少爷如何不肯屈从,文兰如何矫情称不嫁,铁翎如何偏袒,公子如何迟疑,铁翎最后怒摔门而去,险些把整间客栈都震塌了!自己一行谨尽门大人教诲,时刻留心这帮人举动,这些事虽是私事,也点滴记在心头,实是因为人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 门达只听得暴跳如雷,当下把铁翎文兰等人骂了个遍。 校尉道“属下谨记大人之命,成小姐是万万不能撇下的,离开大同前,就去通知了当地官兵护送小姐入京。小姐毁容之事,我等当日不察,确是失职,之后属下与铁翎等人同行,只见朱红雨开心到要飞起,文兰直奔京城见她爹,想来是要他主持婚事,至于铁翎,不知为何突然与公子和好,每日里常粘在一处,感情更胜往昔。” 门达挥拳怒道“哇呀呀,真是最毒妇人心!这三个恶妇,我岂能放过她们?”当下遣退众人,回身道“原来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早知如此,门达就该出京来接你,就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了。” 小姐黯然道“是君逑命苦,怪不得旁人。她们又会武功,又能使毒,又是朝廷高官的女儿,大人切勿为了我与她们为难,一切事情只当不知,封完赏后就让她们走吧。大不了我躲起来一生不见她们也就是了。” 门达呵呵冷笑“她们做出这样的事,还想讨赏?小姐尽管放心,任是他们再神通广大,遇着我门达,也算他们倒霉。”小姐忙道“大人千万莫要因一时意气,引致终身之憾,他们都是有大功的人,还是武林盟主,江湖上听他们话的人可是不少,大人与他们为难,那是后患无穷。更让君逑百死莫赎。” 门达笑道“什么武林盟主!朝廷不管她,她还能威风一时,朝廷不让她做,她还能继续招摇?武功再厉害,也只是一帮子草民。”小姐忧愁道“可是她们虽然向我下毒,我如今也治愈了,即便告到官府,也无法治她们重罪的,还是索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门达不屑道“她们敢伤你,我岂能让她们好过?小姐只管放心,这趟京城之行,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小姐吓得脸色大变,门达也是踌躇满志,不吐不快,挥手对下人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沈涛忙斟上酒来“大人消消气,喝杯酒润润嗓子。成小姐此番受的惊吓着实不小,还需大人好好抚慰才是。”门达此时看了沈涛只觉分外顺眼,便留下他侍候。 下人退出院子,围了先前那帮校尉七嘴八舌询问,听到四女如此互斗,无不咋舌。 那三个女人,一个是素来心狠手辣,见到漂亮女子就喊打喊杀的妖女,一个是自幼毁容,从地下里爬出来的复仇恶女,一个是胳膊伸出来比男人大腿还粗,一百个男人也打不过她一个的武林盟主,这样三个人见了小姐这等神仙之姿,还不是歹意立上心头?当下无人不动义愤,连声痛骂不止。 摸着佳人的小手,门达笑道“美人,你还怕那些恶人来寻你?莫怕莫怕,他们现在已自身难保,我很快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了。”与铁翎同行的全是自己的心腹,他们的话自是可信,何况小姐中毒如此之深,断然无伪。 小姐眉尖深蹙道“大人不必安慰君逑,君逑是个苦命的人,若果真被她们寻到,也只有认命了,君逑只是担心会连累大人。” “我没骗你,我现下已抓到文侍郎、齐鑫、杨尺和文兰的贴身婢女了,下一步就轮到他们了。”“文大人?文大人与此事有何干系?”门达笑而不语,沈涛忙道“小姐不知,那文侍郎乃是个贪官!文兰没了她爹撑腰,还能神气几时?想跟你争,等下辈子吧。” 门达笑啐了沈涛一口,道“什么贪官!这种话你也信?我本来是叫那老头子帮着出点力演场戏的,谁知他竟敢不听我的,哼,正好,他的女儿做下这等事,也别怪我无情了,到时候随便安他一个罪名,将他父女一并治罪也就是了。” 小姐强仰激动,装作讶道“文大人真被抓了?大人你没骗我?还有齐鑫他们~那铁翎他们岂不来衙门闹事?”“我倒想他们来呢,可惜到现在踪影也不见。” 当下将前事简要讲了,道自己如何设下鸿门宴,文侍郎如何中途变卦,后来召来了杜九,见他调开铁翎公子去后山说话,自己的人趁机发动总攻,本来一切进行得挺顺利,不知打哪又跑出来一帮人,搞到最后只抓住四只虾米,好在有文侍郎齐鑫在手,好歹让对方有些顾忌。 小姐假装跌足道“哎呀糟糕,大人你怎偏偏放过了铁翎和公子?擒贼先擒王,他们一旦逃脱,将来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真情5 门达摇头道“我当日是忌惮这二人武功厉害,正好杜九引他们离开了,所以就想先将其它人一网成擒后,再行要胁。谁知~结果固然是遗憾了些,不过也不打紧,我故意放出风声,用文老头贪贿的事要胁他们,他们果然就没敢吱声。” 小姐问明前事,不由得变色道“这也~也不好,那帮人穷凶极恶的,嘴上不能申诉,自然就会打劫狱的主意。照我说,不如把人犯押到锦衣卫衙门总部关押,那里人多,让他们想劫也劫不成。” 门达哈哈笑道“小姐真会替我打算,只是锦衣卫总部在京师重地,若引得他们来劫人,到时候我定会被那帮臣子参上几本,说我门达无能可欺,江湖匪徒都打上门来了!小姐只管放心,我已在十五牢布下天罗地网,专等着他们上钩了。” 小姐突地变色,惊叫道“十五牢~大人在十五牢布下了天罗地网?” 沈涛赶紧插话“小姐不知,那十五牢荒弃已久,大人将人犯关在那里,可真是出人意料,包管铁翎他们想都想不到~呃~” 门达哈哈大笑“沈涛,果然你的脑子也只够煎煎药什么的,铁翎他们若不知道那个所在,我布下天罗地网干什么?” 沈涛忙作势挥汗,道“属下愚昧,属下的脑子真是不够使的。” 门达笑道“铁翎他们一定会拼命打探文侍郎关押之所,他们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当然得送他们一个消息才行。” 沈涛拍手叫道“我知道了,大人是故意泄露消息给他们知道的。” “不光是他们,还有杜九!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前面还跑去找铁翎薛冰玉算帐,回头就跑回来查人犯了。哼!我索性也给了他一样的消息,这下他们还不更加确信?到时候一并把杜九也抓起来,统统定他们一个劫狱之罪,一齐斩首了事。” “大人把消息也透给杜九了?这个~他们双方一旦汇合,力量可是不小,需防防弄巧成拙才是!啊,大人,十五牢偏僻,你莫不是在那里提前埋伏下了火枪手?” “你这小子,脑子倒也不笨嘛。火枪倒还不致于,毕竟是在京师,不过我已在十五牢不远处增派了五百名校尉,只要他们一开打,就能将其团团围住,管叫他们插翅难飞。” 沈涛只得勉强笑了两声,又听门达继续道“至于说弄巧成拙嘛,你这个傻瓜,我既已设下陷阱,难道还真把饵放在里面不成?文老儿他们当然不在那里了。” 沈涛正在心中默算双方力量对比,这一下几乎魂飞天下,再也说不出一言半句。 小姐颤声道“那他们到底关在哪里?” 门达不在意道“就关在花枝子巷胡同,咦,美人,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涛忙道“小姐之前心悸受惊,还未好全,如今又听大人和铁翎他们如此生死之斗,难免害怕。” 小姐就势哇的一声耸肩哭了起来,门达又怜又爱,赶紧安慰不止。 就在沈涛和小姐几乎没有心力再把这出戏再唱下去之际,突听院外响起人声“大人,属下孙青有要事禀告。” 门达不悦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事你就自己看着办,我今日下午和晚上都告假,不回衙门了。”“事情十万火急,属下不敢擅专,还请大人亲示。” 门达只好走出院落,小姐立时凑到沈涛跟前,一迭声道“怎么办?怎么办?铁翎他们要中计了。” 沈涛也是前胸后背一起出汗,勉强道“小姐噤声,门达还在这里,不能让他起疑心,等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说不了几句,赶紧分开。幸亏避得及时,门达很快就伸进头来道“小姐恕罪,门达有紧急公文要处理,明日再来寻小姐。” 沈涛忙道“大人只管放心去,小姐这里卑职自会照料。”门达点头道“好,沈涛你好好做事,过后我自会重赏你。” 合上院门径自去了。 二人倒没想到门达去得如此干脆,心中既喜复惊,沈涛赶紧出了院子,见一干校尉也跟着门达走了,只有下人们还在叽叽喳喳热议个不停。 沈涛道“小姐是宽宏之人,你们以前是如何待她的?你们自个心中有数,以后该知道怎么做了?” 众人此时只恨不得把一腔忠心尽数奉上,争先恐后道“我们唯有尽心尽力侍奉主子,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沈涛道“也不必过于殷勤,小姐性子喜静,加上经历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心悸之症尚未根治,听不得人吵闹。以后她不召唤你们,你们就不要往后院去了,她的身子弱,再惊着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众人忙道“小人们知道。今后小姐不吩咐,小人们一声也不敢吭,小姐但凡有吩咐,小人们赴汤蹈火在此不辞。” “那便好,那些大鱼大肉的小姐也吃不下,尽数赏给你们,你们自去门房吃酒。我还要陪小姐说话,帮她早日解开心结。” 众人大喜,忙去院中撤了酒席,自去喝酒吃肉,小姐只留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和沈涛回房说话。 小姐急道“沈大哥,这个消息咱们可得赶快送出去。” 沈涛也懊恼道“不想杜九寻了半天的线索竟是假的,看来门达早防着他了,也怪我们大意。可杜九如今天天守在十五牢外面,我若去那边找他,非被门达的人看见不可~” 小姐用帕子捂了口鼻哭道“那可怎么办?你有没有相熟,锦衣卫不认识的朋友?可以请他们去十五牢外送个口信。” “我虽有朋友,可也都不是武功高手,他们若去十五牢寻杜九,定会引得锦衣卫跟踪调查,岂不是平白害了他们性命?何况杜九潜伏,既不认得对方,又怎会现身相见?” “那铁翎那边~”“那边就更不成,连杜九都找不着他们,看来他们早看穿门达会利用杜九给他们传递假消息,只是没想到他们自己得到的消息也是假的。” 眼见小姐有晕过去的迹象,沈涛赶紧扇风,安慰道“小姐千万保重,若是那边果真有了差错,以后~恐怕还指望着小姐派大用场呢。” 小姐绝望道“还说以后?眼前这道难关若过不去,就都完了,我纵然能做内应,又去哪里找外援?天下再也没人能救他们了。” 沈涛只好道“镇定、镇定,现下还是白天,他们怎么着也不会白日里去劫狱的,我们还有时间,让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七十四回 胜败兵家事不期 任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眼看红日一寸寸地坠了下去,黄昏的凉风一阵紧过一阵,沈涛终于跺脚道“顾不得了!我拼却这条命去十五牢通知杜九便是。”小姐哭道“啊~不行,门达会杀了你的。” “没其它办法了,若被告发,我只说我与杜九情谊深厚,不忍见他如此下场,所以去带他出来!我又没叫他去给铁翎那些人送信~想来门达会有三分相信,放我一条生路。” 小姐心中生出几丝希望,终究不忍,沈涛咬牙道“就这么说定了,门达怪罪下来,还望小姐替我求情。”小姐哭道“这还用说?我必以死相劝,说杀了你,我的毒也不知会不会复发~只是即便这样,门达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你瞧了。” 沈涛苦笑道“我只是个医者,本也不指望什么飞黄腾达,纵被贬斥,只求心安。”突然想起一事,哎哟道“对了,我们还没打听到门达为什么要对付铁翎他们。” 小姐也怔怔道“对啊,我一听门达在十五牢布下天罗地网,就慌了神。”“唉,这事也不能怪你,我们探试本就步步小心,唯恐问多了被他察觉。如今救人为上,我趁了夜色出去,设法通知杜九,你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何事,只当不知。若门达今晚再来寻你,你设法问出原因。” 小姐心中再慌乱,也只好强作镇静答应。当下沈涛吃了些东西,待夜色降临,出门而去。 小姐怕下人起疑,也不敢相送,只有眼泪往肚子里吞“沈大哥真是义薄云天之人,倘若事后门达怪罪,我只说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便是!杜九在朱明手中救过我一命,我此番也是为了报恩~想来门达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沈涛拍马东行,这十五牢地甚偏远,眼见堪堪将到,心中为难“不知杜九躲在哪里?嗯,他既在等铁翎公子他们,应该会守在路口吧,如此倒是万幸,他见我到来,定会现身,可他若是等在狱门口附近,那我可惨了,定会被锦衣卫看见~” 只觉得道路特别难走,几度想要拨转马头逃回来,最终还是硬起头皮向前,一时胡思乱想不断“我要不要把脸也蒙上~不行不行,若被锦衣卫瞧见,定会以为我是来劫狱的!说不定远远地,弓弩就朝我射过来了!” 心中还在磨蹭,耳边却听得顺风似乎刮来异响,心中大跳,勉强再往前行了几步,越听越不对劲,索性把马系到树林中,拉起衣裳下摆,踮了脚尖,悄悄蹿过去看,一望之下,顿时惊呆,树林前的空地上,一堆人正在激战。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我竟然来迟了!此时尚未到三更,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完了,一切都完了。”眼望场中,突然精神一振“咦,铁姑娘杜九他们好象占了上风!”心中大跳“我要不要冲出去大喊,说文侍郎不在这里,在花枝子巷,让他们快去?” 胸中热血涌动,正要挪到更近处好去呐喊,忽听场中有人叫道“不对,大师,我们可能中计了,立刻撤退,那边恐有变故。” 沈涛这一下更是喜从天降“阿弥托佛,铁翎他们可真不是一般人,临阵也能看出破绽!嗯,我还是等他们撤退之后,再告诉他们文侍郎的消息,这样我自己也不会暴露!”只是场中究竟何人出声呼喊,脑中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忽听半空中仿佛响了个霹雳,一个声音狂怒道“你是谁?你不是铁翎,你究竟是谁?”瞬间场中风云突变,一个人从阵中返身,一把抓住铁翎。沈涛吓得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糟了!杜九还是跟他们内讧起来了~奇怪,杜九的武功怎会高出铁翎这么多?不是说不如她的吗?” 月光虽然昏暗,沈涛也能瞧见杜九如同天神下凡,脚踩铁翎,单掌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将脚下人立毙当场,那人见机不对,立时叫道“我是石南,铁翎是我师傅!” 杜九总算生生停住掌力,怒道“你们在搞什么鬼?铁翎呢?还有薛冰玉,他们跑去哪了?”眼睛望向人群中一个文士打份的人,那人唯恐杜九一记劈空掌招呼自己,心慌之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抵挡锦衣卫,一边急道“我不是~我不是~”也不用他说,瞧他那狼狈样,杜九便知也是冒牌货无疑。 他今夜见铁翎公子果然率众前来,心情万分复杂,迎上前道“你们为什么不来五福客栈见我?上次的事是门达搞的鬼,我一概不知!”铁翎薛公子见了杜九,均低下头去,似有惭愧之意。 缘空一个箭步上前,道“杜大侠恕罪,我们上次是有人跟踪,不得不爽约,而且门达要对付的是我们,也无谓连累你,如今一切以救人为先,待事成之后,再向你赔罪。” 杜九冷哼道“我知道,我帮你们救人。”缘空大喜,道“可你这么做,门达会迁怒于你的。” 杜九傲然道“我是为了许大哥才做的这个千户,又不是卖身给他!他利用我抓了齐鑫,这事是我欠你们的,我救出他后,跟你们就两清了,接着再来算我们的债!”两眼一瞪铁翎薛冰玉,果见二人惭愧得不敢抬头。 杜九心情舒畅,意气风发,转身一马当先,朝十五牢冲了过去,对方倒也有所准备,大批人马从狱中杀了出来。杜九存心要在铁翎薛冰玉面前展示自己的武功,挥拳摆腿打得不亦乐乎,张目四顾,专寻敌方武功最强之人,不消片刻便已锁定目标,这一下两雄相逢,立时杀得难解难分。 杜九越打越是心惊“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高手了?难道真是我偏安江南一隅,不知天下之大?可为什么~我觉得好象怪怪的。” 他一心想要拿下这人示威,奈何对方却好象不想跟自己打的样子,几度想要跳出战圈去寻旁人,杜九哪肯折了面子?使尽浑身解数围住对方。 杜九围追堵截中顺便也看了几眼铁翎薛冰玉,心中大奇“我不是眼花吧,为什么他们的武功好象下降了?”奈何一心不能二用,无法盯住细看,只好一面与对方周旋,一面抽空去看铁翎公子,对方也是一面跟杜九对打,一面想撇了杜九离去,两人堪堪匹敌。 缘空等人因杜九挡住对方阵营中武功最强之人,打的更是得心应手,不消片刻,已冲到十五牢门前,却不急于破狱,转身继续与敌人周旋。 杜九心中焦燥“他们在干什么?怎么也不冲进去救人?以为老子打得很轻松么?老子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铁翎薛冰玉也不来帮我~啊,难道他们竟想借刀杀人,让我死在这个人手下?!” 胜败2 愤而回头去看两人,心中吃惊越甚“怎么回事?铁翎的武功差了好多,但剑法还是那套剑法,难不成近日中了什么毒?”再瞧薛冰玉,更是险些吓破胆,原来激战之余,薛冰玉的武功更加不济,几乎判若两人,这一来杜九再也无法集中心神,立时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铁翎突然叫道“不对,大师,我们可能中计了,立刻撤退,那边恐有变故。”杜九听她的声音,顾不得身露破绽,直接转身扑向铁翎,总算那个高手也没有趁隙攻击杜九。 杜九怒吼道“铁翎薛冰玉到底跑去哪里了?不说我立刻杀了你!”石南是知道杜九的武功已然转到火之诀的,当下哪敢怠慢,忙道“我们兵分两路,他们救人去了。”杜九怒道“放屁!文侍郎关在这里,他们去哪里救人?” 缘空见对方那个高手自杜九离开,又老方一贴直扑原堂主而去,忙上前挡住,回头叫道“杜大侠,他们确实是去救人了,我们先打退这里的敌人,再一起去帮他们。” 杜九怒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没一句实话,我不会上当了!” 石南无奈,今夜局势大有蹊跷,铁翎那边恐怕大事不妙,只好道“是真的,杜大侠,我师傅他们~” 沈涛赶紧竖起耳朵听,奈何隔得远,加上杜九方才一声大吼,已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一时听不清石南说些什么。 只听杜九断喝道“真的?”“真的,要不然师傅他们怎不和我们一起?杜大侠你快去看看,我担心那边有事。” 杜九脸色数变,终于大吼一声,回身抢了匹快马,瞬间冲出人群,往北边去了,锦衣卫哪里拦得住他? 杜九这一去,场中局势顿时一变,锦衣卫见去了杜九这个瘟神,士气无不大振,石南这方却是压力陡增。缘空堪堪只敌住那个高手,石南、原紫英、朱红雨等人都担心铁翎那边有事,心慌之下,渐渐不敌。 沈涛越看越是着急,忽见与缘空对战之人突然哑着嗓子骂道“和尚,你忒不晓事!几次三番挡我,我要杀原紫英,干你何事?” 缘空忙道“施主,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施主究竟是谁?你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人见缘空一脸殷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只气得死去活来,骂道“和尚,你真是管闲事管出瘾来了,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快放了我,让我去找原紫英!” 缘空忙道“不可以不可以,施主,原堂主是个好人,施主与他有何仇怨?小僧能否帮着化解?” 那人怒道“化解?他杀我兄弟,我与他仇深似海!我要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和尚,你是被他骗了,总有一日,你也会被他所害!”缘空道“阿弥托佛,施主和原堂主是私仇?可文侍郎他们是无辜的,为何施主你为虎作伥,夜袭荼蘼别苑?” 那人怒道“他们跟原紫英在一起,全都不是好人!只有和尚你是无辜的,我劝你赶紧离开,你与锦衣卫做对,你有几个脑袋?”缘空一听,心志更坚,道“施主这说得就不对了,锦衣卫势力再大,也需秉公持法,我等问心无愧,绝不会怕他们。” 那人暴跳如雷,一迭声骂缘空叫他快滚,缘空理也不理,心想“你叫我滚,无非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挡住你!我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拦住你,不让你为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人不光练的是火之诀,就连感觉也怪怪的,好象在哪里见过。” 就在形势万分危急,沈涛差些晕去之时,林中大道上突然又冲过来一队人马,蹄声如雷直插敌阵。锦衣卫万想不到对方还有帮手,顿时被冲得乱成一团。 那马队风卷残云般来回冲杀,不消片刻,已用快马载上石南、原紫英等人,锦衣卫中的那个高手与缘空被马队冲散,当下撇了缘空,认准原紫英的马发疯般地追去,缘空赶紧夺过马匹跟上,一时都走得人影不见,只余下狱前空地上一堆躺着、坐着、站着的锦衣卫发呆。 沈涛赶紧悄没声息退后,从密林中拉回自己的瘦马,头也不回逃回城来。 直跑出十余里方敢放慢脚步喘口气,心中又惊又喜“今晚竟是有惊无险,他们全能全身而退,我听说文大人别苑遭袭那晚,就是有人从后杀出,可今晚劫狱的已经有十几个人了,难不成还有新的援兵?铁翎真不愧是武林盟主,到哪都有人帮着她~对了,铁翎公子去哪了?刚才石南说的是~莫非是去花枝子巷救人了?” 正要欢呼,心中一沉“不对,石南的样子,是说铁翎那边有危险,叫杜九过去瞧瞧,难不成门达在花枝子巷也设了陷阱?” 马上心慌起来“事情是有些不对,门达明明说在十五牢附近增设了五百名校尉,今晚参与打斗的锦衣卫虽不少,但与门大人说的尚有差距,若铁翎和薛冰玉齐来,这样的兵力哪够用的?可门达没道理骗我呀,莫非他对成小姐和我都不放心?不会的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成小姐那个模样,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她和铁翎是一伙的。” 越想越乱,见自己已然回到市区,脚步便不由自主朝往花枝子巷那边挪去,心中盘算“就算被人瞧见料也无妨,铁翎他们已经在劫狱,总不成我现在是去通风报信的?门大人自己跟我说人犯关在花枝子巷,我路过此地一时好奇,过来瞅一眼又怎样?” 到了巷口,里头却是一片漆黑寂静,哪有丝毫打斗之声?见此情形,沈涛自不会再踏入巷口一步,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见夜色已深,不便再去成小姐处,只好转回家门,心中万千纳罕不已。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沈涛赶紧上班去打探第一手消息,还没到衙门,就有下夜的锦衣卫在路上瞧见,喜道“沈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门大人说你最近在忙要紧事。”“我去衙门看看有甚事做,门大人吩咐的事,昨日刚刚办好。” “那真太好了,你既得空,不如去南大监看看吧,听说昨晚那里折了好多兄弟。”“什么?南大监?怎么回事?”“好象是有人劫狱,我听那些后半夜撤回来的兄弟们说的,你徒弟昨日已经过去了,现下正在那边忙呢。” 胜败3 沈涛忙拨转马头,直奔南大监而去,一路百思不得其解。到了那边,果见战场一片狼籍,自己的徒弟忙得头顶冒烟,过去帮忙,边问“怎么回事,怎伤了这许多人?” 徒弟道“亏门大人昨日及时调来重兵,否则非被歹人劫了狱不可。师傅不知,昨晚打得那叫一个厉害,我虽躲在后面,也是听得心惊胆战。”“那~那些歹人呢?抓到没有?” “好象抓到了几个,不过正主跑了。”徒弟瞧瞧周围,压低嗓门道“听说最后是杜九跑来,贼首才得以逃脱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枉师傅还救他一命。” “是杜九!他~他好大的胆子,门大人待他不薄,他竟敢临阵倒戈?他们~打算劫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左右是重犯无疑了。” 沈涛忙了半日,总算打听到昨晚劫狱的匪首在最后危急时刻曾互叫“珠儿”“玉哥哥”,武功之高生平未见,看来也只有调来火枪队才能镇住他们了,好在手下尽数被擒,其中好象有个什么帮主,对了,长青帮帮主,就是成旭川那个长青帮,嗯,看来这长青帮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尽出无法无天的帮主。 沈涛知小姐定已在家中等得望眼欲穿,见正好有一批伤者包扎停当,便借护送之机转回城来。 小姐见沈涛来,忙迎入房中说话。沈涛将所见所闻讲了,道“所幸这场大祸还是躲过去了,铁翎公子逃脱,杜九也和他们联系上了。” 却见小姐嘤的一声,身子便朝地面滑了下去,吓得沈涛赶紧又掐人中又叫名字,总算把人唤醒。“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虽然劫狱未成,总算没有大的闪失,已属万幸了。”小姐哭道“好问他~好问他被抓了。”眼看又要哭死过去,幸而下人都不在后院。 沈涛总算想起这小姐是因与游好问的婚事,才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不光是襄王有心,这神女也有意,心中懊悔自己后知后觉,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游帮主既是薛公子的徒弟,他们定会救他的。” 小姐哭道“怎么救?他们连文大人都没救出,如今还折了不少人进去,其实,锦衣卫的大牢怎么可能救得人出去?这里可是京师!他们本领再高,也是不成的。” 沈涛也深以为然,只是不敢惹小姐伤心,只好道“铁翎他们不是普通人,经一事长一智,总会有办法的。小姐你也莫要哭坏了身子,倘若门达此时前来,露了破绽可就糟了。” 小姐听得门达二字,怔了怔,抬头道“沈大哥,我怎么觉得这件事这么蹊跷?门达不是说在十五牢设了重兵,专等铁翎他们自投罗网的吗?怎么他们又去劫南大监了?糟了!难道门达根本就没信我们,想利用我们传递假消息?” 沈涛摇头道“应该不是,我昨晚至今已经翻来倒去想了多遍,如果门达怀疑我们已经见过薛冰玉,想利用我们再多设一个陷阱,那他就该把重兵投放在花枝子巷胡同,但我去过南大监,发现那里才是重兵围困。门达并没向我们提过南大监,所以他并没有利用我们。” 小姐心中略安“那铁翎他们又怎么会去劫南大监的?文侍郎他们明明被关在花枝子巷胡同,难道门达又从另外的途径放了什么假消息出去,骗了他们?” 沈涛沉吟道“这个不好说,南大监关了谁,我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不过我打听得门达是昨日午后方才调重兵去南大监的,不象是提前布局,或许是铁翎那边行动不慎,被门达的人探查听到了也未可知,毕竟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锦衣卫密探遍布。”见小姐脸色愈加难看,沈涛只好再度出言安慰。 小姐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开口道“我想见门达,你去替我安排。”这一下轮到沈涛变脸了“小姐还要见他?见面难免有失,杜九已经和薛冰玉他们会合了,很快就会来接你。” “来了又如何!齐鑫游好问都失陷了,他们还能离开京城?何况好问不救出,我也不会走,既如此,何不好好利用眼下的机会?” “门达心机深沉,小姐哪是他的对手?昨日问出文侍郎关押所在,已属万幸,若再问东问西,只恐他会起疑。”“他们为了救人,连劫狱都不怕,我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我左思右想,总觉得铁翎他们并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为何门达这般穷追不舍?敢莫是有什么私怨?我非问清楚不可。” “小姐是说?”“门达权势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朝中总会有与他不和之人,若门达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也能想办法对付。”沈涛吓道“小姐你莫不是又发烧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跟前的红人,你想对付他?他动一动手指头,你就化成一股青烟了。” 小姐含泪咬牙道“是么?他有这么厉害?我瞧他在我面前可是恭敬得很哪。那孛来、毛里孩甚至蒙古大汗,哪一个不比门达厉害?也不见文兰当日有何惧怕萎缩,事在人为,不做又焉知结果?” 沈涛连连摇头,奈何苦劝不得,最后只好道“既然小姐坚持,试探一下口风也可,只是万不可求进,若有不对,立刻停止,否则非但刺探不到情报,反把小命也搭上。”小姐自是答应,当下二人商议一通。 门达在衙门忙了一日,各种惊喜忧愁交加,眼见夜色已深,总算能喘口气了。忽见外面沈涛的影子不慌不忙地闪动,便叫道“是沈涛吗?进来吧。” 沈涛入内行了个礼,门达问“你不在那边候着,来这里做什么?”“属下奉小姐之命,专程来打探大人的情况。”门达笑道“打探我?打探什么?” “属下早起去城外为小姐采取晨间花露,遇着下夜的校尉,说昨晚南大监发生劫狱,折了许多兄弟,后来又听说十五牢那边也有歹人行凶,属下帮了一会忙后,就回去告诉了小姐。小姐很是担心大人,叫我过来瞧瞧,还送上燕窝一盅,让大人宁神定气。” 门达大喜,忙命进燕窝上来,瞬间吃到底朝天,赞道“好吃,好吃,这燕窝的味道怎如此之好?比我以前吃到的都好。”“这是小姐用心意熬煮成的,自然与外间买的大不相同,小姐由始至终守着火,没离开一步,就连晚饭都没吃安生。” 胜败4 门达感动道“小姐也太费心了,这样的事让下人去做就好。”“小姐说她的性命是大人所救,些许微劳又算得什么?她听十五牢那边没抓到人,害怕铁翎会卷土重来对大人不利,担心得不得了,守着燕窝的时候,还时不时抹泪呢。” 门达忙道“快带我去看看。”立刻叫人备马,和沈涛并骑出衙,一路不忘埋怨道“怎不早些与我说?” “是小姐再三嘱咐,叫不能打扰大人,只奉上燕窝便回。但卑职见小姐郁郁寡欢,难免担心。卑职人微言轻,就算再怎么相劝,小姐也难开怀,大人这一去,只消说上一言半句,就比卑职的千言万语还管用。” 门达一腔热血在胸中滚动,飞马赶到宅子,冲进后院。 果见佳人尚未就寝,在廊下凭栏沉思,两颊清愁无限,恍惚如嫦娥下凡,听得院中响动,抬起头来,神情激动地叫了一声“大人,你怎么来了?”便即落泪。 门达慌忙上前道“美人~好好的怎又哭了?别害怕,铁翎那帮人迟早会抓到的。”小姐泣道“我是担心大人。大人,你还是放过他们吧,他们这一逃走,下次再来,定是更难对付。” 门达扶了小姐入房坐定,道“小姐只管宽心,虽然我们暂时未能将其一网成擒,但事态正往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小姐你看,我们上次已经抓了文侍郎和铁翎的徒弟,这一次更是抓了~呃,抓了不少人,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失了爪牙,全军覆没是指日可待。” 小姐道“真的吗?可是大人,你不是说在十五牢附近布下重兵,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前往?怎的还让铁翎他们逃了?莫不是手下怯战不中用?” “这个~确也是怪我思虑不周,探子回报,说听到有匪徒在茶铺议论,铁翎他们会佯攻十五牢,实则攻打南大监,我就把主力调往了那里,十五牢那边我也做了安排,本想两下里都把贼人擒住~谁知,还是出了些许意外。” “是什么意外?大人快喝杯茶润润嗓子,既是意外,倒不必生气,下次注意也就是了。” 门达喝了香茶,果然又是分外甘美,不由赞了几句,叹道“都是杜九那个混蛋!我原在十五牢埋伏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呃,一个高手,他这一来,就搅得乱七八糟!也不知他的武功怎如此厉害了?不是说他远远不如铁翎薛冰玉的吗!唉,我也搞不懂,好不容易他跑了,却又跑去了南大监,帮了铁翎他们一把,十五牢最后又冲出一帮人来,救了剩下的人去。”?“是上次在文侍郎别苑冲出来的那些人吗?”“不是,来劫十五牢和南大监的人不少,据我们的人辩认,其中就有上次那帮人,这次来的又是新人。”“啊,又有新的敌人出现?这这这~大人,铁翎身为武林盟主,手下的江湖匪类着实不少,等闲可是得罪不起。” 门达呸道“什么武林盟主~她在我大明一日,就是我大明的臣民,如今是皇上要她死,她还能翻天不成?” 小姐正拿了张帕子装腔作势,一听此言,吓得险些咬中手指,失声叫道“什么!皇上?”门达笑道“怎么一说皇上,就把你吓成这样?” 小姐忙道“小女子是平民百姓,乍然听到皇上,当然吓得魂不附体。”门达得意道“皇上有什么可怕的?我天天见,也就寻常人一个。”忽觉此言甚是不妥,忙道“皇上过问此案,这下你可放心了?” 小姐颤巍巍道“大人不要哄我~皇上,皇上怎会过问她的事?”“怎么不会?皇上早看她不顺眼了,想让她和那帮人消停消停,我当日请她北上助拳,就有借此除她之意了!谁知她运气忒好,未来京师,直接去了汗廷,还在那里立了些功劳,如此倒有些难为~于是我索性请她来,哼,若不是有皇上的旨意,文侍郎又怎肯听我的?如今她连锦衣卫大狱都敢劫了,皇上更是非除她不可。所以说,小姐只管宽心,铁翎纵有天大的能耐,也是死路一条。” 沈涛忙抢声道“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原来是皇上授意要对付铁翎他们的,那咱们还怕什么?小姐,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那帮人会来害你了。大人昨日怎么也不早说?早说了,小姐也不必这般担心。” 门达略略有些不自在道“这件事皇上不想张扬,我当然不能随便说出,若不是怕小姐担心坏了身子,我也不会透露。”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在美人面前营造自己是为了她才对付铁翎的假象,但细想之,文侍郎被抓发生在小姐申诉之前,迟早也是不能自圆其说。 沈涛连声道“大人尽忠职守,卑职佩服得紧,小姐对大人也一样是忠心不二,一定会严守机密的。小姐,你说是不是?”小姐这时才回过神来,忙道“大人是君逑的再生父,大人在君逑心中便是天,大人今晚对君逑所说的每一个字,君逑都不会泄露的。” 门达喜道“小姐言重了,小姐说的每个字,门达才会当圣旨一样遵着呢。”小姐回头道“沈涛,你快去厨下看看,我备了几样夜宵,你叫他们热上来。” 当下告罪入内更衣,门达本想趁沈涛不在时多摸几把小手,见此也是无可奈何。一时沈涛叫人上了酒菜,门达一尝,愈加赞不绝口。 抬眼见小姐更衣而出,打扮得越发明艳,门达只喜得两眼发直,叹道“我一生做人,也未享过如此艳福。”“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寻常菜肴而已,听沈涛说,大人历年勤俭,无日不工作到深夜,这夜宵想是吃惯了的。” 门达闻听此言,险些辛酸落泪“衙门里的那些狗食,如何能与小姐这里的相比?唉唉唉,我若能常到小姐这里来坐坐,就是神仙也不要做了。”“大人既这样说,我便乘留在这里的时日,多指点下人一些厨艺,待我离开后,大人也可以随时吩咐他们做来。” 门达正是登天途中失了脚,这一跤险些没背过气去“怎么!小姐要走?”小姐感概道“也不是这么快,可天下终究无不散之宴席,既然铁翎的案子是皇上授意的,想来她最终也难逃法网,待此间事了,君逑便要告辞。” 门达此时只想多掌自己几个嘴巴,忙道“不可不可,铁翎那些人厉害得紧,一时半会估计抓不着!何况~何况你又能到哪里去?你还有亲人吗?你该不会是~还想着跟少爷成亲吧,他如今,也算是铁翎一伙的了。” 胜败5 小姐面露怒色,拂袖道“大人敢莫是说笑吗?我怎会还想着与那个小子成亲?我若有此意,当初也不会主动提出不来京城了!他向我求亲,我想着回江南也不失为一个安身之所,一时胡乱答应了他。谁知他为人如此懦弱,被文兰他们一逼,便失了主意,对我竟无半分回护之力!我只道他呆病好了,又是一帮之主,行事该有些个决断,谁知还是老方一帖!世上哪有女子肯委身于如此软弱之人?我当时就死了心,索性让他与文兰成其好事,眼不见心不烦,从此两不相干!” 门达顿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忙道“不错不错,那个傻少爷懦弱无用,岂能托付终身?” “正是,我毒发之时,他正与文兰卿卿我我。如此凉薄无用之人,就是他此刻在我面前磕一万个响头,我也懒得再看一眼!”气恼之下,头上发钗的小珠子微微而颤,每颤一下,门达的心便跳一下。 “那小姐~是打算回洞庭投靠故交?”小姐摇头道“我既不嫁游好问,洞庭恐怕也回不去了,那里认识我的人不少,他们深恨成旭川,我若回去,必是千夫所指,如何过得了日子?” “那小姐要去哪里?”“我~暂时也不知道,大概走到哪里便算哪里吧。”“小姐鲜花一样的人,如何能在外流离?外面到处都是歹人,危险得紧,不行,门达决不答应!” 小姐的脸适时地红了起来,扭捏道“大人已对君逑付出良多,君逑哪里还敢再劳烦大人?其实君逑也舍不得这里~自我被那些恶人掳去大漠,在外奔波已有两年,如何不知在家千日好,出门寸步也难的道理?便是做梦,也想着能有一方宁静之所可以栖身。在君逑最绝望的日子里,是大人救治我、照顾我,君逑也想留在这里,一辈子侍候大人~可君逑不能这么自私,君逑是个不祥人,留在这里,迟早会连累大人的。” 门达双膝一软,已不由自已跪倒在小姐跟前,叫道“我的姑奶奶,我的小心肝,你若是离开,门达才会一病不起!门达当年在洞庭见过小姐一面后,便已相思入骨,药石无灵了!这两年来,门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小姐,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小姐放心,只要你愿意留下,今后你便是门达心中唯一的人,家里那个黄脸婆,我三五年没碰她了!” 小姐忙俯身搀扶起门达,道“大人是男儿中的男儿,是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良配,君逑如何能配得上?虽然我也只是去大漠转了一圈,未曾见得一位蒙古贵族,可在他人的心中,君逑早已是不堪之极~” 门达心领神会,立刻指天誓日道“小姐冰清玉洁,门达如何不知!门达有小姐作伴,此生再不作他想,若有违者,天诛地灭。” 小姐含泪道“大人既如此说,君逑哪敢不从命?君逑愿意留在这里,侍候大人一生一世,绝不计较名份,只望大人能够常来看看君逑,君逑便于愿足矣了。” 门达只喜得半边身子也酥了,忙道“小姐既同意,捡日不如撞日,不如~” 却听小姐道“只是成旭川好歹养我多年,他如今惨死,于情于理,我也该为他守孝才是。” 门达顿觉一盆冷水从头顶直浇到脚跟,绝望之下,唯有搂住佳人小腿,一个劲往罗裙里钻,口中拼命叫道“我的好姑奶奶!您老人家就开开恩,可怜可怜小人吧,这叫小人如何等得了~。” 小姐又羞又急,忙推掇他道“大人且先起来说话,大人对君逑有再造之恩,并不输于那成旭川,君逑只望能替他守孝三月,便已尽了前情,之后一切,任凭大人吩咐。” 门达眼泪花花地抬起头来,失声叫道“三个月!三个月?啊呀!小姐,您可真是门达的再生父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蹦了起来,拉住小姐又哭又笑。 原来小姐知门达生性好色,自己住在这里,每日都有危险,不如索性定下三月之期,倒可借此约束于他。三个月后,想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若事再不成,自己一死也就是了。 沈涛不知什么时候已退出门外侍候,门达紧紧拉了小姐的玉手坐下,感激涕零道“门达蒙小姐青眼,余生一定做牛做马地回报小姐。”“君逑遇着大人,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门达瞧着小姐充满崇拜的小眼神,一时大为感概“以前那些犯人的家属,即便从我,心中也是恨我入骨,哪里见过这样倾心的神情过?唉,她待我如此情重,真是我三生有幸。” 当下便也生出一副真心来,和小姐交杯换盏,无言不吐。小姐最担心的事,莫过于铁翎那帮人再来寻她晦气,自己自是要给她讲个明白,好叫她彻底放心。 “当日洞庭湖一战后,我见长青帮死伤甚众,本也打算放过他们。之后京中发生曹吉祥叛乱之事,皇上惊惶未定,听我讲了江南的案子后,对成旭川固是厌恶之极,对铁翎也毫无好感。” 小姐奇道“那是为什么?”“因为铁翎也劫了狱啊,她为了查一名家仆的私仇,竟敢大闹锦衣卫密狱,即使是被人利用,但若人人都象她这般恃武妄为,朝廷法纪何在?” “可她~不知道那是朝廷的密狱啊。”“哼,铁翎那种人,就算知道,也一样会照闯不误的,你信不信?而且她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还不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得来的?皇上说,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此人是个利欲熏心、好勇斗狠之人。所有想当武林盟主的人,都好不到哪里去。” 小姐心中暗惊,铁翎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见过她的人自是知晓,皇帝仅凭想象,难免先入为主。 当下假装喜而撒娇道“皇上果然是位明君,甚有远见,如今铁翎不是愈发变本加厉,连京城的大狱都敢劫了么?那门大人你又是如何跟皇上回话的呢?” 七十五回 率土之滨皆王臣1 门达笑道“我倒也没说什么!你知道的,这案子好歹是我办的,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铁翎虽闹了铁槛寺,但真要降罪,只恐江南百姓不服,闹起来的话,我首当其冲,自是不想趟这滩混水。皇上又被曹吉祥的事闹得头痛了好多天,没精力过问这种江湖案件,专权教给我处理,赦了长青帮那些人的罪。” 小姐闻言自是心中有数,门达受了长青帮的贿,不好意思再与铁翎等人为难,但这样一来,事情倒有些奇怪。 心中正在寻思,已听门达道“然而天下就有这般巧事,远在洛阳的黄真,激动万分地跑来报案,说认出那百花假令的铸造者,要官府好好查一查这背后究竟还有什么阴谋。果然抓过来一打,那人全招了,原来这百花假令,压根儿就是那死鬼许万霆指使他铸造的,为的就是想当全天下的武林盟主!” 小姐大吃一惊,失声道“啊,不可能吧!”“我的心肝,我怎会骗你?千真万确,那人连自己与许万霆如何相识、如何密谋,什么时候铸的假令都说了,所有细节,无一不实。我就说嘛,这许万霆好弄不弄,弄个假令牌放在身边,又说拿令牌的人能当武林盟主,他能脱得了干系才怪哩!何况那谶语最早传出来的时间,也与铸令的时间相符,铸令人也招了,谶语就是许万霆亲自起草的!呵呵呵,此人刚成立长青帮,就想着要一统江湖,还真是年少有大志啊!只可惜大业未成,就先病死了,我看他若在世,八成比成旭川还要厉害,这武林盟主是非他莫属呀!” 小姐勉强笑道“君逑真是愚昧了,许帮~万霆我也只在小时候见过,确实是气概尤胜于成旭川,唉,我连成旭川的真面目都认不清,哪还知道他的!”“小姐心性单纯,哪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何况那时候你才几岁?” “可这事~好象跟铁翎没有关系?”“成旭川作恶,那些属下究竟知不知情,我还真不敢说,但最后证明许万霆也早就野心勃勃,若再说长青帮的重要头目毫不知情,可真说不过去了!许万霆是长青帮创帮之人,他提拔的那些手下,难道不是些跟他臭味相投之人吗?” 小姐颤声道“皇上想对长青帮怎么样?”门达笑道“你不回洞庭是对的,长青帮所有正副堂主和重要骨干此刻都已押解上京,尽数关在南大监里,等候处置了。”小姐一晕,门达赶紧扶住“小姐你怎么了?”“我我我~我害怕,我也是长青帮的人~皇上不会也下令抓我吧!” “小姐放心,等处理了铁翎那些人,我随便弄具女尸充作小姐也就是了,小姐又不会武功,皇上不会上心的。”“那那~那君逑就一切仰仗大人了。原来南大监关的竟是那些人,我还以为铁翎劫错狱了。” 门达摇头道“我之前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说起来,这铁翎也真神通广大,那些人刚到京城不久,她就晓得了~嗯,定是江南有人跟过来给她通风报信的,是我大意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牵扯不到铁翎呀,许万霆死了都多少年了?他和铁翎又不认识。”“我的乖乖,你真是太不懂世道人心了,如今许万霆成旭川都已成过去,长青帮名义上是游好问当帮主,可谁都知道,铁翎和薛冰玉才是幕后的大头领!长青帮全听他们的,再加上金沙帮,还有洞庭参战的几十个门派,可以说小半个江湖,隐然已在这帮人的掌控之下。你说,皇上能开心得起来吗?当然要将他们从上到下一锅端了,方能一劳永逸。”” 小姐颤声道“那皇上接下去会怎么处置铁翎和长青帮那些人?” “铁翎好歹是武林盟主,处理她不便张扬,总得暗中行事方好。至于长青帮那些人,我本想对付完铁翎后再来收拾他们,后来一想,那些人是地头蛇,在当地清除反而多费手脚,索性以北上协助抓捕成旭川的借口押他们来京,说他们在抓捕过程中被成旭川尽数杀了,谁能质疑?之后各地官府自会收到命令,开始打压长青帮的生意,凡加入帮派的,哪个不是为逐利而来?生意一倒,人再多也做鸟兽散了,只杀首脑,已属皇上宽宏。” “可铁翎她终究在汗廷立下大功,连蒙古人也忌她三分,皇上不会~最后又改了主意吧。”门达见小姐如此瞻前顾后,笑道“我的美人,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她若只在江湖作威作福,没有胡乱杀人,皇上还不一定会铁了心对付她,怪只怪她自己倒霉,好惹不惹,竟惹上叛逆之事!可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小姐慌忙又打听,门达被她的粉拳搓来搓去,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讲了。 言罢,笑道“美人,这可是皇上的禁忌,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小姐哆嗦了嘴唇道“我~我实在难以相信。”门达点头道“不要说小姐,就是我也几乎不信,可事实就是事实。你说,铁翎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还能置身事外吗?就是白的也成黑的了!其实长青帮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彻底殃及的,皇上说了,歹人行事,都要借助长青帮的力量,足可见其势力已经太大,非除不可。” 小姐此时只觉欲哭无泪,门达担心道“小姐莫非还对长青帮那些人有眷恋之意?”小姐勉强答道“他们毕竟都是我的长辈,看着我长大的,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我被成旭川抓去后,他们也没派人来救我,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门达道“小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事到如今,他们是绝对逃脱不了惩罚了,今后自有门达专心一意地对小姐好。”小姐点头道“君逑知道了,大人职责所在,君逑决不会为难大人去做什么违法之事。”门达大为感动,道“小姐待门达如此情重,门达真是粉身难报。” 两人依偎了一会,门达看着佳人玉色,感概道“门达自知粗鄙,难与小姐相配,承蒙小姐不弃,以后但有所求,门达无有不允。” 率土2 小姐柔情道“大人何出此言?其实君逑虽然险些入了大明和蒙古两位君主的宫闱,也不过是空仗有一副皮囊而已。大人英雄气概,扶危济困,君逑早已将心许之,纵是以普通仆妇的身份服侍大人,也是心甘情愿的。” 门达闻言,顿时想起这成君逑本是凤凰之姿,与她相配的原应是一国君主,谁知到了最后,竟会栖身于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而且还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感动之下,只恨不得以死相报。 哽咽道“小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门达在此发誓,今后决不会让你受一丁半点儿委屈,一定会让你享尽人间富贵,丝毫不输给宫里那些娘娘!” 二人就此山盟海誓起来,小姐见机,撒娇道“大人,我在外飘零了两年,如今总算回到城里,我想去市集逛逛,你说好不好嘛~” “这个~铁翎他们暂时还未收监,你若出去,万一被他们看到,可是不好,不如过些时日再去吧。” “大人只管放心,我会戴着软帽面纱出去,不会让人瞧见的,而且也就是去商铺买点东西,三个月后的亲事,我想亲自打点,到时候定能让大人满意。” 门达喜地魂灵上天,忙道“好好好,那我就多派几个人给你,出去便坐马车,铁翎那伙人已然是钦犯,想来怎么着也不会大白天的在街上晃悠。” “嗯,我只在白日里出去,早出早归,下了马车便直入商铺,绝对不会在外稍停片刻,更不会去茶寮酒肆那种人多的地方。铁翎对我下毒,我怕他们,躲他们还来不及呢,一定会时时小心,不会招摇的。” 门达放心点头道“如此便好。” 二人又讲些情话,很快东方既白,不得不依依惜别。门达临行前再三叮嘱众人,要好好照顾未来少奶奶。众人自是没口子道喜,喜得门达只觉面前一条康庄大道,幸福的日子扑面而来,全身好象年轻了二十岁,得意洋洋地拍马上朝去了。 这边,小姐自向沈涛转述了门达所言,惊得沈涛跌坐到椅子上,道“事不成了!小姐你还是赶紧逃出京去吧。” “逃?我能逃去哪里?铁翎公子、还有三弟他们都陷在京城,我一定要想法子救出他们。” “小姐你~你是疯了么?我们还以为门达是有什么私心,要与铁翎他们过不去,谁知这一切竟是皇上的主意!这已然是个死局了,还能怎么化解?” “就算是皇上的主意,又如何?当日蒙古也曾险些收容成旭川,可见心意是会变的。”“这~这可不一样,皇上要灭铁翎和长青帮,是有他的道理在的。” “我可看不出有什么道理!冤有头债有主,铁翎他们都是无辜的。” “再无辜又怎样?那可那是皇上呀,小姐你如何能让皇上心意转还?莫非你还想去见他不成?他住的可不是哪条巷子里的私宅,而是皇宫呀!就算铁翎他们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冲得破禁宫的守卫。” 小姐道“铁翎他们冲不进去,或许我能。” 沈涛瞠目结舌地望了小姐,却听她道“我险些就成为前朝皇帝,不对,应该是郕王的妃子,你可知道?” 沈涛正觉得莫名其妙,却见小姐抬头迎着朝霞,一字一句道“你替我去打听打听,京城最大最昂贵的衣料首饰楼在哪里。” 午后,门达遣人送来一个锦盒,道“大人说了,让小姐先用着,若用完了,还有。” 小姐打开盒子看了看,笑着收下。过不了一会,下人也从外面买回了软帽面纱。 次日早起,小姐装饰停当,坐上马车,带了沈涛等随从出发。 那些随从皆是门达的心腹,对这项差使自是丝毫不敢大意,但见小姐软帽上垂了数层面纱,外人绝对看不见她的真容,又见她一路上都极其小心,只去富人光顾的大商号,心中便安定下来。“此女倒不是刁蛮骄纵之人,识得轻重,如此我们的差事也当得省心。” 却说铁翎公子那边,别了刘天红后,违了与杜九的五福客栈之约,连日里继续寻人。这日,刘天红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云龙门的秘密已然泄露。” 屋内烛火下,四人围坐,铁翎气恼道“这消息可靠吗?不会搞错?”原紫英黯然道“是从宫里传来的第一手资料,怎会有错?此案是朱祈镇亲自过问的。” 铁翎摇头道“可怎么会~朝廷怎会知道云龙门的秘密?难道是铸令人招了?可朝廷并没有扫荡城门口的茶铺呀。” “铸令人并没有招,是朝廷多年前就对云龙门的事有所察觉,可能是第二代门人中有人不慎,走漏了消息,不过朝廷也只是将信将疑而已。如今百花令是假令的事情暴露,加上长青帮扼守长江水道,就有人怀疑个中干系,朝廷开始重翻旧案。其实~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了,文侍郎若果真清廉,没有把柄握在门达手中,又怎能受门达的要胁?定是皇上让他这么干的。” 铁翎急声道“那朝廷究竟知不知道帝子的身份?”“这个我想他们是不知道的,但铁姑娘曾经参与君山夺令,如今又是武林盟主,又与长青帮的关系如此密切!朝廷定会咬着你们不放,包括少爷、石帮主,应该都逃不掉。” 铁翎瞧向公子,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 公子坚定地摇头“不行。”原紫英急道“怎么就不行了?当断不断,必定后患无穷。趁现在我们还能召集到人,就该早下决心,若再行拖延,铸令人一招,云龙门可就大祸临头了。” 公子沉声道“我相信本门中人对圣人的忠心,何况云龙门的事,朝迁就算知道,也无法公开,或许我们还可以利用此点。” 原紫英气恼道“朝廷就是因为云龙门的事无法公开,才要秘密对付我们的!暗杀比明令抓捕更加难防,我们不是已见识过了吗?就算最后救得出人来,文大人文小姐还可以跟着我们逃亡,可管慎行孟柏那些人呢?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的?” 公子沉声道“他们跟云龙门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何要逃亡?必要时我自会向朝廷说明,以还他们清白。” 原紫英气道“你~你拿什么身份跟他谈?拿云龙门人的身份吗?” 率土3 “当然不能说我们是云龙门的人!我们可以公然质询朝廷,为何要抓这些无辜的人,只要铸令人坚持说不知道云龙门,更不承认许万霆是云龙门的人,长青帮这些人就还有活路。” 原紫英急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帝王家为了除掉威胁,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朱祈镇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害死了,他既听过云龙门的事,还会放过所有有嫌疑的人吗?先发制人,后人制于人!我们连蒙古大汗,太师都见识过了,不过尔尔,他朱祈镇又算得了什么?皇宫也就是宫墙高些,凭我们的身手,大可以潜进宫去,一举将其擒获,逼他写下诏书退位,将云龙门的事公告天下,迎圣上回京。天下百姓,只有望天感恩建文一脉未断,岂会不从?如此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公子怒道“我们擒获朱祈镇,宣称自己是建文后裔,朝中百官就会相信我们吗?他们只会立刻拉出孟柏文侍郎等人逼我们就范!到时候你是扔下兵器,还是眼睁睁看他们死?” 原紫英怒道“我们有朱祈镇在手,谁敢杀文侍郎他们?双方对峙起来,我们并不吃亏!何况真金不怕火炼,他们到最后一定会相信我们的。” 转而对铁翎道“铁姑娘,你父亲当年虽然听从圣命,放弃了复位计划,但还是把藏宝图封在珠中,临死之前更提醒你莫忘此事,足见他心中,还是期盼着有大业成就的一天。他壮志未酬,内心实有遗憾,朱祈镇间接害你爹,难道你还想继续拥此人为帝?咱们择贤而立,正是顺天之命。” 公子摇头道“我们若为自已的利益,行叛逆之事,与当年的朱棣又有何区别?朱祈镇再不好,他复位之后,也曾释放过凤阳的建庶人,于我门中也算有恩。朱棣的错更不该由他的子孙承担,眼下未到绝望之时,你说的事,是万万不能为的,一旦失败,所有人都有可能会被灭族。” 原紫英怒道“畏首畏尾,干脆做朱祈镇刀俎上的肉好了!铁姑娘,你怎么说?难道你也怕朱祈镇不成?” 铁翎想了好一会,抬头道“我觉得公子说得有道理,我听公子的。”原紫英一呆“什么?” 铁翎不敢看他,道“既然朝廷还不知道我们在召集门人,可见他们对我们所知有限,我们此时发难,未免轻率了。何况我们才这么一丁点人,天子脚下,如何能成事?这里是燕京,不是南京,长青帮鞭长莫及,事涉帝子安危,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原紫英气得几度想言语,终于还是咽了回去。缘空见连铁翎都反对,自是放心附和公子,劫狱虽也有风险,但和造反之事比起来,又是小之又小了。 当下公子召集少爷石南朱红雨等人,把长青帮骨干被押至京城关押的事讲了,众人无不震惊,少爷更是失声痛哭。 公子沉声道“我们已得到消息,这件事不是门达一个人的主意,而是朝廷旨意如此,事到如今,也只有面对。” 少爷哭道“为什么?孟柏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石南怒道“还能是什么?随便找个借口打压江湖帮派呗,朝廷对外不行,对内倒是如狼似虎,他们定是看我们如今势力不减反增,所以就想消灭我们。枉师傅万里奔波,替大明除掉成旭川这个祸害,朝廷如此忘恩负义,真是叫人齿冷。” 公子道“还不止这个,黄真告密,抓到了当年铸造百花假令的人,供出一切都是许万霆主使。”