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世子:我哪里混蛋 四国府修子堂齐聚东吴、西越、南梁、北楚之才俊,其中不乏王公贵族,最明显的当属被少男少女围成圈的万俟云寥。 “万俟君这画当真是超神了!” “不愧是南梁皇子啊!” “是啊是啊,这字力透纸背,这画也是磅礴壮观呀!” 众人夸得少年白净的脸上泛满笑意,不过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彻底崩裂。 “这字写得中规中矩的,这画嘛,”这人啧啧两声,一大口西瓜咬下去,“可惜了。” “胡说八道什么!” “哪里可惜了,真是,你谁啊?” 从开学日至今已逾半月,大家却从未见过这少年,顿时炸开了锅。 少年瓜皮往怀里一揣,擦擦自己灰不溜秋的衣服,夸张作了个揖,道,“通都甘青司,见过诸位同学。” 一听通都,大家都倒吸口气,默契四散开。 四国之中,东吴学的是禅修之法,南梁习的是武学之路,西越练的是仙灵之术,只有北楚召的是鬼邪之道。三国中不少人自诩正义之士,视通都如蛇蝎,这久而久之,上至官僚下至百姓无不对北楚敬而远之。这一年一度的四国修学,来的多是名门贵族的孩子,听多大人们教导,自然疏远来自通都的甘青司。 见学堂早已满座,甘青司挑眉,默默跑到最后一排靠着柱子啃桃。 想他和自家弟弟打的死去活来才争先跑到四国,没想到这里竟然无趣到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真是报应啊报应! 一个心情愤慨,嘴里的桃核就激动蹦到一人头上,接着啪嗒掉到他的书案。 我的娘啊,甘青司退了一步,算了算了,阿爹说过要尊礼守法,还是认真道个歉好。 只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丝绢,认真在案上叠了几折,把桃核盖上拿起后转身。 “这位小哥,对不住,这是我掉的。”才发出声音甘青司就住了嘴,这人竟然长得和瓷娃娃一样漂亮,他马上改口道歉,“这位小姐姐,我对……,” “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莫非是把人家叫老了,甘青司懊恼,随即张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便讨好道,“小妹妹,我……,” “我的天哈哈哈哈哈!”不少人已经笑倒在地上了。 这就很窘了,他难道说错了什么? 当对方开口后,甘青司才知道他不是说错了什么,而是做错了。 “西越席若白。” 他是真真看出对方额上青筋凸起,难道他们西越人于礼不能如此叫唤?清咳两声,甘青司抬手一礼,郑重道,“通都甘青司给若白姑娘赔礼了,还望姑娘莫怪罪。” 待他抬起头,席若白面无表情的脸已是狰狞之态,握紧手中丝绢夺步而去,留下满堂的笑声。 “都在喧哗什么!”咳嗽声不断,老者负手走进堂内,他看到站得僵直的甘青司,一清嗓子,“通都来的小世子?” “是。” 苍老的面上有些灰暗,他又重咳几声道,“我是四国府长老徐安延,你且先暂坐此处,稍迟我再让人安排你的座位。”他指的便是席若白的书案。 甘青司行礼后也没多问,一撩衣袍下坐,忽而被案上宣纸的水印勾去视线,不用多想,他的口水印子就是了,只可惜了宣纸上那一幅海棠。 抱着新发的学子服,甘青司因上课前一事耿耿于怀,对欣赏新环境的兴致全无。在侍者指引下走进寝院,对方唤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 “甘公子,这里便是桃夭居。” “多谢。” 这厢门刚打开,就见那厢一副吞苍蝇的模样,甘青司退两步,抬头定睛看了眼,没错啊,桃夭居。在他看到对方脸色精彩的转变后,又一次凝神静气睁大眼,一字一顿念出,生怕有一丝纰漏,半点差错,“桃,夭,居。”当即甘青司如风一般掠过,手一出,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带把的,你竟是男子!” “你给我松手。”阴寒的声音出口,席若白恨不得咬断他的脖子。 “我很抱歉。公子,如果你觉得不妥,有失公允,不如我让你白摸回来?” “无耻。” “这叫无耻?” “下流。” “这叫下流?” “你混蛋!” “我哪里混蛋?” 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深刻,也没有造就什么极其糟糕的结果,至少席若白只是把屏风扔到他面前,而不是把大刀捅到他身上。 坐着坐着,甘青司就捱不住了,“席大公子,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席若白换了个睡姿。 “席大公子,我唤甘青司。甘心的甘,青衿的青,”接着他调皮的声音沉下来,“阴司的司。” 席若白又换了个睡姿。 “席大公子,你的呢?” 席若白猛地睁眼,这次干脆不换姿势,直接赤脚下床绕过屏风到他面前,“我记得你叫甘青司,甘心的甘,青衿的青,阴司的司。席若白,宴席之席,倘若之若,白头之白,可清楚了?” 甘青司点头。 “有事明日再议,歇息。” 甘青司再点头。 “是。”等等不对啊,他怎么就应下了?转头看去也只是一道屏风,想着想着甘青司就睡下了。 第二日,当甘青司到达学堂时,已是朗读声绕梁。他磨蹭到新摆在席若白身旁的书案,小声道,“怎么不叫我?” 席若白悠悠念着礼法,好似没听到的样子。 立起书,甘青司侧过脸干瞪他。 戒尺啪的一声,众人停下,礼法先生顾伯生道,“甘青司,给我好生念一下十九页的自省。” 所有人一齐转头,被先生点名这可是头一遭,大家回头一看又是憋笑,甘青司手中的书赫然是倒着拿的,不被点名才怪! 席若白侧目,竟带着微微笑意。 顾伯生戒尺一砸,“怎么?不会念?” 不就是倒着念本书吗,他当初还倒着背过呢,“礼记十,律自身则束己……,” 一炷香后,他倒是一字不漏的读全了,顾伯生还是一戒尺,“明日早课十篇自省。” “是,先生。”回答得认真可还是把顾伯生气得不轻。 “若不是徐长老缠绵病榻,我才不接这要命的课!”顾伯生吹胡子瞪眼宣布下课。 甘青司也没顾先生怒火,死乞白赖把桌案一拼,“若白,我刚刚问的你还没答呢。” 席若白把桌子往旁边一撤,“我唤了,你未醒。” “我怎么不记得?” “你未醒怎会记得?” “那就是了,你都没叫醒我怎生让我记得。” “强词夺理!”席若白两只白耳朵气得发红。 “席若白,你什么时候堕落到和通都的人混到一起了?”几个少年居高临下打量甘青司。 席若白不言,淡淡收回方才的窘态。 “你看,又当起哑巴来了?哟,你听欢这字到底谁取的?真煞风景。” “听欢。”两个字悠然从甘青司嘴里飘出。“从你们嘴里叫出来,是挺煞风景。”甘青司抬眼。 一瞬间,他们似乎看到甘青司瞳仁里的冷意,虽然通都各种传言让他们害怕,但面子总是不能丢的,“这关你什么事?少来插手!” 微微一笑,甘青司手搭在席若白肩头,“他都和我一起混了,这还不能插手?是吧,听欢。” 不是两个字被席若白硬生生咽下,仍是不着一语。 “我我我懒得和你计较,我们东吴人大度!” 哟呵,都把国端上来了,那他甘青司可不能落下风,更不能丢他阿爹阿娘脸,做个小人便是,“那感情好,我们北楚人眦睚必报,没你们大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来人气得脸都青了,拂袖回到座位。 “听欢,听欢,我们还没说完呢。” “谁要你插手了。” 弱气把手收回,甘青司把脚伸过去,“那插脚可要得?” 一本书砸在他腿上,“幼稚。” 等他把桌案老老实实拉回原位,面前就蹲着个人,还是昨天他说画可惜的正主,“有事?” “南梁万俟云寥,唤我照歌也可。” “嗯。” “青司兄,请问昨日你所说的可惜到底指的是何?” “你画的可是卫海不远的九行山?” “正是。” “云寥兄画功了得,将九行山神勾勒八分,却无韵二。只活不灵,画便是死的。既然你去过九行,便肯定见过山灵之柔美,曲流之静然。当然,个人心中自是各异,我眼中的九行未必是天下人心中的九行,只是个人觉得可惜罢了。” 这一说倒把万俟云寥说得有些羞愧,他自小接受的教导便是为人必有大气之风,所以无论字还是画他都沾染了故作浩势的习性。这一转想,那幅画确实可惜,“多谢青司兄点拨。” “点拨不敢。”如果这万俟云寥画的不是九行山,画便绝无二词,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要是让他阿爹来,还不得喷他装样子不可。要知道他只会说,会画的只有他阿弟。 午休这档口,大家见万俟云寥都与甘青司熟络起来,也都三三两两聚过去和他闲谈,扯淡嘛,甘青司最顺嘴了。 “我们通都夜晚绝对壮观,家家户户屋里屋外点灯彻夜,城楼上一望,十里红灯照长坊,那叫一个妙啊。” “那叫找死,通都宵禁,哪来的夜景可看,你又胡扯。” 大家听得正酣,就被这话给打断,面前突地站着个半遮面青年,玄青劲装,腰间配着一柄长剑。 “靳谌,你怎么来了?”一看自家侍卫,甘青司心里抖的筛糠子一般,生怕他把自己逮回去。 “主上怕您不懂克己复礼,特地让我和路路来督促您求学。” “阿爹说的?” “是。” “不知羞,就好像他懂似的?”他这幅性子还不是从他老子那实打实捡来的。 “一码归一码,主上说的。” “好借口。” “诸位小主子,我家小主子口无遮拦,若有诸多得罪,还请莫要放在心上。”像是背书似的一字一句念出,一本正经得让人觉得好笑。 “打哪儿学来这文绉绉的?”他们从不兴咬文嚼字那一套,靳谌这表现他十分意外,也出奇惊悚。 “路路沿路讨教来的,说是入乡随俗。” 听着两主仆你来我往,大家当乐子轻松度过午休。 下午体术课安排在四国观海亭,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观赏美景,好不畅快。四国府又名溟中渊,地处四国中心,抱海而座,雾气横生,日出之时金光粼粼,恍若仙岛,海上灵气乃四国最浓郁之地,汲天地之华。由此,四国各大出色门生都被送往此处求学取道,此处之人不论出处,不论来处,一视同仁。 信步而来之人身上只带了把折扇,扫过众人一眼,开口,“在下林寻之,今日我们以术为先,四家便出一人来说说这术。东吴先请吧。” 苏萝衣明眸一动向他款款施礼道,“东吴以禅修为法,又以悟法为术,控天地之灵气。” “西越。” 席若白行礼,“西越以修仙为道,以仙力为术,御天地之灵气。” “南梁。” 万俟云寥也是作揖,“南梁以体魄为术,以修身整我,以养性炼气,运天地之灵气。” 甘青司算是看出来了,出来说话之人想必都是几国中的佼佼者,可北楚就他一人,站出来难免有些泄气。 林寻之点了点折扇,他记得北楚来人已是十余年前,当初便有不少人提议逐出其之意,后边北楚就再无人求学,明面上是为了和缓三国关系,可林寻之对甘良的性子一清二楚,那就是懒得处理。无奈道,“北楚。” 甘青司一笑,“北楚以召死者之魂为法,以用死者之躯为术,灭天地之灵气以掌法术。” 第二章 甘青司:我想与你好 他这一笑笑得林寻之肝都颤了,甘青司倒是比他老子厉害,当年甘良一句避天地之灵气都已让众人百般不容,如今这刺头来的倒是痛快,他喜欢。 学生们大多听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中午找茬的人忿忿不平道,“为何先生未责半句?” “你说的是哪句?” “当然是,是,灭灭……,北楚那句!” 林寻之折扇抵在下巴处,“他没说错啊,的确是北楚之术法。”眉毛轻挑,“还是你有何独到见解?” “我……我无。” “既然无,那你们便好好学着,我等着你们的见解。”林寻之上来就点名道,“甘青司,你演示给大家看看。”说完眼里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看得甘青司直发怵。 这人十有八九是故意的,提到术,溟中渊里最吃亏的当属南梁与北楚,说好听些,南梁可运灵气,说到底大多还是实打实肉搏。他们北楚更不吃香,灵气最富足之地,他们召出来的邪灵恐怕都还没站稳,施术者就可以早一步登天极乐了。甘青司死活想不明白哪里得罪林寻之,却还是走上前。 他看向不远处的靳谌,然而对方却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先生,我今年十四。” “嗯,比你父亲当年还小一岁,有骨气。”林寻之赞许道。 甘青司认栽,合眼定神,双目睁开瞬间,血红纹路从左眼角延伸,全身带着森冷的煞气,“应夙冶之召,侯啸风,现。” 阴冷的风在甘青司身前缠绕,未消一会,黑袍男子已经站立在他身前,而甘青司没做停留咬破拇指,迅速在他下唇划过,血迹消融时,大家更能清楚感受到来自侯征的压迫感。 侯征在召唤之时被灵气冲得有些不清醒,而当他反应过来,就被几十双眼睛盯得发慌,他突然觉得不清醒真好。“世子。” “你在大家面前转两圈,先生说了要演示。”甘青司郑重其事道。 侯征生前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将,干的从来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活,哪在人前做过这等事,犹豫看向甘青司,“世子,转两圈恐怕不太好吧?” “这样吗?也是,那行,转一圈你看成不?”甘青司这话一出,在座除了茫然的侯征和正经的甘青司皆不同程度抖肩捧腹。 “等等,侯征?侯啸风?!那不是南梁上一代的踏风将军吗?” “真的吗?真的吗?” “啊啊啊!天呐!踏风将军!” “踏风将军!破云将军呢?!” 侯征愣愣看向甘青司,从前听到他名字的人无不丧胆,如今这幅景象他着实受不住,但还是老实巴交回答,“在世子这。” “甘兄!” “让我们看看破云将军吧!甘兄!” “青司兄!” 林寻之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么个画面,可他一人声音终究盖不过一群的,索性看甘青司如何收场。 甘青司这边也利索,一个后仰,直直倒地,麻溜闭上眼,在装晕之前也不忘狠狠踹上侯征一蹄子。侯征配合消失,那头一个比甘青司矮小许多的少年哭丧着脸跑过来,“世子!我的世子啊!你怎么就昏迷不醒了,你让小的怎么办啊!路北不活了!”哭腔哑得甚好,趴在甘青司胸前也不忘往脸上抹口水。现场一片哀叹声。 看不到破云将军了。 连踏风将军都看不见了,还想什么破云! 我连手都没握到啊! 脸都没看清呢!等等?! 确定踏风长那样? 不能啊!皮肤发紫?瞳仁那么大?脸上那么多血纹? 怎么不能?都作古的人了! 想看,怎么办?叫醒甘青司? 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 突然席若白朝前走去,上前对哭天抢地的路北说道,“我带路回桃夭居。” “阿谌,快来抱人,我抱不动,呜哇!” 靳谌无奈,一人扛肩一个抱在臂上。跟在席若白身后,刚跨步进桃夭居,靠在靳谌肩头大哭特哭的人就蹦下来没了声音。 “你还要装多久?”席若白冷不丁开口。 甘青司也离了靳谌的肩膀,规整好自己衣服后,捧起席若白双手,“谢谢你啊,听欢!”他实在是感动,比起卖力演出的路北,还是人席若白聪明啊。 而后,甘青司就见从未闪现如此晶亮眼神的席若白对他道,“我想看看侯啸风将军。” 甘青司转身埋头在靳谌胸前,“靳谌,快打晕我!”虽然这么说,却也还是老老实实把侯征召出来了。 他第一次听见席若白说那么多话,第一次看见席若白那么丰富的神情,也是第一次知道席若白那厮会这样笑,值了值了。在昏倒前,他傻笑的想着。 “没事儿,席公子你放心,我们世子身体强悍着呢,再召他个百八十回都不在话下。” 你就得劲儿吹,吹破了牛皮我腆着脸也认给你看! “小主子,您醒了。” 席若白刷地跑到他床前,脸上挂满担心之色,“你怎么样?” 痛苦皱起眉,两个招子神采全无,虚弱的用嘴型说了个没事。这下子席若白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席公子,可否带我去趟膳堂?我去拿醋布给他回神。”路北心里愧疚啊,他实在看不下去自家世子这演法,让他演示术法他不成,让他演示耍无赖他一等一厉害。 “路北,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里照顾他。”说完,席若白就撤身而去。 “世子!你过分!” “路北!你差我哪儿了!” “幼稚。”靳谌哼口气。 “你明知道席公子担心还在他面前装柔弱,怎么不过分了!” 他其实并不打算这样做,只是看到席若白着急的样子,他心里舒坦啊。“他才不担心我!我——,” 门口的人冲进房,一道仙术把甘青司牢靠绑在床上,“甘青司!” 路北连同靳谌联合怔住。 “听欢。” “不准叫我的名字!” “席儿。” “你!姓也不许叫!也不许这般叫我!” “路北靳谌你们先出去。” 两人离开后,席若白见这人又嬉皮笑脸,手指一转,那仙索则加紧一分。甘青司也不挣脱,腿蹬着蹬着就坐起来,“听欢,你为何生气于我?” “我为何不生气?” 甘青司又来劲,“那好,我这样问,”双眼发光盯着他,“你是为我骗你生气?还是为我说的混账话生气?” “你也知道你混账?” “听欢,你担心我。”说完这句话,趁席若白愣神的空档,甘青司一把将他撂在床上,两手十指相覆,就像他召术需结印、言灵或画符,他们仙术也同样要媒介,席若白手动不了,恶狠狠一瞪,接着舌头轻卷。 哨声一来,仙索又开始绕上他身体,甘青司想也不想就俯身堵住他的嘴,当然,用他的嘴堵的。 “啪——,” 甘青司的年少,被一个巴掌拍响亮了。 “你说十四岁,一个亲亲怎么了?” 路北腹诽,十四岁你就这么问,也是很了得。看他肿得老高的脸,路北心里气啊,他家世子真是不要脸,令人发指! “这话从您嘴里出来,真恶心。”靳谌坦白的说,对路北竖大拇指的行为满意的点头。 “从小阿爹阿娘也这么亲我和阿愿的!” 路北上去抱住他,“阿谌,世子他才不过舞勺之年,还是个孩子,不能这么说他。” “是啊,路哥哥,靳哥哥,你们要保护我。” “别耍嘴皮子,小主子,我和路路要去接愿主子,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没事,你们赶紧去接他,那孩子认生,肯定一路怕死了。”说完甘青司又往屋里瞅一眼。 两人也不啰嗦,直接离了桃夭居。 甘青司一口血喷出来,头昏眼花的靠在门上。席若白听到动静急忙赶出门,见到这景象二话没说就把人拖房里,刚搭上甘青司胸口就被他冰凉的手截住。 “你修的是仙,这灵力渡到我身上,我的死相就很值得考量了。” “我去找先生。” “别去,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就是不想人知道。”他怕靳谌和路北不放心,装晕也只是为恢复元气。 “好。”席若白就在他身边坐着,把手伸进胸口掏手绢,又忽然退出来,用手将他嘴边的血细细地擦干净。 待到夜深,席若白就着这姿势睡着了,甘青司把将他放到床铺一系列动作结束,他也未曾醒过来。 第二日早课,甘青司收到整个学堂的注目礼,他十分不自在坐下,朝席若白那边挪了挪屁股,“听欢,我……,” 席若白偏头,“为何非叫我的字?” “不是说你们西越人称字就是交好吗?听欢,我想与你好。你也可唤我夙冶!” 席若白神色不明身子一转,闷声道,“先生来了,听课。” 课还没听成,就见一人突地走进学堂,“通都甘愿。” 所有人大愣,瞅瞅甘青司又瞅瞅甘愿,“双生子?!” 甘愿没多停留,几步快走到甘青司身边坐下,“阿哥。” “乖。阿爹阿娘让我照看你,要听阿哥话,知不知道?” “知道。” 这段小插曲而后就被众人抛到脑后。 甘青司坐了一会儿难得正经的看向自己幺弟,“阿愿。” “嗯?” “礼记自省十篇,现在抄。” “是,阿哥。” 席若白差点没被他气死,又瞪他一眼才算解气。 第三章 席若白:你来我便等你 顾伯生再次坐上讲堂时,见甘愿姿势端正,颇为满意的点头,半晌,他便觉得不对,当然不对,仔细看,一人趴在案上睡得昏天黑地,好不畅快。戒尺一打,“你!给我起来!” 甘青司被席若白推搡半天,打个哈欠,“有事?” “我问你,习武之人有哪些阶位?” “内功高低两段,又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又有天地玄黄四位,共二十四阶。” “禅法之者又何如?” “天地玄黄五法,其下又分五段,共二十五阶。” “仙术之人何如?” “高中低两阶,每阶分地、气、重、若、易、休、天、死、生九门,共二十七阶。” “修鬼道者何如?” “召鬼五行,召灵五行,五行之下分厉、凶、恶三鬼,邪、怪两灵,共二十五阶。” “修术之道以何为忌?” “武者忌急,否,则攻心而亡;道者忌贪,否,则经脉皆废;仙者忌堕,否,则永无轮回;鬼者忌多,否,则万鬼噬灵。” “好好好,一字不落。”顾伯生手中戒尺在手上拍得心惊。“我倒是想听听看,甘世子修到哪一境界?” “学生不才,只悟得水行火行。” 只悟得水行火行?踏风破云将军用只? 众人恨不得把砚台丢他脑袋上。 水行火行乃是鬼道之基,这甘青司竟没半分天赋,想是这样想,话当然不能这么说,“哼,也不错了,你这倒背如流的本事要是用到修术上,想必也是天才。多问一句,你召的是哪两灵?” “先生,不是灵。” 难道是不入流的魂?连灵都排不上,顾伯生直摇头叹气。 “厉鬼侯啸风、云不南。” 顾伯生戒尺掉地上,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你年岁几何?可是舞象之年?” “年十四,正值舞勺。” 十四岁召厉两鬼,这甘青司竟是把他先辈都比了下去,别人或许不通这其中道理,可顾伯生确是深谙鬼道之险恶。虽是五行,常人能唤出有金行两灵已属难能之才。可这甘青司小小年纪就能召唤出二鬼,这简直百年难遇啊。顾伯生强行压下心中震撼,道,“不错不错,你继续睡,不是!继续学!上课禁眠。” “是,先生。” “阿哥又召出了踏风和破云?” “嗯。” “不愧是阿哥。” “惭愧惭愧。”甘青司没再睡觉,强打着精神听课。他左看右看,自家弟弟和席若白听得那叫一个认真,他只得睁着眼神游。 下课后,一众人又坐在学堂院子看着打架的两兄弟,听礼法哪有这有趣!修术哪有这精彩!大家只差没拍手叫绝了。 席若白叹气往外走,也不怕两人误伤自己,甘愿掌风一来直劈席若白脑门,甘青司反身手肘相撞,“听欢,去膳堂了?” 甘愿侧腿往席若白后背而去,甘青司双手按下,借力弹到他身前,“听欢,要不一起?” 甘青司右手握住略过席若白耳侧的拳头,“阿愿,吃饭了。” 甘愿收手露出虎牙,“好!” 大家只得一哄而散,没乐子谁愿待在这鬼地方。 “膳堂每日都是清粥白菜,莫不成让我们当和尚?”苏萝衣舀勺白粥,又倒回碗里。 “不让我们每日白面馒头已是不错了,萝儿勿要挑食。”苏子矜细细喝粥。 膳堂饭菜早晨豆浆油条,中午清粥白菜青椒肉丝,晚上又是清一色素菜,每人定量每日反复,少年少女们皆是痛苦不堪。 甘青司旁边挨着甘愿和万俟云寥,对面坐着席若白,饶是不爱计较的他,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眉。 喝了一口粥,甘青司把盘子里肉丝挑了一半给甘愿,又把白菜豆干捡过去。席若白盯着他,刚捡完菜甘青司又给甘愿舀饭,也是从他自个儿碗里掏。 “阿愿,不要光吃肉,还得吃菜。” “嗯,阿哥。” “要是饿就给阿哥说,你在长身体,耽误不得。” “好。” 碗和碗一碰发出清脆响声,甘青司木讷看着面前席若白的粥,“帮我喝完,免得被念叨,你要是嫌我就去领罚。” 甘青司乐呵,一把拿起喝了个底朝天。 “照歌!下午我们去捉鱼怎样?”甘青司生怕人不知道牙白,嘴都快咧到耳朵边。 “成啊!”万俟云寥兴奋放下碗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也去!子矜我们去吧!” “思蔺,不合规矩。”苏子矜可谓是第二个席若白,两人都是正牌乖学生,这等不合规矩之事当然得拒绝。 这个任务就落到甘青司身上了,带走好学生可不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大家都是为了道义,一群不良少年就这样把几人连哄带骗带去海边。 “我先说,你们只管接鱼,不准下水。”这要是他们太菜,也省得他下去救。这话要是让感动的众人听到,非得把他扔海里喂鱼不可。 半刻过去,海面上没人,一刻过去,海面上还是没人。所有人焦虑的在岸边踱步,只有甘愿还在啃甘青司给他的桃子。席若白时不时瞟眼,手上的书从甘青司下水就再也没翻过。 “哥儿几个!接好啦!掉一只就炖了你们!”像变戏法一样,兜在衣服里的鱼被他一条条往上扔。 大家轰抢着鱼,心里哪还有半点担心。看苏子矜手足无措念叨,甘青司一条鱼砸过去,他急忙去接,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海水打湿衣袍,茫然抱着鱼的苏子矜惹得众人哄笑,就连席若白也乐开了。 你说甘青司怎么不扔席若白呢? 因为到时候恐怕就不是烤鱼,是烤人了。 甘青司一路拧衣服,又使唤甘愿去烧柴。他坐在地上看大家忙活,不忘吹口哨逗逗看鱼的姑娘。 “不去换衣服?”席若白问。 甘青司把上衣铺在地上,道,“太阳一晒,都不用洗了。” “那离我远点。” 听这话,甘青司连忙挪臀,他这几天算是见识了席若白的洁癖,但凡有一点油污沾到衣服,立马换。衣服不能碰,床铺也不能,身上带着无数条丝绢,有一回不过是拿了他的书,人家不带停顿在自己碰过的地方擦上好几十遍后扔了,他还认真数了数,最夸张的整整六十四次。由此,他来溟中渊唯一培养的好习惯就是每日沐浴,席若白让他养的。 大家最后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躺在沙滩上休憩。 “你看星星一闪一闪的!”思蔺开怀大笑。 “你有本事别睁眼,它就不闪你了。”甘青司捧腹。 “别那么讨厌,拆穿做什么。”苏子矜一推他。 甘青司也不甘示弱,推了回去,道,“第一天认识我啊。”刚扭头那笑就绷不住了,他手正搭在席若白的手上,吓得他立马收回来,见对方半天没动,问道,“席大公子,不擦手?” “没带丝绢。” “嗯,你一个人塞那么多在身上确实不方便,下次我帮你塞几张在身上吧。” 后边席若白回了什么他也没大听清,一群人就流着鼻涕滚回住处梦周公去了。 第二日学堂景象十分壮烈,全体跪在地上手抄道德经。吃过鱼的姑且就认了,没吃过的无不视甘青司为祸害,鄙视之,唾弃之,倒是也给条鱼吃吃啊! 甘愿从来学第一天就和甘青司一起睡,因为这孩子怕生,他不和一般人交流,只和席若白说话,因为席若白不是一般人。至于他们交谈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甘青司只知道他家甘愿竟然换座位,跑去和席若白听课。只知道后来甘愿一半的饭都是席若白给的。再后来的后来,甘青司手搓枕头看对面两人在微微烛火下看书写字,你说气不气? 路北笑得肚子痛,一边点头答道,气气气。 日子过得飞快,小半年间,众人又笑又闹就这么过去了。甘青司自从让侯啸风一现后,就再也没召过鬼,大家虽然好奇,但也不能去勉强人家。 见身边甘愿睡得香甜,甘青司窜到对面,“听欢,听欢。” 席若白在被子里挪动好一会儿,转醒间就见甘青司堆满笑的在他床前蹲着。这半年除了头回没叫醒甘青司,余下时日都是他叫醒席若白。 “刚过寅时,你恁早起身作甚?” “不是说溟中渊的日出最美吗?你陪我看一回。” 两人坐在屋顶上时海风正盛,甘青司抱紧席若白,嘴里念叨他冷,席若白也没推开他,任他粘着自己。 洁癖呢? 见光死了。 “听欢,今日便闭堂了。” “嗯。” “听欢,以后我来西越找你玩儿可好?” 席若白不作声。 “听欢,是好风景。” 眼前旭阳一点点探出头,火烧似的云半真半假,袅袅云气早已散尽,平日里看惯的湛蓝海水像是被披上了鎏金水裳。 他说,夙冶,你来我便等你。 这是他第一次听少年唤他的字,他笑说好。 他记得少年说唤字便是交好,如此,便是交好了吧。可是他等了十年,却再未见过那个唤他听欢的少年。 背着双剑之人深深将城墙上‘通都’二字刻入眼中,此时正至午夜,负剑者周围都是缓缓行走的人。说是人却并无呼吸,无论男女老少,他们双眼皆是瞳孔放大,行动僵硬,皮肤上暗紫血纹在无神的面容下更是诡谲。 空中飞来一人,引得周遭行尸高亢尖叫,齐齐朝他走来。 “退下,回城。”负剑人开口,行尸竟惊惧退开,如潮水涌入城中。 “主子。” 原本深沉的人突然眼角一弯,“靳谌,我就是去外游历一番。” “主子何不带上我?” “不带不带,我一个人游山玩水要的是痛快,带上你那是找罪受。”他可不想整天被人念叨。 靳谌再走近时,发现眼前人已和他一般高了,问,“主子是要去找那个叛徒?” “靳谌!”甘青司厉声道。 “主子,他不会回来了!他回来的结局也是扔进万鬼窟!”靳谌平日的冷静矜持全无,满眼血丝的眼里浸着怨。 “不回来也好,活着就行。”甘青司一叹,“别跟了,靳谌,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那个爱极白服的主子,改穿起暗袍,背影恍若当年跑去四国府的少年身姿,如今却挺拔得让人安心了。 第四章 甘青司:你这是讨债来了 没日没夜赶路,下场就是趴在地上让麻木的身体慢慢恢复元气。等身子利索,甘青司便把树林中飞禽走兽弄得满山窜。追着追着甘青司就累了,“应夙冶之召,蜀卿,现。” 一个男子恭敬躬身,“世子,这次是捉鸡还是捉鱼?” “你看着办吧,我不挑。”话完,甘青司就开始捡树枝,等自家召鬼把宰好的东西送上。 火光燃起,蜀卿就退到甘青司身后,“蜀卿,你得挑战自己,怕火可不好,快来这边坐。”他贼兮兮地拍拍空地。 “世子,木行之鬼畏火,蜀卿做不到。” 甘青司见他一脸惧色,拿起火把转身,“别怕别怕,试试就知道了,鬼还怕这个?来来来来。”话到这里他就闭嘴了,身后蜀卿早已消失,面前的五男四女像是盯着怪物般注视他。 “君弈哥,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女子有些嫌恶的打量甘青司。 “宁儿,休得无礼。”另一女子又道,“公子,请见谅。” 甘青司摆摆手,又转过去继续烤肉,其中一男子开口道,“敢问兄台介意同坐吗?” 你们怎么好意思,你们怎么不自觉点,你问了我能说介意吗,能吗,“随意随意。” “这山又不是他家的,君弈哥和他说什么?” “丁宁注意分寸。”苏君弈又是一番赔礼道歉,听得甘青司耳朵都要起茧了。 见几人青衣长剑,领口青莲白纹绣得雅致,身上灵气非东吴不可,道家人就是道家人,走到哪儿训话都得从礼法规约说起,这让甘青司痛苦不已。终于等到最后一句是人哉,这磨人的念经才收尾。 没一会儿,众人视线又移到甘青司这边,他这才开口,“诸位,吃了吗?” 几人齐咽口水,摇头,甘青司走到树后,把叉好的鱼肉分给几人,然后一个人啃起鸡腿。这画面就很美妙了,人是用手一点一点用手撕鱼吃,他甘青司是大口大口张嘴放死咬,连嚼都不舍得多几下。 “在下苏君弈,敢问兄台贵姓?” “司。” “司兄弟在这莫邪山可遇到什么邪祟,譬如鬼灵之类的?” 遇到了,你们刚刚吃的鱼还是鬼抓的呢,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甘青司摇头摆手道,“没没没。” “君弈哥,这人要是遇上了还能在这?怕是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苏丁宁就是故意找他茬子,却不看这人反驳,他越不回嘴,她就越得意。 “那司兄弟还是跟着我们吧,这莫邪山是北楚离关与东吴玉岭交界处,玉岭百姓到惊雀向我们求助,说是这莫邪山近日有精怪作祟,兄弟还是不要落单的好。” 苏君弈这人一开口就让人想起当年和他一起下海捕鱼的苏子矜,也是一副文弱正经样,特别好逗,随即笑道,“多谢兄台照拂。” “喂,你身后那皮囊装的是什么玩意儿?”苏丁宁托着下巴,无聊到打探起甘青司来。他背上绑着三尺长十寸宽的皮夹,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个什么。 “行囊。”甘青司回答。 苏丁宁吐舌,懒得理他。 “请问司公子是玉岭人吗?”女子笑问。 “不是。”话说到这,也没打算透露自己出处。 女子盈然点头也不再问。 甘青司突然细嚼慢咽起来,虽然察觉到周遭异样,却也不好明目张胆查看,只能装傻充愣的继续啃鸡翅膀,啃着啃着动静就越大,没一会儿,凌乱脚步声纷至,苏君弈一行人个个提剑戒备。他刚想起身去洗个手,却不动了。 “前方何人?”苏君弈紧盯前方。 “问者不报,不是失了礼数?”几个起落,白衣人来到众人跟前。“原来是东吴苏幕里,西越梦岭席真见过诸位同仁。” “苏幕里苏君弈见过各位,敢问何事使得诸位行色匆匆?” “我们在前方十里遇到尸阵。” “尸阵?不是行尸吗?”若是尸阵就十分麻烦了,行尸尚且好对付毕竟行动单调,而尸阵则是受人所控,遇人便袭击,阵法一立,行尸戾气就会暴增,凶险异常。 “我们查探过,的确是尸阵。苏兄,他们往此处过来了,我记得前方是玉岭的小镇,怕祸及百姓,便想在这边布阵。虽派人增援,如今人还未到,我们便不与尸阵纠缠了。” 苏君弈和身后女子对视,“丁宁,你带司兄弟走,我们去前方破阵。” 此时苏丁宁顽皮样全无,答道,“你们当心,这个小子就交给我吧。” 梦岭见多了苏幕里弟子也多几分底气,个个提剑就冲。 苏丁宁见甘青司半天没动作以为他怕得腿软了,“喂,你放心,有我在,邪祟伤不了你的,走吧。” 甘青司还是不动。 不动的还有几步之外的白衣男子。这时苏丁宁才注意,这一见倒好,这般俊俏的男子,她是第一次得见。白衣仙气,俊逸非凡,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害她眼珠子都舍不得转。 他浅色的唇动了动,“这位仁兄可是北楚人?” “有事?” 看出对方回避之意,他当下也觉不便,毕竟三国之中哪家不仇视北楚,这般倒是他失礼在先了,只是停留玉岭半月,却从未碰见北楚之人,不由得丧气,当下失落道,“无,叨扰了。” “啊!”一段剑光劈过,苏丁宁拽着甘青司往旁边躲。 另一边男子也倒退几步,长剑直入土中,掀起剑气漫天。 围绕过来的行尸屈指可数,可甘青司一眼便认出这不是普通行尸,而是被人炼化的恶尸,苏丁宁道行明显太浅,几个术法下来,对恶尸没半点作用。 甘青司在苏丁宁斩尸时,背过身,“退下。”被人控制的恶尸姑且还听他命令,只盼不要出现凶尸和厉尸才好。 嚎叫声尖锐一过,几具恶尸竟然转身而去,苏丁宁身上多处挂彩,受鬼气太重仰头晕死过去,甘青司上前检查,将她身上的尸气驱除,这才有机会正眼看身后之人。 “是准备一剑刺过来?还是用仙索绑回去拷问?席大公子?” 白影一过,甘青司就被人抱得牢靠十分,堪比当年仙索上身,可偏偏这次上身的是个人。你说绳子倒是好解,可人就难办了,所以甘青司一不做二不休抱回去,也搂得死紧。 “听欢,我已几日未沐浴了。”席若白很爱干净,在甘青司眼里那已经严重到以病而论了,他虽然不想放开,但还是要好生提醒,“刚刚我烤鸡吃,手也未洗。” 身子僵住,席若白慢吞吞开口,一下咬住他脖子,完成当年的念想,“你就想说这个?” “听欢,许久未见,你还是这般爱计较我。” “你可还记得当年说过什么?”席若白这声音有些抖得不像话,十分怨又十分怕。 记得,他怎会不记得,“你这是讨债来了?” “夙冶,北楚封城,我进不去。” 甘青司哑口无言,心尖泛酸,席若白去找他纯粹是去送死,北楚各大结界没困死他,那成千上万的行尸,漫天的鬼气都会要了他的命。 “听欢,我先去洗个手。”抽身来到河边,甘青司把自己骂了个遍,他心里后怕。若是席若白进了通都,若是他今日没遇着他,若他当年没有开口说去找他,世上又哪里来个席若白在等他呢。 刚回原处,就只见苏丁宁躺在地上,他听远方嚎叫声,立刻提起苏丁宁就跑。这尸阵绝不寻常,若是普通山野哪来这么多荒尸。虽是交界,通都行尸都被困在结界之内,绝无外出的可能,如今在玉岭出现,就定有刻意为之的控尸人,无论何种目的,这都是在给北楚招黑。 “应夙冶之召,蜀卿,侯征,云锦,现。”身后立马出现奔跑的三人。“去寻开阵之人,灭尸。” “是。” 眼看尸阵凶猛,甘青司怕席若白劳累,便飞身上树,哨子吹得响亮,指令也十分清楚。他咬破手指把血往下滴,大群行尸蜂拥而至,几个起跳就落到另一片树林,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他手提着苏丁宁乱窜。眼看着一行人接近,一个横飞,两个人就摔出去,一个被苏君弈接住,一个被席若白。 梦岭几名弟子活像被行尸咬了一样惊恐,就连席家首席大弟子都端不住平日里的风度。 席真问道,“若白,你为何?” 席若白神色如常,道,“助人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这话是没错啊,可是七公子你从不喜欢与人接触,眼下这是助人啊,可我们以为你要杀人啊! 我我我!没看错!那个脏乱之人竟然把手搭在七公子肩膀上! 七,七公子被邪祟上身了? “听欢,你怎么走了不和我说一声?” 听欢是谁?四国还有别的听欢? 反正肯定不是席听欢! 这位大哥你叫的是哪位!!! “我怕师兄他们人手不够,就赶过去了。” 七公子,你摸着良心说你是不是怕我们死光了才过去的! 您老可是我们都快死绝了才出现的! “下次和我说了再走,我就洗个手,回来就没你影儿了。” 你洗手有我们命重要? 还和你说了再走? 我们不活了吗? “好。” 好? 那个冷漠绝尘的七公子老实说了好? 娘的,哪家邪祟!收了他! 第五章 席若白:意为喜乐安平 席真也是看呆了。他剑已出鞘,因为他也觉异常不对劲,“师弟。” “师兄,我未被附身,把剑收起来吧。”席若白淡淡道。 “嗯。” “附身?哈哈哈,以听欢的身手,怎么可能。”甘青司才说完,就听见旁边人嘟囔。 “当然可能,诅文都未除呢!我师兄为了——,” “纪漓,休得多舌。”席真训斥。 纪漓咽下除鬼斩祟几字。 这边甘青司脸都黑了,“诸位要去哪儿?” “还有两个尸阵未破,我们还得去清理。” 甘青司左眉一动,嘴角勾起,“哪里还有尸阵?” 这句话听着是反问,语气却是带着十足肯定。 这里剩下的除了他的召鬼什么都不剩,被他以血标记的行尸早被蜀卿他们收拾干净。 猛地一阵风刮过,竟然没有人再感受到一丝鬼气,加上甘青司的话,阴森之意袭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不如先回镇上休息吧,今日,似乎不会再来了。”苏君弈也仔细探查过,并没有发现异常,看大家倦容满面就顺口提议。 一路下来,大家都是毫无交流,众人时不时偷看走在人群后面的两人。 到了客栈,甘青司直接跟着席若白回房,几个小辈还在外边叽叽喳喳,席真看到低声训斥一番又进房哀叹。 乡镇住处不过薄薄土墙,不小心一个大喘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席真手里的茶还没喝,杯子先抖了抖,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 “夙冶,你还未沐浴!” “少给我找借口!刚刚还不是抱了!你怎么没拿来说事!” “你别!我的衣服,啊!夙冶,你!” “别动,你这细皮嫩肉不经事,弄疼你我可不管。” “夙冶啊!” “嘭——,” “啪——,” “哐——,” 桌子倒的倒,椅子踢的踢,杯子摔的摔,这动静当真热闹,也让那头两人反应过来,甘青司随手一个结界把两人罩住。 这突然无声让众人更加想入非非,张了结界算怎么回事啊! 没听过此时无声胜有声嘛! 结界里,席若白被甘青司扒得只剩一条亵裤,当年瓷娃娃的印象如今只停留在白皙的肌肤,席若白耳朵通红,紧张的握紧床单,甘青司的手在他肋骨游走,惊得他一身小疙瘩。 指尖血开始往外冒,席若白呆愣之际,他的手已经在他胸膛画下符文。不一会儿,席若白的右腹像火烧似的疼,细密汗珠渗出,紫黑印记彻底显现在他的肌肤上。 这是自祭,是在寄主自愿的情况下,邪灵进入他的身体,席若白他竟然自祭!甘青司气闷的同时,将手印在了上边,结界里蜀卿的轮廓出现,甘青司手扬,大喝一声,“离!”黑影被抽取出来丢到他身上,蜀卿食下后再次消失。 生怕席若白不舒坦,甘青司立即拿了帕子给他擦干净血迹,接着给他披上衣服。 压下满腔怒火,甘青司在他对面落座,“席大公子,修仙之道以何为忌?” “仙者忌堕,否,则永无轮回。”席若白与他视线相对。 “你可知道,对你而言,无论是自祭还是灵祭都是堕道!灵祭除灵尚可不损耗你修为,自祭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若是凶灵附身,你可能连自身意识都保不住,直接堕道。刚才的恶灵若是再晚几年,你这身灵力就全废了。”甘青司见他煞白着脸,又想起他去过通都的事。“你不打算老实说?” “处理梦岭门中之事时,因为棘手,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很好,席若白把他这本事学了十成十,“席大公子可记得礼记守则第十五条?” “守真,无诳语。不以真为本,便是——,” “听欢,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席若白无计可施,只得道,“进不了通都,我便自祭为代价,让它带我进去。” “它会老老实实带你进去?” “十年前听闻北楚大乱,全城封锁,我怕你出了什么事。”那时他顾不上戒律清规,只为探得甘青司的半点消息以求心安。席若白想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在他面前了。 “你带着诅文十年?”他们修仙之体哪能承受那般痛苦。 “嗯,当年师傅与几位长老只能镇压,无法驱除。” “你们名门正派一向不屑鬼道之术,不懂自然无法。”甘青司叹气,“好生休息,明日再说吧。” “有事要出去?” “我的召鬼带回消息,这客栈都是你们修道之人,我怕鬼气被发现,打算出去一问究竟。” “我陪你。” “好。” 阴暗的树林时不时传来枝桠相撞之声,乌鸦声没一会儿就消停下去。两人四周站立三个召鬼。 “世子,控尸者逃了。”云锦有些懊恼。 蜀卿踌躇一会,终是没有开口说话。 “是吗?” 听甘青司语气中略带庆幸,席若白不由得看过去。 见三鬼身上也是残破,甘青司留下一句辛苦了,便让他们离去。 席若白问,“你知道是谁了?” “嗯,路北。” 席若白是知道的,他们是被靳谌照看长大。这些尸阵摆明是针对东吴百姓,更是挑起众怒之举,路北这么做,无非是将北楚推到风口浪尖。“他为何这样做?” 甘青司笑道,“此行目的就在此。” “你可有线索?” 甘青司道,“路北最早现于东吴长州,我打算去看看。对了,在北楚我有耳闻百家几年间忙于破尸阵,似乎还有些通鬼道者相助于你们。”甘青司偏头看他。 “说来也惭愧,百家中开始招收通鬼道的门生。”席若白也是觉得讽刺,百家行为确实不齿。 他点头道,“起初,我以为是正派故意以此为幌子想除尽北楚子民,而后才发现,尸阵太过复杂,我猜名门大家此举多半是为了驱祟。” “尸阵非北楚人不破吗?” “倒没有那么夸张,要不这么多年你们怎么活。普通人布的尸阵威力不大,你轻轻松松就能破,可昨日这么频繁出现,连你们这么多人都无法解决,那就很值得研究了。” “有人在背后捣鬼。” “嗯,你们从前遇到的可好对付?” 席若白点头,“今年尸阵比往年棘手许多。” “尸阵说到底还是百家自己惹出来的。” “何解?” 甘青司叹气,“修鬼术之人是北楚人也好解释,若是百家人就比较麻烦了。修鬼术的人一点旁系法术都不能沾,所以百家若是想培养,那就是从小养成。鬼气怎么来呢,三国可不像通都哪里都有行尸,自然也是养。有心之人再引出来,那就很容易了。” 席若白道,“的确,那么布阵之人还可能是百家门人。” “好想法。”甘青司拍掌,“眼下各门派还是得加紧找到布阵人,这些人绝不过百,但是一人至少也能控制十只,厉害的更能把行尸提炼到厉尸的程度。若不及时阻止,他们就会精修于此。接下去尸者只增不减,那就更难处理了。” “所以你来是查布阵之人的?” 甘青司故作阴狠的样子,慢吞吞道,“我是来放鬼的,其实我就是布阵之人。” 席若白一言不发,抬手,长剑出鞘。 数十人落在他们面前,为首人道,“与恶人为伍,必定不得善终,席七师兄为何要插手?” “我都已与他为伍,不插手难道插脚不成?” 乍然一听,甘青司觉得这话特别亲切,但他实在想象不出席若白会说出这话,眼下这状况,虽来不及回忆回忆当初,他多半还是想笑的。 “素闻席七公子行正守礼,今日倒是长见识了。” “那还不赶紧谢过席七公子,这般无礼怎生长见识?”说话间,两人身后齐现五人。 被反说一通,他也是气闷,“别和他废话,动手!” 侯征、云锦两人直冲上前,蜀卿则是紧跟席若白,甘青司回身截断身后之人。 霎时间刀光剑影,后头传来蜀卿的喊声,“世子!” 专心供养五人的甘青司被浓重的尸气遮挡,刚想控尸却见聚集而来的走尸后出现许多黑影朝同个方向飞奔,他才看出远在自己之外的并非低阶的行尸,是召鬼!而他们的目的是,几乎是破嗓的高喊,“听欢!快走!” 席若白陷入召鬼包围,他听到甘青司的呼喊,当下反应过来这群人的目的,可他们却也太小看了席若白。正要解封弦杀的席若白怔在原地。 “应夙冶之召,甘乐平,现。” 血路被一个身影破开,他双手如利刃撕开召鬼,蜀卿与他前后交错,后方传来厮杀喊叫声。席若白剑在身侧不动,他看见甘青司冲他跑过来,侯征和云锦也紧随其后。鬼师身死,无数召鬼刹那消失。 有人拍了拍席若白的肩膀。 “若白,许久未见。” 甘乐平,是甘愿的字,意为喜乐安平。 席若白回身,甘愿仍是当年离去时少年模样,只是额间多了金色言文。 成为召鬼,意味着甘愿,已经不在人世。 干涩的嗓子让他难以发声,席若白轻唤,“乐平。” “在。” 第六章 甘良:应无衣之召 百鬼行 现 结束求学之苦的甘青司和甘愿回到通都就跑去和街坊邻居热情的打招呼。家门敞开,甘青司撒丫子就往里奔,女子坐在饭桌前包子一丢一个准,甘愿接手上,甘青司咬嘴里。 “阿娘,你想我没?” “多大了,还想和阿娘撒娇不成?”商曲抬手就开始动筷。 “小曲儿,我菜还没炒完呢。”甘良放好菜又钻进厨房,“甘青司,给我滚进来帮忙,别成天粘着我夫人。” 甘青司啧了一声,捞起袖管跑进厨房,“下次别嚷嚷我名字,这敷衍的名儿越听越窝火!” 要不是怕脏了自己手,他非狠揍甘青司一顿,边切菜边诉苦道,“你该庆幸你是先出来的那个,你阿娘让我认真取名,我可是千辛万苦翻遍书才给你敲定的,读书时我都没那么认真!到你弟弟那我实在受不住,就索性叫甘愿了,你还有什么好嫌弃的!不孝子!” “阿爹,不孝子多问一句你找的什么书?” “封鬼纲目!” “……阿爹,不孝子纠正一下,那不叫书,叫目录。” 甘良回头送上白眼,不回还好,回身甘良就一肚子火,甘青司那厮正坐在小板凳上气定神闲的啃萝卜,怒道,“你看看阿愿多乖多勤快,就你给我偷懒!溟中渊不行啊,教人的水平什么时候倒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就不平衡了,“阿爹你讲讲道理啊,溟中渊要是有那水平,能带出你这么个缺心眼儿的爹吗?” “嘿,你小子礼记没少抄吧?都给你抄到肚子里头去了?” “我可是乖学生,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抄啊,你成天犯事我可不一样。”人要脸树要皮,他甘青司连树皮都能啃,那脸皮能当回事儿吗。 “阿愿,你老实说,你阿哥有没有每天罚抄礼记?” “没有,阿爹。”见甘良垮下脸,甘愿纳闷儿,阿哥确实没抄,从他到溟中渊那天起都是自己抄的,难道他说错了? “明明养的是亲儿子,我怎么觉着是供的后爹啊。” “那不能够,你儿子还是你儿子。”甘青司把菜端出去。“你爹还是你爹。” 甘良恨不得把菜盆子扣他脑袋顶。 “阿北和阿谌呢?”商曲早就摆好了六副碗筷。 “小曲,阿良!”靳谌也是疾步到饭桌。 路北更是不落他下风,“曲姨,良叔。” 甘良知道四国府伙食不待见人,变着法的弄一桌子菜,蒸煮煎焖炖溜炒,炸熬煸烤烹烩烧是一个不落,生怕饿着他家两个小世子和两个大少爷。 六个人明明是吃饭,却折腾得与打架别无二般,一家子的好兴致。月光泄了一地,酒水也就撒了一方,还有一庭欢喜。 酒过三巡,靳谌抱着路北和夫妻俩道别,而甘良背着甘青司往房间去,“阿愿,你们哥俩没受苦吧?” “没有,课业不重。” 商曲捏捏他脸蛋,“哥哥有没有给你惹事?” “没有,阿哥一直照顾我,还有若白。” “阿愿交朋友了?” “嗯,阿哥的。” “这小子能交到朋友真不容易。”甘良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上。 商曲另一边递过热水,甘愿摇头,“阿娘,我来就好了,你们快去歇着吧。” “好,阿愿也是。” “阿爹阿娘明日见。” 合上房门,甘良嬉皮笑脸道, “你说我们家两个小萝卜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商曲骄傲道,“也不看是谁生的。” 甘良一拍胸口,“我夫人!要不要再给他们来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你说来就来?” 手一捞,甘良横抱起商曲,“先带走夫人再说。” 听着两人打闹声,甘愿笑弯了眉毛。给哥哥细致的擦脸擦手,脱衣脱袜。然后把自己也整拾干净才爬到床上歇息。 翌日,甘良和甘青司两两互相看。 甘良挑右眉,“你要去西越?” 甘青司挑左眉,“对。” “你才回来几天?”哀怨道。 食指在他爹面前晃悠,“一天。” “你就想甩下你老子走人?”一拍桌案,他生气了。 “等我看完他回来,你想我走我都不走。” 笑眯眯的开口,“哪家姑娘啊?” “西越梦岭人士。” “要不要给你提亲?”甘良大呼难得啊,他家小子开窍了。 “他是公子,你能帮我娶回来?” “娶啊,阿爹赶明儿给你上门提亲去。”说着就开始撩袖子。 “别闹,阿爹,他是我朋友。” “哦。” 这音调起伏得让他满身鸡皮疙瘩,“我想带他来北楚玩儿。” “那感情好!带来带来,阿爹给你把把关。” “我能去不?” “我给你栓脚链子了?” “爱你,阿爹!” “那你阿娘呢?” “爱啊,对了,我阿娘呢?” “去街市给你们买东西了。” 甘愿从走廊见两人笑倒在石桌前,开心的晃晃脑袋。这笑声未断就见甘良抬手唤出十道身影,甘青司也做出同样动作。 只见墙上飞来数十个召鬼,他们整齐地站在围墙上,对院子里二人虎视眈眈。 甘良心觉不好,这些召鬼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人召唤,短时间聚齐如此多的鬼师,定是有备而来,通都此次怕是有难。 甘愿急忙唤出召鬼赶往他们身边。 隶属甘良的召鬼将甘青司甘愿护在背后,而甘良提气飞到另一处召尸,护住全家人。 围墙破开大洞,靳谌一掌一个召鬼,血痕纵身的他向甘良奔去,“阿良!城内结界破了,行尸不受控,通都百姓根本无力抵抗。” 为了不让甘良分心,甘青司道,“阿爹,我去城内御行尸,你们对付这些召鬼,罗寒、蜀卿、应庄、蝶语、云锦、侯征,这里就拜托你们了。”话毕匆匆离开。 “阿司,一切小心,保护城中百姓!阿愿,跟你阿哥走,快!”御行尸总比对付召鬼容易,甘良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瞬间又出现几道身影,他足足唤出十六个召鬼,左手爬满言文。再抬脸时,剑眉处已是鬼气缭绕,乌黑的眼里倒映出阵阵杀意,“诸君,望助无衣一臂之力,不胜感激。”鬼气凝剑,剑名斩魂。 人鬼殊死奋战,通都城内一片凄惨。早已没有万家灯火,只余一座死城。 不少护卫背着老弱妇孺往避难所奔走,从前通都拥挤热闹的街道如今荒凉杂乱。残垣断壁,泥沙与鬼气漫天,空气中满是使人作呕的尸臭与血腥。 甘青司放眼而去,满街亡灵彷徨,尸首交错。通都,毁了。 熟悉的埙声将他从凄凉中拉扯回来,“是阿娘,阿愿,快走!” 城内鬼阵封印着无数行尸,通都护卫和名门大多能御法驱赶,可手无寸铁的百姓却是半点鬼术都不通。平日里,行尸对居住在通都沾染鬼气的普通人视若无睹,可一旦鬼气膨胀,常人身上没有足够鬼气遮掩,他们便开始暴走转而袭击。 火光肆虐处,不少行尸正攻击撕咬百姓,甘青司飞下屋檐与甘愿一道开口,“散!” 不停的奔跑,甘青司与甘愿一前一后试图扩大范围,以音控四方行尸,为城中百姓开道。他们的埙和剑未佩戴在身上,只能以自身相控,但他们能够驱使的也不过方圆一里行尸。 就在他们搜寻城中幸存者时,却发现大批召鬼赶至。 两人结印,“攻!” 甘青司和甘愿不断后退,身后行尸争先恐后朝召鬼袭击,低阶的行尸无法长久与一般召鬼抗衡,召鬼见数量太多行动也越来越急。 本在流淌的埙声愈渐减弱,几乎是从胸腔悲愤的怒吼,甘青司全身青筋愤起,“杀!” 被鬼师控制行尸和召鬼都是心性相连,此时甘青司与甘愿的愤怒清晰传达到他们身上,一层层涌上来的行尸哪怕碎成尸块也尽力阻拦召鬼,两人马不停蹄赶往声源处。 眼前的画面让他们睚眦欲裂。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让行尸们陷入狂躁,“滚开!滚开!” “啊啊啊啊啊!阿娘!”甘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竭尽全力朝商曲跑去。 在噬魂的痛苦中商曲还是尽力微笑。紧闭的双眼掩去不能拥他们入怀的遗憾,她记得两人出生后只有她才能哄睡着,可是她早已没了气力抬手,泪痕未涸,她是有怨的。若她死不瞑目,会被敌人利用成为召鬼,所以她没敢停留心甘情愿接受噬魂,其实她还想贪心的再看他们一眼。 召鬼啃噬撕破血肉,撕碎魂灵,商曲伸出去的手最终垂了下去。 埙落地。 行尸发出哀恸的尸吼朝两旁分开,让两人通过又瞬时封死,亡灵也簇拥过来护住他们。 两人不顾一切往商曲的方向飞奔,跪在商曲面前时,他们早已精疲力尽,眼神死寂。 “阿娘?”甘愿拉拉她的衣袖,“阿娘?”他擦眼泪,抖着声唤道,“阿娘,阿愿在叫你呢,阿娘!啊啊啊!” 没有魂灵,哪怕一丝熟悉的气息都没有,甘青司茫然寻视四周,一魂一魄都未得见,彻底绝望,他阿娘,不在了。 甘愿咬紧下唇,痛心捡起商曲的埙,他抱着还有温度的甘青司和商曲,“阿爹在就好了。”回头是步步紧逼的召鬼,甘愿握拳下定决心。“阿哥!” 对了,阿愿还在这,阿愿不能出事!绝对不能!甘青司忍痛放开商曲,一把夺过埙,“阿愿,你快走!走!”他开始吹起那首阿娘最初交给他的曲子,名曰返乡。一步步朝召鬼走去,他只盼甘愿能逃远一点,他会召鬼,他会和这里的亡灵结契,无论多少,几十个几百个,哪怕万鬼噬灵他也要护住甘愿。 一双手环住甘青司的腰,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温热的泪水顺着脖子淌进衣衫,他没能力回头。 “阿哥,唤我。” 僵直着转身,只见甘愿胸口插着森森白骨,血如泉涌,苍白小脸还是柔柔笑意。 他笑着说,阿哥,阿愿来做你的召鬼,甘夙冶之弟,甘乐平。 阿愿,你知道吗,乐平,是喜乐安平之意。 他看到甘愿完整的灵站在他面前,怀里的人已了无生息。 阿哥,唤我。 甘青司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应,夙冶之召,甘乐平……,现!” 金色虹光褪尽,甘愿在他后方与召鬼搏杀,从前他都是与自己并肩的。 “阿司!” 抱着甘愿的甘青司恍如行尸般僵硬转过身子。 来人衣衫残破,身上大多血肉模糊,他走到远处抱起商曲,又回到甘青司身边。抚摸着甘青司的脑袋,甘良道,“阿爹以前总说让你照顾弟弟,照顾阿娘,也别忘了给阿爹养老,你小子总是答应得很痛快。”甘良抱紧他们四人,沉痛道,“阿司,这次阿爹交代你最后一事。照顾好自己。” “阿爹……,” “阿司,”他看向在与召鬼撕扯的甘愿,“答不答应阿爹?” “答应……,” “好。”甘良双臂言文倒转,密密麻麻的铺开,瞳仁渐渐失色,他定神道,“诸君,望护我儿周全,无衣以灵上祭!” 闻言的亡灵单膝跪在他面前,他们大多是甘良的忠臣和护卫,皆是满目刚毅,生前碧血丹青,死后也要为主效忠。 甘良对他们深深鞠一躬,双手持剑,血衣如同战袍,染红了亡灵的眼,“最后一战,无衣路上相陪,诸君,望来世再聚。”他启唇决绝道,“应无衣之召,百鬼行,现!” 一百零一位召鬼齐现,他们的宿主从心口开始被侵蚀,百鬼之蚀,锥心之痛。 “杀!”召鬼发出怒号,舍灵奋战。 阿司阿愿,苦了你们,迟些再来见我。 甘良的灵散在风里,连同那一百零一位骁勇的忠诚之士。 通都的夜没再亮起百家灯。 第七章 江溢:缺人吗 直到第二日深夜,甘青司依旧跪坐在原处。他身边有阿爹阿娘和阿愿,他身边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当甘青司清醒,只剩坐在他对面满脸哀痛的甘信,强撑精神的他仍遮不住沧桑模样,他叔竟然一夜白头。 “叔……,” “你鬼气太重,先好好养身子,一次驭七鬼,你的灵损了。” “叔,能聚阿爹阿娘的魂吗?” 甘信摇头。 “他们在哪?” “长亭坊,三日后火化。” 为了防止成尸,通都逝世之人必须火化。 “我什么时候能动? “少则两年多则三年。北楚五大城伤亡惨重,临淄、玉关和漠北活人不过数百,我已派门生到各处救寻,等你身子恢复,就同我去各处镇压吧。” “嗯。看来有人暗地计划很久了。” “路北是你两岁捡回家的,至今十一年,恐怕他们更早以前就开始筹备了。” “这和路北有何关系?” “他泄露通都封印,带人破鬼阵,靳谌追寻无果,他叛逃了。” “靳谌呢?” “至今未醒。” 甘青司闭眼,锁去其中疲惫,“叔打算如何?” “重建北楚,其余不作他想,阿司,别忘了我们北楚甘家职责。” 北楚甘家必护住世间所有鬼气以保天下太平,以命起誓。这是家训,可是阿爹从不让他们记。 甘青司和甘愿是双生子,所以两人的佩剑一柄叫如影,一柄叫随行。后来这两把剑便都负在了甘青司背上,如影随形。 当甘青司说完时,席若白还是沉默,他握紧甘青司的手,好像他听到的那样。 他说我来照顾你,甘青司听到了心里头。 “那些人应是三国中人。”席若白道,“他们为何会冲着你来?” “怕是与路北有关,不早了,先回去吧。” “嗯。” 天刚翻起鱼肚白,青席两人款步下楼,席真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师弟,快来用早膳。” 这桌坐着席真、苏君弈和苏云深。其他桌倒是三三两两,毕竟长幼有序,这前后辈更是分桌而席。 甘青司有眼见的往他们梦岭弟子堆里扎,随后,席若白破天荒在他旁边并排而坐。惊得众弟子差点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店家觉着氛围古怪,也不好出面,慌忙推搡着小二上菜。 甘青司咬馒头,席若白跟着咬,众弟子也跟着咬。他又灌清汤,席若白随他,众弟子也随他。 不对劲,顶顶不对劲。“你们这是合伙来膈应我?” 众弟子摇头。 “我吃啥你们吃啥,我要是让小二哥端个屎盆子来,你们也跟我吃?” 众弟子点头,惊觉不对,连忙摇头。 此人恶劣! 粗鄙! 席若白笑着撕下一半馒头塞他碗里,“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我非得把你扔茅坑不可。” 云岭老祖宗!我没看错吧!七师兄笑了! 说了整整十八个字啊,十八个! “扔了你给我洗衣。” “洗就洗,还怕你不成。” 席真心情复杂,同窗十几载,这般玩笑话他们也是未开过的。他们俩又是有血缘的堂兄弟,说话字数他姑且也有数过,就昨晚,十一个字,他记得清楚极了。 “几位,缺人吗?” 这一声把大伙注意力引去。门外倚着个白衣青年,弟子服显然是梦岭家的,他却偏偏穿出这么一股子邪气,凤眼间戏谑味儿十足,抱剑移步,张嘴便咬在席真手里的馒头上。 “若儿怎么跑那去了?”他也不顾什么仙家礼仪,提摆翘腿,抓着席真的馒头吃。 苏幕里的人一看这架势便认出来了。 公子榜上排名第七的无浪公子,西越梦岭有四仙,风仙岚琴,花仙无浪,雪仙听欢,月仙桑让。风度如席真,够雅;高节如席若白,够冷;洒脱如江溢,够浪。 “若儿,五师兄问你话呢。” “想坐便坐。” “太不懂事,怎么把大师兄一个人晾在这。”说完挤眉弄眼冲对面的苏云深一笑,“姑娘,我们大师兄不解风情,不怕,有我江无浪陪你。” “溢儿!”席真轻呵。 “罪过罪过,大家吃好喝好啊。”赔笑间,江溢的目光已在甘青司身上扫了十几回。 好小子,竟然是同行。别人或许看不出名堂,可他甘青司是从小和鬼玩到大的,这个江无浪身上有召鬼,有趣的很。 “溢儿,枫山城的事可处理妥当?” “嗯,我让孩儿们都返西越了。” 苏君弈一听百般心思而涌,连忙问道,“梦岭也去了枫山城?”东吴此次行尸肆虐,没想到会惊动梦岭,更没想到他们在惊雀刚得消息,远在昭溪的梦岭会赶来。 江溢不紧不慢道,“还有东吴寻踪谷,南梁楼古兰、纳若观,西越碧华呢。”他伸个懒腰,“四更天要开始了,你们东吴还真是走运,白捡了这么多便宜。” 一句话点醒苏君弈,四更天在际,四国各大家族门庭都赶往惊雀,门人在东吴不稀奇。想来面子是挂不住的,人家给你除祟,自己却多疑,他不知这提醒江无浪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这人,难捉摸。 “四更天这次鱼饵倒是出来了。”江溢兴致十足,“大师兄你猜是什么?” “什么鱼饵,那叫奖赏。”席真没好气一拍他脑袋。 四更天每五年于惊雀台举办,由四国府主持,邀请百家门生,一门选出六人,分别对应五行阴阳道,以各家本事夺得头筹。奖赏有二,一是世间珍稀之物,二是成为四国府之人。天下门生每年一国中只有五人能获举荐进入求学六月,谁不是挤破脑袋想往里边钻,这四更天就更是绝佳的机会。 “圣鬼经。”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大家心里和明镜儿似的,此乃鬼道之绝学。 三国对鬼道向来嗤之以鼻,认为其有损阴德。可谁敢不认召鬼的厉害,你仙家法家武家老祖宗往那一站,你打得过吗?棺材板都按不住,你不敢吧?不管谁召出来那都是你大爷!由此,不少名门望族还是觊觎此道,不学是正道,学呢,又对不住家法礼教,那好办啊,直系弟子禁修鬼道,旁系弟子组队学。说起来虽丢颜面,可哪家还没干过更丢脸的事呢? “大师兄,你陪我参加吧。”江溢道。 在座苏幕里子弟竖起耳朵听,要是真能摸清梦岭参赛之人,消息带回惊雀那也好想办法对付啊。 “这你得去问百须长老。” “不去,打死也不去,那老头跟朽木似的,别说雕,烧都不带火星的。” 甘青司也是心觉好笑,这三国对北楚的态度昭然,他们不少北楚子弟也都隐姓埋名在各家之中,真没想到有他们修鬼道的一天,变着法子来恶心人,真不愧是名门。他看向席若白。 席若白摇头,表示不参加。 甘青司颔首,圣鬼经那东西好,可放在一般人手里那就是蛇吞象。进入四国府?再进去被海水淹死?被一群老头子唾沫星子压死?搁他身上,他可不干!当年他们求学只差上房揭瓦了,学没求成,坑蒙拐骗的技术大有长进,飞天窜地的本领那也是很在行。 “那你不参加了?”席真好笑道。 “当然参加,四国这次不仅有圣鬼经,还有锁灵盒,里边装着金行恶鬼,我势在必得!” 金行凶鬼,甘青司一顿,对修鬼道而言,五行有一者是恶鬼便属上乘,毕竟召鬼难得,成为召鬼有两大条件。一是献灵,能做到这一步的必须是强大的鬼者而非灵者,他们选择停留此间不入轮回,自愿为鬼师所用。二是弑灵,这一类是有强大怨念而徘徊在此间的三魂七魄,大多为了报复为恶。 收复弑灵对双方都十分痛苦,去戾气必有召鬼人镇压,再由道家人诵经七日,若一方出错,召鬼人和诵经者必死无疑。金行恶鬼在锁灵盒中就是未认主,等同于拔光牙的弑灵,扔给个刚修鬼道的都能轻轻松松驾驭,只不过十分冒险,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再召鬼罢了。对于修道有成的人,更是无比的好东西,如同挑了刺的鲜美鱼肉,张个嘴巴的事,谁不想? 席真叹气,“我以为你是想进四国府。” “若是有葡萄美酒,绝世佳人,拼了老命我也非去不可。” “胡扯。”席真抽回袖子,“能进四国府是多大荣耀,谁不是为了到四国府修行而刻苦修炼?四更天胜者哪个没去?” “席师兄此言差矣。”苏君弈对此倒略有耳闻。 “愿闻其详。” “四国府至今有近千年历史,四更天也是在千年间接纳无数人才,但在二十五年前有一例外,一位男子拒入四国府。” “那他为何参加?莫不是为的奖赏?” “是也不是,他赢得四更天比赛,只为当着百家之面提亲,以奖赏为心悦的女子作聘礼。” 众人瞠目结舌,这真乃旷世奇才,却又觉得十分讨厌,能不讨厌吗?人家奋斗几十年勤修苦练只为进入四国,人拒绝了。好!那你是为了宝物也说得过去是吧,你要拿宝物当聘礼?!那你参加四更天做什么?闲的没事抢名额?专程来气死百家门生?这不摆明欺负人吗?你要聘礼,想进去的排着队送给你啊,这不是纯粹来讨人恨的吗? 江溢拍桌狂笑,“我敬这人是英雄,他以后就是我标榜了!” 苏君弈又想起什么,笑道,“家师说后来多名长老好言相劝,邀他入四国府,他说了一句,”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一下,又开口道,“‘伙食太差,我夫人不吃鱼,饿着她不得行’。接着四国府长老大骂不孝徒,这事也就此了结。” “楷模啊楷模!”江溢抹眼泪,揉揉笑痛的肚子,“这位老前辈何许人也?” “北楚通都。” “尊姓大名?” 苏君弈这个记得十分清楚,“甘良,甘无衣。” 众人还在聊得火热时,甘青司讨了壶酒就出门而去。 第八章 江无浪:我今日就死给你看 甘青司才知道他旷世奇才的爹原来是这般响亮的拐跑了他娘,若他早些知道,一定去好好嘲讽嘲讽他爹。这法子太下作,除了他爹也是没别人了。 席若白跃身踩在树枝上,看着喝酒的人道,“令尊很厉害。” “嗯,嘴皮子一等一,做菜一等一,鬼术一等一,就连追姑娘也是一等一。”甘青司猛然想起还有的忘了夸,“那本圣鬼经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你最好告诫那位小师兄别学。” “前辈的绝学可是非常人所习?” “的确是‘非常人’所习,除非能召出金行凶鬼,用在其他召鬼身上,必受鬼气吞噬。当年他爹作出此书是因为他身上有金凶伽晔,他写着玩,别人却拿去添了个圣鬼经的名儿当宝贝,罪过啊。”甘青司说起自家老爹来,那可以鄙视的事太多,想着想着他真后悔没能召出个金厉来气他。 “嗯,我会转告他的。” “我待会就往长州去,你们是要去惊雀吧,一定多加小心,尸阵这东西怠慢不得,强弱取决于开阵人,下回要碰上,记得先去找他,开阵人要守阵,跑不远的。”甘青司说完又不放心,从头到脚打量席若白,他们这弟子服是真浪费,斩妖除魔搞个劳什子白衣。一件像样的法器都不给,小家子气。 不过,避鬼怪的法器本就稀少,东吴的檀木灵珠也是少有,大多都是放置本门镇守,谁会拖着大件法器在身上避邪,这倒怪不着人家。 甘青司想着想着,既方便携带又能避邪的东西他不正有,“听欢,你身上可有佩戴什么首饰?”不过想想应该也没,他们成天打打杀杀,戴着多有不便,他又琢磨起来。 席若白失神一阵,有些不自然的抬起手道,“有的。” 甘青司把他长袖掀开,见右手腕上绑着根红绳,翻过手腕,一颗桃核挂在上边,桃木驱邪,桃核也是这么个理儿。 手指刚递到嘴边,就被另一只手指抵住,“你的手指都破了,每次如此,伤怎好得?” 抽气声一片。 下面的人看过去,就是甘青司抓着一坛子酒,另一只手握着席若白的手在嘴边欲行轻薄之事,席若白的脸又若有似无的绯色。 这是犯罪!调戏貌美青年! 等等,谁貌美? “大胆!还不放下我师弟!” 席真这长吼吓得甘青司脚下打滑顺着往席若白身上扑,他也是没反应过来往下倒。瞬间甘青司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一翻,两人立刻换了位置,妥妥当当摔在草坑里。 一个大男人砸在身上,甘青司差点没吐出来,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却担心道,“听欢,没沾着泥吧?”他五大三粗怎么摔都没事,席若白可不成,一片树叶贴着也不成。 席若白当即起身又不敢随意拉他,“夙冶,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起得来吗?我,我拉你?” 席七师兄担心了?! 席七师兄竟然在给他拍灰尘? 我师弟竟然说了十九个字? 我师弟竟然有表情?天杀的!何方邪祟! 甘青司原地蹦蹦,抓着席若白的手就往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你说你,就怕你弄脏,你还自己往手上蹭,下次不许!” 你说不许就不许? 谁给你的脸! 谁借你的胆! 兄弟!你很有骨气嘛!接下来就该先一个上踢后一个连刺再一个错骨。 席若白轻笑,“知道了,不许就不许。” “他摸了吧?” 众弟子点头。 “他命令他了吧?” 众弟子愤慨点头! “他应了?” 众弟子捶胸顿足! 江溢迈开步子破口大骂,“天杀的!若儿你要是不老实交代这人是谁!你五哥哥我,我今日就死给你看!” 席若白一回往日神态,信步走到他身边,“那你就死吧。”仿佛没看到那人痛哭的模样,翩然离去。 “这人是若儿。”江溢抚摸着剑,眉心一沉,“那人到底什么来头?”房间内,席若白正在收拾行李,甘青司还是打断了他, “手指都破了,不用太浪费。”也不管桃核大小,手指便开始在上边画符,血一滴也没落在地板,全渗进桃核。“普通行尸见你就会躲,这般我就放心了。” 等两人再次出现,大堂里又是鸦雀无声。席真本来不打算说什么,在看到席若白背上东西后,急道,“若白,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我与你们不同路。”席若白淡淡道。 “不同路?” “我要去长州。” “你去长州作甚?惊雀台的宣式还未开始,第一场比试也未必是在长州啊。”席真心思凌乱,他师弟做事向来小心谨慎,绝不会如此。 “不是因为四更天,只是与他同行。”席若白没给甘青司说话的机会,他想做便做了,谁都劝不住! 他的性子别人不清楚,他们梦岭还不清楚?席真叹气不言。 “所以若儿,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能用神来称呼这位兄弟了。 “故人。” “胡闹!”席真动怒,脸色十分难看。他师弟再怎么无常,也绝不会违抗师命。 江溢拉住席真,“若儿真要去?” “要去,师兄,别拦我。” “谁拦得住你!”江溢拍着席真的背,生怕他气过头。 甘青司见眼下这情形十分不妙,他明白席若白的好意,道,“我不想你为难。” 席真一愣,他这般果断,哪里为难了? 江溢也不明白。 “听欢,一月之后你在哪里?” “大抵是在西越。” “等我从长州回来,到时我来寻你。”甘青司弯起嘴角,“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神色挣扎片刻,席若白道,“好。” 不是说谁都拦不住吗? 谁说的? 反正不是我说的。 大家面面相觑。 席若白解下行囊东摸西摸,半天也没找到,直接来到江溢面前伸手,“师兄,信号弹。” 江溢愣愣从袖口拿出。 “一月便是一月,不能再多。” 甘青司收下,“嗯,我总不能再让你去通都找我。” “嗯。” “虽说有些得罪,能请问一下你说我师弟为难是怎么回事吗?”江溢想破脑袋也猜不透。 “此前他未提和我同行之事半分,焦心许久,昨日也未睡着。”何止没睡,抓着他的手臂一晚上,生怕他跑了,“听欢担心一路险阻,多个人手比少一个好不是?当然不会贸然决定。刚才这位师兄出现他才安心下来说了此事,只是怕我出事所以忘了分寸。” 是了,人家一普通百姓离开他们都要护着,更何况是故人呢,席真有些羞愧难当,好半天没开口。 “师兄,我并非想让你难为,只是他独行我不放心,所以才想着和他前去。抱歉,是我欠考虑了。”在甘青司的注视下,席若白道完,紧接着又对上他的眼。 “听欢,你看,你师兄这不是知道了吗,你不说他们当然不明白。”甘青司知道席若白的好,但大多时候这人是不会说的。 “嗯,我知道。” 席真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揪紧江溢的袖子。 “这位仁兄,多谢。此番让若白前去,实是大事,四更天还未定论,若白贸然离去,师门必会闹出不小动静。”席真也不想让席若白受罚。 “我知。” “其中也有我的私欲在,”江溢毫不避讳道,“我想让若儿帮我,想要金行恶鬼行初的并非我一人。” 甘青司惊愕地看他,声音不稳道,“金行恶鬼行初?” “兄弟也是同道中人吧?我——,” “可是路北,路行初?”甘青司心脏狂跳。 “我只听得路行初,是不是路北我就不知晓了?兄弟,你知道他?”江溢问着,没留意到甘青司的低落。 他当然知道,路行初,是他爹带出来的,无论天赋勤奋都是极佳。他三岁开眼,五岁召鬼,路北只晚了他半年。 “我出去一下,失陪。”甘青司转身提步而去,落在一处空地后,他抬手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蜀卿单膝跪地,“请世子责罚。” “见到了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路北也不放过!” 蜀卿理解甘青司的心情,他是甘青司唤出的第二个召鬼,自然是看着几人长大。他宁愿甘青司晚些知道,所以绝口不提。“世子,那日我见他足底开阵,知他是金恶,怕您难过,便瞒了下来,路北他,是自献灵。” 召鬼在行动时,足下可凭自身所愿收放一方法阵,颜色分别是金、褐、蓝、红、黄对应五行,五鬼级别高低可从宿主身上判断,言文只生于五官和双臂,言文出现必有三鬼,言文不现,则为两灵。自献灵和他献灵不同,一个是自绝,一个是他杀,寿终正寝也属他献灵。其中,自献灵在轮回道中是不尊之举,因此自献灵者眉心刻有篆文一个献字,予以警示,待转世便化为各式胎记在身体某处同生。 “他可有说什么?” “无话。” 长州海渡是通往溟中渊的码头,若路北真是金恶,想必锁灵盒中的召鬼应是他无疑。甘青司一笑,失魂落魄的前行,也不管前方是何地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 一个闷哼,甘青司直直撞在席若白身上。声音是席若白发出的,他后背扎实抵着大树。方才眼见甘青司要撞过去,他想也不想就挡过。 手环过他腰际,甘青司闷声道,“暖和。” 席若白靠在他肩头,“嗯。”其实刚才他还没说完,他是莽撞了,可无论五师兄是否出现,明里也好暗里也罢,他必要跟他走的。他不怕门规,只怕甘青司在他心上,不在眼里。 情绪整顿好后,两人又慢步回客栈。 “这位兄弟,刚刚的话还没完呢。”江溢熟络的搭上甘青司肩膀,他在外鲜少遇见同仁志士,当然不放过这机会。 甘青司干笑道,“其实我就是听过,也不大清楚,还想向师兄你请教呢。” “江无浪。”那抹率性的笑仍挂在嘴边。 “在下司青。” “司青兄对于鬼术初修可算得上清楚?地鬼学和天鬼学可有习过?”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他家从来都是拿来当柴火烧,“略懂,略懂。” “我十三岁开眼,十三岁召鬼,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 甘青司大呼难得,开眼是不需任何术法,便能直接看见灵鬼,在北楚大多数人打娘胎就以鬼气做养分,加上行尸众多阴气重,有天赋之人开眼一般都在七岁。而召鬼必须经过严厉的修行,开眼后三年内若是无法召鬼,便永无此机。对于江溢这种生长在西越,受仙气灵力熏陶的人,能在同一年开眼召鬼的人并不多见,的确厉害。 “多谢。”甘青司猛地一愣,从江溢身上传来的鬼气很不安稳,他不经意碰过他的脉,竟发现全是乱象,这人的成就绝非偶然。 席若白见两人聊得热乎,走上去问道,“五师兄,店家送的干果,可要尝尝?” 江溢接过,七师弟这还是头一回关心他,当然要尝,凤眼得意,“若儿,会体贴人了。” 席若白看向甘青司,“再一刻钟便启程,你可要去收拾收拾?” “要的要的。”甘青司火急火燎跑到掌柜处打听了什么,便跑出门去。 干果一抛,江溢张嘴接住,想来自家师弟多半是怕人聊得乏了,才借干果之言,行放人之实,莫不成怕自己吃了他,随即笑道,“若儿,你还真会体贴人。”上一句是真心,这一句便是揶揄了。 席若白扬唇,“师兄,休得多舌。” “得令。”他突然发现席若白其实不如大家想象中冷漠。或许只是大家想太多,也或许是大家想得不够多。 在外的甘青司抬眼看了下盘旋在空的鬼鸟,将它带到僻静之处,它突地化作文字显露在地,甘青司一叹,“果然是路北。” 第九章 江无浪:他竟真想要我的命 出了玉岭已临近子夜,此时月空有浓雾笼罩,入夜竟有鸟鸣纷争,随后山间传来凄厉的叫声。 一行人策马疾行,只见几名山野村夫打扮的人缩在路边瑟瑟发抖,嘴皮子念叨着,“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恶灵那么容易散,他们早就集体潜修诵经去了! 甘青司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所在正值两山相望处,月正当空。隐隐听闻水声潺潺,两边丛林茂盛,加上这惨叫,绝佳的好风景! “几位仁兄可还好?”苏君弈下马,几人才抬头打量。 这一看,一人连忙指着鼻子骂,“你们苏幕里枉为修道子弟!” “何出此言?” “我们村的人全被行尸吃干净了!你们苏幕里的人在哪!你们不是普度众生吗?不是降妖除魔吗?都是瞎扯!”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惺惺作态的杀人凶手!行尸都是你们引过来的!快滚!” 几个人越来越激动,骂得苏君弈脸色开始撑不住了,但还是好声好气道,“我们先护诸位离去吧。” 几个人脸一变,扯着嗓子喊,“不去不去!前面都是邪祟!” “谁去谁找死!” “你们还想我们去送死不成!你们道家人就是狼心狗肺!杂碎!” 苏丁宁大喝,“闭嘴!我师兄好意,你们怎的这般含血喷人!” 那几人一愣,看见是姑娘家又愤慨,“你一个女儿家嚷嚷什么!” “女人能干什么!滚开!” 不少弟子怒气横生,被人骂到如此境界,他们忍不得! “怎么!还要吃了我们不成?多管闲事!不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到这训斥人来了!不守女德!” “女人就是女人!” 苏丁宁气得脸通红,一个箭步上去,嘴还没张就被甘青司打断,“大家,继续赶路吧!” 众人没反应,几人又开始叫嚣。 “骂得好!你们也继续,不落实给你们看看,对不起你们这声伪君子和狼心狗肺!”甘青司话一完,几个弟子内心拍手叫好。 “吼——,”诡异之声越来越近,众人神色凝重,个个拔剑出鞘,除了若有所思的甘青司。 清冷银光下,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人朝他们接近,他周身缠满绷带,行走间都是丁零当啷的响声。战盔下双目全黑,嘴唇被封死,牙齿剧烈的打颤声引得人心惶惶。 地上的人再次破嗓尖叫。 “哟!老朋友啊。”甘青司像生怕人见不着似的,特意让了个位置给他们看,“怎么?认识?” 几人抱做一团,面黄如土。 男人身后走出一男一女,两人面色灰白,双唇尽封,身上衣裳甚是华丽,三人出现,腐臭味四溢。 眼神紧紧锁在几人身上,伸出手,却又没走近。苏君弈他们听他喉咙发出低吼,立即迎面而上。 看他们打得火热,甘青司走过去蹲在几人旁边,“喏,看到了吧!伪君子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哟,那边那边,瞧见没?