抬手制止了众人喧哗,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我会向朝廷澄清的,但当务之急是先救人,救出人后,我们少了制肘,行事才方便。” 众人轰然叫好,少爷急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十五牢?”公子摇头道“十五牢很可能是门达给我们设的一个陷阱。”“啊,为什么?”“我们是怎么查到十五牢的消息的?“从锦衣卫受伤校尉的口中。”“不错,我们查到那些人固是费了不少功夫,但我们想到的,门达也会想到。” 石南耸然而惊道“不错,门达很可能会利用他们,给我们一个假消息,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得到消息,孟柏他们被关在南大监。我想朝廷暂时不会对文侍郎他们怎么样,但长青帮事涉假令牌,定会被严刑拷问,加上门达为了掩饰自己曾收受贿赂一事,更会着意将他们往死里打,我们得先去救他们。” 少爷大喜道“这个消息不会有假吧。”“不会的,有人跟着孟柏他们一路北上,亲眼见他们被押入南大监。”少爷石南也顾不得问立功之人是谁,一迭声催促公子下令。 公子摇头道“只是这里有些难处,十五牢狭小残破,藏不了重兵,门达定是把援兵埋伏在附近。而南大监和十五牢相去不远,我们一旦攻打南大监,很快就会引来那些人。”“那怎么办?”“所以我想分兵两路,佯攻十五牢,待门达将重兵调往那里,南大监这边再迅速发动,救了人便走。” 石南点头道“好,就请公子下令吧,我愿意去十五牢那边。”少爷急道“我要去南大监救孟柏他们。”公子眼望石南,脸露赞许之色,道“石帮主果然有英雄气概,我正为人选的事发愁,十五牢那边虽是佯攻,却要面对真正的主力,十分危险。”少爷一呆。 公子道“十五牢那边,主要是为了吸引援兵,不必真的入内劫人,既是馅阱,想来文侍郎他们也不会真在里面。南大监是锦衣卫的大狱,墙高深厚,非得武功高强的人潜进去不可,看来我跟铁翎、大师,得兵分两路才行。” 铁翎毫不犹豫道“我跟你一路。”公子苦笑,正要说话,原紫英已道“我跟着大师。”缘空也立刻道“我去十五牢。” 公子摇头道“不行,门达那边有个高手,定在十五牢那边候着,可不能救了孟柏他们,回头又陷了你们。我看就让铁翎去劫狱,我和你一起去十五牢。” 率土4 铁翎怒道“不行,我劫狱最不行了!上次铁槛寺那件事就被我搞砸了,谁知道这次南大监里还会有什么鬼东西!我跟你一起去十五牢,让缘空去南大监。” 缘空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让我劫狱~我更不行,公子足智多谋,铁姑娘无坚不催,才是劫狱的最好人选。” 公子道“不行,十五牢那边至少得两个高手才行。”朱红雨忙道“还有我呢,我生死都和小和尚一起。”众人不禁无语,忽听石南道“两个高手?杜九会在哪里?” 铁翎一惊,道“杜九?”“不错,杜九会打探到什么消息?”公子沉吟道“南大监的事,他绝对查不到~十五牢倒有几分可能。”“不错,那咱们岂不正可借他的力?” 铁翎摇头道“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杜大侠只要知道十五牢的事,就会知道文侍郎他们果真被门达抓了,两军阵前,他不会糊涂的。” 公子想了想,还是道“这事不敢断言,难保门达也已经把杜九算在内!十五牢那边,着实凶险。”心中迟疑难决,十五牢至少需两个以上的高手,若让铁翎和缘空去十五牢,自己去南大监,又担心他们应付不来门达的诡计。 石南道“其实十五牢兵士再多,咱们也不是真入内劫人,只要远远看见援兵来了,转头就跑。南大监冲进冲出,却是万分迟疑不得,大不了你们救了人后,再来接应我们。” 铁翎眼睛一亮,道“不错,既然南大监和十五牢相距不远,我们救了人后,立刻回头增援你们,料也来得及。” 公子犹豫,石南道“就这么定了,少爷,烦你带领那些侍卫,跟师傅他们一起去南大监。”少爷忙道“我不去了,我也去十五牢。” 石南笑道“孟堂主他们肯定受过刑,恐怕不良于行,师傅和公子本领再大,也无法照顾这许多人。你带上那些侍卫,人人备上几匹快马,以便接应。”少爷摇头道“让原堂主带人去也是一样。”原紫英道“还是少爷你去吧,那些侍卫以后都是要跟了你的,我跟大师一路。”少爷争取了一番,只好同意。 铁翎道“救出人后,少爷你们就带着孟堂主他们先行离开,我和公子会赶去十五牢接应,就算门达擒住了你们,我们也能把你们再救出来。”石南点头道“兵贵神速,南大监那边不容有失,否则有可能两处不讨好。” 公子也深以为意,孟柏那些人伤势定然非轻,撤退倒比缘空他们更难,只好道“石帮主说得有理,那就这么着吧,少爷的侍卫匀一半给你们,你们两更时分到达十五牢后,便可发动攻击,以弓箭远射为主,待门达调兵来到,你们就边打边跑,我们会尽快接应你们的。” 石南笑道“不如公子将我们乔装一番,穿上铁姑娘的白衣,黑夜里看来分外显眼,对方一见,保准吓得立刻调重兵前来。” 朱红雨忙道“我可不扮!我若扮成铁翎,对方全朝我杀过来了。”石南慨然道“那就让我来好了。”众人望了他不禁失笑,此人年少英俊,扮作女子,倒也相宜。 铁翎想起齐鑫,愁上心头“可文侍郎他们到底关在何处?”公子安慰道“文侍郎与我们没什么瓜葛,想来不至有事,至于齐鑫和杨尺,只要我们救出孟柏他们,就能吓住门达,以后有的是机会救人。”铁翎知公子挂念杨尺不下于自己担心齐鑫,便不言语。 一时众人分头去准备,原紫英拉了缘空悄悄问道“要不要叫刘庄主他们也来帮忙?”缘空忙摇头道“这个不好,他们至今都未现形,无谓拉他们下水,公子也是这个意思。”原紫英知难以劝服这三人,暗中思量不已。 这日,众人准备停当,分路而行。缘空和石南、原紫英、朱红雨率了侍卫去往十五牢,石南扮成铁翎的模样,又在侍卫中选了个身材合适的扮作公子。 果然刚一接近十五牢,杜九便跑了出来,缘空石南等人正想借他的力,自不会说破个中玄机,果然杜九这个生力军甚是顶用,一人挡住对方阵中实力最强的人,众人心中无不大喜。 眼看敌人已被打得无还手之力,石南心头闪过一丝不祥之感“为何援军迟迟不到~门达是知道我们实力的,铁翎、公子、缘空甚至加上杜九,我们现在就算冲入狱中,再冲出来亦非难事,这算哪门子陷阱?”顿时招呼缘空撤兵,要赶去铁翎那边支援。 他这一嚷嚷不打紧,立时招来杜九的雷霆之怒,幸好石南心思转得快,索性告之真情,叫他立去驰援。果然杜九嗖的一声去了,只苦了剩下的人要面对锦衣卫的围攻。 两军对阵,士气为上,锦衣卫见去了杜九,精神大振,石南这边猜测南大监那边有变,都是惊疑不定,渐渐抵挡不住,幸而密林中又杀出一股生力军,总算射退锦衣卫,把人一个不剩全带了走。 至于铁翎那边,和公子少爷等人来到南大监外,见天空黑云密阵,月隐星暗,果然是个劫狱的好天。算准缘空那边已然进攻,门达的重兵定已直扑十五牢而去,当下嘱咐好少爷,定要看准时机方才发动,和公子并肩越过墙头,潜入狱中。 少爷在外等候,时间和风似乎都停了,只有自己的汗不停地出,耳中总好象听到对面狱中的无数打斗之声,几次想要冲进去瞧瞧,都被侍卫们拉住,那杀伐之声好象越来越响,最后连侍卫们都开始交头接耳,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忽见狱门轰的倒下,铁翎单人冲了出来,紧跟身后的是公子,还有一群黑压压看不到边的人群,哪有孟柏等人在内?少爷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只听公子用从未有过的怒声斥道“你们过来干什么?快走!”怒吼声中,几位侍卫跟随少爷直冲敌阵,气得公子险些晕去。 一人高声道“好一群江湖匪类,竟敢劫朝廷诏狱,快快束手就缚,还能饶你们~”话语突然消失,自是被铁翎一记远攻吓得赶紧退后,方才继续道“你们跑不了了,再不投降,全都得死。” 铁翎从狱中突围而出,已然力竭,想要再冲过去杀其首领,已是不能,绝望之下,唯有大叫“玉哥哥快走。”公子心如刀绞,眼下这个局面,岂非自己一手造成?哽咽道“珠儿,珠儿~”想要冲过人群与她会合,竟也能为。 只听狱中脚步声不断,连最后几排强弩手也冲了出来,他们在里面有些难以施展,方才被铁翎打得七零八乱,此刻重新休整好武器,冲出来再建新功。只听空中破风声陡急,眼见侍卫们躲得了这一轮,躲不了下一轮,公子把心一横,叫道“都住手,我们认输了。” 率土5 孙青把手一扬,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就能饶你们一命。”原来他见铁翎公子杀气腾腾,心中战栗,这箭阵固能杀得了他们的手下,但这二人若发起疯来,自己这方也不知要赔回去多少人命,就是自己的脑袋也不是那么安全。 公子将软剑掷下,铁翎急声道“不行的,玉哥哥,不行的。”公子痛心道“珠儿,只能这样了,是我害了你。”铁翎泪花四溅,哭道“不是的,不关你的事,是我太没用了。”公子忍泪叫道“好问,你们都放下兵器吧,我们再想办法。” 少爷大哭,侍卫们虽想拼死一战,奈何见排排强弩对牢自己,只听公子连声怒斥,只好放下兵器。 铁翎穿过亮晃晃的刀丛,扑入公子怀中,哭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公子心中难过无的,柔声道“不妨事的,珠儿,我们会有办法的。”抬头问“门达呢?我有话跟他说。” “哼,门大人怎会在此?你们下狱后,他自会见你们。”公子冷笑道“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连阵前也不敢来。也罢,这个案子,恐怕还不是他在主理吧,是皇上吗?我要见他。” 孙青呸道“亏你还知道是皇上要办这个案子,既知道,还敢来劫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公子神色不变,道“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能见着皇上?”“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们还是乖乖去大牢里蹲着吧。” 当下命令校尉上前捆人,眼见今晚立下大功一件,正得意问,突然身侧飘过一阵不祥之风。 一个眼花,已见铁翎公子突然拔地而起,一个打雷般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谁敢妄动,我先扭断他的脖子。” 满场惊呼,有人惊叫道“杜千户,杜千户,你这是干什么,千万不要莽撞。”有人大声斥道“快快放开孙大人,不然我就杀尽你这些手下。” 只见少爷那边钢刀涌动,少爷和侍卫们直起嗓子喊道“快走,快走,莫管我们。” 混乱之中只听公子叫道“珠儿我们先走。你们若敢动我手下一根毫毛,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告诉门达,我们会再去拜访他的。” 只听空中弓弦声不断,一阵箭雨终于还是不顾孙大人安危,射了出去。 杜九掷下孙青,夺过马匹跟了铁翎公子而去,一路抡起抢到的长枪,尽数将箭雨扫落。 一些校尉硬起头皮上马追了一阵,想到前方这三人武功何等高强,越追越是胆寒,终于还是止了,未能为门大人慨然捐躯。 孙青懊恼之下,也只好将俘虏先行收监,心中一个劲埋怨门达不止。 “我说铁翎他们既来攻打南大监,我这边没有武林高手是断断不行的!就该把那个人调来。可门大人死活不肯,偏说十五牢那边也很重要,这下瞎了吧?若有那人在,至少还能挡住杜九的一招突袭。” 杜九见后面不再有人追来,拍马追上铁翎薛冰玉,正要义正词严地好好斥责他们一番,公子已急声道“大哥你从哪里来?怎会到了这里?” 杜九怒气上涌,道“你还有脸问?你们攻打南大监,却骗我去了十五牢,就想我死在那里对不对!” “大哥从十五牢来?石南他们怎么样了?”“我哪里知道?我一听你们在这里,就马上过来了。” 铁翎与公子对视一眼,调转马头,急往十五牢而去,杜九紧紧跟随,一路絮絮叨叨,尽是指责二人使诈。 铁翎本已方寸大乱,闻听杜九之言,不免心中火起,道“大哥,你消停些行不行?不去五福客栈是我的主意,我怕门达会利用你来传递假消息,如今不是已经验证了吗?孟柏他们被关在南大监,门达他又何曾告诉过你了?” 杜九怒道“你还怪我?我若迟来一步,你二人现下怎样了?这么点人就想来劫狱,还不是自作自受?”公子点头道“确是如此,今晚若非大哥相救,我二人已遭不测。”杜九这才不言语。 三人急急催马,突然前面哗啦啦冲过来一群人,双方远远望见,顿时狂喜“你们没事!”“你们也没事!”“全都在吗?”“都在,你们呢?咦,他们呢~” 铁翎黯然色道“我们中伏了,不仅没救出人,少爷他们还尽数被擒。”对方顿时静了一静,铁翎见石南的队伍中多了不少人,心中一惊,道“你们~”见带头人朝自己眨了眨眼,便没再说不去。 公子脸色微变,道“大哥,这些都是我们在北方道上结识的朋友,我去招呼一下,铁翎,你陪陪大哥。”杜九勉强捺下性子,打量着那些人,心想“哼,看来武林盟主的名头果然好用!这么短时间就能聚集起这么多人来陪他们劫狱,干这舍命的勾当。” 公子和刘天红到了路旁树林,原紫英也借机蹭了过去,公子瞧原紫英这副模样,便知内里“又是你通知刘庄主的?”刘天红忙道“你别怪他了,他做得对。三位令主同时行事,我等岂能袖手旁观?放心吧,我们全都蒙了面,锦衣卫认不出来的。” 公子长叹一声道“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人越多,朝廷就越忌讳我们,非把我们除掉不可了。”原紫英低声道“属下也是没办法,叫来刘庄主他们也是以防万一,若杜九援手,他们大可不必现身,谁知后来发觉事情不对。” 公子也知今晚若非原紫英,恐怕在十五牢也会失陷不少人。只好道“是我谋算不周了,不知门达为何能窺破我们的计划?”刘庄主安慰道“可能是朝廷对云龙门的事分外看重,生怕有人会来劫孟柏他们,所以在南大监也设了重兵,你们歪打正着,正好撞了上去。” “可我和铁翎都是蒙面而行,锦衣卫怎么就能脱口叫出我们的名字?好象等的就是我们。” “天下有你们这样武功的又有几人?你们和孟柏他们关系又如此密切,你们去救劫狱,是再正常不过。唉,看来朝廷就算不知道三位令主的身份,也认定你们和长青帮,和云龙门有关了。” 公子心情沉重,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轻视了朝廷对此案的决心,害了少爷他们。”刘天红劝道“公子不必自责,说到底,本门的力量并没有丝毫削弱~”压低声音道“这几日还不断有外地门人赶来,那件事我们还是大为可为的~” 率土6 公子挥手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刘庄主,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你先带这些人回去,待我们商议过后,自会去找你们。” 刘天红也知这么多人马停在旷野殊是不便,道“那好,今晚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我们也回去整顿人马,随时候命。”公子点头道“天要亮了,快回去吧。” 杜九在那边等得大是不耐,眼见人群自动分成两队,越看心中越是起疑“跟石南一起的这些人,个个都很年轻,可另外那些人却好象什么年纪都有,有的甚至两鬓斑白,但看样子,却对铁翎公子敬重得不得了~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凝天谷诸葛青天请来的帮手?” 原来云龙门第三代子弟虽不知本门秘密,但对洞庭之事早有耳闻,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刘天红又将铁翎一行北上汗廷的经历详细跟他们讲了,是以对云龙令上要保护的这三人都深为敬仰,至于几个与刘天红同辈的人,对个中玄机更是心中有数,便是在黑夜中,也是心情激荡不已,眼涌热泪,看得石南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双方分别,杜九黑了一张脸,跟着铁翎等人七绕八绕,进了一所宅院,文兰早已在那里等候,一见众人神色,心顿时沉了下去。 杜九见到了这里,总算可以畅所欲言了,放开嗓门便叫道“来来来,我们都把前债好好算一算。铁翎,薛冰玉,我明明跟你们约定在五福客栈见面,为何你们出尔反尔,说什么怕门达利用我,你们还不是一样上了他的当?前番荼蘼山庄的事,可不是我有意要引你们出去的,如今我也帮你们去劫狱了,之所以没劫出人来,是因为你们自作聪明,未早与我商议之故,可怪不到我的头上!我现在就要与你们讨前番延迟北上,害死翠儿许重他们之罪!” 铁翎身心俱疲,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许翠她们的死,我们怎能料到?如今孟柏他们都还在牢里,少爷又失陷了,还是先想着怎么救人吧。” 杜九大怒道“若不是你们想当武林盟主,会有如今这个下场?他们全是被你们连累的!” 如怒马般冲上前来,缘空赶紧打横里拦下,石南等人也上前拉住杜九道“杜大侠,今晚真是多亏有你,先帮了我们,又去救了师傅他们,门达那个小人的话也是信得的?”“就是啊,铁姑娘薛公子的为人,杜大侠你最清楚不过,他们哪是想当武林盟主的人?是朝廷翻脸无情,忘恩负义,狡兔死走狗烹地对付我们。” 杜九怒道“你们才是被他们的假恩假义迷了双眼!他们要朝廷封他们作武林盟主,如此才肯北上对付成旭川!朝廷看他们贪得无厌,才决定要铲除他们的。”众人听杜九如此胡说八道,哭笑不得,七嘴八舌地劝解。 公子无奈道“大哥,湖庭湖一战后,我深恐门达追究铁翎夜闯铁槛寺之罪,着力韬光养晦,又怎会头脑发晕到去向朝廷讨封?我们是因为想让功给门达,所以才没有立刻出发去寻成旭川。” 石南也道“门达为了离间你和师傅公子,才会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杜大侠,孟柏他们尽数被押解上京,门达可曾告诉过你?朝廷如此行事,早就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了,你如何还看不明白?” 杜九怒道“孟柏也是被你二人连累的!朝廷觉得长青帮是你们的忠实走狗,当然连他们一起抓了!你们还说自己不想当武林盟主,那我问你,方才那些人又是什么?他们的年纪当你们的爹都有余了,你们什么时候又收伏了这样一帮子人来为你们卖命?薛冰玉,是不是你师傅派他们来的?来得挺快呀,看来你们这次上京也早有准备!若不是早就心怀鬼胎,焉能如此?铁翎,你自出江湖,是不是早就奔着武林盟主这个位子而来的?还有你,你师傅是不是也与你串通?你当日是不是根本就是假死?借成旭川的事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连自己的徒弟都被抓了,这就叫作法自毙!” 公子听他说话如此不堪,气得脸也白了,院中乱纷纷吵成一团。 忽听半空中降下一个霹雳“好一群无耻小人,真真让我恶心!快叫原紫英滚出来受死!” 众人一惊,院中已然多了一人,缘空石南和那帮侍卫失声叫道“是你!” 石南反应最高,立刻跃上墙头看了一番,复跃回来道“就他一个。”铁翎奇道“就你一个,也敢现身?”回头问缘空“是不是他?”缘空点头道“就是这位施主。施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武功到底是跟谁学的?” 那人冷笑不已,突然道“大师,为什么你还要护了这些歹人?杜大侠已经把事情都挑明了,你也快些离开吧,不要再为虎作伥了!”缘空见他再度重复此话,不禁无言,杜九也停了挣扎,上下打量其人不止。 石南奇道“尊驾到底是何许人?既有如此身手,奈何竟与门达那种人为伍,戕害武林同道?”那人怒笑道“门达?他也只是奉旨办事而已,不象有些人表面上装作义薄云天,背地里专杀自己兄弟。” 众人愕然,对方说的是谁?难道也在说铁翎薛冰玉?却听那人大声道“原紫英,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还躲在屁股后面不肯出来?你以为你做下的事,今生就没有人知晓吗?”原紫英苦笑着从侍卫背后闪出,道“卫副堂主,你果真没死。” 院中骇声四起,铁翎公子缘空失声道“卫金英?竟然是你?”心中瞬间闪过一念“不错,就是他!只有他会火之诀。”连杜九睁大眼睛道“卫兄弟,真的是你?” 那人听得卫金英三字,突然身躯巨颤,似乎想要夺路而逃,最终还是站直了,迎着众人的目光咬牙道“不错,我就是在悬崖下没死成的卫金英。”伸手从脸上摘下面具。 院中喜声大作,缘空喜道“卫兄弟你没死!这可真是老天有眼,阿弥托佛,佛祖保佑,我们所有人终于都活着从大漠返回了!”石南却奇道“卫兄弟,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为什么要帮着门达对付我们?”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不禁收敛了笑容,却见卫金英脸上抽动,神情甚是怪异。 公子突然沉声道“卫副堂主,你的武功为何突然精进如此?伍燮呢?他去哪里了?”卫金英突然神色大变,望向公子,半晌,终于道“他死了,死前把功力传给我了~你,你信不信?你们信不信?” 院中寂静无声。 七十六回 愁应只在人间有1 卫金英抱着伍燮坠向黑暗中,多时的压抑为之一松,心中有个声音叫道“我终于成功了,没人再能伤害小姐!我救了小姐,也救了帮主,我的使命完成了。”呯的一声大响,便即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觉得周身好象被钉入无数寒针,连骨头缝里都痛了起来,莫非自己已身处寒冰炼狱?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一霎时,所有生前的记忆都回来了,卫金英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咬牙张开眼来,见一片漆黑中,一个手长脚长的人象座小山一样坐在自己面前,两只眼睛野兽般毫无感情地盯着自己。 这一惊非同小可,卫金英立时出了一身热汗“原来人死后见的竟不是自己想见的人,还是临死前见到的人,难不成自己还要被这个疯子折磨?我还以为能见到自己那些旧日兄弟。”只好道“你~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死了?” 那人不耐,怒道“死?你摔傻了吗?这里是崖底,我问你,你是谁?”卫金英脑中呯的一声“啊,原来没死成?”见自己居然被伍燮骂作傻子,一时委实哭笑不得,只好道“在下卫金英,是长青帮的副堂主。”伍燮恶狠狠道“长青帮?你是成旭川的手下?” 卫金英吓得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我跟成旭川~誓不两立,他,他干了多少坏事?他阴谋败露,从江南逃到了蒙古,你还记得吗?你刚才非要抓成小姐,我没办法,这才抱着你跳下山崖,我们~我们都是来找成旭川算帐的,你,你刚才已经杀了不少人,可还记得?” 那人脸上掠过痛苦之色,低声道“成旭川~成旭川~”卫金英心头一阵发悚,此人若再发起疯来,自己非被立刻撕成碎片不可。虽然真的死后,估计是见不着这个疯子了,但那也是大大的不妙,但若要糊弄他,对方也不知已想起多少往事,一旦言语有失,后果亦是相去不远。 只好道“伍前辈,咱们大难不死,还是先别想了,休息一下,保存体力。悬崖上的人,定会想办法救咱们上去的。你放心,我们对你都没恶意,我们可以一起回江南,呃~”心中发虚,不禁咬住嘴唇。 伍燮抬头瞪了他半晌,冷冷道“我怎么会在蒙古的?”“成旭川劫你来的,不过他已经跑了,他彻底输了。”“他怎么输的?”“是~是铁姑娘,铁翎,把他赶跑的,就是上次劫狱把你救出来的人,你记得吗?不记得也不打紧。伍前辈,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来日方长,咱们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不如先看看周围,找条路去到崖边。” 伍燮冷笑道“你不敢和我呆在一起,怕我杀了你?我的腿断了,你去找路,扶我去那边说话。”“啊,前辈的腿断了?”“还不是拜你小子所赐?你在空中死死按住我,就想我给你当垫背,是不是?”卫金英吓得赶紧道“哪里哪里,小人在空中只当自己要死了,什么也来不及想。” 伍燮翻了翻白眼,倒也没继续发作,拉起卫金英,没好气道“你的腿是好的,自己去探路。” 卫金英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潭烂泥中,不禁叫道“原来我们是摔在这里,才没摔死。”“呸,我们是掉到水里了,我还被你压断了腿,是我拉你游到这里的,这崖底尽是千百年落叶形成的软泥,唯中间有雨水积成。”卫金英忙道“多谢先辈救命之恩。”心中暗自咋舌,此人摔断了腿还如此清醒,果然硬气。 卫金英捡了根树枝探路,花了不少时候,方寻至硬地,见崖上有个半深不浅的洞穴,便回来背了伍燮,进入洞中,安慰他道“前辈不必着急,我们先在这里避避风,眼瞅着天好象亮一些了,少爷他们定会想办法来寻咱们的。” 忽听伍燮皱眉道“噤声,有人来了。”卫金英大喜,立刻叫了起来“少爷,我们在这里。”伍燮骂道“闭嘴,是山外边来人了。”卫金英奇道“山外来人了?你怎听见?”“个把人当然听不见,一个马队就听见了。”卫金英赶紧侧耳倾听,也听不到什么,只是喜道“太好了。” 伍燮横了他一眼“你这么高兴干吗?”“人多自然结绳就快!”“你怎知来人是友非敌?”“成旭川已成孤家寡人,来人既多,就不会是他的人。”“我看未必,这马蹄声如此浩大,定是孛来赶来相助成旭川,收拾你们来了。” 卫金英跳起来“不可能!成旭川现在是大汗下令要抓的人,孛来有这么大胆?”说起此事,伍燮脑中依稀浮现出一些画面,当下也懒得跟此人争执,道“过一会就知道了,若是一伙的,自有人爬上崖顶叫咱们,若不是,那就是你们的人自身难保了。” 卫金英扯开嗓子拼命叫喊,耳中听到的只有风声,伍燮不耐道“你省省力气吧,隔着山壁呢,等他们到了崖顶再说。”卫金英犹不死心,拼命抬了头朝上看,隔一会就叫嚷一阵,哪有人回应? 伍燮被他搞得心烦意乱,骂道“你个怕死的孬种!他们一群人爬到崖顶叫你,你还怕听不见?赶紧把这些年发生的事跟我说说,也好减减我的脚痛。”“在下~也所知不祥,前辈既痛,不如先休息休息,将养些力气。”“养什么力气?他们若下得崖来,自会把我拉上去,还让我自个爬上去不成?你不说,是怕我想起往事杀了你?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娘子和儿子都死了。” 卫金英吓了一跳,想扭头看伍燮的神色,却又不敢,只听一个声音无比凄楚道“我在空中时,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我只是不知道后来究竟又发生什么事。” 卫金英不觉失声痛哭,那声音却丝毫没有饶过他的意思“你可怜我?还是假惺惺作态想我放过你?你只要把前事尽数讲来,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愁2 卫金英抹去泪水道“前辈恕罪,小人一时情难自以。只是前辈一定要想开些,成旭川害的人委实太多,那杜鹃花杜前辈、还有鬼寨寒主朱明都被成旭川害了,比前辈还要惨上十倍。” 伍燮身子微颤,一声大喝“全都给我说出来,若有一句不实,我立刻让你比我凄惨十倍!” 卫金英只得收拾心情,慢慢讲来。 谁知刚开讲不久,伍燮便发大怒道“你胡说!那女子练的分明是水之诀的武功,你居然还想骗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你是不是跟成旭川是一伙的?” 卫金英吓得赶紧道“金生水,她练的原是金之诀,只因五行相生,四季流转,所以她才转到水之诀的,这个秘密,就连成旭川也不知道。”伍燮瞬间石化,他是武学奇才,自是一听,便知个中就里。 卫金英见他安静下来,方敢再讲下去,直至把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开始还时不时留意崖上动静,后来总不见人来,也就渐渐忘却,将心思投入自己所讲的故事中。 纵然伍燮一生好武,不放过任何江湖轶事,也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曲折的事情,当下面如土色,默默不语。卫金英讲到动情处,也忍不住为伍燮的遭遇而伤心落泪不止。 良久,伍燮方低声道“原来死了这么多人~成旭川,他果然好毒的心肠。”卫金英忍泣道“往事不可追,前辈还是别想了,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想想杜老康和朱明他们,那才是遣恨九泉,前辈你可一定要~要向前看才是。”伍燮涩声道“向前看?我还有什么可看的?” 卫金英早已想好,忙道“当然有,报仇呀!前辈,我们这一行人,个个都和成旭川有仇,前辈从今往后,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向成旭川讨债。”“有铁翎薛冰玉和那个小和尚就够了,还用得着我?” “前辈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成旭川为人最是狡猾阴险,否则也不会被他一次次逃脱了,也不知道这一回他会不会跑到波斯大食去,种们岂可不穷追到底?而且我觉得锲加思兰的话说得有道理,天意早有安排,成旭川至今尚未伏法,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特地留他一命,专等前辈去向他复仇。” 伍燮听了此话,倒怔了一怔。卫金英抽空钻出洞来,仰头瞧了半晌,心沉到谷底,这崖顶的天空眼看又要暗了下来,怎还是一个人影没有?一片阴冷寂静中,唯有自己腹中擂鼓如雷,这崖底遍地荆棘沼泽,猎物实在难寻。 只好回来安慰伍燮道“前辈不必担心,少爷他们纵有变故,也不会撇下我们不理。外面又暗下来了,看来谷中只有几个时辰是亮的,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找东西吃。老天爷让我们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都没死,定有深意,我们绝对不会困死在这里。” 伍燮低头望着地面,纹丝不动,就如一尊石像,卫金英心中颤栗,只好背着他寻个角落躺下,心中拼命祈祷“老天爷,你该不会时睡时醒,如今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吧,若是耗死在这里,还不如一早就让我摔死了呢。唉,说不定老天爷从来就没长眼,成旭川这样的恶人,上天若有慈悲之心,根本就不会让他出世,害了这么多人后再来收拾他,死去的人难道就能活过来吗?” 石洞中阴寒无比,冻得卫金英直打哆嗦,哪里睡得着?迷迷糊糊转了个身,突见眼前一尊巨大的黑影,吓得一骨碌起来“前辈你怎么醒了,你要干什么!”却听一个声音低低哭道“是我害死了娘子和乖儿子。”“不是的不是的!是成旭川害的他们,前辈你也是身不由已。” “就是我害的!为什么杜老康觉得练不下去就放弃了?我却偏偏还要练?我不顾娘子劝阻,是我害死了他们。”“杜老康是一开始就知道木之诀和火之诀不能混练,所以才浅尝辄止的,可你不知道啊,你只当成旭川交给你的就是火之诀而已。” “无论如何,都是我太过贪心!一心一意想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我娘子生前,我就对她诸般冷落,不想最后我竟亲手杀了她,我不能等了,不能再等了~” 卫金英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突然觉得一只手按在自己丹田处,吓得尖叫道“前辈你要干什么!”那个声音道“我的腿断了,不可能再攀上崖顶,可你还有机会~”卫金英只觉一股大力突然朝自己袭来,骇然之下,大叫道“再过几日他们就能来救我们了!” 那声音惨笑道“再等几日又能怎么样?我试过了,我经脉受损,活不了几年了,出去还能干什么?要杀成旭川,你们的人已经足够了,不需要我了,我娘子~还有我孩儿,他们需要我。” 卫金英泪水奔涌而去,哭道“不是的,前辈,活着总比死了好。”“那是你,不是我。我自从想起我娘子和孩儿惨死的一幕,就无时无刻不觉得活着是种煎熬,求你帮帮我,让我早日得到解脱,求你了~” 卫金英待要再说,发现自己已开不了口,强大的内力正源源不断朝自己体内涌来,心中的恐惧实是平生未有“不行的!不行的!我是练了火之诀的人~”眼前一黑再黑,终于晕了过去。 待恢复神智看清洞中情形,卫金英不禁伏地大哭。伍燮枯槁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好在成功了。”“前辈,你把内力传给我做什么!你自己也说了,要杀成旭川的人已经够了!” 伍燮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自己一身内力随我一起入土,我练了一辈子武功,临了才发现自己是个自私透顶的人,竟没为武林,为他人做过一件好事,就连朱明,最后都做了一件好事,把内力传给了别人。你的所作所为,足见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我把内力传给你,你以后再去寻个好师傅,练起功来就事半功倍了。” 卫金英唯有哭泣,此时大错已然铸成,再难开口言明真相,只怪自己日间叙述时把什么事都讲到了,独独略过成旭川教授自己火之诀一事。 愁3 只听伍燮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有了我的内力后,就算没人来救你,你也可以攀上悬崖。然后你把我的尸身焚化,将骨灰带回江南,和我妻儿葬在一起。” 卫金英越听越是不对,赶紧上前,一探鼻息,险些哭死过去“前辈你为何如此?” 原来朱明当日虽将内力传给缘空,但还是强撑着活了不少日子,只因心有所系,定要听到洛阳那边传来消息才肯罢休。但伍燮心死如灰,对世上万事已无牵挂,传完内力后,再不愿苟延残喘于世间,用尽最后一丝内力震断了心脉。 伍燮在卫金英的怀中,露出舒心的笑容,道“待你学好武功,就可以照自己的心意行侠仗义了,记得要多做好事,不要做坏事,也算是我为武林赎罪了。”卫金英抱着伍燮的身子,心痛无比,只待怀中人渐渐变冷僵硬,仍是不舍得撒手。 直至听崖顶有异响传来,方才有些清醒“昨日来的人该不会真是孛来吧?他来此处,是想杀成旭川的手下灭口?糟了,少爷他们定然不肯,双方打起来,少爷他们寡不敌众被抓了,所以才没下来救我。但此时又是~难不成孛来还想找伍燮的尸首回去邀功?哼,残害伍燮,让他在阵前拼死力战以致损伤身体的,这孛来也有份!我定要杀他个落花流水,替伍前辈报此血仇!” 当下正要跳出洞来找来人算帐,忽听空中传来女子之声,凝神再听来人对答,心中大喜“居然是铁翎公子来到!” 院中众人听卫金英讲述前事,人人发呆。此时铁翎再也忍不住,问“那你既在崖下,为什么不开口应我们一声。”卫金英默不作声,公子心中暗暗叹气,温言道“卫兄是不是怕我们不信你?”卫金英脸色微变。 原来他在崖底正要开口呼喊,突然心中掠过一股寒流“伍燮的尸首在这里,我,我要如何向他二人解释?”霎时心神大乱“他们会信我吗?我武功大进,他们该不会怀疑我象成旭川一样,也吸了伍燮的内力吧!他们可都是知道我练的是火之诀的!” 一时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朱明当日还主动把内力送给了缘空,我的情况,岂不是正与他一样?铁翎他们不会不信我的。”心中甫定,突然又犹豫起来“不对,朱明是以为铁翎打不过成旭川,为了报仇才把内力送给缘空,可是如今~成旭川早已死路不远,他们会相信伍燮是因为不想活了,才将内力送给我的吗?蝼蚁尚且偷生,多活一时三刻也总是好的。” 一时心乱如麻“伍燮若知道我练的是火之诀,估计就不会把内力输给我了,那公子他们~会不会也觉得我是有意隐瞒伍米通,以此贪图他的内力?”一时心中翻过来倒过去,洞中虽阴冷,全身也已然汗出如浆,不知是不是伍燮灌了太多的火之诀内力在自己身上之故。 一直听铁翎公子来到崖底,卫金英还是未敢出声相应,虽听二人呼喊之情甚急,奈何一开始不应,后面自是越来越难应,心中只有一念,就是巴不得这二人赶紧结束搜寻,早早滚回崖顶。 这崖底甚大,又是沼泽遍布,铁翎公子花了大半日,始终未能寻到卫金英洞前,只好缘绳返回。卫金英终于长吁一口气,安慰自己道“管他们信不信,我从此不见他们就是,只当自己已死在崖底。” 只是二人虽去,次日九成还会重来,不搜遍崖底是不会罢休的。卫金英心中一动,背起伍燮,摸到铁翎公子下崖之处,顿时心中大喜,原来铁翎公子因次日还要下来,便不曾撤了那缘绳。 当下卫金英立即背起伍燮缘绳而上。铁翎公子既在孛来军中,那找孛来算帐的念头自是立刻打消,又在谷中听得二人对答,知少爷等人也已然无恙,无需自己再操心。便随便偷了匹孛来的军马,载了伍燮的尸身,远远逃了开去。 公子叹道“卫兄不必有所顾忌,我你相处经年,卫兄是怎么样的人,我们怎会不清楚?亲手杀死自己妻儿的事,世上本就没几个人能经得起,我当日也曾再三犹豫,只是当时不知伍燮已然命不久矣~他做这样的选择,委实合情合理,卫兄得以保全性命归来,是大家都额手相庆的事。” 铁翎缘空石南等纷纷点头,就连杜九也开口相劝,他此时方知原来卫金英也练了火之诀,自己从荼靡别苑归回后,再三思量,隐隐已信铁翎公子所言,自己已木之诀转到了火之诀,此时听卫金英叙述,便生出同病相怜之意。 卫金英冷笑声道“噢,真的么?你们真想我回来?”公子一怔,眼见他说话的神态不光冲着原紫英,好象把自己和铁翎也算在内了,不由道“卫兄弟,我们真是时时想起你,奈何找不着你和伍前辈的尸身,少爷那边又需接应,才不得已放弃南归。可你后来又怎会和门达在一起?” 眼风微瞟,杜九立刻叫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昨晚在十五牢还跟他大打出手。”卫金英冷哼道“杜大哥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见门达,比杜大哥还早。”众人一怔,不由再得听他继续讲述。 卫金英直至逃出很远,方将伍燮的尸身卸下火化,跪下痛哭了一场,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伍前辈这一生尽毁于成旭川之手,我如今既有了他的内力,还怕什么?就算一个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成旭川替伍前辈报仇!” 当下收殓完骨灰,直扑北方而去。他在崖底听铁翎公子议论成旭川的去向,只知他曾在北面出现,铁翎公子还要在崖底继续搜寻,少不得要耽搁数日,此时不去找人,更待何时? 卫金英寻了数日,只是没有成旭川的踪影,每日里只觉得仇恨噬咬着自己的心肝,便是片刻也难入睡,正无处发泄之际,突然却发现了锦衣卫的踪迹,潜过去一听,顿时全身冰冷“原来成旭川居然已经死了。” 愁4 这一下险些痛哭失声,自己这一路无论多辛苦也在坚持,为的就是要替伍前辈报仇,谁知到了最后,老天竟与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成旭川已死,自己还要这身内力做什么! 不是说老天长眼的吗?自己就连跟成旭川见面后的对答都已经想好了“成旭川!你身上杜前辈的内力,是你无耻偷来的,可是我身上的内力,却是伍前辈自己送我的!你害了他一生,我今天就代他向你索命!”到最后,自己一定能杀得了他!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带他一起去阴曹地府见伍燮领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世事竟然如此荒谬? 再听下去,才知成旭川是被杜九杀了,心中委实难信,凭杜九的武功,怎么可能单枪匹马杀得了成旭川?待要不信,又觉得这一切好象冥冥中已有天定,杜九确实是杀成旭川的最适合人选。犹豫再三,心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亲眼看到的,都不做数!”便要去寻成旭川的尸首看个明白。 杜九伤重,沈涛一路悉心照拂,自是走得不快,但成旭川的尸首却无需小心侍候,草原上冰块随手即来,往尸体上一倒,火速送往京城报喜,好让大人们看个新鲜。卫金英紧紧追赶,奈何听到消息时已然晚了,就这么一路追到京中锦衣卫衙门,当夜便潜进去相看。 打开棺木,卫金英看着眼前昔日这自己最敬仰之人,突然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好象自己的脊梁骨也被抽走了一般,此人一死,自己生存的意义也已然失去。 待稍稍清醒,自己已被锦衣卫校尉团团围住,此人竟敢夜哭成旭川,定是匪徒同流了!就连门大人也匆匆赶来,在门外躲着尸体的臭气高声吆喝,问来者何人,竟敢在锦衣卫衙门为那十恶不赦之人哭丧。 公子点头道“原来你和门达是这么遇上的,可~你为什么要帮他?”一言问出,所有人都不禁盯着卫金英看。 卫金英被这么多人看着,顿时怒上心头,大声斥道“你还有脸说我!你,还有铁翎,跟原紫英全是一伙的!是不是?” 众人齐怔,石南等人一片茫然,心想“我们当然是一伙的了,卫金英这话是什么意思?”缘空却没来由心头一颤“自己和铁翎、公子、原紫英四个人可不就是一伙的么?都是云龙门门中人!”忙道“卫兄弟有话进屋来讲吧!”他虽是出家人,说话早已半僧半俗,说罢,伸手去拉卫金英。 卫金英甩开缘空的手,大声道“大师你只管站在一旁,这里的事与你无关!我既然来了,就不怕死,一定要把这些小人的阴谋全部揭开!原紫英,你杀我兄弟,居然还假惺惺地讨好我,你就是个无耻小人!你说,铁翎薛冰玉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和你串通?你们~你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长青帮是不是?” 铁翎终于奇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原堂主什么时候杀你兄弟了?”卫金英怒极反笑道“不错!在你们眼中,我那些分舵的兄弟武功低微,正如路边的野草一样任人践踏,死不足惜!可对我卫金英来说,他们全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信任我,跟随我,和我一起护箭上总堂!可是原紫英,这个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出卖他们,把他们害了!我就是拼了一死,也要找你算帐!” 场中众人大眼瞪小眼,倒是杜九率先开腔“卫兄弟,你难道是说,当初你护箭途中遇到的那场袭击,竟是原紫英主使的?”此事卫金英曾向他提过心中疑问,是以还留有印象。 卫金英大声道“不错,就是他!我早说过,长青帮藏有令箭一事极其隐秘,消息外泄,帮中高层定有奸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他!是这个一路上跟我称兄道弟之人!”杜九皱起眉头道“可这说不通啊,原紫英抢令箭干什么?他又没来参加武林大会。” 卫金英叫道“因为他把消息卖给了东厂!他和反贼曹吉祥勾结,引了东厂的人来伏击我们!杜大哥,我早跟你说过,我遇到的那些人,功夫虽不是很高,训练却极其有素,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有哪个帮派有这样的实力,当初我就怀疑是朝廷的人!现在知道了,确实是朝廷的人,是曹吉祥的手下!门达把证据都给我看了!人犯我都审过了!就是曾袭击过我的人!是原紫英泄的秘!” 杜九眨着眼睛,不知如何接话,他纵对铁翎薛冰玉再有怀疑,也想不到此事会与反贼曹吉祥有关联。 石南等人更是无语到极点,心想“卫金英是不是疯了?看来这火之诀的功夫果然邪门,除了缘空,谁都镇不住,一个个都跟中了邪似的。” 却见那卫金英说到激动处,已是口沫横飞,确实象被邪神附体“还有你们,薛冰玉,你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还有你,铁翎,原紫英为什么突然反水,横刀逼迫庞大庆,救你一命?他与你之前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为什么竟肯为你,背叛他多年的兄弟和上司?你和他其实早就相认,早有勾结是不是?你们~你们害死那么多人,难道就是为了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我不怕你们!无论你们武功有多高,就算杀了我灭口,我也不怕你们!我~我曾经怕你们说我拿了伍前辈的内力,说我是第二个成旭川!我躲着你们,可我现在不怕了!因为现在连少爷都被抓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也是你们的阴谋?你们是故意陷害少爷的对不对?你们连傀儡也懒得设了,想直接吞并长青帮!”石南等人只听得眼前直冒金星。 卫金英说到痛心处,已是泪流满面“你们说我是第二个成旭川~其实你们才是成旭川!天下的恶人层出不穷,难道他们都练了火之诀?心肠恶的人,练什么都是坏人,好人练什么都是好人!大师就是例子,还有杜大哥,他也是由始至终都被你们这些人欺骗!大师,杜大哥,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情,咱们一起把恶人擒下!为少爷和我那些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总算杜九没有闻声而动,实在因为是这卫金英的指控太过离奇,忍不住去瞧缘空对卫金英的指控作何回应,见其也是一副受惊过度之色。 忽听空中一声怒吼“原紫英你好大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众人吓得一哆嗦,定晴一看,却是公子。 伴随着这声音,原紫英双膝一软,已跪倒在地。 愁5 众人顿时被眼前之景惊呆,就连卫金英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心中既惊且喜,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铁翎脑中嗡嗡作响,勉强拉住公子道“有话咱们去后面说。”缘空也颤声道“是,去后面说,不要惊着他们。”。 卫金英马上大叫“休想躲着藏着,有话就在这里说,当着大伙的面说!” 正要冲过去撕打原紫英,铁翎已拦住去路,含泪道“卫副堂主,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受委屈了,原紫英的事,我们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卫金英上下打量她,怀疑道“你信我说的?”铁翎柔声道“信,我当然相信。只是要劳你先在这里等候,待我们去后面审过后,再向你陪罪。” 卫金英不悦道“既要审,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除非你们自己也参与其中!杜大哥,你说是不是?”杜九自是点头,铁翎却斩钉截铁道“原紫英的事,我们事先确不知情,但我们也信他定有难言之隐,你这样强逼与他,他纵然说了,也未必是真,倒是我们自己问他更好。” 卫金英大怒道“好个花言巧语,他都已经下跪认罪了,你还想暗箱操作,包庇人犯?杜大哥,我们一起上,把人犯劫过来,押了他交给门达,换回少爷他们。” 杜九正要答应,缘空一个箭步上前,合十道“阿弥托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就算把原堂主交给门达,也定然换不回少爷他们,万不可作如此无谓之事。” 卫金英急道“大师,你这是怎么了?原紫英明明有罪,少爷他们可是无辜的,你怎能偏心至此?你就该跟我们联手一举拿下他们。”缘空摇头道“卫副堂主,铁翎公子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就是原堂主~相信也有他的苦衷,小僧绝不会让你妄为的。” “那你是打定主意要帮着他们了?”“若施主一意孤行,小僧也只好阻拦了,其实铁姑娘说得有道理,施主何不等上一时半刻,待他们问明情由后,大家再一起坐下来相商?”卫金英只气得脸色煞白,奈何场中五人,缘空乃是关键,他倒向哪一方,那一方就是以三打二之势。 铁翎三人更是百感交集,以三对二的阵势,已然经历过不止一次,没想到如今面对的,竟会是卫金英和杜九。 场中众人都不禁屏住呼吸,望向这五人,几乎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铁翎目中含泪,深施一礼道“卫大哥,杜大哥,我们相交已有数年,什么时候对你们欺心过?实是因为我等有不得已的苦衷,没办法让你们在旁听审。” 杜九不悦道“卫金英是苦主,世上哪有苦主不能旁听的道理?何况这里也没外人,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们听不得的?该不是你们又要一起商量害人的事,或是想编造什么谎话,共同串供来骗我们!” 铁翎想了想,道“卫大哥,你是不是最相信缘空大师的为人?”“那是自然,火之诀是世间最好的试金石,全天下我只相信他一个,可他~他也被你们骗了!”卫金英内力大增后,知火之诀果是难为,自己与缘空北上一路同宿,亲眼见他动静如初,此人绝计与任何阴谋诡计都无涉。 缘空顿知铁翎之意,忙道“那不如就让我代替卫大哥去后面听审吧!卫大哥你放心,他们若有丝毫徇私勾结,意图害人之举,我绝不会答应的!” 卫金英有些犹豫,铁翎温言道“卫大哥,我们很快就能审完,你若是跟去,跟原紫英吵闹起来,倒枉费功夫,不如在外面喝口茶顺顺气。我们之前没认出你来,更不知原紫英做下此等恶事,是以多有得罪,还望你大量宽宏。你放心,原紫英我们是一定会惩处的!少爷我们也一定是会救的!我们彼此的情义一如往日,永远也不会变。” 卫金英瞧着她雪白的脸庞,一双乌黑的大眼泪光盈盈,心肠不知不觉有所软化,心想“这铁翎还未开审,便口口声声说原紫英有罪,这倒有些意外,还以为自己拿了伍燮的内力后,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大肆诽谤诋毁于我,包庇原紫英呢~” 只好问杜九“杜大哥,你怎么看?”杜九早已看清,若动起手来,自己这方绝无绝算,当下冷笑一声道“我最喜欢看犯人垂死挣扎,砌词狡辩之状了!且看他们如何自圆其说吧,咱们听后若嫌不好,再来抢人便是。” 卫金英听如此说,也觉有理,道“好,大师那你就去吧,不过我告诉你们,休想搞什么花样,更别想放原紫英逃跑。” 公子怒气冲冲,转身往后院去,原紫英一言不发起身相随。铁翎忙道“南儿,卫大哥和杜大哥远来辛苦,快上茶和糕点侍候着。”朝缘空一使眼色,两人便匆匆往后堂去。 众侍卫一边忙着上茶上糕点,一边心中纳罕“铁姑娘为什么说原堂主有罪?对了,定是想要稳住卫金英而已。说原堂主出卖长青帮,这怎么可能?他为人再好也没有了,长青帮三枚令箭,一枚是管慎行想杀郭熙搞的鬼,一枚是成旭川杀了王令以造声势,如今又说第三枚是原堂主出卖的消息,真是打死我也不信。”虽然卫金英舍身救少爷让人感动,但毕竟匆匆一面,远不如原紫英一路上对自己这帮人悉心照顾来得情重。 当下众人互使眼色,心中雪亮“这卫金英和原紫英年纪相仿,职位又差不多,定是一路上暗存竞争之心,彼此早看不对眼,卫金英吸了伍燮的内力后,心魔壮大,和杜九一样受不了门达的挑唆。门达那只老狐狸,离间计真是使得出神入化,卫金英居然说少爷被擒也是铁姑娘公子陷害的,简直不可理喻。” 卫金英瞧得众人脸色,大是气闷,对杜九道“杜大哥,我们上屋说话吧,顺便盯着后院,防止原紫英那个小人逃跑。”杜九也有些不自在,此话正中心怀,当下二人取了茶壶,径直跳上屋顶,对酌起来,石南等人只好仰头而望,严防死守二人往后院去。 卫金英咕通咕通灌了一气,问“杜大哥,你信不信我说的话?”杜九不觉苦笑,只好道“你既也在锦衣卫衙门,为什么不来见我?” 卫金英摇头道“不是我不想见你,我本想隐姓埋名,什么人都不见的,只是后来门达跟我说了前事,我当然要来寻原紫英报仇了!可我又不想见铁翎公子他们,怕被他们认出,哼,也不知他们跟这件事有无关系~我也怕你不信。” 愁6 原来卫金英在成旭川棺前大哭,惊动了门达。卫金英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也没有怎么抵抗,奈何锦衣卫认定此人与成旭川定有瓜葛,自也不急于杀他。 门达令缚了来看,一看之下,竟然认出。 自是这卫金英当日事涉监管小姐不力,和园中众侍卫都被门达审过,后经孟柏等人着力疏通,方被释回。 门达认出他后,顿时想起一桩前事,忙叫松了绑,请入房中说话。卫金英莫名其妙,直至听门达说出原紫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才惊呆。 门达也知卫金英难信,索性提了人犯上来,卫金英再三验证,确是当日袭击自己之人,不觉哭倒在地。这原紫英在洞庭之战后对自己何等维护?北上时二人更是亲如兄弟,想不到竟狼子野心至此,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 门达也在旁大发感概,时不时穿插些对铁翎薛冰玉的酸语,引得卫金英疑心大动“不错,这原紫英和管慎行、何一江不同,他又不曾知道成旭川做下什么恶事,为何也反水得如此之快?如今他俨然已是长青帮二号人物,就连孟柏的风头也大不及他,况且他为什么要跟我们北上?同行八人,就他一人与成旭川全然无仇!他不会真和铁翎事前就认得吧!铁翎自出江湖以来,短短数年,便从一个人的盟主成了名符其实的盟主,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之处?” 细思恐极这下,怒道“我这就找他们去,当面戳穿原紫英那个小人!若铁翎他们还要维护于他,就是同谋了!” 门达忙道“卫兄弟切勿莽撞行事,凭你的功夫,怎可能打得过他们?照我说,不如先回去混入他们的队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待我锦衣卫与你里应外合,到时候何愁不能为你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卫金英冷笑道“我如今的武功,可已不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几招就能废了原紫英,把他抓来衙门来好好审理。”见门达神情大不以为然,卫金英索性一记劈空掌,打得花园里的石头乱溅,又将伍燮把内力传给自己一事说了。 门达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连声称赞不已,邀卫金英住下,推心置腹地替他筹划。之后杜九来到衙门,卫金英也知道,门达知卫金英明面上已死,索性将他作为一股奇兵来使用,让他暗中行事,卫金英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即应下。 卫金英问道“杜大哥,我方才在十五牢外与你打斗,怎么你的武功也大进了?难不成你也是~”杜九只好点头,他回去后再三思索,已然相信公子之话。 卫金英自是深知四季流转之秘,当下叹气道“杜大哥不必烦恼,武功高也有高的好处,咱们又不曾害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杜九点头道“正是,你方才所说的话甚是有理,成旭川他本来就是个恶人,跟他练什么武功有何干系?”“正是如此说,成旭川他害文小姐、害少爷父母的时候可没练火之诀。”杜九对这二事虽有耳闻,所知不多,卫金解释了一番,二人同声唏嘘,越聊越是投契。 “杜大哥,当日我与你在黄叶村初见时,便是一见如故,不想兜兜转转,你我果然缘分非浅,你看,如今不是又在~在这屋顶上一起喝茶了吗?”“不错,细想来,你我都是成旭川一案的受害者,我们都不信成旭川是杀人凶手,我们都选择了相信他,最后~唉,真是各尝各的苦。” “是我们不知人心险恶而已,杜大哥,你和我一样,都是别人待我们三分好,我们便回报十分的,哪晓得世上的坏人这么多,尽是些口蜜腹剑,专想利用我们之人!你看,现在后院谈话的,便是得利最多的人。” “你真的除了那和尚以外,谁都不信?”“是的,大师练的是火之诀,我与他同房一年之久,同起同睡,他练功入定,我都看在眼里,是万分做不得假的。余下的那些人,我越看越觉着可疑,不过我觉得少爷齐鑫是被利用的,齐鑫断了条胳膊,荼靡别苑偏偏是他被抓了,我并不想的,可没办法。至于少爷,他小时候被成旭川吓过,神智不清,十八岁才开始练武,我觉着是铁翎公子在利用他~你觉着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我最早只是怀疑铁翎薛冰玉洞庭湖一战后,利令智昏,一心想要当真正的武林盟主,不顾追捕成旭川的大义,以致害死许翠他们~昨晚看到相助的人后,又开始怀疑他们早已心怀鬼胎,薛冰玉当日假死,到底是只为对付成旭川,还是早有野心?不过你说的原紫英的事,我可是从来没想过~” 卫金英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可见人心之险诈,实非我辈能想象。”见他神色黯然,杜九安慰道“其实我也觉得原紫英这个人有点问题,我最早在长江上见到他时,就看出他的武功甚是不俗,很可能是长青帮各堂主中最高的,才干更是胜过庞大庆数倍有余,可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却不甚响亮,定是有意韬光隐晦,别有所图。”卫金英一拍大腿,赞道“杜兄果然神眼!” 索性道“若说其中有阴谋,我敢说薛冰玉一定脱不了干系,他凝天谷不是最善出奇谋的吗?成旭川在洛阳都败在他的手下,嗯,武林盟主~说不定他和他师傅就是幕后的大黑手。” 两人喝到高兴处,直问下面的人有没有酒,石南等人哪敢为这两个瘟神添兴?忙道此处是借居之所,酒水不及齐备。二人大失所望,若不是要守着后院的结果,几乎就要先去找个酒肆大干三百杯再说。 “对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吗?怎么突然间又肯现身相见了?”“我是从十五牢追过来的,马被他们射倒,靠两条腿好不容易寻到这里,本来还自觉势单力薄,难以抓走原紫英,谁知一听你们的话,方知少爷也被抓了,还有孟柏他们也早被擒了,你说,我能忍吗!不跳出来斥责这帮小人,实实不甘心!再说你和大师也在这里,我一想,不如索性把事情挑明,至于他们如何利用我内力精进一事大做文章,说我是第二个成旭川,甚至诬赖我吸走伍前辈的内力害死了他,我也顾不得了!” “做得好,小人的恶行当然要公诸于众,卫兄弟未来时,我已大骂过他们了!他们明明是去劫南大监,却骗我去十五牢,最后才让少爷失陷的!”“有这样的事!还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就是啊,哼,若能早些告诉我,不要说全身而退,就连孟柏他们也早救出来了!” 石南等人却知就算杜九参与到计划中,四位高手也会均分到两边,少爷他们最终还是难免失陷,只因没人想到南大监那边才是重兵所在。 “文侍郎在不在十五牢?”“不在,门达说十五牢是个陷阱,让我看着,南大监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反正只要原紫英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杜九不禁有些惭愧,昨晚若不是自己横加阻拦,恐怕卫金英此刻早抓到原紫英了,只好道“门达也不是什么好人,他骗我说文侍郎贪贿,被匪徒劫去索要银两了,现在怎么说?哼,害得我在铁翎薛冰玉面前没脸。” 卫金英也摇头道“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他抓了孟柏他们,怪不得~怪不得没叫我去守南大监,敢情是怕我监守自盗?总之,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杜九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门达虽然手段有些卑鄙,毕竟是朝廷的人,不曾作什么大恶。咱们只管抓犯人,让有罪者伏法,无辜者开释。” 越到激动处,二人将茶壶喝了个底朝天,眼巴巴望了后院,只可惜吝于身份,无法公然前去窃听,石南他们还在下面守着,虽无力拦拦,叫嚷起来还是可以的。 “怎的还不出来?该不会是四个人一起合谋,想要再耍什么阴谋吧!”“有大师在,想来还不至于。”“哼,卫兄弟只管放心,他们要再敢耍什么鬼心眼,我帮你。”两人击掌互庆。 忽听后院门吱喳一声,开了。 七十七回 世事重重叠叠山1 铁翎缘空快步走入后院空房,原紫英早已跪下,公子脸色铁青,等二人过来共同审问。 铁翎低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隐瞒什么?说罢,那事是不是你干的?”原紫英伏地颤声道“是。小人死罪。”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云龙门?”“姑娘明鉴。”“可你身为门中第三代子弟,不是不知道本门秘密的吗?”“是小人欺瞒了三位令主和刘庄主,小人早就知道本门的秘密。” 铁翎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勉强稳了声音问“是你父亲告诉你的?难不成你去长青帮,也是一早就有图谋?” 原紫英摇头道“不是,父亲并没有告诉过我,我去长青帮,只是因为凌海前辈对我提过许帮主是本门中人,彷徨无依之下,才去投靠。之后见帮中并无同门,小人也就逐渐忘了这件事,直至那年,曹吉祥突然派出手下来到江南,以做生意的名义,遍访长青帮总堂和各分堂,小人欣喜之下,现身相见。” 铁翎奇道“不是说曹吉祥不是云龙门的人吗?”不觉扭头去望公子,公子当日就曾问过曹吉祥的身份,倒是有先见之明。公子脸色难看之极,原紫英伏地道“曹吉祥确实不在本门名册上,但本门第二代门人中,在京城埋伏的不少,想来是其中有人发展了他。” 铁翎身子微晃,缘空顾不得避嫌,赶紧扶住。公子终于开口道“何人如此大胆?引曹吉祥入门,又告之只有第二代门人方能知道的秘密,既知秘密,都该登记在册,为何又不在名单上?”原紫英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何人,但曹吉祥显然知道本门之秘,我也是从他派来的人口中,方知此事。” 屋中一片寂静,原紫英低声道“曹吉祥虽知本门机密,但更知圣上无意复位,加上与朱祈镇甚有旧情,所以在朱祈钰病重时,就扶助朱祈镇复了位,因功大进,权势熏天,谁知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和朱祈镇之间便有了嫌隙,于是又把主意打到了圣上头上。” 铁翎恼道“曹吉祥贪财弄权,事情败露,又想再立新君?他根本就想利用圣上。”原紫英滴泪道“是小人愚昧~当初发展曹吉祥入门的人,也不知已经死了,还是不同意他这么做,他找不到同谋者,但他也知道许万霆是本门中人,所以便派人来长青帮寻人共同起事,别人都没寻到,独把小人寻了个正着。” 缘空紧张得脸色发白,低声道“那~那你怎么说?你该不会就这么答应他了吧!” 原紫英哭道“若是别人在位,小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起意的,可小人对父亲和凌海前辈他们的死实是耿耿于怀,归根到底都是朱祈镇那个废物害的!小人听曹吉祥想废了此人的皇位,一时竟被他说动。来人说想趁十六字谶语之机,拿到武林盟主之位,小人再在帮中帮衬,定能让长青帮成为盟主手下第一主力,之后再收纳三山五岳的奇人异士,不愁大事不成。” 公子咬牙道“你好大胆,你这样做与胁迫圣上何异?”原紫英哭道“小人没没想过要胁迫圣上,曹吉祥也说了,圣上若执意不肯就位,到时候他自会再从宗室中另选人~他只是不想朱祈镇在位而已,小人也是被鬼迷了心窍。”铁翎缘空只觉心渐渐冷了下去。 “小人探得长青帮中藏有三枚令箭,王令是许帮主多年好友,小人自是不忍加害,而东南分堂的那一枚,小人见过何一江他们,也不忍见其因护箭有何差池,惟有卫兄弟那一箭~卫兄弟当时是衡阳分舵的舵主,之前从未来过总堂,所以小人就将他的那一箭告诉了来人。小人也没想到,卫兄弟等人誓死护箭,死伤如此之重,呜呜呜~” 铁翎眼见公子充满怒气的手掌就要扬起,赶紧拉住,催促道“那后来呢?你们谋夺令箭不成,之后还有什么计划?曹吉祥造反,你不会真有份参与吧!”一言而出,只觉身子发软。 原紫英赶紧摇头道“没有,真没有。君山大会上姑娘以武夺魁,曹吉祥的手下也没办法,他们的主子又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只好作罢。之后铁姑娘和成旭川闹得不可开交,半个江湖都注目此事,曹吉祥就算还有什么手下留在江南,也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帮哪一边才对自己更有利。加上此时曹吉祥跟朱祈镇的关系已经愈发江河日下,眼见就要被下狱问罪了,曹吉祥逼于无奈,最后才鋌而走险,谁知竟然无功。” 公子气道“曹吉祥骄横跋扈,犯上作乱,实属乱臣贼子,你居然还替他惋惜?”原紫英低声道“是小人言语有失,小人和曹吉祥真没什么其它勾结,只有泄露令箭消息这一件事。曹吉祥突然举事,小人也是惊慌万分,是以那年中秋,小人惶恐之下,就不曾到总堂共庆。” 铁翎这才想起前事。原紫英低头道“总算曹吉祥伏法后,一直不见官府中人前来抓捕小人。小人心中寻思,或许曹吉祥并没有供出此事,小人得以逃过一劫,这才高高兴兴来到金沙帮驻地。” 铁翎听到此处,奇道“这倒奇了,既然曹吉祥知道本门的秘密,怎会不招?” “小人想,曹吉祥当年既被本门的人看中,总有他的过人之处。他行谋逆之事,无论如何都死罪难逃,既如此,也无谓再行恶事。圣上是大明百姓心中最敬重之人,曹吉祥若害了圣上,死后岂不更加遗臭万年?” “后来你们北上,小人知道铁姑娘是凌前辈的女儿,是本门中人,自是要跟随守护的,小人只道这一切已然事过境迁,谁知~谁知到了最后竟还是逃不掉!原来门达早知道了小人和曹吉祥勾结之事~事到如今,可不正是小人害了三位令主,害了云龙门?”拼命掩口忍声,只是不敢大哭。 铁翎只觉眼前景物一阵晃动,低声道“原来如此,难不成朝廷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了云龙门的秘密?难道~难道曹吉祥最后还是招了?” “小人不敢断言,小人也无时无刻不想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一次又一次,事情都证明只有更坏~小人在曹吉祥一事中,实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门达连这件事都知道,曹吉祥最后时刻曾经供出过什么,着实难以想象!或许~或许朝廷只是表面上佯装不知,内里早已心中有数。朝廷对付你们,固是因为认定你们与百花令,与长青帮,与云龙门关系密切,可天下偏有这般巧事,帝子就在三位令主中间!如今小人就是百死,也莫能赎其罪。” 说到此处,已是面无人色。 世事2 铁翎、公子、缘空三人都是身上冰冷,良久,铁翎才道“所以你一早就让那些侍卫暗中跟随。” “是的,小人实实心中有鬼。你们北上抓捕成旭川,小人本想顺路去京师一探消息,但公子提议从西路出关,小人也就从命了。之后门达邀你们进京领赏,小人心想,是祸躲不过,去看一看也好,反正跟曹吉祥勾结的也只有小人一人,不想门达的阴谋,竟是要对付所有人~” 缘空道“难怪南大监那边防守得如此严密,看来是朝廷早有准备。”原紫英点头道“应该是的,否则我们攻打南大监的事,他们怎能提前知晓?定是因为孟柏那些人身份极其重要,他们就等着云龙门的人自动送上门去劫狱呢!” 铁翎心灰意冷,叹气道“算了,也是我们命中当有此劫数。”公子怒道“算了?事涉云龙门,如今恐怕连文大人都难以脱罪了!倘若他能早些招供,好问齐鑫文大人杨尺他们都不会失陷!如今云龙门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恐怕都要尽毁于他手了!”原紫英泪流不止。 铁翎心中不忍,道“他确实做错了,可也是当日一时冲动,谁能想到日后之事?他安排那些侍卫尾随我们,又通知刘庄主他们接应十五牢,总算帮了两次忙,你就是再责备他,也于事无补。” 公子怒道“那卫金英那些兄弟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难道也算了不成?”铁翎自觉失言,只好不语。她因原紫英与自己父亲有故,难免心中对他有所偏袒,奈何此刻卫金英就在门外,口口声声要为昔日兄弟报仇,这下可如何了结?总归是自己这方理亏。 原紫英收泪道“卫兄弟的事倒是不难,此事是小人一生憾事,小人跟卫兄弟相处以来,日夜都觉得难以安心。其实在荼靡别苑时,小人就已经猜出那人是卫兄弟,如今天幸他生还,小人有罪当赎,这就出去把命还给他。” 铁翎忙道“你站住!”回头哀望公子,此时无声胜有声,公子只好道“你出去又能说些什么!”“我不必多说,只说一切都是因我贪利而起,当即自刎谢罪便了。卫兄弟见我死了,想来也不致于再纠缠三位令主,也就不会再被门达利用了,他武功高强,或许还能帮忙去救出孟柏他们。” 公子冷笑道“亏你还知道孟柏他们还在狱中,你一死容易,孟柏他们若有差池,你又当如何赎罪?”“这个~事到如今,小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卫兄弟的武功远胜小人,小人也只有用死以换取他的帮助了。” 公子怒道“难道我们是拿你来换卫金英的逐利小人?”“小人并无此意,但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公子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方道“洞庭湖一战后,你着力维护卫金英,是不是因为前事的关系?”“是,小人对他着实心中有愧。”“那同行北上时,你最早怀疑他练了火之诀,通知了我们,又千方百计想帮他解开心结,亦是为了此事?”“是的。”“你在荼靡别苑时就已猜出他的身份?”“天下练火之诀的人少之又少,他又直冲小人而来,小人当然猜得一二。”“那你为何还坚持去十五牢,难道不怕卫金英打死你,或是当众揭穿你?” 原紫英一怔,终于又低声哭泣起来“自荼靡别苑的事发生后,小人日夜难安,猜度门达定已知我与曹吉祥的前事,因此连累诸位。等到了醍醐寺,方知铸令人也已被抓,更知晓了三位令主的身份,小人更是五内俱焚,数次想要自白其罪,只是没有勇气。可若再不说明,三位令主只怕会更危险,正好公子说十五牢可能是个陷阱,我想孟柏他们既在南大监,门达是不会让卫兄弟去那边的,索性送上门去,只求一死。” 这一下,连公子也说不出话来。缘空低念佛号,道“公子,如今还有多人待救,惩治原堂主的事,还是日后再说吧。”铁翎也道“不错,你说过活人总比死人重要,何况就算杀了原紫英也于事无补,只会更加折损士气。” 公子无奈叹道“可前面那些人~总得找个借口搪塞才是。”对此卫金英早有准备,当下四人商议停当,打开房门。 卫金英和杜九在屋顶上看见,立时飞身下来,齐声问“怎么说?”“这厮招了没有?”石南朱红雨等人也聚了过来。 公子没好气道“你自己说吧。”原紫英面朝众人跪下,低头道“卫兄弟当日护送的那枚令箭,确是小人泄露给曹吉祥的。”卫金英大叫一声“贼子既已招供,吃我一掌。” 被铁翎缘空双双拦下“卫兄弟难道不想知道详情?”卫金英怒道“左不过是被人收买,来害帮中兄弟!见利忘义,吃里扒外,本帮帮规,杀兄弟者死!” 铁翎劝道“卫兄弟息怒,他既已自承已过,便不能再脱罪。只是这原紫英在长青帮本有大好前途,挤掉庞大庆当上堂主指日可待,怎还会去勾结那远在京师的曹吉祥?管慎行、成旭川捣鼓那两枚令箭都是另有所图,原紫英也是一样,你且把前情听个仔细,日后少爷出狱,也好回复于他。”卫金英觉着有理,便道“那好,你老老实实地从头招来。” 到了此时,石南等人自是鸦雀无声。 原紫英磕了个头,道“小人是从北地南迁的汉民,想来卫兄弟也知道。小人当时家破人亡,一度流落到京郊附近,差点困饿而死,恰好太监曹吉祥经过,一时兴起,问了小民一些逃亡的情况,感叹土木堡一役让百姓流离失所,顺手赏了些饭食,救了小人一命。小人感他恩德,本想随侍一旁,他说他是太监,小人不便侍候他,小人的先祖既是江南人,不如叶落归根,也不知将来大明有没有南渡的一天。最后他还给了小民一些盘缠上路,小人来到洞庭,加入了长青帮。” “小人之后与他再没见过面,直到一次上总堂办事,在路上突然遇见曹吉祥的手下,他当年曾跟在曹吉祥身边,是以小人认得。对方知道小人已身任长青帮副堂主一职,很是高兴,将此行的秘密告诉了我。原来曹吉祥扶助朱祈镇登基后,二人逐渐有了嫌隙,曹吉祥心生后悔,便有改立之念。” 石南吃了一惊,道“曹吉祥那个逆贼竟早有反意?” 世事3 “是的,曹吉祥说,当年他是看是朱祈钰病重,又无子嗣,大明迟早要从藩王中选立一人就位,他他故念旧情,迎立了朱祈镇。谁知过不了多久,就发现这朱祈镇并没有从土木堡之役的惨败中吸取教训,幽禁之后,反而性情变得更加阴郁冷酷,反复多疑,实非明君之选。” 文兰失声道“他一个太监,竟敢随意评价皇上,这些话也是他该说的吗?”朱红雨不屑道“有什么说不得的?朱祈镇是曹吉祥那帮人拥立的,既能立他,就能废他,对曹吉祥来说,不过是把已经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卫金英一时也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道“你~你一介草民,难道就因曹吉祥对你有一饭之恩,就敢参与到谋反之事中去?” 原紫英摇头道“当然还不止这个,皇位上若是旁人,小人就是再糊涂,也不敢动这大逆的心思,奈何那朱祈镇~小人一家身受土木堡战败之痛,朱祈镇在小人的心目中就是废物的代称,曹吉祥无论想改立何人为帝,都是大快小人心怀。” 卫金英顿时无语,不由回想起一路上这原紫英是如何品评朱祈镇的。 原紫英道“当然,要小人立刻离开江南,抛弃一切跑去京中效力,一时也难下决心,但来人却说,无需小人做别的事,只需帮着打听令箭的消息即可。曹吉祥想争夺百花令,摄武林事,听说长青帮中藏有令箭,只要我能提供线索,就是还了曹公当年待我的恩德。我一想此事不难,便开始着力打听~只因我当时不认识卫兄弟,却与王令何一江他们有些旧情,于是就把卫兄弟的那箭告诉了他们,至于具体行动,小人并未参与,全是曹吉祥的手下做的。” 卫金英又气又怒,指着原紫英痛骂不已。石南大是诧异,问“曹吉祥造反,该着力培植京中势力才对,怎会千里迢迢跑来谋夺江南的百花令?” “曹吉祥是个太监,他即便造反成功,又能奉谁人为帝?大明帝业根基深厚,百姓时时感怀太祖皇帝当年驱逐鞑虏,恢复汉人江山的伟业,曹吉祥想让江山易姓,让自家子侄代之,那是万无可能!他也只能在各地藩王中另择人选,但皇位一旦空虚,各地藩王必定纷起夺之,一有不慎,就会导致天下大乱!所以曹吉祥想借助百花令,让江湖势力帮助自己,到时候他登高一呼,斥责朱祈镇不配为帝,其它藩王见他有江湖势力撑腰,或许就会知难而退,如此也可省去一场战祸。小人听了,也觉有理。” 文兰颤声道“那曹吉祥到底想立什么人为帝?”“此事绝密,连曹吉祥的亲信也未必知情,小人更是全然不知。不过小人也暗中猜度过,那藩王的驻地,敢莫是离江南不远?所以曹吉祥才把心思动到了长青帮身上?不过曹吉祥既然已经事败,咱们也无谓再提,以免多害人命。”众人纷纷称是,心中却不免把天下州府的皇庄都排了个遍! 杜九冷笑道“真看不出来,曹吉祥虽是太监,倒也有些雄才,那他后来怎么又匆匆起事了?” “卫兄弟成功护箭上总堂,曹吉祥手下兵败垂成,之后铁姑娘更是君山夺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而他和朱祈镇的关系更是江河日下,也不知朱祈镇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曹吉祥见自己再不起事,就朝不保夕了,无奈之下兵行险着,最后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他这一败,就把当年我的旧事扯了出来,门达也是利用这件事怂恿卫兄弟对付我们。” 杜九和那些侍卫这才恍然大悟。卫金英怒道“不管门达对我说了什么,我那些兄弟既是你害死的,我就要替他们报仇!”原紫英不慌不忙道“我自承死罪,就没打算活在世上,可受我连累的又何止是卫兄弟你那些手下?铁姑娘公子大师等人都被我连累的!更别说文大人齐鑫杨尺他们了。” 卫金英脸上一阵热辣,怒道“你说是我害了他们?你~是你先跟反贼曹吉祥勾结,之后又天天跟在他们身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反水长青帮反得这样快,你和铁翎是不是早有勾结?” 场中顿时多人摇头,石南道“当日原堂主并不是反水长青帮,他只是看不惯庞大庆的作所作为,他和管慎行在两军阵前还不顾危险想回长青帮,险些身死,这些卫兄弟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众侍卫纷纷赞同,卫金英心中着恼,斥道“你们懂什么!焉知他不是惺惺作态,故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铁翎她~鬼才知道她是不是曹吉祥的人,说不定曹吉祥早就派出多路人马协同作战,他们就算抢到令箭,也得派出武林高手来君山争夺百花令不是?” 石南摇头道“卫兄弟,铁姑娘若是曹吉祥的人,她洞庭湖一战后,怎会坐视曹吉祥灭亡?” 文兰也道“卫大哥,你真是被门达骗了,若铁姑娘他们与原紫英早有勾结,门达邀他们上京,心中定有警惕,怎会在荼靡别苑中了门达的计被杜大哥引开?铁姑娘他们,定然也是刚刚知道原紫英与曹吉祥有涉的。” 此言一出,就连杜九也不禁点头,心想“不错,铁翎薛冰玉再心怀鬼胎,顶多也就是想当武林盟主,说他们与曹吉祥有勾结,野心大到谋夺帝位,确实说不通。” 铁翎柔声道“卫大哥,原紫英的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今日方才知晓。原堂主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家破人亡,感怀前事,加上报恩心切,无心铸下大错。你试想想,当日成小姐逃离成府后,长青帮有不少头目都想拿你顶罪,是原堂主他坚持要救你,他若是个阴险毒辣之人,怎会这么做?” 卫金英一时无言,半晌方哼道“那是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我永世也不会知晓!” 铁翎含泪道“当时曹吉祥尚未起事,知道原堂主秘密的人不少,他本可坐视你入狱甚至身死,以除后患,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心中始终觉得对你有所亏欠。之后我们同行北上,曹吉祥虽事败身死,但他的那些手下也不知道会供出多少,原堂主待你一如往昔,点点滴滴,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世事4 卫金英偏过头去,不想被众人瞧见自己眼中已泛起的泪花,咬牙道“他待我再好,也赎不了往日之罪!死掉的那些人,一样是我的生死兄弟,他们虽然武功平常,地位更与你们天差地别,但我绝不能为了新恩,就忘了旧义!人死难以复生,如今只有用他的血,才能祭我那些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铁翎黯然道“这个道理我懂,原堂主他也知道,可如今少爷、孟柏和长青帮一干人等都被门达囚禁,原堂主想救出他们之后,再向少爷坦白一切,以死谢罪。少爷是长青帮帮主,此事由他处置,才是最合适不过,不知卫大哥你意下如何?” 卫金英怒道“我正要问你们,孟柏他们怎么也被门达抓了?是不是被原紫英连累的!” 铁翎摇头道“齐鑫石南他们北上后不久,门达就让长青帮各堂首脑一同北上,对外只说叫他们协助抓捕成旭川,将功赎罪,实则到了京城后,尽数投入南大监中。我们得到消息后便去救人,可惜人没救出,还让少爷也失陷了。” 卫金英气得几乎呕血,扑上去拼命踢打原紫英“你这个祸害,你跟着曹吉祥造反,连累了整个长青帮!我现在就抓你去见门达,杀了你,换出少爷他们!”众人慌忙阻拦。 原紫英挣扎道“若杀了我一个人有用的话,你现在就割了我的头去吧!可我是与外人勾结,来谋夺长青帮的令箭,我自领其罪,可长青帮与曹吉祥的事有何干系?” 杜九也拉住卫金英道“不错,曹吉祥要买通原紫英,才能得到令箭的消息,可见孟柏他们与曹吉祥无涉。那门达~到底是为什么要抓他们?是作为成旭川的余党?还是~”一瞟铁翎薛冰玉他们,道“作为新任武林盟主的爪牙?” 原紫英高声道“都不是,是因为许万霆。”杜九卫金英一怔,只好听原紫英继续将黄真憋足了劲告密生意场上的旧冤家,从而牵扯出许万霆制造假令一案,众人无不听呆。 杜九皱眉道“这,这太奇怪了,我师傅生前虽与许万霆接触不多,但对他的为人却极其推崇,难道竟也是与成旭川一样的人?”心中闪念“我师傅果真识人如此不明,在长青帮两任帮主身上都打了眼?” 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可就算许万霆创帮之初便立下宏愿,也难说他找到的人就是与他同样心思,成旭川的恶事,孟柏不一样不知情?何况事情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如今的正副堂主并非尽是许万霆当年提拔,岂能株连至此?” 原紫英高声道“杜大侠,若论公心,我只服你一人!不错,门达手上若有他们犯案的证据,又何需偷偷摸摸将其骗来京城?他是想暗中处死他们,对外只说是被成旭川杀了!我与曹吉祥勾结之事,倒是证据确凿,可他又为什么不公开此事来抓我,却只告诉了卫金英一人?” 杜九不由道“为什么?”“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我估摸着,朱祈镇一听曹吉祥欲成大事,还要借助百花令、借助长青帮的势力,便对其生出忌惮之心,想要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正好成旭川那时候还在逃,门达便假装不知道我的罪行,请铁姑娘薛公子他们北上助拳,想要将我们双方分头灭之。铁姑娘他们与曹吉祥一事本无涉,长青帮也是一样,但门达根本不管,他只想除尽江湖上所有有势力的人!他逼文大人设下鸿门宴,又挑动杜大哥和卫兄弟来对付我们,其实由始至终,犯下罪行的只有我一人而民。” 卫金英气冲牛斗,冲上前去道“就是你的错,你一个人害死了长青帮所有人!”众人赶紧拉住“卫副堂主,门达要对付长青帮,委实与原堂主无关哪。”“若不是他卖消息给曹吉祥,长青帮也不会惹祸上身,遭致朝廷的忌惮!” “要怪也得怪曹吉祥啊,他干吗盯上长青帮,来夺百花令?”朱红雨呸道“我看得怪死鬼成旭川,武林大会可是他捣鼓着开起来的,噢,还有许万霆,可惜他俩个都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这两个人去当武林盟主,顺便让朱祈镇那个昏君砍他们的头。” 杜九脸上阴晴不定,上下打量着薛冰玉,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朝廷不会轻纵你们,你们想当武林盟主那是想也休想!说吧,你们到底还有多少阴谋藏着没说出来?”众人顿时无语,想不到刚有些按下卫金英,又起来杜九这个瓢。 铁翎无奈道“大哥,你到底要我们怎么说才肯相信?我们哪有什么阴谋?若有,也不会毫无戒心地入京来,还折了齐鑫少爷他们。你该不会信我们真的故意扔下少爷不管吧?公子他细心教导少爷,若对他藏有这种私心,又何必收他为徒?” 杜九脸有不愉道“哼,你们毫无戒心?这些侍卫又是谁?昨晚那些人又是谁?你们两次中伏,都有人在旁协助,是你们未卜先知,还是诸葛青天决胜于千里之外?” 铁翎正思考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原紫英已率先叫道“昨晚那些人杜大哥你也认识,领头的就是游仙庄庄主刘天红。”杜九吃了一惊“是他?他怎么也到京城来了?” 原紫英道“他是觉得门达押孟柏他们上京有些不对,所以才跟了来,路上偷听得锦衣卫对答,知朝廷已起意对付我们,所以找了些人来相帮。至于这些侍卫,是成旭川养的孤儿。”当下将前事讲了一番。 杜九和卫金英犹有些半信半疑,原紫英道“我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才在公子遣他们回江南后,又暗中叫他们一起上京。黄真的事,是刘天红告诉我们的,铁翎公子他们哪有丝毫阴谋?” 文兰也忙道“此中的误会并不难澄清。卫大哥,你最怀疑的,是铁姑娘薛公子他们到底与原紫英有无勾结,若有,何必入京?天下之大,哪不能去,非要冒杀头的危险来讨朱祈镇的赏不成?至于杜大哥,是怀疑你二人有无当武林盟主的野心,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好在今日大伙重聚,没有解不开的误会,你们辛苦一夜了,快坐下来吃些东西,咱们边吃边谈。” 一使眼色,众侍卫立刻上前,七手八脚拉了杜九卫金英往屋里去。卫金英挣扎道“还吃什么?少爷和孟柏他们到底怎么办?”铁翎斩钉截铁道“少爷他们,我们是一定会救的。”卫金英怒道“救出来也是钦犯!” 铁翎苦笑道“总比死在狱中的好~救出他们以后,我们自会向朝廷说明他们全然无辜,事情到了明面上,朝廷也不敢为所欲为。” 众侍卫也催道“现在是白日,要救人也得夜里去,杜大侠和卫大侠既来了这里,天下还有你们五个人办不成的事吗?大家的目的都是救人,先吃饱肚子再说。” 世事5 卫金英和杜九拗不过,莫名其妙被众人拥进屋去,厨下立刻热火朝天地忙开了,只留下石南文兰陪着五人在屋中说话。 文兰早从铁翎口中得知杜九心结所在,开口便道“当日铁姑娘薛公子见杜大侠中秋时节还未来岳州,便让卫大哥去请,可惜天意弄人,最终还是缘悋一面,倘若能早些见面,咱们双方也不会一别如此之久。” 杜九心中一凛,看向卫金英,见他没有否认,只好强嘴道“也是不容易,到了中秋,总算想起我们来了!” 文兰叹道“此事本不该我说出口,洞庭一战后,百姓对铁翎奉若神明,就是出去走个一两步,围观的人也挤得打破头。她和公子本想去接你们回来,只是动静太大,怕杜大侠会不自在,所以才等你们自个回来。其实识人之明,又有什么可称道的呢?恶人的诡诈心计,良善之人如何能识?铁姑娘是因为见过凶手,所以才认得。她和公子常说,杜大侠情意双全,在伸张正义和结义之情间难以取舍,方才苦了自己,每每思之,都惭无以为报。” 铁翎公子不禁流下泪来,铁翎哭道“大哥,我是真没想到翠儿会死得那么惨,公子怕门达见成旭川垮台后,会起意来对付我,想方设法讨好于他,说我们要留下来整顿金沙帮和长青帮,把抓成旭川的功劳让给他。成旭川携妹潜逃,公子虽猜到他可能会去投靠某人,也不想门达借此事将江湖各大帮派翻个底朝天,只待过了年后,再去细细查访,不想成旭川竟会甘心做明奸,跑去了蒙古。” 公子也道“大哥,铁翎这个武林盟主,是因成旭川纠集了六千余人,在洞庭湖摆开战场,管慎行猜他居心叵测,为了激励我方士气,才鼓动大家拥立铁翎做这个伐恶之盟的盟主,当时再三言明,只是做这一战的盟主,并不是什么武林盟主,门达他当时也在场,并没有反对,谁知过后竟能颠倒是非如此。我们哪会以武林盟主的封号作为北上追凶的筹码?铁翎为报锦姨之仇,在山中不顾性命地苦练,你如今也练到了火之诀,必能体会她当日的心境,她听到成旭川的消息,还有不立刻前往寻仇的?” 铁翎也道“大哥,我知道你从木之诀过渡到火之诀,定是因为昏迷中怕成旭川先醒,再度逃脱,是以在生死边缘拼命挣扎,一次次强迫自己活过来,从而闯出了一条新路。你在荼靡别苑跟我们比试过,当知公子他现在也到了新境界,他当年若是假死,焉能如此?” 文兰道“不错,公子见铁翎中了幽冥花的毒,便知幕后另有黑手,他怕自己死后,铁翎孤苦伶仃,又没人肯信她,迟早还会为被恶人所害,公子当日经历的,就是你如今经历的。” 杜九闷不作声,公子低声道“大哥,你我三人情义昭于日月,你当年一力维护翎儿,又为我的死内疚自责,我们无不感怀于心。如今你虽被门达挑唆,对我们有了误会,可生死关头,还是在南大监救了我们,你待我们如此情重,若我们还有欺你之心,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杜九闭上眼睛,一行热泪缓缓流下。文兰转身向卫金英道“卫大哥,你该不会以为我和石帮主也与铁翎有勾结吧,我父亲现下还在门达手中呢。”卫金英总算哼了一声“你跟他们在一起,自然就祸及家人了。” 文兰哭笑不得,道“若不是成旭川毁我的容,又杀了石老帮主,我们怎会跟着铁翎?假成旭川在洞庭湖上,就诬蔑说铁翎早有当武林盟主之心,所以才勾结串通一大帮人,如今门达只不过是故技重施,拾人牙慧而已,你与我们同行一年有余,铁翎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原紫英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 此时众人已将酒肉纷纷端了上来,卫金英杜九见果然有酒,也顾不得骂他们,拿过来就喝。 卫金英灌下几杯酒去,摇头道“人心太险恶了,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敢轻信。原紫英他~他这一路上,又何曾露过丝毫破绽?就连成旭川,我当日也看不清楚。” 众侍卫见他公然将铁翎公子与成旭川相提并论,无不暗中皱眉,文兰好整以瑕道“卫大哥,伍前辈肯将内力传给你,正是看中你心思单纯,为人有情有意,就象当年朱明看中大师一样。你千万不要自寻烦恼,说什么自己是第二个成旭川,你明明是第二个缘空大师才对!你为救少爷小姐,奋不顾身抱着伍燮摔下悬崖,他们对你都是好生敬仰。”此话再中听不过,卫金英立觉心头为之一宽。 其实当年朱明不仅输了内力给缘空,更将火之诀相授,而伍燮却并不知道卫金英习了火之诀,可这两者的差别,文兰自是只当不知。 众侍卫听话听音,赶紧称是,上前轮番劝酒,卫金英终于叹道“罢了,既然门达抓了少爷孟柏他们,而你们却要救人,那我就帮着你们,就算是利用我,我也认了。” 侍卫们立时叫好,杜九也终于道“我虽反对你们当武林盟主,但少爷和孟柏他们是无辜的,朝廷这般行事,我也看不过去,先救出人来再说。”侍卫们更是轰然响应,虽然昨晚中了门达的陷阱,失了少爷和不少侍卫,但如今多了这两人,自己这方的力量倒是不减不增。 席上众人边劝酒边相谈,气氛十分热烈,商谈起救人的事,卫金英道“不如我回去从门达口中试探一下?”文兰摇头道“不行,门达那只老狐狸一开始就防着你和杜大哥,铁姑娘他们攻打南大监,冲着何人去的他心知肚明,你既跟来,便已知道孟柏他们被关的消息,如今也回不去了,只能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卫金英无奈。 铁翎又对原紫英道“你身上有案子,门达第一个不放过你,你还是和文兰一起留下,不用外出打探了。” 原紫英黯然,朱红雨满不在乎道“我不怕,就让我和原堂主一路吧,朝廷早看鬼寨不顺眼,定是想借这个机会将我也一并铲除,无论我在汗廷立下多大的功劳也不顶用,要来就来,我还想看看那废柴朱祈镇长什么样子呢。卫副堂主你若担心原紫英跑了,我给他吃颗毒药就是。” 铁翎一听,心中不由想“自己这帮人中,有武林正副盟主、长青帮帮主、金沙帮帮主、鬼寨寨主、有好几位火之诀的传人、有朝廷大员的女儿,还有和曹吉祥勾结的人,再加上云龙门的旧事,也难怪朝廷铁了心要除掉我们。虽然当今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但皇权之下,就算我真的是全天下的武林盟主,恐怕也难有胜算。” 强行压抑,不敢显露。 七十八回 芙蓉不及美人妆1 这日,成小姐又带着随从出去逛市集,一时马车来到紫霞阁,随从照例被留在门外,只因世间但凡高档的女子首饰衣料店,多不许男客进入。 小姐昂着阔步向内,伸手撩起帽檐外的面纱,只留了贴面的一层。女掌事远远瞧见,忙撇了身边的,满脸堆笑跑过来。 “我心里正惦记着小姐呢,可巧小姐就来了。”自是前番买卖过后,二人已是相见恨晚,情比金坚。 小姐漫不经心道“上次见过嫌不甚好的东西,回去后又有些想着了。唉,只怪我在那荒僻无人的去处呆久了,如今看什么都舍不下,以前这些东西,我可是瞧不上的。” 掌事连连点头道“小姐一看就是出身高贵,眼光非凡,只怪本阁的东西未能做到尽善尽美。” “你也是客气了,我绕遍京城,总算你这里的东西还看得过去。不过我以前也是做这一行生意的,所以难免挑剔些。” “是是是,说起来小店也算京城行业翘楚,别的不敢说,质量那是最有保证的,要不然那吴秀女也不会三番四次地来本店买东西,只是嘛~跟小姐的要求比起来,确实尚有差距,小店一定会努力精进的,小姐尽管惭慢看,小店每日都有新款,也每日都有特价。” 小姐一扬手帕,呸道“我还需要买特价的东西?可先说好了,若被我发现我买过的东西卖特价,可非拆了你这座楼不可。” 掌事忙道“知道知道,那是绝计不会的,小姐目光如此犀利,看中的东西,向来是本店独一份,不要说特价,就是想加倍卖,都没地方找去。” 小姐笑道“瞧你伶牙俐齿的,那吴秀女买过的东西,还不是大摇大摆地放在柜台上出售?还想糊弄我买来着,哼,奈何我还真瞧不上。”“那是那是,小姐的品味,真是高出人一筹~都不止。” “少跟我贫嘴,你不是说吴秀女再三嘱咐的那匹料子,今日就能到吗?还不拿出来瞧瞧?”“这个~好吧,也就小姐开口,我才破例的。” 当下令人去后面拿出一块青色布料来,放在柜台上展开相看。周围的女客围讯早围了过来,掌事忙道“大伙只能看,可千万不能动手摸,这料子已被人订下了。” 众人边看边议论,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 忽听店外快步走进两人,一少女怒气冲冲道“你们在看什么?”掌事的忙推开人群,道“吴夫人吴小姐你们来了?我们正念叨你们呢。”一中年美女拉了一位脸蒙轻纱的少女,脸上亦有怒气,道“掌事的,这是我们的料子吗?” 掌事忙弯腰“是的,夫人,小姐不知,这些人一大早挤在这里,为的就是想瞧小姐的这块料子,小人把口水都说干了,他们也不肯离去。小人怕她们到时候挤着夫人小姐更是不好,没奈何才打开让她们瞧一眼,只是瞧而已,绝没有沾上一根半根手指头。” 来人听了,怒气方有些停歇,女客们见来了正主,对方来头甚大,自是帮着附和奉承。 当下人群让开一条通道,让那母女进来。 (注:1463年,明英宗下令全国选太子妃,从上万人到十二人进入英宗面试,最后三人,分别是顺天(北京)吴氏,上元(江宁)王氏,和柏氏。) 那少女越看越喜,忍不住道“母亲,颜色真是一样的吗?”夫人笑道“我看差不多,加上这松柏的绣样,皇上看了,定然欢喜。” 忽听旁边有人扑哧一声,笑道“不错,松柏延年,配上这苍劲的颜色,可不正是相得益彰?吴夫人穿上这身衣裳陪女儿选秀,皇上见了,必定笑口常开。” 吴夫人一张老脸顿时有些发热,吴小姐犹自不知,道“才不是呢,这衣料是给我穿的。”二人转头看那发声之人,见其身量气度,都不禁暗吃一惊。 小姐拿帕子掩嘴,故作惊讶道“什么,是吴小姐穿的?那也未免太老气了些吧。” 少女怒道“你胡说什么?这是皇后娘娘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你不知道就别乱说。” 小姐笑道“原来如此,可是太子平日里见他娘见多了,如今见到未来的媳妇也穿得这样老成,岂不更加腻味?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 母女二人顿时大怒,夫人勉强忍气道“尊驾是哪一位,竟敢这样口无遮拦!天下有谁不知道皇后与皇上历经患难,情比金坚。我女儿自幼便对皇后娘娘十分敬仰,既有机会参加选秀,自当以皇后娘娘为榜样,一举一动皆效仿之。松柏凌霜不凋,正是忠贞不渝的象征,我女儿日后待太子,也会象皇后娘娘待皇上一样。” 小姐换了个姿势,斜斜倚了柜台,好整以瑕道“原来学皇后穿衣,就能入选,如此倒也省事,想来太子身边的宫女,早已学了个遍了!你女儿入宫后,正可与她们其乐融融,大伙一起东施效颦,彼此也不觉得可笑。” 少女怒道“好大胆,竟敢将我跟那些宫女相提并论!她们是什么人?也配与我穿一样的衣裳?” 小姐笑道“这颜色本就普通,皇后娘娘喜好俭朴,方才穿成这样,宫女们不穿这个,难道还天天穿红着紫不成?又或者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敬仰皇后娘娘,配穿这青衣?” “呸,她们是何等身份,就算敬仰皇后娘娘,也只能放在心里!哪敢与皇后穿一样的衣裳?我是候选太子妃,自然又是不同。” 小姐不屑道“说来说去,原来不是比谁的敬仰之情更深,而只是比出身而已。你的身份比宫女高吗?笑话!你不过是候选之人,能不能选中还不一定呢,倒不如那些宫女,早早就在太子身边,说不定其中早有得宠者。” 少女厉声尖叫“瞎了你的狗眼,竟说我不如宫女!你敢诅咒我落选?”扑上来便要开打,那女掌事早已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指使众人将双方隔开。 回头一迭声责备道“成小姐,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吴秀女是万中选一的秀女!最后是要皇上太子亲自相看的,即便最后未能入选,一登龙门,那也是身份百倍,夫婿定然非富则贵!唉,听你的口音,便知道你是外地人!见识浅薄,赶紧上那边凉快去,不要胡言乱语,得罪了贵人。” 那夫人毕竟比女儿老练许多,拉住少女道“女儿,你是何等身份!怎能跟这种乡下人一般见识?我们这就拿了布料回去,这里人多嘴杂的,我站着也头痛,这个破地方,咱们以后再也别来了。” 原来她心中寻思“我女儿的身份极其引人注目,若是争执起来,不管有理没理,都会坏了她候选的名声,未免大大划不来。” 谁知女儿还没应声,对方已大声冷笑道“哈,说我是乡下人?我见识浅薄?哼!告诉你们,就连那蒙古的汗廷,瓦剌那颜的军帐,我也曾经进出自如!这大明的皇宫,也不是没人请我进去过!只是本姑娘还看不上!” 夫人正要怒叱此人疯了,却见对方两眼霎也不霎地盯着自己女儿,道“说我瞎了眼,看不清你的美貌?嗯,我倒要认真看看。” 芙蓉2 轻抬玉手,撩开最后的面纱,众人顿时发出一阵低声惊呼。 夫人心中阵阵发紧,却见对方脸上的笑意讥诮入骨,道“我看清楚了,哼,如今参选的秀女到底是些什么人?如此素质,竟也能入三甲?幸亏我不曾进宫,若是与你们为伍,岂不是气也气死了?” 少女一头撞过去,瞬间场面大乱,夫人一边拼命拉住女儿,一边叫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妇?满口疯言疯语!你诋毁皇家,该当何罪?” 对方见少女的拳脚被众人所阻,暂时挥不到自己身上,忙道“长得差劲也就算了,不想连说的话也如此不通,我所言句句属实,哪里诋毁皇家了?” “你还说疯话!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张口闭口说进宫,难道你也是候选秀女不成?赶紧回家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年纪罢!” 小姐冷笑道“你当我要跟你抢太子妃做?告诉你,我才没兴趣!太子妃很尊贵么?皇上才是真龙天子!他今年都未满四十岁,什么时候轮得到太子出头呀?” 吴夫人气得几欲呕血,正要出声招呼门外的随从进来把这个泼妇抓起来,小姐眼明手快,啪的一声,将一个东西砸在柜台上。 “想闹事?看清楚!这是锦衣卫的金牌,出言招呼前,先掂掂自己的份量!” 场面瞬间为之一静,小姐不慌不忙走到首饰柜台前,捏起一根金钗,啧啧摇头道“果然是什么人戴什么钗,吴秀女,这家的货品小家子气的很,为候选计,我劝你还是货比三家的好,免得另两家的秀女打扮起来,衬得你灰头土脸的。喏,我头上这只钗就是宝英楼的,看上去总算象样些,给你做个参考吧,不过此钗是孤品,就算想学我的样赶去买,也买不到了。” 众人拼命忍笑,原来小姐手上捏的,正是与吴秀女头上式样一样的发钗,摆放在本店最醒目的位置上,告诉客人这是候选秀女买过的东西,以彰本店身价。 女掌事心中阵阵发凉,这贵客之前明明赞自家的货品好,怎的突然转了性子? 待要痛骂此人,看着那货真价实黄澄澄的锦衣卫金牌,又不禁把话咽回肚子里。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此女美貌自己生平未见,只怕背景深不可测,为妥善计,还是两不得罪的好。 幸好对方见好就收,转身拿起金牌道“这里人多,确实吵得我头痛,也罢,不想耗费精神跟你这帮没见识的计较。我这就走了,吴秀女,但愿你翠屏中选,得偿心愿。放心,我是不会和你争的,若是我真的想要,蒙古和大明两国的后妃之位,我唾手可得。”说着,走出门口招呼了随从,赶紧上车离开。 吴秀女挣开母亲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跌足大哭起来,众人一个劲劝解。吴夫人怒斥女掌事“方才那个疯妇到底是什么人!不说清楚,我非报官告你个大不敬之罪不可!” 女掌事求爷爷告奶奶,将母女二人请入后堂说话“夫人!你与那疯狗计较什么?此事若是闹开,于你女儿参选的名声也不好呀!何况她~她手里还有锦衣卫金牌,想来家中有些官宦关系,我看此事不如就这么算了。” “算了?我女儿是堂堂太子妃人选,她竟也敢欺上门来!她是谁?快说!不说决不与你罢休!” “我,我也不知道呀,只见她出手阔绰,来了几趟,就花了上千两银子!还以为她是哪里的富豪家眷上京来消遣,谁知却能拿出锦衣卫的金牌,我也吓了一跳。” “富豪竟敢与锦衣卫勾结!其中定有贪贿之事!快将她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否则你休想撇清干系,待我女儿见了皇上太子,定要告得你们封店抓人。”吓得女掌事赶紧将自己这几日从疯妇口中听到的事尽数倒了出来。 吴氏母女乘车而归,吴秀女两眼已哭成肿桃。 吴夫人安慰道“女儿不必伤心,咱们家里,现下正有礼部和宫里的人候着,把冤屈跟他们一说,还怕治不了那个疯妇?” 吴秀女抬起眼睛道“真的吗?可你刚才还拦着我,说不能把事情闹大。” 夫人冷笑道“当然不能说给外间的人知道,否则就是有理,也会被人说成是招摇过市,骄横惹事!但说给礼部和宫里的人听,还是可以的。咱们就告那女子话语中对皇后娘娘大不敬,讥讽皇后娘娘平日里穿的衣裳老气廉价,还自称是天下第一美人,贬低皇家选秀的眼光!吹嘘说就连皇上见了她,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将那又瞎又瘸的皇后赶出宫去!皇上皇后太子听了,还不马上将她满门抄斩!” 吴秀女大喜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哼,我方才已然问明,那女子来自洞庭,并非官家出身,如此咱们还怕她什么?就算她家里有黄金万两,也脱不了死罪!” “可她的锦衣卫金牌~”“她不敢言明身份,顶多就是哪个人的外室,说不定还是娼妓之流!你没见她长的那副狐媚样子?只有娼妓,才会如此大言不惭地自抬身价,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连蒙古汗王都编排上了!她怎不说连玉皇大帝都见过?”“母亲说的极是。” 于是回到住处,立刻将这一日受的天大委屈倾诉出来。宫里的教习嬷嬷得天底下竟有人对皇后娘娘如此不敬,险些气死过去。 那礼部官员却是越听越吃惊,反反复复问了好几遍,出来后对嬷嬷道“此事非同小可,嬷嬷不必回宫禀告皇后太子了,待我直接入宫去密奏皇上。”“大人此言何意?” “此女的身份大有可疑,若查的属实,可不是光整治她一人就能了结的!”当下简要说了,嬷嬷点头道“既如此,大人作主就是。” 原来这礼部官员虽不会武功,但对顶头上司的女儿在洞庭卷入江湖纷争,成旭川远逃大漠等事自是熟谙于心。 如今听得吴夫人转述,对方不是那成君逑又是何人?光听她的言语作派,已足可见其是祸国妖妃一流了! 只是成旭川既已死,为何她却能从大漠平安返回,还拿着锦衣卫的金牌招摇过市?其中定有人徇私枉法,此事非查清不可!当下怀揣着一股忠君之心,飞一般往宫里去了。 成小姐回到住处,心知不上几日,宫中定会来人。 这日午后,院中微风拂动,眼前突然多了一人,双眼直楞楞地看着自己。小姐惊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此人自然就是卫金英。 芙蓉3 说了好一会话,小姐才相信老天爷再度开眼,死而复生的戏码二次上演,欢天喜拉了卫金英入屋说话。 及问明铁翎那方的情况,心中悲喜不断,忙劝道“卫大哥,你千万莫听门达的蛊惑,我也听说了原紫英的事,且不论真假如何,铁翎和公子绝对是无辜的,门达要对付的是整个长青帮和江湖势力,你可不能帮着他。” 卫金英见小姐的妆饰显是经过精心打扮,丽色更胜往日,心中的甜蜜和痛楚一时强烈得无以复加,终于点头道“我知道,可~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这次来,就是杜大哥告诉我你的消息,叫我带你走的。” 小姐愕然。 原来铁翎等人打探了几日,文兰留守,万分担忧父亲与齐鑫的近况,见众人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终于忍不住开口相询。 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作声,石南无奈道“消息是有,门达已将他们转去了神机营。”文兰吃惊道“神机营?不可能吧!神机营为京城三大营,隶属司礼监,可不归门达管。” 卫金英怒道“早说这案子不是门达办的了,是朱祈镇亲自下的令!原紫英跟曹吉祥勾结,朱祈镇还不把一腔怒火全发泄在长青帮身上?”一言既出,又想去追打原紫英。 文兰身子摇晃,喃喃道“神机营~什么时候神机营也开始关人犯了?”杜九哼道“只要朱祈镇乐意,皇宫大内也能关人。”卫金英冷笑道“皇宫大内也没有神机营来得实在,对待来劫囚的,一顿火枪扫过去,什么也没剩了。” 文兰呼吸困难,挣扎道“会不会~也是陷阱?”铁翎低声道“不会的,没人会在神机营设陷阱,没人敢去那里劫营。”公子也道“是石帮主在京中的旧友传来的消息,我们各路都去打探过了,不会错。” 文兰一个踉跄,被众人扶住坐了椅子,石南心在军旅,在京城时就结交了不少军中好友,况公子如此说,自是已查证过了,半晌,方问“关的是谁?另外的人呢?” 公子垂下眼帘道“全部。门达把文侍郎齐鑫和少爷孟柏他们尽数押往神机营,关在了一起,显是为防我们。”文兰绝望地闭上双眼。 一侍卫低声道“门达定是想到杜大哥卫大哥都已与我们会合,这么多高手,他如何应付得来?他不会再给我们劫人的机会了,索性连陷阱也懒得设。”另一侍卫也道“是啊,在神机营前面,武功高低与否,几乎就没区别~” 场中气氛压抑之极,卫金英望了原紫英,恨道“就把他交给朱祈镇!”公子淡淡道“就是交了他出去,也不过多死一个人而已。”“那你说怎么办?你还能救出人来吗?那可是神机营!人还没走进去,火枪火炮就射过来了,你别再做梦了。” 公子道“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长青帮和曹吉祥之事全然无涉,朝廷不能凭空将他们治罪。”卫金英仰头大笑“理?难不成你还想直闯金銮殿,跟朱祈镇讲理去吗?他会听你的?会相信你?人心隔肚皮,就连我,也不敢确信你们是否真的无辜!你入了朝堂,就是人在刀俎上,从来帝王家都是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的。” 公子也不禁叹气,良久,石南道“我觉得卫大哥说的有理,朱祈镇忌惮江湖势力,我们是否无辜,他并不在意,公子若去见他,无异于自投罗网,神机营防守虽严密,总还有机可寻~” 卫金英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去试试吧!不知这一回又会折损多少人马!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火枪火炮无情,若是死了,到时候可别埋怨。” 公子制止道“不必再说,神机营的厉害,大伙都知道,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吃饭罢。”文兰身子发虚,迈不开步,自有侍卫默不作声去整理饭菜出来。 杜九回房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锦衣卫门达之流也算了,神机营可真不好惹,朱祈镇定是被曹吉祥的事吓破了胆,我早说这武林盟主不能当,不能当!不听我的,如今不是害人害已了吗?” 正想得心烦意乱,忽见窗外有人低声道“大哥,你在吗?”杜九开窗,没好气道“什么事?”铁翎低声道“我有事跟你说,随我来。”杜九勉强按下性子,随她来到院后。 见眼前无边月色,铁翎暗暗思恃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过身来,道“大哥,是我当年莽撞,夜闯铁槛寺,给朝廷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今连累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错,二哥他是无辜的,你不要再跟他计较了,行不行?” 杜九哼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当年若肯早跟我说成旭川的事,我们三人联手,早把他杀了!也不会有后来那些事,更不会害了翠儿许大哥他们~”铁翎目中含泪,道“大哥,往事不可追,如今只有想法子救人。”杜九翻眼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法子?”“有,只是得需大哥帮忙。”杜九大奇“你要我做什么?” 铁翎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道“这是我从朱红雨手中讨来的迷药,你~你能不能帮我迷倒二哥,再将他带出京城?” 杜九看着那药瓶,冷哼道“怎么,你不想他死,想循私放他一个人离开?”铁翎点头道“当武林盟主号令群雄的人是我,劫铁槛寺的人也是我,二哥他从头至尾只是想帮我,你带他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他若中途醒了,你也得想法子阻止他,最好能拖上个三五日,或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那你呢?你要去找朱祈镇吗?”铁翎忙道“不一定,可能会先去救人,我会有办法的,你忘了还有那帮蒙面人吗?再说了,我们好歹也在汗廷立下过功劳,勉强也能将功折罪,就是把事情说开,朝廷也不会公然对我们怎么样的。” 杜九翻眼不语,铁翎劝道“大哥,你一向最有正义感,该知道我们这群人中,最无辜的人就是二哥,他一向不问世事,淡泊名利,只是为了救我帮我,才被卷入成旭川一案中。如今的风波,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你与他师门渊源深厚,又是最早结谊的,你也不想他有事的,是不是?” 芙蓉4 见杜九面色犹豫,铁翎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确有前罪,该面对的,自当领受,只望大哥看在当日你我三人结义的份上,先带走二哥,翎儿便感念大哥不尽了。”唯恐他反悔,叮嘱几句,赶紧逃回。 原来铁翎知以公子的武功,迷药失效后,定会拼命赶回京城,想来想去,唯有杜九是阻挡他的合适人选,何况杜九被牵进此事最是无辜,亦不想他身涉此案,便想借此事让他和公子一起离开。 杜九脑子昏沉地回到房中,过不了一会,又听窗棂扣响,打开一看,奇道“你~”“大哥,冰玉有事想请你帮忙。” 二人来到屋后,杜九只觉得公子的背影甚是凝重,一时无话只好问“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公子也不回头,凝声道“大哥对接下来的事怎么看?”“能怎么看?还不是象日里大伙说的,要么直奔金銮殿去送死,要么去神机营送死。” 公子回过身来,冲杜九笑了笑道“这里的人和狱中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让他们死。”杜九不禁发出哈的一声笑,道“你真是做梦想上天了,除非你是皇帝。”公子闻言倒是怔了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回,公子缓缓道“我决定自己去见朱祈镇。”“见他?你觉得我们能说得动他?保不齐被他一锅端了,若是去攻打神机营,倒还有可能活下几个。” 公子摇头道“攻打神机营势必死伤枕籍,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但去见朱祈镇也是一样。”“所以我想一个人去。” 杜九奇道“为什么是你去?”“然则大哥认为该谁去?”杜九无语,只好勉强道“要去~自然是一起去,若朱祈镇不答应,也好一起杀出来,皇宫大内,还能有什么高手挡得住我们这帮人?” 公子摇头道“如此岂不与没见一样?反而更添其罪。”杜九只好道“你讲道理他不听怎么办?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他们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想请大哥帮忙,帮我带走铁翎,越远越好。” 杜九吃惊道“什么?铁翎!她,她怎么能走?她可是匪首!”“大哥何出此言!”“这~朱祈镇既对江湖势力有了戒心,铁翎有盟主之名,首当其冲,朱祈镇或许会放过其它人,但绝对不可能放过她!” 公子摇头道“大哥,翎儿她有何辜?她是被成旭川蒙骗,才会夜闯铁槛寺,她君山夺令,也只是为了制止江湖上的一场风波,她何曾有害过一个人?若不是有她揭穿成旭川的阴谋,将来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她是我们的小妹,大哥难道不想护着她?” 杜九脸上微热,只好道“可朱祈镇早盯上她了,你如何护得了她?”“我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扛下。” 杜九大奇“所有的罪名?你怎么扛?”“我可以说我出师凝天谷后,便心怀大志,意欲一统江湖,闻长青帮势大,加上有谶语之说,便来到洞庭,恰好遇上成旭川中风,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留下与其结交,一心想要等中秋武林大会召开,力压群雄。” 杜九一呆,听公子讲下去“铁翎突然出现,我估摸着自己并无胜算,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先让她当这个盟主,反正统领江湖,在智不在勇,加上我对她一见倾心,所以当有人指责她杀了石泰时,我就主动替她辩白,果然赢得她的好感。” 杜九眨巴着眼睛,道“可原紫英和曹吉祥勾结的事~”“事到如今,原紫英是不可能脱罪的了!不过我可以说,他也是听命于我。令箭消息泄露的时候,我也在洞庭!就说我来到长青帮后,看中原紫英的才华,收买了他!之后曹吉祥的人找来,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同意他与对方合作。”杜九目瞪口呆。 公子继续说下去“之后铁翎卷入铁槛寺与黄叶村血案,我不知道她到底真疯假疯,但也觉得江湖上似乎另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便借假死替她洗脱嫌疑,自已转到幕后观察一切,文兰感激铁翎救命之恩,轻易被我瞒过!之后成旭川中计现形,我知道这是天赐良机,便鼓动石南以报父仇的名义,进军洞庭!铁翎顺理成章地成了武林盟主,而我也就成了副盟主。” 杜九大跳起来“什么!你果真是假死?”看了他半晌,狐疑道“不对,你如今已转到了木之诀,你,你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真假有这么重要吗?假作真时真亦假,大哥,你何必分得这么清楚?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有拖延,少爷孟柏他们定会被秘密处决,去见朱祈镇是唯一的选择。铁翎一定得离开京城,你知道她那个脾气,她若知道我要去见朱祈镇,非跟了去不可。” 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道“这是迷药,你找机会给她服下,然后带着她有多远走多远,她若醒了,你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再来京城。” 杜九道“你自行揽罪上身,别人就能脱罪么?”“我会劝皇上放了长青帮的人,否则他们死于朝廷之手,而不是被成旭川所杀的事就会传扬开来,还有铁翎、缘空、卫兄弟他们万里奔波,总算在汗廷建有薄功,若是处死,也对朝廷名声不利。