女人能拿剑杀邪祟,能在危难之中奋勇,没女人怀胎十月,你们能在这动嘴皮子?女德算甚,你们不若好好修修人德,学学如何做人,省得成天侮辱狼心狗肺这等好词。” 他们哑口无言。 “再不把东西还回去,伪君子就该给你们超度了。”淡漠的声音吓得几人跪在地上拼命往胸口掏东西。 金银首饰一股脑掉出来。他们朝怪物方向跪拜,嘴里求饶声不住,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拿了便回去吧,善恶自有报,莫损阴德。”话完,打斗的人突然停下,不顾剑影凌厉,直直朝他们走去,苏君弈一行也连忙停剑。男人并不理会地上惊惧的人,半跪在地拾起珠宝中的长命锁,捧在双掌之中转身而去。男女一个鞠躬一个欠身,默然跟上。 那礼是行给甘青司的。 纪漓悬着的心落了地,“怎么回事?”“他们竟然就这么放过我们?”梦岭左铭还是松口气。 “他们本就无害人之心,冤有头债有主罢了。”江溢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人。 “那我们回村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江溢对自家弟子摇头,“此处是不会有行尸的,山眼之中,日月同辉处,两脉相守,此处是风水宝地,行尸作祟不得。” “那他们?” “一群偷盗之辈罢了,山野村夫遇邪还急着赶走我们这些伪君子?对我们如此深恶痛绝?”江溢笑道,“好在那三具厉尸未追究,否则我们就难办了。” 活尸?厉尸?! 普通行尸都够头疼了,刚刚的三位还是厉尸! 他们居然放过我们? 大家满头雾水翻身上马,也不再管那几个盗墓人。留下句天道轮回,甘青司朝正东方一拜,也上马去。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不对劲,这天地灵光之地,哪来的行尸害人?哪来的山野村夫这么急着找死? 席若白看向甘青司,满是好奇之意。 甘青司徐徐开口,“一百年前,有一东吴明朗太子,传闻三岁吟诗,四岁便已开灵。十岁名满天下,东吴皇极其宠爱便赠其传世之宝流芳长命锁。他十三岁随塞外大将军公孙禹出征,两人战无不捷,五年后,金鸣一战明朗身死沙场。” 众人听得入神,左铭问,“那刚刚的是明朗太子?” 甘青司摇头道,“非也,是燕吴将军公孙禹,那对男女青莲祥云宫服,应是明朗太子的侍卫侍女。” “这里葬的是明朗太子?”苏幕里李曼儿好奇的问。 “是公孙禹。”苏君弈开口,“战场之上,泥消骨血,明朗太子的衣冠冢在皇陵。” “那长命锁为何在燕吴将军身上?”梦岭席斐灵记得这东西是明朗太子的。 甘青司偏头对他道,“问得好啊,因为当年有名的金鸣之战,战死的其实是将军公孙禹。流芳长命锁又叫流芳续命锁,怎么续呢?一命抵一命,公孙将军后又征战四方,不惑之年才西归。” “当真是大义!为了东吴,明朗公子竟舍身献命!”席非翎敬佩道。 侯征突然开口,他是为了公孙燕吴。 是了,公孙燕吴终生未娶。 甘青司难得听见侯征的心言,这才想起,金鸣之战,东吴公孙燕吴的对手正是南梁侯啸风。 “为什么公孙将军用红线缝唇?”席斐灵十分费解,活尸他也略有耳闻,有的活尸能自行思考,记住生前之事,有的神志不清被人所控,两者都需旁人炼制,可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 甘青司解道,“杀孽太重,不为召鬼,不化魂灵,不作行尸,不入转世。便以红线封唇留住最后一口生气,化作活尸。” “吊气活尸,那不是得人活着的时候?!”左铭下意识摸摸自己嘴巴。 甘青司点头。 “他为的什么呀?报仇雪恨?”左铭问。 “谁知道呢?”甘青司道。 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吧。 故事一完,众人割舍沉重的心情一扬马鞭。 席若白和甘青司并排行于队伍最后。甘青司沉默之际,他开口道,“此间无形,不化魂灵,是为存留现世;不为召鬼,是为不受所缚;不作行尸,是为不失本心;不入转世,是为不忘前生。那位将军,他在等人吧。” 甘青司眼角一弯,“他会等到的。” “嗯。”席若白如是回答。 一路太平。 大家风尘仆仆也终是于宣式前一日到达惊雀,苏幕里众人与梦岭一行道别,回了本家,而梦岭则去了本门子弟停驻的客栈。 对于甘青司出现而惊讶不已的留驻弟子,在左铭和纪漓大力渲染下成为传奇。造就甘青司现今出门倒个茶都有人对他拜个三拜,屡屡吓他洒一地茶水。 劳什子仙家名门!礼数都不懂!他是个活人,没升天呢! 下楼就见江溢阴郁的靠在外廊,“无浪兄。” 江溢又挂回笑容,“不累吗?这几日连着赶路,也不去休息。” “不累。”因是席若白师兄,甘青司多问了一句,“可否让我查探一番脉象?” “有劳。”递出手腕同时,又道,“是司青兄让若儿嘱咐我的吧。” “是。”甘青司也大方承认,“我原以为你是为修术,现在才知,是为了保命。” “何其容易,莫说得到圣鬼经,召金凶才是难事。”笑容恹恹,江溢自知身子残破,但还是想放手一搏。 甘青司刚才那一把脉便知晓,江溢之前并非修的鬼道,而是仙术。若是常人早就毙命,可见在习鬼道前,他早以剔了仙骨,断了仙脉。忍常人所不能忍,得常人所不能得。 “无浪兄可放心让我调理脉象?” “我猜你才能过人,却没料想你能将鬼气利用到如此境界。”见甘青司淡笑,江溢欣喜,仙骨无法,脉若修复,他修炼能提升,也免受些苦,“多谢。” 甘青司试着将鬼气渡入他体内,弥补他经脉的空缺。他细细修补着江溢的鬼气,愈是发现他身体情况不妙。 冷光闪,剑锋落在江溢脖子上,在看到江溢苦笑后,他才注意到江溢身后之人。此人和席若白有几分相似,可这人眉眼间那股子出尘气更胜他,连浅瞳都是清冷的。 “二师兄。”江溢略微伤神,嘴角却还是扬着。 “门中子弟众多,将你鬼气收好。”收剑,他偏过身子。 “席桑让,我就这么让你不齿?”话到这里,江溢的笑已是全无。 席子期握紧剑,“鬼道既是恶,多说无益。” 席若白停下步子,见甘青司无事松了口气,“二师兄。” “若白,大师兄何在?” “在前厅与长老议事。” “我过去一趟。” 席若白点头,走到江溢身边时,他急忙抽出丝绢捂住他的脖子。 江溢无神开口,“若儿,他竟真想要我的命。” 血从丝绢透出,他听得出江溢话里的苍凉。 江溢向甘青司道谢后便凌空而去。 梦岭席子期是出了名的侠义之士,心怀苍生,他常年四处奔波,为的是护百姓安生,三国之中,无不对他钦佩。而立不到就突破高阶气门,天之骄子的名号响遍三国,又因其待人和善,为人如朗月皎皎,月仙桑让便由此传开。世人都知道席子期一向痛恨鬼道之术,在他看来鬼术便是邪门歪道,修鬼道者,必诛之。当年三国收鬼道门生时,他便极力反对,奈何大势所趋,他只得听从长老定夺。梦岭门人有一默契,但凡门中修鬼术弟子,自知对他退避三舍。 听完席若白的话,甘青司只一句道不同便不再提,反倒是江溢的事情他和席若白认真说了遍。 “那圣鬼经非要不可。”席若白认真道。 “怕只怕有金凶也无济于事,他可是剔仙骨,此事非同小可。”甘青司又有些埋怨起这些正派来,他虽无法判定鬼术流入三国是好是坏,可这样的代价,讨得太狠了。 “只能先尽全力拿下四更天头筹。” 甘青司正色道,“听欢,这次四更天可不好对付。” 席若白见他严肃,也有些紧张,问道,“为何?” “因为你们的对手是我。”甘青司俯身凑近,却见席若白乐呵呵的笑,无半点讶异。 “那我便做你的对手。”席若白仰头看他。 甘青司问道,“你打的过我吗?” “大言不惭,试试不就知道了?”席若白一掌迎上。 甘青司反手握住皓腕,“行!试试就试试!” 两人就在房间切磋起来,打归打,劲儿都没使出半分,最后也就变成倒在床上大睡。赶路几日,他们是真的疲了。 第十章 干树叶:能飞我叫你大爷 惊雀台的确不负盛名,一里神石环抱,绕行红木长廊,外围百香流水,恰是惊雀台上故人北。惊雀台是东吴首府的神坛,天陨奇石正朝北方,常年雀鸟停驻,工人巧匠雕刻其于四周,五年一次的四更天,故人归来,惊雀齐飞,实乃奇观。 长廊三楼,分展翅,比翼,探云归,梦岭为远古十三门庭之一,自然安排在最高处。 老者登上惊雀台,甘青司一眼就认出当年的礼法先生,不是顾伯生还有谁! “他不会是要把礼记来一遍吧?”甘青司绝望地看向席若白。 席若白让他更绝望道,“先生要诵的是百家规。”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百家规比礼记多了整整两千字!他当年没少背,他甘青司是不要脸,他顾伯生是不要命啊! 甘青司实在无法,拖着板凳到席若白背后靠着他就睡,顾伯生有本事念,他就有本事睡!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他也不能吃亏! 一个时辰后,甘青司睡眼惺忪的动动脖子,早知道顾伯生要演讲,他非拖着席若白再睡上几个时辰。 “最后一段,你总是掐的这么准。”席若白笑着把剥好的瓜子送到他嘴边。 甘青司没脸没皮道,“多亏顾先生教得好。” 顾伯生眼光扫过正襟危坐的众人十分满意,沉气道,“四更天第一试于昭溪,第二试于酆阳,第三试于惊雀,终场于通都。”此话一出,全场寂静,顾伯生再道,“四国府乃东吴、西越、南梁、北楚的四国府!溟中渊绝不容许人割离!”争论声此起彼伏,现场吵闹一片。 这下有的解释了,为什么有圣鬼经?为什么有金行恶鬼?因为终场在通都! 不去北楚! 东西不想要了?溟中渊不想入了? 谁说不去! 四国府决议等同于四国决议,听完宣式,各家家主和掌门的表情就比较多彩了,东吴大多保守派,有的家主气得当场砸剑。 身边却也有不少亢奋地年轻人,个个迫切地想去一睹北楚风光。 “我从没去过北楚!听说好厉害!” 当然厉害,满街都是行尸,运气好碰到活尸,说不准还能聊两句人生,你说厉不厉害! “你说北楚的行尸是不是满天飞啊?” 飞你大爷!再没有见识也该有点常识啊!你家行尸飞一个我看看!能飞我叫你大爷! “北楚姑娘肯定很美吧!当年红妆榜上都有好几个呢!” 是啊,全是厉鬼,你说美不美! “好想去北楚啊!北楚行尸那么多,可以随便打吧!真刺激!” 成千上万的行尸追着你随便咬,你说刺不刺激! 席若白看他铁青着脸,问,“北楚如何?” 甘青司没再听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谈,反倒是想起年少时的话,“听欢,几月后,我带你去看通都十里烛华火照红坊。” “好。” “前辈!前辈!您的马我给牵来了!”纪漓隔着老远就冲甘青司喊。 甘青司被这声前辈叫得心花怒放,连连称赞,“梦岭子弟懂事,前辈欣慰啊!这位小兄弟,有前途!” 纪漓挠挠脑袋,“多谢前辈!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他凑到甘青司耳边道,“谢谢前辈给师兄除诅。”他前日里听席斐灵说,七师兄身上诅文已消,虽然大师兄没说是谁所为,但两人认定就是甘青司!最后对他那是满腔的敬意,因甘青司不是门人又年长他们十岁,都尊他一声前辈。 “客气客气。” 席若白看他一脸得意,道,“不过叫声前辈,你也欢喜得?” “听欢,我们都是前辈了。” “可别为老不尊。”席若白道。 “难说。”甘青司接过行李,“昭溪可远?” “少则半月。你刚刚去可有寻到先生?” 甘青司摇头,“我也想过直接去四国府,但你知道无人带路,还没到结界处,那阵法也过不得。先生他们也不会贸然将路北带在身上,我怕面见先生会给他招麻烦。” 席若白道,“的确,四国府态度中立,若单面见一国之人恐会惹来非议。” 甘青司拍大腿道,“面见获得头筹的自家学生,日后被人提起来,指不定说里边儿有猫腻。先生是一代名师,这罪名可使不得!” 席若白睨他眼,“谁说你就是头筹了?” “听欢,做人得实诚。” “夙冶,这话你得和自己说。”席若白道。 甘青司又道,“若是我拿到头筹你怎得?” 席若白沉思,道,“悉听尊便。” “无浪兄,你给我做个见证。”甘青司转身拉人。 “什么见证?”江溢饶有兴味的看他。 “今儿个什么日子?”甘青司问旁边的左铭。 谁料左铭也不记事,又一把拉过席斐灵,他道,“前辈,今儿二月初八,惊蛰。” “成,席听欢,你说的啊,当着这么多师兄弟。若我四更天得头筹,你如何?” 席若白笑道,“你要我如何便如何。” 连着一月下来,大家对席若白的转变司空见惯,也不再大惊小怪,对甘青司的话更是没放在心上,只当玩笑,毕竟四更天不是故事会,动动嘴皮子就完事。 江溢倒是满怀期待,“登时场上见。” “好说。” 回西越的路上,梦岭子弟足足多出两番,甘青司也不好和熟悉的几个小辈们闲聊,扯着席若白又到队伍后边去了。两人一来一去又多个江溢,再后来队伍后边又变回原来一行人。 身后闹哄哄的声音惹得席百须侧目,席真作为大弟子自然是随行在身旁,道,“还请长老莫怪罪,他们热闹惯了。” 席子期眼皮一抬,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大师兄,清修才是正道,仙家人忌多舌。” “桑让,心正即是修道,长乐才为世人。他们开心便好,规矩终是死物。”席真道。 席子期思虑半刻,回道,“师兄说的是,桑让愚钝了。” 下马喝水的空档,甘青司也不忘惹笑一番众人。此时日落西山,大伙都是空腹饥肠,二月天入夜寒凉,大家烤个火就吃干粮,没敢下河捉鱼。 换做平日里,甘青司定是要让蜀卿帮忙的,可众多梦岭弟子在此,他也不敢召鬼,只能以饼充饥。 优美的旋律从空谷传来,清幽而绵长,甘青司听出不对劲急忙掏出怀里的埙。音起,两曲合鸣,一首柔和舒缓,一首爽朗激荡,两两相融却无半分违和之感。 甘青司摊开席若白手心在上边写了四字,镇灵曲!封! “封耳!”席若白一声惊起众人,大家忙不迭地封住耳穴,几道白影飞出。 闭目养神的席百须一点眉心,梦岭绝学通灵,能与高阶仙者以灵相通。‘那位小兄弟师承何处?’ 席真道。‘不知。’ 席百须投去深沉目光,吹埙的甘青司他看不出深浅,既要以音相对,他便不能封耳。至少是仙者中阶生门,法者玄法五段,武者中黄位,鬼者水厉修为者才不会受镇灵曲影响,这个小兄弟无论是哪方都是个奇才。 许是奏曲人发现情况不对,最后一个琴音绷断,长鸣后便再入沉默。甘青司见席若白归来,上前询问,“可发现乐师行踪?” 席若白道,“只遇到召灵,刚解决完琴声便断了。” “召灵?”甘青司心下奇怪,他并未感到鬼气,莫非这琴者还是世外高人。 席斐灵道,“那琴者是北楚人?” “不是。”甘青司收回埙,“若是北楚人吹奏镇灵曲,你们最多灵力受损,我就不会让你们封耳。可刚刚那曲为的是封尽你们灵力,弹奏之人需得灵力高深。” “他为何这样做?”左铭问道。 甘青司道,“你刚刚第一反应是什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 左铭喃喃道,“我以为是北楚人。” “这就是了。”甘青司越发觉得蹊跷,莫不是三国中人对四更天在北楚举行不满,而有意陷害?这恐怕与尸阵也有联系。 “可前辈,那琴者不是弄巧成拙吗?我们都已知道这是嫁祸。”席斐灵道。 “小灵,镇灵曲如何?” “能封灵,损灵,不可轻视。” 甘青司点头认可,又道,“既然如此,三国之中为何不寻应对之法?百门之下为何不习吹奏弹拨之乐?” “这……,因为无人听过?”席斐灵小心翼翼道,他涉猎百家术法,众弟子无人能及,可现在却被问题问倒,他才发现终究学浅。 “从古至今,擅此道之人不过一百,就是当世精通之人也不过六七,百家自不会放在心上。普天之下奏乐人固然多,可精控灵气鬼气之人,哪怕修为灌顶,能为者也不尽然。我若不告诉你,你怎生判断是哪国人?当然,修灵气者也并非三国中人,琴者何人,难断。”不说现有北楚人流露在外不受鬼气影响,就江溢这般如法炮制,他都能修灵。 “可怕!”左铭不禁道。 “可不是嘛,使心作幸的人都脏。”甘青司鄙视道。 摸清人家门路说得头头是道的就不脏? 左铭笑说,“前辈,我是说你厉害。” “有目共睹,当世精通之人除了我还有谁?”甘青司抬下巴问道。 “除去前辈,还有五六。”纪漓老实巴交的回答。 众人又是拍手狂笑。可后面笑完又觉得不对,说到底,前辈到底是什么人啊? “你别带坏他们。”席若白无奈道。 “我可是身怀绝技的前辈。” 席若白弹他脑门,道,“就怕他们绝技没学,把你那死皮赖脸学了去。” “死皮赖脸也是门技术活啊。”甘青司振振有词,差点没把众人笑死。 “甘夙冶!” 干树叶? 前辈的名字?哈哈哈哈哈! 甘青司认怂,道,“我改,我一定改。” 这边江溢笑容冻住,偏过头去,眸光黯淡。 席子期停在树下,道,“若白,长老唤你。” “我这就过去。”席若白与席子期错开的瞬间,看到他眼里的遗憾,他不明白那其中的意义,也没想去打探。 席若白盘腿而坐,恭敬道,“长老。” “若白,那位小兄弟是哪派人士?” “他不曾拜入哪派门下。” 席百须眼放异彩,“能邀他入梦岭吗?” “他不会入梦岭的。”席若白道。 “可否让我与他说说?”这等人才他是决不能放过的。 等甘青司听完席百须一席肺腑之言后,笑道,“入梦岭这机会实属难得,司青就不占这名额了。” “司公子哪的话,难道司公子就不能再斟酌三番?” 甘青司认真想了想,“斟好了,三番,多谢长老看得起司青。” “真不能拜入我门?” “除非……,” 席百须高兴了,只要有转机,无论何种要求他都答应下来。“除非什么?” “我要是娶了梦岭人为妻,那也能算作入了梦岭。” 此话一出,席百须捋把胡子,席真摆首,席若白则是扣紧掌心。 “可惜了,梦岭只收男弟子。”席百须叹道。 “的确可惜。”甘青司虽附和,脸上却并无甚遗憾。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入夜,甘青司把玩着石子,突地想起什么,说笑道,“听欢,你们女弟子都没有,就一堆大男人成天修仙,那多无趣!” 席若白未开口。 “听欢,怎生不理我?”甘青司转念想,又道,“你别生气,女弟子没有,你们西越美人肯定不少不是?” 他还是不看甘青司。 甘青司蹦跶到他身边,用手推推他。“听欢?” “男子,无趣吗?”席若白问。 “我无趣吗?” 席若白摇头。 “那便是了,我方才说的玩笑话,你莫放在心上。”甘青司宽慰道。 “你的话,我哪能不放在心上。” 席若白的苦笑他是第一次见,看得他揪心,“听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一字一句疼到心尖,席若白收回视线。 甘青司笑起来,道,“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有什么样。” 是啊,喜欢便是喜欢了。 第十一章 江无浪:叫叔叔显老 水上漂泊几日总算着陆,进入淮州牧阳村后,村庄惨淡的景象让众人大骇。枯井爬满杂草,龟裂的田地早已不毛,像是破败多年的荒村,带着些瘆人之感。 弟子们挨家挨户敲门,竟是各家紧锁,只剩呼啸的风声卷起飞沙。 拉门声响,众人一惊,却发现风又把门一砸,弄得哐哐作响。甘青司走进门开的房屋,盯着锁看了半晌。道,“这里有人。” 左铭跑上来,“不会啊前辈,刚刚我敲过门的。” “你敲门时紧锁,小风一吹就开,还偏偏开不对风口的一家。插销好好的在门上,没断也没落地。”甘青司眯眼,道,“是有人开门。” 众弟子背心发凉,左铭抖着嗓问,“前辈,哪来的人啊?” 甘青司回头,“我有说一定是人吗?” 一行人吓得心肝乱颤,不敢再说话。 屋内一目了然,甘青司查无所获便蹲下身查看地面,摸索间,慢条斯理的敲打地板,一声一声把草木皆兵的弟子们弄得小脸煞白。 打开木板,里面传来作呕的酸臭味,甘青司跃身一跳,扔出火符,火光一燃,墙角处蹲着两个紧紧相依的孩子。 “快过来,叔叔带你们出去。”甘青司开口。 两个小孩盯着他一动不动,眼里闪烁着恐慌。甘青司犯难,突地一把剑砸在他胸口,江溢上前几步蹲下,伸出双手,笑道,“来,和哥哥出去。” 小孩哇地哭出声扑到他身上,江溢一边抱住一个往外走,还不忘哄他们开心。 大家挤在屋子里头偷笑,甘青司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阿爹阿娘把他生得也挺俊啊,为什么孩子这么怕他。 江溢给他们擦脸,又把包袱里的干粮给他们,心疼的捏捏小孩脸蛋,柔声问道,“哥哥叫江溢,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唐,弟弟叫方瑞。”女孩闪着明眸,怯生生对江溢道。 坐在地上的江溢把他们拥入怀里,“唐唐和弟弟今年几岁?” “我今年八岁,弟弟六岁半。” “你们呆在地窖多久了?”江溢安抚的摸着她的发。 “十天……,”方唐糯声道。 两个小孩子在地窖待了十天,吃喝拉撒都在里边,那得多难熬。好在地窖有吃食,若是他们没来,后果不堪设想,江溢抱紧他们,“爹娘呢?” “不知道,爹娘带我们到这里躲着,说不能乱跑,然后他们一直没回来。我刚刚听见敲门,以为是爹娘回来了。”方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不怕不怕,待会哥哥就去找他们。” 姐弟俩乖巧的点头。 席子期凝望着他们,眼神出奇温柔。 甘青司很弱气的推推江溢,低声道,“孩子说是被带过来的,问问看。” “唐唐,这不是你家吗?”江溢抱起两人。 “不是,爹娘带着我和弟弟跑了好久才到这里。”方唐靠在江溢肩膀,抽泣道。 “你们可记得回家的路?” 方唐摇头。 江溢看向甘青司,一脸凝重。 把孩子哄睡后江溢才抽身出门,他担心孩子们起床不见人害怕,便打开房门让外边的光把里面照亮堂。“附近没村子吗?” “还有弟子在外查探未回来。”席真回道。“辛苦了。” 江溢笑笑。 甘青司泄气挪到他旁边,“敢问无浪兄年岁几许?” “二十有五。” “比我长半岁还让孩子叫你哥哥?”甘青司道。 江溢扯唇,“叫叔叔显老。” 这一回答甘青司以沉默回应。 “你看这事如何?”江溢问他。 甘青司道,“不像人为。” “何解?” “村子里每一户门锁得死紧,若是村民逃灾避难自当人去楼空,何必多此一举。带走他们的多半是夜晚出没的鬼灵。这家门闩有损毁迹象,地上的两截插销想必是方唐爹娘弄断的。” 左铭问道,“他们爹娘为何不陪着他们?” 江溢道,“小孩身上无浊气,鬼灵难以发现。怕是方唐父母作了饵。” 众人默然。 接近卯时,一弟子来报,“大师兄,还有一路弟子未归。” “哪一路?” “斐灵带往观淮方向那路。” 席真对席百须行礼,“长老,还请您在此处休息,岚琴这就带人过去查探。” 席百须点头。 江溢道,“师兄,我也去。” 甘青司开口,“一道。” “我也去。”席若白开口。 “长老,众弟子刚回来,就让他们在此歇脚,我和他们过去。”席子期对席百须说完便跟在他们后头。 五人弃马直奔西南方,越接近越能感受到萦绕于四处的邪气,席真和席子期两人对视,双掌而对,银白阵法立现于两人掌心。两个光影似的小孩跳出,笑嘻嘻冲向前方。 一瞬间树林部分邪气被他们引过去,两人蹦蹦跳跳将它们带走,俶尔反身对着邪气一顿狂打暴揍,直到邪气慢慢变成圆球,两人才跑回他们面前,“我们带路!” 五人便跟在他们身后。两人召出的名作剑灵,修灵气者,可借灵器化形,仙灵、法灵与召灵别无二致,但是实力强弱却是不及召灵的。譬如席子期的剑灵,对付一般邪气鬼气尚可,遇上真正的召灵,必定活不过几息。 面前是十几具凶尸,他们发出痛苦的吼叫,狠戾往席斐灵他们身上扑。席斐灵他们脚下躺着无数碎磔尸块,离他们不远还坐着鬼气缭绕的两人。 席子期亮剑便加入对付凶尸的队伍。 口哨声响,江溢身后闪现三道身影,直扑凶尸而去。 两个纵尸人见来人便跑,席若白和甘青司连忙追赶。席真瞥见树丛中身影而过,也火速飞身前往。 席若白剑还未出,水袖一翻,两道银光直接射出缠上两人脖子。 “再动试试。” 如丝线般细小的弦运转着流光,一道一道灵力将两人封死,席若白手指转入弦上,提线收手两人便摔到他们面前。 席若白低眼道,“说。” “说什么说!”两个人虽然害怕,但想来这些修仙名门是定不会要他们性命的,于是壮着胆子顶撞,嚷嚷道,“你们修仙了不起啊!有本事动手啊!” 另一个更是呸地一声,“我告诉你们,你们就在这等死吧!等召鬼一出来,非得弄死你们这群两面三刀的假道学!” 甘青司愣了,他一眼便看出这两人虽然身上有鬼气,但绝对无法召鬼。 “说!”席若白又开口。 “不说!你以为我怕你啊!” “我告诉你!待会召鬼来了吓死你!” 两人底气十足,看得甘青司无奈。“既然你们不怕,那我就让他们来好了,侯征,云锦,帮我好好问问。” 两个人影突然出现,靛蓝法阵与赫赤法阵,召鬼! 召鬼啊! 两个人痛哭流涕抱在一起,牙齿打架得厉害。 甘青司蹲在他们面前,“是说还是不说?” 其中一人呜咽道,“你,你,到底要我们说什么啊。”上来开口就一个字,谁知道说什么! 托腮看向席若白,他漫不经心的问,“听欢,要他们说什么?” “受何人指使?做了何事?” “我们也是被迫的啊,就是被人抓来然后跟着练,其他的都不知道,那人有召鬼,要想活着,就必须跟他练。人也是他抓来的,我们待在这里快一年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召鬼呢?莫非纵尸人不是他们? 席真追到丛林深处,便再无踪影,剑灵一召,“允真,附近可有什么鬼气?” “身后!”允真脸色一变,十分痛苦的看着席真,“小心,真哥哥……,” 席真还未转身,两个召鬼已经在他身侧按住他的肩膀,一柄长剑贴着他的腰插在允真心口。手臂从身后绕到他胸前,冰冷的触感让席真不适,他手指摩挲席真的脸,道,“小仙使,要不要来快活快活?” 灵气暴涨,席真的仙索犹如藤蔓朝两鬼一人而去,他飞快抽身。此时天已大亮,只见那人隐藏在漆黑的兜帽斗篷中,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 席真看清他手上言文,心下不妙,这人手上有召鬼,问道,“你是何人?” “你未来夫君。”清澈的嗓音带着调笑,他笑眯眯地看着席真。 这话气得席真红了眼,厉声道,“大胆狂徒!不仅出言不逊,还作恶多端!混账!” “娘子说是便是,夫君有事先行一步,莫念。”说完,两位召鬼冲向席真,“不可伤他。” 等到甘青司两人赶到时,召鬼已经消失不见,席真满腔怒火,一剑砍在树上。 三人回到原处时,最后一只凶尸倒在席子期脚下,而席子期的剑对准江溢。 两名召鬼挡在他身前,江溢让他们退下,面色难看。 “师弟,你做什么!”席真握住他的剑,“快放下!” “师兄怎么不问他做了什么?”席子期怒道。 “梦岭人的剑从不对门人!桑让,你给我放下!”席真急道。 “他是梦岭人吗?”此话一出,江溢像是被抽去全身力气,跪倒在地上。 甘青司急忙上去接住他。 “桑让!” 席子期甩袖,“师兄,他竟然用这些无辜百姓炼鬼气!你说我该不该动手?” 甘青司张口,“他受伤了——,” 江溢伸手拦住他,对他摇头,又道,“若你动手解气,便动手吧。” “动手便能解气了?”席子期看向他。 江溢轻扯嘴角,“你要如何才解气?我依你。” “以后别在我面前使这些手段,我的剑不认人!”席子期收回剑。 江溢轻问道,“这样你便不气了?” 席子期偏过头不再讲话。 “斐灵,快去把人放了。”席真吩咐道。 刚刚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让席斐灵一众不敢动作,席真放话后他们这才去松绑被关在屋子里的人。 从屋里跑出的男人一见到院子里的场景,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几乎是爬到尸块前,“啊!情儿,情儿……,”痛不欲生的脸早已涕泗横流,尸块上只剩残缺不全的破布,男人抓起一个残存的血红香囊,痴痴抱在怀里。 许久后,男人踉跄走到席真几人面前,双膝跪地叩了一首。 “碧华弟子方空亭,莫家村护灵人。” 护灵人,乃一国中散布在各个地方保护百姓之人。 席真上前扶他,他却不肯动,“空亭有一不情之请,求梦岭各位仙使答应。” 席真道,“方兄请说,若我们帮得上忙,必将全力而为。” 方空亭哑声道,“在下有一双儿女,我把他们藏在牧阳村一户人家的地窖之中,求诸位救救他们。” 席真道,“方兄放心,方唐方瑞和我门人子弟在一起,他们无事。” 方空亭笑道,“好,那便好。”再磕了一个头,“方空亭谢过诸位大恩大德,空亭必在往生门前求愿诸位安好。”他握紧手中的香囊,眼光闪动,唤道,“情儿……,”抬手掌心一震心脉,倒地再无生息。 席子期眼睛湿润,道,“为何要有鬼道,为何!” 席真叹气,抬头望向碧空,“将他们葬了吧。” 第十二章 席子期: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再回到牧阳村时,众人心事重重。 方唐方瑞一见江溢便围上来。 “哥哥,你找到我爹娘了吗?” 方瑞晶亮着眼,“爹爹叫方空亭,娘亲唤莫情。” 他无法言语,他们的娘被炼成凶尸死在他的召鬼手下,他们的爹殉情而去,他如何说。江溢用力笑着,开口道,“见到了,他们去其他地方教训坏人,要很久才能回来。还嘱咐哥哥照顾你们,你们和哥哥回去好不好?” 方瑞不懂事,笑着回答好,方唐蹙着小娥眉,“哥哥,他们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江溢嗓子已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席若白和甘青司跟在后边,甘青司转眼见方空亭魂魄在不远处慈爱的看着方唐和方瑞。 行尸、活尸灭后都是魂魄散尽之物,方空亭是必然寻不到莫情的,他最牵挂的便只剩这一双儿女。方空亭朝着甘青司一拜,散魂而去。 “怎么了?”席若白见他出神,便问道。 “方空亭来过。” “世间竟有如此痴情之人。” 甘青司缓缓道,“亲人之情,友人之情,爱人之情,不痴,如何为人。” 席真向席百须禀报后,席百须本想让人到碧华传信。几人见状便劝说席百须让两姐弟留在梦岭,席百须最终还是允了。 再次赶路时,席子期的马停到江溢旁边,惹得众人频频侧目。 席真和席若白担心极,生怕他动手。 席子期眼神一定,问,“为何修鬼道?” 江溢一愣,掩去伤痛之色,笑道,“身不由己。” 席子期看他,淡淡道,“生而为人,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说完便策马向前。 席若白见他离去,便转向甘青司,“夙冶,五师兄的伤可严重?” “大抵是无碍,我们修鬼道之人损气,若有鬼气便会自补。方才那里行尸活尸众多,鬼气应是修补了,才招致你二师兄误会。” “师兄无事便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清算了。” 若是算得清便好了。 席真对之前的事难以放心,道,“长老,不如你们先行,碧华不远,我们几人亲自去一趟便好。” 席百须事务繁多,也不便再多几日行程,便应下来朝昭溪赶去。 两个孩子窝在江溢怀里,不舍道,“哥哥,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江溢嘱咐道,“你们回去听话,过几日哥哥便回来带你们去昭溪好好玩儿。”说完又是按在怀里一阵嬉闹。 眼下四更天还有两月,他们便游山玩水甚是悠哉自在。路上席真大多是和席子期一道,而甘青司和席若白向来不分,江溢也就加了进去。 “救命啊!救命!”高亢的喊声让歇息的几人惊醒。 闻声而去,姑娘跑过来,一见几人大哭道,“几位侠士,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 “姑娘,快起来说话,出了何事?”席真问。 “我家公子在前边,有坏人!求求你们帮帮他!” 几人赶到之时,四五个大汉对男子拳打脚踢,男子毫无还手之力,狠狠栽倒在地上。 江溢甩手飞剑入木,打手顿时被眼前的剑吓破胆。 慢吞吞走过去,江溢问,“几位,缺人吗?” “你!”大汉被旁人一撞,视线转到几人的衣服,脸色惊恐抽身便跑。 “公子!”女孩上前扶他。 “在下孟止,多谢几位出手相救。”孟止客气的向他们行礼。 江溢摆手,“孟公子客气了。” “这里离观淮相近,难道无官府之人管束吗?”席真问。 孟止自嘲一笑,“官府之人?不过是权权相护罢了,如何会管?” 江溢见他如此模样,问道,“孟公子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孟止点头,这才徐徐道来。 孟止自小家境贫苦,十几岁双亲亡故,后得人相助才考上功名。等恩人出现他才得知,那人是从小的友人。当初友人在他失意之时离去,孟止一直心有埋怨,谁知他竟是入了观淮青楼,只为赚银两给他谋生求学。孟止打定主意带友人回乡,赎金也筹备妥当,谁知南梁一大人物来到,青楼硬是退回他的银两,要把人送南梁去。孟止三番五次上门去讨人,次次被打回来,官府也闭门不理。 “南梁何人?”席真问道。 “南梁四皇子,万俟云寥。” 席真气愤道,“皇子竟然罔顾王法!” 甘青司气愤道,“那也算得上是大人物?” 席若白一拐他小腹让他收敛。 甘青司咳嗽两声,“也不见得是他罔法,青楼的人姑且不说,事多半出在东吴官家身上。” 江溢也觉奇怪,“还请孟公子见谅,万俟云寥是皇子,青楼之人怎敢送上去?” “因为友人之名。”孟止道。 江溢问,“敢问何人?” “曲如令。” 曲如令,公子榜上排名第四的如令郎君。而他所在之处,是四国有名的烟花所,不夜欢。 “这法子可好解?”江溢问,若是把曲如令救出来倒是简单,但是一旦追究下来,定会大肆追捕两人,不夜欢也难辞其咎,牵连无辜始终不行。 甘青司一笑,“好解,只要见着万俟云寥,那便无事。” “恐怕难。”江溢道,“毕竟是皇子,哪能轻易得见?” 轻易得很。 不夜欢门前热闹非凡,一下迎来五名贵客,自然奉为上宾。莺莺燕燕之声让席真几人倍感不适,当即把甘青司和江溢推了出去。 房间内,长剑架在男子颈项之上,甘青司道,“秦老板要命还是帮忙?” “我若帮忙,还不是死?”秦胥两难道。 “我保你不死。” “这你如何保证?” “你想想,帮我们你还有一线生机,我要是现在把曲如令带走,你看你死不死?”甘青司话一出,众人无语。 秦胥是打滚摸爬多年的人,始终还是不惧,“我不夜欢一百多人性命,开不得玩笑!我既是老板就得保全他们。” 席子期道,“我们定不会让人让无辜人受害。” “东吴王爷点名最美之人,我有什么法子!” “若不是两全之法,我不会轻易开口,难道秦老板不想曲如令自由吗?”从刚刚秦胥的话便可听出,他在乎的不是钱,而是这一整个不夜欢的人。甘青司也觉难得,再道,“若真只为救曲如令,我就不会出现此处了。” 秦胥是过来人,终究还是应道,“可我哪找得到比如令相貌更佳的人?如何让你们进王府?” 甘青司不说话,拉过席若白,“我虽没见过曲如令,可世上绝不会有比听欢更好看的人。” 江溢扑哧一笑,“司青兄,若白要是愿意去,我就叫你一声大哥。” “你认真的?”席若白抬眼看他。 “席大公子,你莫是忘了若白姑娘那一出?” 席若白也不恼,想起儿时的荒唐事也是心觉好笑,“记得。” “见着万俟云寥,让他来见我们便好。” “明白。”席若白又朝秦胥道,“秦老板,你看何如?” 秦胥惊得说不出话,公子榜上第二的席若白,他能说什么? “大哥?”甘青司挑眉。 “不,”江溢捂着心口,“大爷。” “哈哈,无浪兄,这可使不得。” 怎么不使得,另一边席真和席子期都已僵化,风一吹都可化成灰了。 曲如令听完消息,当即跪在秦胥面前,“秦哥,如令在此谢过。”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何况是那几位公子要帮你。”秦胥指指屏风后。 “当真是美人。”江溢道。 席子期看他一眼,江溢立即住嘴。 曲如令是美的,羽玉眉不柔不刚,桃花眼勾人心魄,朱唇皓齿,撩人心怀,很难想象这是一男子。若席若白是清雅脱俗,绝艳轻尘,那曲如令则是千种风情,明艳动人。 曲如令行礼,笑道,“多谢各位恩公。” 秦胥低叹,“你可想好了?” “如令从进不夜欢就想好了,孟止便是余所求。” “男子相恋你是知道的。”秦胥回想起什么伤感的过去,叹道,“终究是人,罢了。” “秦哥,他不懂的。” “这是何意?” “孟止他,分不清情爱,我于他是恩,他于我是爱。”曲如令痴笑,“他那书呆子哪能明白我对他的感情。” “那你陪着他作甚?” “比起死别我更惧生离。” 黄昏后,曲如令行至席若白身旁,“席公子还是换一身衣服罢,这衣服太过显眼。” 梦岭弟子服确实显眼,双肩下摆银绣兰纹,袖口勾连滚云,束腰玉兰扣云带,大有仙家之气。 “若是不介意,我的衣服可行?”曲如令话出便后悔了,自己毕竟是青楼之人,名门子弟怕是嫌的。 席若白却缓道,“那便麻烦公子了。” 曲如令微怔,“是如令麻烦你们,还请席公子随我来。” “我师弟这是怎么了?”江溢摸不透了,平日里别人碰一下都要换身衣裳的人,竟然肯穿别人衣裳,这简直不合常理! “他怕曲如令多想。”甘青司道,“他心思一向细腻,怎会猜不出呢。” “我说司青兄,你莫不是我师弟肚子里的虫?” “我是你又怎的?” “能让个位置吗?我也想钻一钻。” 众人无语。 一盏茶过,甘青司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剩下三人打坐正经得让他难捱,只见江溢对他挤挤眉。 他暗道,好小子,师兄弟面前倒是装得像模像样。 等曲如令和席若白再次回来,甘青司还没和江溢‘交流’完就先傻了眼。 “听欢,我——,” 席若白穿的是一身银朱。平日里梦岭直系子弟束发的白玉冠也卸下,端庄文雅之感顿化风华万千。 甘青司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了,少了个蒙头红。 “为何要穿红衣去见万俟云寥那小子?”甘青司不满。 “红衣有何不妥?”席若白问,不过傍身之物何来差别。 曲如令反应过来,道,“要不换一身吧?” “换!必须得换!”甘青司催促,“赶紧换。”让人多看一眼也不成。 换衣时,曲如令道,“甘公子喝醋还真是有趣。” “他醋了?” “席公子可知他为何让你换衣?” “不好看。” 曲如令笑吟吟道,“他是把这红裳看做嫁衣,怕人把你讨了去。” 心里有些欢喜,又怕是自己多想,席若白随即一笑而过。 席若白要上轿之时,甘青司还想追着去,却被人拦下来,他急躁的样子让江溢一阵嘲笑,“我师弟又不是嫁人,待会就回来了,再说这法子不是你想的嘛。” “下次打死我我也不干!”甘青司恼道。 万俟云寥和东吴平骏王正在饮茶交谈,听见下人来报,他也来了兴致。这茶刚送到嘴边,就见一人款步走来。 万俟云寥眼珠都快凸出来,茶一喷,杯子一摔,下人齐跪倒在地。 平骏王问,“四皇子,出了何事?” “茶烫嘴,无事无事。”万俟云寥喉咙一紧,“平骏王,我先带人回屋一趟。”上前就给席若白使眼色,席若白也随他而去。 平骏王摇头,叹道,“年轻气盛啊。” “席七公子!你怎么会在此?” “夙冶让我来的。” “甘夙冶那厮让你来做这事要我命吗?” “他不方便来见你,便让我代为转告。” “他在哪?” “不夜欢。” 第十三章 席岚琴:好一个江无浪 南梁皇子移驾不夜欢,一瞬间在东吴炸开锅。 俊逸青年微笑致意众人,在大家的欢呼下走进房间,一见着甘青司优雅之态全无,上去就是揪领子,“甘夙冶!你还要不要脸!” 这是南梁四皇子? 传闻风度翩翩的天才? 找错人了吧。 皇子哪有这么好见! “照歌,有人呢。”甘青司好意提醒道。 “你竟然找席若白!偏偏找席若白!你不是故意的吗!是不是嫌我命长!你说!”万俟云寥气不打一处来,少年时他就对席若白怕极,当年玩心大起故意泼墨沾他衣袖,直接被无情踹飞荷塘。后来听闻他修道天赋高极,一剑元夕一弦杀,更是恐之。甘青司明明清楚还让他来,简直是要朋友卖命啊! 甘青司问,“我去又如何?” 万俟云寥怒,“我定办了你!” 席若白冷声问,“你说什么?” “席七公子,我开玩笑呢,是吧,夙冶。” “当然是开玩笑,怎么也是我办你啊。”见那边眼神一凛,甘青司急忙改口,“照歌照歌,正事!” 事情交代完,万俟云寥哼气,“这等小事好说,我倒想问,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是不是面都不打算见?” “若不是这事,我怎知南梁大人物在此。” 万俟云寥气急败坏道,“我是南梁大人物!那你又是甚!甘青司十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小人甘青司见过大人,十年算什么,一百年我也不改。” 一百年上哪儿改?大人小人早死了! 都只剩骨架子了!哪来的性子! 门外声起,“殿下,平骏王来到。” 万俟云寥终是反应过来自己是一国皇子,又潇洒如玉整整衣袍,“我先走了,平骏王要是见这一屋子人不好解释。明日再来寻你,可别跑了。” “不跑不跑。”甘青司摆手。 卯时不到,甘青司蹑手蹑脚翻窗上屋顶吹冷风。 江溢轻落在瓦片上,“练着呢。” 打坐之人笑,“可不是吗?除了子夜时分,就只剩这破晓前一刻能大修了。” “明白我的辛劳了?”江溢坐下。 “无浪兄,苦了你。” 观淮名门遍地,也是灵气聚集之所,修鬼道之人不如他们时刻能凝神聚气,只能在子夜与破晓前灵气最薄弱时潜修,难以精进,因此三国之地鲜少修鬼道者多在于此。 一阵幽乐响起,突然打断两人思绪。 “是镇灵曲!”甘青司和江溢对视,腾空而起,直击声音来处。 吹笛者有意将他们引出城外,两人顾不得多想,上前追赶。 聚沙江外,一艘船停留其上。 两人刚现笛声便断,尸阵大开在他们身后却并不行动,只见船上黑衣人手上提着伤痕遍布的男子,他满面血污,平日戴着的面罩破烂地落在脖子边,甘青司认得很清楚,“靳谌!” “我就不废话了,甘公子是封鬼还是再收一个召鬼呢?”说话间,黑衣人的手扼住靳谌脖子,他一眼便看出甘青司绝非小可,既探不出深浅封鬼才为上策。 昏迷不醒的人遍体鳞伤,甘青司阴沉着脸,狠下心道,“封鬼。”此时他眉心凝出一个黑点,身上鬼气全无。 “司青!”江溢拉住他的手臂。 “别管我,快走。” 两个召鬼从船上而来,抓住甘青司就往回带。 “放了靳谌。” 黑衣人将手上人往地板一甩,道,“我在等人呢,等人一到,我就放了他。” 甘青司心觉不妙。 远处飞来三道白影,他们神色紧张,甘青司隐约觉得不对,难道…… 黑衣人开心的声音传出,“开阵!” 席真三人面色一紧,提剑便向围攻江溢的行尸刺去。尸阵之下的行尸不比普通行尸,动作敏捷威力极大。江溢看到席子期后默默收回鬼气,拔剑而上。 行尸不倒,他们已是节节败退。看着对面的缠斗,甘青司心凉了一半,他们三人被锁灵了。 席真的剑刺入行尸心脏,从胸口传来的闷气使他动作迟缓,当即背后被重重一锤。他翻身后跃,纵气横剑,行尸脑袋落地。三人仙气让行尸暴怒,发了疯似的奔向他们。灵气丧失连带着他们的精力,席真眼前已是雾蒙蒙一片,行尸感其虚弱发狂撞过去。 “去把他给我带过来。”黑衣人言一出,召鬼马上行动。 他们带回来的赫然是昏迷的席真。 另一边席子期追赶不及,忽的血气翻涌,猩甜贯入喉鼻。他抬手挥剑,剑法早已凌乱,身上伤口开始腐蚀他残存的灵气,席子期被行尸拍倒在地。见状,其他行尸立即扑过去,此时一人飞快而过跪挡在他面前。 这人还是笑吟吟,惨白的脸无一丝痛苦。他雪色衣衫开始染血,铺开朵朵兰花,伤口深可见骨,江溢挡在席子期面前散开所有鬼气,行尸转眼间扑到他身上啃咬,没再攻击脱力的席子期。江溢动弹不得,只能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催促,“快跑……,快……,” 尸阵十具行尸,他们斩杀了七只,还有一只在和席若白搏斗,另外三只趴在江溢身上,一点点咬开他的皮肉。 “为什么不召鬼?为什么?啊!”席子期没有留意他的泪淌了下来。 “你会生气……,” ——你要如何才解气?我依你。 ——以后别在我面前使这些手段,我的剑不认人! ——这样你便不气了? 席子期无措的哭喊道,“我不气了!我不气了!”他摇头道,“我求你!求你!啊!江无浪!不要!” “我不要……,”像是赌气般的回答,江溢开口,“我知道你怕……,” 世人眼中的桑让仙子最怕召鬼和行尸,这件事世上除了他自己,只有江无浪知道。 “江无浪!”席子期口吐鲜血,撑着一口气扑到他身上,喊道,“我不许!绝对不许!江无浪我不要你救!死也不要!”行尸扑咬到席子期身上。 江溢嘶吼,“谁敢动他!” 两位召鬼冲出,顷刻将行尸打成碎块,同时召鬼也倏然消失。 “有趣有趣!这种程度了都能召鬼。”黑衣人拍掌。 席若白面前的行尸倒下,他直愣愣看着甘青司的方向,元夕已从他手中脱落,他身子麻木,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他还是迈开步子朝前走去。他怕倒下便再也见不着那人了,席若白硬生生咬破舌头强撑着最后一缕意识。 “开船!” “甘夙冶……,”席若白蹒跚着往前走,“甘夙冶……,” 冰冷的水灌入,席若白仍旧不停。 甘青司看着他慌乱的脸尽是苍白,看着他踏入泥沙混杂的江水,看着他叫自己的名字,封鬼的他力气使不出半分,就连叫他回去都做不到。 那个白衣翩然的席若白,甘青司一片树叶都不舍得让他沾,又怎舍得他如此。 一点脏乱都受不得的席若白,下摆全是污泥,几乎要栽倒在江水里,他却仍是前行。 他想跑,他想离得近一些,可是就连向前挪动一步他都再无余力。席若白的唇已尽失血色,摇摇欲坠。 甘青司心一横,强忍胸间的痛楚,厉声一喝,眉心黑点突地四散,召鬼立现。 黑衣人没料到他能强行破封,急忙抽身后退,蜀卿飞快带走靳谌和席真,而云锦与黑衣人搏斗,侯征和徐仲都在与黑衣人召鬼相拼。 忍着四肢百骸的扯痛,甘青司飞身来到席若白面前,“别走了,我在这。” 席若白撞在他身上,靠着他的肩轻应了声,终是昏死过去。 黑衣人见召鬼被除,本想再次召鬼的他看见远处跑来一行人,当下停在船上没再追赶。 万俟云寥在接到席若白消息后就立即派人赶来,看到眼前惨状当下命人去救。 甘青司抱着席若白从河岸走来,万俟云寥飞快上前,就听得他一句接住他。手刚接过席若白,甘青司便倒了下去。 第一日万俟云寥忙得心力交瘁,为照顾倒下的四人操碎了心。直到第二日甘青司和席真转醒他才得闲。靳谌休息一阵也好了大半。席真轻微的皮肉伤也恢复得快当。甘青司除了脸色不见好,人倒是活蹦乱跳。 江溢就很惨重,虽然他修的是鬼气不会被侵蚀,但行尸啃咬伤的是骨肉,要生肉补血,绝不是小事。万俟云寥厚着脸皮向平骏王讨了不少珍稀药材,最后全靠甘青司给他修造鬼气,才捡回一命。 席若白不知何原因,却是在第三日悠悠乐曲中才得以苏醒,他睁眼面前便是甘青司。他就这样望着,一开始眼睛都不眨,而后睫毛扇扇,最终盛满笑意。甘青司坐在他对面吹埙,足足吹了半个时辰。 席子期醒时房间只看到提神香盏的袅袅烟气,口渴难耐的他刚走到桌边,就听见痛苦的喊叫声,一声一声皆是敲进他心里,痛得他喘不过气。 他弯下腰,死咬着嘴皮,才不让呜咽声溢出来。他从未听过江溢这般叫声,他也无法想象如何捱过这痛苦的煎熬,他只知道那一切本该是他受的。 江溢清楚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以为从前经受过的已是最痛,可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 “司青兄,你别太用心,到时候我没死你先倒了怎么办?”这几日温养他鬼气,给他修身的人是司青,这样的负荷对他很危险,江溢不想拖累他。“你破了封鬼,不能乱来。” “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现在的我召不了鬼,万一那群人再来,我就惨了。”甘青司可怜兮兮道。 江溢知道封鬼的后果,当即吼道,“你还不停手?鬼气耗尽你这辈子都别想召鬼了!” “你只要把你的乌鸦嘴闭上就好,我们修鬼道的言灵顶顶的准,你再说话当心我拿猪肉塞你背后补空缺!”甘青司嘴巴上忙活,手里也不闲着,细细密密的鬼气流淌在江溢身上。 “你这人缺德,再这么逗我,背后的肉笑掉了可如何是好?” “你就说得背后还有肉似的。”甘青司回话,不忘白他一眼。“人家小孩子赌气也就罢了,都奔三的人了还不忘赌命,够不够本?” 江溢瘪嘴,“你懂什么,我那是守信!” 甘青司鬓角被汗打湿,他见江溢面色枯槁,眉眼一皱,“哭出来我不怕,你就是别笑。” “你别逗我!” “我逗你什么!你这表情可不比死相凄惨的厉尸好到哪里去。” 江溢撇他一眼,“丢人!修鬼道的还怕这?” 甘青司正经道,“哥们儿,千万别死,我不收丑鬼。” “就冲这个,哥们儿我必活无疑!”江溢后背的痛觉开始恢复,他眼光涣散,“打断一下,能收回前言吗?” 甘青司手在他心门一转,鬼气又凝在他心脉,“不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江溢本想点头,但无法动弹,随即眨眨眼表示有。 “说!” 江溢一脸哭相,骂道,“真他娘的疼!” 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 哀嚎声由一天变成五个时辰又变成一个时辰,最后当灵药鬼气养到一个月时,江溢大气都不哼一声了。当他能下床走动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席真面前,还若无其事的对席若白说,“若儿能帮师兄按一下头吗?磕不了动动也是个意思。” 席若白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可江溢硬是不动。 席真心慌道,“溢儿,你这是做什么?” 江溢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笑容敛道,“江无浪多谢席真师兄多年照顾,余此生难忘!还请师兄原谅无浪多年不学无术,不遵教诲。若儿,也多谢你这么多年关心师兄,师兄都记在心上呢。” 席真长叹口气。 “江无浪三岁入门,至今二十二年,若无梦岭便无江无浪。余永生铭记此恩!今日起,江无浪辞去西越梦岭五弟子一位,烦请师兄转告门人。”腰带一抽,双手捧到席真面前,“师兄,无浪可有错记这步?” 席真颤抖着双手接过,“好一个江无浪。” 又是那抹邪笑,他道,“好一个席岚琴。” 第十四章 万俟云寥:通都甘青司 席真握紧手里的腰带,没再言语。 “师兄,我会参加四更天,把圣鬼经送到你手上。”席若白道。 “若儿,我不是你师兄了。”他心里到底是暖的,席若白待他一向如亲兄弟。 席若白不看他,“我只知我五师兄唤江无浪。” “好!若儿,快过来扶师兄一把。”江溢又发牢骚,“这上了年纪总是得吃亏的。” “你师兄我还在这呢。”席真要不是顾忌他的伤,早就抡拳头过去了。 里面又开始闹哄起来,席子期手按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要我帮你推开吗?”甘青司问。 “若要推开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一个收回手的动作,席子期做了很久。他退后时狠狠踉跄一下,转身扶墙回房,背影是说不出的寂寥与不堪。 因四更天首试不足半月便开始,席真匆忙去了趟碧华,回来便去取马匹,买干粮。 万俟云寥有些乏闷,念道,“一月时间短得太恶心了。” “照歌,你的人生还长。”甘青司拍他肩膀,道,“更恶心的还在后头呢。” “你还是老样子。”万俟云寥嗟叹。 “你不也是吗?” “到南梁时记得去九月天告诉掌柜你的名字,莫忘了。”万俟云寥一边走一边背向他挥手告别。 “你留了什么名?” “通都甘青司。” ——通都甘青司,见过诸位同学。 有的人再见还是从前。 “靳谌,你莫要跟着我了。”如今陷害北楚的大有人在,靳谌若同行免不了遇险,又道,“你别听我叔的,我还需要人保护吗?你赶紧回通都,如今有人针对北楚,你让他多留心。” “可主子……,” “靳谌,此事马虎不得,我总不能现在赶回去,你代我走一趟吧。” 犹豫半天,见甘青司坚决,靳谌道,“是。主子,这次我给你添乱了,若是我好生藏在暗处,也不会被那人当作威胁。” “黑衣人跟着我们的时日怕是不低于你,你不受伤便好,莫自责了。” 靳谌点头。临走前,他又三叮咛四嘱咐,生怕甘青司冷着饿着伤着。 “你越来越像路北了。”甘青司笑说。 靳谌默不作声的戴上面罩,塞给他几张银票,然后在甘青司的注视下终是离开。 回程倒也平静。昭溪一至,就热闹了起来,人山人海往来皆是欢声笑语。 甘青司苦着脸挡在江溢身后当肉盾,“我说你能不能靠谱点,这已经是第八家了,再找不着客栈,我们俩就得露宿街头!” “我怎么知道这么热闹!五年前我还住在梦岭,没机会挤客栈啊。”江溢很是心累。“要不先去报个名算了。” “也成,反正都出来了,多遛两圈也没事!” “你把我当狗啊?” “你可算看出来了,旺财,难为你了。” 此时江溢是严重伤残人士,否则他怎么也都要讨价还价一番的。 两人磕磕碰碰总算到了报名处,一方长桌,四周人少得可怜。 甘青司开口,“四更天不会没人去吧?”到时别看热闹的一群,表演就来了一个。 “你想得美,各家必是早就前来准备,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大轴的总是赢家嘛。” 报名处一位宫服男子恭敬道,“请问两位是要参加四更天吗?” 江溢指指甘青司,“一位。” 宫服男子扬手,地上突地冒出一个法阵,“还请这位公子入阵。” 甘青司大大方方踩进去,末了男子道,“合格,可参赛。敢问公子大名?” “甘司青。” 挥笔记下,男子虚礼道,“预祝您比赛有成。” “一定一定。” 甘青司的回答让男子微怔,随即道,“再会。” “那个阵法有何用?”甘青司是头一遭参加,之前从不知四更天自不懂。 “仙者中阶死门,法者玄法四段,武者中玄位,鬼者金怪以上才能参赛,那阵法便是测试资格有无之物。”江溢突地想起一事,“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他一会司青,一会夙冶,一会甘青司,一会甘司青,他是想干事情吧! “夙冶,甘青司。” “甘青司?很有名?” “哪儿能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 “那你隐姓埋名做什么?” “这不是江湖习惯吗?” 去他娘的江湖习惯! “前辈!找到了!前辈在那!” “前辈!” 甘青司和江溢回眼一看,不就是席斐灵和左铭那两个小子,甘青司冲他们招招手。 “江师兄。”两人异口同声道,虽然门人中已传开江溢退门之事,但在他们眼里,江溢就是他们五师兄,到哪都是! “你们两个怎么跑出来了?”江溢也没说什么,笑问道。 “是七师兄让我们出来寻你们的。”左铭道。 “你们七师兄呢?” 席斐灵为难的开口,“被人堵在街口了。” 甘青司忙问,“怎么回事?” “不少法家武家子弟在外边碰见,大家就把师兄几个堵在那了。”席斐灵和左铭也是好不容易才钻出来。 几个人匆匆往街口赶,放眼望去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一片,得亏甘青司、江溢个子高才得瞧见。席真和席若白两人站在人群中,席真倒是笑脸与身边几人交谈着什么,席若白一如往常,神色淡淡闭口不言。可人群中男男女女哪个眼神不是往他身上瞟。 甘青司一见心里就烦闷,冲着左铭二人道,“你们照顾好你师兄。”人影刷地一掠而过。 人群中发出惊叫,只见席若白被人拦腰劫走,人脸都没看清,原地就没人影儿了,众人扼腕。难得见传说中的席七公子,话都没说上一句,人就这么不见了,谁不叫?谁不气? 等等? 谁能和席七公子说上话? 你吗? 飞檐而过,到一清净之地,甘青司才把人放下。 “听欢,你怎么不跑?” “你说的,有人问候,即便不语不可不理。” 是了,当年在溟中渊席若白便不爱理人,人家说话他掉头就走,甘青司好说歹说才把他说通了。为什么人不跑,你教的!这事还得赖甘青司。 甘青司总不能又驳了自己的话,随即问,“你出来寻我可是有事?” “昭溪客栈皆满,你们找不到住处的,我来寻你带你回去住。” “不好吧,无浪兄刚从梦岭出来,总不能带着他回去。” 席若白笑道,“自然不好,所以我们不去梦岭。” “那去哪儿?” “我家。” 梦岭门派中席家乃第一大直系,可席家子弟并非全部居住在梦岭,席若白这般直系子弟更是留在本家,而并非门中。 两人刚至席府就见江溢坐在太师椅上抖腿,一边道,“青司兄好良心!”他缓了许久才改口过来。 “惭愧惭愧。”甘青司走到他身边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得一声听欢。 席真几人连忙起身行礼,甘青司也抬手作揖。 “父亲。” 席严生眸光一扫,停留在甘青司身上,“你今晨说的那位?” 席若白答道,“是。” 席严生探到他可有可无的鬼气,问道,“小公子是从北楚而来?” “是。” 席严生又问,“小公子唤何名字?” “夙冶,甘青司。” 听闻字时席严生无多大反应,那个甘姓让他一抬眉,而后道,“你且好生住下,若是听欢招待不周,和伯父说一声,我定训他。”“听欢待我极好,多谢席伯父好意。”甘青司回答。 席严生点头,转向江溢,“好小子,你倒是有出息了。” “三长老,无浪莽撞了。”江溢回道。 “为何?” “无浪冥顽不灵,学无所成,怕有辱梦岭之名。” “罢了。听欢,今日我要在梦岭留宿,晚膳你们年轻人聚,不必等我。” “是。” 说完席严生便离开大堂。 江溢松了口气,“若儿,三长老竟然如此和气,当真吓人。” “父亲什么时候不吓人了?” 一听席若白的话,众人不露声色的窃笑。 甘青司一拍他肩膀,“听欢,我算是知道你的性子是谁养出来的了。” 席若白浅笑,“可够讨人嫌?” “够!”江溢立马应道,“若儿,三长老要是听了这话还不得气死。” “不会,最多罚我到祠堂跪个五日,戒鞭三十罢了。父亲他极少发火,这等事气不着他。”席若白说完,众人又是捧腹。 晚膳过后,席真带着席斐灵和左铭回门。 江溢和甘青司在屋内调养,等到江溢吐了口浊气,甘青司这才出门。 他走到房门口又折回半路,问道,“请问能带我去你们家公子居室一趟吗?” 丫鬟一看是甘青司,欠身道,“请甘公子随我来。” 桃夭苑三个字落在石门之上,往里一看,满院重瓣白海棠开得正盛。 “甘公子,公子一向不允人进入桃夭苑,奴婢就不带您进去了。过了这小道便是公子住处。” “我能进去吗?” “公子提前吩咐过,见甘公子如他。” “多谢姑娘。” 丫鬟行礼后便倒转长廊而回。 穿过满园海棠,甘青司见屋内烛光摇曳,抬手敲门,却不得回应。 推开房门,满室的墨香,他犹记得席若白身上总是带着这种味道,好闻极了。 席若白从屏风后出来,一见甘青司便愣在原地。 转眼过去,席若白长发全散在身后,席若白与他身高相仿,只是比起甘青司略显削瘦,面目也是男子的俊朗。半湿的衣服将他肌理勾勒极为清楚,沐浴过后的脸又熏得微红,早已不是少年时男女莫辨的模样,这般的席若白他虽见过,可现下比起十年前更惑人,带有仙家的禁欲之感。 甘青司暗骂自己,又问,“要歇息了?” 席若白将发束在脑后,“可是来找酒喝?” 启唇一笑,“是了。” 人家酒是一杯一杯的喝,他甘青司是一坛一坛的灌,席若白才三杯下肚,那边就已经得二坛了。 “听欢,你参加四更天了?” “嗯,父亲让我参加,说是我该历练历练,能去四国府最好。” “你想去吗?”甘青司问。 “你会去吗?” “当然不去!”甘青司又是一口。 “我不想去。”席若白道,“夙冶,后日便是四更天,你身体可还好?” 甘青司指指地上的酒坛子,道,“好得很,莫担心我。” “你说不担心便不担心,听你的作甚。夙冶你莫醉了,醉了我可不管你,让你呆在这吹一晚上西北风。”话说完,那边就已经倒在桌上了。“夙冶?”席若白转到他面前,见他满脸通红,叹气道,“才说你你便来了,你还真是说不得。” 席若白把他的手搭肩上,拉起便往屋子里带。 把他放在床上,席若白看着他半天没动静,“夙冶?” 甘青司呼吸平和,睡得十分酣畅。席若白整整他的额发,手指慢慢停留在他颊边,像着了魔倾身过去,最后在他唇上留了一吻。 “夙冶,你欠我的。”似是讨得奖赏般,席若白像小孩子一样笑起来。 第十五章 席若白:你别动 我来就好 第二日大早,甘青司在头疼欲裂中挣扎,感受到胳膊上的重量,低头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窝在他肩膀,不是席若白还有谁。 席若白虽然眠深,见他睡得香甜,甘青司还是怕扰了他,干脆就着这姿势躺着。伸手把被子将他盖好,谁知席若白一把拍开,可劲往他身上蹭。这一蹭倒好,变成席若白半趴他胸前,腿搁他大腿上。 甘青司觉得不对劲,当然不对劲!大清早一个温香的人往你身上蹭,你能觉得好嘛!本该是好的,可趴在身上的人是席若白啊!甘青司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清心诀念了几十遍这才心平气和。 不对!他一修鬼道的念什么清心诀啊! “嗯……,”席若白似醒非醒间动了动。 这声不柔不娇,却十分软糯直接让甘青司血冲上脑,一把将席若白翻到床里,抱着被子尴尬的看着他。 席若白有床气,特别大的床气,早年他就有领教。 谁知席若白居然慢悠悠靠过来,动动脑袋问,“几时了?” 甘青司启颜笑道,“卯时恰临。”这个是席若白?是!一定是!绝对是!可是怎么能可爱到这个地步!甘青司内心狂笑,可下一刻他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受到来自席若白的僵硬。 一个破灵劈空掌?一个横风腿?还是弦杀锁喉,断掌挫骨手? 甘青司闭眼,把能想象的凄惨下场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可是没有,竟然没有!他微睁眼,见肩膀的那颗头慢慢抬起来。 面前的席若白十分迷糊,使劲睁眼然后又惺忪合上,一来二回十分惹人。 甘青司不顾后果的往前抱住,揉揉他的脑袋,谁来告诉他这个让他爱不释手的人是谁! “夙……冶?”席若白不敢乱动,本来的瞌睡也闹腾没了。 像抱着大件玩具,甘青司欣喜若狂,啪叽一口亲在他脸上,而后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一巴掌,愣在当场。 谁知席若白竟笑出声,道,“甘夙冶,你又欠我一次。” 直到吃早饭时,甘青司也没想通席若白的话。 看他神游的样子,江溢好奇问,“青司兄,你莫是昨晚鬼压床了?” 甘青司一笑,“没有没有。”那怎么能算,再多也是仙压床啊。 席若白突然放下碗,道,“我去找父亲一趟。”说完人便离开。 “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喝了几坛子酒,没睡好罢了。” 两人东扯西扯半天,江溢猛地一拍桌,“你别闹了!无法召鬼你参加四更天做什么!” “召灵应是可以的。”破封鬼代价太大,他不仅破了还强行召鬼,后又用鬼气给江溢疗伤。他生来鬼气便比常人多,第一次召鬼便是火恶。可封鬼始终还是太强悍,硬生生夺去他一半的鬼气,若是常人早已身亡,他现在的鬼气不过靠他子夜和破晓修行的些许。 “胡扯!生死由命四更天。一旦站在四更天场上,便等同于签了生死状,一方认输或一方至死才算赢!”甘青司势必不会认输,他若动用鬼术,哪一门肯定都恨不得将他拔骨抽筋,以灵如何能敌? “放心,万一对手很弱呢。” “世上哪来那么多万一!不行!你现在跟我去报名,我和你一起!”江溢拉着他就走。 甘青司拼命摇头,“你上去做什么!表演行尸?” 现在江溢后背完全僵直,连头都不能转半点,和行尸倒是有几分相似。 江溢没和他拌嘴,道,“甘青司,你要是死了,我这条命给谁?”他命是甘青司给的,当时若不是甘青司,他江无浪哪能站在这,让自己恩人去送死,他可做不到。 “谁要死了?谁要死了?无浪兄,你这嘴巴!”甘青司把他拉回座位,“等我把圣鬼经给你,你这条命才算得上是我救的,现在说这话太早了,你留着九个月后再给我道谢如何?” 江溢咀嚼完他的话后,道,“大言不惭!” “无浪兄,你别太负担,我去四更天是为了家人。” “不管!这命是你救的总没错!”甘青司已经救了他的命,他不能置之不理。 席若白见两人吵吵嚷嚷便上前问道,“出了何事?” 江溢一见席若白立即告状,“这人都不能召鬼了,还要去四更天召灵,生怕人不知道他要找死!我要去参加他还嫌弃我!什么甘司青!他就是要干事情!干大事情!” 席若白看向甘青司,见他一笑,收回眼神道,“师兄,你让他去吧,没事的。” 甘青司摊手,“你看,你师弟都说了没事。” “你们存心来气我是不是?”江溢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是,无浪兄,你身子骨要是好了,我二话不说决计带上你。可你瞅瞅你这副骨架子,总不能真塞了猪肉就得行啊。”甘青司语重心长道,“相信我,有志者事竟成。” “你!” “我一定会赢。”甘青司郑重道。 看他坚决的样子,江溢还是妥协了,“你现在给我去炼气,能炼多少炼多少!快去!” 甘青司只得答应往外窜。 “你确定他没事?” “师兄可见过他的召鬼?”席若白问。 “你见过?” “十年前见过。” 江溢细细一想, “我倒真没见过,莫非他十年前还能召出火行的恶鬼?” 席若白笑着摇头,“他召出的并火恶。” “那是何?” “火行厉鬼侯啸风,水行厉鬼云不南。” “你说什么!”江溢这话差点没把房顶掀了。江溢就算想破脑袋他也是想不到的,听闻圣鬼经之事时,他以为甘青司是北楚人知道很正常,后来为他调养身子他也当他鬼气不凡。可甘青司十年前竟然能召火厉与水厉,让其他人怎么活!江溢差点没背过气。“干事情他今年二十四对吧?” “嗯。” “十四岁就能召了?” “是。” 十四岁!十四岁他还在和金怪打转转!江溢杀气十足的冲出去。 “干事情!你给我出来!炼什么气!你先出来让我消消气!”江溢吼道。 甘青司忙不迭跑过来,“做什么?你怎么了,火那么大。” “你不是说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怎么水厉都出来了。”江溢问道。 甘青司认真答道,“甘青司是个小人物啊。” “我不信!你说说是不是还有什么名字!” “好像是忘了说,”甘青司琢磨了会儿,问,“甘良你知道吧?” 江溢瞪大双眼,“你是甘无衣老前辈?”返老还童?这么神? “不是,”甘青司慌忙摆脑袋,“你口中的老前辈是我老子。” “你是通都世子?”江溢差点咬掉舌头,当初谁说的皇子难见! 江溢的一天非常难熬,在知道甘青司无法召鬼的担心,再到甘青司是通都世子的惊诧,可谓是十分圆满了。在床上躺下后,江溢想,这行尸真没白咬! 四更天当日,告示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比赛规则,甘青司正眼都不瞧,往赛程上看,昭溪共四场,四场三天,十分紧凑。 他再次见到宫服男子领排号时,男子是用惊恐的眼神打量他的,他不解的问江溢,“这是怎么了?” 江溢一看他手里的排号,道,“好数字,一零四,要你死吗?” “你又来。”甘青司往赛场走去,人满为患,他拉着江溢就往席若白那边去。 “你们不去梦岭那边吗?”江溢问。 “梦岭今日下午与碧华。”席斐灵答道。 “碧华,啧啧,若儿你下午得手下留情。”江溢往他们旁边一坐,就见对面的人直往这边看,眼里是说不出的鄙夷。当然,人看的是甘青司。“今日能召灵吗?” “勉强能召吧。”其实他鬼气比旁人恢复得快,别人是提尸炼气,他从来都是鬼气自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你!” “这不能怪我,我就一只灵。”甘青司很冤枉,从小就召鬼的他只有一次见一个孩子太可怜,就召了他,唯一一只金邪。 这话说完江溢更伤了,他手上光灵就五只。 与甘青司一战的是来自南梁楼古兰的门人,几个少年心高气傲,他们早就在甘青司报名之时动用关系得知对手,一个人对他们六人,简直轻而易举,更是奇怪怎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本来名字就没听过,今日一见,看他衣服普通,不像哪一名门的样子,门人交头接耳,这场比赛怕是太简单了。 带头少年是楼古兰被誉为天才的宗家子弟冯澜,他扭头就对几个师兄说,“师兄,登时让我出手便好,你们出手怕是会被人非议我们以多欺少。” “嗯,就这么办吧。”楼古兰大弟子吴峥汇应道。 钟声一响,楼古兰六人徐徐往上走。而另一边甘青司还在和江溢说话就被他推了出去。 “前辈!一定要赢!”席斐灵笑嘻嘻的道。 “前辈!加油啊!”左铭鼓劲。 “当然。”甘青司摸了摸背后的剑囊。今日恐怕是要用上了。他转身慢步朝前去。 “四更天第一式,昭溪五场,一零三号楼古兰与一零四号比赛即将开始!”话一落,全场欢呼。在看到台上六人对一人时,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那个人是来干嘛的? 很明显,找死的。 “楼古兰吴峥汇、林绪、冯澜、夏侯湘、丁路、郑长忆对一零四甘司青——,” 暴动声响起,全场惊愕,不少人全部起立尖叫。 怎么回事? 什么啊!我没看错吧!我的天! 那个人什么来头! 所有人都盯着甘青司的方向,他身后缓缓走上来一人。 雪兰长袍,眉眼含笑,手提长剑,玉带云绕。 梦岭七公子! 七公子竟然在笑! 月仙席若白竟然笑了!众人惊得只剩下狂呼。 席若白淡然走到甘青司身旁。 不仅观众傻眼,甘青司也一样,“听欢?”规则他大抵是知道的,虽能随时更换人,可一旦在队便不得入其他队伍,若是席若白与他参赛,那梦岭怎么办? “我已和父亲交代,你不必担心。”席若白看向宣布之人。 那人会意,继续念道,“楼古兰对甘司青、席若白!开始!” 席若白偏头道,“你别动,我来就好。” 甘青司点头。 对方虽然惊讶但转念一想,对方毕竟两个人,应该有胜算的。六人一上,剑气横冲。 席若白的元夕在甘青司手上,他闪身站在甘青司身前,双手提,手指如同舞蹈般在空中轻点,手指一握,六根丝线疾速朝对面的人去。 丝线如同有生命般朝他们的要害之处进攻,几人提剑就斩,却没料想丝线斩而不断,他们根本无法前进,只能在原地和丝线作斗争。 出现了!雪仙听欢的弦杀! 天呐!真厉害! 旁边那人干什么的? 看不出来吗?拿剑的! 哇啊!梦岭七公子就是厉害,比赛都带人拿剑,威风! 如同操纵傀儡般,对手在场上跟弦而动。席若白双手交叉于胸前,手一握,银光顿时从丝线散出萦绕而上,四个人被紧紧绑在光线之中。甘青司将剑递起,席若白了然一笑,无需回眸,手往后一提抽出元夕直上。剑鞘握在甘青司手里,白影和从前一样流星赶月,一样英气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了,这就是席听欢在他记忆中的模样。 第十六章 甘夙冶:心系席听欢之人 席若白的剑法比起主修武术的南梁楼古兰毫不逊色,对方两人联合夹击,但他暴风雨狂暴的剑势又岂是他们能抵挡。 楼古兰几人接近不了席若白心里便盘算着拿下甘青司。 吴峥汇一使眼色,示意冯澜一人换一人,会意的冯澜提气便翻身跃过席若白上方,而吴峥汇则掩护着他与席若白相对。 冯澜速度越来越快,剑直逼甘青司的眉心,可他却无半分动作。 为什么呢,因为席若白对他说,‘你别动,我来就好。’ 就在冯澜与甘青司不到两尺距离时,冯澜停了下来,整个人陷入冰窖般森寒之中不得动弹,他双腿因恐惧而战栗不已。此时一根丝线绕过他身后,弦尖对准他眉心,就如方才他举剑对着甘青司那样。 对面吴峥汇也垂下双手,席若白的元夕正架在他的脖子,剑气割得他生疼,他知道再有动作,这个人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动手,绝望地闭上眼,吴峥汇道,“我们认输。”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席若白收回弦杀,将元夕猛地一掷,竟是擦冯澜侧脸而过,稳稳当当的归鞘。 扛在肩上的剑鞘与剑合一,甘青司手一转,元夕便握在他手中。 江溢这才明白他师弟当初的意思。 干事情当然没事!因为他什么都事都不用干!他师弟一个人就够了! 别说受伤了,一根头发都没掉! 对面的楼古兰彻底崩溃。 说好的以多欺少呢? 说好的非议呢? 说好的比赛简单呢? 楼古兰门人皆是颓败之色。 别人眼中看到的当然是席若白的精彩,可江溢从席若白拔剑和收剑,他看到的是两人的精彩。那样的默契换做他可做不来,若非完全的信任,一剑过来,旁人都会吓破胆,可甘青司就那样笑着等元夕回来,就像相信它一定不会落偏一样。 席若白温吞走回,甘青司扬眉,赞叹道,“干得漂亮!” “等你身子恢复,你再出战。” “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甘青司道。 席若白笑得眉眼弯弯,冰雪消融之感,便是惊华。 三日下来,五十二支队伍将在三月后去往南梁首府酆阳。 四更天首式引得四国人惊叹。什么席若白一人威武!梦岭的新战策云云,实是五花八门。原本备受瞩目的几支队伍也开始各种猜测。 大家提得最多的还有上场拿剑的甘青司,有的人说席若白不如传闻中风雅清高,比赛还带人炫耀抢风头!也有人说甘青司是梦岭的关门弟子莫测高深!更有人说席若白叛门,与梦岭决裂,故意争抢头筹! 一时间百姓们津津乐道,同门们胆战心惊。 就连江溢说起来都觉得很是有趣。“我说,你不会真打算下一场也在赛场上站着吧?”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上场了,你要是上场我就什么都不干!”甘青司耍无赖道。 “你还真是……,”江溢见天色已晚,开口问,“师弟出去多久了?” “约莫四个时辰了。”甘青司也觉得奇怪。“我出去找找。” “你认得路吗?” “你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梦岭在哪?” “也是。” 石坎还没下完,甘青司就听到一声喊,“前辈!前辈!” “左铭儿,我正想问你,你可见得你七师兄?”甘青司问道,却见左铭抹着眼泪跑过来。 “前辈!你快去救救七师兄!”左铭抽泣。 甘青司心下一震,“出了何事?” “七师兄在祠堂跪了一早,现在被带到戒堂受刑,长老说要打完整整两百鞭,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左铭抓紧他袖子,“前辈你想想办法!大师兄和二师兄不在,我不知道找谁了!” “你带我去!快!”甘青司听过他们戒堂的规矩,凡是受刑之人,必须清醒,人晕后灵震醒了接着打。那痛苦莫说是两百鞭,二十鞭下去都得废!灵力灌鞭,伤得不止是皮肉,还有一身灵力!那苦谁受得! 左铭带着甘青司偷偷潜入,两人躲在树丛之中,忽听见两人对话。 “真不知长老们如何狠心!”一弟子愤愤不平。 “七师兄也不知怎么的,这么死撑下去如何要得!”弟子叹气道。 “师兄性子一向如此,唉。” “几位师兄不在谁敢拦啊!你看看斐灵!不一并被罚了嘛!” 听到这左铭也急了,两人翻过树丛飞身而去。 说是戒堂,刑罚之地却是在梦岭仙坛。此时周围早已跪满子弟,仙坛之上坐着三位老者,还有一人手执鞭,脸色极为难看。他呵斥道,“尔何错之!” “余无错……,”声音平稳却有力,席若白跪在地上,神色凛然。 他的背早已血肉难分,直挺的背脊却一如往常。 “好!好一个余无错!今日我非要看看尔能撑到几时!” 众弟子揪心,个个偏头不忍再看。倒在一旁的席斐灵早已泪流满面。 老者扬鞭,鞭子过肉时,没落在席若白身上。一个人从身后环住了他,轻怜得恍若他抱住的是稀世珍宝。怎么不是,席若白可是他最宝贝的。 “听欢,我来了。” 恍若他等了十年的话,少年来到西越,对自己这般说。可席若白一下反应他的来意,慌忙道,“夙冶!你回去!” 他的力气很小,这么虚弱的席若白他也是第一次见,他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见。反手握住他的,甘青司无赖道,“我不走,偏不听你的……,” 席若白摇头,骨鲠在喉,担忧地侧脸去看他。 “无理取闹之徒!大胆!”梦岭大长老席台怒道。 席百须是见过甘青司的,当即开口,“他是那位甘小兄弟。” 席台一听,更加恼火,想他梦岭最具天资的弟子竟然罔顾同门去帮一个外人,藐视门规这怎了得!当即狠声道,“去!我管束门中弟子,由得尔等造次!” 甘青司铿锵有力道,“要么我带走席听欢!要么我受这两百鞭!” “尔等何人!竟敢如此!”席台一听这话恨不得一鞭子断了他的脑袋。 “心系席听欢之人!” 话一完,鞭子又是狠狠砸在甘青司身上。 听声入心,席若白喊道,“要罚便罚我一人!还请长老放过夙冶!” 鞭子不停,抱着他的人也不吭声。 席若白汗水淋漓的脸上尽显哀色,让甘青司替他受罚,他心如绞,比鞭子抽在自己身上疼千万倍。“父亲!长老!求您们放过夙冶!” 席严生气愤至极,他何曾见过自己儿子这副模样。席若白自小便恪守礼教,少言慎行。那日他心软答应是因为在他面前向来心高气傲的儿子,竟然对他下跪。从来打骂不求情的人,如今又再为同一人当着全门之面这般,他怎能不气! 席若白声颤,“我错了!求长老放过他!”手上青筋四起,他挣脱不得,只能垂头发出痛苦的声音,若不是甘青司抱着他,他已摔倒在地。 无人不错愕,怎不错愕,九十二鞭下来席若白都不肯认错,死死跪在那硬是回长老一句,‘余无错,’鞭子打在甘青司身上他便轻易认了。 那可是席若白啊!那个不卑不亢的席若白! 没人敢相信,那个谪仙的席若白竟然就这样弃下他的自尊。 “听欢,你没错。” “夙冶……,” “何错有之?” 席若白摇头,回握他的手。 席台看见两人这副样子,也是于心不忍,席严生没见过这样的席若白,他又何曾见过!他苦心培养的弟子不仅驳了他的意,为了外人缕缕犯戒,他岂能放过。 时间流走,甘青司把无力的席若白抱在怀里却是半点不动,仿佛皮开肉绽的不是自己,一脸镇定。 席台一扔鞭子,道,“九十二鞭,我徒弟挨了多少你也一样!” 甘青司放下手,转到席若白前面,笑道,“听欢,痛不痛?” 席若白的手挨着他的脸,“你总是这般……,” “我如何?” 席若白不答他,靠在他肩上。夙冶,你总是这般让我动心。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 甘青司也不管背上伤口深浅,转过身对席若白道,“我背你回家。” 席若白摇头,看到他满背的血眼里又是一痛。 “你不上来我便硬来了。”甘青司威胁道。其实大多时候的威胁大多都是以伤自己为前提,可对于席若白却很受用。 席若白磨蹭了一会儿,手臂还是慢慢绕上他的脖子。甘青司咧着嘴起身,笑道,“抓紧了。” 仙坛之上,甘青司背起席若白一步一步往回走,两个伤痕累累之人,就这样下山去。没人上前打扰,也没人阻拦。 路上没人说话,只有左铭和席斐灵跟在后边一个劲儿的擦眼泪。 待两人进门,江溢一群人急忙上去拉的拉接的接。甘青司死活不肯让人给席若白擦身上药,关上房门把众人拦在外边。 江溢等人无奈,只得候在屋外,生怕他们有什么闪失。 脱下他件件血衣,甘青司只觉得眼睛干涩。等席若白身子全部现在他面前,他再无暇顾及后背的痛楚。 席若白的皮肤白皙细腻,身上一个浅痕都没有,如今全是血痕,看得他直心痛。拧起帕子甘青司就给他清理,从脸到胸前,再到腿,就连脚趾他都给擦得干干净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上药时他更是手抖,缠绷带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他。 其实席若白并无太大感觉,他不娇弱,也是个大男人,一点伤忍忍也就过了。可他见不得甘青司担心,便由着他倒腾。 席若白趴在床上,屋内烛泪燃尽,他看着屋外成片海棠,含笑而眠。 甘青司走出门外时,身子骨已经不大听使唤,也是左铭席斐灵二人搀扶才得以回房,请来的郎中可劲儿骂,甘青司也可劲儿赔笑。 最后离开时,郎中还不忘念叨,直把甘青司烦的受不住。 他皱着眉头问江溢,“我平日是不是也这么唠叨?” “你那哪是唠叨啊,”江溢抱臂,“你那是讨嫌,别人至多招人烦,搁你那是招人恨。” “……,” 江溢看他不回话,心里也是爽快,平日逞不了嘴上威风,今日倒是得偿所愿。