作为回报,铁翎会从此退出江湖,长青帮也会进一步弃武从商,至于其它的,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其它的自是与云龙门有关,不便提及。 却见杜九大声冷笑,公子忙道“大哥噤声,莫惊动了旁人。”却见杜九越笑越大声,脸上怒气浮动。 缘空这一夜也是在屋里坐不安稳,手上的佛珠不知停顿了多久,心中一个劲想“怎么办?再拖下去,不知少爷他们的命还在不在,不如我去见朱祈镇吧!可我能说什么呢?说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朱祈镇据此认定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云龙门的人!可我若不这样,又能以什么身份去见他?我嘴皮子一向不利索~” 忽听窗户咯的一声,一张俏脸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缘空心头一喜,忙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跟你说。” 朱红雨大喜,翻身入屋,立时挤到缘空榻上“缘空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芙蓉5 缘空忙斥道“你乱叫什么?快些坐好,我有正经事跟你说,你赶紧回鬼寨吧。”朱红雨笑意一顿“什么?这个时候,你敢叫我走?” 缘空重重点头“对啊,你本来就是鬼寨寨主,迟早也是要回去的,长青帮那些人,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事到如今,朝廷也不可能再给你什么封赏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朱红雨把眼一瞪“那你呢?”“我当然要留下来帮忙。”朱红雨正要动怒,突然转怒为喜,伸手一扭缘空的耳朵“我明白了,你舍不得我死,所以才想赶我走的对不对?”缘空痛得念了一句佛号“佛祖慈悲,不想任何人枉死。” “任何人?那你怎么不叫那些侍卫走?”“这个,估计我怎么劝,他们也不会走的。”“那我就会走吗?”“对啊,我~小僧觉得,施主是最有可能听劝的!” 朱红雨大怒,狠狠咬了缘空一口“你居然说我最有可能走!你个没良心的,你就是想撇了我,另立正宫娘娘对不对!你是不是看上铁翎了?还是文兰?” 缘空肩上再痛,也比不过心中的震惊“你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正宫娘娘?”“你还想瞒我?你就是建文后裔,云龙门的帝子,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缘空吓得赶紧捂住朱红雨之嘴“闭嘴,你不要命啦!”直至见朱红雨四脚扑腾直翻白眼,才放开她道“你怎么知道的?噢不对,你这些胡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朱红雨涨红了脸喘气,缘空急道“快说呀,这事可不得了,难不成,难不成是原紫英跟你说的?”朱红雨终于骂道“别冤枉好人了,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个偷听来的。”“什么时候?”“就我与他同路的这几天,路上有人找他,我一时好奇跟了过去,原来就是那晚救了咱们的人,我一听,原来你们还有这许多秘密,真是守着金山装叫化子!还救什么人呀,直接杀进皇宫做皇帝,岂不便利?” 缘空气得白了脸道“我们才不会做那样的事!那得死多少人哪。”“我呸,难道攻打神机营就不死人?皇宫大内那些人哪是你们的对手!” “那,那之后呢?我们就算冲进皇宫,也会被围得死死的。”“你是建文后裔呀,这皇宫就是你的家!打不起来的。”缘空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打不起来?世人为了争名逐利,骨肉相残的事还少吗?更何况是为了皇位!再说我也不是建文后人,只是一个弃儿。” 朱红雨媚笑着钻到缘空怀中,道“得了吧,那些云龙门的人都认定你是帝子,谁不知道当年建文老儿是化妆成老和尚逃出京城的,老和尚生小和尚,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缘空叫苦不迭“少胡说,什么老和尚生小和尚,小心佛祖怪罪。”朱红雨笑道“晓得晓得,你放心,你的事,我决计不会泄露给外人知道。” 缘空一边与她纠缠,一边在心中责怪原紫英果然害人不浅。正闹得不可开交,隐隐听得屋后传来异响,赶紧挣脱朱红雨。 赶到后院,见杜九怒气冲冲指着公子骂道“还说什么结义之情?一个个装神弄鬼的,把我当什么?只是把我当成傀儡和牵线木偶来利用!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大哥过?” 缘空忙问“发生何事?”杜九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并手上的一同掷于地下,道“你二人你推我让的,倒要我来做恶人!我拿真心待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对我真心过?事到如今,还不肯将真相告诉我?”公子瞧着地下的药,突然白了脸。 铁翎此时已然赶到,见眼前如此景象,不禁呆了。杜九骂道“你两个你侬我侬的,有这个勇气争死,就没勇气说出真相?”缘空忙道“什么真相?我们没什么真相!一切都是皇上糊涂,听信门达的谗言,起心对付我们。” 杜九怒道“还想瞒我?当我没审过犯人吗?我一看你们,就知道你们有古怪!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就连你,和尚,也是一样!”缘空吓得赶紧闭嘴。 卫金英也到了,原来他也夜不能寐,又怕原紫英这个小人逃跑,加之夏夜闷热,索性到屋顶睡觉。见铁翎和杜九先去了屋后,又见公子和杜九也去了,心中生疑“怎么人人都拉了杜九说话?我得去看看,省得杜九老实人被骗。” 此时顿没好气道“不错,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刘天红与我们也不是外人,怎古古怪怪的,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身边那些人也非江南口音,难不成是他向诸葛青天请来的救兵?怎的你师傅他自己却没来?你有空与铁翎争死,还不如痛痛快快把事情招了。” 铁翎公子面色苍白如纸,缘空只好道“我们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们。”杜九怒道“和尚你闭嘴!铁翎,薛冰玉,枉我们结义一场,我又在南大监救了你们,你们还是视我如同外人!难道,难道就因为我练了火之诀的关系?” 卫金英一听,怒上心头,斥道“原金英也练了火之诀不成!你们想利用我们帮你们救人,却什么事也不对我们说,好不叫人寒心!” 铁翎勉强道“大哥,卫兄弟,不是我们要瞒你们,实是有些事很难向你们说明,我们确实是有难言之隐,就连南儿,我也没对他说~” 杜九转头看向薛冰玉,见他黯然低头,终于心死如灰,冷冷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武林正副盟主,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杜九哪配与你们为伍?就是为你们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从今往后,结义之情也不必提了,你们的事,与我再无干系。”转过身子,走入黑夜,身后传来铁翎的低泣。 卫金英心中不是滋味,呆立了半晌,只好道“你们回去吧,我去追他。” 当下好不容易追上杜九,劝道“算了,杜大哥,他们这副阴阳怪气的鬼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算我看他们争死,不象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杜九摇了摇头,道“没意思。他们根本不需要我。”“可救人的事~”“他们主意大的很,口口声声说自己能搞定,他们那么想见朱祈镇,就让他们一起去见好了。” 卫金英无言以对,知杜九心伤甚剧,一时难以恢复。却听杜九道“你也走吧。”卫金英惊道“走?我怎能走?”“不走难道留在这里送死?”“可我是长青帮的人,少爷和孟柏他们都在狱中,我是一定要救他们的。” 杜九冷笑道“救?怎么救?攻打神机营吗?只会把自己的命也搭上,连薛冰玉都不敢去劫人。”“可是~”“成小姐在京城,我看你不如去带她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卫金英吓了一跳“成小姐!她不是留在大同了吗?”“门达把她抓来的。”“什么!你怎不早说?”“你不用紧张,她在沈涛家,门达不要她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好象是生了什么病又或是中毒了,不过我前几日在路上看见沈涛了,他说已经骗过门达,把她弄出来了,而且脸也好了,不过我们这里这么危险,她还是住在沈涛那里更安全。” 吓得卫金英赶紧问明沈涛家的住址,转身绝尘而去。 杜九叹了口气,望着夜色,心中沉重异常。师父死了,许翠许大哥死了,成旭川也死了,如今就连铁翎薛冰玉这二人的结义之情也断了,前路茫茫,自己该当如何?脚下一软,坐倒地。 七十九回 一寸相思一寸灰1 小姐问明铁翎那边的情况,叹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了,那日门达欢天喜地跑过来说这下好了,宫中听到劫狱的消息后,主动提出将人犯押往神机营看管。之前门达不敢动用火枪,怕百官参他无能,对付民间强匪也要排出这么大阵仗。可如今~神机营就是用再多的火枪,也是顺理成章,对外还可以说是操练,这可怎么好?” 卫金英道“确实,就连公子也死了心,说不能再去劫人了。铁翎想送走公子,公子想送走铁翎,都争着把罪行往自个身上揽,那边已是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 小姐叹道“也难怪他们,原紫英竟会跟曹吉祥勾结,惹下谋反重罪,谁能想到?是不是有人嫁祸的?”“这件事是真的,我跟踪到了铁翎那里,当众拆穿了原紫英的阴谋,他也已然承认,铁翎他们还装腔作势骂了他一通,哼,也不知道他们事先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小姐一怔,道“他们当然不知情了。”看了看卫金英,总觉得他有些奇怪。“对了,你怎么来了?沈涛不是告诉杜九我很好吗?等救了人后,再来接我不迟。”“救人~现在哪还有把握救人?杜九也放弃了,才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说~叫我带你离开京城,越远越好。”说罢,心中一阵发虚。 小姐吃惊地睁大眼睛“三弟他们还没出来,我怎能走?”卫金英忙道“我~我先送你走,安顿好你之后,再回来救少爷他们。”小姐摇头“我不走。”“你不走怎么行?你~你跟少爷不同,门达他对你不怀好意。”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已经骗他说要为成旭川守孝了,三个月后再与他成亲,他已经同意了。”卫金英惊呆,小姐解释道“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救人的了,若三个月还不行,也~不必救了。”卫金英眨着眼睛,问“若真是三个月也救不出人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小姐苦笑“何必等三个月?若人真的不在了,我自当随三弟而去。”卫金英的心沉到谷底,看了小姐,半晌方道“即使少爷有甚差池,但小姐不会武功,朱祈镇未必会要你的命,属下护了小姐,天下之大,总有可去之处。” 小姐吃惊地看着他,心中渐渐升起不安之感“卫大哥,你怎么会这么说?我只是长青帮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少爷才是帮主,若少爷和孟柏他们有事,我还能苟活吗?” “为什么不能!”卫金英突然发怒道“他们对你很好吗?成旭川抓了你北上,孟柏他们有管过你吗?你和少爷~也不是亲姐弟,少爷既已坐上长青帮帮主这个位置,那长青帮以后无论福祸荣辱,他都得承担!可你又要承担什么?你只是个弱女子,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我带了你一起走罢。” 小姐吃惊道“不行!你,你不救少爷了?他可是你的帮主。”卫金英心中又酸又怒“他是帮主又如何?我,我又不是他提拔上来的!当日我放了你走,那些堂主分堂主,就没少想过拿我出去顶包!原紫英替我求情,也是为了想利用我!” “可管慎行何一江孟柏他们也替你说过好话呀,他们后来不都同意拿钱赎你出来了吗?”卫金英怒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加入帮派,又不是把命卖了给他们!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就连铁翎薛冰玉他们都没办法。” 小姐望着卫金英,终于平静下来,道“卫大哥不要着急,救人的事,我有办法。”“什么?你有办法?”“嗯,我想入宫去见朱祈镇。” “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你去见朱祈镇~你能说什么?”“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他怎可能听你的?”“为什么不听?他之前的决策,不也是听下面的人汇报而得出的吗?说原紫英和曹吉祥勾结,说长青帮势力太大,为祸武林,还有铁翎公子如何如何不好,我自然可以对他说,那些话全都不尽不实。” 卫金英张大嘴巴“可原紫英的事是真的,我亲眼见他跪下来认罪的。”“是么?那孟柏他们和铁翎公子又做错什么?”“就算什么都没做错,可怀璧其罪,朱祈镇只要断定长青帮势力太大,铁翎他们武功又太强,作为皇上,要杀他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姐冷笑道“怎么就可以理解了!铁翎公子孟柏他们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朱祈镇他没道理去杀他们。” “可就是要去,怎么也轮不到你呀!铁翎和公子争着要去见朱祈镇,他们才是匪首!还有原紫英是始作俑者!我早就说把原紫英捆起来交给官府了,薛冰玉死都不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更何况你拿什么身份去见他?难不成还说自己是成旭川之妹?你到宫门口一通报,立刻就会被抓起来投入大狱。” 小姐哑然道“匪首?我看朱祈镇更没心情和胆量见匪首,倒是见我的可能性更大!”“什么?”卫金英眼望小姐,心中逐渐明白,怒道“我说你怎么躲在这里,却骗杜九说你已经出来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一个箭步上前,拉了小姐道“你跟我走!” 小姐拼命挣脱,道“你放手,否则我要叫人了!”“你叫,叫谁来我杀谁!看你怎么去见朱祈镇!”小姐怒道“你敢对我无礼!还算是长青帮的人?还算是少爷的属下?”见卫金英充耳不闻,急切之下叫道“我和少爷早已订下婚约,我是他的人了。” 卫金英如闻惊雷,一个发呆,小姐已趁势挣脱开去。 良久,卫金英方道“我不信!”小姐冷笑“你不信?那些侍卫没对你说?我之所以未与他们同来京城,就是因为少爷坚持要娶我,而朱红雨却逼着他娶文兰,所以才闹掰了。” “可,可是少爷不是与文兰有婚约的吗?”“少爷幼年受到惊吓,虽记不清前事,但也很害怕成旭川,是以不敢常来成府,可他心中又惦记着我,时不时地又跑来,他自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直至心病痊愈,才明白早已心许与我。他当日逃婚文兰,也是因我之故。” 一寸2 卫金英大怒,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该娶的人是文兰!文兰被他害成那个样子,他竟然还想娶别人?“害文兰的是成旭川,不是他!”“难道他还能撇了文兰不顾吗?你~你又怎么过意得去?文兰的脸可是因为你才会被毁的!” 小姐心中一阵巨痛,这原是她心中所想,此时自是万不能承认,当即直起脖子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已答应少爷,只要文兰愿意,可以将她一起收了,我们效仿娥皇女英,未为不可。”卫金英大怒道“我绝不允许!” 小姐气得涨红了脸“这事哪还轮得到你来同意?”卫金英见她如此无情,哽咽道“你~你是不是糊涂了?少爷他有什么好的?他哪点配得上你?难道你经历了成旭川的事后,就把自己看轻了?要委身下嫁给自己以前看不上的人?” 小姐望着他,咬牙道“卫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我是真心喜欢少爷的。”“胡说!他稀里糊涂的,什么时候办成过一件事?根本就不配当~根本就不配跟你在一起。” 小姐摇头道“卫大哥,那是你不知道~其实也不怪你不知道,我和少爷是一起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他实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虽然不会武功,却有天生一副古道热肠,无论对方美如铁翎,还是丑如文兰,他都可以为其冲锋在前,不计生死,你说,天底下这样的,能有几人?” 卫金英心底升起阵阵寒意,却见小姐微笑道“至于少爷的画技,更是不必说了,我虽也爱绣花,见了他的,几乎都不敢动针了。就连公子也说,只有天下最纯净的人心,才能看得到花的心,说自己都自愧不如呢。” 小姐脸上突显出忸怩之态“我以前也不大懂这些事,只当他是小弟弟一般爱护,可他对我,却是用了真心的,先是弄回来一支不成事的发钗,后来又撺掇着公子布阵,虽然最后也没护得了我,反用在他自己身上~可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还有那晚岳阳楼一战,烈火熊熊中,他那样不顾性命地向我冲来~” 卫金英绝望叫了一句“当日我也曾救你来着。”小姐心中一痛,此时哪敢稍假词色,不得不忍心道“我记得,你和孟柏,还有所有死在楼下的兄弟们,我都记得,可是少爷,他是不一样的,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展示武功,看着他那样,我当时真恨不得自己先死了。” 卫金英只觉得自己的心先一寸寸死了下去,小姐不敢看他,只管道“这些还只是他糊涂时做的事,我后来在草原与见到他,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完全象个帮主的样子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谁知道他盯着我,却说他打小就喜欢上我了,说想带我回岳州,回长青帮总堂,从今往后,我若喜欢作生意,就让我负责生意,若不喜欢,就整天呆在家里等他回来,问我好不好。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一刻,真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卫金英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可是我死而复生,你不欢喜吗?公子为救铁翎死了,复生后,铁翎就爱上了他,或许,或许再过些时候,你对我也~” 小姐垂泪道“卫大哥,你虽然英勇无匹,可我与你终究不是一样的人。我不会武功,也讨厌武功,少爷和我是一样的,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不跟公子习武,这与铁翎公子他们如何相同?我待少爷的心意,永远也不会变的。” 卫金英绝望道“可少爷他~他怎可能还出得来?他甚至都可能已经~”小姐淡淡道“他若死了,我随他去便是。可我知道他即便是先死,也会想要他师傅铁翎文兰孟柏他们脱罪,我一定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过了许久,卫金英方道“铁翎公子可能会去见朱祈镇,你何必多此一举?”“朱祈镇怕他们还不及,怎会答应见他们?若是强行杀到跟前,又怎能脱罪?” “那你打算怎么去见朱祈镇?难不成叫门达带你去?”“这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只要不出意外的话,宫里很快就会来人。” 屋中重新恢复了沉寂,小姐小心道“卫大哥,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更不能随我一起入宫。入宫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一定会沉不住气的,到时候只会害了我们两个。” 卫金英沉默,入宫后,小姐面临的将是刀斧?还是床榻?自己两样都不敢想。“你为了少爷,果真什么事都肯做?”“不错。”“朱祈镇真会听你的?”“不知道,但天下地位再高的人,也只是人而已。当日文兰在汗廷不一样说动了异族?” 卫金英心中叹道“文兰只需把自己的身世一讲,成旭川那恶人行事如此疯狂,是人听后都会怕他了~可朱祈镇把铁翎公子和长青帮看作一大威胁,哪是听你说说他们是良善之民,就能罢手的?”但此时心意已冷,也不想再争论。 小姐见他不语,只好道“卫大哥,我知道你待我与少爷情重,对长青帮也是忠心耿耿,你先回铁翎那边去吧,也好有个照应。至于我的事,可记着千万不能说给他们听,否则我永世也不会原谅你的!” 卫金英只觉心中无限疲惫,道“你真相信铁翎他们?说不定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利用长青帮、利用少爷,一切的祸事,都是因为他们想称霸武林而起。” 小姐摇头道“铁翎公子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少爷的,我们所有人都从大漠成功返回了,最后也一定能一起平安离开京城。” 卫金英惨笑道“你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何尝不是信错成旭川,信错原紫英!”小姐含泪摇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世界上象成旭川那样的人少之又少,只是不幸被我们遇上而已!至于原紫英,我也相信他说的,只是一步走差,他之后多次维护与你,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卫金英点头道“是,相信别人,日子总会好过一些,我以前也是这样。”小姐坚定道“我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一样!卫大哥,我相信你也一样。” 卫金英踉跄走出房门,不看院中的沈涛一眼。原来他早上先到了沈涛家中,不见小姐,逼问了一通,总算沈涛听明白他的身份,带他来见了小姐。 一寸3 小姐直待他去远,方敢让泪水狂涌而出,沈涛赶紧上前劝解“长痛不如短痛,小姐你这样做是对的。”小姐呜咽道“我也不想伤他的,可我没办法,若不能彻底让他死心,这计划难免被他毁了。” 沈涛难过道“真是难为小姐了,如今大局要紧,连铁翎公子都束手无策了,接下去多少事,都要靠小姐了。”小姐点头,强自平复心情。 当晚宫里就来人了。 沈涛听得响动,立刻冲出屋来,他已经好几晚都留宿在前院与下人住在一起,只说小姐调理身子到了最要紧关头,夜里易发心痛病,不能不守在近旁,只有白日方回自己家中休息。 门房正试图拦阻来人“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竟敢私闯民宅?可知道这里是何人住处?” 来人冷笑道“我们若不知道,还不来了!”拿出金牌一晃“奉御命办差,谁敢阻拦?”门房顿时吓得傻了,来人也无废话,直闯后院而来,门房慌得直叫起来。 沈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施礼道“是大内兄弟来此公干么?” 来人见沈涛身着锦衣卫服饰,停下脚步,呸道“你倒在这里办的好差!门达呢?赶紧叫他出来听旨,否则面上需不好看!”“门大人今晚不在这里,诸位兄弟是来寻成姑娘的吗?” 来人喝道“你倒乖觉!门达不在也不打紧,事后他自然知晓。”沈涛忙道“成姑娘就在后园,容小人跟前带路。” 边行边问“不知皇上有无降罪于门大人?” 来人看东窗事发,沈涛竟如此殷勤引路,心中甚有些看不起他,便道“他的运气还不错,皇上暂时只有训戒之意,就看他今后能不能吸取教训,好好替皇上办差,不要坏了心思,专干些假公济私、偷偷摸摸的事。” 说话间已进了后园,见厢房房门大开,沈涛上前道“成姑娘,宫里终于来人了。”里面传来一个仙乐般好听的声音“那就烦请沈大哥带他们进来。” 来人大奇,听这阵势,自己一行人敢莫还是来做客的不成?倒也不怕有埋伏,气昂昂地抬脚进门。 一到里面,不禁变色,廊下月光正斜斜射入,笼住一位女子,仿佛明月露华,尽集于此人一身。她面朝来人,微微而笑,笑容美如春水碧波,令人沉醉,盈盈而拜,就如一只洁白的天鹅弯下她优美的脖颈,口吐仙音道“成君逑参见来使,民女日盼夜盼,终于盼得大人来到,真乃上天眷顾。” 一行数人尽数傻在当场,人人都觉得嗓子有些发干,首领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勉强开口道“你就是成君逑?你~你等我们来,可是自知有罪?” 心中不禁叹道“如今知罪已是晚了~不对不对,我同情她干吗?自来妖妃祸国,我今日才算是信了,此人就是红颜中的红颜,祸水中的祸水,唉,倒是难怪门达了~” 这只美丽的天鹅轻轻摇动脑袋,看在来人眼里,只觉全身无力“小女子无罪,小女子期盼大人来,是有冤情要诉,更有重要案情要告发。”首领奇道“你有冤要诉?还要告发?”忽听背后咔的一声,沈涛已关上房门,回身跪拜道“大人容禀,成姑娘确有冤屈,大人不妨听她细说。” 首领顿觉踌躇“此人说有冤,自是知我等的来意,想要自辩,可皇上旨意已下,我等只能执行,哪有能力听她申诉?”正要拒绝,已听那仙子道“民女要告的,是朝廷命官借办案之机,压榨犯人家属,中饱私囊,甚至为了敛财,无中生有,屈打成招,事后还意图杀人灭口。现有银两和犯人口供在此,望大人明察。” 来人这才看到原来仙子手中还捧了一个锦盒,沈涛忙上前取了献上,到了此时,首领也不得不打开来看,才翻了一翻,骇然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仙子不慌不忙道“这些银票不是民女的,盒中还有诉状,详细记录了这些银子的来源。那人多年敛财,这些银子也不过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首领失声道“一小部分?这里怕不已有几十万两银子?”翻开诉状粗粗一看,脸上变色,此时手下也忍不住纷纷上前察看盒中之物,皆是人人变色,咋舌不已。 首领勉强平复心情,道“这些银票果真都是门达的?这诉状上写的事情,也是门达对你说的?”“是的大人。门达把银票交给我,是为了筹办我与他的婚事,他为了向我证明他果有挣钱的能力,能让我一世衣食无忧,吃穿用度犹胜王侯,才向我讲出往日敛财的法门。” 此时不少侍卫已低声道“好个门达,就凭这些银两,就够让他死十次不止了。”首领心中暗道“果然最毒妇人心!越漂亮的女人,越能害人,皇上看中门达办事的本领,暂不追究他私纳犯人家属之罪,不想这个女人倒反过来要告他,这一下,门达可真要被她彻底害死了。” 咳了两声,道“你拿这个给我看,是想将功折罪吗?这些供诉是否为真,自有法司去查,不归我们管,我们今日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些事。”眼望美人,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惋惜。 奈何小姐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朗声道“民女无罪,何需将功折罪?”首领见她如此,不免动气,斥道“大胆妖女,到了这个时候还敢如此猖狂!你于京中公然折辱参选贵人,甚至大放厥词,辱及皇后,还想抵赖?皇上圣意已下,赐你一死,你还是自己速速了断吧。” 小姐一笑,道“我辱及皇后?看来我还真得感谢吴氏母女,若非她们相助,皇上也不会这么快就派大人们到此,我也就没有机会陈述冤情、控诉门达之罪了。”首翎一怔“你此言何意?” 小姐凛然道“这纸供状,是民多日来向门达打探所得,难不成还是临时抱佛脚所为?民女如此筹谋,为的就是今日。” 众人一片茫然,却见小姐神色突然转为哀伤“民女被门达掳劫囚禁,还逼我与他成亲,万般无奈之下,才行此下策,为的就是想让此人的罪行上达天听。” 首领心中隐隐明白“难道你日前大闹紫霞阁,竟是故意为之?”“大人明鉴,民女身份尴尬,若果真想从了门达,又怎会不顾及夫君前途,如此招摇过市,甚至跑去得罪参选秀女?不过民女并未出言辱及皇后娘娘,此事乃吴氏母女构陷。” 一寸4 侍卫们顿时纷纷议论起来,沈涛忙道“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人由始至终都知道。” 首领心中奇怪,瞟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是门达的心腹吗?为何倒要反过来相助于她?” “小人是军医沈涛,并非门达心腹。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门达要我医治成小姐身上的毒伤。各位大人不知,小姐为了摆脱门达的强逼,不惜自己给自己下毒,毁损容颜。” 首领大吃一惊,脱口道“什么?成小姐身上的毒是她自己下的?不是说~是铁翎那几个女人下的吗?”沈涛喜道“大人也知道此事?” 首领上下打量着沈涛,狐疑道“我略知一二。” 原来那礼部官员急急入宫,如此这般一说,朱祈镇的怒火直上天灵盖,立刻叫人严查,要看这钦犯之妹手中的金牌是从何处得来? 这一查不打紧,查得此女仗的居然是锦衣卫头号人物门达的势。办案之人再三求证,把当日护送成君逑入京的锦衣卫也传来问了,确证无疑,方敢上报给朱祈镇。 朱祈镇一时气得没法,虽也想将门达治罪,始终有些不太方便~但这个妖女,却断断不能容她再留在世间,于是今夜便叫人来办了此事,顺便给门达一个警告。 沈涛见对方知道这件事,倒省了自己不少唇舌,忙请侍卫们坐下,问“门达知不知道你们去问了那些校尉?” 首领摇头道“我们乃奉圣命查案,他们哪有这个胆子去通报门达,不要命了?” 此时小姐已奉上茶水来,这茶水每夜都是提前沏好,此时已然冷却,盛夏半夜,烦燥之时饮冷茶,最相宜不过,众人一边喝茶,一边急问沈涛,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位大人不知,门达去洞庭办成旭川的案子时,见到成小姐,便起了歹心。成旭川事败之前,他便多次到成府骚扰,暗示只要成旭川献出小姐,他就可以在办案时偏袒一二,但成旭川是何等人物?他自问行事天衣无缝,连铁翎都掰不倒他,还会怕门达?自是不会如他所愿。”众人吃惊不小,暗骂门达果然见色昏了头。 “成旭川在洛阳现形,金沙帮兵逼岳州,门达喜不自胜,两军对战的前一夜,他还专程跑去见了成小姐,威胁她说,若成旭川下狱,小姐也不能身免,若不乖乖就范,就要将她充作军妓,小姐后来随成旭川逃亡,实实也是害怕此人之故。” 便有个年轻气胜的侍卫怒道“好大胆,门达如此行事,置朝廷法度于何地?”首领见他出言轻率,立刻横了他一眼。 沈涛道“正是,罪犯家属当处何种刑罚,自有法司审理,门达身为朝廷钦差,竟敢威逼私纳罪犯家属,真是闻所未闻!其实成小姐和成旭川并非亲生兄妹,只是当年许万霆收养的一个孤儿,成旭川见其貌美,一心想利用她,这才将她认作其妹,成旭川所有的罪行,小姐皆未参与,根本用不着逃亡。” 众人暗自思量,沈涛又道“小姐心地善良,端庄娴淑,岳州城中的百姓对她是交口称赞,无不敬若神明,那铁翎、薛冰玉都和她交情非浅,铁翎即使与成旭川宣战,两下里不死不休,但还是在岳阳楼一役中救下小姐,可见小姐决非歹人,更不是什么邪魅祸水。”这一下,连首领也不觉暗中点头。众人不由眼望小姐,果然娴静之时,更见风度。 “小姐一心想要逃脱门达的魔掌,便稀里糊涂受了成旭川的骗,北上逃亡。她以为成旭川是故念兄妹之情,所以才带她一起走,从此可以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谁知成旭川野心之大,冠于四海,竟要投效异邦,出卖大明,更为了献媚,欲将小姐献给汗王。小姐岂肯做这种卖国求荣的事?自是誓死不从,总算铁翎公子一行赶到,救下小姐,一同南归。”众人暗舒一口长气,心中对这小姐更生敬佩。 “小姐虽庆幸回到大明境内,但仍恐门达见到自己后会再生事端,是以未随铁翎他们一起上京,暂时留在大同。可是门达又岂会放过她?铁翎他们一离开,当地官府就来抓人了,小姐孤身一人,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只好服下巨毒,这毒还是铁翎他们在草原寻到小姐时,小姐向公子讨来的!为的就是万一有紧急状况,服下便能毁容,以此躲避那些蒙古贵族的纠缠。奈何官府之人受了门达的严令,就是毁容,也要送上京给门达看过才作数,所以还是把小姐押来了京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小人就是那时候受门达指派,来给小姐诊治的,小姐本以为门达见过后,就会放了自已,谁知门达害怕此事泄露,便说,除非是医死了,否则绝不能放人!小姐无奈之下,才对小人说了内情,小人见小姐是世上少有的贞烈之人,不觉动了义愤之心~”首领点头道“于是你便打算助她?” 沈涛点头道“是,小人本想通知铁翎他们来救人,奈何一时找不到,后来又隐隐听说,朝廷对他们似乎有问罪之意,没奈何,只能自救了。”首领默然点头,他自也知道朱祈镇下令要严办铁翎诸人。 沈涛叹气道“既然毁容也逃不了,小人便劝小姐索性恢复容貌,若哄得门达开心,说不定还有机会外逃。小姐的毒药既是从公子处得来,自是带得有解药,小人便假称翻遍医书,寻到一个古方治好了小姐。门达大喜,为了讨好小姐,更将银票慷慨奉上,小姐这才知道原来门达藏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若想彻底摆脱此人,只有将他的罪状公诸于世。但皇上忙于国事,不在女色上用心,小姐就算在京城再招摇,恐怕也引不起皇上的兴趣,唯一的方法,就是引得龙颜大怒,或许能引来圣眷一顾。” 众人无不骇然,这两人的胆子可也忒大。首领点头道“你们倒算是用心良苦心,可如今龙颜震怒,事情却又难为了。你不知道,皇上听说此事后,气得连案上的砚台都摔裂了,近年来除了曹吉祥之事外,我还没见他动过这样的气。如今圣喻已下,就算我们想为你们求情,恐怕皇上也未必有这个耐心听我们详述。” 沈涛小心翼翼道“小人岂敢劳动诸位大人?小姐的冤情,她自会向皇上说明。”首领吃惊道“难不成她还想亲自去见皇上?她身为民女,岂能随随便便得见圣颜?” 沈涛道“门达是皇上器重之人,皇上虽知成小姐的事与他有关,也未轻易降罪,可见圣眷之隆。小姐的冤情,若非本人亲诉,只恐说不动圣心。” 首领倒也有同感,但自己本是奉旨来杀妖女,从来圣旨已下,便无更改,这传旨之人若中途罢手,还带这应死之人回宫反诉~自己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一着不慎,保不齐可就要与眼前这女子同罪了。 沈涛自是对他们的顾虑心知肚明,忙道“小人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过临刑之前,犯人若供出重大案情,理当查实。如今既有这几十万两的银票和门达的供诉,事关大明社稷,众位兄弟只需照实回禀皇上即可,这也是出于一番忠君体国之念,皇上一定会明白的。” 一寸5 见众人似有被说动之状,沈涛压低声音道“何况成小姐冰清玉洁,虽然曾经到过汗廷,又被门达囚禁多日,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众侍卫没来由心中一喜,首领脱口道“真的?” “这样的大事,小人哪敢扯谎?这种事,宫里又不是不能查证,小人的身家性命还要不要了?” 首领看着沈涛,总算明白这人为何会如此热心帮着小姐了,不禁也压低声音道“你好大的胆,你不怕门达知道,治你的罪?” 沈涛摇头道“小人一见这些银票,就知门大人消遥不了多少时候了!向来良禽择木而栖,要紧的是看得准,看得早,当断则断!当日郕王病重,又无子嗣,百官无不知晓,其中一些人胆子大,发动南宫之变,从此平步青云!另一些人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不光没有功劳,反倒因之前拥立过郕王而获罪致死!其实那些拥立皇上复位的人,在那八年的时光里,何尝不是一样拥立过郕王?如今小人做的事,与之相比,可以说是风险极小而获利却可能极大,门达罪证如山,成小姐又生得如此人品,诸位想,皇上见了她后会如何?如今宫中正忙着为太子选妃,若能双喜临门,那可就是普天同庆了!” 众人脸上皆大亮,首领喜而低声道“你果真觉得她有希望?”沈涛微笑道“这事我说了可不算!虽然门达为了她甘冒杀头死罪,但诸位才是久在大内之人,成小姐和宫里的诸位娘娘比起来,究竟算不算出众,各位定是心中雪亮!我也知道成小姐名声不佳,但这绝对是被成旭川带累的,她若果真心术不正,哪会以逃犯之身,到了蒙古大汗跟前,还不肯献媚的道理?小人见识浅薄,从来不知有哪个祸国妖妃竟是处子之身的!铁翎他们更不会千辛万苦地救她回来了。”众人点头如捣蒜。 沈涛又不动声色道“小人也知道皇上与皇后情意深厚,但皇后身子如此病弱,难以侍奉,说不定成小姐正是皇上长久以来等待的人!若果真事成,小姐定会记着诸位兄弟的好,想那门达,又有甚本事?诸位兄弟哪一点不如他?他的罪证一旦查实,锦衣卫衙门恐怕就有一大票人要落马!这空出来的职位,也不知会被何人填上?照我说呀,必得要皇上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才行。”众人听得心中呯呯巨响。 (注:朱祈镇皇后眇一目,损一股,无子,是中国史上有名的贤后。) 原来沈涛一猜一个准,朱祈镇既派人来暗杀门达的宠妾,这帮人自是与门达全无关系。当下众人被沈涛这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虽然在皇上跟前做个带刀侍卫也是件荣耀的事,但终日唯唯诺诺,自是不如有实权的人来得神气。 沈涛笑道“到了那时候,小人也别无所求,只盼着能入宫当名御医,有口安生饭吃,不用动不动就去前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小人自从去了大漠一趟,可就再也不想去第二回了!”众人大笑,果然是墙里的人想出去,墙外的人想进来。 首领心道“不错,象这样的良机,千载难逢,一旦错过,不知要等几世才有!不过就是照实回禀,多说几句好话而已。” 只是心中始终有一顾虑,索性直言道“小姐想见皇上,究竟有无别情?是真的只想摆脱门达,还是早有谋划,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手下听了,也都注目小姐,此女若果真意在宫中,只恐心思便不单纯。 沈涛忙道“小姐决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当日蒙古王妃唾手可得,她也弃如敝履,实在是因为门达相逼太甚,铁翎那些人又自身难保。小人为小姐着想,再三相劝,小姐身受成旭川连累,又少了铁翎的护佑,即便以后摆脱了门达的纠缠,也难保皇上哪一天突然想起她来,让官府拿人,到了那时,可就徒呼奈何了!倒不如索性去见皇上一面,即使不中圣心,也能免去日后死罪。” 众人心想“皇上见了她~哪会不中意?”此是人人心中雪亮,定是这沈涛为了自已的前程,极力撺掇着此女进宫!对她来说,一方是不知何时就会降下的大祸,一方是进宫,彻底改变自己的噩运,就是圣人,也会选第二种了。 首领此时再无怀疑,当即道“沈医师说的对,象这样的大案,我等既为皇上的身边人,岂有不回禀的?成小姐是重要证人,眼下就随我们进宫去罢,待我们禀过皇上后,再看皇上宣不宣你。” 小姐大喜,再三而拜“君逑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定当重谢各位大哥。”众人哪敢怠慢,纷纷还礼不迭。 沈涛低声叮嘱道“成小姐曾是州府为郕王选的贤妃,此事虽是大险,亦可说是大机会,皇上深厌郕王,但对成小姐恐怕会有几分好奇。何况成小姐曾深入蒙古汗廷,对蒙古大汗的喜好,权贵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所知甚详,这些对大明来说都是重要的情报,有此两事,还怕皇上不宣见小姐?至于为保贞节,自愿毁容等事,自是要烦各位大哥稍事润色。” 首翎喜道“你果真知道蒙古大汗之事?”小姐一笑,嫣然无匹“大汗年少稚嫩,喜好如同妇人,我们献给他的白貂裘,本是想献给孛来夫人的,哪知他见了后却喜欢得不得了。至于孛来和毛里孩已势成水火,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我看数年之内这两人定会爆发生死之战。孛来虽然收留了成旭川,个中野心不言而喻,但为大明计,还是继续结交于他更为有利。至于那帮瓦剌人,个中颇有不甘心失去汗位,想要恢复旧日荣光者,可惜他们的首领阿失贴木儿,却心气全无,才干不及也先的十分之一,倒是他的手下的拜亦撒哈甚是能干,更有驻扎在哈密的锲加思兰,俨然已成一方之雄,此人雄心万丈,日后定会成就一番事业,不可不早早结交。” 首领喜得一颗心几乎飞了出去,这些人的名字自己只有一半念得全的,如此还等什么?大手一挥,叫人收起那装了重要物证的锦盒。沈涛忙拿过早已备下的黑披风和软帽递给小姐,众人便即开路。 送至门口,首领望着下人们的脸色,问沈涛“门达那边,你是~”沈涛忙道“大人只管放心,门大人这边,小人自当知道如何回禀。” 众人知沈涛定是早有对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拱手相别后,轰然上马,拥了小姐直奔皇宫而去,要向皇上报告这惊天转折。 八十回 莫怨繁花不解语1 沈涛望着人绝尘而去,唯有默祷小姐此去一切顺遂。 还没等他回过身,众下人早已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沈涛叹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宫里来人了。” 众人骇然道“果真是宫里的人?怎么却来这里寻门大人?难不成知道这里是门大人的外室?” 沈涛跌足道“哪里是来找门大人的!是来找小姐的!” “哎呀,怎会如此?”“我问过了,小姐出去置办货物时虽一再小心,还是被宫里的人看到相中,原来~原来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暗中出来替皇上选美。” “啊,不会吧!”“怎么不会?宫里的周贵妃步步相逼,撺掇着人向皇上进言,说皇后身患残疾,无法出席国家重大庆典,有损大明威仪,历朝历代,未闻有眇目皇后者,大应该退位让贤,这些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注:此为史实。)皇上虽然暂时没听这些妖言,但周贵妃未必会就此死心,皇后娘娘是无意相争,但她身边那些人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自是要出宫替皇后选个得力的助手才行,料皇上顾念皇后,也会纳了她这份好意!结果那帮人左瞧右瞧,偏偏看中小姐!” 下人吓得大叫“这可怎么好?小姐答应了吗?”“若答应了,方才那些人还会如此气势汹汹?小姐既应了门大人的亲事,就不会委身他人,当场就拒绝了。谁知那些人不死心,再三查探小姐的家世,竟被他们查到小姐是成旭川之妹的身份。” 下人脸色惨变,沈涛道“本来倒也没什么,成旭川虽然恶行昭著,但小姐并无罪状,只是跟了成旭川逃亡,亦可说是被他掳去的。只是门大人身居锦衣卫高位,竟然私纳罪犯家属,这个罪行,可是不轻!所以宫中就来人了。” 慌得众人忙道“那门大人会有事吗?怎的小姐又跟了那些人去了?”沈涛叹道“说起小姐,可真是有情有意!小姐将所有罪行揽于一身,只说自己是被铁翎那些人陷害,因大人仗义相助,才主动提出下嫁。如今小姐更是为了救大人,自请入宫面见皇上去了!想来皇上一个高兴,就会赦了门大人无罪,只是从今今后,门大人跟小姐恐怕是再无缘相见了,唉,谁敢跟皇上抢女人呢?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自是听懂沈涛所言,无不骇然,有人道“那我去通知大人!”沈涛忙道“你能说什么?难道大人还能讨得回小姐吗?他能保命就不错了!何况他近日忙着抓钦犯,身心疲累,这个时候再去告诉他这件事,恼怒气急之个,若冲撞了皇上,岂不辜负了小姐一番苦心?” “可大人迟早也会知晓。”沈涛摇头道“如今也只能瞒的一时是一时了,我只说小姐需要静养,彻底清除身上的余毒,只恐见了大人后,心情激动,于清毒不利。宫中侍卫已下令不可张扬此事,小姐临行亦反复叮嘱,说是要哄得皇上开心,赦免门大人的罪后,方能让大人知晓此事!到时候~唉,想来大人一定能体会得到小姐待他的这份深意。” 下人们深深叹息,沈涛叹道“你们去干自己的事吧,事涉大内,管好自己的嘴!事后大人问起,我自会将小姐待他的这份真心告之,不会连累你们的。为人者报喜不报忧,你们现在去告诉大人这件事,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无不点头,此事有沈涛担着,是再好不过,谁愿去当这报丧的乌鸦?说不定门达一怒起来,当胸给自己一脚,以前他就这么踢死过一个下人,忘了不成? 却说小姐对此行早有准备,裹了披风,戴了软帽黑纱,跟着侍卫一路进宫,守宫的侍卫相熟,也没怎么盘查就放她进去。 天色已亮,侍卫们也不敢造次,先将小姐暗中安顿好,只待皇上下朝后,闲睱时看准脸色,再好好回禀。 小姐这一日,看着宫墙上的太阳东升西落,只觉光芒照着皇城,分外威严刺眼,一时真有度日如年之感。 入夜后,终于见侍卫们跑来,背后的衣裳湿了一片,说宣人证去弘德殿(注:即明皇帝御书房)。小姐此刻心里已平静下来,略事修整后,往弘德殿来,在门口卸下披风,屏息小心进入殿中。 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哪敢细看,当即跪下恭恭敬敬行三跪九拜之礼,静候旨意。 半晌,方听前方一个男子声音响起,语气平淡中带有疲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怪不得他们众口一词,一个劲劝我见你。” 小姐微微抬了一下头,如同瑶池之水微微一颤动“他们也是出于一片爱护皇上之心,望皇上不要怪罪他们。” 那人细细打量眼前佳人,见其跪坐当场,长发如漆,冰肌玉骨,月白广袖上绣着浅蓝色的枝蔓,行礼之后,裙辐丝毫不乱,倾泻成一轮圆月,正是明月空潭,华美清绝。 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冷笑道“你倒行的好礼!这是为见郕王特的训练的罢,他倒没福见了。你执意要来见朕,是觉得自己训练多时,荒废了可惜?还是象骗那些蠢才一样,说有什么重要军情来禀报?” 只见小姐微低眉头,答道“民女的行礼礼仪,确是为了见尊者而准备的,至于那人是郕王还是当今皇上,对民女来说,并无分别。” 朱祈镇万想不到对方竟敢如此作答,看来那礼部官员的回禀才是对的!大怒道“好个大胆的疯妇!竟敢说朕与郕王没有分别?”心中立刻闪过一丝杀意。 小姐的声音如硬玉一般清脆坚定“民女习大礼时,不过十余岁,之前从未见过郕王,之所以行为恭谨,只是因为当他是大明君主来爱戴。如今面对皇上,心情当然也是一样,至于二者有何分别,民女未曾亲见,如何知晓?” 朱祈镇怒气不减,冷笑道“那就你抬起头来,看个仔细。”小姐不敢造次,复施一礼,方敢抬头。 目光所及,心中一怔,眼前一个男子身着华服,容貌甚美,只是极其消瘦,眉宇间更有一种忧懑之色挥之不去。 莫怨2 朱祈镇被这盈盈秋波一望,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只觉此女的目光并不锐利,反带有一种天真困惑之气。 小姐收回目光,复低头不语。朱祈镇道“你看过了,怎么不说点什么?”小姐微微摇头“民女没见过郕王。”“哼,你倒会狡辩,那就说你见朕的感觉吧。” 小姐低声道“民女没想到皇上长得如此俊秀,也没想到皇上如此消瘦。”朱祈镇等了半天,道“还有呢?”“没有了。” 朱祈镇大奇“没有了?”心想“怎么不说些朕相貌出尘、望之如同天人,身子消瘦,定是勤于国事之类的废话?我每见一个外人,这些话总要听上几遍。” 却听小姐清晰的声音传来“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到的外表终究只是外表而已。人人都说自己不是以貌取人,但其实人人都不能免俗,只不过他们都觉得自己聪明,能评判他人,看透他人的心思而已。” 朱祈镇这一下真当被气得死去活来,人人都说自己相貌上佳,如神仙中人,连瓦剌人也这么说!当然自己更是这么认为,自己就是长得好看!方才此女望向自己时,明明眼中也闪闪发光,显是被自己的相貌惊着了,谁知一转眼,竟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正要叫人进来将这个疯女人拉出去斩,突然女子又道“但民女知道,皇上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朱祈镇好容易回过气来,冷笑道“噢?你又怎知道朕是个好人了?你是承认自己也是以貌取人,还是~还是~”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祥之感“她不会说因为我是皇上,怕被杀头,才不得不奉承于我吧!这种话我看她也说得出来。” 小姐面露伤感道“是因为皇后娘娘。”“什么?她?她与此事有何关系?”“皇后娘娘在陛下蒙难期间,向天祝祷,愿以折寿换得陛下归,夜夜啼哭,以致损一目,伤一股。世人无论如何作伪,都不可能骗得过自己的枕边人,要大臣忠君易,要后宫女子真心爱重皇上却难,所以我才说,皇上应该是个好人。” 朱祈镇瞪大眼睛,皇后的事迹固已传遍天下,但听者无不赞皇后贤德,倒鲜有人借此事来赞自己的!看来此女说话果然匪夷所思。 待要斥责,又觉得此话极为中听,只好咳了两声道“你现在倒赞起皇后来了?知道害怕了吧,你不是在紫霞阁大放狂言,说皇后远不如你吗?” 小姐哀道“皇后之德冠于历代,民女听闻皇后的旧事,只有感怀落泪的份,又怎会疯言至此?”朱祈镇哼道“自朕复位以后,不少人都劝朕说,皇后仪容有损,很多场合都难以出席,况且也需要静养,不如将她迁置别宫,特加厚待,对她的身子也好,你觉得如何?” 小姐怒道“进言者如此狠心,真叫人齿冷!大明威仪,难道只是指外表?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感天动地,历经患难终于团聚,岂不比最华丽的仪仗排场还要动人?进言者要皇上摒弃皇后,转而纳一个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的宠妃为后,接受众国朝拜,真不知他是真愚假愚,还是被人以利益所动。” 朱祈镇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望了她,又哼道“你倒激动。”“世人听到忠臣孝子节妇被欺侮的故事,都会激动的,民女也不能免俗。”朱祈镇哑然失笑,自己的事什么时候又成故事了? 看着她,玩心突起“我听说你去汗廷转了一圈,之后又被门达囚禁多日,居然还是处子之身,看来你也算贞节烈女了。” 小姐不想朱祈镇突然提及此事,顿时脸红过耳,当晚她着意进宫,虽听沈涛提及此事,倒也镇定,此刻独自面对这随时有可能夺走自己贞操之人,对方语义又开始暧昧,自是心中打鼓。 朱祈镇心头一乐,看来这世间女子无论长得多美,在皇上面前,也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只看自己有没有兴趣而已。 当下微微笑道“门达的罪状我已看过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以后会办他的。不过侍卫们说你坚持要见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哪?”好整以瑕,要看这女子如何作答。 小姐一惊,抬头道“皇上不打算立刻惩治门达吗?”“暂时还不方便。”“为什么?莫不是~莫不是皇上有什么重要的案子让他去办?”心中一紧。 朱祈镇摇头道“这倒不是,门达能做的,别人也一样做得了。” “那是为什么?”朱祈镇欲言又止,以为小姐是担心门达不会放过她,便道“你不用着急,我以后会办他的,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了。”说罢有些懊悔,怎的自己先向她许起诺来? 却见小姐双眉紧蹙,脸上忧色更重,奇道“你怎么了?还怕门达追着你不放?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追进宫来。”一言既出,又添后悔。 小姐收回心神,忙摇头谢罪。朱祈镇见她神态天真,不由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想来见我,真是有蒙古和瓦剌的紧急军情向我汇报?若有,可得近前来悄悄对我说了,别让屋外的人听见。”小姐心中吃惊,对方语渐微狎,不可不早作预防。 忙道“民女对蒙古瓦剌的事确实略知一二,皇上若想知道,民女自会言无不尽,只是民女此来,是另有一事想问皇上,不知皇上~会不会生气。” 朱祈镇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有事要问我?说罢,是什么事?”“民女听说门达把长青帮重要首领都抓来京城囚禁了,不知皇上知不知道这件事?” 果然室中气氛突然一冷,男子的声音重新尖厉起来“原来你是想问这件事,你来见朕,就是为了此事?” 小姐拼命压下心中不安,柔声道“皇上容禀,民女从大漠返回后,突然听闻此事,难免惊骇。民女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养在长青帮,那些人是看着民女长大的,民女待他们,也同叔伯长辈一般,如今他们身陷囹圄,民女心中难安,是以才冒昧进宫,万望皇上体谅。” 莫怨3 朱祈镇瞧着她,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形态愈加楚楚可怜,半晌,终于开口道“我不想提那些死囚,你若不想和他们一样,也别提了。” 小姐只好忍泪答应,方知游说一途,实是天下最难的事。 朱祈镇越看心中越不高兴,此女显然不是为了得到自已的宠幸而来!至于今后会不会被自己的绝世风采迷倒,还是个未知数。 也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民女二十四了。”“二十四了~那你该不会没有过喜欢的人吧。” 小姐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朱祈镇愈加气恼道“你虽是处子之身,可心中总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敢说?”这后宫纳人,自然非处子之身不可,但若对方心中早有他人,那也是大煞风景之极。 小姐沉默了一会,终于道“民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民女确实打小就仰慕过一个人,只是民女不敢说,怕皇上降罪。”朱祈镇气鼓鼓道“你快说!不说我立刻治你的罪。” “是~是成旭川。”朱祈镇静了一静,奇道“成旭川?你提成旭川干什么?”“民女心中的那个人,就是成旭川。” 朱祈镇惊得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叫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喜欢成旭川?你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吗?” 小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珠滚滚而下,道“民女死罪。皇上说得没错,成旭川确实是天下最坏的人,民女后来听得他的那些恶行,也是几欲呕吐。可民女自幼蒙他收养照顾,眼前看到的全是他,民女敬他如兄如父,他在民女心中,就是世上最十全十美的英雄。即便~即便后来民女见了薛冰玉和杜九这两位世人称赞的英雄,也觉得前者过于安静,后者过于不羁,都不及成旭川叱咤风云,能率领数万之众,镇守一方。” 朱祈镇吃惊半晌,勉强道“可成旭川他~他却一心想把你送入宫,为自己铺路,难道你不怪他?还是他对你的心意全然不晓?” 小姐泣道“民女那时候年纪还小,无论成旭川让民女做任何事,民女都会听从,他让我入宫,是倚重于我,民女只觉得开心。民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他当然更不知晓。他假装瘫痪后,民女在心中立誓,要照顾他一生一世,但凡听到婚配之事,心中便郁郁不喜。只是民女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女子不能妄想婚姻之事,所以民女自己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朱祈镇望着她,心里渐渐兴起悲戚之感。 