再看看床上那人,早已睡过去。他合上房门,留得一室药香。 夜里风过,甘青司睁眼,低低唤了声,“蜀卿。” 蜀卿化在一片暗影之中,“世子。” “竟然叫出来了。”甘青司惊讶,这一打还打出鬼来了。 “世子身子可还好?” “不必担心。” “世子唤我出来所谓何事?”甘青司能唤出自己,便代表鬼气已恢复,他也放心下来。 甘青司故作可怜道,“我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话。” 蜀卿愣,“世子。” “开个玩笑,许是打通了脉络,不必心忧。”甘青司道,“你回殊途吧。” “是,世子多保重身体。” 再次睁眼,已是后半夜,一人靠在他床前,小脸皱成一团,“阿哥。” “阿愿?我唤你了?” 甘愿点头,他来到现世时,阿哥正在做噩梦,喃喃喊着爹娘和他,“阿哥,你为何不唤我?” “不舍得。”甘青司手摸着他冰凉的脸,他总想着甘愿还在,怎会舍得。 甘愿低唤他一声,柔柔笑意不乏心疼,倦意袭来甘青司沉沉睡去,甘愿陪在他身边直到天明。 第十七章 甘青司:他不是人 半月里,甘青司都在房内打坐修养。 “干事情!干事情!”江溢推门而入,“你赶紧去拉住若儿,大师兄下落不明,他非冲着去找!” 甘青司下床,问道,“席真师兄怎么了?” “我们回昭溪那日,碧华传来消息,说是新的护灵人失踪让各门警惕。大师兄便带着一路人赶往淮州查探,可至今未归,淮州传来消息,并无梦岭子弟入城。”江溢急道,“若儿现在的身子,他去干什么啊!我跟着去便行了,他硬是不依!” 甘青司刚到桃夭苑外面,就见席若白提剑走出门外,席斐灵和左铭一左一右站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都收拾好了?”甘青司问。 席若白点头。 甘青司一搭江溢肩膀,“走,收拾行李去!” 气得江溢想咬人! 五人出发前与梦岭弟子集合,席子期一见江溢便侧过头去。 因为三人受伤,一行人的路程免不了延长,足足花了五日才赶到淮州。 “淮州城护灵人高阳见过二师兄、五师兄、七师兄。”少年笑嘻嘻向众人行礼。 席子期颔首,问道,“淮州无门人子弟来过?” “在淮州是未曾见过的。”高阳眨着兴奋的桃花眸,“师兄几人前来所为何事?” “大半月前,你大师兄赶往淮州的莫家村,按照门人规定,要先到府城与门中弟子接洽。可在你来信中提到并未见过门人,我们便前来查探。”席子期心下焦灼,若是未来淮州,那便是路上遇袭,看来要往回一趟。 “席真大师兄是未曾来过,可早前东吴丹生有一行人来过,也是半月前。”高阳一拍手,“对了,他们是去往莫家村方向。” “莫家村到底是有什么值得他们去的呢?”左铭疑问。 高阳皱眉,“我也不知,淮州城以外所有村落都是其他门派驻守,少有来往。” “我们即刻动身前往。”席子期道。 “师兄,请让高阳陪同前去。”他小脸收起笑意,恳切道。 席子期点头。 淮州出城未久,众人都在歇息,左铭席斐灵和高阳年纪相仿,大多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甘青司感叹,“年轻就是好。” “别说得好像你已是古稀之人一般。”江溢扔了个水袋给他,两人坐在地上大口喝起来。 “你上次和席伯父说的原因是假,席二师兄才是真吧。”甘青司的话让江溢发愣。 随即他半颔首道,“你可知聚沙江那日他说了什么?” 甘青司摇头。 “他说,死也不要我救,他痛恨修鬼道之人,更痛恨我。十余年他的想法都未曾变过,我留在门中只会让他更难受,我也不希望如此,还不如离开的好。”江溢并不是在那一瞬间决定的,只是他突然发现行尸的撕咬比不得席子期的话,所以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离开也不是那么神伤了。 “如今各大门人修鬼道的不少,我以为总会有被世人接纳的一天。”甘青司这一路从东吴到西越,就是在四更天也发现不少。 “人不同,所遇不同罢了。席桑让有一天或许能接纳鬼道,但他不会接纳我。”江溢自从离开后便很少笑了,花仙江无浪也不再逍遥洒脱。 “修鬼道,不容易吧。” “历经磨难。” 四个字道尽江溢的沧桑,甘青司怎会不知,铤而走险选择修鬼术,又有几人愿意。鬼术之后尸阵能对付,可苦的终究还是这些从小受灵力熏陶之人。 两个时辰的路程,众人在亥时到达莫家村。上次来时,莫家村便是这副死寂模样,如今在夜里更是阴森。高阳明明比左铭高了半个脑袋,却害怕得抱紧他手臂。 席若白掌心一挥,一个乖巧的小男孩站在他面前,道,“若白哥哥!” “附近可有何邪气?” 男孩合掌闭眼,好半天摇头道,“元夕感应不到。” “你可感应允真?” 元夕眉心银光流散,“若白哥哥!允真在此处!” “带路!” 元夕小碎步跑向一处,他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处张望,“奇怪,允真明明在此处的。” 席子期的剑灵跳到元夕身边,“我唤允真,他不理我。” 元夕牵着香罗,问,“你可是感到允真四散的灵气?” “是。”香罗担心道,“子期哥哥,允真很虚弱。” 剑灵在主人灵力的温养下才得以现形,而主人灵力的强弱也能直接反应在剑灵身上。若是允真灵气四散,那么席真情况也很不妙。 “香罗元夕,你们确定是在此地?” 两人点头。 甘青司开口,“是在这里没错。你们退出去。” 众人闻言,顿时接二连三跳开。 红光成圈从甘青司脚下围绕开,它们急速流动,最终成型。一个血红法阵出现,甘青司喝道,“破!” 红光从地上飞起,纷纷消散在空中。 江溢赶到他身旁,周身黑雾将封印在地的鬼气拔起。 元夕和香罗大叫道,“在这里!”两人手心各一道光绕过去,从地上升起一个小光点。香罗上前将它捧在手中,“允真他不能化形。” 只见光点猛地飞出,在甘青司身上绕了半圈,又冲向左铭身边的高阳,一蹦一跳。 “他是什么意思?”江溢问。 “我们三人都是修鬼气之人。”甘青司道。 “他是在说师兄是被修鬼术之人带走的吗?”高阳问。 “不清楚,允真你可带我们去找大师兄?”席子期话完,允真还在乱跳。 元夕伸出手,柔柔荧光飞到允真身边绕住他,他慢慢安静下来,飞回元夕手里。 “允真,若你听的见我说话就跳一下。”元夕说完,允真在他手心一跳。 “你知道席真哥哥的位置就跳一下。”元夕话刚落,允真又一跳。 “带我过去!” 允真从他手中飞出,一行人急忙跟上去。 丛林树叶沙沙作响,风声诡异的咆哮在上空翻腾不消。足足跑了两刻钟允真才停下,落到树林密布的深山中,一道瀑布飞泻,水流湍急。 允真竟直直闯入瀑布,席子期见状也无暇多想,留下弟子在外,其余人飞身而入。 水流一过,前行数百米后内里别有洞天。只见满塘芙蕖,长长的木桥尽头是一个竹屋。席子期几人急切赶过去。 打开竹门,屋内床上躺着个人,席子期上前查看,竟是一俊秀的陌生男子。 男子被吵醒,起身转眼看到几人,慌忙道,“你们是何人?” “梦岭席子期误入此地,还望公子海涵。” “梦岭是什么?西越人?”男子问道。 此人竟不知梦岭,席子期当下回道,“是,敢问公子可是莫家村之人?” 男子拢了拢衣衫问道,“莫家村?” “就是洞外数里处的村落。” 男子哼笑道,“哪有甚子莫家村,那是山家村。早在十余年前就没落了,哪来的村子?” 甘青司紧盯着他,虽觉得奇怪却又说不上。 “你又为何直盯着我看?”男子脚落地,徐徐走到甘青司面前,他只及甘青司下巴,所以踮了踮脚。 “若有冒犯,还请公子原谅。”甘青司向他颔首致礼。 “南歌子。” “甘青司。” “你们来此所为何事?”南歌子又慢悠悠走回床边。 “寻人。” 南歌子脚步停下,侧过头道,“那诸位还是请回吧,南歌子自小在洞中长大,这里只有一人。”逐客令已下,席子期几人说了声抱歉后还是退了出去。 “甘公子!”南歌子突地跑出来,双脚踩在潮湿的木板上。 甘青司回身,南歌子出人意料的上前抱住他,只一瞬又立刻起来。 “甘公子有空记得过来看看。” 甘青司拉住他的手,“公子一个人住在这?” 南歌子笑着开口,“可要来看我?” “公子说笑了。” “真可惜。” “告辞。” 还未到瀑布处,就听见外面一片吵闹。 行尸扑咬间,席斐灵跳起落到左铭身后,他们全被行尸围在中间,两人对视一眼,席斐灵喊道,“布阵!”十几把剑飞出,众人灵剑袭地围成一圈。 加快脚程的几人飞快穿过瀑流,目及岸上,席子期怒不可遏道,“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徒!”内圈是布剑阵的席斐灵他们,而外圈活尸身上个个穿着梦岭弟子服,席子期怎能不痛心,他们梦岭子弟竟然被作成活尸用来对付自家门人! 席斐灵往右看去,高阳站在原地不动,左铭此时急了,大声道,“高阳,快御剑!” 高阳看看手中的剑,苦恼的看向他们,道,“我拔不出来。” “什么!怎会拔不出来?”左铭也慌了。 高阳把剑放到身后,笑吟吟道,“因为这不是我的剑啊!”说完他向后边甘青司一行人招招手。 甘青司一见,当下喊道,“云锦!” 云锦身影猛地一冲朝高阳而去。 高阳也是几个翻身,站立后左右两边放出召鬼。 “听欢,回山洞!那个南歌子有问题!” 听到甘青司的话,席若白飞快折回。 侯征云锦两人将行尸碎了个干净,甘青司把席斐灵他们护在身后,“你是聚沙江的那个黑衣人。” 高阳兴奋的点头,“你记得我?” “我记得你的召鬼。” 高阳动动脖子,“我以为你被封鬼无法召了,谁知道你竟然恢复得这么快,可惜了。”他指指地上的尸块,“他们太弱,做个活尸都没什么鬼气,我原本还打算把你们都带走的。可现在怎么办?”高阳眉头紧蹙,眼里满是无辜。 所有人心里发毛,对面的高阳此时神情如同天真的孩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师兄在哪?”席子期本想上前却被甘青司拦下来。 “席真啊,他是个好材料,可是我舍不得。你说他的剑灵多讨厌,我都把它散灵了,竟然还活着把你们带到这里来,这么说,席真确实很厉害呢,我都想把他作成活尸了,你们说会不会是一具厉尸,哈哈哈。”高阳伸个懒腰,“不陪你们玩了。” “你到底是谁?”席真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高阳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啊,说出来席二师兄也不认识,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他解下腰带和外袍扔落在地,脚往上一踩,哂笑道,“山鬼谣见过梦岭诸位,若有机缘,鬼谣定会把你们作成最好的活尸,再会。”他转身抬手举起一个玉佩,紫玉流穗,一个琴字刻在中间,幽幽道,“追来的话,你们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哦。” “可恶!”席子期不甘却不敢轻举妄动。 席若白从瀑布而来,落到众人身边,道,“不见了,里面没人。” 甘青司道,“他把席真带走了。” “大师兄在里面?”江溢问。 “方才他说洞里只有一人,那人便是席真师兄。而后我问他是否一人住在洞中,他未回话。” 江溢问道,“这是何意?” “因为南歌子,他不是人。” 第十八章 江无浪:他骗你的 甘青司从进屋就觉得奇怪,后边他才确定那个南歌子是活尸,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类。能眨眼能呼吸,那不就是人,可南歌子为自己身上的鬼气所诱抱上来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南歌子动作不僵硬,可是身体却是十分僵硬的。 一开始他没有多想,毕竟哪有活尸能如此,公孙燕吴那一口活气已是罕见,这南歌子简直超出他的认知。可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奇怪,因为南歌子的活气完全和从山鬼谣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活人哪需要生人的气,山鬼谣召鬼时,他猜想南歌子或许就是他做的活尸,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席子期叹道,“如今只能先回师门查查这个山鬼谣是何人了。” 香罗委屈的捧着允真残灵,“子期哥哥,允真他……,” “除了席真没人能恢复他,香罗你把他带在身上吧。”席子期摸摸她的脑袋。 “嗯。” “允真在就表明师兄还活着,二师兄我们立即回门向师傅禀告。”席若白怕再耽搁下去,席真处境会更危险。 “我们走!” 一行人急忙离去。 山洞里,岩石慢慢挪动开来。 南歌子看着一人悠哉在木桥上喂鱼,问道,“拿不下?” “拿下了也不能动啊。” “可惜。” “谣儿?” 石窟内传来一声呼唤,山鬼谣急忙赶过去。 略微昏暗的石洞中,只有一床一桌,地上铺着草席,捣药采药的器物散在边上,烛台微微散着烟气,席真有些不清醒,憔悴靠在石床,见人影进来,他便撑着床坐起倚靠在墙。 山鬼谣泪眼婆娑的坐在席真一旁,“真哥哥,谣儿找不到路出去。”他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谣儿找了好久也找不到。” 席真自责道,“对不住,谣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他中了埋伏,黑衣人与他做交易,要是他跳下山崖,他便放过众弟子,席真便做了。待他醒来,自己灵力所剩无几,就连腿都动不了。是谣儿和他兄长救了自己,他们居住在崖底多年,又是普通人,从未走出此处。席真让允真去寻路,却再没回来,他无法走动只得拜托谣儿帮他,可却让他受伤至此。他实在难过,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自私。 “真哥哥没错,谣儿是自愿的,真哥哥放心,谣儿定可找到。对了真哥哥,谣儿今日摘了野菜回来,待会煮给你吃,你先好好休息。” “嗯。”席真应完便躺回床上。 竹屋内,山鬼谣正在烧火。 南歌子倚在门上问他,“你说,要是席真知道他那群弟子全作成活尸被门人杀了,知道他只需走几步便能出这重莲轩会不会被气死? “这等小事有何。”山鬼谣冷着脸,把柴一扔,火星四溅。 南歌子耸肩,又笑问,“若他知道他的腿是你弄断的会如何呢?说不定拼了命也要砍了你呢。” 山鬼谣微笑,缓缓道,“那么我便把他的双手也折断。” 南歌子赞同的点头,“我真是可怜席真,偏偏被你看上。” “去给他换药,少说话。”山鬼谣端起盆子便去洗菜,动作娴熟。 席真因为山鬼谣受伤的事一直在与南歌子道歉,山鬼谣在石窟外便听得他的话。冷眸一弯,“真哥哥,吃饭了。” 席真见山鬼谣进来,笑道,“好。” 他待在石窟许久,生活起居都是由山鬼谣照顾,莫说衣食,就连出恭洗浴都是山鬼谣一手包办,抱他的活从不假手于人。一开始南歌子让他住竹屋,席真心觉不妥,毕竟人家已相救于他,再占了人家居室实是惭愧,他便坚持和山鬼谣住在石窟。 “真哥哥,你吃这个!”山鬼谣给席真夹了一碗的菜,笑眯眯把汤递给他。 晃神的席真这才反应,连忙接过,“嗯,谣儿你也快吃。” “好!” 南歌子咬着筷子,问道,“席公子可是思家了?” 席真微微点头,“我怕双亲和师兄弟们担心。” “席公子莫多想了,好生养身体才是。要是安心不下,多求神祈愿便是,我怕你想太多积郁成疾。”南歌子善意与他说。 “嗯,多谢。” “求神拜佛有何用?”山鬼谣露出赍恨之色,声音带着寒意,他向来最恨这些,也听不得别人说。席真以为看错了,下一刻山鬼谣又笑吟吟看他,“谣儿定会帮真哥哥找到出路的。” 席真笑而不答。 “哟,吃着呢!” “缺人吗?” 席真呆愣,筷子险些掉落桌上。 石窟口,甘青司对他热情招手,江溢也是站在他旁边对他得意的笑。席真泪目,激动得说不出话。 甘青司大步上前就坐,调笑道,“我说真哥哥,这几日过得可好?” 江溢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闲然信步到席真身旁,手搭他肩上,问,“真哥哥可想我?” 席真笑着一拍他脑袋,“过得好,想极你们。”他正想和山鬼谣两人介绍,却见他往日的调皮全无,阴狠盯着甘青司。 “我看着你们走了。”山鬼谣的箸被他捏断,语气生冷。 “走给你看的,”甘青司支着下巴看他,“就算你跟到昭溪,我们也会回来。” “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山鬼谣猛地站起。 甘青司抬眼,“为何不听听我的回答?” 山鬼谣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想在我面前玩鬼,你还早了一百年呢。”甘青司话一完,山洞中,十道身影出现在各处,或站或坐,个个是召鬼,没有一个土行。 山鬼谣手还未碰到席真,甘青司就已经截住,道,“不放出来玩玩儿?” 十二道身影,三个召灵和九个召鬼直冲上去,而甘青司的召鬼也开始迎战。 南歌子见状发出骇人的尸吼,直接袭向甘青司。席若白的弦杀在这时直接没入墙壁,将江溢、席真与山鬼谣隔开,众弟子一哄而入。 山鬼谣反手就朝席若白去,他提弦转过,身子一偏落在江溢身前,元夕出鞘。席子期从后将香罗刺向他。山鬼谣拍桌而起,石裂横飞,一行人四散。南歌子此时尸纹显现,又是长啸几声,石壁松动竟然突地崩塌,活尸涌出,个个面目凶横。 “快走!”南歌子大喊。 山鬼谣担忧看他一眼,最终眼神落在席真身上,他忽然咧起嘴角,唇翕动。 席真看得清清楚楚,却惊得全身汗毛直竖,他说的是娘子,等我。 甘青司急忙追上去,南歌子却往他面前一横,“莫想!”他阴柔的笑着,眼瞳逐渐扩大直至双眼漆黑。 “全部退出去!离活尸远点!快!带他们走!”话是说给众人和召鬼听的,下一刻石窟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和石壁崩塌的声音不同,刚刚南歌子做的是引爆活尸,欲将众人炸死在山洞中。 南歌子被甘青司扼住脖子,他眉心沾着甘青司一滴血。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甘青司道,“即便你拦着我,你们也追不上了。” 石窟内只剩两人,周边满是残碎尸块,甘青司直接将他提起带到外边。 席若白几人无事,只是身上略显狼狈,众弟子大多被召鬼保护,有的只是受了轻伤。 席真还未从刚才的事中缓过来,道,“南歌,你们为何……,” 南歌子眼带嘲弄,开口道,“为何拿了你梦岭弟子做活尸?为何故意欺骗于你?席公子,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 “我……,”席真低下头,脑海混乱一片。 “你们伤天害命还有理了?还想怪我师兄不成?”席子期开口。“哈哈哈,”南歌子仰天长笑,“好一个正义之士,席桑让,你倒真是没负了这月仙之名,高洁!大义!”他满脸哀色,“我们伤天害命?你莫不问问席岚琴是谁先动的手!不还手死的就是我们!鬼谣尚且留他席岚琴一命,名门大家哪个不是对我们赶尽杀绝!你们杀我们便是行侠仗义,我们杀你们便是伤天害理?你们当真是会找借口!佩服!佩服!” 众人听,大多怒斥道,“胡说八道!” 南歌子满腔怒火,一把将自己衣服拉下,尸纹遍布的身体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身体像是被人用针线缝补拼凑而成。一行人倒吸口凉气,有的偏过头不敢再看。 “这就是你们的正道!这就是你们的侠义!”南歌子哀声道,“我们做错何事?不过是平民人家的孩子,却被你们这些枉称名家的人残害至此!山家村也好,莫家村也好,哪个不是因为你们才落得这般田地!” 一片静默。 弟子还是愤慨道,“一派胡言!百家怎会做出这种事!” 南歌子冷哼,“你们不若向你们五师兄打听打听?”他对上江溢惊慌的眸子,“怎么?不敢说?你不敢说我帮你啊。” 江溢走上前道,“闭嘴!” 一人将他拉了回来,江溢回头,竟然是席子期。 “听他说完。”席子期心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刺痛着,像是连带着他多年的骄傲和自尊,一并倒塌。 “当年百家因为惧怕北楚,兴起招收修鬼术弟子,流落的北楚人鲜少有人相信,百家之中修鬼术的人寥寥无几。而后各大家族从本门之中挑选优秀的弟子作为修鬼术的人选,可是门人子弟大多已修炼仙术、道法和武法,只要再修鬼术,下场都是惨死。百家无法,便秘密将各门驻守的村落换血,旁系子弟与他们替换,小孩被逼着修鬼道,大人被作成行尸以提鬼气。” “怎么会?”左铭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多少人看着家人饱受煎熬,爹娘变成行尸,兄弟姐妹因为承受不了鬼气爆体而亡!”南歌子眼里浸满恨意,“最可笑的是,我们普通老百姓本就无甚天赋修仙法武道,还莫要说那强悍的鬼术!百家见天资平庸的便做留作行尸,稍有天赋的就变着法儿折磨,我这身骨头便是从北楚人身上移过来的。我活下来后,就落到你们这些名门子弟身上,剔骨断脉。” 最后四个字沉重的敲在所有人身上,那般的痛苦比让人死还难受。 “席桑让,当年我从禁室醒过来时,你猜我看到什么?”南歌子没顾江溢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你躺在我旁边,席钟信说就是这个孩子。我听见你名字时以为百家已经丧心病狂到拿直系来作践了,后来才知道,你不姓席。” 席子期的父亲入赘席家是世人皆知的事,可是他实力强劲,后又名满天下,众人便将这饭后闲谈抛之脑后。 “你以为你今日唤作月仙是因为谁?你以为你行侠仗义杀的那些行尸又是何人?你以为你痛恨的修鬼道者又是怎样丧尽天良?席桑让,若不是江无浪替了你,你能有今日?”南歌子嗤笑。 “荒谬!”江溢怒道,“休得胡言乱语!”席子期揪起江溢的衣服猛地拉扯,那动作是说不出的仓皇,江溢抓住他的手,“他骗你的。” “让我看!”席子期语气毫无转圜之地。 江溢闪躲,“你让我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给他们便宜不成?” 席子期一头埋在江溢的胸前,低语道,“江无浪,你莫要诓我……,” 江溢松开了手,席子期抬头,颤抖的双手缓缓拉开衣襟,一道道蜈蚣似的伤疤灼痛席子期双眼。 席子期开始笑起来,笑得悲凉,笑得江无浪心慌,最后泪水打湿他的脸,他一拳一拳砸在江溢身上,“为什么?” “因为你是席桑让。” 第十九章 甘青司:锁不住春生夏炙融 席子期在江溢怀里痛哭,没人讶异,也没人嘲笑,有的只是叹息。江溢哄他也像哄小孩似的,殊不知他哄小孩的本事都是从席子期那里练来的。 南歌子道完心中苦楚没再言语。甘青司把他的衣带系好,又将他额间血抹去。 怔怔地看他,“你不对我用术?”他是山鬼谣的厉尸,修鬼道者无不垂涎,若是收为己用,甘青司还能带着他找到山鬼谣。 甘青司摇头。 “你不杀我?” “你本来就死了。”甘青司看向席真,席真首肯。 “我不会感激你们。” “你感激我们做什么?生死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靠你自己走到如今,与我们无关。”甘青司道。南歌子最后选择自爆是他自己的决定,山鬼谣根本没下任何指令,他们有情有义,他们害人是真,被害也是真。 南歌子望了甘青司一眼,抽身离去。 左铭又担心道,“他不会再作恶吧,若他还是心怀怨恨,我们岂不是放虎归山?” 席真淡淡道,“都忘了吧,我们未见过山鬼谣,也未见过南歌子。” 众人垂头哀叹,孰对孰错又岂是他们能参透的。无人能感同身受,他人命中,你我且是局外人罢了。 夜里,众人在重莲轩住下。荷塘映月,小桥流水,除却心间哀伤,这里一切都还美好。 席若白站在桥上,回想今日之事,难免一阵神伤。 “听欢。”甘青司飞身落在栏杆上。 “夙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师兄的事?” 甘青司摇头,“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若不是南歌子,恐怕无浪兄一辈子都不会说的。我只是看出无浪兄对席子期有意。” “是吗?”他只知道席子期一向痛恨江溢,针锋相对,而江溢敬他是师兄礼让三分,可这样的事他是从未细想过的。 “听欢,喜欢这种事啊,是关得了秋殇冬寒雪,锁不住春生夏炙融的。” 席若白听完没敢再对上甘青司的视线。 甘青司调笑道,“莫不是害羞了?” “害羞作甚!”席若白也坐到栏杆上,“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甘青司偏过头去看他。 席若白笑道,“你管我作甚?” “听欢莫非是在想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胡说!” “听欢听欢,说来听听!”甘青司撞他肩膀。 席若白一弹他脑门,“说什么?”说风花是你,雪月也是你。 甘青司没再闹他,“听欢,此处风景甚好,我们就在这坐一晚吧。” “好。” 竹屋留给身体不便的席真,其他弟子就在竹屋外边的走廊坐成一堆,席子期和江溢早已不知踪影。弟子们无聊就看着桥上那两人闲谈起来。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坐在桥栏,两人并肩看风景,也是风景。 “自从前辈来了,七师兄活泼好多呢。”纪漓道。 左铭点头,“是啊,他们真是要好。” “伤也受了,命也救了。他们肯定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席斐灵笑道。 若是甘青司在,一定会说,你们不知道的多了。 他们架也打了,手也牵了,嘴也亲了…… “我要是有这么个朋友就好了。”席斐灵羡慕道。 左铭推他道,“我啊。” 没等席斐灵回话,纪漓白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席斐灵嘘了一声,“大师兄在里面休息,小声点。” 屋内的席真说是休息,不如说是半点不清闲,从他躺下那一刻起,脑海里全是山鬼谣,他如何能想象山鬼谣是那个黑衣人,又为何总是唤他娘子。单纯的山鬼谣也好,狠戾的山鬼谣也罢,他们之间已再无瓜葛。可他内心隐隐间又想见到他,是为了问清还是杀了他,席真已经不敢再追究了。 山洞外的岩石上,两个人久坐无言。 席子期突然开口,“不回来了吗?” 江溢摇头,“不回了。桑让,回去吧。” “我还有话未说。”席子期道。 “席桑让,你的道歉和道谢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江溢站起,准备回身时,席子期拉住他的衣袖。 “当年为何要代替我?”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大约是年少无知。”江溢是记得的,记得很清楚。 江溢三岁被席钟信捡回梦岭,他从小仙力充盈,常人五岁开灵,他四岁便开了。因为席钟信的地位在席家不上不下,所以有了江溢走到哪都说他捡了个宝贝徒弟。 梦岭二十年前还是席家的天下,上到门主下到奴仆,都是席姓。直系子弟风头不用说,旁系在昭溪也是扬武扬威的,可是江溢不姓席。他五岁时就已经是低阶休门,当时达到这个境界的只有席家大长老之子席岚琴和他幺弟席岚箫。 席家人向来倨傲,唯一与他说话的就只有比他大一岁的席真、席子期和小两岁的席若白。席真小时候就十分正经,两人遇到除了修炼就是门规,他永远也带不偏席真话题的走向。 席若白就更是不用说了,从小家教严谨,不大爱说话,死缠烂打也不搭理你,久而久之也就不闹腾他了。席若白见他就一句江溢哥,他也当这孩子是在和他说话,因为除打呼之外,席若白根本不会和他进行任何交流。 席子期因为父亲入赘这事招来不少闲言碎语,本家的孩子大多沾染了大人的恶习,逢见席子期就必嘲笑,逢嘲笑就被江溢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江溢就每每在祠堂罚跪,可以说他一年有两百天都是在祠堂里度过的。 本家弟子都知道只要欺负席子期,江溢就会动手,然后他就会跪祠堂,一箭双雕的事,大家觉得被打也值,于是变本加厉。江溢屡教不改,祠堂跑得就越来越勤快。 有回本家孩子仗着人多势众,打算狠揍江溢一顿,那一次,席子期也在祠堂罚跪了一天。第二日见到席子期,江溢看到他浑身伤,不是打架打的,而是回家被教训的。席子期马上就冲到席子期家大闹,搅得一团糟。于是两人从春夏跪到秋冬,从八岁跪到十二岁,送饭的人不是席真就是席若白。 江溢十二岁时,上一届师兄弟恰好修道有成,游学的游学,当长老的当长老,做生意的做生意。当时江溢的梦想就是做一散人,闲散逍遥戏洒人间!可梦岭有一规矩,除了首席弟子,其他弟子学成时必须听从长老安排。于是江溢的梦想变成当上首席弟子。 首席弟子只有十人,江溢扳手指数了数,以他的本事大抵是没问题的,可坏就坏在他没问题。席家直系子弟众多,出色的也不少,可是超过江溢当时修为的人屈指可数。不少席姓当家极力要求测灵只允许本家人参加,可旁系就不干了,僵持不下最终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然规则改不了,席家人就想方设法从江溢身上下手。江溢放学后撒欢往祠堂跑,自从在祠堂待出感情后,江溢和席子期的饭食基本都是在那解决的。 到竹林小道江溢就觉得小路太清静了,清静得他难以心安。他站定一会儿,猛地朝前跑,数十条仙索飞出将他缠得死紧。饶是江溢再天才,也敌不过大人此般的围剿。被蒙上眼,江溢就被拖到未知的地方。 “喂!怎么半天不动手?打架缺人吗?”江溢猜想也就是那几个平日看不惯的,根本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开心席子期不在,被仙索绑着打太丢脸。 无声。 “你们做什么?要打便打!我江无浪还怕你不成?”江溢以灵力探索半天无从所获,他当即反应对方修为比他高出许多,无论是不是本门,来者不善。 此时面前的强光即使是被蒙眼他也看得到,当即认出是可使灵者连退几阶的降灵。江溢几乎崩溃,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恐惧。降灵一下来,没有落到江溢身上,他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葛声叔,我叫了长老,你看你是离开还是杀了我。” 席葛声一听这话,当即带着下属离开。 “桑让?” “嗯?” “快给我解开。”江溢挪挪身子,可是半天没动静。 “解开做什么,要你顽皮捣蛋,我偏不解让你长长记性!” 话完席钟信赶至立即把江溢扛走,再后来他也没去过祠堂,因为席子期再也没出现过。他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直到测灵那日,他才得见席子期。 江溢冲过去就是个熊抱,“桑让,你去哪儿了?” 席子期推开他,“休息。” 测灵时,席子期更是冷淡,没给任何人好脸色。 “江溢,中阶休门!” 大家狂呼,十二岁中阶休门,天才! 可一想到是江溢,还是唾弃之。 “席子期,低阶死门!” 江溢当头棒喝,他才知道,那日的降灵是打在了席子期身上。 结果一出,两人还是入了首席弟子。年纪排下来,江溢在席子期后头。 “席子期算什么二师兄啊!” “是啊!一个低阶也好意思。” “江溢都比他厉害。” 这些话席子期并非第一次听,但听一次他就悔恨一次,他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冲出去,他明明知道那是降灵。关在家的日子他百般煎熬,父母的责难,师傅的惋惜,同门的质疑,几乎所有的压力都在他头上,如果他没有挡那一掌,他又怎会受到这些对待!少年心性的席子期从那以后对江溢视而不见。 “桑让!” 席子期不做声。 “桑让,你怎么了?” 席子期加急脚步,他一刻都不想与他多待,因为江溢会让他想起他的自私,他内心的丑恶。明明江溢一无所知,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将错全部推给江溢。 “师兄?” “再叫一句我杀了你!”席子期的眼神冰冷,看得江溢没再动作。 第一次试炼是在新台山,收复行尸,所有弟子都是首次实战,兴奋得满山跑。江溢却发现席子期的异样。他害怕时便会呼吸急促,总会低下头去摸剑穗以遮掩自己的不安。这件事唯有江溢知道,所以一直紧盯席子期以防他出事。 任务出了差错,行尸过多,一群少年在梦岭待久,看得都是书上记载,听得都是先生讲学,真正动起手来,连剑都拿不稳。 少年们逃命的逃命,乱作一团,江溢解决完面前的行尸后,急忙四处找席子期。被围攻的席子期抱着剑不敢动,当行尸扑上去时,他吓得大哭,江溢一剑割断行尸的脖子,抱着他哄,而席子期早已怕得分不清面前人是谁。 此后每一次试炼,江溢的眼睛都不会离开席子期。 梦岭长老调查后发现新台山的行尸是被人有意圈养,随后门派之间修鬼术就开始传开。梦岭本就无外门子弟,自愿修鬼术之人少之又少,为了被门派重视,席子期父母直接找到席钟信,理由是他已经废了,不如让他为门派作贡献。 随席钟信到东吴丹生游学的江溢无意听到席钟信与别人的对话,他才知道席子期被骗来丹生,当下就和席钟信起了争执。 “你可知道以你的天赋有一天是能当上梦岭首席长老的!” “我不在乎!” “不孝徒!你可知道为师花费了多少心血栽培你!你就为了一个席桑让!” “我只为一个席桑让!” “你可知道那是要人命的!剔仙骨断仙脉自毁前程!你——,” 还惊剑光一闪,席钟信眼里泛起泪花,不忍再看。 “仙脉已断,还请师傅……成全,”血流了一地,江溢神情仍是坚决。 席钟信摆首,颓然道,“师傅,成全你……,” 一个成全成了月仙席桑让,就了花仙江无浪。 第二十章 曲如令:我寄相思春风里 席子期握紧拳,“为了当年降灵那一掌值得吗?” 他的话一出,江溢脾气彻底上来了,“席桑让,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吧?” 他如何想,他的怨念到头全成了愧疚。江溢凭什么要担待,就因为当年他充满悔恨的推开了江溢,他又凭什么希望江溢不后悔的选择修鬼术,说到底,他的自私从那时起便作祟到现在。“若是降灵的事,你大可不必挂在心上。”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会问。”江溢按按眉心,“所有的事都被你定论,包括我,席桑让,我何曾想要你还过什么?我要的你又还得起吗?” 席子期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溢上前几步,搂住他的腰当即俯身吻上去,双唇相贴,席子期手握得更紧,甚至忘了呼吸。江溢鼻尖在他脸颊上厮磨两下,“席桑让,我不要你还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又一步步退开,眼里倒映的是席子期的无措还有自己的荒唐。 江溢回到入口时,看到席若白已经靠着甘青司睡着了,他轻声走到甘青司对面坐下。 “无浪兄,可是又感慨了?” “嗯。”江溢两手撑着栏杆,双眼投视明月道,“最怕不是情深缘浅,最怕是情有独钟。”他似是有些倦了,收回视线,“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早?” 甘青司道,“我只怕你嫌迟。” 江溢放下了吗?不是放下只是求而不得罢了。 翌日一早,大家便连忙赶回淮州,刚到城内竟是花灯结彩。一路上喜庆之乐吹锣打鼓,百姓们也个个在街上凑热闹。 给席真找轮椅的江溢在人群中十分扎眼,本就人高马大,举着个轮椅穿过人群,百姓们退让不及生怕他砸下来。 江溢费力从人流中挤出,把轮椅放下,又小心翼翼的接过甘青司背上的席真。 “碰上老朋友了,知道今儿个谁成亲不?” 甘青司瞅他这得意的样子,道,“看兄台如此喜气,莫非是今日终于要嫁了?” 江溢撵蚊子似的赶他,“是孟止,观淮遇着的那个孟公子。我刚刚在路上碰着他,他让我们去讨喜酒喝。” “挺好啊,我们去看看吧。”席真想着这一路也该让大家休息休息,喝个喜酒也是好的。“斐灵你们先去客栈休息吧。” 席斐灵他们走后,几人就加入喜气洋洋的队伍。 奈何孟府门口不仅百姓成圈,石阶之上也是人满为患。 江溢他们便站在外围,看着新郎骑白马而来,孟止春风满面,对恭贺的人们回礼。待大花轿一来,新郎官期盼的目光中还带着些紧张。 孟止伸手掀开大红的绫罗轿帷,将手递过去,柔荑从红袖现出缓缓覆上他的手。 甘青司和席若白互看一眼,心里疑问很快消散。 “几位恩公也来了?” 说这话的人并不是孟止,而是曲如令。 此时曲如令站在他们身旁,一身红衣,一身的绝代。 “接下来就该是拜堂了。要一起进去吗?”曲如令笑问。 甘青司他们颔首。 “恩公!如令!”孟止看到他们,急忙叫人邀他们过去。 红烛喜字,曲如令就站在新娘后方,眉眼含笑,好似和孟止拜天地的是自己一般。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孟止带着新娘朝曲如令走去,“如令!” “孟止,恭喜。”曲如令把手中的木盒递上,“盼君如意。” 孟止笑着收下,随即拉起新娘的手往甘青司那边去。 他没看到曲如令转身,没看到绝美面容上的泪痕。 “兮儿,这便是我向你提过的恩公。”孟止介绍道。 女子施礼,柔柔唤了声恩公。 祝贺完后,他们也不多停留,便向孟止辞别。席若白出门四处张望,终是没再见曲如令。 孟止,情爱便是我寄相思春风里,你为佳人折枝头。 席若白记得当时曲如令和孟止走时,笑靥如花。曲如令爱得潇洒,放得也洒脱。他那一身红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愿罢。 甘青司手放在席若白肩头,“不得愿事八九,各有各的路。” “曲如令他很苦。我以为他会得偿所愿,却未想事与愿违。”为人屈身不夜欢,玉手枕,朱唇点,席若白听他谈笑间,听的是笑语,诉的却是甘肠。 “世间事少有对等。听欢,曲如令会好的。”甘青司宽慰道。 席若白无力一笑,换来甘青司皱眉。 他用手指抚平席若白眉间的愁思,问,“听欢,人生可苦?天涯可远?” 席若白道,“人生苦短,天涯无边。” “我陪你走一遭便是。” 甘青司对席若白说,我陪你走一遭便是。 回去的路,比来时少了些期许,纷扰的思绪踏着风也未曾透了心墙。 梦岭之上。 席百须痛心听完席子期的回禀,如今四更天未平,他的大弟子不良于行,五弟子辞别,门内损失数十名新子弟,淮州护灵人身死。接踵而至的烦心事打得他措手不及,随即挥手让席子期退下。 完成任务后,席子期就赶到席真房间,却见席若白和甘青司脸色不佳。 席真面如死灰,他又看向医师,“席世师傅,您确定吗?” 席子期心头泛起不好的想法,难道师兄的腿无法再愈? 医师席世收起药箱,“真儿,师傅何必骗你,你这腿绝不可能是摔断的,而是被人用钝器给砸断的。” 砸断席真双腿的人,答案众人心里明了。 席世看席真一副心死的模样,道,“放心真儿,给师傅三个月,一定给你治好。”拍了拍他的肩,席世转出门去。 甘青司对席若白摇头,他会意,“师兄,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席子期也对他道别,三人退出房间。 青席两人慢步下山,席若白道,“师兄受了很大打击。” “多半是无法相信山鬼谣会对他下这般狠手吧。”甘青司与席真相处许久,知道他是个心善的老好人,明理是非,对谁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怕是他将同样的心交付给了山鬼谣,如此才无法接受。 “嗯,大师兄应是十分信任他的。” 