小姐低声道“后来我听说了他做的那些事,可他劫走我的时候,我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希望,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只希望能劝得他归隐田园,和我一起去过安静的日子。可我见到他以后,他只匆匆跟我说了几句,便派人送我去汗廷。他确实是世上难得一见的恶人,可我心底~却永远有他的位置存在,只是这种事不可能被世俗所认同,所以我也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了。” 室中静默良久,小姐颤声道“皇上听了民女的这些疯话,会不会更加讨厌民女,厌恶民女了?” 又过了许久,方听朱祈镇低声道“其实朕跟你一样~朕心底也有一个人,一个不被世俗认同的人。” 小姐大奇道“是谁?”“王振。”“王振?那不是~”“不错,就是世人所说土木堡大败的祸首,阉人王振。朕是皇上,下面的人不敢直斥朕的过错,所以就把板子打在他身上。”小姐似有所悟。 朱祈镇缓缓道“世人都说,王振是世上最无能、最昏庸、最狂妄的人,撺掇着朕上前线,以致大明精锐毁于一旦,可大明立国以来,哪个皇帝不曾亲征?当年也先挥军三路南下,诸堡依次陷落,羽书飞至京师,朕不顾生死,立了太子后,御驾亲征,朕错在哪里?” 小姐听得入神,却见朱祈镇神色灰暗下来,喃喃道“不错,我们是输了,世人都说王振是草包,不学无术,瞎指挥,朕提拔他信任他,也是就昏君无疑了。哈,可他们认识王振吗?朕九岁登基,眼中看到的,只是他如何真心爱护朕、教导朕,朕心中爱他敬他,世人恐怕又不知要如何嘲笑朕了吧!” 小姐忙道“皇上不必往心里去,很多儒生是嫉妒太监时时伴在君侧,得君王信任,所以极力贬损他们。同样,太监也时时攻击儒生因有家室所累,所以无法对皇上尽忠。其实人之优劣高下,只在人品,而不在于他的身体是否有残缺。世人多说太监因身子残损,必定心理阴暗,怎不说那些驼背的,眇目的、长瘤的人每日在市井受人耻笑,更加歹毒变态?历朝宦官虽有祸国的,但外戚误国**臣误国的,难道就少了吗?””忽想起皇后娘娘也是眇目,语声不禁一窒。 朱祈镇也知她是无心,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朕从小在宫中长大,触目所及,尽是太监,朕从来就不觉得他们做为一个整体,有何变态之处。儒生们说来说去,只说宦官见识浅薄,难以参与国事。哼,本朝宦官极重教育,师资力量尤胜于国子监!那些儒生固是从小苦读,可太监们何尝不是?” (注:此是事实,明朝对宦官的教育极其重视,只因国子监出来的人,未必能尽上朝堂,而太监却是日日在君侧的。) 小姐听话听音,道“想来王振先生的学问一定是极好的。”朱祈镇冷笑道“那还用说?不要说那时候,就是现在,朕见过的儒生中也没几个及得上他。打小开始,朕就是我的恩师,他是真心把朕当儿子一般疼爱教导,也是真心要为大明创一番事业~” 小姐不敢出声,朱祈镇低声道“朕和他都想好好教训也先一顿,可到了战场,方知世事远没有想象得那般容易~是,也先是出尔反尔,可也是我们被他困住,不得不求和。人人都怪王振误事,可随军的张辅朱勇他们总是身经百战了吧!没一个中用的,谁都打不过也先~”46 莫怨4 小姐只好劝道“往事已矣,皇上无谓多想了,王振他纵有千般不是,但他忠君之心确是不假。其实但凡战事,多少总有些运气的成分在,只可惜皇上此生第一战,就遇上了也先。也先他是什么人?从小打仗打到大的,铁木真家族那么多后人,没一个打得过他,就连蒙古大汗都被他杀了。皇上毫无经验,败给他也很正常。皇上已经尽力了,世人妄言,不必放在心上。” 朱祈镇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朕唯一错的,就是不该不自量力,率军几十万出征。可朕是皇帝,一旦出征,就是御驾亲征,在此之前,是不可能有什么历练的。” 小姐低声道“是,战场需要经验的积累,本朝武功最盛的高祖和太宗(即明成祖),他们当皇帝前都已经身经百战了,方能决胜于千里。你就是让秦始皇亲自上战争,九成也是打不过白起王剪的。王振虽学富五车,甚至可能熟读兵法,但他没有带兵的经验,抛开书本后来到战场上,就茫然无措了。” 朱祈镇低声道“确实是这样,纸上谈兵,误国至深,可读书时但有收获,总会觉得这些知识是有用的,谁能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知道时,已经晚了。” 良久,方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没用?是不是~觉得郕王他很能干?守住了京师。” 小姐赶紧摇头“陛下生平只打了一仗,郕王他生平也只打了一仗!胜败乃兵家常事,岂有因一战胜败就对人盖棺论定的?何况那些瓦剌人本就擅长野战,不擅于攻城,郕王守住城池,并不能证明他一定比陛下高出多少。” (注:朱祈钰对主战派信任,不被力主南迁的大臣影响,也算难得了。) 朱祈镇大喜,虽知她有讨好之意,奈何此话实在中听,便道“你且上前,到朕的身边来。”小姐不敢违令,忙上前跪下。 朱祈镇拉住她的手道“没想到会跟你说这么多。朕如今才相信,你是真的对成旭川为恶之事一无所知。”小姐低声道“是,我们眼中只看到他们的才干,只看到他们对我们的好,对我们来说,他们就是天下最好的人。只是民女的眼光跟皇上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至少王振先生是始终忠于陛下,不是成旭川那种人能比的。” 朱祈镇叹息道“是么?那也不一定,朕看人的眼光恐怕比你好不了多少。朕重新登基后,就提拔了那些拥我复位的人。郕王在位八年,心腹不少,各地藩王也有不少窺视皇位,你说,朕想坐稳这个位子,不提拔拥戴我的人怎么行?可是这些人,一个个叫朕失望!朕一个个将他们下了狱,最后连曹吉祥都反了!唉,百姓们都说朕昏庸,尽提拔些奸俀小人,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就连门达~也是朕让他坐这个位子的。” 小姐突然明白,敢情这朱祈镇自曹吉祥一案后,对自己提拔起来的人违法分外敏感,门达掌锦衣卫事不过一二年光景,若是眨眼间又曝出贪贿上百万两的丑闻,民间定会又掀起一场对朱祈镇的嘲笑。 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惩治他们,正说明皇上是个明君!若是昏君,又怎会自改其过?” 朱祈镇大喜,果然美人善解人意,分外不同,想起门达关押强迫她的事,不由带愧道“你若着急,朕派人暗杀了门达也不妨,只是那样,他就死得风光了。” 小姐既明白朱祈镇是揣了这个心思,而不是另有隐情,心情自是笃定了,摇头道“我不着急,皇上看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办吧。门达若遇刺身亡,百官又会批评京城治案混乱,吵吵闹闹的,吵得皇上烦心,各衙门还会派出许多人马乱搜一气,不仅浪费朝廷资源,更会扰得京城百姓不得安生,着实无谓。” 朱祈镇喜道“你果然是个懂事的。来,把头靠到朕的膝上来,让朕摸摸你的头发。”小姐依言将头倚在朱祈镇的膝上,此刻心中正在紧张思考一事,倒也顾不得害羞。 朱祈镇见她宛转从之,心中微荡,只觉得触手处丝滑顺溜,待摸到头皮,笑道“你的头怎么这么烫?是紧张么?”见小姐眼皮略抬,欲言又止,便道“有话就说。”小姐低声道“民女不敢说,皇上方才叫民女不许提的。” 朱祈镇气结“你还想提长青帮那些人?好端端的尽提那些死囚干什么?”小姐低声道“可成旭川确实是天底下最会伪装的人~”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朱祈镇打断“你是他养大的,又长在深闺,不知道他的恶事还情有可原,可他们呢?难道也是成旭川养大的不成?成旭川一案牵扯如此之广,哪是治他一个人的罪就能了结的?他最后居然还跑去蒙古效力!那帮堂主副堂主是干什么吃的?若能早些发觉,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如今只惩办帮中骨干,已属法外开恩了!” 小姐极其小心道“门达当日明明已发下文书,说不追究其部属了,皇上对他们如此生气,是否还有许万霆制了百花假令的关系?”“咦,这事你怎么知道?”“是门达告诉民女的。” 朱祈镇瞧着她,没好气道“看来你在门达那边听了不少消息啊,你既知道,朕就告诉你,门达说要赦免长青帮大小头目,我本来就不同意!只是因为曹吉祥的事闹得我身子十分不好,一时无睱理会。不想后来居然还曝出这百花假令是长青帮上任帮主搞的鬼,真是上行下效,一帮子土匪!你想替他们求情,朕只当你年轻糊涂,又念旧情,方才不追究,从今日起,若再跟朕提长青帮三个字,朕就~就赶你出宫,知道吗?” 小姐只好应下。朱祈镇见她不敢违逆,不免有些得意,继续玩弄秀发不止,却觉得手下的脑袋瓜越加火烫,仿佛里面正有个风车在急速转动,不由好气又好笑道“你在想什么鬼主意,烫得这般厉害?趁早给朕说明白。” 小姐沮丧道“民女正是想不出来~”倒逗得朱祈镇一阵哈哈大笑。小姐见他欢喜,灵机一动,道“民女本想效仿文兰来游说陛下,到了这里,才知游说之事如此之难,倒更佩服她了。”46 莫怨5 朱祈镇笑道“凭你这不通世事的小女子,也敢学古人来游说?”“民女只以为有嘴就能说,文兰当日在汗廷游说成功,一举扬名天下,民女心中有些不服气,也想跟她比上一比。” “朕想让她出名,她才能够!你很想扬名天下吗?不想留在这里陪朕?”小姐撒娇道“人家就是想借见陛下的机会一举扬名天下嘛,人家见文兰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的,还是朝廷大员的女儿,民女却是罪人之妹,就连铁翎原先对民女的宠爱,都被她夺了一大半去~哼,她不就是去见了一下汗王吗?民女就来见大明天子!” 朱祈镇笑到咳嗽“哈哈哈,后宫女人争夺朕的宠爱朕见多了,你说的这些朕还是第一次听闻,铁翎对你们的宠爱~哈哈哈~” 小姐忙替朱祈镇捶背,好一阵才平缓下来,小姐担心道“陛下身子似乎有些虚弱,太医们没有好好瞧么?” 朱祈镇摇头道“以前落下的病根,太医也瞧不好。”“莫不是当年在草原受了风寒?”“不是,朕也就在草原呆了一年,倒是回来后~嘿嘿,却在南宫幽禁了七年,朕真有个好弟弟。” 小姐心中恻惋,朱祈镇兵败失位,被囚深宫,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倒有些同情此人,不由道“郕王这样对陛下,确实是过分了。” 朱祈镇冷笑道“也先都想放朕回来,他却怕朕回来夺位,迟迟不纳,朕低声下气亲自写下罪已诏,将皇位让于他,他才肯让朕回京。朕也不求其它,只想当个寻常皇亲就心满意足了,谁知他却将朕囚禁在南宫,寸步不能出,还不如在瓦剌营中自由!更有甚者,还废了朕的太子,送往宫外,让我父子隔绝。最后他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可见连上天也厌弃这个灭绝人伦之人。但在民间百姓的口中,他还是护卫大明的贤君,朕还是险些覆灭大明的昏君。” (注:礼科给事中李实出使瓦剌时,当面指责朱祈镇应引咎自责,谦退避位。朱祈镇低声下气说“你要回去上覆当今皇帝并内外文武百官,差来迎我,愿看守祖宗陵寝,或做百姓也好。”他到达北京前,朱祈钰为防他与群臣见面触发旧情,强迫他下旨自称“辱国丧师,有玷宗庙,无面目见群臣”,之后被禁于南宫中。) 小姐不敢多言,小心劝道“郕王殿下已故去多时,陛下不必再动气,其实民间也有不少奇人医术精湛,既然太医院的太医都已瞧过,陛下何不另招些人来看看?民女~民女也认得几个人,医术很高的。”朱祈镇摇头道“朕的病朕自己知道,唉,若是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 小姐眼中瞬间充满泪水,朱祈镇心中也有些伤感,拍拍她肩头道“你为什么来见我,我大概也猜得出,你突然提起文兰,是想替她求情?她的事,我也听说过,确实是个可怜人。你放心,她和她父亲虽然相助过贼匪,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就网开一面,等这件事过去,放他们回来便罢。” 小姐喜道“陛下果然是明君,陛下既有心赦他们,不如~现在就召文兰进宫来吧!陛下对她的容貌,难道不好奇吗?她如今脸上已然带了一副面具,宛如没有毁容一样,民女看到她时,也觉得嫉恨交加呢,更不要说迷倒了多少汗廷贵族了,陛下何不召她来一开眼界?” 朱祈镇见她如此热心,当即知其心中所想,点指道“好你个狡猾的狐狸,你自知口才不如她,想叫她也进宫来烦着朕?我不喜欢能说会道的女子,再说看了那面具也不舒服。今晚我也累了,你不要再说话,让我静一静。” 小姐只好道“民女遵旨。”自己初次见驾,话已说得不少,难得朱祈镇不讨厌自己,倒应该见好就收。 当下小心服侍朱祈镇躺下,又替他按压太阳穴助他入眠,此时正是盛夏里最热的时候,总算廊外还有习习微风送来,朱祈镇就在榻上歇了,小姐眼望窗外,见天色渐渐发白。 很快就是早朝时分,太监宫女进来侍奉皇上洗漱,小姐在旁帮手,一举一动无不十分妥帖,末了低声道“陛下,民女今晚还来弘德殿吗?民女去了大漠一趟,还有很多有趣的见闻没跟陛下说呢。” 朱祈镇又岂会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奈何见她一脸紧张期待的神情,便觉心硬不起来,终于点头道“好,不过你可得小心着些,朕让你闭嘴,你就得闭嘴。否则就要人头落地了。”小姐的脸顿时笑成一朵鲜花,忙道“民女一定谨遵皇上旨意。” 朱祈镇也不由开心起来,召了那帮侍卫进来,道“你们的差事办得很好。给她安顿一个好点的住处,今晚再带她来见朕,只是对外绝不能泄露她的身份,以免有些人跑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知道了吗?” 侍卫们刚度过一个焦灼无比的夜晚,只恐弘德殿中突然传出雷霆之怒,自己与美人一起遭殃,如今自是将所有的不安与后悔都抛到九霄云外,忙不迭领了旨意,带了美人下去歇息。 一路上双方互谢不已,侍卫们心中喜道“此女因身份的关系,第一关最是难过,既过了,以后就没什么阻碍了!嗯,皇上也知道这一点,方叫我们隐瞒她的身份,若是让外人知道她是成旭川之妹,不要说宫里的女人会闹翻天,就是前朝的议政大臣,也会象蝗虫一样扑过来,恨不得把皇上给吃了!咱们说什么也要替皇上守住这个秘密。” 一通忙碌后,小姐终于得以休息,想起昨晚经历,此时方有些后怕。 当朱祈镇问起自己喜欢的人时,也不知怎的,竟脱口说是成旭川,此话固是无奈之举,自己年已二十四,若说从未有过喜欢之人,皇帝定然不信,可又万万不能说是三弟!急切之下,只好把死人搬了出来。 只是自己内心对成旭川究竟是几分亲情,几分男女之情,连自己也不知道,望着窗外,悄然叹了口气,往事已矣,无谓多思。 很快天色又暗了下来,侍卫前来传旨,小姐讶道“怎么今儿个这么早?”侍卫笑道“是呢,昨晚陛下批完奏折后,小人们方敢回禀小姐的事,是以花了好些功夫,今日一入夜,皇上就宣小姐去了。”小姐赶紧精心打扮,往弘德殿而来。46 八十一回 往事悠悠容细数1 朱祈镇见伊人到来,长长的秀发挽起,较昨夜所见更为秀丽绝伦,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行过礼后,小姐笑道“陛下批完奏折了么?”朱祈镇笑道“紧赶慢赶,总算刚刚批完。”“那真太好了,陛下今晚可以轻松轻松,多陪民女说说话儿。陛下想听什么?是江南的趣事,还是塞外的见闻?” 朱祈镇见其言笑嫣然,不由点头道“说什么都好,只是不许提铁翎和薛冰玉,还有他们的一干党羽,否则朕要生气的。”小姐忙点头道“民女万不敢惹陛下生气。” 扶了朱祈镇往后间去,一时坐定,朱祈镇打量着眼前之人,赞道“确实婉丽,不愧洞庭春月之名。你可知你昨夜这么一来,宫里就有不少议论,竟有人说你是宫中专门派出去为朕寻来的秀女,好让朕与太子同喜~真真岂有此理,朕岂是这样的昏君?不过你放心,没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小姐叹道“民女多谢皇上的维护之情,只可惜妆饰粗陋,让皇上见笑了,不是民女不肯尽心,只因成旭川捣毁锦衣卫驻地时,将我的侍婢许翠也一起杀死了,没有她替我梳妆,民女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梳了这个没精打彩的半月髻,本来还可以高出一倍的。” 朱祈镇见她说的有趣,失笑道“怎么?原先是个圆月髻?顶着一圈圆圆的东西在头上,岂不是成了画里的观音菩萨?”小姐撅嘴道“宫里娘娘的发髻,想来一定很宏伟,民女听说唐朝贵妇的发髻,就是在里头装了木架子,能梳一两尺高,倒象把高跷装到头上一样,这要是万一摔倒,脖子怕不得折了?” 朱祈镇大笑道“我没见过,我大明朝的宫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 小姐笑道“其实宫里的规矩远比民间多,若遇上一个喜好俭朴,厌恶奢靡的君王,就连后妃的裙辐有多宽,身上的佩饰有多少,都会约束。倒是民间,大户之家,尽有那争奇斗艳的妆容发式层出不穷,让人看花眼。” 朱祈镇笑道“你这个我就觉着很好了,你若嫌不过瘾,我拨几个伶俐的宫女给你使唤,你教她们做便是。只是有一件,需得在房中弄好,悄悄地过来给我瞧,不可四处招摇,否则朕的昏君之名可就坐实了。” 两人笑了一阵,朱祈镇奇道“怎么你的侍女竟在锦衣卫驻地遇袭?我没听说呀。” 小姐难过道“她不止是我的侍女,还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只是成旭川杀了她母亲,她又与杜九情意深厚,就随着杜九一道北上追捕成旭川了。她不会武功,就留在锦衣卫驻地,不想最后被成旭川的手下杀了。” 原来小姐早从门达口中,得知朱祈镇对铁翎薛冰玉等人甚是厌恶,倒对杜九无甚恶感,是以放心提及。 朱祈镇噢了一声,正没什么兴趣,忽听小姐道“不过她也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和娘报了仇,若不是她那枝能让人失去内力的钗,杜九最后也不能杀了成旭川。唉,说起那钗,我可是见过它威力的,当年活活让我挨了三天饿。” 朱祈镇奇道“什么?那钗怎么了?我只听说杜九是用什么钗里的迷药让自己和成旭川都失去了内力,最后用市井打法活活打死了成旭川,闻之倒也惨烈,只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小姐抿嘴笑道“陛下真是问对人了,那钗不是许翠的,而是民女的。当年鬼寨那个好色荒淫的朱明跑到洞庭,到处搜寻美女,他用毒技艺高超,防不胜防,民女为了自保,才不得已制了这枝钗,谁料最后非但没治住朱明,反累了旁人。当日民女和铁翎,还有许翠一起陷入魔掌,铁翎失了内力,打不过朱明,我们三个女人面对那淫贼,拼命周旋自保。嗯,民女今日面对圣驾,虽然心中也有些紧张,但和当日比起来,已经是轻松地不行了!” 朱祈镇精神大振,道“还有这样的事?一听就很有趣的样子,快说快说。”小姐笑道“我说铁翎的事,陛下也不介意?”朱祈镇笑道“你这小狐狸精,恕你无罪,我就想听听,失了武功的铁翎她能干什么!这些在奏折上可都没写。” 小姐撇嘴道“奏折上能有什么?不过是一堆干巴巴的成旭川害人之事,民女遇到的那些事,才是真的新奇万分,别人一辈子也遇不上的。陛下不知道,民女一向在洞庭规规矩矩的,无外乎是等着择婿嫁人,谁知那日突然来了朱明的妹妹,说民女长得比她漂亮,就要剥民女的面皮。原来这朱氏兄妹练了那火之诀,恶意陡生,哥哥要淫尽天下美女,妹妹却想毁尽天下美色,他们在藤峡当地已经闹得鸡犬不定,之后又闹到洞庭来。” 朱祈镇吃了一惊,忙催问详情。小姐不慌不忙,将朱红雨如何跟许翠和自己、铁翎四人结识的旧事说了。朱祈镇听得入神,奇道“原来铁翎曾经冒充你,险些杀了朱明,但她又怎么会突然武功全失,跟你一起被朱明抓了?而朱明也没能认出她来?” 小姐道“此事我也是过了许久,才从文兰口中得知,原来铁翎与薛冰玉自幼相识,只是长大后,公子已认不出她来了。她想拿回父亲替她种的珍珠,可她的脸皮又薄得要死,不肯明说自己是想要,所以才装神弄鬼地将自己的内力封了,想以幼时玩伴的身份去索珠,谁知被朱明撞见,一把抓了去。” 朱祈镇问明前事,乐得哈哈大笑“这才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铁翎,打破头的去抢那百花令,又贪图那珠子,我早说她不是什么好人了!利令智昏,虽死无怨。” 小姐心中一动,道“原来陛下是不喜欢她去争夺百花令,觉得她是逐利之徒。” “难道不是吗?她一个女人,竟跑到男人堆里去打打杀杀,还不是冲着那武林盟主去的?哼,野心比男人还大!她虽在汗廷立了些许功劳,也是为了报她与成旭川的私仇而已。她武功如此高强,手下的人又越聚越多,若不赶快除了,难保不就是下一个成旭川。”13146 往事2 小姐总算找到了朱祈镇的心结所在,忙道“陛下说的是,其实当时有很多武林名宿,都不赞成拿到百花令就能当上盟主的,说盟主向来是有德者居之,岂能以武功高下而论?所以君山之会还没召开,大伙就约定,拿到百花令的人,就让他当一个人的盟主!” 朱祈镇大大点头道“这话说得不错,看来天下还是有一些明白人的。” 小姐笑道“所以君山之会,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比武擂台,铁翎她事先早知道拿到百花令也做不成盟主,那皇上还觉得她有统领群雄的野心吗?” 朱祈镇摇头道“她就算没野心,也是个不安于室,好勇斗狠之人。朕一听就没什么好感。”“可她本来就是个习武之人,听到哪里有比武,便去参与,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朱祈镇不悦道“她若觉着自己一身所长无处施展,可以来报效朝廷嘛!”小姐哭笑道不得道“可她是女子啊,女子能从军吗?再说朝廷也并未开放武举。” 朱祈镇强嘴道“她武功若果然出众,朝廷也不会不用她!更何况报效朝廷不在形式,只在于你有没有心,象杜九和他师傅,专门帮官府缉拿江湖上的恶人,我觉着就很好啊!” 小姐低头寻思了好一会,道“陛下说的固是正理。只是,陛下,朝廷每隔几年就有文试科举,士子都以参加科举为正途,但若突然听见某一地召开诗文大赛,赢者不但可以有不菲的奖金,更能成为某人的贵婿,试问哪个士子不会踊跃前往呢?” 朱祈镇奇道“这,这怎么一样?”“有何不一样?文人天天做诗,听到哪里有竞赛,便想去一试身手,学武之人天天舞刀弄枪,听到哪里摆下擂台,自然也想前去一争高下。以文会友,以武会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可,可文试不会死人,比武却会死人,当然不一样。”“铁翎由始至终也未曾杀害一个无辜的人。”朱祈镇无言以对,心中顿生不悦。 小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陛下是不是还怪她夜闯铁槛寺?其实由始至终,她只是隔着门房问伍燮而已,那伍燮是自己突然发疯,破门而出,想来勘察现场的人,也定能看出那牢房究竟是由外向里破开的呢,还是由里向外突破的。。” 朱祈镇没好气道“虽如此,可她后来纠集数千人在洞庭湖展开武斗,也太过分了!她有冤屈,又有证据,为什么不上衙门申诉?将将人命视若草芥,我大明没官府了是不是?” 小姐大大摇头道“陛下,铁翎并没有纠集人,是金沙帮少帮主石南心痛父亲之死,想去长青帮问罪,洛阳的人看到成旭川现形,心里也气愤不过,纷纷跑来助拳。铁翎石南回到洞庭后,已向门达反复说明,不想两军械斗,伤及无辜,想门达提审成旭川。可是门达口口声声说,此案的苦主多达几百人,洛阳的人证又有几百,加上岳州城中人人关注此事,公堂上哪里挤得下?索性搬到洞庭湖面上,双方讲个清楚。事先约定好,谁先动手,官府那几百条火枪就向谁招呼,所以我们才信了门达。不料最后假成旭川动手杀人,门达的火枪却没发挥丝毫效用,还是铁翎冒死冲上敌船,擒住那厮,才平息了一场战祸。” 瞧了朱祈镇的脸色,低头道“后来岳州城中百姓都赞铁翎义勇双全,说若不是她甘冒死地,洞庭湖面定要浮尸上千具,又说门大人如此行事,敢莫是想坐视械斗发生,好***湖上的帮派势力么?” 朱祈镇的脸上一阵热辣,怒道“那她现在跑到京师劫锦衣卫的大狱算怎么回事?还不是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小姐知此事最难开脱,总不能说是朱祈镇抓了孟柏等人在先,只好转而柔声道“是民女想起旧事,一时多说了几句。陛下既不喜欢她,民女也不敢多替她申辩,还是说回正事吧,铁翎武功再高,当日在朱明面前也是狼狈得不得了。” 朱祈镇虎着脸,既不说好字,也不说不好,故事正听到最紧要关头,既然小妮子答应不再说刺耳的话,也就不妨再听下去。 小姐详述当日三女如何以混淆身份来拖延时间,最后是自己一言说错,害得铁翎露陷,迫不得已只好冒文兰的名。 朱祈镇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了,我看到诉状上说文侍郎的女儿之所以卷入此案,是因为朱明派人抓了她,原来祸事是打从这里起的!” 小姐叹道“陛下真是聪明极了。难得文兰最后不追究,否则我也在她面前没脸。” 朱祈镇见一张俏脸真心佩服自己,不由得心情也舒展开来“哼,我若是文兰,非恨死你们不可,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小姐见朱祈镇居然说出“我若是文兰”之语,险些笑出声来,忙道“陛下你这可说错了,文兰正是经由此事,才发现毁自己容的就是成旭川,而且朱明也是受成旭川所受,这其中的缘分,不是很神奇吗?” 朱祈镇也不禁点头道“嗯,确实是,成旭川把邪功传给朱明,结果朱明还把文兰也牵扯进来了,最终一发不可收拾,阴谋败露。” 小姐掩口笑道“陛下觉得事情就这么简单吗?瓦剌驻在哈密的首领锲加思兰听说此案始末后,曾整理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只有老天爷才能安排出这样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听得那帮蒙古人和瓦剌人动也不敢动,都说成旭川非死不可,是上天要他灭亡。” 当下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将锲加思立之语复述出来,又补充道“陛下你看,成旭川害了结义大哥石泰,金沙帮集合千人来问罪,若只有铁翎薛冰玉两个人,成旭川还能暗中再下黑手,可总不能杀几千人吧,所以才易容逃去。” “朱明屡败屡战,好不容易答应了铁翎公子退回鬼寨,结果铁翎与成旭川闹翻,公子中毒而死,朱明兴冲冲地杀回洞庭,你说,这不是成旭川自己作死吗?” “文兰这边更是了,若不是成旭川还想利用她,让她与少爷成亲,黄叶村当晚,她也不会留在成府,第一时间救下铁翎!可见人越有害人之心,报应来得越快。” “杜老康虽被吸了内力,可他还是震慑住了成旭川,成旭川想劫出伍燮,就得利助铁翎,这下倒好,白白将锦衣卫招了来,若只是州府经办此案,说不定成旭川一使银子,官府的火枪就朝铁翎招呼了。” “那钗原是我不要了的,送给许翠,最后杜九凭借此钗,杀死了成旭川,可见一个人即便不会武功,天意让她复仇,她也是能得偿心愿的。”2546 往事3 朱祈镇听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道“这锲加思兰是什么人?怎会帮你们说话?”“他是瓦剌的一员虎将,不想孛来借助成旭川壮大蒙古势力,不过他这么帮着我们,也是因为之前,他想抢我们的汗血宝马,公子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却说汗血宝马本就该驰骋在草原,主动送给他。他感动之余,恨不得跟公子拜把子,便派人去汗廷宣唱成旭川的事迹,倒省了我们不少力。陛下不知,别说人了,就连畜生都出力不少,若不是有锲加思兰送的海东青,铁翎他们早就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当下又费了好些唇舌解释完前事,道“陛下你看,除了海东青,还有少爷,若不是他从小被成旭川吓过,从此寄情于花卉,又哪能看得出草地的玄机?老天爷的布置,真是妙到毫厘。” 朱祈镇喃喃道“确实稀奇,奏折上都没说。”“这些事,外人哪能知晓?锲加思兰暗助我们的事,我们也是极力替他隐瞒的。说到底,还是公子主动把宝马和一箱珠宝送给他,说就当作这条路上来往百姓的买路线吧。陛下你说,这样的事,哪是常人干得出来的?” 朱祈镇看了小姐半天,哼道“说来说去,还是绕着弯子赞他们好。” 小姐笑道“这可怪不得民女,要说故事,哪能绕得开故事里的人?就连异族都为铁翎公子他们倾倒,暗中帮忙,象昂克啊,拜亦撒哈等等,民女身为大明子民,当然也觉得于有荣焉。” 瞧了瞧朱祈镇的脸色,忙道“其实这些都还只是寻常,最最稀奇的,是成旭川那门邪功,居然是从汗廷传过来的,成旭川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身负天下第一神功,要去汗廷报效,你说,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可见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朱祈镇终于又被引起了好奇心“不可能吧?奏折上根本没写。”“是真的,当年文兰的大伯救了一个人,临死前把一本秘籍送给了他。这事陛下已然知晓,但陛下不知的是,那秘籍原来的所有人,竟是蒙古的国师。据公子他们说,那个老和尚,才是武功天下最高的人,成旭川在他手下,估计都走不了三招。” 朱祈镇身子突然一个大晃,文兰赶紧扶住道“陛下你怎么了?” 朱祈镇挣扎道“我~我没事。”文兰忙取扇来扇,见朱祈镇不安之色未减,揣摩其心思,便道“陛下不必在意,那和尚已经很老了,估计都活不了几年,而且连个徒弟也没有,不会对大明有什么威胁的。那武功普通人根本练不成,只会害人害已,大概只有圣人才能练,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人。” 朱祈镇摇了摇头,喃喃道“居然是他~居然是他~”小姐奇道“陛下说什么?”朱祈镇却又不语。 小姐又惊又疑,但眼前是替铁翎求情的最好机会,只好道“还有一件事,陛下更加意想不到,其实铁翎的父亲凌海十几年前就与那国师交过手了,最后还因他而死。当年,凌前辈是为了救陛下,刺杀也先,才潜入汗廷的,眼见就要成功,可惜国师半道里杀出,凌前辈几乎已是天下第一剑客,最终还是败在国师手下,真真让人扼腕叹息。” 正说得小心,忽闻朱祈镇一声怒喝“胡说!”吓得小姐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心中战栗道“难道我还是说得太多了?皇上终于忍无可忍了?” 却听朱祈镇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说,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小姐吓得哭道“民女所说,句句属实,不知是哪一句话触犯了龙颜?陛下不许民女再提铁翎,民女不提就是了。”朱祈镇气到不行,斥道“你果然是个妖女!你,你是不是从头至尾,就没一句实话?竟说铁翎是凌海的女儿,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小姐也忘了流泪,讶道“铁翎的父亲确实就是凌海前辈啊~啊,铁翎她原名凌珠,陛下难道忘了她乔装去向公子索珠一事吗?就因为她叫凌珠,所以凌海前辈才给她种了一颗珍珠。” 朱祈镇脸色突变,小姐也顾不得许多,忙替自己申辩道“这事,我们同行的人都知道。国师知道成旭川拿着自己失去的秘籍害人,当然不肯了!就去找成旭川算帐,结果碰上了铁翎,铁翎问明父亲的事后,还当胸刺了他一剑,阿失贴木儿的那些侍卫也都看到了。若不是为了此事,我们也不会撇下成旭川,就此匆匆忙忙跑回汉地。” 朱祈镇看着她,神色犹未敢大信“你说铁翎刺了国师一剑?她的功夫,难道比国师还高?”“是国师主动受剑的,他当年跟凌海一见如故,只想着与他比武,较量了七天七夜后,就回去休息了。谁知凌海前辈~却被也先给害死了,国师又气又悔,大病了一场,也因此,他的秘籍才被弟子偷走。后来他气也先,不肯再见他,没了他的护佑,也先才被阿剌知院杀了,可见~若不是凌前辈,也先到现在都还可能活着呢,那可真是大明的大祸患了~陛下,我是不是说得太快了?你是不是没听明白?” 朱祈镇脸上阴晴不定,道“我听得明白,你继续说下去。”小姐歇了口气,道“铁翎在汗廷大战伍燮,国师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剑法,他十几年来一直痛恨自己害死凌前辈,所以就主动向铁翎坦白前事,铁翎大怒之下,就要杀他,幸被被公子他们拦下,说国师也是无心之失,要铁翎放下仇恨。后来阿失贴木儿率军赶到,国师为了保护铁翎,便说自己的伤是成旭川造成的,所以汗廷才没追究。不过~公子还是觉着早些回来为好,反正蒙古全境已开始通缉成旭川,料他也跑不了,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说完之后,心中发虚“铁翎被迫南归,除了身份之外,更有宝藏之事,但此事当然是能不说就不说,免得给她带来后患。”13146 往事4 小心打量朱祈镇,见其神色甚是古怪,不免心中忐忑。过了好一会,方听朱祈镇道“原来还有如此内情,我竟全然不知。” 小姐忙道“民女所言,乍听起来确实惊人,但这件事绝对是真的。陛下若是不信,遣使去往汗廷问问国师便知。” 朱祈镇见她说得天真,微微笑道“不必麻烦了,你既说得出七天比试之事,想来此事不假。” 小姐精神一振,道“陛下信了?那真是太好了,陛下您看~咦,陛下所言何意?难道陛下也知道七天比试之事?”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朱祈镇望了她一眼,道“当年的比试,我也曾见过。” 小姐目瞪口呆,心中突然大亮“是了!凌前辈本来就是冲着救朱祈镇、刺杀也先去的。朱祈镇见过,那是再正常不过,瞧我这脑袋,我一开始就提此事岂不更好?我还以为朱祈镇不会相信有如此巧事。”一时后悔,一时振奋。 朱祈镇见她的兴奋之色,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之后才知道。侍卫将我押入帐中,也先对我说,我眼前站着的,就是我大明武功最厉害的勇士,但他碰到草原的第一勇士后,就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后来我被逼着看了他们的比试~我见过不少御前侍卫的武功,但和他俩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鸡。凌海,他的名字我不会忘的,只恨大明没有多几个他这样的英雄好汉。是朕无能,是朕害了他。”说罢,眼泪夺眶而出,赶紧偏过头去。 小姐此时已尽知个中就里“也先以为自己命将休矣,谁知半路里杀出个神功盖世的国师,他岂有不欣喜若狂的?就算国师不肯公然比试,他也一定会将朱祈镇提来,让他亲眼见见大明的勇士是如何向异邦低头的,此事显然对陛下震撼不小。” 忙取帕给朱祈镇试泪,温言道“陛下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凌前辈豪气干云,为国尽忠,不仅陛下对他缅怀至深,就连国师也是常常想念他。其实除了国师以外,凌前辈已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了,如今凌前辈虽然没了,可还有铁翎在呀,她的武功如今已比她爹更高,这岂不是大明之福?” “铁翎和她爹一样,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她当日参加武林大会,实是因为刚刚练成了家传的剑法,听到举办擂台的消息,一时技痒,就去参加了,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她虽然也劫过狱,纠集过一些人,但习武之人的性子,难免急些,若人人都是循规蹈矩的,上了战场,也不一定能打!” 朱祈镇沉吟道“她怎么会在洞庭出现的?她以前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汗廷的吗?” 小姐胡乱答道“当然不知,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光知道父亲去了大漠没有回来,家中的人更不知道蒙古有个这么厉害的国师。因为铁翎喜欢练武,就自个拿了父亲留下的秘籍练着玩,不料竟练成了,后来为了追捕成旭川,才来到汗廷,竟得知了父亲生前之事。” 朱祈镇微微点头,小姐趁热打铁,道“陛下,凌海就这么一个女儿,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她一生平安。陛下与她父女也算有缘了,何不考虑留下她?以后指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朱祈镇心有所动,不由道“那你把她的事多说一些给我听。” 小姐大喜,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如今夜已深了,陛下难道不困?”朱祈镇摇头道“不困,我夜里不大睡得着,你说你的,我也想听听这故人之女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小姐见朱祈镇称铁翎故人之女,几乎喜极而泣,忙道“那民女就从铁翎在君山如何技压群雄开始讲起罢,陛下不知,大会结束后只几个时辰,和铁翎对阵过的两个对手就都死了,人人都说是铁翎做的,后来证实,铁翎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无论对手在场上如何作弊,她都不曾想过要报复。”朱祈镇点头道“你只管讲来。” 这一番话展开,实是说来话长,小姐搜尽枯肠,把所有想到的旧事都讲了一遍,其中几次想停顿,倒是朱祈镇不允。只讲到口干舌燥,天光发白,方才勉强收尾。 小姐留心打量朱祈镇神色“陛下听了民女讲的这些事,觉着如何?”朱祈镇嗯了一声,道“倒是与朕之前想的有些不同,若不是她前些日子又来劫南大监,朕也不想与她为难。” 小姐按下呯呯心路,道“铁翎他们确实是太着急了,实是因为长青帮为了自保,送给门达许多银子,公子怕他们入狱后,门达为了灭口,着意让人施加酷刑,所以才着急救出他们。” 朱祈镇摇头道“长青帮那些头目?他们本来就该死。”小姐几乎又要哭出声来“陛下,孟柏他们也是好人~”“好人?这个真没听出来!他们除了最后关头反水外,还曾做过什么好事?” 望了小姐,责怪道“你太天真了,这些长青帮头目,我就算再怎么信他们不知道成旭川的阴谋,也决不信他们与许万霆的事没有牵联。你可知他们到了狱中,还拼命替许万霆辩护,说定是朝廷搞错了!哼,一丘之貉!” “铁翎薛冰玉或许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但这些人绝对有!许万霆制了个假令牌,他们会不知道?他们明明知道那百花令是假的,也没一个人说明,还堂而皇之地召开武林大会!让别人拼得你死我活,你说,这帮人的居心何其狠毒?每一个都该法办!” “至于他们不知道成旭川杀人练邪功,那是因为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们跟了一个更坏的坏人,自己不知道而已!大鬼小鬼都是鬼,这些人,我绝对不会轻饶,放他们出去,过不了几年,他们的野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且长青帮的势力也已然太大,大到就连曹吉祥造反,都想借助长青帮的力量,这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小姐低头道“我知道,门达跟我说了,说曹吉祥也曾试图夺取百花令,还说长青帮的原紫英跟他们勾结。”朱祈镇骂道“门达这个混蛋,好一副忠君心肠~”2 往事5 看了小姐低头伏首,只好道“你既知道前事,就该明白其中的利害!长青帮扼守长江水道,势力与日俱增,这本就不是朝廷之福,就连选拔武林盟主,也要在洞庭君山举行,可见俨然已成江湖一霸。这么大的帮派,若落到歹人手中,定会再起祸端,两任帮主许万霆成旭川就是明证!就是再好的人,坐上这个位置,恐怕也会生出野心,所以,长青帮不得不灭。” 小姐欲哭无泪,见朱祈镇越说越有动怒之相,帝王猜疑心重,不敢再劝,唯有徐图后计,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陛下明断。许~许万霆居然敢制假令和那武林盟主的谶语,足见此人城府颇深,野心极大,但那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他死都死了十几年,铁翎与公子断然跟此事无涉,陛下您看~” 朱祈镇皱眉道“但原紫英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跟在铁翎薛冰玉身边?不会与他们有什么勾结吧?” 小姐忙道“不会的,陛下。原紫英帮曹吉祥抢令箭,铁翎的令箭是从别人手上得来的,完全是两路人马。如果铁翎跟曹吉祥勾结,她对抗成旭川时,也不会是孤身一人,连一个帮手也没有了!原紫英之所以跟着她~想是因为此人是逐利之徒,既失了曹吉祥这座靠山,就想极力讨好新任帮主游好问,又以为与曹贼旧事已时过境迁,无人知晓,是以护着铁翎他们北上,以求建功。” 说罢,心中一阵愧疚,原紫英的事她着实不信,但卫金英又言之凿凿,说他已在众人面前认罪,此时也只好不替他说话。 朱祈镇倒也觉得颇为可信,道“确有道理。” 小姐赶紧道“陛下,铁翎他们因一时冲动,劫了南大监,但她既能劫朝廷的诏狱,也能直闯汗王的帷帐!历来人才难得,毕竟她也是第一个拆穿成旭川阴谋的,若没有她,成旭川纠集铁槛寺那帮恶人,不知会把江湖搞到何等天翻地覆,他又喜好结交权贵,几乎把我送入后宫,让他再活十年,定比曹吉祥还要凶狠十倍,只怕到时候江山也会易姓,蒙古那帮人都这么说!”朱祈镇也不禁耸然变色。 “可铁翎她却不同,她正直又善良,好人都喜欢她,不怎么好的人对她也不得不服,就连朱明朱红雨最后也相助于她。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急了些!她如今也吃到苦头了!也放弃了劫狱的念头,陛下何不趁此机会揽她为已用?毕竟蒙古瓦剌那些人,都觉得她厉害的很哪。” 朱祈镇眨着眼睛道“铁翎她放弃了劫狱?你怎知道的?”小姐忙道“是真的!是她的人跟我说的,其实~其实我在京里招摇的这些日子里,已跟她的手下接上头了,我本来是可以离开门达的,可听说铁翎他们对救人的事束手无策,打算上殿面君求情,我一寻思,才决定先来见陛下。” 朱祈镇没好气道“你可以离开门达?敢情你来见我,压根就是为了救她们。”小姐赶紧撒娇道“陛下,民女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是想来当说客的嘛!民女也是害怕铁翎脾气硬,冲撞了陛下,所以才先来探路的。”身子左扭右扭,总算扭得朱祈镇板不起脸来。 “那铁翎他们准备怎么来见朕?”“这个民女不知道,民女只听到她的手下提及此事,民女猜想,可能会先去寻哪个大官的门路,看他能不能代为引荐。不过此事不易,即便寻着个大官愿意开口,陛下也不一定会见他们,即使见了,事情也不容易辩白~” 朱祈镇哼道“你是怕朕一怒,就将他们拉出去砍了吧!哼,好人见到她都喜欢,坏人也都佩服她,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朕哪,朕偏就不喜欢她,也不佩服她,你能怎样?”小姐见朱祈镇佯怒,忙媚笑道“民女除了说谢主隆恩外,别无它法。” 二人笑了一阵,朱祈镇叹道“倒也难为你,为她如此尽心,你不怪她害了成旭川?”小姐低声道“连朱红雨都不怪她害了他哥,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她明知成旭川是她的仇人,还尽力来救我,是我欠她良多才是。” 朱祈镇点头道“看来此人倒是有些过人之处。也罢,朕也不想你这番游说的功夫白费,朕答应你,只要他们肯弃械投降,乖乖地来见朕,朕是可以考虑既往不究的,就当还给凌海一个人情。那些锦衣卫自已武功不济,被打残了也怪不得旁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遇上高手,还是跟群草鸡似的。” 小姐扑哧一笑,心中喜想“虽说救孟柏他们恐怕还是不易,但只要朱祈镇饶了铁翎薛冰玉,以后的事便有他们二人帮着相劝,想来皇上总会回心转意的。” 一时越想越喜,朱祈镇瞧她笑容灿若芙蓉,心情也甚是愉悦,铁翎薛冰玉确实能力不小,若果真能转而为朝廷所用,不失为美事一桩。 转眼又到了上朝时分,小姐侍奉得尤为尽心,末了问“陛下今晚还见不见民女?民女还有很多江南的趣事想跟皇上说。”朱祈镇道“今晚不行,下午我要和太子一起见太子妃人选,之后还要与太子商议。” 小姐心中大为失望,努力争取道“民女也想听陛下说说未来太子妃的趣事。”朱祈镇笑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嘛~”“只见过一位嘛~” 朱祈镇好笑道“那好罢,若晚膳结束得早,我就让侍卫来接你。” 小姐大喜而去,心中思忖“不知铁翎公子他们什么时候来见皇上,若快的话,只怕就在这一两天了,我得抓紧一切机会,多替他们铺路才行,只要我每晚都在朱祈镇面前说他们的好话,皇上白日里见他们,心里也记得他们的好。” 转眼又过一天。到了夜间,侍卫又跑来接人,自是对贵人更加敬重,一路笑道“皇上对小姐真是爱重,午后劳碌了半日,还记挂着小姐呢。”又道“小姐今晚需得小心些,皇上日里对太子发了好大一通火。” 小姐忙问“怎么了?为了何事”“还能是为什么?为了太子妃的人选呗,听宫女们说,太子喜欢王氏,皇上就生气了。” 小姐噢了一声,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看来今晚不宜冒然说话。”一时入了房,自是言语更为温柔,没一句刺耳的,朱祈镇的气顺了不少。 二人说说谈谈,眼见夜色越发深了,忽听得外间似有异动。 朱祈镇正要发问,殿门已呯得一声大开,一道人影如闪电般直冲朱祈镇而来。电光火石间,小姐惊声尖叫,扑过去挡在朱祈镇跟前,那道闪电也被吓了一跳,戛然而止,一柄明晃晃的铁剑距小姐胸口不到半尺。 来人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姐此时脑中几乎空白,唯一的一个念头是“她怎么这个样子来见陛下了?” 八十二回 等闲扶出扶桑日1 却说卫金英离开小姐住处后,踉踉跄跄地走到京郊,望着太阳东升西沉再东升,心中空无一物。 终于起身又回到小姐住处,却听得小姐已然被宫中的人接走,没奈何,恍恍惚惚往铁翎等人的住所来。 谁知竟是四下无人,心中大骇“难不成已经行动了?去劫神机营,还是去见朱祈镇了?” 正急得没法,墙那边跃过一人来“卫副堂主你终于回来了,大事不好,铁翎和公子被抓走了。” 卫金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一把揪住那侍卫的衣襟道“什么!火枪队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不是,是他俩在集市饮茶的时候被人迷倒了。”“你不是疯了吧,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有不少百姓见到,下药的人声称这二人是江洋大盗,押去了锦衣卫衙门,然后~然后就被送入宫了。” 这一下,卫金英真是呆如木鸡。 原来就在卫金英杜九走后不久,铁翎公子一早外出,侍卫们见二人迟迟未归,出去打听,听百姓议论说抓到了两个雌雄大盗。当时二人正在茶楼吃早点,突然昏迷倒地,周围的人还以为是突发疾病,正要上前施救,旁边跳出一人,自称捕快,说这二人是官府要抓的要犯。 茶铺老板不放心,跟着去了一趟,果见他把二人载到锦衣卫总部门口,便自行离去,之后二人被锦衣卫接了进去。 说起二人的衣着相貌,可不就是铁翎公子?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潜到锦衣卫衙门打听,却听到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二人刚刚被转入皇宫,听说皇上要亲自密审处死他们。” 卫金英吓得出了一身热汗“若在锦衣卫总部,还可尝试着救人,既入了大内,想也不用想了。”不由颤声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他们呢?不会是去救人了吧!” “小人就是留在这里等卫副堂主您的,其余的人都去醍醐寺那边了。”“那杜九呢,他回来了没有?”“刚回来不久,也去了,小人这就和卫副堂主一起过去。” 卫金英赶紧同侍卫一道往醍醐寺而来。及上了山,见原紫英正和一些人说话,瞅得卫金英到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卫兄弟,你来了!” 卫金英哪肯应他?眼见缘空也在人群中朝自己点头,嫌他站的位置离原紫英太近,也不想过去。左看右看,看到杜九一个人蹲坐在大树上,便也施展轻功纵上树枝,引得众人好一阵惊声喝彩。 原来众人方才已赞过杜九轻功,如今见阵营中又添高手,越发高兴。卫金英懒得理会那些人,径直问杜九“你没走?”杜九冷冷道“他们两个都被抓了,我有什么办法?” 原来杜九离开后,想及铁翎薛冰玉二人争死,足见情势万分危急,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回来助拳。 卫金英咀嚼杜九话中之意,百感交集。杜九望了他一眼,倒有些奇怪,问“怎么你也没走?没找到小姐?”卫金英心中大痛,半晌,方道“她不需要我了。我得救少爷孟柏他们出来。” 杜九没再言语。卫金英正要问杜九这些人商议出什么没用的计策来了?忽听原紫英大声道“人差不多到齐了,在大伙来之前,我们几个已商议过,决定先去神机营救出长青帮那些人,再去皇宫救出铁翎和公子。” 卫金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用他开口,自有人问道“可我们攻得进神机营吗?”“不必强攻,前些日子我们已派了探子潜入营中,探得他们被关押的准确地点,只要在守营兵士的饭菜中下药,让他们昏睡,就可以救人出来。” “可这样太冒险了,被抓的人有几十个,我们就算能迷倒看守,也不可能迷倒所有的兵士,如何能混出营来?只要有一个兵士发觉不对开枪,立刻就会惊起全营的人,炮火之下,我们可就成了瓮中之鳖。” 原紫英点头道“这位兄弟说得没错,这也是公子不敢采用这个计划的原因。但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其它选择。” 山坡上静了一静,有人迟疑道“会不会先入宫救铁翎公子他们更好些?毕竟只有两个人,皇宫虽然守卫森严,也可以试着摸进去。长青帮那些人不仅人多,身上恐怕都有伤,就是逃跑也不方便。”便有多人附和。 原紫英摇头道“就算救出铁翎和公子,他们到了外面,还是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事情仍没有解决。” 环顾众人,道“所以紫英认为,救出长青帮那些人后,直接转往皇宫营救铁翎公子,更为便捷。”众人奇而问道“直接去皇宫?如何营救法?”原紫英的唇边绽出一丝冷笑“当然是用神机营的炮火去救。” 卫金英心中一紧,只疑自己的耳朵坏了,却听原紫英尖厉的嗓音在夜风中传来“人犯关在神机营,敌人便以为高枕无忧,却不知神机营的炮火既能为敌所用,亦能为我等所用。我们攻打神机营,就是去取枪枝火药的,救人只是顺带。” 坡上顿时掀起阵阵声浪,卫金英听见一个最大的声音是自己的“什么?你叫我们去攻打皇宫?”原来他内力深厚,骇然之下一声大叫便压倒众人。原紫英却丝毫没有被他这一声吓倒,昂然道“不错!” 众人喧哗,原紫英不慌不张道“大伙用得着这么惊讶吗?铁翎和公子已成钦犯,大伙既与他们同一战线,摆明了将与朝廷对着干。”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我们收到的指令,确是尽一切所能保护铁翎他们,但~但我们只以为是劫狱,可不包括攻打皇宫啊。” “这二者究竟有何区别?”发问人倒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方道“攻打皇宫,那不是犯上做乱吗?我可从来没想过。”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人点头,在场的都是武林人士,劫狱逃亡并不是新鲜事,但若说攻打皇宫,还真是想都没想过。 原紫英哈哈大笑,环顾四周,道“劫狱一样是身犯死罪,攻打皇宫最糟糕的下场也就是死。大伙之所以认为后者稀奇,不过是因为觉着皇权高高在上,天子高不可攀,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倒了!我且问大家,那朱祈镇究竟有何才能?他率几十万将士出征,竟能在土木堡输给只有两万轻骑的也先,跟铁翎公子勇闯汗廷相比,简直相去十万八千里!年前就连太监都敢造他的反,我等堂堂男儿,难道还怕他?” 等闲5 刘庄主等人也只是作作姿态而已,枪炮混战,多一人就是多一份力量,便有人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疑问,我们确实是有些事瞒着你们,但我们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绝对不会后悔今晚的决定!朱祈镇,他根本就不配坐这个皇位,我们已经找到一个比他好上千百倍的继任者,此行并没有大家想得这么绝望,相反,成功的机会反倒很大。” 众人顿时又炸开了锅,纷纷问那人是谁。原紫英上前一步,道“恕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否则事若不成,难免害了那人性命,但此人亦是太祖皇帝的后人,拥他继位,那是名正言顺。” 大伙问得愈发热烈“是不是哪个藩王有意与我们合作?”刘庄主等人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总之此人号召力不小。”又有人问道“不会宫里也有人接应我们吧?”原紫英笑道“宫里确有本门的人!虽然不多,也能做一些准备,当然主要还得靠我们攻进去。” 众人又是一喜,道“既如此,我等也无异议,那朱祈镇杀死于大人,将郭将军贬去甘肃,据说还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朱祈钰,复辟后大肆提拔徐有贞等人,之后又逐一问罪,朝令夕改,做的好一个糊涂皇帝!大伙早看他不顺眼了,将他废了也好,还能救出铁翎公子。” 众人纷纷点头。原紫英道“好,大伙先养足精神,明晚出发去神机营。” 缘空眼望杜九卫金英在树上,飞身而起来寻两人,底下又是一片惊叹声不断。 原紫英及时叫道“卫兄弟!孟柏他们在狱中多日,想来受伤不轻,我们救出他们后,你带他们先出城,不用管接下来的事了。”卫金英也不答话。 缘空急道“杜大哥,卫大哥,你们说说话呀,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干!”杜九奇道“你反对?那你想怎么干?” 缘空语塞,只好道“我想劝百姓们去宫门请愿,让皇上放了铁翎公子。”杜九一晒,道“朱祈镇会听你的?再说成旭川的案子又不是发生在京城,他们对铁翎也没多少感情的,若这里是岳州,倒有几分可行。” 缘空不敢说出公子身份,只好转向卫金英道“卫大哥,你得想法子制止原紫英才是,他要造反哪,得死多少人?” 卫金英哼了一声“既要救人,无论用哪种法子都得死人,咱们又不是杀百姓。”缘空急道“可是可是~原紫英之前就帮着曹吉祥造反,如今又~我怎么看,都觉得很危险~” 卫金英没好气道“造反当然危险了,原紫英想扶助的藩王是谁,你知道吗?”缘空顿时卡壳“我,我不知道。” 卫金英恨恨道“好个卫金英,还说不知道曹吉祥想扶助哪个藩王登基!我就说他说的话不尽不实!摆明了他由始至终就是那个藩王的走狗!他打入长青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上帮主,替那个人效劳,真是阴险狡诈,无人能出其右!” 缘空不敢出声,好一阵方道“卫大哥,你不去制止他吗?造反可不是小事~”卫金英冷冷道“你若有更好的法子,我就听你的。我身为帮主属下,职责就是救出帮主,原紫英他自己找死,倒还省了我找他算帐的功夫!” 缘空无法,扭头再看杜九,杜九摇头道“我不管他造不告反,反正铁翎薛冰玉在皇宫,我也只好去救他们出来。和尚,若你想人死得少一些,到时候就把全身的力气使出来,速战速决。” 缘空又苦劝一回,见二人心意已定,只好下树来。见此时众人都忆散开来,围了自己的带头人热议,茫然之下,突然想起一人,左看右看,心慌不止。 忙跑过去揪住原紫英“朱红雨呢?她怎么没来?不会又跑去哪玩了吧,可别也被门达抓走了。” 原紫英见此人如此后知后觉,只好道“你放心,朱姑娘带几个人潜入神机营下药去了。”缘空张大嘴巴“啊,你怎么让她去的?”“不是她去难道还是你去?放心吧,她如今下药的功夫可是厉害得紧,不会出事的。” 眼望缘空,警告道“我可得跟你说好,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照计划攻打神机营,你现在若跑去制止她,他们可都是你害死的!她下的只是迷药,那些军士可不会死。” 缘空跌足叹道“这这这~这怎么办?从来没见她办事这么勤快过!” 原紫英忍笑道“大师你不用担心,你若实在不想杀人,待我们救出少爷孟柏他们,你就带着朱姑娘走吧,攻打皇宫的事,我们去做就行了。” 缘空摇头道“我不走,我也是云龙门的人。”原紫英笑道“那大师就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其实大师也不必想别的,只想若你师傅在生,他会做何选择就够了,他难道会坐视公子遇害吗?如今是朱祈镇要害帝子,可不是我们逼他的。” 缘空已知原紫英万不会改变主意,只好退到一边。不由想象师傅若在生~唉,说不定也会和刘庄主那些人一样,赞同原紫英这个决定,一时只有徒呼奈何。 这边刘庄主又发声“男儿当死中求生!今晚一战,大伙必得尽全力,临行前若有什么要交代的,尽可写下交到这里,我们会有专人负责善后,一定替大伙办妥。” 缘空心中又是一沉,见众人闻言后都若有所思,便有人过来取纸笔要写,缘空见原紫英连纸笔都备下了,也只有继续生闷气的份。 突然杜九从树上跳下,面无表情地走到刘庄主跟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道“这是许翠的骨灰,烦请带回江南,与她娘合葬。还有这些风铃草的的种子,一并撒在坟前。” 刘庄主忙道“我们会替杜大侠办好的。”杜九没再看那盒子一眼,闷声不响地转身回来。 卫金英也跳下树来,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道“这是伍燮的骨灰,他想和妻儿葬在一起。”刘庄主叹道“卫兄弟只管放心,我们定能办妥。”卫金英看了那盒好几眼,终于走开,也不再与杜九呆在一起,另拣了根树枝歇着。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交代后事,刘庄主将杜九和卫金英的事认真写在纸上,收了各人书信物件。众人脸上虽有悲伤之色,但更多的是卸了重负后的轻松,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期待。 八十三回 不料狭路响风波1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众人用过饱饭后,整肃好队伍,悄悄往神机营进发。 眼望前方不远处便是营地了,暮色中尤其显得死气沉沉,众人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前行。 突然前方有个军士蹿出来道“你们来了?事情都办妥了!此番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神机营主力被拉去京郊操练去了,如今营里只有二百名军士,基本已被我们迷倒,那些轮班没吃饭的,也都被我们杀了。” 众人大喜之下,几乎要欢呼出声,七嘴八舌争相问道“长青帮那些人救出来没有?”“火枪弹药呢?可在营中?” 那人笑道“牢门已经打开,不过游少爷他们还在犯迷糊呢。至于火枪弹药,二百军士的火枪够不够?若是不够,仓库里还有。大伙赶紧去剥衣服取枪吧,少爷那边,自有原堂主去说明。” 众人喜得直冲进营去,果见四处兵士倒了一地,当下哪肯客气,就此脱换衣服来,这攻打皇宫,自是要换上军士的服装,赚到近处,方能得便宜。 缘空卫金英等人急随原紫英到牢房门口,果见一伙人衣衫褴褛,一脸茫然地从牢中出来。 彼此照面,无不大喜。少爷掉泪呜咽道“原堂主、大师,我不是在作梦吧,真的是你们来救我们了。” 不过他的声音立刻被孟柏等人的声浪盖过“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啊!卫兄弟你竟然没死?帮主说你死了!” 少爷吓了一大跳,泪眼模糊地方看清卫金英,叫道“啊!卫大哥你还活着!” 卫金英到了此刻,也是喉头哽咽,只是一时无睱细说,只好含糊道“是,我和伍燮一起掉入悬崖下面的泥潭中,侥幸生还,不过伍燮~他死了。” 少爷哪还有心思去关心伍燮死没死?扑过来就抱住卫金英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以后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卫金英鼻头一酸,抬眼望了众人,骇然道“朱祈镇那个恶人,居然把你们打成这样!” 最后被人抬出的是管慎行,几乎已不能行走。 孟柏怒道“朝廷非说那假令牌是许帮主叫人铸的,还说那谶语也是他想出来的,简直是疯了!要我们供出江湖上还有谁与许帮主串通共谋大事,我们哪肯承认?管副帮主被打得最惨。” 管慎行气息奄奄道“管某的残躯早就不中用了,可我决不能坏了许帮主的名声。说许帮主和成旭川是同样的心思,我呸,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认。”说罢,吐出一口血沫。 忽听那边有女子哭声,回头一看,正是文兰抱了文侍郎哭泣,一只手还紧紧拉着齐鑫不放。齐鑫大是尴尬,几次想挣脱,也不知是不是在牢里饿了饭,竟是挣脱不开。 文侍郎老泪纵横道“女儿啊,爹爹没事,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你结交的这些人,全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爹爹为你骄傲。你放心,你的事~只要你开心,爹爹一定成全你。” 文兰心中一颤,不敢抬头。 原来文侍郎那日见齐鑫不顾性命来救自己,后来在狱里细细回想,也不动声色,只慢慢问齐鑫和自己女儿的往事。 齐鑫虽再三淡而化之,文侍郎却因此更加确证,虽然心中难免哀伤,但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也便渐渐想开了。此时一见女儿,心情激荡之下,竟是脱口而出。 身处同一狱,管慎行等人对文侍郎齐鑫的事多少心中也有数,自是不便介入。回头正要继续跟原紫英等人说话,忽然瞥见旁边不少人忙着脱衣穿衣,不禁奇道“咦,那些人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原紫英也有些抱歉,道“他们是北边道上的朋友,跟我们一起来救人的。你们伤得很重,赶紧穿上兵士的衣服,混出城去吧。”一挥手,便有人忙着去剥衣递给他们,卫金英也闷不作声地帮忙。 管慎行孟柏等人一边穿衣,一边越看越疑,眼见那些人兴高采烈的,换好衣服后,还一个劲从营房里拿出无数枪枝弹药。 文侍郎惊道“他们怎么拿那些乐西?”原紫英道“别管他们,他们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反正来劫狱,就顺手捎带些走。” 文侍郎吃惊道“那怎么可以?这可是朝廷军火!绝不能流入江湖匪人之手!”对方虽是来救自己的,但既有劫狱的胆子,在文侍郎心中也等同于强匪了。 少爷一个劲东张西望,急道“我师傅呢?怎么不见他和铁姑娘?”原紫英略一迟疑,道“他们在城门口接应呢。”少爷还在眨巴眼睛,孟柏已沉声道“不会吧,他们不来,竟只叫你来冒险?” 原紫英急道“朱红雨早已将军士们迷倒了,哪还有什么危险?城门口那边才更危险!好了,大伙都穿上衣服了,这就走吧。你,去看看有没有马车,赶一辆过来。”扭头一指,顿时呆了。 原来那边赫然用竟马车拉了几门轻便的大炮来,此时长青帮自是人人叫了起来,反倒是文侍郎吓傻了,一句话也无。 原紫英只好硬起头皮道“我~我们带着这些东西出城,守门的军士就更相信我们了,连盘查也省了。” 文侍郎一口气终于接了上来,叫道“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带这些东西出城,守门的军士事先会没接到通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语声发颤,原来那边的人见到大炮,都是喜而大叫,隐约听他们说的是“好极了,咱们就用这火炮去轰宫墙,保管吓得朱祈镇尿裤子。” 少爷张大嘴巴道“原堂主,他们说什么?”原紫英一时无语。 此时长青帮但凡能走的,都跑出去拉人询问,便有人答道“我们要去攻打皇宫!不过你们就不用去了,出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 众人惊呆,少爷怒道“原紫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讲清楚!” 原紫英牵挂大事,无心再应付这帮人,道“帮主,恕紫英还有事要料理,不能奉陪了,你问卫兄弟吧,之后的事,自有他替你们打点。” 少爷气恼道“你你你~”却见原紫英头也不回跑回那群人中,只好转身怒对卫金英道“你来说!”. 不料2 卫金英心中叫苦不迭,无奈原紫英认罪时少爷已然入狱,此时再说旧事,料他这一时半刻也不会轻信。 只好含糊道“少爷你不必理他,他专好勾结这些外人!咱们离开这里要紧,不必管他们的闲事了。” 少爷正要发怒,已听齐鑫在那边惊叫道“什么,你说我师傅和公子被皇上抓了?你们要去攻打皇宫救人?” 这一下长青帮众人顿时炸开了锅,七手八脚抓牢卫金英。 卫金英只好道“好象是这样,少爷你别急,先带孟堂主他们离开吧,救人的事,我会去的。” 管慎行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铁翎公子被抓,我们得去救人!”卫金英只好道“救什么救?你们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能做什么?”少爷怒道“我怎能不救我师傅?”长青帮众人都道“铁姑娘公子是为了救我们才得罪朝廷的,我们决不能一走了之。” 卫金英叫苦不迭,道“才不是呢,朝廷早就想对付他们了!再说救人~他们人也够了。” 管慎行怒道“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当尽一份力,朱祈镇在哪里?我正要找他评评理,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听信小人的谗言,诬蔑许帮主!如今连铁翎公子都被抓了,铁翎他们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昏君!”激动之下,居然能走了。 长青帮无不响应,自少爷以下,都去找寻枪支。外人见了自是高兴,叫道“长青帮果然是好样的,你们也别担心,宫里有人接应咱们!此番不仅要救出铁翎公子,更要把朱祈镇也从皇帝的位子上拉下来,继位的藩王我们都找好了!不过是再来一场夺门之变!” 长青帮众人听了,无不士气大振。文侍郎险些晕倒,一迭声问“是谁?到底是谁?是哪个藩王!”无人理他,文兰有些胆怯,拉了父亲道“爹,你还是走吧。”文侍郎挣扎道“那你呢?”文兰低声道“我想和他们在一块。” 文侍郎抬头望去,见齐鑫正朝这边望来,与文兰四目相对,无限情意尽在其中。 文侍郎一咬牙,跺脚道“爹没了你,也跟死了差不多。也罢,我虽没能力阻止,但为人臣者,君上危殆时,总不能弃君于不顾,我这就与你们同去,生死只在一处,只望他们不要做得太绝!” 营房里到处尘土飞扬,无论闹出多大的动静,躺在地上的军士们都睡得死死的。一时众人集齐,所有火枪弓弩都备得满满当当,最后还有几门火炮,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原紫英一声令下,队伍朝皇宫进发。 孟柏等人在集合时认出了刘庄主,大感诧异。刘庄主随口道自己正好来京城办事,遇上铁翎他们,便来相助云云,说不了几句,便到队伍前面去了。 刘庄主原紫英等走在队伍最前头,文侍郎心忧朱祈镇的处境,也拼命不肯落后。孟柏等人身上有伤,逐渐掉到队伍最后,少爷虽担心师傅,也还是留在伤者身边,卫金英想起小姐的话,神伤不已,寸步不离少爷左右。 缘空终于见到了朱红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待队伍开拔,朱红雨一心要为缘空扫平一切障碍,纵马狂奔,险些越过原紫英去。 缘空担心她的安危,也只好横下一条心上前跟随,心想“只盼就这样悄没声息地潜到宫门口,点倒宫门侍卫,迅速冲进去抓了朱祈镇,救出公子,说明情由,顺利登基,大赦天下,各地归降,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行果然还算顺利,眼看离皇宫不远,突然打斜里来了一支队伍,人数不少,有人高声道“是神机营的兄弟吗?这么晚了到哪里去?门大人在这里,正要往你们营地去呢。” 门达今日可真是喜鹊登门,刚刚下朝回到衙门办公,就有人摔着跤进来报告,说铁翎薛冰玉抓到了! 门达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咬了手指后,方跑出去瞧,果见门口停了一辆破车,掀帘一看,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方跳起来道“怎么可能?是谁送来的?” 锦衣卫呈上书信,道“来人自称是蛇王万迟的入室弟子,要为师傅报仇,听朝廷也在抓捕他们,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下了迷药迷到他俩,送来衙门。” 门达喜极而叫“人呢?”“已经走了,此人既是万迟的弟子,想来此前定然做过恶事,不肯留下,怕我们与他算前帐。” 门达拉过报信的校尉,狠狠亲了一口额头,狂笑道“我真爱死这帮江湖人了!谁说铁翎薛冰玉除了成旭川就没仇人?啊哈哈哈~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报应啊,报应啊!” 众校尉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陪着欢庆不已。门达又笑又闹了大半天,才想起自己还在大街上,身处于不可知的危险之中,忙道“快进去,快把人给我架进去,可不能再让贼匪给劫了!” 又问“原紫英朱红雨他们呢~”“还没抓到,此人是乘铁翎公子落单的时候下手的,铁翎手下有几十个人,那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下都迷倒的。” 门达点头道“无妨无妨,抓住了匪首,剩下的那帮小啰啰再闹也翻不了天。” 入了内堂,门达仔细看了信,道“这信上说这二人中的迷烟没有解药,需得三日后才醒?”“正是呢,说是为了复仇,拼命炼制最厉害的迷药,药是炼成了,解药还没炼出来。” 门达点头道“这倒也不打紧,嗯,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或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哼,就算薛冰玉朱红雨使毒的本事高过万迟又怎么样?他的弟子为了复仇,一样能炼出更厉害的药来!看来仇恨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 “是,那人说暂时只抓到铁翎薛冰玉,不过他会继续去抓朱红雨的,一定要为师傅报仇。”门达呵呵乐道“应该的~应该的~” 大声道“皇上也在等消息,快快备马,我要去见皇上!”校尉笑道“大人糊涂了,这夏日酷暑的,皇上用过午饭,还要休息呢,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不料3 门达点头道“我险些忘了,皇上睡眠不好,夜不能眛,倒是午后还能休息片刻。” 又有人提醒这二人武功高强,也不知道会不会提前醒来,可得绑好了,随身的凶器也得搜走。 门达自是应允,只可惜自己身为锦衣卫首领,不能亲自去搜铁翎的身,实是可惜可恨之极。 一时搜了随身物品上来,又将两人紧紧捆住。门达仔细察看了物品,也无甚新奇可疑之处。(注:你们该知道是谁下的手了吧。) 只见太阳偏西,忽听门外又有人通传有客来访。 门达听得名字,不敢怠慢,忙走出来迎接,笑道“姑姑今日怎的有空来这里?不用在宫里替太子打点~”突觉失言,立时住口。 女子笑着行了一礼,道“门大人安好。太子选妃的事,皇上不让我过问,我在宫里闲得很,听说那胆大包天的贼首铁翎被抓了,就来看看。” 门达忙将其迎入坐下,笑道“姑姑消息好灵通,门达本想即刻入宫禀报皇上太子的,后来想这天气炎热,皇上定在休息,况且人犯也昏迷不醒,明日说也是一样。” 女子笑道“难为门大人想得周到,我此次来,就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将这二人带进宫去审的。” 门达讶道“带进宫去?这个,这个未免太危险了吧,还是关在我这里好,门达自会拿到他们的诉状,呈给皇上太子。” (注:门达为什么不把铁翎公子也押往神机营?因为根本就是两个部门,神机营不归他管,除非皇上下令。) 女子摇头道“大人不知,太子对这两个人很有兴趣,再加上上次曹吉祥的事~门大人你是知道的。” 门达忙点头道“知道知道,曹吉祥那阉贼,居然敢攀诬太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太子恨他入骨,那是应当的。” “正是呢,所以太子才对此事较之皇上更加上心!贼匪劫了南大监后,也是太子说动皇上,才叫将那帮人犯尽数挪去神机营,好让贼匪再无机可乘。” 门达点头道“是是是,门达感激不尽,多谢太子为门达说情,又作出如此好的安排。”“所以太子一听说匪首被擒,格外兴奋,当即叫我来提人。” 门达忙道“太子要看人,门达自然从命,只是这匪首武功极高,一个不留神,恐生意外,不如,不如让门达押了他们一起进宫吧。” 女子笑道“门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宫里那许多侍卫,难道还看管不过来?这两个贼人绑得挺紧啊,怎么还昏迷不醒的?” 门达忙把缘故说了,女子用帕子捂了嘴,笑道“这倒是巧了。” 往左右看了一看,向前俯身,压低声音道“门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太子对这铁翎甚是好奇,说女子哪能压过男人,当上武林盟主?莫不是她的胳膊伸出来,竟比男人的腰还粗?又叫了看守南大监的校尉来问,都说此人生得花容月貌,竟是世间绝色,一时好奇,便叫我前来提人,这件事~就连皇上都还不知道呢。” 门达也不禁压低了声音,道“原来如此,皇上不知道吗?”“皇上才没兴趣见他们呢,只要他们从此消失,皇上也就省心了。” 门达心中躇蹰,犹豫道“可宫里人多嘴杂的,这太子的事~万一被皇上发现,恐怕会怪罪吧,何况太子如今又正好在选妃的当口~” “哼,若不是选妃,太子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呢,太子连日以来心烦气燥,在宫里乱摔东西,你知道,太子他喜欢年纪大些的女人~”说罢,又是掩口低眉浅笑。 门达心中刷的大亮“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太子确是喜欢年纪大,男人婆一样的女人!难怪他会对铁翎动心!” 忙道“门达当然愿意协助太子,只是,只是不知太子~过后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人?” “总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太子便会回禀皇上,说他已在宫里亲审了匪首,并将其赐死,绝对不会累及门大人的。” 门达点头道“那便好。”此人是太子心腹,她来提人,锦衣卫衙门众人皆见,日后倒也不怕她抵赖。 “薛冰玉也要一起带走吗?”“那是自然,若只带女子,岂不落人口实?就是日后皇上问起,也好回话。” 门达连连称是,心中暗叹“果然生在帝王家的男人就是好命,想要哪个女人都有!” 也不敢多言,将铁翎薛冰玉卸下,交给来人,看着铁翎苍白的小脸,心中颇有些恋恋不舍,奈何自己没有太子命好,只能自叹福薄了。临行前再三叮嘱,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可将二人松梆! 殷勤着送女子出门,拱手道“万姑姑好走。” 见她登上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门达回身道“好了,宫里提了人去,大伙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只是此事不宜宣扬,宫里是想秘密处决这两个人,咱们可都得把嘴巴闭紧了。”众人自是点头应下。 至于万姑姑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门达倒不奇怪。此人前些日子就来过一趟,带来将犯人押往神机营的旨意,自己高兴地和她聊了好一会儿。万姑姑说太子极其关注此案,并留下几个人,若有最新的消息,也能随时回去复命。 如今方知,原来太子存的竟是这个心思!那些人一见铁翎被抓,岂有不立刻跑回去报告的? 这一夜,门达颇有些辗转难眠,小姐那边,沈涛说暂时不能过去,只好张眼闭眼间,尽情想象自己将来与小姐如何恩爱。同时又想此刻宫里的太子又在对铁翎做些什么?自己看得到吃不到,太子那个毛头小子却能坐享其成,想来真是愤愤不平。 次日,门达上朝,着意观察皇上神色,研究了好一会,心中断定“皇上定还不知道太子的事。” 心中不免犯愁“这件事日后若被捅出来,我虽可推说是太子提人去审,皇上保不定还是会怪罪我,说我既在审铁翎,见到你岂会不言语?我既没说,你就该想到事有蹊跷,那我该如何回复~可我若是现在向皇上坦白,那可就是把太子给彻底得罪了!皇上的身子,眼瞅着不大行,估计撑不了几年,还是讨好太子更要紧些~唉唉,只盼太子那边快些完事。” 不料4 接着两日上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亏心的关系,门达越发觉得皇上连正眼也不瞧自己一下了,目光每每从自己头顶越过时,似乎还带了三分厌恶之色。 越看心中越是打鼓,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忙忙回衙门歇了。 入夜后,门达越发心绪不宁,在房中反复踱步,心想“铁翎今日该醒了,不知太子杀了她没,还是留着继续玩~太子也太无法无天了,宫里有了那个老女人还不够,还要玩武林盟主!若被皇上知道,非气到升天不可。嗯,铁翎比太子大了多少?好象不到十岁,这已经算嫩的了,宫里那位,都大上二十岁了!看来就算继位,也定是个昏君无疑了,这昏君和明君哪个更好侍候?唉,都难侍候,昏君得哄,明君得骗,都不容易啊!” 想来想去,觉得以铁翎的性子,死掉的可能性更大些,心中油然有些伤感,从抽屉中摸出铁翎薛冰玉的随身物件,也只是些手帕散银之类。 看了看,单将那白帕子拿起,放在鼻下深深吸了几口气。此帕是铁翎身上搜得,绣样又精致,自是她的珍爱之物无疑,一时魂灵飘荡。 过了好一会,瞟得那方水绿色帕子,也展开来看了,之前他见过此物,说是薛冰玉身上搜得的,看过便扔开了,此时不知为何,竟伸手将两方帕子展开,比较起来。 见大小和图案布局相似,都在左下角处绣有图样,只是绣功天差地别。 门达看了半天,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这二人是情侣,身上有差不多的帕子也正常,可为什么~”迷迷糊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对了,我好象在别的地方也见过类似的帕子~” 刷的一声坐得笔挺“是万姑姑!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掩嘴的帕子,左下角处就有一个绣样,绣的是什么?好象~好象是一朵紫色的睡莲~” 背后突然无端端升起一股寒意,又将铁翎的帕子拿起来看了又看“会不会是巧合?哪个女人身上没有手帕?哪块手帕上没有花样?可,可为什么都只在左下角处有图样,其它地方全是空白~而且怎就这么巧,偏偏是她来带走铁翎!” “不可能不可能,她跟铁翎又不认识,哪会有什么关系~难说得很!谁又能想到原紫英和曹吉祥会有关系?若真有阴谋,京城和江南这点距离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慌得喘不过气来“我要不要马上进宫,禀告皇上她带走铁翎之事?不行,此事~太子到底有无牵涉其中?太子一刻也离不了这个女人,就算她再有阴谋,为前程计,也不可能会对太子不利呀~哎哟!若太子果真有涉,难不成曹吉祥说的话竟是真的?!”脑中嗡得一声,险些晕去。 “不行,我得冷静!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怎么办?怎么办?不如我现在就进宫去见太子探探口风?不行!若太子和她还有铁翎果真串通,我岂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可此事若真,那可是谋反哪,我也不能不管呀~” 心中突然又一惊“那女人若真有问题,不会放了铁翎吧!神机营那边~他们难道会去劫人?凭万姑姑的身份,就是把铁翎那些人装成自己的手下,直入神机营也非难事~哎哟不对!我今日上朝,好象听神机营去京郊拉练去了,营里只留了小部分军士!我的妈呀!” 越想越害怕,跳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得去神机营看看!若是没事发生,那还好,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再决定明天要不要进宫去见太子,或向皇上说明~今日皇上太子刚在宫中见过秀女,如今已然入夜,我此时进宫去,动静也忒大了,倒是去神机营方便得多。” 当下立刻召集人马,将衙门里搜集到的火枪弓弩全都带上,一路急行,总算前面没传来什么危险的声音,正在庆幸之时,忽见来了一支队伍,见其服饰形制,忙令人出声询问。 这边一听拦路之人竟是门达,无不吃惊,可真是冤家路窄,正心慌之际,原紫英借了夜色掩护,答道“我等奉命前往宫门驻守,皇上说抓住了铁翎薛冰玉,怕贼匪的手下狗急跳墙,进宫劫人。” 门达这一下真是喜从天降,叫道“是皇上的旨意?太好了,太好了!”原紫英忙道“圣命不敢耽搁,请门大人让让路,让我们先过去。”门达忙挥手叫让开一条大路。 原紫英等人也不客气,径直打马而过,门达只顾欢喜,忽听身边人议论“贼匪也太猖獗了,护卫宫门居然要调动神机营,这要是交起火来,岂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是啊是啊,这种事该调动我们才对,估计皇上嫌我们上次在南大监没抓到匪首,唉,皇上不信任我们了。” 门达心中一沉,扬声叫道“你们不用在营地看守人犯吗?怎么又要去宫门了?”无人应答,只见人影重重,纷纷打马从自己眼前而过。 门达边眨眼睛边叫道“你们调动了多少人?营地那边还剩多少?”又是一片静默,总算有人答道“营地那边还剩五十人,不过枪支不少,对付贼人也够了。” 门达惊道“五十人?那怎么能够?”只听对方语带笑意,声音远远传来“若门大人不放心的话,就请过去增援吧。”门达正要答应,心中又浮起一种不祥之感“怎的此人和自己说话如此随意?军中最重纪律,我的职位可不知比他高出多少!” 怒气涌动,道“你们是谁带的队?是方纲吗?叫他来跟我说话!”只听马蹄声急急不停,另有人答道“方纲将军留在营地驻守了,门大人过去就能见着。” 门达又是一奇,这方纲留在营地看守人犯,不去守宫门?哪有头头撇下在皇上面前立功的机会不要的?不由问道“那你们是谁带队?”这个问题却再无人应答。 倒是门达身边的人眼瞅这只队伍实在奇怪,都议论起来“方才过去的人你认识吗?我好象都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不过我们与他们也不熟。”“怪的是我好象见着几个很老的人,头发都白了。”“真的?”“真的,好几个呢,挤在队伍那一头过去了,真是怪了,军中哪有这么老的人?”8 不料5 门达心头一凛,尖叫道“停下!你们都给我停下!”对方哪肯听他的,转眼间,连最后几辆大车也冲过去了,门达手下不明大人之意,一时不及阻止。 门达大叫一声,拨转马头,尖叫道“快追,快给我截住他们!”一马当先而去,门达的手下赶紧跟上,一路人人狂呼“停下~停下~” 前方有人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我等是奉了圣旨前去的,军情十万火急!再要追赶,小心皇上砍你们的头。”门达一听这话越发不通,怒吼道“再不停下,我就要开火了。” 一言既出,见前面那些人跑得越发欢脱,门达一咬牙,叫道“开火!”话音刚落,已见前方飞来一排黑影,疾风骤雨般扑面而来,心知不妙,立刻松手摔下马来,待得挣扎起来,已见身旁不少人中箭倒地。 原来落在最后的正是长青帮的人,因觉得弓箭更为趁手,就抄了不少新式弓弩在身,此时听得门达发令,立时先发制人。门达的手下虽然追赶,但对开火之事尚有三分犹豫,不及对方果断,一阵箭雨过来,倒下不少人。 门达捂了脑袋,借了马腹作掩护,拼命叫道“开火~开火~”此时也不用他吩咐,手下纷纷填充弹药,朝前方乱射一气。 原紫英的队伍一阵混乱,不少人就要掉头往后增援,管慎行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声叫道“不要管我们,兵贵神速,快去皇宫,这些人由我们挡着!” 原紫英心中雪亮“枪声一起,京城所有衙门的人都会冲过来,倘若在此地多作耽搁,过不了一会所有人都会被包饺子,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冲入皇宫,以宫墙作掩护,以皇上太子等人作人质,奉公子复位。” 当下把心一横,喊道“好,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冲,生死就在今夜!”身旁黑影闪动,自是云龙门第二代门人身先士卒地往前去了,其门人弟子见此情形,无不跟上。 门达吓得魂灵几乎上天,原来这帮人竟要去攻打皇宫,当下拼命叫道“他们要去皇宫,快给我开火,开火,杀了这帮逆贼!”手下心惊之余,也搏命往前冲。 管慎行大叫“门达你个狗贼!收了我们的银子,还要坑害我们!今日我们就与你新帐老帐一起算!弟兄们,咱们终于有机会一起杀敌了,还记得我们入帮时的誓言吗?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此生有此一仗,才叫痛快!大伙今日就一起杀了这个构陷许帮主,陷害铁翎公子的狗官!”各分堂正副堂主轰然响应,自许帮主死后,各分堂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齐心了,当下人人精神大作,打得整条巷子热火朝天。 原紫英等人纵马狂奔,皇宫侍卫果然已尽被惊起,墙头宫门前站满了人。原紫英一边疾驰一边狂呼“不得了~不得了~有人造反了,劫了神机营的军火往这边来了,快去禀告皇上~” 守门军士大惊,自两年前曹吉祥起事,这造反在京城里就不算新鲜事了,眼见来人服饰,只当是自己人,也顾不得喝令对方止步,只顾大声问发生何事,竟让原紫英等人顺利冲到跟前。 待到发觉不对,已见眼前刀光剑影闪动,瞬间倒了一片,大门也被趁乱打开,众人一涌而入,缘空也只是勉强救下几名伤者。 众人深知第一道宫墙虽可赚入,越往里就越难,唯有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原紫英连声呼喊,带队前冲,杜九朱红雨等人更是勇如猛虎,望者无不披靡,但越杀前面敌人越多,仿佛一眼看不到尽头。 朱红雨心中着急“这样下去,我再多的毒针也不够使的,对方的箭雨也厉害得紧,我迟早会被钉上一箭,皇宫这么大,也不知道有没有暗室,若是朱祈镇那个老儿躲起来了可怎么办?” 越打越是肝颤,几乎就要抬脚开溜,眼光所及,却见身边几个老者越打越起劲,心中佩服“我还以为少爷那帮侍卫已经算够不怕死的了,哪知还有更厉害的,这帮老不死的,为了把朱祈镇拉下马,也是够拼的。” 左闪右避,正觉越来越是不妙之时,突见敌人后方似乎突然开始混乱,原紫英喜极而呼“接应我们的人来了~”却被一口鲜血呛住,幸好石南替他挡住接下来的杀招。 众人听原紫英之语,无不把最后一分力气也逼了出来,宫中侍卫却是人心浮动,不过一会,巨大的骚乱已从后面涌了过来“放开皇上!放开太子!” 杜九等人正打得癫狂,眨眼间,眼前突然没了对手,人群后面忽啦啦涌出来一大帮人,中间几人,全是俊男美女,在灯火的映射下极为耀眼。 那几个老者一看,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大哭起来,仰天叫道“苍天有眼,得手了,得手了~”他们在解了十五牢之围后,已见过铁翎公子,此时自是认得来人。 只听一个凶巴巴的女人高声喊道“皇上和太子都在我们手中,赶快放下兵器,不然我们就杀了他们。” 众侍卫尽皆傻眼,自己正与敌人拼到紧要关头,没想到敌人竟会从背后杀出,把皇上和未来皇帝都给抓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女人喝道“还不放下兵器?”烛火掩映下,神态凶狠之极,众侍卫心中发颤,正犹豫着,朱祈镇已用比她还响亮的声音喊道“不许放!妖妇,你想胁持朕,你在做梦!你们快一起上,把这帮妖人尽数给我杀了。” 身旁一清丽女子用更高的声音怒道“朱祈镇,你自己不要命,连儿子的命也不要了吗?”她内力强劲,一喝之下,众人只觉肝都颤了一颤。 朱祈镇哑了嗓子骂道“朕又不止这一个儿子!他跟这妖妇牵扯不清,根本就不配为太子!朕现在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你们快把这帮反贼给朕杀了,拥朕的二儿子登基,朕今夜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受你们这伙妖人的威胁。” 此时又有两人抢着发声,一俊朗公子大声道“原紫英你干的好事!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的阴谋!”一个婉丽的女子却面带惊慌道“齐鑫,你出狱了?我三弟呢?他在哪里?” 齐鑫浑身带血,方才只顾为师傅欢呼,一听有人叫自己之名,瞪大眼道“成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少爷?他~他~”张目回望,一时看不到人,只好道“他大概落在后面了。”那女子一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俊朗的男子急道“珠儿,我们快押人去宫门口,把人救下再说。齐鑫,你看好成小姐,谁都不能动她。”铁翎点头,抓起朱祈镇,如同海东青抓着小兔一般,施展轻功朝宫门而去,公子也拉了一个华服少年急急跟去。 齐鑫得令,立刻上前护住小姐,小姐急着要去找少爷,闯宫的人和宫中侍卫也顾不得再对打,一齐朝宫门口涌去。 八十四回 十年犹幸此身存1 这日午间,铁翎迷迷糊糊张开双眼,好不容易看清眼前一个女人正对着自己试泪,惊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快躺好,仔细头晕。珠儿,别担心,你没事了。”铁翎大奇,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叫自己珠儿。 上下打量此人,越看心中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叫我?” 女子终于忍不住,哭道“珠儿,你不认得我,我,我是你的姑姑,你爹没向你提起过我?” 铁翎如同被一个惊雷击中,良久方道“你真的是我姑姑?你怎会突然出现的?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皇宫,我自幼就被过户给万家,以他家女儿的身份入宫,作为云龙门在宫中的棋子,这些~你爹大概没跟你讲过吧。”铁翎凝望此人,血肉亲情突然被唤醒,不禁扑到她怀中哭道“姑姑,原来你竟在宫中,爹爹他好想你,常跟我提起你,只是他没告诉我你在这里。” 女子被触动情怀,也不禁抱紧铁翎痛哭,不忘道“小声些,小声些,这里是皇宫,别惊动了旁人。”铁翎心中一惊“皇宫?我们怎会在这里?糟了!公子呢?” 左右张望不见人,急得额上出汗“公子呢?他怎么样了?”女子忙道“珠儿你别着急,公子他没事,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 铁翎跳起来道“关在哪里?我要去救他!”“要去也得天黑再去呀,现在是白天,宫里到处都是人。放心,姑姑一定会帮你救出公子的。”“公子真的没事?”“当然没事,公子是我亲自带进宫来的。” “姑姑你说什么?”女子叹气道“你俩被万迟的弟子迷晕了,直接送进了锦衣卫衙门,太子叫把你们带进宫来,我就趁机把你要了过来,至于公子,我实在没有借口,只好让他继续先关着。” 原来铁翎公子当晚互诉真情,发誓再不离开彼此,二人一道去投案。公子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李贤极为贤德,又得朱祈镇器重,便想先去见他,通过他再去见朱祈镇。 (注:英宗晚期最信任的人就是李贤与门达,上朝左顾则命李贤,右盼则命门达。) 于是趁杜九卫金英没回来,二人早早外出,一心想待李贤退朝后去拜访,谁知就在茶楼吃早点的那么一会功夫,竟然着了敌人的道。 铁翎担心道“可公子现在会不会正在受刑?朱祈镇是不是正在折磨他?”“不会的,你们中的迷药没有解药,只能等你们自然醒来。今日午后,朱祈镇和太子要在御花园见太子妃人选,他们没空去审公子,我们还有时间。” 铁翎这才缓了缓气,想到朱祈镇应该还不知道公子的真实身份,在他的心中,自己才是匪首,既未被提审,想来公子也无恙。 望着女子,心中困惑不去,道“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将我带来这里?这是你的房间吗?” 女子一边扶铁翎坐好,一边道“是的,珠儿。此事说来话长,我四岁入宫,稍稍年长,就有云龙门的人跟我联系,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职责。后来本门取消了复位计划,你爹就溜进宫里来,想要带我走,我没有同意。” “只因宫里不比外头,即使本门无意复位,也需时时提防朝廷查到云龙门的事,对圣上不利。我当时甚得孙太后欢心,自觉大为可为之处,想多为本门服务几年。你爹没办法,同意过几年再来接我。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太后赐名贞字,宫里的人都叫我万贞儿。” (注:万贞儿,真名不可考,贞儿的名字很可能是后人臆造的。另,关汉卿的老婆叫万贞儿~) 铁翎越听心情越是紧张,果见姑姑神色转为凄凉“谁知风云突变,朱祈镇率军出征,兵败于土木堡,宫里的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年,我刚满十九岁~不过你爹到汗迁刺杀也先的事,我是直到几年前遇见原紫英后,方才知晓的。” 铁翎大奇,万贞儿制止了她的询问,接着道“一年后朱祈镇回京,直接被关入南宫,朱祈钰为防有人拥立太子,把太子和从人也赶出皇宫,幽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 (注:太子五岁时被废,贬为沂王,被赶出宫,二十一岁的万贞儿本可出宫嫁人,自愿相随,搬入由锦衣卫看管的旧宅,是太子此后五年唯一的亲人。太子十岁复位,回到清宁宫。) 铁翎心中痛楚,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本门没带你走,我爹的事,他们应该也是通知不到你。” 万贞儿哼了一声,继续道“夺门之变后,我重见天日,以前和我联系的太监已然身故,我找不着云龙门的人,加上已过出宫年龄,就出来寻你们。到了大哥所说的居所,却找不到人,想起大哥生前提到过长青帮,便沿河南下,想通过长青帮联络门中,因此遇见了原紫英。” 铁翎吃惊道“啊?原紫英见的是你?不是曹吉祥的手下吗?”万贞儿道“不是。我和原紫英互诉身世,方知大哥已死在汗廷,至于你和你母亲的下落,原紫英并不知道,我们越说越是投契,最后我决定返回宫中。” 铁翎啊的叫了一声,道“姑姑,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朱祈镇。”万贞儿眼睛一瞪,道“不怪他怪他?若不是他轻率出兵,又无能至此,岂会让万千将士死在大漠?他若有羞耻之心,就该将自己自囚,谁知却象没事人一样,照样坐他的宝座。一将功成万骨枯,倒还说得过去,可他哪有寸功?他只会祸国殃民,根本不配为君。” 铁翎心中叫苦,只觉得姑姑这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倒还说得过去”都甚是不对,一时不知从何辩起,只好道“那然后呢?你去而复返,宫里的人就没有起疑吗?曹吉祥造反~不会真的和你有关系吧!” 万贞儿略微沉默了一会,道“我回去后,只说难以适应外面的生活,又舍不下太子,所以决定回来,太子对此求之不得,其它人也没什么疑心。至于曹吉祥~那是他自找的,他自己和朱祈镇不合,又身在内廷,若要起事,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那他到底对云龙门的事情知道多少?”“我只是略略透了一些口风,当时百花令的谶语有复燃之势,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许万霆生前打造的这只劲旅,岂能就这么让它湮没了?于是建议曹吉祥派人前去争夺,不想事竟不成。我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就是凌珠。我若知道,早全力相助你铲除成旭川了,哪管他是忠是奸?” 十年2 铁翎又是一阵无语,突然想起一事,失声叫道“啊,原紫英知道我的身份后,是不是立刻通知了你?那曹吉祥他~他~” 万贞儿道“我接到原紫英的书信后,便确证你是凌珠无疑,猜得你定是被门中收养,又练了大哥的剑谱。你在洞庭大获全胜,收服长青帮和金沙帮,又有几十个门派的支持,岂不是一大助力?所以我就没反对曹吉祥起事,其实他那时候也没时间了,再等几日,恐怕就要被朱祈镇下狱了,所以他决定鋌而走险,先抓住朱祈镇,消除眼前之祸,再公告天下,迎圣上回京。” 铁翎目瞪口呆,万贞儿昂然道“此事一旦公布,定然天下震动,文武百官未必会信,各地藩王也会蠢蠢欲动,但真金不怕火炼,云龙门所有人,包括你,一定会誓死保卫圣上还京,大事必定可成。” 铁翎惊呆,待要出言责备,毕竟时过境迁,况且又于心不忍,只好道“那~后来呢?曹吉祥事败,怎么没供出你来?” 万贞儿倒是一呆,低下眼帘道“他自知必死,无谓再多拉人垫背,也就没供出我来。”心中暗暗叹道“他虽是个阉人,但对我终究还是有几分真心。” 铁翎半天没说话,万贞儿却突然滴泪道“谁知百花假令被黄真那个糟老头爆了出来。曹吉祥是没有供出我,可他得意忘形之际,也曾向手下提起过天下有个云龙门,门中隐藏着真龙天子,距今已有六十年,他的手下不怎么相信,可传到朱祈镇的耳朵里,他自然就~之后锦衣卫拼命拷打他的部下,终于有人说出,曹吉祥曾派手下去江南争夺百花令,呜呜,珠儿,是姑姑对不起你,是姑姑把你给连累了。” 铁翎又急又气,埋怨道“姑姑,你做事也忒莽撞了,如此大事,你岂能不写信来与我商量一下,就这样起事了?”万贞儿愧疚道“实在是因为洞庭和京师离得太远,曹吉祥又朝不保夕,他执意起事,我也没有阻止,其实~其实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铁翎恼道“你这样做,岂不是整个云龙门都被你害了,更不要说圣上跟公子了!”万贞儿抹泪道“是姑姑做错了,是姑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云龙门和圣上。自那以后,我日夜不安,好在刘庄主跟随孟柏他们北上,知道事态不对,及时报告门中,门中也派人跟我联络,我只好将皇上已经知道云龙门的事禀告。” 铁翎无奈道“原来刘庄主说宫中有云龙门的人,说的就是你,可他为什么不明说?还有原紫英,也一直没告诉我真情。” 万贞儿道“刘庄主只是个信使,若不是你与成旭川相争时,门中主动联络过他,他也找不到门中的人,他不知道我就是你姑姑,云龙门没有告诉他,应该是怕你知道后,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事来。至于原紫英,这桩错事是我跟他一起做下的,我二人心中有愧,是我叫他别告诉你的。” 到了此时,铁翎也是无法,只好道“是朱祈镇亲自下令,骗我们入京,将我们一网成擒的?” 万贞儿道“是,你和公子身任武林正副盟主,加上手持百花令,他认定你俩与云龙门关系密切,就连长青帮那些人,也被关入了神机营,这可是从无先例。他处心积虑,就想把云龙门的人尽数拔起,斩草除根,估计还想通过你们,问明圣上的下落。偏偏屋漏逢夜雨,那个什么万迟的关门弟子,说是要为师报仇,居然迷倒了你们。” 铁翎怒道“好个朱祈镇!亏得公子还要亲自去见他,劝他赦免一干人等,我和公子,正打算去见李贤。”万贞儿忙拼命摇头“你们太天真了,朱祈镇连他的亲弟弟都害死了,还会放过你们吗?” 铁翎黯然道“我也是这样想,可公子坚持要试一试才死心,我只好听他的。”万贞儿冷笑道“待死心时,已然晚了,你们自投罗网,还有什么筹码跟朱祈镇谈判?连你们为首的人都被抓了,剩下的自然更加跑不了。” 铁翎心中痛苦万分,只好道“我等为公子死,也是应当的。”万贞儿盯着她,终于道“照理我不该问,云龙令上刻着你们三人的名字,珠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铁翎不响。 万贞儿摇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公子他自寻死路,以为就能感动朱祈镇吗?怕只怕他死了也没用,还会祸及无数的人。”铁翎只好道“那姑姑你说该怎么办?” 万贞儿冷笑道“为君者,可以对百姓仁慈,却不能对敌人仁慈,为将者,更应为君上冲锋陷阵,死而后已。你身为武林盟主,云龙门的指望,难道也要放下手中的铁剑,向敌人摇尾乞怜?你父亲生前,敢拔剑刺向也先,难道到了你这里,就被帝王之尊吓破了胆不成?” 铁翎大怒,道“姑姑你说什么?莫说一个朱祈镇,便是成百上千个朱祈镇我也不放在眼里,我只是,不想违背公子的心意!” 万贞儿怒道“你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公子也是一样!他跟朱祈镇同一个祖宗,就不忍心加害于他,可你呢?你可不姓朱!你若果真为公子着想,就该替他杀了朱祈镇,省得他为难!纵然他怪你恨你一辈子,你也做了你该做的事!” 铁翎脑中一片迷糊,一时觉得姑姑所言似是有理,一时又觉得哪里好象不对。万贞儿继续道“别忘了公子也是和你一起被抓进宫来的,他醒后,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为了救人,他一定会自承身份的!到了那时,你还以为朱祈镇不会立刻赐他一死吗?” 铁翎急道“我就说不能等了!姑姑你快告诉我,他关在哪里?我要去救他。”万贞儿哼道“你救他?怎么救?我的能力,可不够带你们逃离皇宫的!”铁翎气道“那也得救啊~大不了,我抓了朱祈镇,逼他让位给公子,再叫原紫英他们进宫来帮忙。” 十年3 万贞儿横了她一眼,道“这么做你敢吗?”铁翎怒道“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我怕朝廷官员们不信。” 万贞儿哼道“这你不用怕,百官纵然不信,也不敢冒然杀你们,更何况我们还可以劫持太子等人为人质,云龙门的存在是事实,帝子的身份也是事实,真的还能假的了?” 铁翎略略心安,道“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朱祈镇现下在哪里?”万贞儿道“不忙,午后朱祈镇和太子要见参选秀女,还要共进晚膳,朱祈镇最快也得今日夜里才能提审公子。我想了想,到时候你就直接去制住朱祈镇,制住他后,就能救出公子,省得你两头奔波,万一救公子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惊动众人,再想去抓朱祈镇就难了。” 铁翎点头道“姑姑说的是。”万贞儿笑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朱祈镇,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至于原紫英他们,你们在闹市被人迷倒,他们已然知晓,我已联络上他们,他们今晚也会进宫来救人,我们里应外合,定比曹吉祥上次狗急跳墙稳妥百倍。” 铁翎大喜,道“那好,我一切全听姑姑的。”万贞儿忙拿出宫女的服饰道“朱祈镇不准我参加午后的聚会,你进了御花园后一切需得当心,等入夜后聚会散了,瞄准朱祈镇的去处,方能起事,原紫英他们估计也要三更时分才能进宫,太早行事,反倒不利。” 铁翎点头道“我理会得。”一时万贞儿忙着替铁翎梳妆。 铁翎想起一事,奇道“姑姑,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竟能将我要过来。”万贞儿道“我假装吃醋,说太子带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回来,又昏迷不醒的,定是心怀不轨,太子被我吵得头痛,只好让我把你带回自己房中看着。” 铁翎噢了一声,似懂非懂,又问“那我进了御花园,那些宫女不认得我,不会怀疑吗?” 万贞儿笑道“有人问起,就说你以前在浣衣局工作,刚被我看中。宫中女子何止数千,谁能认得全?她们听了我的名字,必不会多问一句。”铁翎想这等庄严场合,想来不会有其它浣衣局的女子也来参会,放心不小。 梳妆停当后照了镜子,面色发黄,倒比以前丑了些。万贞儿甚是满意,带了铁翎,便趾高气昂地前往园中聚会之所。 一路上无人不识万贞儿,她侍奉皇家三十年,又是太子落难时的功臣,人人都对她礼让三分。 到了园门口,数人弯腰笑道“万姑姑辛苦,怎好劳动您的大驾前来?”万贞儿笑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今儿这个地方我是不能来的。” 对方忙笑道“哪里哪里,只是一些礼节上的应酬,我等小人也只配干这些粗活,太子回宫后的衣食起居才是大事,少不得还得靠姑姑费心。” 万贞儿笑道“我左右无事,不过前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反正皇上和贵人还没到,也碍不着他们的眼。”不动声色对铁翎道“你进去帮忙吧,记得手脚勤快些。”铁翎忙低头侧身而入。 那些守门的见万贞儿竟敢前来,人人心中打鼓,如今听说只是来看一眼,立时如释重负,便也无人阻拦铁翎,此人最多是万贞儿的心腹,进去看未来太子妃长什么模样,皇上只叫不让万贞儿进去,可没说别的。 一时众人说笑,万贞儿也故意往园中张望了几眼,评头论足一番,说这个不好那个好,磨蹭了一会,转身大摇大摆而回。 铁翎混入园中,跟了众人学样,有人瞧得她眼生,问了几句,听后都是脸色微变,再不言语,铁翎也不知其奥秘,只当姑姑在宫中威望甚高。 很快三位秀女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来了,送入偏殿,一会皇上太子也到了。这入屋侍候的人早已选定,铁翎万难混得进去,只能在屋外远远伺候,不过她内功精湛,即便隔得远,屋内的言语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朱祈镇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大概是怕眼前三位小人儿拘谨,尽捡些家长里短的事说“来来来,大伙都见过太子了,自已人不必拘束。三位闺秀今日的衣裳很好看,就说说自己平日里的喜好吧。吴氏,你平常就喜欢穿青绿色的衣裳么?” “回皇上,是的。”“嗯,这颜色皇后倒是常穿,你穿在身上,却有些过于严肃了。”“回皇上,家母也这么说,但小女自幼仰慕皇后娘娘端庄贤德,一言一行,莫不以她为榜样,今日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听说这颜色最象皇后娘娘平日里所穿。” “果然不错,朕看了也甚是欢喜。只是~一味模仿别人,不会累么?”“回皇上,只要真心喜欢,便不会累。小女刚拿到这块布料时,也觉得过于暗沉,但后来想,为尊上者,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更应想着如何给他人树立典范。小女只要想到能和自己心中的偶像穿一样的衣裳,便已欢喜不尽。” ,必要时难免也有所牺牲 朱祈镇也不免有些感动,道“皇后身子抱恙,今日未能前来,你的这番心意也是难得,想来她知道后,定也欢喜得紧。” 心有所感,叹道“你说的对,身在帝王家,一言一行,确实不能完全照着自己性子来,你能做到严于侓已,已是很不容易了。太子,你也得学学才是。”便有人低声应了一声。 朱祈镇沉默了一会,他见过成君逑后,已对吴氏有了看法,但此时却不由有些转意。 想了一会,笑道“柏氏,你呢?你这身紫色的衣裳,可有什么说头? “回皇上,小女穿这身,只是因为从小到大,家人都说小女穿紫色最好看。是以小女的衣物中,十件有八件是紫色的,小女为了参加这次会选,也试过其它的颜色,看来看去,始终还是紫色最好。小女想,参选难免紧张,把自己最自然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也就够了,所以还是穿了这个颜色。” 十年4 朱祈镇点头笑道“你能知道自己的优点,坚持做自己,不为外事而改变,也很不容易了,这颜色确实很衬你。你呢,王氏,你这身粉红色的衣裳真是鲜亮,朕看了,也觉得眼前一亮,你平日都喜欢穿粉色的吗?” “回皇上,小女很少穿这个颜色。”“噢?那你今日为何选中这个?”“回皇上,自入京以来,父亲常常不开心,今天早起,见我梳妆时还哭了,所以我才选了这件颜色最亮的衣服,好让父亲看着我高高兴兴地入宫,就不会那么伤心。” “是这样啊,你父亲是舍不得你,怕你一旦入选,入宫会受委屈呢。”“是的,皇上。” 朱祈镇不禁笑了,道“那你入宫后,觉得这里怎么样啊?”“回皇上,小女只觉得这里面好大,房子好多,可为什么花园这么小?几乎和小女家里的差不多大。” 朱祈镇失笑道“你觉得花园太小了?”“是的,皇上。民间大户的宅子,往往是花园比住房要大,可皇宫里有这么多房子,却只有一个这么小的花园。小女本还以为,各宫的娘娘,都有各自的小花园,每个都不一样呢。谁知一路看过来,才知道宫里这么多人,统共才得一个花园,还这么小。” 朱祈镇哈哈大笑“你父亲不想你进宫是对的,好不容易进了宫,一看,这花园还没自个家的大,这可不是下嫁了么。”众人见他发笑,方敢将忍住的笑意释放出来。 朱祈镇咳了几声,道“这就是宫里不为外人所知的难处了,皇上就该日理万机,是天下最最不该享福之人,若朕说一声要扩建御花园,不知多少外臣要以死以谏了。说起皇家园林,倒也还有几处,只是都不在宫里,得专门去才行,一年几次,多了还不行,关起门来造大花园,那是万万不允许的。” 众人笑了一阵,朱祈镇道“你们三人,都很出色,太子以任何一个为妻,都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三女忙称不敢。 铁翎哪有心思去管朱祈镇选谁作儿媳,一个劲只嫌太阳落得慢。 听房中众人又说了好大一阵子闲话,朱祈镇突然道“这事我本不该这么早提,可你们年纪虽幼,一旦入选,就是将来后宫的主人。自古君主,难以一生专情,若你们身为皇后,皇上却另有所爱,甚至对那人的宠爱多过你们,到了那时,你们又将如何自处?” 三女显然没想到方才还如此轻松随意,如今却突然抛出这么沉重犀利的问题,顿时齐齐静了一下。 朱祈镇笑道“无妨,你们大可畅所欲言。其实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坐在这个位置上,有风光,更有辛酸,做固然是福泽深厚,不做,也不见得就是损失。你们大可把心里的话说一说。吴氏,还是从你开始吧。” 吴氏边想边努力说道“回皇上,若小女为皇后,定当谨遵祖训,皇上掌管前朝,皇后统领后宫,皇上就是再宠一个女子,也不能违反宫规,乱了位次。”“但若皇上一意孤行,甚至因此对你心生不满呢?” “回皇上,既然身为皇上,就得顾全大局,行事需有牺牲,就如同小女若为皇后,一样也会有牺牲。皇后若只会一味顺从皇上,后宫人人便可恃宠而骄,岂不乱套了?就是天下人看了,也会嘲笑的。” 朱祈镇叹道“你说得不错,忠言逆耳,自古而然,有一个敢说皇上不是的皇后,才是皇上之福。王氏,你呢?” “回皇上,小女自知资质浅陋,天下美女多如沧海?自有胜过小女者多矣,但后宫之位,唯有德者居之。若小女中选,却不得皇上喜爱,小女定当每日反躬自省,看自己有否做得不够的地方,以图精进。” “你能这么想,倒很难得。王氏,你呢?”“啊,回皇上,这个小女没想过哎。” 朱祈镇呵呵而笑“确实,这个问题真难为你了,民间大户的妾室再多,恐怕也不能跟宫里的相比吧。”“回皇上,我父亲没有妾室。”“哈哈~那你就随便说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呃~是,小女如果嫁给太子,就是太子的结发妻子,父亲常说,结发夫妻最是情重,怎么又会跑出一个女人来,皇上爱她胜过于爱我呢?如果皇上是先与她结识的,小女还能接受,若是后认识的,小女是一定会伤心的。若是那样,小女皇后的位置,还是让给她坐好了,连皇上的心都已失去,小女再和她争,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诉镇不觉哑然,摇头道“原来你是个没志气的。”语中倒也无甚责备之意。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又谈了一会,天色暗了下来,便传晚膳,席间相谈倒也甚欢,不过听来听去,都是朱祈镇和三位秀女的对答,铁翎知太子有口吃之症,也不觉得奇怪。 几度手痒,强行忍住,终于见月上中天,三位秀女用完膳后,又饮了茶,款款拜别。 铁翎只听屋内朱祈镇问太子“你属意于何人?”太子终于说出一句迄今为止最长的话“儿臣属意王氏。” 朱祈镇突然发怒,骂道“我就知道你这兔崽子打的是这主意!”太子吭哧吭哧半天,道“父皇不也挺喜欢她的吗?”“我是我,你是你!现在是给你选媳妇!如果让她做你的皇后,你还不得上天?她只会由着你胡来!” 太子满腹委屈,含泪作声不得,朱祈镇越瞧他越是来气,终于道“算了,你回宫休息吧,你的婚事,总得我和你母后作主。”太子知自己再争也于事无补,况且也没有辩论的能力,只好低头退出。 朱祈镇发了半天呆,传旨摆驾弘德殿,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去了。铁翎问身边宫女“皇上不去看皇后娘娘吗?” 宫女不疑有它,低声道“皇后娘娘病弱,入夜便歇,皇上今晚,一定是睡在弘德殿了。对了,你新来的,难怪不知道,宫里刚来了一个美人,据说艳压各宫,每天晚上在弘德殿伴驾呢。”她知铁翎是从浣衣局刚到太子宫中的新人,乐得将这最新的八卦讲于她听。 铁翎大喜,见此时不便公然跟去,也就与宫女们一起退下,半路上找个借口,遁入暗处。 