见两人,山底的江溢朝他们吼道。“喂!你们走快点啊!” 甘青司还偏生悠闲给席若白指点起周围的景色来,就是不搭理他。 气得江溢想骂人。 “那日你召鬼,身子可是好些了?”席若白问道。 “鬼气恢复大半,接下来需要收鬼了。” 江溢摸摸下巴,问,“我记得你那日召出了十位召鬼,干事情,你身上有多少召鬼?” “不多,十二位。” 十二位?!不多?!江溢丧失语言能力,有多少人拼死都召不出十位召鬼,他说不多!那样子就好像召鬼是地里头的萝卜,拔一个准一个! “干事情,我可提醒你一句,召鬼多不得。”江溢玩这个比旁人清楚,召灵若是十二倒是没问题,但要是召鬼,哪怕不召出来对宿主的身体消耗太大。 甘青司认真考虑了下,“真不多,我爹在我这个年纪和我一样,十二位召鬼。” “召灵呢?” “我爹没召灵。” 江溢哦了一声,张开的嘴巴就没闭上。“能请问一下令尊一共多少位召鬼吗?” “一百零一位。” “一百零一?!” 甘青司忽然想起甘良的背影,道,“嗯,用命换来的。” 江溢敛去笑没再开口。其实很多人并不如表面般云淡风轻,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煎熬罢了。他发现对于甘青司,自己真是越发佩服了。 “无浪兄,不用伤感,他走得很威风的,虽然比我平日里还是差了点。” 江溢直呼不孝子。 “刚刚席子期走了个后门。”甘青司道。 江溢抬眉,“哦?” “我们下一场会碰上东吴的人。” 东吴擅道法,而禅修之本便是诵经。对于修鬼术之人而言,经法等于灵咒,召鬼毕竟是从此间殊途而来,多少会受到些影响。对于甘青司而言,经法等于八百遍百家规,可以让他直接西归,尸都不用挺一下! “是有些麻烦,东吴对付我们一向比其他家有门道。可总不能七个弟子都是颂师吧!” “染薇娘子苏萝衣,沧阙郎君苏子矜,他们两个如今可是玄法四段。”席若白一瞥自家师兄,“还有玄法四段的莫游。” “怕甚,我们若儿可是高阶地门!元夕还打不过一个莫道穷?”江溢骄傲得好像达到此般境界的是自己一样。 甘青司怎么想也记不起来莫道穷这个名字,“苏子矜和苏萝衣好说,这个莫游可难对付?” 江溢抢先席若白道,“他们俩哪里好说?干事情,人家是东吴的高材生!” “一本道德经一个白萝卜,还高材生?” “干事情,有本事你到人面前说去,说出来我叫你干得漂亮!” “不了不了,我说无浪兄,我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想想你也是梦岭的首席弟子,还怕他不成。” 江溢一听这话就不得劲儿,“你这么拼命的夸我是不是想上场帮我拿剑?” “不好吗?” 好像没什么不好,毕竟把人打死和把人气死是两码事,一个是缺心眼儿一个是缺德。 他选择前者。 第二十一章 甘夙冶:打一架 “夙冶,你还要召鬼?”席若白当初是听过他提起召鬼之法的。所有召鬼生前修为极高,要想收为己用,就必须让召鬼信服,大多时候都是武力解决,也有部分是通过还愿的方式成为召鬼。 “以防万一,不过如今召鬼也不是易事,还得看机缘。”修鬼之人增加,亡灵随之减少,本来成为召鬼的灵就极少,要召还真不是易事。 “干事情,你一般怎么收复召鬼?” “打一架。”甘青司想了想,“还愿太麻烦了。”打架这事多痛快,也够直截了当,若是还愿必定是要折腾几番,甘青司从小就深得甘良教诲,‘召鬼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嘴,打得过就收,打不过再理论,理论不行再打,咱收不成就烦死他。’ 从前甘青司和甘愿在收召鬼时,少不了甘良在旁指点,大多数就是和灵斗嘴皮子。他虽不掺合两人收复,但是也决不允许自家儿子被欺负,凡是他们俩解决不了的,最后都变成甘良来练手,教训完了再放灵,给八岁的两人留下了心灵阴影,也给不少灵留下了魂灵创伤。 甘良从来就护犊子,导致亡灵有一段时间怕了姓甘的,在鬼界传开,遇到甘姓的就躲,有多远躲多远。但甘良对两人也不手软,直接点还魂香去殊途找灵,哪个厉害打哪个,从小饱受摧残的两人最终还是学得他爹性子,输了再赢回来,遇强则强不无道理。甘青司至今只有一位召灵,那还多亏了他阿爹。 江溢虽然也有对战收灵,但大多还是还愿,便疑问道,“全部?” “也有例外的,但基本全是。”唯一例外就是甘愿。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你说。” “除了鬼师你还有什么身份?”江溢实在好奇,四国之中,凡是修道之人有从属的身份,器师、颂师、乐师、咒术师、医师、鬼师、灵师,而器师、灵师占其中人数之最多,乐师占其中人数之最少。 器师则是使用兵器之人,修道之基;灵师以灵力修法,三国中多有修为;颂师为法家独门,用以度化灵鬼;乐师以音御灵鬼,镇灵鬼之气;咒术师便是通晓封印之术;医师以治疗为主,修身提气为辅,是四国之中除器师最多的存在;鬼师以召鬼为主,御尸为辅,数年前还是北楚独门,如今百家纳入,召鬼人也开始普及三国。 甘青司犯了难,他阿爹从小对他和阿愿就极为严格,大多术法都有涉及,至于算不算得上作为身份就难判断了,“还是鬼师吧。” 江溢扯着笑道,“我不信。” “这倒是真的,我爹说过勤学精修,虽然各方面都有了解,可专攻的还是鬼师。” “甘老前辈可严格?” “严格得要命,我和阿愿自从开眼后,除了吃饭睡觉都在随他修行,直到他放我们去溟中渊修学,我们才得闲半年。” “你几岁开眼?” “三岁。” “天赋绝佳。” “多亏了爹娘。” “那你召鬼必定风险,也难怪甘前辈严格。”三岁开眼就势必要在七岁之前召鬼,甘青司既然生在通都,是一定要召鬼的,甘良对他们严厉也是为了他们保命。“我原以为你凭着天赋召鬼不是难事,可没想到也是坎坷。” “我和弟弟召鬼都是死里逃生,爹他不会在收复召鬼时插手。我的十二位召鬼,也是百般折腾。” 是啊,又有谁能容易呢。 回到席府,甘青司就跑到席若白的桃夭苑,坐一打,席若白道,“我帮你守魂,放心吧。” 甘青司入定,再次睁眼时,面前是一片碧青河水,逆流而上,其名三途河川,往来三界。两岸无尽的彼岸花无风自动,花瓣孔雀蓝色冷华点点,映得这永无白昼之地遍地蓝芒。 接着殷红的木门一个个推开,飞身而来十几人。 甘青司笑道,“阿愿。” “阿哥,可是有事?” “嗯。” 一众人见了甘青司都尊敬的唤了声世子。 甘青司也不客套直接就地而坐,还一边招呼道,“大家随意点。” 召鬼都已见怪不怪,也是被甘青司带出来的习惯,跟着他最久的罗寒问道,“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我就是想问,如果再召鬼我的极限在哪?” 蜀卿道,“应是水行火行上下。” 云锦看向他,“世子,为何还要召鬼?” “我与东吴会有一战,我担心到时碰上强劲的颂师,对你们不利。”甘青司如今有四位火行、四位水行、三位木行和一位金行。但对手实力如何不知,若真是难对付的颂师,恐怕木行都会受影响,这样去四更天实在冒险。 万蝶语粉蓝披帛绕上甘青司,来到他身边,道,“若是东吴,尽管放我上去就好,省得你拿自己去冒险。” “不道义。”甘青司有良心的说。 “哪有什么道不道义,放我去便是。” “把你放出去,我会被东吴人唾骂至死。” “放谁出去都被骂死。你还受不住这个?”万蝶语是当年东吴奇女子,二十岁年纪就已到玄法四段,而后因走火入魔,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成为召鬼后,想让她成为召鬼的人许多,可甘青司是唯一一个能与她抗衡到最后的人,那时他才十二岁。这小子多年未变的除了强劲的实力就是那要不得的性子。 甘青司道,“凡是遇上你们本国人,我都不会让你们出战。你们是我的召鬼,可这般难为之事我不会让你们去做。” “那你可不划算呐,甘老弟。”贺江月知道甘青司顾虑,但他们召鬼有职责听从召鬼人的命令,若让甘青司百般顾虑,那便是他们失职。 侯征赞同,“世子,我们已是身死之人,你不必为我们顾虑许多。” “前辈,若是我性命堪忧,无论对方是何人,我都不会犹豫。可如今只是我的私心,罔顾人理,实非人所为。”甘青司对于他们是打心底的敬,虽然小时候调皮捣蛋让他们做了许多与身份不符之事。可这等大事,他绝不会让他们背负。 “哎哟,我的小青司,越长大就越发讨人喜欢了。”应庄折扇一扔到他手里,道,“若是东吴之人,尽管唤我上便是,对于东吴人我可是不留情面。”应庄当年在西越东吴两国交战时,便是身死于东吴人手下,至今难以释怀。 万蝶语双手盘在他脖子,“应慕息,你好大的口气。” “蝶语姐姐,若是东吴人个个同你这般,慕息疼都来不及。” 一推他,万蝶语道,“油嘴滑舌,你和小司儿一个样。” 云修岈也道,“青司,你只管照着你想做的便是。” “是,前辈。”甘青司回他。 “若你再收召鬼,切记不可越过水行。”凤虞嘱咐。 “晚辈记下了,多谢前辈。” “小司儿,既然来了和我们玩玩再走吧,打几圈麻雀牌再走?小愿和西落两个小辈最近可是赢遍我们这些老人家,只有你能帮帮我了。”万蝶语拽着他胳膊可劲儿摇。 “我赢不过阿愿,这小子是从阿娘那学来的,可要命了。”甘青司对着甘愿眨眼,“不能这样欺负前辈可知道?” “知道。” 白雪京就不痛快了,道,“阿愿,别和你哥哥学那套,只管放马过来,京哥哥可只输过你三回。” 一锤落在他头上,王悟叶道,“你可得脸,阿愿唤我一声姨,你还京哥哥。” “阿愿别理他,该让让还是让让。”罗寒一点也不觉得丢面子。 云修岈首肯道,“小愿,听你罗哥哥的,不学白雪京那假正经。” 甘愿笑道,“是,阿愿记下了。” 看他们如此和睦,甘青司欣然道,“多谢,家弟承蒙诸位照顾了。” 云锦摆手,“客气了。” 贺江月摘着自会重生的花也不嫌烦,“多说一句,你家阿弟可是比你这阿哥讨喜。” “对对对!甘青司这小子不好对付!”应庄一呼应,众人皆是各种夸着甘愿,把甘青司数落半天。 甘青司鞠一把泪,“青司受教了。”此间一刻人间一辰,他也不多停留,“诸位前辈,我先回了。” “怎么如此之早?”罗寒问,以前甘青司都是能唠嗑烦他们多久就呆多久,这么反常倒是奇了。 “有人在等我。”甘青司一言众人皆是得意的笑。 王悟叶嫣问道,“可是小司儿的心上人?” 甘青司沉默半晌,答道,“故人。” “真无趣。” “青司,不必太多顾忌。”白雪京道。 “嗯,多谢前辈。”甘青司看向甘愿,“阿哥走了。” 甘愿轻应一声,“阿哥若是有事记得唤我。” “好。诸位前辈,青司告辞。”甘青司说完人影消失。 “那便好。”贺江月起身,“走吧,搓一把去,今儿个谁都别想拦我赢。” 众人皆是捞袖子就走,“来就来。” 窗外风铃一响,甘青司慢慢睁眼。 甘青司道,“回来了。” 席若白应了声。 两人坐在石阶上,看倾泻的月光打了海棠一身华裳。 “夙冶,召鬼之事还是再斟酌一番吧。”他知道甘青司想要赢得四更天头筹,可是召鬼风险太大,他生怕这人出事。 “好。” “莫要勉强自己,登时我在场上。” “嗯。” “夙冶,你怎么了?”甘青司话一向不少,对他更是多言,今日倒是奇怪。 “只是在想前辈问的话。”甘青司望向他。 “可想明白了?” “十年前就明白了。” 听到这话,席若白心得一跳,“那便好。” 第二十二章 山鬼谣:可是在想我 清晨鸟啼,睡得正酣的甘青司刚翻个身就听得踹门声,接着一个震天响,“干事情!有事情!” 甘青司外袍一披,就见江溢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席若白,“没睡好?” 席若白闷闷点头。 “你竟然没被揍?”甘青司对席若白的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被人吵醒的席若白那可是六亲不认,江溢竟然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稀奇! “揍了啊!若儿给了我一掌!”江溢特自豪说着,“没以前严重。”毕竟自己身上伤没好全,席若白还是记在心里的。 甘青司只是笑,“无浪兄,有何正事?” “斐灵过来和我说了关于山鬼谣的事。”江溢收了玩笑样,“山鬼谣本是东吴丹生弟子,据说十年前他就已名声在外,十六年纪就被誉为丹生之鬼才,他从那时修的便是鬼术。可九年前因动手杀了门人,最后被丹生列入悬杀榜。” “你说他十年前十六岁?”甘青司重点完全没放在他是丹生弟子身上。 “对,应是与大师兄一般年纪。”江溢道。 “那张娃娃脸?”甘青司问。 “是。” “过分!” 江溢认同,“能不过分吗?” “除此之外呢?没别的消息了?” “没了啊,他销声匿迹多年,目前只查到他出处。” “这就是正事?” “这还不是正事?丹生这次估计够呛,莫家村出事是在西越,虽然山鬼谣是西越人,可东吴子弟犯错,责任还是算在东吴头上。”江溢叹道,“莫家村人虽然是东吴旁系,可是牧阳村还有观淮护灵人都是西越之人,东吴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的确,东吴私自将旁系移入西越,这本就不是小事,里边恐怕少不了百家的勾当吧。”甘青司感叹。 “怕是碧华与他们做了什么交换,如同当年我和桑让一般。不过莫家村被替换之事西越这边并不清楚,现今丹生已将悬杀令提入四国,山鬼谣估计是在劫难逃。”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江溢虽觉山鬼谣做法过激,可他大抵是明白他的,毕竟他经历过那样的日子,不同的是他是自己选择,而山鬼谣是被迫。他也不打算再细想,突然想起正事,才转换心境道,“对了,今日是兰吟岁,我想着带你出去逛逛。” 席若白突地清醒,这才记起来,急忙道,“夙冶,我回门一趟。” “嗯,路上当心。” “好。”说完,人便慌忙跑出去。 甘青司问,“无浪兄,这兰吟岁又是什么?” 兰吟岁是西越除了年节最盛大的节日。西越人一向崇尚神灵,每年六月十九都会在昭溪兰吟寺举行,由昭溪各门轮流主持。逢兰吟岁就会由名门一子弟穿上祈神服祭拜,百姓们在其后祈愿,以示心诚。年年都会引来各方人士,一为了看祈神子,二为了赶热闹。西越昭溪在这一天兰灯通宵,街市大店小摊不打烊,繁盛至极。 “所以,你今晚得小心了。”江溢嘱咐道。 “小心什么?” “来兰吟岁的四国人求平安,求富贵,求情缘。兰灯求平安富贵要么送凉思河要么送兰吟寺,求情缘就送往相思之人处。往年若儿都是躲在梦岭,今年他是祈神子,你看他往哪儿躲?” “往我这。” “……,”江溢顿了顿又挂上招牌笑,“当年我收了四十八盏,你看看若儿今年会如何。” “你收了?”甘青司问。 “自然收了。” 甘青司摇头道,“我是席子期我也不搭理你。” “……,” “前辈!师兄!”左铭和纪漓两人跑来。 “哟,你们怎么来了,不忙吗?” “斐灵才是祈神子身边的神侍,今年是西江仙和望陵门守卫城中,我们自然得闲。”左铭乐呵的看着他们,“前辈,你是第一次来兰吟岁吧?” “是啊。” “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吧?” “好!” 纪漓看向江溢,“师兄,你去吗?”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吗?” 几人大笑,气得江溢想打人! 昭溪街上此时喧闹非凡,过往人肩擦肩,青石板忙活,屋檐上兰铃也忙着叮当响。小贩们面前都是一般无二的推车,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和小吃,酒楼满载,就连街边长廊也是不空闲。 人潮拥挤,甘青司和江溢几人打散,不认路的他只能顺着人群乱转。突地嘈杂声大起,众人不放过这等喧闹之事,甘青司也只得和他们挤向声音来源之处。 酒楼前,老板吹胡子瞪眼的叫骂着两人,大人胡乱用手比划着什么,小孩抱着他的手哭成泪人。 “这个孩子偷了东西,你还想包庇他!你们是一伙的吧!” 大人还是摇头。 看热闹的人多,但上前劝阻的人却无。 老板看大人瞎比划,实在来气,一个巴掌正要打过去就被甘青司拦住,“老板,哪来那么大火气?” “你又是谁?”老板见人插手又是恼火。 “路人甲。” “谁问你这个?” “那老板你要问甚,我全给你答。” “你——,” “老板莫气,可愿告知在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板见他打扮潇洒说话客气,不像捣乱之人,也不再发作,道,“我好心收留这小子做小工,给他吃穿,他竟偷我东西!我要去报官,可这人非多管闲事拦着我!你说这恼不恼火!” 再多个多管闲事的,岂不是更恼火,甘青司自知,又道,“小朋友,哥哥问你个事行吗?” 自从得了江溢教导,甘青司已经厚脸皮的把自己加入哥哥的行列。 小孩约莫十岁左右年纪,听闻甘青司的话,微微点头。 “为何偷东西?” 他扭捏许久,怯懦地低下头,“想去学堂上课,先生说要交学费,我没钱。” 大家也是听得一阵唏嘘。 甘青司又问,“你拿了老板什么?” “只是一只耳环。”小孩又红了眼睛。 甘青司摸摸他的脑袋,蹲下和他道,“可有还给老板了?” 小孩点头。 “小朋友,记住,偷东西便是偷了,没有东西贵重之分,你想读书是好,但是行盗窃之事便是坏。可明白?” 小孩又是掉眼泪,轻轻点下脑袋。 “你先和老板道歉。” 他害怕的抬头看了眼老板,小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老板,东西还了,歉道了,孩子虽小,但做错了事便是错了,要认要改,不懂事绝不是开脱的理由。如今送他去官府怕是无甚作用,在下多言一句,教好一个人比教坏一个人难。老板你看呢?”甘青司握着小孩的手安抚他。 老板虽气闷也是一叹当下没了太多计较,“走吧走吧。” “多谢老板。” “谢谢您,我一定会改。”小孩满脸诚恳朝他深深鞠躬。 老板摆手,随即回了酒楼,一群人也四散而去。 甘青司把他搂到怀里,“家人呢?” “前些日子不在了,官兵说要带去什么岗,其他叫花子不愿我和他们在一起,就把我赶了出来。”小孩睫毛上的泪珠还在滚落。 “酒楼老板收留你,对你可好?” 他点头。 “切记,莫要好心人伤心。行善并非常易之事,行恶却不然,他会如此生气,是有因的,莫要辜负可知?” 小孩默默看甘青司,又是点点脑袋。 “进来吧,你还能去哪儿?”老板站在门边一脸不高兴,可眼里又是担忧。 甘青司欣慰,又摸摸他脑袋,“好生记在心里,就于行上。” 小孩破涕而笑,对着甘青司和旁边人道谢后,和老板进了酒楼。 一只手递到甘青司面前,他抬头这才得见方才的人,此人面如冠玉,灰衣素朴,十分仙风道骨。 “多谢。”甘青司起身,见他在胸前用手比划,他才知此人是哑子。甘青司不懂手语,可是却看得懂他眼神之意。“接下来是小孩自己的事了,你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的。” 那人似是失落的点头,攥紧手有些不安。 “多亏你拦住,老板才没直接把孩子送去官府,你做得很好了。” 他微笑,又指指人群。 “真不巧,我不识路,和友人走散了。你可记路?我送你回去。” 他神色略窘,晃头示意自己记不得。 “这般啊,我要去兰吟寺,你可要去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你的友人在那。”甘青司提议道。 他颔首。 兰吟寺外早是水泄不通,甘青司正四处打量时,旁边人被撞开,他眼疾手快的拉回,道,“小心些。” 那人眼神柔和,点头。 “我要去那方树林,你可会武?”甘青司指的是围绕兰吟寺小山,相比寺内外,山上的人倒是少去许多。见对方示意,甘青司提步便起,那人跟在他身后不落下风。 从上方望去,兰吟寺的人成千盈百,唯独香坛后一方石台空荡。甘青司扫视下方想找找江溢他们,却见黑压压一群,只得作罢。 大钟敲了三声,原本欢声雷动竟然顷刻停止。石台尽头木门缓缓打开,清雅的优乐倾泻,一人从中款款走来。 本就是烛火招摇,月明当空,来人却是风华尽揽。银冠束长发,雪带伴青丝,眉心银兰画,眼尾勾卷纹。他神色平静,一如全身雪袍,恬淡静然。长袍曳地,雪兰盛开,一步踩着一个乐点,一步一兰生,足腕上兰铃也跟着摇晃出声。 席若白手持兰吟灯,待到香坛前,双手轻捧,兰灯飞入天际。此时围在台下的众人掌心合十,虔诚的许愿。席若白没有,而是将视线抛到暗黑的高处。 甘青司凝望席若白所在的地方,他也知道,席若白看到了。 乐声停,再次欢声震耳。 屋内席真轻抚琴身,也是合上双眼祈愿。 “可是在想我?” 话过,原地便没了人影,徒留满室残香。 第二十三章 苏萝衣:他有过脸吗 “这位兄台,在下有事先行一步,若是找不到友人,便捏破这个圆球,在下定会前来相助。”甘青司将鬼气所凝的小球递给他,在对方会意后便飞身而下。 上百位男女拼命把手中兰灯朝席若白方向递过去,个个激动万分,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般急切。此时席若白有些为难,大家自是不敢冲上石台,可这阵势倒也真壮观,半点都小看不得。 “席七公子!收下我的心意吧!” “啊啊啊!席公子!你好俊啊!” “席七公子!请收下!我心悦你!” “求你了!席七公子!收下吧!收下我此生无憾了!” 无数兰灯在面前晃悠,饶是席若白也无所适从。 一个咆哮,兰灯递到老前面,“席大公子!要灯吗?全给你不要钱!”甘青司活脱脱一个卖灯的商贩,边叫卖边举着手里五盏灯往人头上堆。 什么席大公子? 什么叫要灯吗? 你给人家,人家稀罕吗? 席若白看挤在人群中的甘青司,忽地眉开眼笑,弯下腰伸手接过五盏兰灯,眉眼还带了些得意之色。 席七公子笑了啊! 啊啊啊他接了! 谁啊!谁啊! 一盏灯不够心意? 原来这种说法才行得通? 昭溪人大多见过甘青司,怒骂,娘的!那个拿剑的太嚣张! 其他人一头雾水,也还是骂道,靠之,卖灯的太有手段! 甘青司飞身拉过席若白的手,两人离去,只留一片惊呼和叫骂在身后。 小山上,席若白当宝贝似的握紧手里的兰灯。 甘青司无比认真道,“席大公子,甘某这灯求的是情缘,你说要便要了?” 席若白故作了然,随即道,“可是你送到我面前的。” “送给你你便收?席大公子当真爽快!” “甘夙冶!” “不闹你了,我住嘴。” 两人坐在草地上看着星空璀璨,烟花绚烂。 “席大公子,以后别做甚么祈神子了。”甘青司道,想着这么多双眼睛齐盯着席若白,他可半分都忍不住,万一哪天席若白心情好收了谁的灯那怎了得。 席若白以笑应下。 灯火满街,烟火漫天,这夜十分迷人。 被山鬼谣抱着,席真却不作任何反抗,只是直愣愣看他一路,最终他开口,“你要带我去哪?” 山鬼谣慢下步子,视线对上他,冷漠的眼渐渐染上喜色,“真儿,你终于同我说话了。” 从来唤自己真哥哥的人突然改口,席真有些不适应,他知道山鬼谣比他还大上月余,可面前这副笑脸却是一点都不像的。“再往前去,就是梦岭驻守之处。” “你怕我被发现?”山鬼谣问。 席真迷茫,手摸了摸他的眉角,“谣儿。” 山鬼谣还是笑,平日的阴狠半分都不给他,“唤我鬼谣。”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比我年长。”席真想收回手,却被他握住继续放在面上。“我也始终不敢相信,你会断了我的双腿。”说完,一行清泪徐落。 山鬼谣将他抵在石壁上,吮去他的泪珠,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你可恨我?” “为何要这么做?”席真对上他的眼,即便是知道这人动的手,他也无法。 “因为这样,你哪里都不会去,只会在我身边。” 山鬼谣话是温情的,可手段却无半分柔情可言,席真无奈道,“双腿断了我应是恨你的,可是我做不到。”席真无助万分,山鬼谣杀人无数,断他双腿,他是恶,可他却没办法恨他,“你为何偏偏留我一命?” 山鬼谣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疼不已,“没有为何。” 自责全部涌上心头席真问,“鬼谣,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恨你?” 山鬼谣没有回答,粗暴封住他的唇,动作没有半分温柔。大力得像要把席真揉入骨血,手却垫在他的脑后,生怕他硌伤。心中腾升的欲望让山鬼谣无法思考,扯开席真的衣服就往那片胸膛上落了吻,席真的手紧抠乱石,心跳如鼓。 “今日好想去兰吟寺啊!” “是啊,七师兄是祈神子,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席真绷紧身子,咬着唇强忍身上止不住的欢愉之感,道,“鬼谣……有人……,” 山鬼谣伸手摩挲他的下唇,凑到他耳畔,“不怕。”说完,又顶开他的牙关。 湿热的舌在他口中作乱,席真早已被他挑逗得没了力气,只能攀着他的肩笨拙回应。 “我说,要不咱们偷偷去看?” “不成不成!大师兄早就交代好了,来人众多,万一出了岔子我们怎么交代?” “说得也是。” 山鬼谣促狭道,“可别太大声,大师兄。” 耳珠被含在唇中,席真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呻吟。 “什么声音!” “过去看看!” 席真推着山鬼谣胸口,可他却不为所动,仍是翻搅着席真的唇舌。一手在他身上抚摸,让他更无力。脚步声渐近,就在席真害臊到几乎昏厥时,一道结界在两人身上张开。山鬼谣狠狠咬了下他的唇,“我不会让人看到的,放心。” 席真遮着唇,胸膛大幅起落,“可是戏弄完了?”气息依旧紊乱,他酡红着脸瞪山鬼谣。 山鬼谣眉飞色舞道,“若这是戏弄,那这又是何?” 他手从席真后背滑到臀间,惹得他轻颤,“山鬼谣!”席真羞愤不已。 “真儿莫气,我自不会在这种地方要了你,所以,真儿要不要帮帮我?”他把席真的手带到自己身下,看着席真红得滴血的脸,山鬼谣又是一阵吻。 等把席真衣裳整拾妥帖,他才解开结界。 此时席真早彤色透脸,半点都不敢看山鬼谣。他的头仍是埋在山鬼谣身前不动。手刚抱上他的腰又换得一僵,山鬼谣笑眯眯地吻他额头,“真儿竟如此害羞。”席真没理会,他便抱起他往回走。“我送你到兰吟寺吧。” “不行,我师弟他们见过你。”席真说完心间难受,一边是师门的道,一边是自己的道,却是两相矛盾。 山鬼谣见他的神色,道,“我与你,和他们无关。真儿,我不会害你。” “我知道,你把我送到兰吟寺随便一处吧,我让门中弟子带我回去便好。”见山鬼谣一副难色,又道,“不许拒绝。” “嗯,我若是在你门人面前出现,以后对你不好,我不会贸然如此。” 席真忙道,“我并非此意。” “我知你是怕他们将我捉了去,真儿,我都知道。” 山鬼谣的笑像极了当初在重莲轩的时日,看得席真恍惚。 兰吟寺人渐渐退去,山鬼谣将他放在石凳上,手爱怜碰碰他的脸,道,“我会再来,好好养伤。” 席真只道了句小心。 “师兄在那!快!” “大师兄!” 江溢匆忙赶过来,“师兄,你去哪儿了?” 见江溢满脸担心,席真心有难安,“里边太闷就让人带我出来透透气,忘记与你们说了,抱歉。” 弟子把轮椅推过来,江溢连忙将他抱到轮椅坐好,一边道,“大师兄莫还是小孩子不成,尽知道让人担惊受怕,我那边刚被拐了个若儿,这边还想拐我真哥哥不成?” “溢儿,对不住。”席真知道江溢一向玲珑,也不打算瞒他。 “师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只是被人告知你失踪担心。你一向做事有分寸,不必为这个和我道歉,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会比你清楚。”江溢笑道。 席真释然,道,“溢儿,你让我如何谢你才好。” “只要你不苦闷便好,我不在梦岭,都怕你闷坏了。”江溢推着轮椅往外去,一众弟子也纷纷退回。 “你与桑让还未说清吗?” “我与他之间或许不清为好。”江溢宁愿他欠着,也不想席子期忘记。迎面走来两人,江溢收起心思笑道,“师兄你看那两个不厚道的来了。” 甘青司把云片糕递给席真和江溢,转手接过江溢的活,“无浪兄这样子似是不大爽快。” “你都把我若儿勾走了,我怎生爽快。”江溢就是吃着人给的,也绝不嘴软。 “师兄,多一个师弟不好吗?”甘青司抖眉。 “别叫我师兄啊!干事情!别想把我若儿带跑。” “我要带跑你拦得住吗?” “你我倒是拦得住,我家若儿那就不成事儿了。” 席若白也不理他直接让甘青司去对付,推着席真往凉思河去。 丑时已过,行人已少小半,凉思河早已铺满水兰灯,放眼望去,犹如星河。 四人手上各一盏,小贩早已将笔递上,可几人却是思虑半天不动。 甘青司见席若白苦恼,便问,“不知写什么?” “我的愿已成,眼下倒不知写什么了。”席若白淡淡道。 甘青司问,“你从前写了何?” “盼君来。”每一年都是写下这三字,他庆幸今年这人是在身边的。 甘青司欣喜提笔,龙飞凤舞几字落在灯面。 ‘与君好。’ 席若白回想月前他的话,含笑挥笔而下。 ‘同君归。’ 江溢终是什么都没写下,任其漂流河中,望向一曲河灯的眼忧伤而深远。席真写好后江溢便代他放入凉思河。 “刚刚那是什么!” “鬼影吗?” “不知道,不会那么玄乎吧。” “肯定是花眼了!” 一时间吵闹声纷扰,几人没再理会便往街市去。席真看清了,掠过凉思河取走他河灯的人,是山鬼谣。 河灯的光柔柔打在山鬼谣身上,‘思君’二字连同他眼中沉寂都柔碎在风里。 第二十四章 席子期:怎会见我 明亮如白昼的长街映照行人欢乐的笑脸,如同不觉疲惫般,个个兴致高昂。 江溢拖着席若白跑去抢兰糖酥,留下甘青司和席真在后边闲逛。 “啊!是你!姓司的!” 女声不低,一下就吸引了几人视线。 甘青司放眼就认出是莫邪山遇见的苏丁宁,当即有礼道,“姑娘。” 苏君弈也上前与几人打招呼。 苏丁宁还是一脸嫌弃,“姓司的,你就是那出了名的拿剑人吧。” 苏君弈呵斥,甘青司却是不在意的摆手,“回姑娘正是在下。” “哼,竟然还骗人说你姓司,甘司青,你真是好本事!” 其实甘司青也不是我的名字,腹诽后,道,“抱歉。” “丁宁见过席大师兄!”苏丁宁有礼的问候,苏君弈也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未曾料想你们也在这。”席真道。 苏君弈道,“本是四更天结束该返程的,可是小辈们从未参加过兰吟岁,又听闻今年祈神子是席七师兄,大家便停留到今日。” “可还尽兴?” “自是尽兴的,席大师兄身子可好些了?” “嗯,只需修养,其他无大碍。” 苏君弈问,“真如传闻中所言是山鬼谣劫走师兄的?” 席真颔首。 “那师兄的腿?” “我不小心摔断的。”席真道。 “还请师兄多保重身子。” “多谢关心,还恕我们失陪了。” “慢走。” 苏君弈看着几人离去,才道,“看来山鬼谣线索又断了。” “十七师兄,山鬼谣怎生如此厉害,云岭大弟子都负伤如此。”苏丁宁困惑道。 “十年前他便对鬼术造诣极高,十年时间他如何不能精修。这几年丹生动静不小却终无所获,对付他棘手异常,不容小觑。”苏君弈不禁担忧,却听得苏丁宁的叫唤。 “云深师姐!我们在这!”苏丁宁朝着他背后招手, “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九师姐、十师姐。”苏丁宁欠身,又是淘气的笑。 “小丫头片子,可是逛完灯会了?”说话人虽穿着道服,却是一股子风流倜傥,右眉骨一道疤痕而过,也夺不去他丝毫风采。 “对呀,思蔺哥可寻到友人了?” 左思蔺摇头,“怕是遇不到了,赶紧回客栈收拾吧,我们耽误许久,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不定到南梁就得见了。”男子温润成玉,比起几人大有道家风范。 “我们不过晚了四更天半月,去梦岭寻说人不在,上席府也说人出远门了,好不容易若白是祈神子,竟然也逮不着。子矜,你说该不会是那两人故意躲着我们吧?” 苏子矜抿唇,“他们不是无聊之人,应是不会的。” “是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女子柔笑道,“南梁之行,定会遇到的。” “萝儿,我猜青司大抵是没脸见我。”左思蔺肯定点点头,“一定是!” 苏萝衣思量一番,问,“他有过脸吗?” 虽然在人背后说不厚道,但这也确实是大实话。 三人大笑,他们身后的人眯了眯眸子,对着苏子矜比划几个动作。 “不了,没关系,有缘总会遇到的。我们在昭溪耽误了一月,还是先赶去酆阳吧。”苏子矜柔声道。 “道穷,不必担心,都十年了,不缺这几日。”左思蔺道。 “三师兄,老是听你和二师兄说起这友人,他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啊。”苏丁宁陪着他们一路寻,席若白这个名字她是十分清楚,可甘青司这个名字她没听过,几次下来听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名,她好奇极了。 “能治住席若白,你说厉害不厉害?”左思蔺道。 那就很厉害了! “他打得过席七公子?”苏丁宁在四国之中只佩服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席若白,早年她就将席若白定为自己的目标。莫邪一见,她就更沦陷了,路上都没敢多说话,现今自家师兄说还有人如此厉害,那岂不是世外高人。 “差不多这个意思。”左思蔺虽多年未见甘青司,但是对于他的实力他是一向不敢小看。一个十四岁就能召出水火两行的人,放眼天下间也找不出第二个。 苏丁宁更加好奇,“他到底是哪个门派啊?武家?道家?还是仙家?” “无门无派,鬼家人是也。” “怎么办?我好想见他!”苏丁宁激动得无以加复。 “到酆阳的时候,三师兄带你去见!” “好!” 翌日午时,彻夜玩闹的人才慢吞吞起身,待甘青司穿过院落,见席若白正在练剑,海棠纷飞,白衣成影,甘青司就坐在一旁看得出神。 席若白收灵之际,甘青司竟然察觉到一丝鬼气,等他再次查探,周围又毫无痕迹。 “夙冶,怎么了?” “无事。” “今晨门人告诉我,东吴苏幕里一行人来过,我们出门太久,加上兰吟岁他们都忘了与我说,我问过家仆,他们也来家寻过。” 若是东吴苏幕里,甘青司也只能想起那几人,“我以为初试他们不会来。” “我也是,未曾想还让他们空跑几趟。我去客栈问过,掌柜说他们是夜里走的。” 甘青司道,“如此,南梁他们应是会去的,到时我们去见吧。” 席若白颔首,道,“说不定很多人都能遇到。” “嗯。听欢,我凝气打坐许是要些时辰,你今日可有事要出去?”甘青司问。 “无事,我陪你。” 甘青司应完,便开始聚神,周身黑气将他包裹,席若白就靠在他肩头睡觉。 江溢正在街上看磨剑石,突然大腿就被人紧紧圈住,他低头一看,惊喜道,“唐唐!瑞瑞!” 方唐瘪着嘴,“江哥哥说话不算话。” “明明说要来带我们玩的!好久都没来。”方瑞也指控。 “抱歉,哥哥不方便回去。” “你和子期哥哥说一样的话,那看来是真的了。”方唐咂咂嘴,有些不尽满意。 江溢问,“子期哥哥?” 方唐点点小脑袋,道,“在梦岭都是子期哥哥照顾我们,就连仙术都是子期哥哥教的哦!我本来很生气,因为哥哥都不在,可子期哥哥说你在忙,不方便见我们,你要谢谢子期哥哥帮你说好话。” 江溢又一手抄起一个,“好。” 走出店外就见席子期站在人流中,虽是亮眼,却也免不去疲惫。 “多谢你照顾他们还为我说话。”江溢道。 席子期别过脸,“与你无关,又不是为了你。”他伸手接过方瑞,没看江溢。 “昨日可是你守门?我在兰吟岁未见你。”凡是兰吟岁当值人,守门之人必是一天一夜不能合眼,席子期都如此忙碌还带孩子出来玩,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你不会来梦岭,怎会见我?”话毕,席子期直直朝前走去。 江溢被他的话愣在原地,又紧接着追上前,“桑让!你是来见我的?” 方唐噘嘴,“要不子期哥哥还见谁?” 席子期一怔,“唐唐!”看向江溢道,“我只是带孩子来见你,你记得把他们送回来。”说完就把方瑞给了江溢,没给他回话的机会。 江溢笑道,“唐唐,你子期哥哥和你们提过我吗?” “跪祠堂?打群架?”方唐问。 “他就说了这?” “嗯,还说让我们珍惜年少时,子期哥哥说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江溢深吸口气,“他说他开心?” “嗯嗯!” “走!哥哥带你们去玩!” 两人兴奋点头,三人就往人潮中去。 黄昏时分,甘青司鬼气逐渐旺盛,他眉心舒展,此时肩膀重量消失,一个人攀到他身上。猛地睁眼,席若白竟对他媚笑。 他把甘青司扑倒在地,伸手解开他的衣襟,甘青司低沉之声响起,“你是谁?” 手指从他眉心点到唇,席若白道,“哪有你这么不解风情,是这副身子不就行了?” 钳住他的手,甘青司道,“出来!” “我要是出来不就没命了吗?当初我养的恶灵被你召鬼食了,现下我只有自己出来找吃的。”他靠在甘青司身上,“你这身鬼气正合我意,不如全给了我?” “给了你你便能从他身子里出来?” 席若白眯起眼,里边是说不出的疑问,道,“你不怕死吗?” “我只问你,给了你你便能出来可对?”甘青司从未见过此等灵,附在人身上的灵他一眼便能看见,可眼前席若白身上连鬼气都搜寻不到,他毫无办法,就怕这个灵毁了席若白灵识。 席若白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按着心口,道,“好个仙使,竟想反抗我!” “听欢,停下!”甘青司喊道,如果席若白此时意识强烈,灵便能拨动他的情绪,轻易占据他的灵识。 席若白面容惨白,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我不给他,不给!你快停下!”甘青司急忙道。 话一出,席若白才恢复常态,“你最好让你的小仙使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受的痛只会加倍在他身上。” 甘青司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席若白靠向他的身子,动动手腕上的桃核,道,“我啊,这么好一具灵体,我不太舍得浪费,你说呢,夙冶。” “说!” 他皱眉,“我可未见你对席若白这副凶狠模样,怎么,看不起我?” 甘青司眼光一冽。 席若白摊手,“你帮我个忙,我便将你的席听欢还你。” “说。” “帮我找回我的魂魄,我不仅可以离了席听欢,还能做你的召鬼。” “你是残魂?” “是。”残魂都如此厉害,看来这个灵非厉即凶。“如何帮?” “我多少能感应自己的魂魄,你带我去找便好。还有,我要你鬼气温养,不然我怕我没精神。”席若白贴在他胸口,笑得十分满足。 “你的魂魄在哪?” “东南方向。” “我明白了,把若白放出来,你这般要鬼气会伤了他。”甘青司的鬼气此时绕在两人身上,对于席若白伤害极大,这灵是直接将鬼气从他身上透入他体内的。 席若白挪到他唇边,道,“你知道什么方法不会伤的。” “休想。” 席若白身子倒在甘青司怀里。 “回来了?” 席若白唇无血色,微微点头。 “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席桑让:偏偏身不由己 “听欢,切记不可妄动。”甘青司将他抱起往房间去。 席若白抓紧他的衣襟,道,“无论我发生何事,不准将鬼气给我。” “一点鬼气不碍事,不必担心。” “甘夙冶!” “这次你叫我干事情也没用,你要是不让我给,我上哪去找个席听欢?” “你还和我拌嘴。” 甘青司道,“席听欢,这次你劝不住我。” “你怎这般不讲理!”席若白生气闷他一拳,和弹棉花似的对甘青司不痛不痒。 “听欢,我有分寸,断不会出事的。” “你方才还说要给了人全部鬼气,哪里来的分寸?” “我骗他的,你还真信啊。” 这人说谎真是不带打草稿的,席若白来气又争不过他,只得作罢。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你若没去北楚找我,便不会出事。”甘青司自责道。 席若白一听,心纠道,“这是我的事。” “你别会错意了,听欢。