好不容易见三更临近,悄悄往弘德殿来,万贞儿早给了她一份宫中详图,在上面标注了重点,朱祈镇近年勤政,即便没有美人,夜来也常常宿于弘德殿。 八十五回 漏声移深宫夜半1 铁翎与朱祈镇、小姐六目相对。铁翎怎么也想不到成小姐竟也会在宫中,讶然道“你怎会在这里?是朱祈镇抓你来的?” 小姐一见那凌厉的剑势,眼前便闪过当日铁翎刺杀成旭川的旧事,不要说铁翎只是把脸画得黄了些,就是画得面目全非,也即刻认得,当下忙道“不是,是我~我自已入宫的,想要劝皇上放过你们。” 铁翎恼道“这个昏君会听你的?快点走开,昏君,你识趣的快把公子放了,否则我一剑将你捅个透明窟窿。”朱祈镇瞪大眼睛道“你是谁?敢来行刺朕,不怕诛九族吗?”小姐惊道“什么?公子被抓了?”忙回头问“陛下,你抓了薛冰玉?” 朱祈镇怒道“你信她胡说八道!不是你说的,说铁翎薛冰玉要入宫来见朕吗?我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小姐正要回头跟铁翎说,已被铁翎一把推到一边,铁剑抵在朱祈镇胸口“昏君,快把公子放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小姐骇然大叫“铁翎,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了皇上!你这样做~就算救了公子,也会没命的。” 铁翎冷笑道“你以为他还是皇上吗?象他这种抵御不了外族,专好镇压百姓的人,根本就不配为君,我是看在公子的份上,才没将他立毙当场!” 小姐见她越说越不象话,不禁大哭起来“铁翎,你千万别急昏了头,我昨日已劝得皇上回心转意,他知道你是凌海前辈的女儿,说只要你们肯去见他,他就以考虑放过你和公子,为什么你突然又变成这样?” 铁翎听她提起父亲,怒火更炽,一把揪住朱祈镇道“不是你这个无能的昏君,我爹他也不会死!我没向你讨债,你居然还来害我们!”立时就要好好赏朱祈镇几掌。 小姐拼命扑上前来抓住铁翎,叫道“铁翎你疯了!你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公子,你这样做,会害死他们的!”铁翎被她纠缠得无可奈何,总不成一掌把她打飞出去,只好道“我就是为了公子,他把公子抓了,现在不知关到哪里去了!生死不明!” 小姐总算头脑有些清醒过来,叫道“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抓了公子?”“三天前,万迟的弟子迷倒了我们,他就把我们押进宫来了。”小姐惊道“什么!怎么可能?昨晚我还跟皇上讲起你们的事,皇上还问你们什么时候来见他。” 铁翎怒道“他两面三刀,哄你来着!”她见小姐打扮得十分华丽,便知她就是宫女口中的美人,定是朱祈镇贪她美色,知她有所求,借机哄骗于她。 小姐摇头道“不会的!不是的!皇上绝对没有骗我,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再看朱祈镇,脸上尽是出离愤怒之色。 小姐心中稍安,道“这其中定有误会,皇上若抓了你们,也没必要瞒着我。” 铁翎怒道“休替他说话,我明明就在皇宫里醒来,他会不知道?”拎起朱祈镇砸到地上,叫道“快说!公子关在哪里了?不说我现在杀了你!” 朱祈镇痛得呲牙咧嘴,一迭声道“铁翎,你个强匪!我悔不该听了成君逑的糊弄,错信你还有几分良善之心,我早就该下令将你们一干人等杀无赦。”铁翎冷笑道“你现在想做也没机会了!” 小姐急得扑到两人中间,一面对朱祈镇道“皇上,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其中定有误会。”一面对铁翎道“铁翎你冷静些,千万不要冲动,公子他到底怎么了?他关着,你怎么逃出来了?”一时三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突然又从殿外蹿进一人,喜道“珠儿,你成功了?”铁翎正说得满头大汗,见了来人,松了口气道“姑姑你来了?那些侍卫尽被我干倒了,我们现在是不是去抓太子?只是朱祈镇死也不承认他抓了公子。” 朱祈镇一见那人,气得险些晕去,哑声道“万贞儿,你个妖妇!居然敢勾结江湖匪人,是要造反吗?” 万贞儿见了朱祈镇,心中火起,冷笑道“造反又如何?太监能造你的反,宫女就不能造反了吗?”对铁翎道“太子那边,我的人已经过去了,定能拿下。” 铁翎急道“可是公子到底关在哪里?朱祈镇死也不肯说。” 万贞儿冷笑道“他当然不敢说了!说了,你还不一剑劈了他?他打算拿公子当筹码,跟你谈判呢。不过你也别着急,等咱们成了事,逐一搜宫,还怕搜不出来?就是那些看管的侍卫,见大势已去,为了立功,也会献出人来。如今三更就要到了,咱们还是赶紧押了朱祈镇去宫门口,接应原紫英他们吧。” 铁翎听了,也是无法,地下的朱祈镇听万贞儿居然已派人去对付太子,只气得脑血上冲,拼命叫道“万贞儿,太子如此待你,你居然还要害他!你你你~”一时竟然词穷。 万贞儿怒道“你还有脸骂我?不是你这个昏君,我大哥怎会死?我幽禁出来后,你什么时候对我有好脸色过?还嫌太子跟我太过亲近,一心想把我从太子身边赶走!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夺门之变的那些功臣,尽数被你杀得杀、贬得贬,你最后就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朱祈镇眼见万贞儿一朝得志,往日那副低眉敛目的模样尽去,露出这猖狂的本性来,直气得哇哇大叫“那些人全是些投机的小人,自恃有功,目无朝廷法纪,朕法办他们,哪里有错?” 万贞儿冷笑道“那于谦于大人呢?郭登郭将军呢?在你眼里,根本不管对方是好人坏人,只要顺着你,就是好人,看不顺眼的,全是坏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的命,就算战场大败,成为敌国的俘虏,这龙椅还永远是你的不成?告诉你,天下多的是比你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之人。” 朱祈镇被气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小姐眼见铁翎又多了一个帮手,还说什么太子那边也会成事,吓得呜呜直哭“铁翎,你千万不要干傻事,皇上太子是动不得的!咱们还是好好跟皇上说,皇上明明已经说想赦免你和公子了。” 万贞儿冷眼瞧着这个哭啼啼却不失娇艳的美人,怒气上涌,叫道“我先杀了这个妖女。”挥刀向前,被铁翎一剑挡了“姑姑,你不能杀她。” “为什么?她是朱祈镇的女人!”“她是成小姐,来见朱祈镇,应该也是为了替我们求情。”万贞儿听了,只好勉强忍下。小姐被她一吓,立时连哭也不敢哭了。 漏声2 当下铁翎提起朱祈镇,对小姐道“我们要去宫门口,你跟在我身边,可别跟丢了。” 小姐昏头昏脑的,虽然万千反对这等谋逆之事,也知道自己若是跟丢,立时小命难保,只好掩泪拉了朱祈镇的衣袖,跌跌撞撞欲往殿外来。 忽听远处一阵骚乱,似有数人急往这边而来,伴随着的还有阵阵惊呼“皇上~皇上~” 铁翎眉头一皱,道“姑姑,你把刀架在朱祈镇脖子上就行,来人我自会打发。”话说到此处,突然一呆。 小姐泪眼模糊中,只见铁翎身影一闪,心扑通一声沉下去“哎呀,又要死一大拔人了!”谁知耳中却听到一声尖叫“冰玉!”立刻有一个惊喜万状的声音回应“珠儿~你没事!” 万贞儿脸色立变,押了朱祈镇往殿外走,小姐赶紧跟上,走到外间,见空地上两个人影紧紧相拥,不是铁翎和公子又是谁? 一帮侍卫神情迷惑,他们见一个宫女从殿中奔出,又与公子相拥,一时难分敌我,转眼见朱祈镇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出来,骇极之下,大声叫嚷“快把皇上放了!”待看清楚持刀之人,竟是太子跟前第一要紧人万姑姑,越发莫名其妙。 万贞儿丝毫不惧,冷笑道“朱祈镇不配为君,从明日开始,大明的君主,就再也不是他了。你们识时务的,就跟我们一起拥立新君,怯懦不敢的,扔下刀逃命去吧。”侍卫们既惊且怒,痛骂不停。 纷乱中,一个少年颤声叫道“贞姐,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劫持我父皇?”万贞儿咬牙道“太子,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少年急道“你你你劫持我父皇~还还还说~不关我的事?”情急之下,刚刚说出一句囫囵话,又现了原形。 铁翎心中一惊“姑姑还在朱祈镇身边。”手拉公子,飞身而回,公子见了铁翎,满心欢喜,任由她拉了自己而去。 万贞儿大声道“珠儿,公子既已救出,咱们再没后顾之忧,一起押了这父子俩人,去城门口接应原紫英他们吧!”铁翎喜而答应,公子惊道“什么?原紫英他们要干什么?” 万贞儿恭恭敬敬答道“他们今晚三更就会攻打皇宫,拥立公子,等圣上回京后,再即君位。”公子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斥责,忽一眼瞧见朱祈镇身边之人,终于大奇道“成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姐见公子来到,方敢继续呜咽出声,只是万贞儿所言什么“再即君位”着实吓人,还以为自己听错,稀里糊涂答道“我是被门达抓来的~你们一走,他就来抓我了,后来我听说朝廷要抓你们,就进宫来劝皇上。皇上明明答应过我说,想要赦免你们,可你们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公子奇道“皇上说想赦免我们?”“是的~我跟皇上说了凌海前辈的事,原来皇上当年在汗廷见过他。皇上说,你和铁翎若果真忠于朝廷,他会考虑不再追究的,甚至能嘉奖你们汗廷之行,可长青帮那些人,包括少爷,他却不肯放~”说到伤心处,不禁大哭起来。 公子沉吟道“他想赦免我们~还要嘉奖我们?他是什么时候说的?”“就是昨晚,我说你们已经放弃劫狱,定是在寻门路,想通过哪个大官的引荐来觐见,他还猜你们什么时候来见他。” 公子顿时皱眉不语,小姐胆怯道“可铁翎却说,你们三天前就被抓了,还被押到宫里,可皇上,皇上不会骗我的。” 万贞儿怒道“你这个白痴!朱祈镇想骗你上床,所以才不告诉你!铁翎都打上门来了,他还敢承认吗?我亲耳听他下的令,说要把铁翎公子带进宫来,好让他们的手下再也无法劫人!”小姐边哭边坚持道“皇上不会骗我的,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铁翎见这两个女人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番囫囵话,心烦意乱之极,对公子道“冰玉,我们别管这么多了,快去宫门接人要紧。”公子点头,眼瞅着对面的太子,心想“侍卫很快就会往这里聚过来,此时倒不可让他们有拥戴之人。” 身影微动,已来到太子跟前,拉住他的手道“太子殿下恕罪,委屈暂随在下一行,在下保证,不会伤及皇上和太子。” 眨眼间,已拉着他回到铁翎身边。侍卫们见刚刚还救了太子的人,突然又转而投敌,这下子太子与皇上俱被敌匪所扣,这可怎么好才好?慌乱之下,齐声惊叫。 朱祈镇也只有几乎被气死的份,偏偏太子还扑到自己身上,一个劲叫道“父父父皇~你你你没事吧。”朱祈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你先杀了万贞儿这个贱婢,我还能勉强咽气。”太子哭到不能言语。 公子转身道“皇上,你果真不知道我们被抓入宫中的事?”朱祈镇冷笑道“我若知道,当时就下令杀了你们。”公子又转问太子“太子,你也不知道我是何人?”太子哭着一个劲点头。 铁翎恼道“说谎!我明明在太子宫中醒来,是姑姑救了我。”公子一奇“姑姑?”眼望万贞儿。 铁翎道“不错,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姑姑,原来她自幼受门中指派,入宫当了内应。”公子噢了一声,皱眉不语。 忽听宫门那边传来异响,伴有火光和密集的枪声,铁翎公子大惊,拉起朱祈镇和太子就快步而去,万贞儿跟成君逑紧紧跟随,宫中侍卫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公子又接连问小姐,这几夜朱祈镇对她说了些什么,小姐努力回答,万贞儿听得心中火起,几度扬刀劈向小姐,都被公子轻松挡下。 铁翎瞧着万贞儿的刀法,心中不由诧异“姑姑原来也会一点武功,只是她的招式为什么这么奇怪,我好象在哪里见过~” 三男三女嘴上说话,脚下丝毫不敢怠慢,紧赶慢赶,终于与原紫英的先头部队接上,说不了几句,又往宫门口接应,见一些人刚刚赶到,却是个个认得,惊道“何一江、管慎行,竟是你们。” 对方一见来人,大喜道“铁翎、公子,你们都没事。啊,这是谁?是皇帝吗?”原来铁翎手中紧紧拉了朱祈镇,朱祈镇被抓时尚未就寝,身上的龙袍甚是好认。 漏声3 铁翎急声道“后面还有谁?”何一江心中大石放下,放声哭道“没有了,卫兄弟他不行了。”铁翎公子大惊,忙过去一看,才发现少爷伏在一人胸前,哭得气都快没了。 何一江哭道“门达拼命朝我们射击,附近街区的官兵也都朝我们围过来,卫兄弟叫我们一定要追上队伍,他和少爷断后,他真是神勇,追来的人都被他杀得差不多了,我们才得以来到这里。” 铁翎听不远处又有隆隆马蹄声传来,立时道“所有人都撤入宫门,有朱祈镇和太子在我们手上,你们不会有事的。”何一江等人帮着挪动卫金英,卫金英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枪弹,整个人象从血里捞上来一样,犹自怒目圆睁道“原紫英呢?他死了没有!他答应过我,要给我兄弟一个交代的!” 铁翎心中难过,道“他马上就来了,你先歇着。”伸手替他点了要穴,公子探了脉息,心中黯然,也不敢表现出来。 忽听一人大哭道“陛下,老臣来迟了。”正是那文侍郎,他倒没怎么受伤,正冲着朱祈镇哭泣跪拜不止。 朱祈镇气得鼻子也歪了“好啊,你也勾结这些人一起造反。”文侍郎哭道“不是的,陛下,老臣也是身不由已,老臣身在狱中,是他们自作主张劫了狱,老臣担心陛下安危,才赶来护驾的~”只是这驾要如何护法,还真不知道。朱祈镇气得也不理他。 管慎行却怒极反笑“哈,你就是那个被瓦剌人抓去当了阶下囚的朱祈镇!我们在狱中多次要求见你,你理也不理,如今却又怎样?” 朱祈镇呸道“许万霆成旭川的手下,也配来见朕?你们放心,等朕的大军一到,自有你们好受的。”长青帮众人怒道“你敢侮辱许帮主?许帮主英雄盖世,比你这废物不知强上多少。”顿时有数人捋起袖子要来打朱祈镇,他们在狱中受的折磨不少,如今既已做下此等大逆之事,也再无顾忌。 公子制止道“大伙先聚在一处,把伤口包扎一下,接下去的事,我和铁翎会料理。”众人见铁翎公子无恙,安心不少,虽然马蹄声隆隆而来,但有皇帝太子在手,就算最后鱼死网破,有这两人垫背也算不亏了,当下自是听令。至于云龙门中知道内情的人,更是欢天喜地,毫无畏惧。 一时小姐也挤到前面,先瞧见少爷,悲啼一声“三弟~”就扑了过来,少爷如在梦中,试泪看了再看,惊道“二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姐此时又看见卫金英,惊道“这,这是~啊,卫大哥,是我害了你!”卫金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姐,我总算不辱使命,把少爷给你带回来了。”小姐心痛欲绝,哭到不行。 铁翎公子拉了朱祈镇太子登上城门,面对赶来的官兵,公子大声道“皇上太子在我们手中,诸位暂且止步。” 烛火之下,来人无不失色,惊呼“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宫?想要干什么?”朱祈镇怒道“他们要造反!你们快一起上,给朕杀光他们!” 领头的将军奇而叫道“你们是谁?造的什么反?只要你们放了皇上太子,万事好商量。”最后一句连自己都不信,只是面对如此局面,少不得要说上这一句。 公子道“我等均是平民,并无谋反之意,只是有一桩冤案要向皇上陈情。将军不必多疑,待我们与皇上太子说过之后,自会放人。” 将军大奇,却也只好道“你们果真没有谋反之意?可知这宫墙再厚,你们也不可能在里面躲一辈子,若伤了皇上太子一根毫毛,你们所有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公子道“在下当然清楚,将军,我等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求证,只需几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天色未明,还请将军对后来的人说清楚,不要贸然发动攻击,以免伤及皇上太子。” 将军也深以为然,皇帝太子在对方手中,贸然进攻,绝非良策,自己身为最早赶到的人,若有什么差池,罪责全在己一身,如何担得起?还不如等天亮之后,文武百官齐集,到时候谁官大就听谁的!不由点头道“那好,不过你们可千万记得不能伤了皇上太子。” 公子点头,低声道“珠儿,我们下去。”铁翎对公子自是言听计从。 将军方才一边说话一边瞧着墙头这两人,此刻心中突然一动“这女子把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却无丝毫畏惧,握剑的手更是纹丝不动,我即便有火枪在手,也只觉得无隙可乘,天下会武功的女子~哎哟,莫不是~莫不是那人~” 心中打鼓,回身嘱咐众人切不可强出头,万事需待天亮之后,朝中重臣赶到后再说。 铁翎心生疑惑,边下城门边问“冰玉,为什么你不说明自己的身份?还说要向朱祈镇求证,求证什么?”公子道“事有蹊跷,我在太子宫中被推醒,向太子问得,曹吉祥供述出想拥立的新皇帝并不是什么藩王,而是太子。” 铁翎失声道“太子!怎么会是太子?”“不奇怪啊,朱祈镇不喜欢太子,几度想要废了他另立,曹吉祥只要把朱祈镇赶下台,完全可以拥立太子继位,再演一遍夺门之变,成为功臣。” 铁翎脑中纷乱“可,可他明明是与我姑姑串通,他还派人来抢夺令箭~”“是,朝廷确实查得曹吉祥曾参与争夺令箭,想要壮大自己的势力,所以朱祈镇一听到武林盟主便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没事的,珠儿,我们很快就能问清楚。” 原来傍晚时分,太子被朱祈镇骂了一通后,知太子妃人选万难随自己的心意,气闷闷回宫,大声呼唤贞姐,只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怪自己去看秀女,怄气跑去哪了。 正没个着落,突然有亲信跑来告密,说万贞儿这几日行动神秘,竟偷偷从宫外运了个美男子回来,藏在宫里。原来万贞儿行动再谨慎,终究还是透了一丝半点风出去。 太子冲冲大怒,闯到藏人的地方,一见公子,顿时嫉妒心起,拼命上前摇醒。 漏声4 公子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眼前这个蛮不讲理又口齿不清的少爷竟是太子,慌得忙问铁翎的去向。 这件事太子如何知道?双方正吵成一锅粥时,突有一伙人冲进来要绑架太子,公子的手脚虽还有些发软,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收拾完这批人后再问太子,太子的答话便清楚了很多,公子马上觉察事情不对,皇上或有危险。 太子看着地下这帮要抓自己的人,也觉公子所言甚有道理,这才带队冲往弘德殿来。 铁翎公子走下了台阶,此时自己一方的人尽数聚齐,公子见墙角那边有几处廊房,便道“门中知道情由的人,都与我一起进屋说话,原紫英,你和万贞儿一起来。齐鑫,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石南,你登上城楼,外面若有新到的援军不肯听话,你帮着劝一劝他们,说我们跟皇上讲明情由后,就会放了皇上,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众人领命。原紫英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昂然道“我去跟卫兄弟交代一声。”公子点头“你去吧。” 原紫英走到卫金英跟前,此时也是难过万分,伏下身子道“卫兄弟,你等我一下,我去交代完事情后,就回来把真相告诉你,顺便给你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卫金英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总算眨了眨眼。 原紫英低声道“烦请少爷帮着照看卫兄弟一二。”少爷点头,他正一边哭一边和何一江等人拼命往卫金英的体内灌输真气。 文侍郎急道“你们要对皇上太子做什么?我也要去!”公子摇头道“文大人不必担心,大军已到宫门口,我们是不会做傻事的,我们要说的事,不方便被外人听到,烦请在外等候。”文侍郎待要坚持,云龙门那些年轻人听公子不允,自然上前将其架到一旁,文侍郎也无可奈何。 公子望着杜九,心中着实为难,还未开口,杜九已冷哼一声闪入人群,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怒气与不屑“你不肯让我知道,我还不稀罕知道呢。” 公子和铁翎拉了朱祈镇父子往屋里来,刚刚坐定,那帮云龙门的老头子便忙不迭地跪下行礼“殿下,老朽有生之年能见着殿下一面,就算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公子忙上前扶起,道“众位前辈请起,一切都是冰玉的错,时间紧迫,我有些事情需得问他们,还请众位前辈在旁听了。”朱祈镇父子见这帮匪徒居然胆大包天至此,惊得脸也白了。 众老头忙道不敢,纷纷往下首寻了位次来坐。公子大喝一声“万贞儿!你身上火之诀的功夫是从何处学来?”铁翎冷不丁吓了一跳,瞬间面无人色,恍惚间,发觉公子已悄然握住自己的手。 万贞儿的脸色一变再变,屋中已然鸦雀无声,火之诀三字,最是吓人。 铁翎颤声道“姑姑,你快说吧,你,你怎会这门功夫的?”原来她一经公子提醒,便想起万贞儿的招数,确与当年的朱红雨有些相似。 万贞儿和原紫英此时都已跪在场中,原紫英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该做的都已做完,万姑娘,就把这一切向大伙说明白吧。” 万贞儿深吸一口气,道“我这武功,是朱红雨教我的。” 铁翎直惊得如在梦中,失声道“什么?谁?”“四年前,朱红雨因失了令箭,没完成我交待的任务,却又收了我的钱,怕我怪罪,所以主动献出火之诀初级心法,说这是天下最厉害的神功。” 铁翎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摇晃起来“姑姑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四年前,你怎么可能认识朱红雨?” 万贞儿低声道“我不认识她,我只是派人去鬼寨,请他们出山帮忙夺取百花令。曹吉祥就算夺到令箭,也需得力的人出战才行,这是鬼寨称霸江湖的好机会,可朱明拒绝了,但朱红雨却答应了,收下了我给她的珠宝。” 公子扶住铁翎,沉声道“原来朱红雨是听你的命令,才来夺的令箭。”“是,我知道鬼寨用毒厉害,一人抵得过十个武林高手,自然就想说动他们为我所用,还有南海屠沙青,也是我用重金雇来的。虽然曹吉祥派出的人马和朱红雨都没能拿到令箭,但屠沙青到了江南后,却抢到了一枚,只是最后还是输了。” 铁翎只听得脑子都停了转动。原紫英叹道“还是我来说吧。万姑娘知道本门早已放弃复位,她想重新启动这个计划,屠沙青远在海南,鬼寨又一向与大明不同,他们自然都不可能是本门中人,这两派的势力又都不弱,所以就收买了他们。万姑娘以紫花锦缎相召,朱红雨在君山之会上,一眼认出屠沙青是自己人,所以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说动屠沙青一起来害铁翎。” 铁翎恍恍惚惚,想起当年屠沙青好象确曾展开过一幅紫色满花锦缎,至于上面绣了什么,则完全想不起来。 云龙门众人惊讶之下,议论纷纷,缘空惊叫道“哎呀,怪不得朱红雨来我寺中夺令箭,我师傅明明说,他的令箭没外人知晓的。” 原紫英道“是,万姑娘自幼长在深宫,对门中所知有限,她只听凌海前辈讲过门中有两个厉害人物,一是长青帮的许万霆,二是空空寺的了净法师。” 缘空这才恍然大悟,师傅之言果然没错,来寺中拿令箭的人,确实都与本门有关。 铁翎颤声道“那,那你岂非早就知道了朱红雨是我姑姑的人?”原紫英道“是。”铁翎奇道“那你在江上见到我时,应该知道是我抢了朱红雨的令箭,为什么还放我过去?啊,对了,你没想到我的武功可以打败屠沙青?”原紫英突然闭口不言。 公子扭头道“皇上,你听得懂我们在讲什么吗?我们是什么门派,你可知晓?” 朱祈镇怒道“你们就是和万贞儿曹吉祥勾结的门派!好啊,原来你们有这么多的人!”公子不慌不忙道“那个铸造百花假令的人,皇上审得怎么样了?” “怎么,你连他也要过问?连他也要救?你们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武林盟主了?什么江湖上的下三滥都要放出来?你们就是和成旭川一路货色!” 激动之下,骂个不停,铁翎却是越听越奇,眼见刘庄主等人脸上神情也是诧异万分。 八十六回 世事到头螳捕蝉1 公子大喊一声“原紫英,这一切都是你和万贞儿的阴谋对不对?我和铁翎的迷药是谁下的?是朱红雨!是你指使她下的药!” 铁翎的身子再度一个大晃,所幸公子握的手坚如磐石。 原紫英低头道“既然公子已经看破~不错,这一切都是小人的主意。”万贞儿忙道“不关原堂主的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不是,是我的主意,万姑娘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来京后的一切,她都是听我指挥的。”“其实是朱祈镇他自已招惹的!是他抓了铸令人,还下令缉捕长青帮的所有头目!也是他下令抓珠儿和殿下!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公子怒道“从头到尾,把一切都跟我说清楚!”原紫英道“是。其实君山大会后,我们也死心了,觉得江湖上能人太多,这武林盟主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得来的。朱红雨,她不知道万姑娘的身份,只知道能拿出这么多珠宝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她不敢得罪,更不想还钱,就拿她所知的火之诀一二层心法做了交易,万姑娘觉得身在深宫,若能习得上乘武功也能伴身,就答应了。” “之后我们一直没做什么事,铁翎和成旭川闹得天翻地覆,我也不明究里。直到洞庭湖大战时,我听公子叫了一声凌珠,便开始怀疑她的身份,立刻写信告诉给了万姑娘。” “而曹吉祥这个时候已经等不及了,仓促发动政变,最终事败。当时我吓得不行,唯恐东窗事发,殃及本门。直至万姑娘给我回信,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曹吉祥还有那么一点点忠于圣上之心,事败后虽被再三逼问想要拥立何人,只说是想拥立太子,更不曾把万姑娘牵扯进来。” 铁翎这才明白,原紫英中秋时没来参加聚会,之后却突然兴高采烈来金沙帮盘桓数日,自是因为与他接头的其实是万贞儿,而并非曹吉祥,既然万贞儿都无恙,想来这场灾祸已然躲过。 朱祈镇怒视太子“你听,你听听!就是这个女人!是她和曹吉祥在诬陷你!你还当她是掌中宝,却不知人家早想置你于死地!若不是我看出是那曹阉人故意攀诬,意图让我父子自相残杀,你早就小命休矣!” 万贞儿大声道“朱祈镇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你看出?哼,我是为了保护本门,才不得不抛出个人选,我若是存心要害太子,捏造两人勾结的证据易如反掌!为什么没有?就是因为我不想害太子!曹吉祥自己也说了,这是他一厢情愿!想要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子并不知情!你相信你儿子?哼,若不是实在没有证据,再加上李贤他们全力担保,你会相信?” 太子呜呜哭泣,眼望万贞儿,满脸尽是感激依恋之色,朱祈镇见他这副样子,只气得一个倒仰。 公子温言道“陛下今晚受惊不小,确是我等的不是,奈何这件事非说清楚不可,才能让无辜者不致被冤,所以只好请陛下耐心听完此事。” 转身对万贞儿道“你既心存本门,为何又要与原紫英串通,让朱红雨给我二人下迷药?今晚的事全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其实朝廷由终至终,都不知道本门的存在,是不是?”此话一出,云龙门众人尽皆失色。 万贞儿不语,原紫英抬头,咬牙道“不错!但若不是朱祈镇刻薄寡恩,全然不顾我等在汗廷拼死拼活,仅凭一已的好恶就想将我们铲除,更想消灭长青帮,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场中众人默然,朱祈镇刚缓过气来,听原紫英如此斥责自己,一时又气得不行。 原紫英道“万姑娘没有获罪,我也就以为事情过去了,宫中少了曹吉祥这样的助力,再想造反也不太可能。后来朝廷叫我们北上协助抓捕成旭川,我思念故土,又知道铁姑娘是凌前辈后人,自然跟着一起去。门达叫我们进京领赏,我心生警惕,但是祸躲不过,事情若果真有变,万姑娘在宫中也会有危险,自然也想入京看个明白。” “果然见文侍郎在家宴上的表现大有蹊跷,我知京中定然有变,不可不早做准备,当晚宴会一散,我就先去找了朱红雨!亮明身份后,她虽然吃惊不小,但听说当日请她出山的是皇宫中人,倒也很是兴奋,于是我就叫她去找万姑娘打听消息,不过朱红雨领命后,因为贪图铁姑娘身上的珍珠,又在院中多停留了一会。” 自也无人理会这铁姑娘身上的珍珠是什么,原紫英继续道“朱红雨杀出重围后,也觉得局势不妙,立刻跑入京城去找万姑娘了。我在城门口望见云从龙的信号,知道本门终于来人,赶紧前去相见,知道朝廷已抓住铸令人,长青帮骨干也尽数被擒,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吃惊的,就是三位令主的身份。” 刘庄主终于道“你!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动起了歪脑筋?” 原紫英也不禁白了脸色,艰难道“是,刘庄主说已经去联络宫中的人了,我立刻就猜到,那人定是万姑娘。但万姑娘说过,她的直接联络人已经死了,本门想联络上她,需得花一番功夫才行,反不如朱红雨利用我与万姑娘事先商定好的联络渠道更为便捷。” “果然我们一进城,朱红雨就回来复命,告诉我朝廷对本门的事一无所识,朱祈镇仅仅是觉得许万霆成旭川两任帮主都野心勃勃,长青帮势力太大,连曹吉祥造反都要盯上长青帮,所以才想将其铲除。又觉得铁翎的势力犹盛于当日的成旭川,心厌之下,也想把武林盟主有关的人尽数铲除。哈,真是昏君一动念,就能让功臣身陷万劫不复之地。” 朱祈镇终于怒道“你们口口声声以武林盟主自居,武林是你们的吗?无法无天,我不来你们来谁?” 原紫英大声道“那你还口口声声以天子自居呢,岂不是更加不要脸!铁姑娘的盟主之名,喜欢叫的人便叫,不喜欢的大可无视,可你呢?谁不承认你是天子,你就要砍人家的头!你才是天下最最无耻之人!” 公子喝道“够了!说正事!” 原紫英再三忍气,道“我马上就把三位令主的身份和自己的想法写下,叫朱红雨速去送信。万姑娘接信后,明白我的意思,就向本门使者转达,说朝廷已经知道了云龙门的事,万姑娘一切只是听我的吩咐。”万贞儿待要说话,被原紫英拦了。 八十七回 获调羹鼎侍龙颜1 少爷等人直哭得肝肠寸断,到了此时,公子也不免伤痛落泪。奈何见天色已明,只好道“所有人都离开这里,皇上已答应赦免你们的罪了,快走。” 众人大奇,哪里肯信?公子又叫朱祈镇出来亲自下令,朱祈镇只好道“方才我在屋内已经听明白,一切都是误会一场,你们只要离开皇宫,朕一切既往不究。” 小姐哭道“我不走,陛下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陛下,我想留下来照顾陛下。”她见朱祈镇嘴角胸前都是血迹,内心自责不已。 少爷道“师傅和铁姑娘不走,我也不走。”他虽不知众人在屋中说了些什么,也猜得出师傅和铁姑娘之所以留下,定是要防朱祈镇再度害人。 一时群情汹涌,没一个肯走,公子眼望小姐少爷,心中倒有所动,回头对朱祈镇道“皇上不反对的话,就让这二位也留下吧。这位游帮主是在下的徒弟,画的花卉极具神韵,皇上闲来倒可一观。”朱祈镇没想到公子又要留下两人,吓得脸色更加发白。 万贞儿昂然道“我也不走。”铁翎急火上攻“姑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强撑什么?赶紧和他们一起离宫,我之后会去找你的。”太子抽抽噎噎的又哭开了,万贞儿咬牙道“我犯下的错,为何要你留下来替我承受?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宫里。” 公子也知此人确实不便一走了之,劝铁翎道“先让你姑姑留下也好,我不会让她有事的。”铁翎听他如此说,只好作罢。其余众人,公子疾言厉色,一个劲催他们离开。 云龙门的人无法,只好领命退走,临走时几个老者想起原紫英所言,纷纷道“皇上,记着你方才的承诺!若敢对公子与铁姑娘不利,我们就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你和六十年前的朱棣一样遣臭万年!再次杀入宫中,就不会象今晚这么客气了,定要叫你和你的子孙不得善终。”朱祈镇见贼人如此猖狂,又气又怕。 云龙门既退,长青帮众人也只好挥泪告别。铁翎想起旧事,左右张望,怒道“朱红雨呢!死到哪里去了?” 缘空忙道“朱姑娘刚才远远往后方去了,早不知逃去了哪里。”铁翎气恼之下,也只好怒瞪缘空几眼。 原来缘空一见原紫英出去,忙跟了出来。原紫英径去卫金英那里,他却踮起脚看来看去,总算瞧得朱红雨笑眯眯地坐在远处廊下,忙过去一把抓住,拉了就走。 原来朱红雨见成君逑居然也在宫中,怕她一照面就将自己向她下毒之事嚷开,只好稍稍避开。 朱红雨娇笑道“你拉我去哪里?我本想去皇后宫中看看的,又怕错过了人们向你三呼万岁的好戏。”“还皇后宫中!你不要命了?快快快,趁铁翎还没出来,赶紧逃命去!” 朱红雨把眼一瞪,怒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下药迷了她嘛,又没什么损失。我将来的地位,可比她高多了!”“我的姑奶奶,我问你,你是不是把火之诀给那个万宫女了?你知不知道她是铁翎的亲姑姑!” 朱红雨吓了一跳,兀自强嘴道“是又怎样?我又不知道!这功夫厉害得紧哪,一般人我还不教呢~你,你会帮着我的,是不是?”“我怎么帮你!”“你不是皇上吗?铁翎是云龙门的人,是你的属下,得听你的。” 缘空跌足叫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不是我!是~是公子,他才是帝子。”朱红雨奇道“你胡说什么?怎可能是公子?原紫英明明说~”“就是公子!铁翎知道,原紫英也知道!原紫英故意骗你来着,利用你来下迷药~” 朱红雨讶然道“可~可你是小和尚呀,你才是真的~”“这事与和尚什么相干!你也不想想~若我是帝子,云龙门那些人怎会让我犯险,去救公子铁翎他们?” 此语一出,朱红雨立时变了脸色。缘空急道“你快走吧,铁翎一定不会放过你!”朱红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可就算是公子,我也立功不小,功过~也差不多相抵了吧。” “你还想立功?公子根本不会登基!原紫英刚才挨了好一顿训!都不知道本门会怎么惩治他。”话音未落,忽听人群那边一阵骚动“原兄弟、卫兄弟~”缘空冲过去一看,心如死灰,见铁翎等人闻声出来,立刻转身急回。 朱红雨颤声道“怎么了?”缘空的泪水与汗水一起流“不好,原堂主自尽了,卫副堂主也死了~你,你别着急,公子叫你们从偏僻小门撤出,你悄悄跟了他们一起出去便是,公子和铁翎会留下,暂时顾不上你们。记着,出宫以后,有多远跑多远。” “那你呢?”“我也会撤走,我得保护云龙门那些人,不过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以防他们抓你。”自缘空与朱红雨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听话过,人影一闪,已往后面去了。 此时宫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帮文武官员,正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总算门达还有些残兵赶到,两下里一通气,便知刚才站在宫墙上的就是当今的武林正副盟主铁翎和薛冰玉,皇上曾有密旨要办他们,只是没想到贼匪猖狂至此,竟会劫了神机营,攻打皇宫,乃至剑挟天子。 正慌得没着落,突然宫门打开,吓得众人一拥而入,总算见朱祈镇暂时无恙,面无表情地朝众人下了口喻:自己一切无恙,昨夜那帮人也不是什么贼匪,而是来陈情的,他们现下已经离开,就不用再管他们了。因龙体欠安,今日早朝暂免,李贤等重臣若想探视龙体,还是可以入宫来见朕的,剩下人的各回各衙门。 众人不放心,四下里看了一遭,果见除了二男二女外,不见有其它江湖人逗留。知皇上太子定还被贼人胁持,不少将领心中跃跃欲试,奈何刚一起念,那铁翎就好象知道一样,两道寒冰般的目光朝自己射来,顿时把自己冻在原地动不了。 折腾了一阵,众人也只好渐渐退出,反正宫中侍卫上千,什么时候偷袭才有利,只能有赖于他们了,自己身为宫外军士,皇帝金口一开,是万不能再在宫中多逗留的。 获调2 铁翎冷冷看了一会,突然问道“门达呢?他怎么没来?”有人答道“门大人受伤不轻,晕过去了,在后面有人守着呢。” 铁翎哼了一声,脸色大不好看。公子道“你们把门达带回去吧。皇上口喻,叫他在家歇着,这几日不必上朝来了。” 众人看朱祈镇不反对,只好领命而去。 剩下的几个重臣小心翼翼地陪了朱祈镇太子回宫,问皇上身边这四个人是谁?朱祈镇一边喝药,一边苦笑,道“一个是御医,一个是宫女,这个是画匠,这个是宫里的美人。” 李贤等人也只好装聋作哑,陪皇上说了一会话,被铁翎的目光扫来扫去,前胸后背出汗不停。好不容易告辞出来,想要回去商议如何营救皇上,公子少爷却邀众人往旁边屋里坐了。 公子开门见山,事无不详,只是隐去云龙门一干密事,只说自己一行奉旨来京,发现中了陷阱,后来又被抓入皇宫,属下为了救自己和铁翎,才冲进宫来要朱祈镇禀公办理。自己为了救属下,不得已留在宫中,只要确定皇上不再加害那些人,自会离去云云。 众官听得心惊胆战,古来至今,从未听说有用枪炮轰门来申冤的,真不愧是武林盟主的作风。 公子知众人心中所想,便道自己与铁翎原也想通过李贤得见天颜,奈何中道被劫入宫,手下人一时情急,才做了出格的事,还望众人体谅。众官心中暗语“皇上的脾气,哪是你能劝得了的?”脸上自不敢有丝毫表露。 公子又道“铁翎一人留在皇上房中,我不放心,得去看看。好问,你就留在这里回答大人们的问题吧,若有说得不明白的,众位大人也可去找宫中当值的侍卫问问。” 众官奇道“我们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薛某又不是皇宫的主人,以前大人们能去哪里,如今也是一样。” 起身离去,独留下少爷接受众人盘问,众官见去了武林副盟主,轻松不少,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又问了众人的汗廷之行。 不由人人愕然,李贤点头道“成旭川的恶行以及他逃往大漠,我们都听说过,只是不知道你们还因此北上汗廷,立功不小,看来~这些事,是被锦衣卫扣下了。”自是不敢提此是皇上之意。 少爷滴泪道“是,我等是奉朝廷的请求北上,又是朝廷请我们进京受赏,谁知连城门都还没入,就已遭难。你们说,我师傅和铁姑娘做错什么了?若不是有他们,成旭川早与孛来联成一气,来攻打大明了!仅仅因为背了一个武林盟主的称号,皇上就要杀我们,这也太过份了!难怪江湖上的朋友气恼之下,沉不住气。” 众官默然不语,心想“更过份的事,皇上又不是没做过~谁让他是皇上呢?” 李贤咳了一声,小心道“那皇上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铁翎薛冰玉他们,又会呆多久?”“皇上昨晚确实受了些惊吓,我师傅正给他诊治,我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绝对不会伤害皇上的。我说你们也不如一起等吧,若是强来,皇上和太子一定有危险的。” 众官哑然,见少爷说得认真,虽是威胁之语,倒象是为自己一方着想似的,正无言以对时,屋外来了一个美人。 少爷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也来了?”小姐道“皇上吃药后歇着了,暂时不需要我侍候,我心里记挂你这边,也来见见众位大人。” 敛裣拜见,众人听此人竟是成旭川之妹,更是大吃一惊,小姐又将自己因何在此讲了。众人骇然道“原来门达竟受了这么多贿,看来他是死罪难逃了。” 小姐微笑道“是,皇上也这么说,只是因为爱面子,觉着门达是自己刚提拔起来的人,若是立刻办他的罪行,难免百姓议论,所以才想压一压。”众人只好忍笑,朱祈镇的心思,他们自比小姐更懂。 小姐道“各位大人猜不猜得到,公子为何独独留下我与少爷?我不会武功,少爷的武功在昨晚那些人中也不算顶尖,铁姑娘还有两个厉害的徒弟,她一个也没留。”众官不由问道“是啊,这是为什么?” 小姐叹了口气,道“那些朋友没有攻打皇宫之前,皇上听我劝了两天,已然有些转意,想要释铁翎公子他们,只是不肯放过长青帮众人。所以公子留下少爷,只是想让皇上看看,长青帮帮主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众官不禁深思,小姐柔声道“现在大人们该相信了,公子确实只是想让皇上看清楚事实而已,绝对没有别的居心。” 众官倒不免心有所动。李贤又问小姐是如何劝皇上的?小姐将过程讲了,尤其是凌海之事。众官又是一阵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前情,难怪皇上被她说动。” 了解情况后,众官告辞出殿,见天色已然擦黑。众官一路低声议论“我看此事不宜轻举妄动,皇上太子应该暂时没事。”“只是暂时而已,若不及早行动,万一有变可怎么办?”“薛冰玉说我们可以照旧上朝,天天都能见着皇上太子,若瞧得形势不对,再作打算不迟。”“不错,我听他们所说,也觉其情可悯,况且人才难得,若是没有他们,光凭门达那帮子锦衣卫,能杀得了成旭川吗?最早派出去的那些人,还不是连成旭川的面都没见着,就全军覆没了?” 众官默然,李贤点头道“说得有理,依我看,这几个人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事涉皇帝太子安危,若能和平解决,那便最好。反正出征大漠的那些锦衣卫也该回来了,我们不妨叫来问问,宫中的那些侍卫也要问,铁翎的手下有多少人,本领有多大,我们也不能不作准备。” 众人无不赞同,心想“不错,若能和平解决,那就是最好。”这些重臣出去,见百官犹自候在宫门口,少不得要费些口舌说服众人。 出宫后,自是火速招集出征大漠的锦衣卫领头人来李贤家中,连夜问了,确实与少爷说得一般无二。 都说到了汗廷后,蒙古自大汗以下,都对明使十分热情,语言中但凡涉及铁翎公子等人,都是敬重非常。尤其那孛来,苦笑连连,再三告罪说自己被成旭川蛊惑,欲与大明重新修好。 想来若非有铁翎这些人打前阵,此行要如何完成任务,还真是心中无数。没想到刚回到京城,便听说朝廷有意惩办铁翎等人,心中不明就里,还为此感概良久,不知他们是不是犯有别罪? 众官心道“哪有什么别罪?只是顶了个武林盟主的虚名,拿了那只百花假令而已,虽然确是在京师劫狱了,那也是朝廷先抓了长青帮的人在先~” 众官问明无误,稍事休息,又忙忙上朝来。朱祈镇也支撑着身子见了文武百官。 铁翎身做宫女打扮,毫不客气地站在御前侍候,公子少爷拿了药箱,守在殿外以备不时之需。 获调3 这个朝会,百官都上得心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朱祈镇自去休息,李贤等人又入宫招了侍卫来问。 问得当晚强人十分顽强,毫不惧死,而且呼喊之间,多数都操北方口音,这铁翎不是在洞庭打响名头的吗?怎么到了京城,短短数日内,就有这么多人不顾生死地追随。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领头的几个人年纪很大了,看样子象是一方之雄,铁翎与薛冰玉就算再有魅力,追随他们的也当是年轻人,可那几个老头大呼小叫,如疯似颠,倒比年轻人更加勇武,忠心得吓人。 众官听了,也不明其中奥妙。李贤忽见侍卫中有人暗向自己示意,心知有异,便借尿遁。拐过墙角,那人果然跟了出来,见四下无人,上前道“李大人,这件事我可只敢告诉你一个人。” 李贤忙问何事,那侍卫脸露害怕之色,压低声音道“当晚那些人嘴里都嚷着要造反,说皇上不配为君,自有更好的人来代他,这倒不新鲜,造反的都这么叫。可奇怪的是,竟有人叫薛公子殿下。” 李贤一怔“什么?你没听错?”“不会错的,只是当时一片混乱,薛公子手中也正好拉着太子,我们就以为对方叫的是太子。可是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那帮人是造反,怎么可能还尊称太子为殿下?尤其是那几个老头,见到铁翎公子后那份激动哀嚎,就是见亲爹亲妈,都没这么激动的。” 李贤奇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侍卫吞了好几口唾沫,终于艰难道“贼人临去时,还大声呼喊,说什么若是皇上害了公子铁翎,就与六十年前朱棣一样遣臭万年。”李贤眨着眼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侍卫低声道“六十多年前的壬午年,可不就是朱棣入南京么?” 李贤的脑子还是回不弯来,侍卫看了看他,用更低的声音道“小人向别的侍卫打听过,有个老头身中数箭,临死时还呼喊,说是为圣上尽忠了,你说这不是奇了怪了嘛~还有前年曹吉祥造反,他若是成功~新帝的年号,可是从去年开始算的,岂不正是壬午年?” (注:新帝登基,年号往往从下一年开始算,以示对先帝的尊重。曹吉祥若造反成功,1461年仍是天顺五年,1462壬午年才是新帝元年。当然也有例外,明朝就有好几例,比如朱祈镇正月复辟成功,就把当年定为天顺元年。) 李贤立时惊呆,颤声道“胡说!曹吉祥怎会与那件事有关~我问过了,公子自己都说,他们是为了长青帮那些人,才被迫与朝廷作对。”“不对!大人,是他们手下的人,为了救公子和铁翎,才攻打皇宫的!” 李贤气道“这~这又有何分别?”“分明可大了,大人。铁翎公子是被人迷倒,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皇宫的,皇上对这种江湖贼人,怎会有兴趣将他们带进宫里来看?而且小人留心着,公子这两日照顾皇上分外尽心,不象是~不象是一般人~” 李贤不由骂道“你少胡说~少操这份心!”侍卫忙道“大人明鉴,小人当然知道这事不是小人该操心的,只是小人怕外间的大臣担忧皇上,一时激动做出什么错事来。小人想着,如果~万一这事是真的,公子和那帮人在房里和皇上密议了许久,出来后还是放弃~咳,叫手下的人出宫,足见此次攻打皇宫,并非公子的主意,那他与两年前曹吉祥的事~也就没有关联了。公子他昏迷了,是无辜的,大人可需记着此点。” 李贤好不容易才闹清这侍卫所想,好气复好笑道“你倒是忠~忠君的很!”一时又问“什么叫在屋中密议许久?”听后也不敢多想,道“你下去吧,这种胡言在我跟前说说也算了,千万莫再向旁人提及。”侍卫赶紧点头,一溜烟跑了。 李贤回家后,忍不住回想起公子的言行举止来,越想心中越是不安。 次日上朝后,又去宫中寻了几个侍卫来问,自没人知道众人当晚到底在屋中密议什么,只知有一个匪徒从屋里出来的,莫名其妙拔刀捅了自己自尽了。 这日李贤便来见公子,随意道“我听宫中的侍卫说,铁姑娘叫太子宫中的万贞儿为姑姑,万贞儿当晚,还曾亲自架刀威胁皇上太子,如今被禁足在宫中,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公子只好道“确有此事。” 李贤压下心潮,道“可我又听成小姐说,铁姑娘的父亲姓凌,曾经是驰骋草原的英雄,怎么他妹妹又姓万,还沦落到宫中来当宫女。”公子微微微皱眉,道“他们幼时家贫,只好将女儿送给万家。” 李贤紧紧道“可万贞儿又是什么时候知道铁翎就是她亲侄女的呢?她四岁进宫,若是与亲人失散,那她亲哥哥生男生女,想来也是全然不知的吧,除非她和凌海有联系。”“想来应是如此。” “嗯~听说凌海武功卓绝,连刺杀也先的事都敢做,怎么却没有带自己的亲妹妹离宫?”“详情我也不知,听说是孙太后待万贞儿情重,她一时不忍离开。” “我能否见见万贞儿?”“大人恕罪,此事却是不行。皇上已下旨将她禁足宫中,任何人不得探视。况且大人见她,也不过是问当晚闯宫一事,皇上已下令不再追究闯宫诸人之罪,大人何必多此一举?” “皇上确实是金口玉言,赦免了那些人,就连杀了宫中侍卫的人都赦了,既如此,为何唯独囚了此人?”“应该是她在宫中还犯了别的过错吧。大人身为外臣,何必过问这些宫中琐事?” 李贤笑了笑,突然道“公子和铁姑娘究竟是怎么被擒入宫中的?”公子望了李贤,淡淡道“我和铁翎当时都昏迷了,如何能知?大人这个问题,可是问错了人。” “我问过不少皇上最亲信的近卫,都说没有接到过把你们带入宫的旨意,他们也不明白,为何你二人会在宫中。”“宫中侍卫上千,大人都曾问过?何况还有宫外的锦衣卫呢,大人若执意于此事,可是要枉费不少功夫了。” “呵呵~公子说得对,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李某还以为公子和铁姑娘一定会很好奇是谁抓了自己,先李某一步,查明真相了呢。既然公子都不知道,李某当然也不费这个力气了。” 两人笑了一阵,李贤见案上有扇,拿过来扇风,虽然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已过,此刻还是觉得身上阵阵发热。 获调4 再次装作漫不经心道“我观公子为人淡泊,不想刚出江湖不久,就出任了武林副盟主一职。” 公子望了望他,微微一笑,道“冰玉的授业之地是在北方,出师后想游历天下美景,由北向南而下,在洞庭遇到铁翎,从此唯愿一生追随。谁知成旭川突然发难,之后种种,赴大漠,来京师,皆不在冰玉的计划之内。至于武林正副盟主,不过是江湖人随口而叫,铁姑娘对此中的厉害关系也是茫然不知,更不曾有心索取。” 李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成旭川那个恶人引起的,公子绝非贪慕权势之人,是公子下令,赶那些人出宫,放了皇上太子。”公子缓缓道“上一辈的人心中多少有些执念,不明白年轻人看重的,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些事。” 李贤心中扑通巨跳,不由道“公子今后有何打算?”“只要此间事了,冰玉就会带着铁翎离开京城,继续遨游天下,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李贤嗓子发干,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不知公子家中还有何人~令堂可还健在?还有先祖~是否也还在世?” 公子垂下眼帘,良久方道“我家人不在红尘很多年了,多谢李大人记挂。”李贤稀里糊涂答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贤出了宫门,见一伙人正在等自己,激动地围上来道“李大人,事情有转机了,陈将军已经发现宫外那帮匪徒的踪影,说可以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李贤大吃一惊,忙道“什么!皇上不是说放他们走吗?”“他们哪里肯走?就在城里的旅馆候着呢,也不知是不是想再来一次里应外合。”“糊涂!他们上次已经放弃大好机会了,哪还会舍近求远再来一次?他们不肯离开,只是担心公子铁翎他们而已。” “那我们还担心皇上太子呢,大人你看,只要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做人质,不怕铁翎不放了皇上,乖乖束手就擒!” 李贤大怒“胡说八道!皇上太子如今好端端在宫里!我日日见着,若不是公子精心治疗,我看皇上已经大不好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搞这许多事,到底是何居心?” 那陈将军立功心切,万想不到却挨了一顿臭骂,委屈道“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皇上太子跟这几个强人住在一起,万一有个差池,怎么得了?这些人天天在御前晃悠,也不象话呀!朝堂人人都知道皇上是被劫持了,我等武将,脸上一点光彩也没有。” 李贤板起脸斥道“你脸上无光,就不顾皇上安危了?铁翎与皇上约定,放过那些人的,难不成你还要替天子食言!皇上声誉受损,你担当得起吗?你若伤了那些人,铁翎一怒之下,皇上有个什么闪失,你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将军气得脸色发白道“照李大人的意思,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做了?坐视皇上被那些强人要挟受辱?身为臣属,我可忍不了!” 李贤索性道“你是首辅,还是我是首辅?我日日下朝后都入宫与皇上太子坐谈,宫里的情形我最清楚!皇上跟太子绝对没受辱!相信用不了几日,这件事就会圆满解决,一切意外,都有我担着!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自作主张,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众人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李贤,今日变得如此强硬,一时尽皆灰心沮丧,呆了一会,好言劝了陈将军,各自回家。 李贤望了这帮人的背影,心中叹道“好险好险~若是换了以前的我,虽也会反对,但也不会反对得这般强烈,幸亏~幸亏那侍卫跟我说了~”一时突然明白那侍卫的心境。 事情果然很快有了变化,没过几日,皇上突然传旨文兰进宫,一住就是三日,又传缘空进宫,索性住下了,之后又传石南齐鑫进宫,听说和宫里的侍卫们住在了一起,至于朱红雨,皇上也想见,奈何找不着。 百官见强人越进越多,自是更加着急,李贤心中却是大定。 果然再过几日,公子和铁翎居然出宫了,虽然很快就回来了。城里的余党开始逐渐散去,只有几个老头和长青帮的那些人还继续留下来养伤。 李将军终于逮着一个周围再无匪人的机会,向皇上请示是否要将这些贼匪一网打尽,朱祈镇看了看他,翻了一个白眼,侍卫们立时上前,将李将军脚不沾地架了出去。 李将军急道“各位兄弟,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意思就是~都已经下朝了,还不回家歇着?”“可~可强人还在宫中哪,对了,你们可有什么计划?咱们里应外合,定能成就大事。” “还成什么大事?铁姑娘现在正在后园教兄弟们习武,公子在文华殿(明太子东宫)教太子功课呢,你想见谁?还是铁姑娘吧,我们借机也可去那边瞅一眼。”李将军目瞪口呆,也扭不过好奇心,便跟着侍卫往后面去。 果见人拥得水泄不通,所有不当班的侍卫都挤在这里,铁翎正教导大家使用兵器,还有她两个徒弟也在。 李将军瞧了几眼铁翎使的刀法,便觉脑中发晕,胸口发闷,手足无力,再看众人的脸色,不觉死心,太子那边也不用去了,灰溜溜地出宫来。 原来铁翎在宫中渐闲,想起那帮侍卫的武功实在难看,就跟朱祈镇说了一声。朱祈镇眨了好一会眼睛,见铁翎斩钉截铁地说“没法忍,完全看不下去。”不由深有同感,点头同意。 于是御医成了太傅,宫女成了侍卫头领,只有少爷照样画画,美人照样熬药。 门达伤势已然好转,只是仍被禁在家中,虽多次要求上朝,甚至主动请缨带兵去营救皇上,均被身边看守的人冷冷阻止了。他暗向心腹询问,知成小姐已被带入宫中,只是入宫乃是为了救自己,心中好一阵感激。自己私纳罪人家属,也不知龙心是否记仇,一时心中翻过来倒过去“想来皇上念着我拼死阻止恶人的份上,会不与我计较~” 夏去秋来,京城中已传遍铁翎等人在汗廷立下的功绩,如今圣眷正隆,皇上还留他们在宫中长住。 至于那晚皇宫发生的枪炮火光,街头巷尾自是私下里有所议论,也不知怎的,竟渐渐说成是门达跟蒙古人勾结图谋不轨,被铁翎等人阻止了! “你不信?皇宫失事后,满朝文武中,独独门达再也不上朝了!不是他牵涉其中还有谁?而且我听说铁翎就是从那晚开始,留在宫中保护皇上的。”“我看哪,八成是铁翎去了蒙古一趟,发现门达跟蒙古人勾结的证据,这才不远万里来通报此人阴谋的,门达狗急跳墙,不得不起事!” “有道理!成旭川的案子,不就是门达主办的么!在洞庭的时候就没抓到过人,潇潇洒洒地出关了,还让朝廷派出去的锦衣卫全军覆没。这其中定是门达在搞鬼!说不定是他在办案途中看中此人,指点他投奔的蒙古!” “可恶,真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曹吉祥是太监,门达可不是,我看他是想自己当皇帝,为此还不惜借助蒙古人的力量。”“好险好险!幸亏有铁翎等人起来救驾。” 百官听了,哭笑不得,也只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皇上最爱面子,与其承认自己是被铁翎胁持了,还不如听百姓们这个解释更加入耳。 最后连万贞儿也被解除了禁足,只是还须呆在宫里,不得外出。 八十八回 人间富贵花间露1 这日,铁翎正陪了万贞儿在御花园中散步,秋意虽然萧瑟,总算人儿得以团圆。 万贞儿从怀中掏出一物,道“珠儿,这是门中旧物,交给你是再合适不过。” 铁翎吃惊道“这东西,原来在你这里。”原来正是那始终不见踪影的第九枚令箭,上面刻了个九字。 万贞儿点头道“这令箭原是你爹的,我自愿留在宫中多潜伏几年,便向他讨了来作念想,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甘心就此放弃计划了。