我是想说,是我来迟了。” 席若白有些怅然,“那为何一点消息都不给我?” “尺素太远,我怕它没寄到,我便到了。”乍闻此话,席若白顿住,甘青司没给他思考的余地,说道,“我们明日便去南梁,你的身子耽误不得。” “好。” 梦岭山门外,两名弟子客气道,“见过五师兄。” 江溢放下方唐和方瑞,“辛苦了。”他蹲下身,“唐唐瑞瑞你们待在梦岭听子期哥哥的话,若是得空,哥哥就回来找你们。” 两人又抱着他好久才三步一回头进了梦岭。江溢看不着他们身影后,对守门弟子道别漫步下山。 约莫半刻钟,后边传来匆忙脚步声。 “江无浪!” 江溢顿住脚步。 “江无浪!你为何要走?又为何说自己记不得?”江溢回过身,席子期面带不甘站在他几步之外。“我不理你,那是因为我愧疚于你,我会为挨的降灵那掌后悔,我不想面对修为比我高的你,不想听见别人对我的数落。江无浪,你救的就是这么一个自私懦弱的人!” 江溢震撼得说不出话,只见他一步一步走来,自己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为何会恨鬼道,因为我痛恨我降灵救了你,你却用去做我最厌恶的事,我以为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难受,故意撇清和我的关系!我以为你不会走,我以为哪怕我再讨厌,你也还是那个江无浪,可你为什么就这么离开?”席子期眼里的遗憾和懊悔毫无遮掩,“你凭什么说讨厌我……凭什么?” 他看着席子期,良久叹道,“我走是因为怕你不想再见我,我说记不得是怕你心有负担,桑让,我讨厌的是牵绊你的所有,可绝不会讨厌你。”江溢沉重说完,“桑让,我一直在往你的方向走,可是你从未踏进来一步,所以我便不走了。” 席子期从未想过自己对于江溢的感情,他总以为这个人只会在身边,可当他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慌乱。他不想放下所有的骄傲,也不想让江溢知道自己的自私,等他回想过来,从江溢出现,他的所有都被江溢围绕,好的坏的都是。他揪紧袖口,低眉问,“你如何才会回来?” “桑让,我从决定那一刻起,就不会回头了。”江溢说完,转身不再看他。 席子期伸手抓住他的后衫,“我该怎么办?”他从席钟信那里知道了一切,他告诉自己江溢是以自断仙脉相逼,那一刻他所有的矜持都湮灭了。 “你还是月仙席桑让,梦岭的席子期。” “无浪,你在报复我。”席子期额头抵在他的背上,“你肯定是在报复我!”接着呜咽声把话全部淹没。 后背传来的湿热和颤动让江溢悲戚,“桑让,我本是想你记着我一辈子,让你欠我一辈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后面的人抽泣,双手揪紧他生怕他走开。“你抓着我,我如何抱你?” 就在席子期大哭的时候,江溢重新把人抱回怀里,轻轻安抚。 “江无浪,我不要你了,我也不要你了……,” 这个人总是很要强,江溢从来都知道,可是真正看到他卸下所有的时候,江溢又心疼要命。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明明那么在乎,却还是心狠做了决定。 江溢没有带席子期回梦岭,而是带回了席家。他缩在江溢怀里不吭气,手却拽紧江溢的衣服。 “桑让,我不知道这话你听不听得,但以防万一还是说了吧。”他怕多年以后世上再无江溢,有的话不说怕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 “不许说!”席子期吼道,“我不许你说,江无浪,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听!” “桑让,你吃定我了是吗?” “是!”回答十分干脆。 “为何?”江溢低头看他。 “生而为人,偏偏身不由己。” 江溢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半天。 席子期又道,“我心由君不由己。” 江溢抱紧席子期,“席桑让,你可知你说了什么?” “江无浪,你明明听清楚了。”他小心翼翼地抬脸,问道,“你真的放下了?” 江溢失笑,道,“放下了,谁在这抱着你?” 席子期在他胸口窝着,笑意满载。 江溢缓缓道,“桑让,你不过来,我也会在原地等你,不过几十年,我可以等。” 第二日,江溢起身时,悄悄合门。对院子里的甘青司一笑,“抱歉,昨夜有事。” “看到了。”甘青司昨晚本是在屋顶上等江溢回来,见他抱着席子期回屋,自己也便回去了。 “出了何事?” 甘青司把席若白的情况说完,江溢紧皱眉,问,“残魂不好对付吗?” “附在听欢身上的是高等残魂,它不需时刻要鬼气,少说也是木行恶鬼以上,除了帮它找回魂魄,别无他法。”甘青司问过自己的召鬼,大家从未见过残魂,也是无法。 “对若儿的身子可有害?” “它老实待着自是无害,就是怕它心血来潮需要鬼气时听欢会难受。”甘青司本是想把残魂过到自己身上,残魂明白他的意图当下告知了席若白,席若白硬是一脚把他踹出房门。 江溢摸着下巴思量,道,“也有不难受的法子。” 甘青司嘴角抽搐,“想都别想!” “啧,我当然不想,那可是我若儿!等等!这么说来,十年前我那傻师弟去北楚是为了你?”江溢还记得当年长老勃然大怒就是因为席若白抗令去北楚,三国中人是禁止进入北楚的,来往使臣都是在递过牒书后才由专人送进城。后来席若白回来时还没领罚就被带到筑仙堂疗伤,惹得门人慌乱。 “是。” “我们若儿啊……,”江溢短叹一声,道,“下午我们便出发吧。” 本是三人行,出门时,席子期带着把剑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席真和席斐灵几人。 这一路可谓是十分圆满了。 席若白时不时蹦蹦跳跳看风景,时不时耍赖,看得众人惊悚。 你说是甘青司上身?不能啊,甘青司也不能那么天真烂漫。 “夙冶!夙冶!那个是什么呀?” “杂耍。” “呜哇!江师兄江师兄,你吃的好香啊!” 江溢在他注视下把碗递了过去,席若白开心的吃起来。江溢打包票,这是他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他家若儿平日里吃他递过去的果子他都会哭,还别说吃他吃过的面。 “席师兄,你的剑好好看,可不可以给我玩?” 看席若白天真无邪的样子,虽然席真也无法接受自己师弟如此破天荒的转变,还是把允真递给了他。 等他折腾半天,席若白又粘到甘青司身上,“夙冶,我要鬼气。”这个时候甘青司就十分害怕,担心席若白会受到鬼气的影响。虽然这灵要鬼气纯粹就是看心情,但他又不能拒绝,实在是磨人。 当席若白再次睁眼,就看到甘青司满头大汗的注视自己,“夙冶……,” 甘青司慌忙从自己身上掏丝绢给他擦汗。 “你还记得啊。”席若白身体身心疲软,可是却欢喜。 “当然记得,我在玉岭镇买了好些,这回总算派上用场了。”他犹记得当年席若白身上藏着好多丝绢,生怕他带不够,虽然答应他带着却总没机会,现在倒是有一大把。 他躺在他怀里直笑。 几个人围着火堆烤鱼,这次甘青司倒是正大光明的把蜀卿唤出来抓鱼,直把江溢气得大骂,人家把木行当宝贝,他甘青司把木行当鱼竿,暴殄天物!闹心!真闹心! 席真见席若白脸色不见好,问道,“青司,就没有别的法子渡鬼气吗?” 一听这话,江溢差点没把鱼刺吞下去,连忙咳嗽,“有的有的!” “什么法子?”席真问,若是让席若白少遭点罪也好,他实在不忍心看席若白恹恹的模样。 江溢瞟了几眼甘青司,对方完全没在理他,“大师兄,你真要听?” “怎么了吗?” “没怎的没怎的,”江溢见所有人盯着自己有些尴尬,但还是道,“除了直接渡气,那便是与人欢好——,” 话还没完,一条鱼就砸向他,始作俑者居然是席子期。 江溢乖乖闭嘴,除了甘青司大家默默低头啃鱼。 “你说这怎么了?修术之人不是很清楚吗?桑让干嘛砸我?”两个人在河边泡脚,江溢趁机愤愤不平一番。 “只是鬼术之人有涉及,你拿去告诉他们活该被砸。”甘青司自是知道这事的,精怪之间也不少见,更是有鬼灵崇尚此术借以修炼。可百家弟子哪会学习这些,哪个不是正经清心修术,恨不得把七情六欲都摒弃干净。席子期当时要是手里拿剑,估摸着早刺过去了。 “这思想要不得!欢好之事怎么了?” “无浪兄你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怕是深谙此道。”甘青司戏谑道。 “那当然,想我也是收过几十盏灯的人——,”江溢看到树下的人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江无浪,你魅力不小啊。”席子期冷笑问,“怎么?不说了?” 江溢龇牙咧嘴的对甘青司,他提起鞋就溜,还道,“改日再与无浪兄讨教,先行一步。” “桑让,我和青司开玩笑呢,你别介意。”江溢对着沉脸的人心提到嗓子眼儿,“桑让……,” “哼!”人影转而往回。 “我是清白的啊!桑让!”江溢一把抓过鞋子就追,心里暗骂甘青司没良心。 席若白看甘青司回来,四处看了看,挪了半个地方给他坐。地上铺着一方不大的布,甘青司见他坐得老远,怕他沾着泥,随即搂过他的腰把他拉回原位。这一拉席若白就僵直身子不动了。 “听欢,你怎么了?”甘青司觉得这人不对劲啊,平常不会疏远他,今儿这也太刻意了。 “没事。”席若白心若捣鼓,连眼都不敢对上他。 “身子不舒服?” 席若白一转身面前就是甘青司关心的脸,和他不过三寸距离,他慌张后退。甘青司又把他揽回来,“夙冶……,” “该不会是在害羞吧?”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席若白一向面子薄,想必是江溢的话让他多想了。 “没有。” “放心听欢,我不会那么做的。” “为何?”席若白一问就后悔了,反观甘青司却靠在树干上神情自在。 他也无甚介意,道,“本是两情相悦之人做的事,不该为了修术而迫。” 失落的低下头,席若白不语。 “还是听欢想和我做那般事?”甘青司调侃完,席若白一掌拍去被他牢实接在手里。 “不许胡说八道!” “好好好,不说。” “不许轻薄无行!” “好好好,不薄。” “不许嬉皮笑脸。” “好好好,不皮。” “夙冶!别笑!” “好,我尽量。” “甘夙冶!” 甘青司憋得很辛苦,到最后痛快的放声大笑,惹得席若白就是一剑。 这回是真痛快了。 第二十六章 万蝶语:我给你叫过来 几日过去一行人总算是落脚一大城,南梁鹿围。 看见客栈,大家都欣慰不已,一身疲惫总算卸下。连日赶路不说蓬头垢面,身上确是无法好生打理。当然也有不那么兴奋的人,江溢、甘青司是也,两人呆惯林子,猛地回复常人生活还是真嫌弃。江溢觉着风餐露宿能体验别样风趣,甘青司纯粹是开心可以拉着席若白扯话到天明。 江溢推着席真入房本想帮他擦身,席真婉拒他也不勉强,嘱咐过后便留他一人在房内。 热水打好,小二便退出房,席真刚脱下外袍,手中外衣就被人接过,“溢儿,师兄可以自己来——,”眼前的人笑得轻挑,席真缓过神,“你怎会在此?” “想见你,便来了。”山鬼谣放下他外衣,又解开他的内袍,拧干盆里湿布就低下身细细给席真清理。 席真羞赧垂下眼,“我自己来便好。” “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席真的身子他擦过无数次,在重莲轩他没少做这事,忽地问,“我不在的日子,谁给你擦的?” “我自己。”蚊呐般回他。 山鬼谣满意点头,“腿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三四个月吧,师傅给的药很好,恢复得也算快当了。” 山鬼谣手轻轻拂过包裹紧实的腿,“真儿,你这般好心迟早会伤了你。”他便是其中一个。 “要伤便伤吧,无妨的。” 靠在席真大腿,席真安抚他的发。 静静待了一会儿,山鬼谣吻下他的腿,“真儿,保重身体。”说完又退到窗边。 他走得匆忙,席真连一句道别都没给他留下,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正在洗浴时,席若白听得心言一句,“在想他?” 席若白意识到是残魂,问,“想谁?” “当然是甘青司咯,我可没忘记十年前你自祭的模样,我说,你一个小仙使好胆识,要是碰到其他和我一样厉害的魂,早就把你灵识占干净了。” 他回忆起来也心觉自己行径大胆,当时情急,竟然弃十几年礼教警训不顾答应残魂。分明知道是堕道,也知道见到甘青司的机会渺茫,却还是义无反顾。席若白枕在双臂上,眼神微淡。 “小仙使,为什么?我实在好奇甘青司哪里值得你那么做?” “为了一个约定。” “约定?” “或许更早之前,他就成了我的执念,我也厘不清原因。”在四国府的每日都很无趣,和在家受教一般无二,他习惯父亲的教导,也习惯规规矩矩做事。父亲不喜嬉闹,他便成了这副性子。甘青司不是第一个闹腾他的人,在此前有不少人与他打交道,江溢也不厌其烦的捉弄于他,可他清楚那不一样。甘青司攻势实在让人猝不及防,他也就任由这般心绪侵略到一丝防备都不剩。 “执念是好是坏?” 席若白摸着手上桃核,道,“坏透了。”说这话时他是笑着的,像在回忆什么美好之事。 “那你执着他作甚?不怕堕道?” 席若白翻身靠着浴桶,唇角泛起笑意,“若他是执着,堕道何惧?” “听欢,方便进来吗?” 门外响起甘青司的声音,席若白胡乱擦身套上衣服,“夙冶,如何了?” “这地方不对劲。”他们明明是白日里赶到,休息不过一个时辰,天色竟暗如深夜。若是乌云密布之势倒好,可这阴风扫巷,静寂沉谧却诡异得让他熟悉。他们北楚走哪都是这感觉,可这里是南梁这也忒突兀了些。 “不妨问问店家?”他方才深想居然未留意此事,真是大意了。 “有趣的是店里只剩我们几个,无浪兄去抓人了。”甘青司见席若白全身湿漉漉的怕他染着风寒,又道,“我在外边等你,下次不必这么急。”他把门带上,留得席若白扑哧一笑。 两人走到楼梯口,席子期才尾随而来,几个人坐在略显空荡的客栈也是有些不适。 江溢扯着小二进店,动作十分粗鲁,“有我们在你担心什么?” 小二推脱不成哆嗦着在他们注视下站定,“各位是第一次遇着此事?” “不然呢?”江溢白他一眼,换来席子期闷揍。 “那你们就好生待在客栈里便可,莫要打听了。”小二愁得脸都垮成一团,他真佩服这些人不要命,可搭上自己算什么事儿啊,随即劝道,“我们南梁不比你们西越,莫要掺合的好!”他摇头晃脑一脸苦涩。 风敲得门阵阵发响,小二寒毛直竖一把抱紧江溢,两眼瞪直客栈大门。 “你不说我就把你丢出去了。”江溢阴笑。 小二哥难过啊,悔恨啊,无奈道,“诸位可知鹿围是何地?” “南梁之地啊。”江溢的回答换来众人白眼。 看到了吧,反面教材,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不好好读书的下场! 左铭和纪漓疑问,他们五师兄是怎么当上首席弟子的? “古来征战之地。”席真答道。 “是啊,鹿围自古与西越争端无数,与南梁交战的无非是西越和东吴两国,两国相战必定尸成千万,道家法家自有应对亡灵之法,可我们南梁哪来的法子?从前还有些茅山道士管管,可自从茅山道士的符被烧了,人被吓傻了,就再也无人管过。来人大多是绕着鹿围走的,就算经过鹿围也趁着白日里赶路,若不是我们祖祖辈辈生长在这,我也跑!”小二哥憋屈道。 “为何不找人来驱邪呢?”席斐灵问。 “这就有得说了,来往东西两国也曾来过人,可个个摆脑袋,我们还有什么法子?只能避而不谈,生怕鬼灵降怒。” “每夜都会如此吗?”甘青司觉得稀奇,两国来人不见得拿不下一个邪祟,其中必有什么原因使得他们退却。 “每月廿八——,”小二捂住嘴巴,惊恐的盯着晃荡的门板。 惊魂的敲击声不停,在这死寂的暗夜中无比瘆人,拍打声不断,反而越来越急,门板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门就会被撞开。风长啸,如同骇人的鬼吼阴森不已。 小二哥抖得跟筛糠似的,磨着牙哭诉,“怎么回事啊,往回敲敲就走了,这回怎生赖在这了。” 当然赖,一堆上好的仙气,是他他也赖,甘青司移步到门前。 小二哥蓦地扯起嗓子喊,“这位大哥你别开门啊!开了我们就死定了!” 门还没开就听得外边一阵打斗,甘青司眉心一紧。接着敲门声三下,外边人开口,“可还好?” 三下敲门是礼,小二哥差点没三拜九叩喊外边人大神仙了,甘青司开门就见风中立着四个人,紫袍菡萏,东吴人。 “这位公子可是受惊了?”淡笑问。 甘青司哦了声,指着小二哥道,“在那儿呢,受惊的人。” 门外几人像打量般怪物看他,视线越过甘青司后立即抱拳道,“寻踪谷李弄影见过梦岭诸位师兄。” 席真也有礼道,“梦岭席真,寻踪谷同仁客气了。” 小二哥冲过去大哭,只差没烧高香了,“恩人啊!真是大神仙!” “这位小哥言重了。”李弄影道。 “的确言重了。”甘青司一把将几人拉进客栈,门猛地摔合,转过身看向江溢,两人鬼气乍现,几个召鬼一瞬立在他们身旁。 万蝶语一瞅,“唷,东吴的小子啊,寻踪谷不错不错。” “蝶语姐姐,东吴的小子哪里比得上我啊。”应庄扇子敲在肩上,得意洋洋道。 众人傻眼,东吴万蝶语?!西越应慕息?! 大前辈啊!老祖宗啊!大家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再扯嘴皮子,我把你们扔出去喂亡灵!”甘青司没好气道。 你再敢不敬我们把你丢出去喂狗!众人怒号。 “小司儿,你舍得吗?”万蝶语靠在他身上。 席若白还没皱眉,甘青司先沉了脸色,“外边少说上万亡灵,全乱了,你们去探探。” 全乱的意思就是亡灵已经不再满街游荡,转而怨气上身攻击寻常百姓,探探的意思就是灭了,一只不留。 按理说亡灵是与此间联系之物,现世不会受其影响,除非有百年难遇的鬼将,否则亡灵绝不会暴动,万蝶语问,“鬼将?” “嗯,此处怨气极重,方才鬼将被伤,群灵便乱了。”鬼将是群鬼之雄,若无他号令群灵自是安分守己,本该敲门后离去,待到破晓时分便会消散,可寻踪谷的人一搅,好了,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怕是早先除祟之人注意到这点,为避免大伤百姓,才选择放任不管,可是也不该啊,甘青司还没想通,两个召鬼就先冲出门外。“听欢!走!无浪兄!把人带出来!” 江溢立即将召鬼放出,吩咐道,“出门!仙灵之气在屋里,亡灵会闯进来。”客栈内还有老板一家,为避免殃及无辜,当下所有人跑出客栈。 小二哥本该是待在屋子里,可他死活要跟着不肯分开,江溢无法也将他带了出去。 “站在那别动!”甘青司一吼,侯征和云锦飞快奔向一群人,法阵大开,将周围的东西席卷干净,众人被绕在其中,两人左右镇守,亡灵皆是绕行。 席若白的弦杀飞射便是几十个亡灵化为齑粉,元夕从他身侧绕到甘青司身后,甘青司翻身双剑飞出,三剑齐上,遇灵则斩。还惊剑光不断,江溢将八位召鬼一齐唤出,灵光将暗沉的四方照得透亮。 万蝶语和应庄更是杀得痛快,披帛灵动的在空中飞舞,割开道道亡灵,她手拉过披帛,应庄直踩而过,手一横,扇骨射出道道金光,应庄合扇,灵光穿透亡灵又折回原处。 应庄兴奋的退回万蝶语身旁,扇面一翻,收手道,“小司儿,有人偶!” 万蝶语冲他挥手,高兴地吆喝,“司儿,我给你叫过来!” 人偶就是行尸,含冤而终之人哀怨深沉,凶残无比,因为能操纵方便用来对付敌人,应庄故称其人偶。 甘青司和席子期对看一眼,他提起香罗与甘青司交换,甘青司站到云锦和侯征处。 “小二哥,附近可是有乱葬岗?” 小二哭腔道,“有的。” 甘青司一笑,“好极!”那就叫更多的过来。 哪里好了!好早点去乱葬岗搭伙吗?小二哭丧着脸,本看不到亡灵的他望见远处的场景差点没吓昏过去。当真好极,人都来接了! 绿幽幽的火光一条路点燃半空,鬼泣传来,无数的行尸从城门走进,他们大多残肢都是半副骷髅,枯萎的内脏挂在身体里,粘稠的尸液将血肉包裹,拖得一地腥臭,干瘪的脸布满绿色毛发,眼珠子凸在眼眶外边,尸纹满身。还有的在地上爬,时不时捡起自己的断手,又狂躁的扯开身上皮肉,半指粗的蛆虫在腐败的躯干上蠕动,尸味冲天令人作呕。 若不是席斐灵护着小二,他早已吓死当场,再为他们添个怨魂。 李弄影后悔不已,若是他们没有鲁莽行事,也不会害得众人落到如此境地,就在他准备挺身而出时,甘青司动了,几步走到大批行尸面前。 众人倒吸口凉气,他身后成千上百的亡灵正向他飞来,个个觊觎他浑身的鬼气,面前又是张牙舞爪的行尸,凶悍异常。 不要命了? 甘青司定神,伸手打个响指,十分洪亮的声音道,“吃了他们。” 无数的行尸闻声狂奔,地上爬的更是扭曲着残破的身体直奔向前,血口大开。他们绕开甘青司冲向他身后的亡灵,双方不断撕扯,场面极为壮观。如潮水般的行尸一层一层叠起,扑倒亡灵啃噬。 埙声扬起,甘青司引起行尸暴乱,他步步后退,乐声引导着行尸朝亡灵凶狠厮杀。 众人差点拍掌叫绝! 第一次看见御尸!真是爽快! 要不是碍于门规,他们早就欢呼叫好了。 黑雾在甘青司身后凝集,埙声停,他笑道,“来了。” 第二十七章 风靳岑:原来你回来过 浓厚鬼气将此人全身缠绕,甘青司只听得他行动间声响不停,是战甲!这人不仅是鬼将,还是真正的将军! 甘青司对他抱拳,“北楚甘氏一百零六代后人夙冶见过前辈。” 鬼将双手似是不受控制颤抖着握上剑柄,看出他动作间迟钝,甘青司一声又震入他的心弦,“此间之人,莫扰现世。” 鬼将虎躯一震,亡灵也在瞬间消失,无数行尸茫然徘徊。 “归!”甘青司又是一声,行尸倒回城门,“东吴的!劳烦念个经!送他们一程。” 李弄影几人一听,急忙飞上城门,珠串从手腕滑落,合眼便开始诵经。 鬼将大剑猛地飞出,甘青司一惊迅速后退,人影突地闪现挡在他身前与鬼将相拼。 “靳谌!换位!”甘青司话一出,靳谌会意,如影和随行回到甘青司手上,他在靳谌抽身时果断迎上。靳谌取出玉萧吹奏,曲子悠扬,鬼将攻击越来越缓。 甘青司当即两剑抛空,双掌划过剑锋,对着鬼将的身体开始画符,最后一笔落下,鬼将周身黑气消散,露出魁梧的身姿和深邃的轮廓。 紫唇动,他张口便是沉重死气,他抬剑指向甘青司,“吾乃南梁将风靳岑。” 甘青司总算清楚两国门人退却的原因,这个怨魂不仅难对付,还是南梁大将军风靳岑,有谁敢动。 一个人影慢慢现出,“你若敢伤他,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风靳岑双目欲裂,手中长剑落地,“阿临。” 云修岈面无表情张口,“我唤云修岈,你叫错了名字。”他对着一行人道,“回屋吧,这里怨气未散,对他们不好。” 甘青司随即收剑,大家也三三两两进了客栈。 屋里气氛诡异出奇,没有一个人回房睡觉,仙道人鬼魂齐聚一堂,甘青司自然是陪着云修岈,席若白自然是陪着甘青司,万蝶语和应庄自然是看戏,其他人呢,自然是凑热闹!和周公下棋唠嗑能有这场面震撼? 云修岈和颜悦色对甘青司道,“青司,让你费心了,辛苦。” 人家对亡灵行尸是耗力,他甘青司是费心,哪里辛苦? “没有的事,前辈,你……,” “我来处理吧。”云修岈拿起剑对上风靳岑视线。 “我总算等到你了,阿临。”风靳岑眼中透出怀念,他哀伤伸出手却又在半道收回。 云修岈愣住,“这是何意?” “廿八是你的头七。” 云修岈记得他战死在鹿围之日是十二月廿二,大雪纷飞,霜寒尸骨。 风靳岑在多年等待中只记得这个日子,他便总是在廿八之日到处寻,可是几百年都未见过他的魂回来。 云修岈垂首,“傻子,我回的是我们家,风临村。” 风靳岑听他一说,深笑道,“原来你回来过。” 风靳岑和云修岈是上百年前南梁威风凛凛的两大将军,风家乃历代忠臣,到风靳岑父亲一代,风家隐居于风临村不问世事。云修岈是风靳岑双亲带回来的弃婴,两人从小一起习武,一起长大。十六岁那年恰巧战乱四起,谨遵父命的风靳岑远去鹿围参军,和他一起的还有云修岈。数年过后,风靳岑带领破军七人战无不胜,年纪轻轻就被封为边关大将军。 西越之战,敌军虏走风靳岑父母,一心为国的风老将军不愿作为人质,二老血溅沙场。战后,风靳岑被北宫家陷害私自调兵救人,罔顾后方战场被扣押在狱,指控作证的人却是云修岈。此后,云修岈从云副将晋升为云大将军。 西越终战云修岈牺牲,民间传出风临村全村惨死于他手下,陷害破军忠义之士,他背负忘恩负义之名,最后连尸体都无人去寻。至于风靳岑在被关押后再无音讯,只有破军余下五人依旧在战场上奋战,为其正名。这是流传于后世的故事,听过之人不无嗟叹。可眼下这状况竟是出人意料,为何风将军不计前嫌?为何风将军要等云将军归来? “阿临,你知道我是如何过来的吗?”风靳岑问。 云修岈想过的,他从前早就想好一切,风靳岑会驰骋沙场,会名扬天下,而他只会为他劈开前方险阻。“你可完成自己的夙愿了?” “你曾说过只要我在沙场一天你便不得安生,我便不多待了。阿临,我与你是同一天死的。二皇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云修岈凄怆看向他,喃喃道,“不会的。” 风靳岑是个忠肝义胆的将士,一身正气,他是大皇子万俟斐邺一手提拔出来的良将。可云修岈不同,他向来明白官场上尔虞我诈,皇子间的勾心斗角他看在眼里,他很清楚万俟斐邺的手段心计不如二皇子万俟丞奕,万俟斐邺栽在万俟丞奕手上是迟早之事。 后来他主动找上万俟丞奕做交易,他帮万俟丞奕把风靳岑从将军的位子拉下来,只要他保住风靳岑的性命。而后他杀光风临村的人,因为他们贪生怕死出卖了待他如亲儿的风靳岑父母。他背下所有罪名,只为了有一天风靳岑能够无所顾忌的在沙场上戎马征战。 云修岈一拳将他打在地上,悲痛质问,“为什么?风靳岑!”他发狂揪起风靳岑的领子,“你这个傻子!”鬼魂无泪,可云修岈的悲怆却感染了众人,与活人无异。 “你把二皇子拉下水,他也设计了你,让你困入西越死局。今安他们说二皇子是骗我的,他是想连同我一起算计,可我不信。我错了,阿临,我为何后来才醒悟,当初怎会相信你背叛我,怎会让你一个人奔赴沙场。我赶到时,他们竟将你乱箭贯身!我连一句抱歉都未曾说,你就被黄沙淹没。我想带你走却倒下了,阿临,我是不是很没用?”风靳岑还记得漫天黄沙,云修岈握剑跪地,一身的箭矢,那张脸不是云修岈,他长得女气,风靳岑便为他找来面具,他戴了十几年。风靳岑想看看面具下的人,可却再无心力倒在同一片战场。 他在鹿围停留百年,为的就是在头七回魂之日等到云修岈,可是他不知道云修岈执念最深之地在风临村。他怨念太深,失去自我,而后云修岈成为召鬼,风靳岑成为怨魂,两两再无相见。 风靳岑凝望他,“阿临,对不起。”话一完,他的身体开始被柔柔的光包围,人幻化成光影。 怨魂愿结,重入轮回。 云修岈发慌的抓住他,“阿岑!阿岑!” 一滴血落到风靳岑眉心,他感激看向甘青司,按着云修岈的肩,他道,“阿临,他日再相逢,我风靳岑定护你安生,来世我们还是好兄弟!” 云修岈笑得繁花失色,“你这个傻子,为何不好好做你风大将军?为何不去完成你的戎马一生?为何连死都不放过我?” “阿临,来世我定不负你。”风靳岑真挚的望向他。 他的手放到风靳岑眉心,哀声道,“阿岑,我已担你前世杀孽。来世莫要遇到我了,好好做你的骁将,你造的杀孽,云修岈来还。”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风靳岑急道,“阿临!” 狠心擦去他眉间血,云修岈喊道,“风靳岑!你休想再用来世绑着我!傻子!” 风靳岑在微光中散去,他动唇说了什么,可无人知晓。只有云修岈听到他的话,他说的是‘不护山河,只守卿’ 。 云修岈跪在地上,手心握着光点,“傻子,我没有来世,你去哪里守我?” 他背负两人杀孽,负有杀孽的召鬼不入轮回,偿人所愿。 甘青司握上云修岈的手,光点化作一颗金色珠子躺在他手心。 “青司,多谢。” “前辈,先回殊途吧。”甘青司对万蝶语和应庄道,“麻烦了。” 两人神色凝重带着云修岈回程。 众人皆是伤感,席斐灵早就哭红眼,左铭在旁边哭边给他递衣袖。 甘青司蹲在地上不说话,召鬼的心情与宿主是相通的,云修岈的哀切清楚印刻在他心间。席若白上前环住他,默然。 “听欢,我想去一趟乱葬岗。” “我陪你。” 其他人明白甘青司的意思,也不打算离开,小二哥一擦鼻涕嚷嚷着带路,大家又一齐往乱葬岗去。 正值黄昏,原本枯枝腐叶的乱葬岗染上些许旧色。 甘青司看着荒凉之地,当下惆怅,这里埋下多少尘缘未了,又葬送多少沉年旧梦,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手指一画,符文在空中现出,“永乐六年,召。”一个亡灵出现在甘青司面前,“多有叨扰,得罪。” 来人道,“无碍。” “请问先者哪国人士逝世于何月?” “南梁人士,永乐六年腊月廿九逝世。” “先者可知云修岈尸骨何处?” “云将军是和风将军一同送往南梁的,至于葬在何处,我便不知了。” “多谢。” “若是一同送往南梁,那便只有皇室才清楚了。”席子期道。 甘青司颔首,“到酆阳再探吧。” 入夜,甘青司坐在屋顶上照旧吹风,江溢拎了两个酒坛子坐到他身旁,“各人自有难断事,司青兄,还在难受呢?” 接过酒,甘青司闷了一口,道,“有些感触,无浪兄如何?” “我的召鬼大多是还愿而来,他们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想来谁还没有过憾事呢。” 喝了大半,两人突地正色,眼前现出昏黄细密文字,犹如符文悬在空中。 ‘吾以十世荣华换阿临轮回,望卿好生相待,不胜感激。死生同衾,勿念。’ 阴书是从风靳岑处来的,那句生死同衾当真让甘青司愕然。但无论葬在何处,那两人在一起他便安心了。 第二日,小二哥精神焕发,抢着给大家上菜,和老板一个劲夸赞几人。看得一众人哭笑不得,大家整顿行李前往酆阳时,小二哥硬是把人送到城门口,才与大家依依道别。 甘青司策马到靳谌身边,问道,“可把话带给叔了?” “嗯,王爷说他已派人去查,从四更天宣布通都为终场时,王爷便已让门生着手北楚行尸封印之事。王爷说如今有人陷害北楚,那主子必定不安全,就让我随侍。”靳谌再加上一句,“你让我回去我也不回,小主子,你不嫌累我嫌,要回去咱俩一起走。” “我不能回去。”甘青司道,“靳谌,四更天给的锁灵盒里面是金行恶鬼行初。” 靳谌脸色一变,“行初?” “蜀卿说他见到路北了,那金恶多半是他。” “他可有说了什么?”靳谌着急地问。 “什么都没说,靳谌,他竟一句话都不留给我,至那次,他再也没出现过。” 靳谌叹气,伤神一阵后开口,“所以主子要参加四更天是为了路路。” 自从路北销声匿迹,甘青司再没听过靳谌唤他的名字。他和阿愿、路北、白瞳四人懂事以来便一直在一起,四人年纪相仿,总是顽皮捣蛋,靳谌是阿爹救回来的,比他们年长十岁,从来对他们照顾有加,任由他们打闹,最粘着靳谌的人便是路北。他不在后,靳谌变得少话,甘青司也就少在他面前提。 “那你就更不能赶我走了,四更天的六人,你怎么凑齐?”他知道甘青司对路北的心,他一手带大的人,他怎会不清楚,甘青司更多的还想查清十年前之事,道,“主子,你不是一人。” “我知道。”甘青司回他。 从十年前他便知道。 第二十八章 商勋:你爹取的吧 鹿围别后,风平浪静。 湘百一到,南梁四更天气氛就更加浓郁。 一路上,席若白几人也格外显眼,来往百家子弟免不得多看上二回,甘青司就急眼了。“这德行要不得,百家这几年清规戒律不教了吗?” “谁说不教了?教都是这个样子,不教还了得?”江溢感叹世风日下,他也想把席子期藏起来不给人瞧。 “听欢,你说要不我们买个斗篷遮?”甘青司捏着下巴,样子倒是认真。 席若白叹气,“夙冶,今日大暑,你想蒸馒头不成?” “要你是馒头,我蒸!” 靳谌一拍甘青司脑袋,“你还是十几岁小孩不成,一天就忙着嘴上功夫,召鬼都不见你这么较真。” “我叔肯定是嫌你才派你来治我的!靳谌,我都二十四了,你这念叨怎还这般厉害。”甘青司深觉自己有先见之明,早些日子带靳谌出来,绝对是找罪受。 “甘公子,您还记得您二四呢,我以为你才四岁!”靳谌从小就服气这人,和他爹虽然一个模样,但甘青司更不饶人。 “靳谌,你老实说吧。”甘青司抱着手臂严肃道。 靳谌瞥他眼,“说。”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我?你看上我哪点?我立马给你改还不成吗?” “甘!青!司!”靳谌抄家伙就追,恨不得给他几剑。 “小妹?” 甘青司被人一拦,再加上这称呼,转脸哭相,“靳谌,有人叫我小妹!打他!” 后边一行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靳谌剑挡面前中年男子,把甘青司拖到自己背后,“有事?” “那位小兄弟可是姓甘?” 江溢摇脑袋,“诶,这哪是小兄弟,这是大妹子!” 甘青司一个手刀,换来他得意的笑。 靳谌看了眼甘青司,道,“不姓甘,姓司。” 中年人见几人欲走,慌忙喊道,“小兄弟可认识商曲?” 甘青司嬉闹之色全无,转过身问,“你认识我阿娘?” 他激动抓住甘青司双肩,“小曲儿在哪?” 甘青司还未答话,靳谌伸手就把他拉回,“这位大哥家门未报上来就问,别吓着我家孩子。” 男人突地反应自己有失仪态,歉意道,“孩子,我是商曲的三哥商雀,你阿娘她也来了吗?” 甘青司眼光黯淡,“阿娘她过世了。” 商雀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小曲儿不在了?” 甘青司点头。 “雀儿,你怎么在这半天没过来,我……,雀儿,你怎么了?”男人转身厉色道,“你们做了甚?”在目及甘青司时,他得一愣,“甘无良的孩子?” “大哥,小妹她不在了。”商雀说完眼眶红尽。 “甘无良呢?” “我爹唤甘良,莫叫错了名字。” 男人立眉,道,“脾气倒是像极那臭小子,名字。” “甘青司。” 商勋轻哼,“你爹取的吧?” 甘青司对他实在没好感,淡淡答道,“是。” “跟我回府。” 甘青司皱眉,“有事?” “有事。” 碍于是长辈,甘青司还是应下来。 了解事态后,大家便先去寻落脚处,留甘青司一人前去。 甘青司本以为到的是商家府邸,却没料想到是凤箫吟门庭。 长阶过百,直通云霄之势。凤箫吟甘青司略有耳闻,百家的远古名门,可他从未听阿娘提过,他只知道他阿娘是三国中人,没想到是这般有名的家世。 南梁之人酷爱梅花,这七月天在凤箫吟顶竟是盛开山头,甘青司心觉遗憾,早知道他就带席若白来溜达。 “青司,你过来。”商雀对他招手。 甘青司对着商雀是客气的,闻言便进入殿内。 老人坐在高堂之上,脸色哀戚, “曲儿怎生出的事?” 甘青司将十年前的事述了遍,堂内四人皆是大怒。 “青司,我记得你还有一弟弟。”老人问。 “阿愿。”甘青司轻唤,甘愿出现在他身侧。 “可恨!”老人在他召出那刻便明白,他们家只剩下甘青司,“可查清是何人所为?” “不知。” 商勋、商雀和另一男子却是把目光停在甘愿身上,他还是十四年岁的模样,五官未长开,和商曲七分像,他们难免愁思一番。 “青司、小愿,勋哥和雀儿你认识了,我是你们二舅,名唤商隐,你们面前是我父,也是你们外公商远卿。”商隐书生气十足,说话也是文雅非凡。 两人唤了声外公二舅。 商隐把他们带到膳堂,他知晓甘青司从西越赶路而来后,连忙吩咐人做了一桌好吃的。 甘青司也不多言,拿起筷子便吃。 “你和小曲一样爱吃辣,我们南梁饭食清淡,我们三弟兄也不沾,可小曲却很喜欢。”商隐把辣食换到他面前。“你们受苦了。” 甘青司顿道,“都过来了。” 没一会儿,两人聚来膳堂,一人是商隐之妻君含晴,她唤了二人名字便坐在甘愿身旁,同行的还有商勋之妻柳意深。两人又把人叫了个遍。 全程商勋都板着脸,甘青司也不给他好脸色。 “大哥,你莫要和小孩子置气。”商隐劝道。 商勋脸一沉站起身,柳意深拍桌,“商勋你给我走试试看!” 商勋愣住,又默默坐回椅子。 “他们两个小孩你一个大人还得脸了?”柳意深瞪他一眼。 “夫人,我就是去书房看看帖子,近日四更天事多,我总不能闲着可对?”柳意深一抬下巴,商勋快步出了膳堂。 旁边的君含晴笑道,“大哥还是听大嫂的话。” 商隐揽上她的腰,“晴儿这话可是说为夫的不是?” “少来。”君含晴笑盈盈回他。 气氛缓和些许,柳意深看向甘青司,“青司,别怪你大舅,他最疼的便是曲儿,曲儿这一走就是数十年,他心里过不去这坎。” 甘青司颔首。 商隐道,“我爹共三儿一女,他做梦都想要女儿,我们做梦也想要个妹妹。好不容易曲儿出生,我们几个宝贝得不得了,大哥更是捧在手心里疼。当年送曲儿出嫁时,他赌气没有出现,到如今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柳意深长叹,“青司,其实你大舅偷偷去过一次北楚,那年阿良给家里来信,说曲儿生了对双生子,他拉不下面子就偷跑着去。你也知道南梁不通术法,他得见一眼受了不小的伤。回家后死活不肯告诉我,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说。他说曲儿当娘了,还是那般小孩模样。他那人总是死要面子,人前要强得要命,青司,还请你多包涵。” 甘青司淡笑,“舅妗,是青司欠考虑了。” 商隐道,“北楚封城后,我们便再无联系,就算报上你爹娘姓名,鬼兵也不让通行。你可愿和他说说,他一定很想知道曲儿的事。” 甘青司应道,“劳烦二舅了。” 说是去书房,商勋实则是在梅树下饮酒,甘青司过去唤声大舅,他应后递了只杯子过去。 “凤箫吟的梅花酿,曲儿最爱的酒,以前我总是从爹的地窖偷给她喝。等我会酿,她却不陪我了。” “舅舅,方才抱歉。” 商勋摆首道,“对你失言是我的错,青司,我向来就唤他甘无良,那小子皮厚,无衣太雅不适合他。” 甘青司当即一笑,“阿爹向来如此。” “他啊,年纪轻轻就十分出色,初闻之时,我便觉这人是风雅奇才,等到他上门提亲时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嘴皮子厉害得很,人也滑头,每次都能把我气个半死。”他仰首饮酒,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知道他会对曲儿很好,可想到曲儿要远嫁北楚我就放心不下。甘无良好出息赢了四更天,当着百家给曲儿求亲,你外公欣然同意婚事。可我舍不得,曲儿也是第一次和我怄气,这不,一怄气就怄了几十年,我竟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甘青司看到商勋的泪珠往下滑,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带着悔恨在人前落泪,他,必定是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 他用衣袖擦了擦脸,道,“青司,甘无良是个好父亲。” 甘青司双眼一红,“他是。” “曲儿她过得如何?” 甘青司开始说起他们一家子的从前,商勋听得入神,酒杯再没拿起。 他听完后又道,“臭小子也是个好丈夫。” “嗯。” 甘良宠商曲是通都家喻户晓的事,北楚与三国的制度不同,外人虽封给甘良鬼帝这威慑人心的名号,其实他平凡到走哪都被人拽进屋闲聊一阵,就连街边活尸都能和他瞎扯几句。北楚人稀,共五个大城,没有别国的早朝奏折,只有成天到晚的御尸封印。商曲作为他的夫人也是称职,短短几年就掌握不少绝学陪着他到处跑。大家都知道,凡是有商曲的地方定少不了甘无衣。 甘良虽经常逗弄两兄弟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可却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后来又带回家两个。他说,女人生孩子太辛苦,他不想商曲受累,也忍不得她痛,所以从小甘良就教导他们要心疼女儿家。 北楚没有所谓的皇宫,只有他家的大院子。饭食甘良煮,商曲打下手,商曲的衣物是甘良洗,她只管晒。两人的小日子过得让人艳羡。甘良对商远卿和她几位哥哥的承诺一个不落,把商曲放在心尖疼。 “今日可会在此住下?”商勋问。 “我同友人说后再回来。”甘青司答。 “如此甚好。” 甘青司出凤箫吟时,见绿荫处白衣一人。 他加快脚步,问道,“多久了?” “不久。”