我不想拿它去参加君山之会,所以才令人去抢别人的。如今还给你,是它最好的归宿。” 铁翎取过令箭,心中不免感概万分,望着万贞儿帕子上绣的紫睡莲图案,想起姑姑一生潜伏皇家,所有青春都埋葬在这里,不禁落泪道“姑姑,公子说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看皇上会放你走的。” 万贞儿摇头道“不用了,我想留下。”铁翎大急“为什么?皇宫就这么一丁点大,你呆了这许多年还不够吗?外间的世界大得很。”万贞儿苦笑道“你和公子是天生一对,我又何必去搀和?我老了,也嫌累得慌,就留在宫中养养老吧。” “姑姑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我爹爹生前,也一直想要你出宫。”万贞儿摇头道“我身为云龙门的弟子,却设计坑害公子,有何面目待在他身边?”“你只是被旧事所困,公子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珠儿,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但我~我在宫里也有放不下的牵挂,我是不可能随你走的。”铁翎变色道“可皇上对你成见颇深,日后我们不在,难保他会对你不利,太子他~他也未必能护得了你。” 万贞儿苦笑道“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不会后悔。”铁翎瞧了她,半晌不得言语。 她在宫中数月,莫说听人议论,就是亲眼也见过几回。万贞儿被禁足期间,太子日日在门外呼唤,毫不避嫌,实在是吓人。 迟疑半晌,此事尴尬,自己身为晚辈,该如何开口?此时突见那边来了一群人,对方也望见了铁翎,问过身边宫女后,便往这边来。 铁翎站起,上前施了一礼,道“三位贵人好。”万贞儿也跟着施礼。原来众人拥着的这三人,就是上次参选的三名秀女。 三秀女从宫女口中得知,花园中卓而不群的女子正是近日京中百姓口口相传,让蒙古和大明两国君主都以礼相待的奇女子,当今武林盟主铁翎,见她如此有礼,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还礼不迭。 铁翎笑道“三位贵人今日入宫,莫非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三位少女羞而不答,宫女笑道“正是大喜呢,皇上说三位秀女都是品貌俱佳,万里挑一,难以取舍,舍不得让如此佳丽落入别家,所以决定让太子都娶了。这位吴秀女,便是太子妃了,柏秀女和王秀女是侧妃。” 铁翎心中大跳,脸上自是丝毫不乱,道“如此真要恭喜三位贵人了,也是太子有福。啊,对了,这位是我姑姑,她幼年入宫,于今已过三十年,太子从两岁起,便是由她照顾的。” 柏氏与王氏都向万贞儿施了半礼,吴氏也点了点头。双方客气一番,王氏早按捺不住,叫道“铁姐姐,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我爹爹见过杜大哥,他有跟你提起过吗?我爹爹姓王,叫王友。” 铁翎吃了一惊,失声道“王友是你爹?你怎么在这里?噢,你中选了~我知道,当然知道,许翠的命,当年还是你爹救的。”至于许翠最后仍是身殒大漠,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王氏见铁翎果然知情,高兴地直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吴氏大是不悦,心想“果然这个小蹄子惯会装傻撒娇!还没成亲呢,就想着来攀铁翎和这个老女人的关系。” 冷下脸道“谅爹娘在家中已经等急了,我不得已要先行一步。”铁翎忙道贵人有事只管先走。柏氏虽也想听铁翎的传奇故事,奈何想这吴氏将来是自己的主人,不敢轻易得罪,只好也告罪而退。 独王氏拉了铁翎的手,死也不肯放。铁翎笑道“你今日奉诏进宫,父母在家中定然心焦,早一刻回去也是好的。你想听大漠的故事,过几日,我亲自登门给你讲。”王氏喜道“真的么?铁姐姐真的会来找我?” “当然了,若不是有你爹讲明前事,少爷的病也不得好,你如今住在哪里?告诉我,改日我与少爷亲自登门道谢道贺。”王氏喜得忙让侍女取黛笔写下地址,递给铁翎,再三叮嘱要来,一步三回头而去。 铁翎见众人去远,不由叹了口气。倒惹得万贞儿笑了起来“怎么,你替我发愁,怕我以后跟她们相处不来?” 铁翎只好含糊道“姑姑,你将太子从小抚养长大,又经历了生死患难,他对你难免依赖些,只是如今他已经成年,又将娶亲,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过往的情谊,只怕会被冲淡。” 万贞儿淡淡道“我知道,我在皇宫长大,后宫里的事我见得多了。不过我也不怎么在乎,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哪怕是嫔妃到了这个年龄,早早没了争宠之心,难得太子待我情意深厚,我只是想留下来报答他而已。” “可~万一太子一成亲,就立刻将你抛诸脑后呢?”“哼,这不正是朱祈镇心中所想的吗?他就让太子一下子娶三个女人,就是想让太子找出可以取代我之人!倒难为他费心了,三个秀女加在一起,年龄也就大出我一点!” 铁翎只好道“你既知道,还不抽身离去?后宫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你就算拼完这个,还有那个~拼不到头的。” 万贞儿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我相信太子对我的心意,正如同你相信公子一样。情有独钟这种事,跟人数无关,后宫佳丽三千,独取一瓢,历朝也不是没有过。” 铁翎无语之极,看了万贞儿良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终于道“姑姑,火之诀这门功夫难练得很,你别再练了,你在宫中,练这个也没什么用。” 万贞儿点头道“我知道,朱红雨只给了我两层心法,我之前又没什么武功底子,随便练来玩玩而已。” 突然一怔,随即明白了铁翎话中之意,失笑道“原来你是怕这个~放心吧,她们既是太子的人,我就不会对她们怎么样。” 铁翎只好道“太子对你情意深厚,你更加不可以害他的人,若是~若是太子以后转了心意,便是害人也无用,不如出宫来找我们。” 万贞儿笑道“知道啦,我这点粗浅功夫,也只够勉强逃出宫去的。对了,你上次见过秀女,她们的脾性如何,不如给我说说?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铁翎只好将自己记得的说了一遍,又警告道“王世伯对我有恩,王家小姑娘又天真无邪,你可不能对她动什么坏心思,否则我立刻带你离宫,永远不准你回来。” 万贞儿早已听得心中蜜甜“太子说喜欢王氏,自是因为顾及我的缘故了~”忙道“我懂,太子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我与你一起去她家拜访吧。”铁翎只能同意。 万贞儿又笑道“瞧吴氏刚才那副模样~我算知道皇上为什么选定她为正了,八成就是为了对付我。” 铁翎默然,她已详细问过成小姐入宫的经历,知道那吴氏不是个温柔性子,姑姑也是个极刚强的人,刀挟天子的事都敢做,料吴氏再嚣张,恐还是不及姑姑~今后这宫里会闹成什么样,自己真是想也不敢想。 事到如今,也只好替姑姑铺路筹谋,次日便带了少爷、万贞儿去王家道贺,王府阖府出迎,双方好不欢喜。 铁翎略去宫中诸事,好在大漠的事也够讲上一天的,万贞儿知三女一同入宫,少不得要联络一方打击另一方,自也是对王小姑娘倍加笼络,说了不少太子的秘事喜好,哄得小姑娘立刻投入她的怀抱,引为知已,王家上下也是感恩非常。 人间2 日子过得飞快,这日公子见皇上太子都在,委婉表达了出宫的意愿。朱祈镇知终究会有这一天,心中伤感,望望公子,又望望太子,道“薛公子还是决定抛弃犬子而去?” 公子道“太子口讷而心敏,有李贤等人辅佐,不会有事的。蒙古两位太师已势成水火,瓦剌则在旁蠢蠢欲动,大明边境暂时可保无忧。小人在不在太子身边,都无关紧要。” 朱祈镇点头道“你和李贤都看好太子,朕相信你们的眼光。不过朕也知道,太子再怎么样,也远不如公子,公子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承担起这份重任?” 公子心中一惊,朱祈镇叹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妨直言,朕知道公子当日是被人昏迷胁持,本无意于争位,恕朕心中实在好奇,公子和~令尊,究竟是怎么想的?” 公子也知自己此番虽离开,倘若帝王家疑心尚存,难免后世子孙还将为此事所累,当下敛容,缓缓说出一番话来,只听得朱祈镇父子齐齐变色。 良久,朱祈镇方道“果然见识远超于世人,如今想来,朕又何尝不是被此位所累?与公子相比,朕这一脉,才是不幸之人。” 公子也不觉垂泪道“陛下但请宽心,历代立下不朽功勋的人,始终多在帝王家。小人的言语,也不过是孱弱之民用来聊以**而已。” 朱祈镇试泪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公子既是这般想法,朕也不敢强求,你们一行人,从明日开始就可以随意出宫,不必再来回朕了。” 公子再拜道“还有一事需得禀报皇上太子,凌海驰骋草原多年,蒙古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他知道西夏宝藏的下落,害死了他。铁翎在汗廷时,身份被阿失帖木儿认出,也因而惹来一身麻烦,此事迟早会传入我境,到时候还望皇上太子明鉴。” 朱祈镇冷笑道“文兰也对我讲过此事,蒙古忌惮铁翎,将来定会大肆宣扬宝藏此事,想让我大明自折栋梁。哼,我们才不会上他们的当的!宝藏?我从不闻有哪一次战争是因为有宝藏而取胜的,你是我们自家人,只管放心去吧。”到了此时,公子也不禁泪如雨下,三人持手良久,公子方试泪退出殿外。 见公子离开,朱祈镇向太子道“公子尽心照顾我多时,如今他既要走,可见我大限将至了。” 太子忍不住嚎啕大哭,朱祈镇落泪“是人都有这一日,我被囚南宫七年,出来时时时想着要补回失去的日子,如今我也累了,是时候休息了。” 见太子哭到不行,朱祈镇道“有几件事你需记好。公子的身份,这几个月来,你我心中已然有数,我现在才明白,当年在大漠时,凌海为何会向我提起建庶人一事,说我与他都尝到了囚禁的滋味~唉,那晚公子本来可以成功的,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确实是无意于此位。太宗皇帝一生武功赫赫,只因做错这一件事,就被后世诟病至今,如今是天佑建文一脉,你和你的子孙也断不能再起歹意,以免再添先祖的罪孽。” 太子点头道“儿臣一定谨记,万不敢违命。”朱祈镇喘息片刻,道“我本想将门达治罪,后来想,不如留给你办更好,锦衣卫的权力也实在大了,你继位后,应加以约束。” (注:宪宗上台后,流放了门达,另颁北镇抚司印信,使北镇抚司成为独立的刑讯机构,从此卫权与司权分开,锦衣卫如果不兼任镇抚就不能过问刑狱之事。) “给于谦平反,还有~”一咬牙,终于道“恢复郕王的年号,你只要做下这几件事,百姓就会认为你是个明君了。” 太子大吃一惊,哭道“儿臣怎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朱祈镇摇头道“有些事即便你不做,百姓也早在心里替你做了。郕王在位八年,他的事,哪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他和于谦无论对朕怎么样,都确实护卫了京师,护卫了大明。他们对不起朕,朕在世一日,就不许他们平反!等朕死了,你就给他们应有的。至于郭登,你可以恢复他的官位与爵位,让他继续辅佐你。” 太子痛哭流涕,朱祈镇再三叮嘱他牢记,又道“至于万贞儿~”太子心中一紧,哭得越发响亮。 朱祈镇看着他,无奈道“我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好!唉,终究是朕无用,若不是你被幽禁,也不会对她依恋至此。凌海一家也算与我们渊源深厚,公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看来个中有些天意。你要怎么对她,也只能随你,想来等你再大些,总会对她淡了。”(这个他可没算准。) 太子喜从天降,赶紧答应。 朱祈镇又道“朕看了铁翎和她身边的人,也觉着江湖甚有能者,一味镇压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大明边患甚重,应该多招揽人才,本朝开科武举一事迟迟未能议定,你可以试着办一办,看看效果如何。” (注:明朝武举就是从成化元年开始。) “还有,御驾亲征的事,你当晓喻后世子孙,万不可再轻为。公子说得对,君王一怒之下,举三军决战于野,勇气固然可嘉,却也无异于一场豪赌。若是败了,国本动摇,再想挽回颓势,那是千难万难。身为君王,决不可为了贪功留名,就轻离京师,置祖宗社稷于不顾。战场上的事还是应该留给将军们,你留心考察他们的才能,小心提拔任用即可。此是我一生的惨痛教训,不可不谨记。” 太子呜咽道“儿臣记下了。” (注:自土木堡败后,明皇帝都不再亲征。) 朱祈镇最后又想起一事,道“我朝嫔妃殉葬一事,实属恶习,为前朝所无。朕幼年时见其惨状,已觉触目惊心,立志非废除不可,从朕往后,本朝再不许有此等灭绝人伦之事发生。”太子自是牢记。(这个地球人都知道。) 这日夜里,朱祈镇宣成君逑前来相见,二人四目相对,小姐立刻泣不成声。 朱祈镇叹道“游好问是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你进宫来见我,实有一半是为了他。”小姐哭道“皇上待君逑恩深义重,君逑愿从此留在宫里,陪伴皇上。” 朱祈镇摇头道“可惜你我相遇太迟,若是早几年,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的。如今~我有皇后太子陪伴,也已够了。你出宫后,还会记得我吗?” 小姐哭道“君逑至死也不会忘记皇上的,皇上在君逑的心中,永远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朱祈镇落泪道“那便好,朕在百姓心中是个昏君,如今总算有个人肯记得朕了,朕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长青帮的那些人~”小姐心头一颤,只听朱祈镇缓缓道“朕已交代过太子,不会再与他们为难。” 小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道“皇上终于肯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了?”朱祈镇不语,心道“他们当然不知道许万霆的事,否则原紫英又怎能在其中兴风作浪?我认定他们不可能无辜,谁知最不可能的事反倒是真的。” 也不便明说,道“可他们也需谨记,做做江南第一帮就好,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为自己势力大了,就想着做天下第一帮,否则就算朕不整治他们,朕的子孙也会治他们。” 小姐忙道“君逑记下了。他们经过此番劫难后,定会吸取教训,不会辜负皇上恩情的。” 朱祈镇闭目叹气道“你过来,让朕再摸摸你的头发。”小姐忙依言上前,伏在朱祈镇膝上,二人一直也不说话,只听殿中更漏一声声滴下。 人间3 直至天色微明,小姐方悄然退出,到了殿外,转身见墙角人影一闪,不禁失笑,跟过去道“铁姑娘,你也在这里?” 铁翎不免尴尬,只好道“我听宫女说皇上宣你了,过来看看。”小姐笑道“看了一夜?”铁翎不语。 小姐走上前,亲亲热热拉起其手道“我知道你怕我出事,又怕告诉少爷他会沉不住气,所以就自己来守着。你三番两次地救我帮我,我心中着实感激。” 铁翎大不自在,道“其实你入宫,也是为了要帮我们,那晚若非你阻止,恐怕我已经伤了朱祈镇,他身子那么差劲,若死在我手上,公子不知道会怎么怪我呢。” 小姐奇而笑道“你不怕百官不放过你,倒怕公子怪你?看来公子在你心目中可真是重要得紧哪,上次你摔门而去时,吓得我魂都没了。” 铁翎脸上大羞,小姐见她窘迫,笑道“我们走吧,皇上睡了,我们也该回去打点行装了,文兰在府中一定等急了,只可惜朱红雨不知跑去哪里了,否则我们四个又能团聚了。” 铁翎气恼道“她?她还敢现身?她把你害成这样,见到她,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原来小姐感激沈涛之恩,请皇帝召见他嘉奖协助检举门达之功。沈涛不喜朱红雨下手狠毒,到了宫里见了铁翎,向她揭发前事,把铁翎气得不行。 小姐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若不是有朱红雨错有错着,门达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与你们有隙,不会任我出入市集,我也就进不了皇宫,说起来,她还是有功的。” 二人说说笑笑,心中再无芥蒂,缓步往住所而去。沿路见花间露水满枝,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已从宫墙上照了过来。 公子等人离开皇宫,先与刘庄主孟柏等人会合,见其伤势都已大好。 这些日子里,云龙门陆续还有人赶来,危机虽已解除,不少人坚持见过三位令主才走。几个后到的老者和放出来的铸令人都瞅着缘空老泪纵横,刘庄主等人商议,觉得公子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便也不说破,将错就错。 缘空知这里没自己什么事,悄悄留书一封走了,铁翎等人也是无可奈何,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唯愿今后有缘再聚。 至于杜九,有人看见他于城郊和铁翎薛冰玉见面了,三人谈了一晚,谈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遣散云龙门的人后,众人来到文府。文侍郎已官复原职,百官知皇上太子看重铁翎公子,也常来文府走动,门庭倒较往日更加热闹。文侍郎只疑自己做梦,做下这样的大逆之事最后竟无一人获罪,也只能说这些人实是奇人。 众人高高兴兴在文府住下,很快就有太监来传口喻,铁翎讶道“皇上怎么叫南儿去甘州了?” 石南双目闪亮,道“是徒弟自己向皇上提的,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封我作千户了。”铁翎大奇“你自己提的?为什么?皇上太子不是对你十分赏识的吗?宫中那帮侍卫也对你心服得很。” 原来石南在宫中多日,朱祈镇与太子见他年纪轻轻已颇有一帮之主的才干,又自幼立志报效朝廷,都对他十分中意,想要留作御用。 石南笑道“在御前做事虽然荣耀,也只是作为摆饰居多,徒儿听得师傅前番经历,只恨不得胁下生翅,飞到甘州卫,在郭老将军麾下做事。只是郭老将军年事已高,不知还能在那里呆多久。” 公子道“这个我倒知道,皇上有意复郭将军的官位爵位,让他做甘州总兵官,旨意会让太子登基后下达。”铁翎道“可保卫御前也很重要呀。” 石南摇头道“只要边境安宁,宫墙便无危险。若再有危险,就是内政失当,徒儿觉得朝堂上的事太过复杂,还是沙场角逐更趁心怀。” 铁翎心中伤感,道“可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儿~” 石南眼含热泪,跪下道“师傅爱护徒儿之心,南儿知道,若不是有师傅教诲,南儿焉有今日?人活一世,不在年岁长短,只求畅意心怀,南儿只愿效法古来名将,保大明边境安宁。南儿永远也不会忘记爹爹和师傅的教诲,凡事都会以您二位为榜样,决不会堕了您二位的威名。”铁翎扶起石南,不免伤心落泪。 太监忙陪笑道“铁姑娘不必担心,那郭老将军身经百战,老而弥坚,比一般人还体健长寿呢!有他照看着,石少侠武功又这般高强,还怕什么?铁姑娘威震蒙古,那些鞑子听到石少侠是您的徒弟,估计马上就会吓得躲起来了。” 众人都佩服石南的志向,纷纷安慰铁翎。太监见众人安定下来,笑道“还有一道旨意,是颁给文小姐和齐鑫的。”众人哄堂大笑,忙道“是什么?”“快说快说。” 太监笑道“是两道不同的旨意。”众人倒是一楞,太监慢条斯理道“皇上赐文小姐一块大明特使的金牌,今后协助礼部料理各国外交事宜,若遇着出使任务,文小姐可按自己的喜好随同出访。” (注:还记得仙花寺中乱说文兰喜西域服式,颇有草原之风吗?) 众人吃了一惊,文兰大喜,跳起来道“父亲,我可以去周游列国了!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文侍郎喜极而泣,道“好好好,父亲陪你去看外面的世界。”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道“文小姐聪明伶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胆量犹胜须眉,皇上这个任命,再恰当不过。” 成君逑笑道“兰儿这两年可够忙的,却是越跑越精神,比我强百倍不止。她游说汗廷,扳倒成旭川的事已然传遍天下,还没出使,便已先声夺人了。” 众人都道是,又催问齐鑫的旨意是什么。太监笑道“皇上说齐鑫做保镖做得好,赐了一块金牌,上书护花使者四字,也在礼部供职。”众人哈哈大笑,管慎行笑骂道“看来这朱祈镇也不是全然乏善可陈。” 众人抢着看那两块明晃晃的金牌,果然一块刻着大明特使,另一块刻着护花使者。 石南笑哈哈道“师兄,我驻守甘州卫,你以后护花出使,常常经过我那里,咱们又能常在一起了。” 齐鑫双眼含泪,朝铁翎跪了下来。铁翎落泪道“也好,你的志向,也是往天大地大的地方去的,只是有一件,你定得护好兰儿,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齐鑫哽咽道“从今儿开始,我就是文小姐的人,可是师傅您老人家永远在我心里。”众人不忍见此伤感场面,扶起齐鑫,打趣道“齐鑫,文小姐以后也是你的人了。” 齐鑫断然摇头道“不,文小姐是齐鑫的恩人,齐鑫是文小姐的仆人。”众人一阵无语,文兰刚刚还展开的笑颜,顿时收了起来。 铁翎不悦道“鑫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难道想一辈子做兰儿的仆人?” “是,齐鑫一辈子都会侍奉小姐。”铁翎怒道“你再敢胡说?”“徒儿不敢胡说,齐鑫会陪着文小姐周游各国,替文小姐觅得乘龙快婿。” 文兰哇的一声哭了,扑过父亲怀中。铁翎和文侍郎都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出声怒斥,公子却笑道“此话说得甚是。” 众人愕然相望,公子悠然道“文小姐藏在深闺多年,天下好男儿何其多,确实不必匆匆选就,定要仔仔细细挑选才好。”铁翎奇道“你怎么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公子笑道“大明的青年才俊,能超过在场诸位的不多,可那偏远小国,说不定还有些王公贵族人品超凡,堪配小姐,齐兄你说是不是?” 齐鑫喜极点头道“还是公子知道我的心意!就说宫里那些侍卫吧,其中不少也是达官贵人的子弟,送入宫到御前效命的,可是我瞧来瞧去,没一个配得上文小姐的,还是得出去看看才好!” 公子忍笑道“说得有理!文大人也该一起出去挑选挑选。只是那些王孙公子如果武功人品还是不成,齐兄你又当如何?”齐鑫吃吃道“不会吧,其中定有优秀的!” “那可不一定,我大明的储君,也不过是个口讷的文弱少年,何况就算被你找到一个四角俱全的,对方也可能已心有所属~”齐鑫吃惊道“那可怎么办!” “所以啊,齐兄,你既是小姐的人,万事都要以她的利益为先。要做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白日为她持辔,晚来为她值夜,她喜欢你时,你就要供她驱使,她不喜欢你了,你就要乖乖离去,她要嫁你,你就得答应,她要休你,你也得答应,是不是?” 齐鑫一个劲点头,直至发觉众人捧腹大笑,方察觉有异。公子笑道“若你只顾自己的感受,任文小姐伤心难过也不肯屈就,那可就说不过去了。”齐鑫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众人笑了一阵,公子正色道“齐兄,我也不勉强你。你想文小姐有个好归宿,文老爷更是如此。今后你就陪着文小姐出去,一路替她挑选夫婿,定要看准那人人品出众,武功也能保护得了文小姐的,又要对文小姐死心踏地,生死不渝的,总之一定要胜过你才行。可不能随随便便,马虎敷衍了事。” 齐鑫怒道“我怎么会?泛泛之辈,休想近文小姐的身!”这下连文侍郎也被逗笑了,文兰脸上飞红,泪光盈盈中又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太监笑道“还有一件礼物,是皇上给成小姐的。”成君逑赶紧拿目光瞟少爷,见其面色如常,只好伸手去接。太监道“还是打开吧,大伙一起看,是个好物件。” 众人都感好奇,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幅卷轴,展开来是一幅字,乃朱祈镇亲笔书写“江南第一帮”五个大字,下面还按着大大的御印。 孟柏等人大喜,道“皇上居然还给我们赐字~哼,当赔给我们的汤药费么?” 公子一看便知其意,道“皇上这个既是勉励,亦是警示,提醒你们以后别跟成旭川学,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帮,吞没金沙帮等等,安安心心做你们的江南第一帮。” 管慎行点头道“原来是恩威并施~其实我们早就想通了,与其扩张势力与财富,还不如踏踏实实造福一方百姓。”众头目纷纷点头称是。 有人问“还有东西吗?赶紧一次全拿出来,不要一件件往外掏了。”太监笑道“还有最后一件。”在众人万千期待中,太监从怀中掏出一物,众人顿时呸声一片。 “怎么把这个东西还给我们了?朱祈镇真是小气,怎么也不给铁姑娘颁一个武林盟主的牌匾?”“这百花令本来就是我们的,噢,不对,是铁姑娘的,咦,也不对,这是朝廷的证物,栽赃许帮主的东西!如今还给我们算什么意思?还想继续警示我们吗?” 只有公子接过那东西瞧了瞧,笑着揣入怀中。 众人愤愤不平,都吵着要武林盟主的牌匾。太监忙道“铁姑娘的事迹,朝廷已然大加宣扬,从今往后,谁不知道铁姑娘是当今武林名符其实的盟主?先是蒙古汗廷,后是我大明皇宫,两国君主都对铁姑娘礼遇有加,铁姑娘在大内一住就是数月,此等荣耀,谁能比肩?虽无牌匾,其实过之。以后无论姑娘去往何处,各地官府都会另眼看待的。” 公子道“你们不必争了,皇上是对的,这武林盟主的牌匾既非终身,也没法继承,要来何用?而且此例若开,天下争夺武林盟主之风定会越演越烈,十分有害,难得大伙如今平安,我和铁翎心愿足矣。” 太监忙道“公子说得对极了,三名高徒,皇上都有赏赐,足见对您二位的倚重。皇上另外还赏了许多金银珠宝,对了,前番赴汗廷的所有费用,朝廷也会照价赔偿。”众人见如此说,只好作罢。 又问铁翎今后有何打算,铁翎甜笑道“公子去哪,我就去哪。”众人大笑起哄,公子笑道“我和铁翎会先去见我师傅,再和少爷一起回洞庭,祭告锦姨,安葬许翠的骨灰,然后我会带铁翎回家见父母。”长青帮众人听如此安排,俱是大喜。 八十九回 朱衣紫绶青布衫1 欢乐的时日总是易过,终于到了该离别的时刻。 文兰与铁翎相拥而泣,文兰道“铁姐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听说西域各国风光甚好,记得早些来找我。” 铁翎点头道“我会的,哈密的时新瓜果我还没尝过呢,还有鑫儿南儿,左不过几年,我定来寻你们。只是你真想好了?不再去凝天谷治脸?” “与其要花几年的时间在未测之事上,还不如多出去走动走动,我浪费的时日已经够多的了。” 铁翎转头对齐鑫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是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兰儿伤心,她想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知道吗?”齐鑫忍泪道“徒儿记下了。” 铁翎又对石南道“等过了年你就要赴甘州了,郭老将军虽知道你的事,我还是替你写了封信,你交给他,他会对你多加照顾的。”石南含泪答应。 铁翎取过一物,泪水却已忍不住滴到那物上面“这是原紫英的骨灰,我思来想去,也不必带回江南了,他一生心系大漠,做梦也想着与异族一决胜负,你把它带上,撒在边关吧,愿他在天之灵,能护佑我大明军队无往不胜。”石南流泪接过。 这日,李贤也便装来送行,与文侍郎王友等人一直送至码头。朝廷专门拨了一艘官船,护送这些人回乡,船上装满了御赐的金银财帛与礼物。 京中百姓闻讯,也争相前来看热闹,折腾了半日,大船方启航南下。 冬日的江岸,荻花摇摇,公子知铁翎离了文兰和两个爱徒,心情低落,有心要逗她开心,打趣道“你看见百姓们瞧你的热切眼神了吗?你现在可是从南到北,朝廷和百姓都一致认可的武林盟主了,还不笑一笑?” 铁翎知道公子心意,道“我这个盟主是冒牌的,什么蒹葭国风,君王纳贤士,你才是那个在水一方,飘渺难寻的建文后人,我顶多就是个花相。你深藏不透,阴险狡诈,专好躲在我身后,叫我替你做挡箭牌。” 公子笑道“我的珠儿比芍药花还美,冰玉一生都会辅佐盟主,建文虽然文弱,我也不如你爹那么能打,不过对盟主的忠心那可是天日可鉴。” (注:当时公子觉得蒹葭好,给了铁翎,铁翎觉得白芍药好,给了公子,所以这二人的花号其实是颠倒的。飘渺难寻,宛在水中央也更符合建文后人的身份。) 铁翎见公子提起前言,笑啐道“少贫嘴,我只是本门的看门人,云从龙,你是神龙,我只是你周围的云。” 公子笑拥铁翎入怀,道“胡说,你明明叫珠儿,龙护珠,你就是神龙心中最大的宝贝。”摊开手掌,道“你看这是什么?” 铁翎大喜,忙一把抢过去道“你从哪里得来的?”公子笑道“还能是哪里?冰玉身为盟主属下,岂可不为主人分忧?” 两人说笑了一阵,公子问“你还替文兰和你姑姑担心?”铁翎叹道“也不知她们将来会怎么样?”公子笑道“你觉得他们四个不是很相配是不是?其实我那日的话,有一半是说给文侍郎听的。” 铁翎奇道“什么?”“文侍郎和你一样,不,其实很多人都有同感,齐鑫断了一臂,有些难配文小姐。文侍郎虽表面上同意这桩婚事,心中难免也为女儿难过,齐鑫就更不必说了,他越爱文兰,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就连皇上,都有些吃不准这二人的将来,所以才未直接下旨赐婚,所以他们的事是急不来的。” 铁翎抬头,似懂非懂,道“那你的意思是?”“文侍郎一定会随女儿出访的,他日夜与齐鑫共处,很快就会明白,他女儿得配齐鑫,并不是一个无奈的选择,而是天赐良缘。” “真的?你没哄我?”“你自己教出来的徒弟,齐鑫又是一分力气能打出三分的,天下哪还有什么年轻人的武功能胜得过他?而且齐鑫为人仗义,对文兰更是用情至深,你在汗廷也见过了,喜欢文兰的那颜虽不少,见其真容后立刻心生犹豫,跟齐鑫一比,高下立现。” “少爷见到文兰的容貌不嫌弃,已属世间少有,齐鑫见其容貌还深爱于她,更加难得,文侍郎会明白的。只是我们若一味强逼,齐鑫难免后退委缩,反倒不妙,如今让他替文小姐选婿,他就会遇事常出头,很快就能人前显名。齐鑫豪气干云,文兰机灵聪慧,性子也很相投,他们一家三口,将来定会其乐融融。” 铁翎听公子如此说,终于有些放心,只是另一桩心事更加难为,公子低头笑道“至于你姑姑的事,我们两家,你还怕什么?” 铁翎摇头苦笑“你和太子,我和姑姑,终究是不同的,他们二人的年龄又实在差得太大了,这~这婚姻之事,还能有几年光景?”公子一点铁翎鼻尖,道“离白首之期还远着呢。” 铁翎低声道“可宫中最不缺佳丽~”“倒也未必,在情有独钟的人眼里,世间其它女子均是大同小异。你姑姑性子刚烈,幽禁期间曾多次舍命护佑太子,这份情谊,不是轻易就能忘却的。” 铁翎不觉叹道“我就是怕姑姑的性子太强了些,你忘了朱红雨还教给她火之诀了么?她什么事都敢做,我真怕她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 公子安慰道“这一次的事归根到底,原紫英才是主谋,你姑姑和太子多年情谊,不会害他的,你看朱红雨对缘空也没有问题。” 铁翎伏在公子胸口,低声道“玉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俗气了?说出来的话和世人没什么区别。”公子笑道“哪有?你只是太担心她们了。” 冬日的江风甚带寒意,二人再站一会,便也回舱来。见舱中人声鼎沸,笑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舱中挤满了人,小姐虽是成旭川之妹,但自请入宫救众人,管慎行等自是对她前嫌尽去。成旭川的那帮近卫虽操江南口音,众堂主只以为是洞庭参战之人中有自愿随铁翎北上者,加上一起历经患难,如今见帮中多了这么些新鲜血液,都是欢喜不尽,彼此十分融洽。 何一江笑道“我们正在说杨尺呢,小妍姑娘已与文小姐团聚,竟还会撇下她,跟我们一起回岳州,杨尺的本事真大。” 小妍满面通红,急道“何副堂主你坏死了!小姐在岳州的府邸没人看管,叫我回去帮忙照看,关这小厮什么事!” 她和何一江在洗月庄共处多日,说话自是远较旁人随意。 何一江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个不得宠的丫头!文小姐以后要出访各国,这么好玩的事你都没份参与,反派你回去守那个破落宅子,真是可怜哪!”小妍气恼道“我乐意,要你管!” 公子也不禁笑了,杨尺正愁无法脱身,见公子如见救星,忙道“公子,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众人大笑“铁姑娘,你是我们的盟主,以后你去哪里我们也去哪里,谁也别撇了谁。”杨尺怒道“你们哪有资格跟着去?” 众人笑道“我们只说要跟着铁盟主,又不是要跟了你,你急什么?”杨尺气得说不出话来,公子笑道“杨尺,你生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机关术数,是不是?” 杨尺忙点头“是的公子,所以我要跟着公子,继续精进技艺。”公子摇头道“你的本领已经很不错了,洗月庄的机关都是你造的。”“可我还需公子指点勘误。” “并不需要,我生平所好不止这一项,他日你在机关上的成就,定在我之上。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去远游,你跟着我,只会觉得徒耗光阴。” 杨尺一呆,管慎行捋须笑道“制作机关,那可得要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才行,咱们长青帮有的是大小宅子让你改造,对了,洗月庄你也才建了一半就跑了。” 何一江笑道“管老,你怎么老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论清静,哪还有宅子比得上那少了老爷小姐的文府?嗯,杨尺啊,文府的地下机关暗室不少,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才行。” 众人轰堂大笑,小妍眼瞅着杨尺没有立刻出声拒绝,心中喜悦,脚一跺,逃出舱去。 朱衣2 公子笑着制止了大家,道“等到了凝天谷地界,大伙就一起下船跟冰玉去见师傅吧,这些年来我和铁翎都没怎么正经过个年,此番却是难得。” 少爷惊叫“啊,凝天谷,那我可以去见师公了?”公子点头道“是啊,上次没去成的,这次补上,人多也热闹。”长青帮众人大声欢呼,连杨尺也高兴起来。 连行数日,众人下船去了凝天谷。诸葛老先生见到众人,老脸乐成一朵花,左看看凌海遗下的孤女铁翎,右看看爱徒徒孙,满心欢喜。又见了长青帮众人,见杨尺屁股后面居然也跟了一个俏丽的丫头,不禁呵呵大笑。 众人在谷里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临行之际,诸葛老先生又拿出好些压箱底的东西赠给年轻一辈,直送至谷口方回。 众人重新启航南下,之后便听到朱祈镇驾崩的消息(注:朱祈镇死于1664年正月十六日,年三十八岁。),众人都有些难过,公子和成小姐自更不必说,在船头焚香祭拜了。 孟柏叹道“朱祈镇这么年轻就死了?他和他弟弟都算是不寿的了。”公子黯然道“皇上旧时曾患了很严重的风寒,不得良医诊治,l坏了身子。”众人好奇道“难不成是在瓦剌的时候冻着了?” 公子摇头道“也先奇货可居,怎会让皇上病饿染病?我问过了,皇上的病是在南宫时生的。” 众人无语,过了好一会,有人骂道“看来那朱祈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人小声问“朱祈钰是在朱祈镇夺位后才死的,到底是病死的~还是他害死的?”公子摇头道“帝王家兄弟不睦的事,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咱们无谓多议论。” 众人只好依言闭嘴,心中暗道“看来这朱祈镇即使没有象民间所说那样勒死他弟弟,至少也是不遣医而死~”“夺门之变,朱祈镇是正月十七日复位登基的,如今他居然死在正月十六日!还说不是天理循环~”自也不敢多说。 一路顺风,船只如箭一般南下,转眼便到南京。当地官府自是殷勤接待,众人也不多作耽搁,稍事休整,便启程驶向岳州。 终于在这日望见了岳州的城池,孟柏等人忍不住热泪盈眶,自已北上之时,都知此去十死无生,如何敢想有生之年,竟然还能重回故土。 远远见岳州城人山人海,从城门口到城墙,尽是相迎的百姓,州府刘大人更是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一个劲朝船只招手。 欢迎的盛况空前,刘大人发表了一番激情扬抑、长篇累牍的讲话,只听得铁翎的脸皮都有些发烫,那些蒙古人和瓦剌人也没这般差劲吧~ 末了,刘大人还向百姓们展示了大明两任皇帝赏赐给铁翎薛公子的金银珠宝,其实这里面有不少是赔付之资,但已足够引得百姓惊呼不已。 刘大人又大声宣布,皇上已复郭登郭将军为甘肃总兵官,铁翎的好徒弟石南将亲携新皇帝圣旨前去甘州,从此驻留在那里辅佐郭将军,为大明守卫边疆。另一位好徒弟齐鑫,也将护着文兰文侍郎,启程前往西方各国宣告新主登基,礼结各邦,总之!有这些栋梁之才辅助,大明的气象定当为之一新,直讲到口沫横飞,百姓的激动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刘大人痛骂门达谋逆,鱼肉百姓,在岳州时就伸手伸得厉害,眼瞅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皇上将他流放,真是大快人心,又赞长青帮众人协助铲除门达,实乃江南武林柱石。 末了,请少爷展示御宝“江南第一帮”,也不用收起来了,让军士们立刻小心捧了去刻成牌匾,要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众人又花了好些功夫,才从人潮中挤出一条通路来到府衙,可以坐下来喘口气。接着自有盛大的宴席在等着自己,城中所有的名流富商,都要与归来的英雄喝上一杯。 铁翎虽知这些场面难免,还是有些诧异,这刘大人也未免太殷勤了!自己不比少爷会长留岳州,为何刘大人待自己这般情重? 也只好稀里糊涂领了他的好意,公子也有些纳闷,瞅空过去和刘大人聊了几句,回来后,悄悄告诉了铁翎一个消息。 铁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草草与众人寒暄后,推身上疲累,离席回房。 原来公子带来一件惊天之事“三十六岁的万贞儿抢在十六岁的吴皇后之前沐浴,惹得吴皇后鞭挞万贞儿,险些将其打死。皇上震怒,以“言动轻浮,礼废粗率”之罪废了吴皇后,改立王氏为后。” 刘大人身为朝廷要员,不仅比百姓先得到这个消息,还顺带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闻“这万贞儿就是铁翎的亲姑姑!”铁翎日后未必会留在自己的地界,但万贞儿却是日夜陪在皇上身边!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自己岂会不晓?铁翎只要在岳州一日,自己就会将她当亲妈一样侍奉! 铁翎回到房中,越想越气,连夜疾书一封,拿来给公子看,公子看了,哑然失笑。 原来铁翎在信中将万贞儿骂了个狗血淋头,道吴氏虽然骄横,但万贞儿以宫女之身,不思忍让,行为嚣张跋扈,仅仅一月就激得中宫皇后动刑,过错远较皇后为大!何况万贞儿你明明身怀武功,偏偏却要受刑装死!引得皇上恻隐心动,其心可诛!自己姑念血肉亲情,况且你与吴氏的这场风波迟早要来,姑且饶过你一遭。但王家小姑娘是自己心爱之人,倘若再敢故技重施,自己即使在万里之外,闻讯也当直闯宫中,立刻将你带离宫廷,免得为祸后宫,谅父亲在世,也当做此举,署名处狠狠画上自己的铁剑。 公子笑了一阵,抵不过铁翎相逼,也给皇帝手书一封,道二人虽然情意深笃,但凡事不可过分,一次废后,还可勉强说是皇后不贤,二度废后,天下人都会认定万贞儿是奸妃无疑,为长久计,对后宫还需秉持公正。 铁翎看了,甚是满意,又给王家写了封信,道小姑娘若在宫中受委屈,只管写信来长青帮转达,自己定会伸张正义,将万贞儿带离宫中。三封信都没封口,叫刘大人送去京城王家人手中。 刘大人立刻叫人装入锦囊,封上火漆,十万火急送上京。王家人收到书信,见未封口,自是悄悄启开看了,心中既惊且佩。赶紧封了另两封送入宫中,万贞儿心生惭愧,知铁翎说得出做得到,朱见深也觉公子所言甚是有理。 铁翎无心再住在府衙,次日便与众人一起回到长青帮,看了少爷正式接任帮主之位。 她还是第一次在春天时节来到长青帮总堂,此时方注意到这里确实栽种了不少美人蕉,如今正是花开欲然,公子铁翎感概万千,许万霆为了复位大业,一生未娶,最后也只有洞庭湖畔的赤色美人蕉,映射出他的一片赤诚丹心。 公子让少爷再三拜了许万霆灵位,以示上承许老帮主的事业,至于成旭川的所有痕迹则被彻底抹去,帮众欢天喜地,大开宴席。 朱衣3 少爷又当众宣布,自己决定趁师傅铁翎还在岳州的日子里,迎娶成君逑过门,请师傅和铁翎主持婚礼。 公子铁翎自是欣然同意。管慎行笑眯眯道“公子是你的师傅,但铁姑娘是你什么人哪?若是师娘,可得先成亲才行。” 此言一出,叫好声立刻震耳欲聋,铁翎脸红过耳,成小姐不顾自己脸红,忙来逗弄铁翎。 孟柏大声道“拣日不如撞日,两场婚礼不如就定在同一天举行吧!待铁姑娘薛公子礼成之后,帮主和夫人再跪拜师傅师娘。”众人如山般叫好,公子也十分心动,双眼尽向铁翎瞧来。 铁翎终于红了脸制止了众人“多谢大家的好意,但公子上有高堂,为了我的事,他前番险些身死,之后又陪我数度涉险,若我此次再私自与他成亲,实在有违孝道。我想跟公子回去见过高堂后,再议此事。”公子心中大为感动。 何一江知铁翎心意已定,便道“铁姑娘是一心一意要当薛家的好儿媳了!大伙也不便违逆,这样吧,就让少爷先成亲,铁姑娘和薛公子照样以长辈身份接受跪拜,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江湖儿女,不必拘礼。”众人也只好同意。 孟柏道“伍燮和卫兄弟的骨灰,我已叫人好生送回家安葬了。只是卫兄弟一生重情重义,我等性命皆是他所救,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心意未尽,我看总堂的议事厅,不如就改作金英堂吧,也好提醒大伙不要忘记卫兄弟的恩义,今后行事作人,更要以他为榜样。”管慎行等人无不落泪点头,少爷和小姐更是泣不成声。 又有人提议“那总堂的花园改成紫英园怎么样?用来纪念原兄弟。”众人正要说好,铁翎摇头道“这个还是算了,原紫英心向大漠,无意于江南,他的魂魄~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她知原紫英心中最有愧的就是勾结曹吉祥害死长青帮不少兄弟,如何当得起长青帮人的缅怀? 管慎行早觉原紫英当晚行径不对,本帮只有他一人进屋参加了与朱祈镇的密商,就连游好问都没份参与,加上后来听小姐说原紫英竟好似与曹吉祥之事有涉,只是不知是不是也和许万霆一样是被冤枉的,此时一听,便知别有内情,点头道“我们听盟主的。” 一时何一江又领了月娘来见过铁翎小姐,原来何一江被抓上京前,刚到总堂任孟柏的副手,娘子亦随夫来到岳州,帮忙打理翠羽楼的生意。 铁翎小姐见其人,心中都是感叹不已“正是这样的人,才配翠羽楼三字”。何一江当年到翠羽楼买钗,哪想到还有之后的缘份? 小姐道“许翠尽心侍奉我多年,为了救我,更曾奋不顾身地挡毒针,她母女二人都是被成旭川所害,是长青帮对不起她们,我想把翠羽楼改作许翠楼,以彰显她的忠义。”自无任何人反对,铁翎暗中伤怀不已。 于是少爷亲自挥毫,书写了“金英堂”“许翠楼”两块匾额。 长青帮热热闹闹办起婚礼来,岳州城内一派喜气洋洋,州府大人亲自来喝喜酒,“江南第一帮”的牌匾也在婚礼当日金光灿灿地挂上了。 长青帮众人大醉三日,如果不去想那些遗憾,世事确实已够圆满。 清明时节,众人拥着铁翎公子来祭扫锦姨之墓,同时给许翠的骨灰下葬。铁翎与小姐悲从心来,伏地大哭。铁翎想起自己身为武林盟主,却无力护佑这一对母女,尤其哭得不行,众人挥泪再三相劝。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啸声,如猿声悲鸣,又如杜鹃啼血,内含无限愤懑悲痛自责之意,直催心肝,众人闻之,更加泪下。铁翎公子知是杜九为了许翠下葬之事重回江南,只是不欲再现身与众人相见。 院中梧桐依旧,槿花争相结苞,院外芦苇青菁,水流潺潺。坟中添了新魂,坟外新洒了塞外花种,料明年又当添翠。岁月如水向前,草木盛了再衰,只有人面悄然改变,凋谢的,终难再开。 (注:兰花树下聚会齐鑫曾说“同心之言,其嗅如兰,虽杜兄弟和卫兄弟不在,咱们也只当他们在。”金兰多喻朋友情谊,当时杜九有一坛酒在,最后虽活着,但与众人分离,卫金英身死。)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众人在江边相送。公子对空空寺之花甚是好奇,要与铁翎前去看一究竟,之后再回家见父母。 少爷紧紧拉着公子的衣角不肯松手,哭道“师傅,我知道我喜欢什么花了,我希望这长江两岸遍植柳树,可以拉住你的船舶,永远不要离开。” 公子含泪道“痴儿,师傅会来看你的,你已经是大人了,好好看着手下这帮兄弟,记着要为百姓多造福祉。 又逐一叮嘱长青帮众人,众人无不放声痛哭,送行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恨不得倾尽长江水,方能洗尽这番离愁。 两岸柳枝摇曳,绵绵缠绕,可该去的终归要去。铁翎公子登小舟而行,衣袂飘飘,渐行渐远,百花令和九枚令箭悉数被带走,只愿从此还给江湖一片宁静。 曝光中,杜九也在整理自己的行囊,将一串铃铛和一方青绿丝帕系在马辔上,丝帕左下角外一丛杜鹃花殷红似血,正迎着烈日盛放,那是许翠临死前塞给自己的,用的正是当年仙花寺传信的那方手帕“杜大哥,终于赶得及绣好了,翠儿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在翠儿心目里,永远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大英雄。” 只要一想到许翠,杜九便觉得有一种巨大的痛苦袭上心头,那种痛苦与见到许重之死甚是不同。 自己一生不知情爱滋味,刚刚有所体察,便已失去,或许自己走上缉凶这条路,早就注定了一生会象师傅那样孤独终老。 此时正值春暮,山间一声声杜宇啼鸣送行,男儿当抛撒一腔热血,胜过在痛苦惆怅中度过余生,成旭川虽死,可世上还有很多恶人等着自己一个个去收拾。 迎着丽日,杜九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无论我身上怀的是什么武功,我始终是师傅的传人,杜鹃花的侠名,永远不会在我手上终结。”双腿一击马腹,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广袤的天际。 朱衣4 客栈里,缘空正在盘膝发呆,忽听窗外一声异响,惊得光着脚跳下床来,打开窗户一看,对方正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 缘空喜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去哪?不会真要去找那老和尚吧?”缘空不好意思道“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 朱红雨哼了一声,伸手拉出缘空“我跟你去见老和尚,等他死了,你就跟我回鬼寨,就这么说定了。”缘空急道“那~那可不一定~”“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继承他的衣钵?他是喇嘛,那里又是蒙古,你想背叛你师傅,还想当明奸?” 缘空无语,朱红雨瞧了他几眼,忽然笑道“其实老和尚那里没什么好去的,我有个更好的选择,你想不想听?”缘空奇道“啊?是什么?” 朱红雨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小盒,得意道“你看这是什么?”“是什么?”“这盒子里装的,便是铁翎那颗珠子。” “什么!铁翎的珠子,怎的到了你手中?”“你忘了是我迷晕她的么?当然是顺手牵羊拿来的。” 缘空急得直扑上去,眨眼间便已抢到手“你真是不要命了!我要赶紧拿回去给她。”细看盒子,又是一奇“咦,外面盒子为什么用细链缠着,还上锁了?钥匙呢?”“被我扔了。”“为什么?” 朱红雨把眼一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见了珠子,定会立刻忍不住将它钻了孔~”缘空这才明白,好笑道“原来你还是怕铁翎生气。” 朱红雨强嘴道“谁怕她了?这么多天了,她都没本事找到我!好了,有你在,我也不用怕了~钻孔的活就由你来做吧,铁翎她不会怪你的!” 缘空哪会答应?见链子甚细,一扯,就断了。打开盒子一看,哪有什么珍珠?只有一张小纸条。 朱红雨大惊,忙抢过纸条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细字“来而不往非礼也。”下面寥寥数笔,画了一朵芍药花。 这一下可把朱红雨气了个哇哇大叫,缘空拼命忍笑,安慰道“好在珠子被公子拿回去了,倘若在你手上有个什么闪失,铁翎还不恨你一辈子?如今你也省心了~又省事!可不最好?” “他到底什是么时候拿的!”“都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了,定是他用药迷倒了你,你却不知道。”“可他怎么能打开盒子?钥匙早被我扔了,链子又没断。”“公子会机关啊,大概用针捅开的吧。” 朱红雨哭道“都欺侮我!都看我好欺侮!”“你哪里好欺侮了?你把公子铁翎都迷倒了,本事大到不得了!”“我~呸,我就是太好心了!才让公子中途醒来,居然还不领我的情!”“你说什么?” “哼,薛冰玉这两年来一个劲教我炼迷药,我混合两派所长,总算炼出了天下最厉害的迷药,只是还没有解药。万贞儿说铁翎三日后可以醒,公子不能醒,问我到时候能不能给他多吃两颗,那可不成,搞不好会成痴呆的!所以万贞儿就给公子灌了别的迷药,哼,凝天谷的人有这么容易被迷倒吗?结果还不是被给弄醒了?” 缘空这才明白,心中暗道好险,若公子再昏睡三日,醒来后恐怕就真的迟了。 朱红雨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就是太心善了!我拼死拼活的,到头来得到什么了?还以为皇上邀我们上京会赏赐金银珠宝,谁知竟是害我们来着!好不容易说你是真龙天子,我没日没夜地炼那二百人的迷药,一路冲锋在前,结果却说公子才是!最后公子还不要当这个皇帝!我唯一能拿的,就是这颗珠子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他们还是把它夺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对我太无情了!” 缘空终于忍不住失笑,朱红雨愈加恼怒,一路追打他“你还笑!我遇见你,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算一算,我如今几岁了?都成老姑娘了!我在你身上耽误多少年青春~你赔我青春损失费!赔我宝藏!赔我皇位!” 缘空左闪右避,也不知怎的,总是避不开去,自己几年来武功增长不知几许,但唯独面对此人,防御功能好象一直不见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打闹之声渐渐不闻,只有院中花木趁着这春日的阳气,拼命散发出阵阵浓香。 尾声 山道中古树参天,两个白色人影亲亲热热地携手牵马而行。 铁翎想起前事,好奇问道“冰玉,你出宫前到底对皇上太子说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笃定,他们以后不会再来寻咱们的麻烦了?” 公子微笑道“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不想继位的理由。”“噢,那你定是说自己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被拘在宫里。” “不是,其实我更多的是为咱们的子孙后代着想。”铁翎脸上一红,道“子孙后代?” “不错。云龙门很多人都觉得我的才能既胜过皇上太子,理应就任大位,那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朱棣当年何尝不是勇武非常?不过几代,他的后人就在土木堡大败。自古无不灭之国,即以始皇之勇,扫平六合,也不过三世而亡!唐宗宋祖,哪个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到最后,国家都是灭在自己子孙手中。这是帝王家的诅咒,继任大统,几乎就注定自己的嫡系子孙终有一日会遭遇灭顶之灾。我不想绝后,所以就逃了。” 铁翎叹了口气,道“玉哥哥,你懂得真多,不过不过~我们的孩子,不会这般无能吧~” 公子笑着搂住她的腰肢,道“这和无能无关,是他未必适合天子之位。各人自有其天性,宋徽宗书画技艺高绝,却无力对抗异邦铁蹄,你看朱祈镇能除嫔妃殡葬之制,就知道他的为人,远比朱棣仁厚,可是他不会打仗呀,倘若他只是一介平民,顶多只是在市井中被人痛打一顿而已,可他是皇上,统率三军,险些酿成灭国之祸,其过永远载于史册。” 铁翎点头道“所以你一直都很同情朱祈镇?” 公子沉吟一下,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从朱祈镇的身上,隐隐看到圣上的影子。” 铁翎这一下可真是奇了,问“圣上?你是说建文帝?他与朱祈镇有何相似之处?” 公子苦笑道“你别忘了,圣上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刚登基就实行消藩之策,最终错估形势,败给了朱棣。”“可削藩能集合全国的力量啊,历朝历代不都这么干的吗?何况圣上是正统,朱棣是应该听他的。” “不错,站在圣上的角度,消藩是没有错的,坏只坏在如何实施。历代建国之初,天下是大家一起打下的,难免会有藩王割据的局面,处理这个问题最是凶险。当年圣上以弱冠之年在南京登基,自觉正统,冲动实现削藩之策,这和朱祈镇觉得瓦剌嚣张无礼就该出手教训不是一样吗?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同样是不知战争为何物,同样觉得光凭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正义就能所向无敌,最后都输给了身经百战的对手。” (注:朱祈镇土木堡大败是二十三岁,朱允炆二十二岁登基实行消藩,整治了几个藩王,朱棣随即起兵,当然也不能说他不削藩朱棣就一定不会反,但朱允炆轻率是责任的。其实朱允炆和朱祈镇都是天之骄子,朱祈镇出生四个月就被立为太子,朱允炆更是有个当太子的爹跟极宠他的爷爷朱元璋,这二人其实真的挺象,都不会打仗,都很信任身边的人,这也是我写此书的原因。) 铁翎大是佩服,道“玉哥哥你真厉害,百姓们可都同情圣上呢。” 公子摇头道“百姓心向圣上,是因为圣上是正统,叔欺侄儿的事,最为世人所不耻。不过当年毕竟是圣上削藩在先,朱棣虽然造反,大半也是为了自保。圣上后来讲起此事,也说是自己年轻冲动,一切责任全在自身,输给自家人,总比输给异邦好多了。” 铁翎点头,良久方道“做皇帝确实是累,半点也错不得,功过全会被无限放大。一般人都会不忍见活人殡葬,皇帝做了,史书上,他就成了明君,一般人打架,总有打败的时候,可皇帝败了,史书上他就成了昏君。好不容易挨完自己这一世,也不知将来国家会在自己第几代子孙手中倾覆,会有多少后代被屠戮,真是死也死得不安心。还是做百姓好,皇宫里的花园那么小,外面的山河却看也看不完。玉哥哥,我估计皇上太子听了你的话后,还会反过来羡慕咱们呢。” 公子笑道“我就是怕太子反悔不肯继位,所以才赶紧逃出宫来的。” 铁翎莞尔道“不错,其实出了宫也一样可以当殿下,无论到哪里,你这一个人的殿下,都有我这一个人的盟主来护佑。”公子哈哈大笑,二人并肩前行。 前面就是石阶,抬眼望山间云遮雾绕,到了此时,铁翎突然心生畏惧。 公子笑道“怎么了,我的盟主?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害怕?要不要我这个副盟主先替你探探路?” 铁翎扬起小脸,紧张道“你爹爹会不会不喜欢我?怪我害得你险些丧命。” 公子双目凝视铁翎,微笑道“不会的,爹爹只会替我高兴,高兴我得到一生所爱。” 铁翎终于展开如花的笑颜,二人抬阶而上,云雾层层叠叠,聚拢过来,渐渐遮住了他们往上的身影。 云门开,云门合,一切都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那翻腾无边,变化无穷的云海,留给世人无尽的的想象和缅怀。 正是: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锦绣山川谁管领?只应鱼鸟得平分。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