席若白张开手,甘青司笑着几步走进他怀里紧紧环住他。席若白知道他与家人相见会想起往事,怕甘青司撑不住,怕他一个人找不到路便顾自寻来,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听欢,谢谢你。”甘青司记得江溢说他是席若白肚子里的虫,其实,席若白才是那个明了他的人。 “如何谢?” 没想到席若白把自己本事偷了去,甘青司道,“席大公子越发狡猾了。” “多亏甘先生教得好。” “听欢,凤箫吟上有成片的梅花,我想着什么时候带你去一趟。还有,我大舅酿的酒也好喝,以后定带你去喝个够!” “好。” 第二十九章 靳谌:他定喜欢 两人在街上闲逛碰巧遇见李弄影几人,他们彬彬有礼问候道,“见过席七师兄、甘公子。” “李师弟不赶去酆阳吗?”席若白问。 李弄影笑答,“家门来信,让我们在此等候大师兄。” “霜天也来了?” “是,待师兄来,弄影定会告知他席师兄在此。”李弄影道,“莫公子,下次到东吴记得来找我!”他佩服甘青司,从鹿围一路同他说了不少话,真觉此人厉害,说话厉害,打架也厉害。 甘青司也喜欢他这直爽的性子,当下应道,“好,李兄等着。” 他行一礼道,“那弄影便不耽误师兄和甘公子游街了,告辞。” 席若白对他颔首致意。 甘青司就好奇了,席若白不喜与人往,这个霜天是何人物他十分在意,好在他从来有疑就问,也无半分扭捏,“听欢,这个霜天是哪位?” “寻踪谷的大弟子,唐霜天,怎么突然对他有兴趣?”席若白也是觉得稀奇,一向不爱打探这些的人,连山鬼谣的事都懒得理会,这次怎的突然问起唐霜天。 “难得听你多问人一句,自然是好奇。” “山鬼谣怎生不好奇?” “人山鬼谣好奇的是席真又不是我,我挂念他做什么?他伤了靳谌我上次也伤了他,算是两清了,我才懒得同他计较。”甘青司见席若白笑得莫名,道,“听欢,你最近嘴皮子利索,这不得行。” 席若白抬眉,唇一弯,道,“你甘夙冶嘴皮子利索就得行?” “听欢,仙家人忌多舌。”甘青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宽慰,席若白性子本就不沉闷,这般活跃他也开怀。 哪知席若白也不兴他这一说,问,“谁告诉你的?” “礼法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抵赖。”甘青司正经道。 “胡说,你明明礼法都未认真抄写过。”他可没忘甘青司的罚写全是甘愿代笔。 甘青司抬头望天,权当听不见。 “夙冶!” “在这呢在这呢,席大公子有何吩咐?”甘青司故作谄媚,双手奉上,“小人给席大公子拿剑。” 席若白倒也配合的把元夕放他手上。 周围又是一阵讨论声。 “你看你看!就是他!那个拿剑的!”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卖灯的!” “梦岭弟子摆架子到如此地步?” “所以说传闻听不得!” 甘青司憋不住笑,扭头又道,“席大公子,今儿接哪单生意?” “卖剑。” “好啊,卖贱好啊!”甘青司冲他抖几下眉毛,“小人接了这活。” “你!”席若白瞪他。 “哇啊!要打人了!” “真可怕!” “拿剑的不容易!” “卖灯的不容易!” “卖剑的不容易!” 甘青司大呼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穿过闹市人才清静些,甘青司路上硬是贯彻他拿剑人的身份,元夕在他手里一直没放下。估计第二日百家流传的事迹更有嚼头。 “听欢,残魂近日没出来?”甘青司想起残魂好几日没再现,他忧心也开心。开心是席若白不用受鬼气遭罪,忧心是怕残魂对席若白做什么不利之事。 席若白也纳闷, “鹿围那夜,我对付完亡灵忽觉胸间刺痛,而后它便再无反应。”和甘青司坦白后,残魂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占据他的身体出来晃悠,他能清楚感应残魂的存在,可自从鹿围一谈过后,它再未出现。 “身子可有碍?” “无,就那次他也再未出现。” 莫不成是怨气受太多吃饱喝足睡大觉去了?甘青司想不通也不再猜下去,“若是有其他情况记得告诉我,莫要自己掖着。” “好。” 坐在街边喝茶的江溢一见甘青司就得劲,“大妹子!回来了?” “是啊大兄弟!”甘青司也不争辩,坐下就和老板点了成串的东西,直把老板说得心花怒放。 “青司兄,你这一别甚是想念。”江溢只差没滴眼泪的悲伤道。 甘青司点点头,指了指塞满阳春面的嘴,表示不好说话,又对他指了指桌边的杨梅汤。江溢连忙递过去,甘青司一笑,把面吞了又把汤喝了。 “你没吃东西?”江溢见他活像饿死鬼投胎,手上又忙着给他拿烤鸭。 席若白淡笑,眼里说不出的促狭。 等甘青司打个饱嗝,“我今夜不回来了,劳烦无浪兄继续思念着。”他再抄起几个小笼包,大喊道,“老板!这位穿玄衣的大哥们儿结账,有赏钱!多谢老板招待!”说完调头就跑。 老板收钱时还直夸人心好,大方云云,听得江溢脑壳疼,气得江溢想杀人! 靳谌跟在甘青司身旁,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谁能为难我啊。”甘青司向来都是为难人的角色,哪会让自己委屈,“靳谌,莫要担心,他们凤箫吟不吃人。” “谁吃得下你啊。”靳谌抱着剑和他并肩闲逛,他看商家那人态度不好,怕甘青司被欺负是自然,可转念一想,这人什么时候被欺负过?小时候和白瞳结伴拿着蜘蛛去吓甘愿,带着行尸去吓路北的人,只有他成天捣乱,别人找罪受。 “靳谌。”他淡下眉眼之色,“路北他是自献灵。” 靳谌握紧拳,没有说话。 “你信他是叛徒吗?” “我又怎想相信。”他叹道。 “靳谌,若是路北回来,我们再带他去打雪仗。”甘青司忽地一停,“十年了,也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 靳谌看向他,“喜欢的,他定喜欢。” 甘青司笑,抹不去眼里的哀思。即使路北回来,他再也感受不到雪有多凉了。 剑光贴过甘青司侧脸,他还未动作靳谌已经先一步出手与对方纠缠。 甘青司见周边百姓慌乱,大喝,“靳谌!” 靳谌闻声收剑,飞身回到甘青司面前,面色肃然。 “竟然护着邪道之人,自甘堕落!”动手的人对靳谌说道。 甘青司得见他的脸,却是陌生,此人菡萏紫服赫然东吴寻踪谷之人,可他什么时候招惹过他们,“靳谌,可有受伤?” “你当我是谁?”靳谌向后瞥他一眼。 “这不是担心你嘛。”只见对方又提起剑,甘青司眯着眸子,道,“莫要欺人太甚。” “鬼师该杀!” “怎么?歧视鬼师?”甘青司知道三国中仇视鬼术的大有人在,可还是头回逛个街都有人出来找茬。 “师兄!”李弄影气喘吁吁的冲上前,又不敢伸手去拦,只得道,“大师兄!是这位甘公子在鹿围救了我们,还望师兄放过他!” 后边几个人也急忙应道。 唐霜天剑花转,银刃归鞘,又打探甘青司几眼,“今日便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放过你。” 甘青司急忙摆手,“我也看在李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下次莫要这般客气,你先说了这话甘某架就打不成了。李兄,多谢。”说完就和靳谌离开。 擦肩而过时,甘青司才深觉此人功底不低,能瞬间探出他和靳谌的人少有,这个人不好对付。 “你说这个甘公子和若白一路?”唐霜天问道。 “是,他与席七师兄应是友人。”李弄影答道。 “荒唐!”唐霜天怒道,“邪道之人何来友人一说。”这话吓得几人不敢再言。 三国之中每年都有百家集会,又名百家盛宴,其中少不了名门比试,而这个唐霜天自二十岁登场,同龄人中战无不胜,席若白和他一般,却比他小上一岁。几年来的胜利变得索然无味,便有人起哄席若白与唐霜天一战,本来唐霜天打算让这个小师弟几招,可没想到他拼尽全力两人只得一平局。不打不相识,两人就多言几句。 唐霜天为人武断,他的正道便是仙武法三家,认为北楚是毒瘤,除之而后快。他这性子就使得寻踪谷本门内无一人修鬼术,长老们只得让修鬼术弟子在外门修行。 “师兄,甘公子是好人,北楚之人也不尽是凶残之徒。”李弄影是真心欣赏甘青司,他不希望师兄有这般根深蒂固的偏见。 “弄影,这话别再我面前说第二次。”唐霜天板着张冷峻的脸让人生畏,李弄影终究没再言。 凤箫吟上,甘青司正在书房里观赏画卷,幅幅都是商曲和几兄弟的画像。 商雀又展开卷轴,“青司、小愿,你们看,这是当年你们爹娘临行前留下的。” 画上商远卿和他妻子齐芸坐在大红椅上,身后站着甘良与商曲,商曲旁边是商勋和柳意深,甘良旁边是商隐与君含晴,商雀就露出个脑袋在甘良商曲中间。 商雀留恋的拂过画,“那时候小曲儿十七岁,转眼我们已是白发满鬓。” “小舅舅还是如当时那般俊朗。”甘青司道,虽然几人已是华发,却只是比起年少时多了沉稳,风霜给他们染了白,添了纹,可模样还是未变。 “你这张嘴倒和甘无良一样。”商勋很是满意自己这个外甥,虽然表面上严厉些,可心里还是亲近。 “多谢舅舅夸奖!” 敲门声响,商勋收起笑意,“进。” 两名青年缓步跨入房门, “顾影见过父亲、二叔、小叔。” “若生见过爹、大伯、小叔。” 商勋起身,把他们带到两人面前,“这是你们姑姑的儿子,甘青司、甘愿,比你们小一岁。” 两人看出甘愿的不寻常,心下惊异,又唤道,“表弟。” 甘青司和甘愿也立即回礼。 这边还没认完,就听见外边稚嫩的女声,“表哥呢?我表哥呢?” 另一女声道,“熙儿,表哥又不会跑。” 商勋头疼道,“较小的是我女儿商熙比你小十三岁,大一点的是隐儿闺女商柒小你六岁。” 商雀走向甘青司,十分坦荡道,“可别怪小舅舅不给你认人,我至今独身。” 甘青司笑道,“小舅舅逍遥。” “对咯!” 商熙扑到甘青司身上,“表哥!” 甘青司笑吟吟应她,“小表妹真乖。” “表哥为何一直闭着左眼?” “表哥怕吓着你。”他召鬼的言文在左眼,阿愿出来言文便会在左脸现出,他怕他们不自在便闭上了。 商熙摇着他的手,好奇道,“不怕不怕,闭着多难受。” 甘青司睁眼,赤色纹路爬了小半张脸。 “好漂亮!”商熙本就觉得自己表哥好看,加了个言文更俊了。 甘青司揉揉她的脑袋,“真乖。” 一家人热闹哄哄的摆话,足足说了几个时辰都未停歇。 商顾影和商若生送甘青司回房又多聊了几句。 “这次四更天可需我们相助?”商顾影问,他从小听得父亲念叨,今日见着甘青司也是欣慰。 “依旧如此便可,不必担心我。”甘青司这话不是客套说得诚心,他知道凤箫吟参与主持一事,从商勋到他们俩都繁忙至极,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商若生也明白他的意思,道,“既然如此,四更天我得空定会去为你助威。” “好,那就有劳了。” 等到甘青司进房两人才道别离去。 “顾影,你手中的事可能耽搁?”商若生实在放心不下甘青司一人去对付四更天,他还是想去帮忙。 “还需些时日,若生,你等等我罢,待我处理完便同你去。”商顾影对自家堂弟的心思一清二楚,他也怕甘青司难敌对手,更何况此事还与查清姑姑姑父的事有关,他们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我去同爹说。”商若生道。 “还用说吗?”商顾影拉住他,“二叔定会答应,莫说二叔,全家上下哪个会拦?” 拦了,后来全家上下把商熙拦住锁在屋子里,轮流看管。 第三十章 杨似非:快了 翌日清晨。 甘青司本想一人离去,可商家人却起了个大早,非得把他送下山不可,这排场震惊全门上下,无不在猜忌甘青司到底何方人物。 商顾影把商熙夹在腰间,生怕她跑路。 告别之时商勋注意到远处的人影,问,“青司,那可是你友人?” 甘青司望见席若白立马去把人带来,席若白面见一众人也是怔然,却还是在甘青司的介绍下,一个个问候完。 商家人见是席若白,个个又夸赞一番,最后在商熙的哭喊中,甘青司、甘愿与席若白向他们道别离去。 柳意深在大家回去的路上笑出声,“方才我们可是把席公子吓到了?” 商勋回想席若白的样子,道,“许是吓着了。” “我们这阵势太像见青司媳妇儿了。”商雀想来也是好笑极了。 只有商熙还被商顾影扛在肩上大哭,“我要见表哥他们!我要见表哥媳妇儿!” “哪来的表哥媳妇?”商柒无奈。 “不是表哥媳妇儿,那就是表嫂!我要见他们!呜哇!”商熙痛哭。 商若生道,“你这娃儿怎生这般粘人?” 商熙倒也痛快,大吼道,“谁让表哥表嫂长得好看!” 商顾影一巴掌落在她屁股,“你是在说我们不好看?” “再好看看你们十几年也腻味了!”商熙抹着眼泪,伸手向商若生,“二哥哥抱。” “想都别想!”商顾影又把她放在腰侧,不理会她小打小闹。 与江溢他们会合后,大家又往酆阳赶去。 刚到城门,就遇见唐霜天一行人,他面色一沉,道,“许久不见,几位师兄,若白。” 江溢自知不在那几位师兄中,默默策马来到甘青司身旁。 席真他们回应后,与他闲聊了几句。 就听得唐霜天问,“若白与后面那劳什鬼师是何关系?” 众人皆愣,这话问得实在无礼,他们都忍不住发火,小辈们自然只能腹诽,长辈呢,直接怼! “与你何干?”席若白甩句话,看都没看他一眼。 唐霜天反得一惊,“恕在下冒昧。” 席若白没再理会,他本与唐霜天无甚深交,不论他问的话是否过于朋友的界限,光是他对甘青司的语气,他就不必以礼相待。 江溢自是拍掌,他一向知道唐霜天看不惯自己,若不是虚长一岁,在百家盛宴他早就虐死他,“青司兄,不必理会那人。” “我理过了。”甘青司道。 “你和他交手了?”江溢十分清楚唐霜天的脾气,他向来不给修鬼术之人活路,若不是自己为梦岭弟子,他们怕是早就干上一架。 “靳谌对上的。” 江溢点头,又道,“比赛能碰上便好了。” “怎么?”甘青司笑问。 “我们俩上,修鬼术的扎堆气死他!”江溢的话让众人扶额。 谁知甘青司附和道,“好主意!就是气死他!” 好好!气气气!谁还没个脾气是吧。 大家又是捧腹。 到酆阳甘青司就学乖了,下马便打听九月天所在。 大家也陪着他一路问询,停驻九月天外,众人不得不感叹酆阳的繁盛。 四更天在即,大街小巷都是人满为患,客栈也是早就被各家定下。九月天也是客栈却不同于别家,偌大的高楼别具一格,门前来往人不多,硬生把别家的匆忙给比了下去。 门口的小二见人来,上前热切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甘青司笑道,“通都甘青司。” 小二面带欣喜,立马迎几人进入大堂,甘青司前脚一进,客栈老板连忙上前问候。“甘公子远道而来路途劳顿辛苦了。”客栈老板早在几月前就得万俟云寥之命,等候许久才得见贵客,自然不敢怠慢。 “不辛苦。”甘青司道。 “云公子早前吩咐,特意留出雅间给甘公子一行人,还望甘公子不嫌弃。” “不必客气,我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看他在不在,劳烦掌柜的和他说一声便是,在下就不多停留了。”他一眼便看出九月天的不寻常,装潢气派,大雅之所,哪是普通客栈可比,他本意就是来寻万俟云寥,实在不想给他添麻烦。 “甘公子这可使不得啊,若是您不住下,这云公子怪罪下来,我们九月天可受不得这罪名啊。何况眼下酆阳各家客满,甘公子不妨暂且住下?” 甘青司看向席若白他们,几人一副你自己决定的样,他只得应道,“那便劳烦了。” 掌柜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笑着对小二说,“快带诸位公子回居所歇息。”热情招待后,掌柜立马奉人去传消息,这位贵客总算是来了。 住进九月天后,甘青司觉得更不自在,这一人一间也就罢了,每间房都富丽堂皇得不像话,这哪是客栈啊,分明是寝宫!他和江溢跑到庭院闲逛,两人惺惺相惜感叹,“有钱真好!” “青司兄,北楚是个什么模样?真的到处行尸?”江溢对此好奇不是一两天了,他从前就想去北楚一览,可惜一直没机会。莫要说闯北楚结界,如今封城在外遍布的行尸都让人望而却步。 “是啊,北楚可不像三国这般山清水秀,到处都是险山峻岭。我们那地广人稀,四城的百姓不多,行尸遍地,可是大家不怕,有的还是老朋友,偶尔还能让他们搭把手帮个忙。”甘青司悠哉望着天空,“我们那没什么官兵驻守,从巡城到护卫都是活尸和行尸的活。” “有趣,当真有趣!”江溢来了兴致,“那你们岂不是从小和行尸打成一片?” “是啊,所以特别亲切。其实北楚的行尸并不是大家有意而为,古来北楚就是阴寒之地,怨气从生成尸极快,凶险也自然,但就像鹿围小二哥,我们也一样,祖祖辈辈护下来的地方,怎能说弃就弃。”甘青司很小就知道许多的人对北楚冠以残暴之徒的名头,但其实除了十年前的动乱,北楚一直以来风平浪静。 “真想亲眼见见,干脆以后我直接住那得了。”江溢从来就不信名门正派那一套,这也是他为什么被称作浪仙的原因,他向来不看重别人的评价,向来我行我素,包括鬼术之道他也尊重,在听多召鬼的故事也越发感慨。 “那感情好,我天天带你去打架。” “打架?” “北楚的活尸众多,个个厉害,宵禁时大家活跃极,我隔三差五的跑去和他们决斗,十分过瘾。” 江溢揽过他的肩,“我们不管四更天了,去北楚吧。” “好!”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席真问道,身后是席若白和席子期。 “无浪兄拐我回北楚,你们要不要一起?” “好啊。”席真笑答。 甘青司忽地觉得不对,“小灵他们呢?”总是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几个人不见,还有点不适应。 席真笑道,“放下行李就溜出去玩儿了。”三人还是少年心性,总归是想往外跑的,和他们当年一个样。 “出去溜溜也好,成天和我们这些老人待在一起多没意思。”江溢咂咂嘴,“我们也出去逛逛?” “你们去吧,我在这等老朋友。” 江溢点头,看向席若白,“若儿是不是也要等一下老朋友?” 席若白盯着他,江溢喜滋滋的冲他挤眉弄眼,随后就和席真、席子期出门。 甘青司磨蹭到席若白旁边,“听欢,要不我也带你出去逛逛?我怕你闷得慌。” 他抬眉道,“你不等万俟了?” “不等他,我带你出去玩。”说着就拉上席若白。 “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人吗?”万俟云寥折扇拍着手心,又指向甘青司和身边的人告状,“这人当真没义气!” 甘青司看到万俟云寥身边的人,也是感叹,“多年未见,未知杨兄竟和他一派,可惜可惜。” “他是我上司,若不与他一派,怕是衣食不保性命堪忧,惭愧惭愧。”杨似非款款走到石桌前,道,“别来无恙,青司兄,若白兄。” “别来无恙,似非。”席若白笑答。 甘青司意思的点了个头,习以为常的杨似非也不在意。 “老实说啊,似非,我可从没拿过皇子身份压你!”万俟云寥拿杨似非最无法,求学时,本是暗卫的杨似非过关斩将把竞争者挤下去进了四国府,说不管束他也是不管,说管束他起来,那真是要命。 杨似非明里是南梁最年轻的左丞相,暗里却是从小培养护卫扶持万俟云寥的暗卫,只可惜万俟云寥对朝堂官场并无兴趣,他便老老实实的做个丞相,也好护他平安。 “惶恐,殿下这不是折煞我吗?”话是恭维,可却没半分客气之意,杨似非接过席若白的茶,启唇道,“我听手下侍卫报,若白你顶了那曲如令去见殿下?” “是,当时没办法见到万俟,夙冶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也多亏是若白你去,不然就白搭上一条人命。”对于万俟云寥的私事他向来就严谨,若是曲如令真得他赏识,以曲如令的身份他们暗地必要做手脚。 甘青司也是无奈他们三国皇家的规矩,道,“你们皇家当真复杂,谁的命不是命。” “是啊,可偏偏是皇家,若南梁如你北楚一般,我也好省心。”杨似非低叹。 “喂喂!你们别太过分啊。我可没打算害人!”万俟云寥真心觉得惭愧,想他最怕的席若白在就已经够为难了,还搭上杨似非,最后再加上个煽风点火的甘青司,他这皇子做得当真失败。 “殿下言重了,似非不敢。” 杨似非虽一副文质彬彬样,可内里的厉害万俟云寥是见过的,只得摇头道,“罢了罢了。” “说起来,那甘司青可是你?”杨似非全权负责南梁四更天一事,在看到名单上甘司青的名字也是迷惑,再看到席若白就清明了,他断定甘司青就是甘青司。 “自然是我,意外吗?” 杨似非放下茶盏,慢吞吞道,“你我不意外,可若白就值得意外了。我记得梦岭此次有参加四更天,以梦岭门规,若白可是要吃些苦头。” “不苦。”席若白微笑道。 万俟云寥一副见鬼样,推把甘青司,“我没看错吧?”席若白竟然笑得这么畅快。 杨似非的手指沿着杯口转了一圈,“殿下未看错。此次我们是抽身过来,不便久留,四更天结束你们可在南梁停留几日?” 席若白踌躇一会,道,“一月后要在东吴溱洧举行百家盛宴,怕是不能多待。” “那有什么,似非,到时候我们去溱洧走一圈便是,你成天待在丞相府不嫌烦?”话是玩笑,可他却是想这个人能休息的片刻,看他整天皇宫相府来回跑,人都要被堆积如山的公文压垮。 他但笑不语,视线停在万俟云寥身上,意义不明。 甘青司道,“我们少见也好,你乃一国皇子,杨兄是一国丞相,私下相见多少冒着风险,若被人挖出我的身份,对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才讨厌这个身份。”万俟云寥感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杨似非唇角轻抬,道,“快了。” 第三十一章 路人甲:你才有病吧 四人谈笑近半个时辰。 杨似非看向甘青司,“可要送我们出去一趟?”席若白毕竟是梦岭首席弟子身份不便,若是被人看见,指不定给他们扣个莫须有的名。 席若白明了道,“那我便不相送了,改日再会。” 甘青司和两人走过长廊,杨似非停在原处,“殿下请先上轿。” 万俟云寥看眼甘青司,“夙冶,再会。” 甘青司笑应,见他匆匆出门而去。 “青司可是觉得岁月如梭?”杨似非望向门外,行人熙熙攘攘,擦肩而过。 他看出杨似非言行间的凝重,随即道,“是啊,你如今都是大丞相了。似非,可是照歌那边出了何事?” 杨似非沉下眼睑,“青司,若是有朝一日我出了事,劳烦你帮我照看殿下。他虽无心朝政,可却有太多人有意,我怕多有不测。” 杨似非对万俟云寥的事向来都是牢牢掌控在手心,当初若他不是北楚人,恐怕杨似非早就出手。四国之中最好藏身之所便是北楚,他的考量也确是上策,“当年我就觉得奇怪,一向谨慎的你怎会放任照歌和我疯天疯地,如今倒是明白了,杨兄好计算。你就不怕北楚凶险?” “有你在,定不会让他出事。”甘青司说对了,从他出现,自己就已百般考量,通都世子这个身份对万俟云寥说不定有益处,他从来计算惯了,如今被甘青司说破也没什么不自然。走出几步抬手示意他不必再送,杨似非道,“若你不是甘青司,我未必会让殿下与你来往。” 是甘青司,不是通都世子,说完人已潇洒而离。 甘青司往回的路上,席若白正在斟茶,他坐下时,一杯清茶递过来,“听欢,十年,竟让我出乎意料。”十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莫说是当年的纯粹,如今糅杂的人情世故,有几人能依然如初。 “可是似非和你说了什么?”听完甘青司的话,席若白笑着将茶杯放下,“十年甚长,如今想来也是恍如昨日,说起来却是有许多变数的。” 眯了眯眼,甘青司笑问道,“听欢可觉我有何变化?” “你除了比十年前个头高了,话多了之外,倒看不出什么不同。”席若白淡笑。 甘青司摆脑袋,“错咯,听欢。我可是比十年前更俊了。” “我怎么看也还是那副讨嫌样,哪里俊了?”席若白想,或许自己最招架不住的就是他这个模样,讨嫌得让他避之不及。 甘青司挫败的倒在石桌上,“听欢,你竟然嫌我。” 席若白捧着杯子直笑。 “干事情!干事情!”江溢一路跑来,颜色严肃,“你可是通都世子?” “嗯。” “可还有别的世子?” “有的。北楚除玉关、临淄、漠北其下还有许多小城,堂兄表亲不少。怎么了?” “外边传消息说通都世子参加四更天,听说许多北楚子弟都不打算应战。” “通都世子?”甘青司这就奇了怪,通都只有他和甘愿,他叔在堂弟离奇失踪后,尚未添得亲生子女,难不成是流落在外的世子? 北楚向来不兴王公贵胄的说法,对于北楚百姓更是亲民有加,百姓敬他们却不畏他们。四更天若是世子参加,北楚人定会受影响,终场通都,他们定认为是自家主子要扬威又怎会来作对。可又有谁会堂而皇之把自己名头摆出来做这事。 甘青司问,“可听说名字?” “没有,但能保证说的不是你。”江溢撇唇道,“最有意思的是他和东吴离天关出战。” “通都世子不以北楚人成队吗?”席若白问,又见自己师兄的眼睛使劲往自己身上瞅,顿时无话。 甘青司乐开花,“没事儿,人和东吴出战,我和西越,这更有意思。” 席真道,“这通都世子可是故意?” “十有八九。”甘青司觉得还是有必要一见的,他什么时候多个堂兄弟这事可马虎不得。 “干事情,莫非你当初是怕北楚子弟有顾忌才改名的?” 甘青司实诚道,“那倒没有,我和弟弟出生时我爹还是一逍遥散人,直到我三岁他才接管了通都事宜。大多人只知道我叫阿司,并不知晓我真名。” “所以你还是为了那该死的江湖习惯?”江溢宁可他是因为通都世子身份,都不想听这人直肠子说是为行走江湖。 可偏偏甘青司就觉得这是江湖人士的风范,“是啊。” 江溢气得没了脾气,默默地啃起桌上点心。 休息两日,便迎来南梁四更天二试。甘青司本就是下午比赛,在看到上午苏幕里对音绝后,就拖着席若白去抢座位,靳谌便又回客栈睡觉。来往观众大多见过席若白,便纷纷相让,最后一个小片区只剩下甘青司和席若白两人。但偏偏有人不识相,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飞跨过座位,蹲到甘青司身边。 这人打扮怪异,全身只露个眼睛,甘青司忍不住道,“见不得人还出来?” “我不管,好不容易逮着你们,我谁都不放过!”万俟云寥早已汗流浃背,可还是坚持拽着披风挡脸,如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低声问,“你说子矜他们会出来吗?” 甘青司指指对面青服人,“那不是苏子矜是谁?” 虽是相似的弟子服,可苏子矜那气质是谁都挡不住的,万俟云寥一眼认出,冲他招手。对面一行人惊恐道,“那人不会是疯子吧?” “这大热天的,是在捂虱子吧!” “捂虱子干嘛!有病?” “有钱,拿去卖!” “你才有病吧!” 苏子矜听门人讨论不休,放眼过去表情更加惊恐,他忙和旁边左思蔺、苏萝衣传信。左思蔺也大力挥臂,苏萝衣一个飞吻放过去,惹得对面男男女女狂呼。 钟声一敲,十二人缓步上台。 双方皆是东吴道家,苏幕里苏子矜站中阴阳位,手持拂尘。左边是木位左思蔺,手拿双刺。苏萝衣站于其后水位,双手秉珠。她右边是火位苏君弈,掌剑于身侧。苏君弈前方为土位苏云深。而立于正前金位的是手中无物的莫游。 “四更天第二式,酆阳一场,三号苏幕里与七十八号音绝比赛即将开始!苏幕里莫游、苏子矜、苏萝衣、左思蔺、苏云深、苏君弈对音绝成澈、张鸿、玉九天、关延、陈夜北、离阮。开始!” 令下,苏子矜一扫拂尘,脚底阵法大开,道家法阵赫然金光四射,对面人皆是愣住,早闻苏子矜咒术天赋异禀,可直接开阵的人却无二三。左思蔺、苏君弈和苏云深的兵刃金光萦绕,倏然冲出阵法。对面玉九天成术之时,己方张鸿、关延与陈夜北已离阵对上三人。 苏子矜不紧不慢地再扫拂尘,金光怒穿,笔直朝玉九天而去。离阮飞快越到玉九天身旁,以剑挡住强力的灵光。突地黑气蔓延,四道人影从成澈身后绕出,苏萝衣双掌珠光泄地,轻灵的声音化作道道音墙朝对方的召鬼而去。 成澈的召鬼脚底三红一黄法阵大开,三鬼在苏萝衣启唇之时就已跪在地上哀嚎,只剩一个还在阻挡厚重的音阵。苏萝衣的珠串分开朝三鬼飞去,四珠成阵水晶透明的珠子在他们身边旋转,未消半刻,珠子连成光线将其封锁。 离阮见状立刻往苏萝衣方向极速奔跑,谁料路过莫游他依旧不动,此时拂尘横档,苏子矜直面与离阮相战。另一个召鬼越过苏君弈,就在他离莫游还有段距离时,莫游举起了双手,两道黑影从他袖口如细蛇转出穿过召鬼胸膛,顶端乌黑细柱蓦地如手掌般张开。铁爪回旋,尖锐的爪尖倒回掐住召鬼脖子,另一只刺入心脏,莫游双手握住回扯,召鬼顷刻消失。 全场寂静,苏幕里动作迅速流畅,不到小半柱香时间,如同悉知对手招数般单方面压制! 莫游双手再次抬起时,成澈狂喊,“退!” 苏云深却没给陈夜北机会,提剑半空,双指结印,剑影瞬时成百向他攻击,陈夜北步步逼退,剑影缭乱,他却以极快剑势阻拦。苏云深侧身翻,朝关延而去,左思蔺与她擦身而过,一个双刺斩,生生把陈夜北打落台下。 瞬间,他和苏云深一前一后猛攻关延,两道黑影参战,疾速朝关延与张鸿追击,黑影与苏君弈的动作十分配合,未挨着他们半点衣边。 苏萝衣吟术继续,双手上下翻转,另一个珠串在她手腕散开,迎上成澈,每一颗珠子都张开法阵,试图将他困在其中。而成澈双掌对上,又唤出两道召灵迎上九粒珠子,脱困后,他两手流出鬼气,正正往苏萝衣跑去,这时左思蔺截断,双刺对抗两道鬼气。就在两人相持时,从左思蔺腰间伸出莹白的双手,四颗金珠快速对准他胸前四方大穴撞去,封穴! 成澈鬼气受阻使尽全力推过左思蔺双刺,他一受力便朝苏萝衣撞去,一息之间,他旋身扔刺抱住苏萝衣,一手快速凝气掌拍成澈胸口,成澈当即飞倒下台。 另一边张鸿已经在苏云深和苏君弈的剑下,两目颓败的玉九天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鬼爪。离阮的剑被苏子矜的拂尘绕紧,他精神涣散,开口道,“音绝,认输。” 无数观众热血沸腾的呼喊苏幕里的名字,激动得无以加复,哨声连天。 甘青司几人也是抬手鼓掌,没等人宣判比赛结果,也没有冲向门人庆贺,台上三人飞身落到台下,每人给甘青司来了一拳,拳拳到肉。 什么鬼? 拿剑的惹上苏幕里? 卖灯的这么强悍? 卖剑的如今都敢和苏幕里抗衡了? 等等啊!不对!怎么抱上了?诶诶诶! 靠之!拿剑的不要脸! 卖灯的你放手!不准抱我们萝儿! 我的染薇娘子啊! 凶残!太凶残! “你们再抱下去,我就有得好看了。”甘青司很无奈,这些人分明就是给了一巴掌又撒糖,上来不由分说就是打,打完又强行抱他这很不划算。“你们讲点良心,除了萝儿,你们俩都不厚道。” “甘青司!你不人道!十两白银你可欠了我十年!我都还没算账你还想和我较劲!”左思蔺气愤地又往他肚子来一拳。 甘青司也任他打,但还是冤枉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左思蔺指着面前的无赖,转头对苏子矜说,“子矜你来回忆回忆这个混蛋当年的赌约!” 苏子矜掩面笑了好一会儿,“你当年与思蔺说五年内要是不来东吴给他看侯征,你就给他十两,你要是去了,他就给你二十。” 甘青司回头,“听欢,我真说过这么赔本的话?” 席若白道,“临行之际说的,你可不止和思蔺说过。” “云寥云寥你评评理!”左思蔺叫着万俟云寥就见他一个劲把食指往嘴上放,连大气都不敢出,几人又是捧腹大笑。 “诶!我说你这脑袋拿去记什么了,十年都不见人影儿!”左思蔺气啊,要不是不能去北楚,就是冲着那十两他也非去找他不可。 他怎么可能忘,只是太多事情搁浅罢了,甘青司开着玩笑,“我光记着去找听欢了。” “你!”左思蔺看向席若白,“这厮还真死粘着你不放。” “你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你还不是粘着白萝卜不放!”甘青司回他。 苏萝衣一拉左思蔺,席若白一拉甘青司,异口同声道,“闭嘴!” 第三十二章 苏丁宁:打死我吧 苏子矜露出笑,“你们倒是和十年前无甚差别。” “许久不见。”席若白道。 “青司不露脸好说,你却也不多出现啊。”苏子矜走到他身旁。 “门中事务繁多。” “繁多到莫邪去收邪祟?我听君弈说你们在莫邪山遇见一司姓男子,我猜是青司,没想到他就变成四更天的拿剑人了。”苏子矜想来好笑,又觉无奈。 席若白道,“没想到子矜你也会这般玩笑话了。” “十年,我也总不能成天把道德经挂嘴上让青司说教。”苏子矜光顾着叙旧忘和门人打招呼,转身时见莫游还在台上站等他们,“我们过那边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苏幕里门人处去,留得观众掉下巴。 当然,掉下巴的还有苏丁宁。 苏子矜仍旧风雅,青袍傍身,苏萝衣依然柔媚,添了几分成熟,左思蔺没了当年毛头小子样,右眉一道疤,看上去倒是威风。十年,大家变了,又没变。 莫游对着甘青司一礼。 甘青司笑道,“没想到你是苏幕里的人。” 他眉眼一弯,点头。 莫游私下极少穿弟子服,即便是游历在外,清秀的样子也少有人认出他是苏幕里首席弟子,使用鬼爪掏心让人闻风丧胆的莫道穷。 苏子矜惊讶地问,“你认识我大师兄?” “兰吟岁那日我迷路途中遇到他,和他一齐去兰吟寺找人,没想到他是你大师兄。” 莫游比划几个动作。 苏子矜道,“大师兄说让我代他道谢。” “不客气。”甘青司回礼。 “我大师兄名唤莫游,字道穷。” “在下甘青司,字夙冶。” 苏丁宁听他这话立马缓过神来,“你怎么又叫甘青司了?” 甘青司歉意道,“并非有意。” “你真是甘青司?”苏丁宁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山野遇到之人竟是师兄姐苦寻的熟人,还是自己翘首以盼的厉害人物,打死她她也不信。 “是。” 苏丁宁哭,“打死我吧。” “下午可是有比赛?通都世子,我说你怎么跑到离天关那边去了?”左思蔺听得传闻沸沸扬扬,他本以为席若白是和甘青司一道,若甘青司去了离天关,那席若白在台下给他拿剑吗? 甘青司解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通都世子,更不会跑离天关。” “那一零四是你?” “是我。” 参赛人基本都以门派为名,毕竟符合条件的多是百家,以数字命名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他也以为甘青司会来个什么霸气的名字,结果人直接把排号用上去。左思蔺认真地问,“老实说,为什么不换一个名?” “因为我懒。”名字之事江溢与他提过,他觉得没必要花心思在上面,更何况登记还得跑一趟远路,他当时便坦然夸赞朴实的名字好,直把江溢气得跺脚。 左思蔺突然怀念起席若白的寡言,“若白,这家伙一直这样吗?” 席若白道,“一直这样。” 大家匆匆吃顿饭,又重返会场,此时靳谌在入口处伫立,像是深思什么。 甘青司喊道,“靳谌!靳谌!我给你留了鸡腿!” 靳谌心想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扯落面上黑巾,靳谌吃着鸡腿也不忘问,“通都世子是怎么回事?” “我在想会不会是叔忙忘了自个儿还有个儿子。”甘青司这话说得正经,却把靳谌气得想把鸡骨头塞他嘴巴。 因通都世子好奇而来的观众许多,苏幕里弟子早早占好位置,大家有说有笑的摆话,却忽闻观众惊呼声,就见远处徐徐走来一位黑衣男子,模样潇洒,举止间颇有几分大家风度。比起甘青司一散人装束,那世子样倒是绝佳。 甘青司向来不识远在各大家的亲戚,七年间御尸他虽去过各城,可从未得闲去拜访,便问着旁边的靳谌,“认识吗?” 靳谌在脑海摸索半天,也不记得这么个人物, “不是四大城的世子。” 雄厚钟声敲打,双方上台。 一看站位,观众怒号,群起而骂之。 那拿剑的竟然让七公子打下手!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滚下台吧! 甘青司站的是阴阳位,背后负剑却并不取出,他两旁木位和土位分别是靳谌和江溢,而身后席若白却是不在法阵之内。 这算什么啊!江无浪好说,席七公子呢!我不服! 凭什么啊! 席斐灵三人也错愕,对方那通都世子虽然不认识,可余下五位并不好对付。席七师兄看样子就不会参战,这可如何是好。 没理会周围叫骂,甘青司仔细打量起对方,没有颂师,就算有只要不是苏萝衣级别的,根本不用理会。 对方也吃惊,本来他们安排了颂师,可想着一个不知名的人和席若白根本是多余,便让灵师取而代之,毕竟席若白的元夕和弦杀都极其难缠,多一个灵师就多一分把握。但江溢上场他们后悔了,江溢是出名的鬼师,但名单已经上交只能重新找对策。如此,便只能把席若白和江溢作为首要攻击对象,两个都是百家盛宴出尽风头的天才,要想赢得比赛就必须先发制人,一举拿下他们,可如今是什么情况?席若白不动手?一个普通路人甲来对他们离天关? 放肆!猖狂!离天关弟子不服气,能和席若白江溢一战,那才称得上真正的高手对决,派个路人甲算什么?瞧不起他们吗? 站在金位的离天关大弟子古琰朝向阴阳位的鲜于闻,“对面的江溢你可好对付?” “你们可知他有多少召鬼?”鲜于闻皱眉,江溢身上的鬼气他多少能感受,可是对面阴阳位的人,他探不出究竟,修灵修鬼都不得而知,要么普通人要么是高人,从古琰的说法多半是前者来凑个人数。 “去年百家盛宴,他召出三鬼,我记得两个火凶,一个火厉,他还有两个金怪。” 鲜于闻嘲讽道,“不足为惧,不过三鬼两灵,你们专心对付其他人,这个江溢我随便收拾即可。” “那便麻烦了。” 对面也是一派好光景,江溢读出对方眼中轻蔑, “青司兄,我们好像被那个小白脸鄙视了。” “看出来了,对面阴阳位那个小崽,脾气大得很。”这话要是让对面二十五的鲜于闻听到非得气吐血。“无浪兄,我们玩个大的何如?” 江溢一听劲头也上来了,“好啊!我就喜欢玩大的,你该不会和我想一路去了吧。” “鬼海战术。” 江溢满意笑道,“果然志同道合。” 听这话,靳谌默默退后和席若白站一块儿。 众人懵,他们是来搞笑的? 去给人家白送两个人头?还一废路人甲? 还没结束震撼那边又来。 “你六我五!”江溢大声道。 甘青司不干,“不行,我五你六!” 这两个人是来算账分赃的?来赛场上算? 他们没读过书?十开哪来的五六?文盲! 江溢叹气,“双五!” “好好好。” 江溢又问,“开小吗?” “开,带俩?” “你有俩吗?”江溢那语气比人家鄙视的眼神还过分。 “那我一你俩。” “得令!” 当众赌博?娘的!抓起来! 裁决人愣了半晌,见双方示意准备好后,收下讶异,“四更天第二式,酆阳二场,十号离天关与一零四号比赛即将开始!离天关古琰、鲜于闻、汪羽、姚令汇、司祁、刘言对一零四甘青司、靳谌、席若白、江溢。开始!” 离天关灵气暴涨,在大家欢呼的瞬间也迎来全场静寂。 对面十个召鬼和三个召灵站在甘青司与江溢身后,鬼气压倒性镇压灵气。 甘青司往左思蔺看去,指了指身后召鬼。 左思蔺点头,侯征,他见到了。大方点,十两给他减一半好了。 “啊啊啊啊!天呐!雪京!白雪京!” “那把剑不是……,我的亲娘!破风将军!踏云将军! 还有云修岈将军!” “我要哭了!那是不是应慕息副将!” “还有花晓庄啊!那个是李沅汐!” 观众群情鼎沸,不住呼喊狂嚎。 台上南梁云锦、侯征、云修岈重踏故土难免感怀,白雪京向来低调惯了,只得以笑致意,应庄折扇一开,热切对观众招手,只有西落腼腆低头在旁。 花晓庄红袍曳地,见应庄在场也笑开怀,“庄儿,你竟做了召鬼?” 百年前应庄和花晓庄是庄瑜老人座下两大弟子,只是他为西越做事,花晓庄事主东吴。“是,师兄,好久不见。” 一百多年,是挺久了。 离天关灵气收回傻愣在对面,五个灵师手中的剑都有些不稳。不说其他人,对面五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们拿什么去打? 刘言愤愤道,“不公平!你们人多犯规!”他们六人对方十七个,悬殊如此,还不如直接宣布比赛结果。 江溢道,“刘师弟此言差矣,赛则上清楚写着六人参赛,如此说来,你们还讨了便宜。”这话说得没错,对面的确是四个人,因为剩下的都是鬼啊。 刘言哑口。 古琰哀叹,历来修鬼术之人成就者极少,参加四更天的无几,一场七个都是极限,那还是几十年前,谁知对方上来就是十个。古琰迷茫看向裁决人。 谁知对方也迷茫,半天才道,“赛则并无规定,一零四未违规。” 鲜于闻抬手行礼,“对面可是北楚人士?” “有事?” “在下通都上野城世子鲜于闻。”鲜于闻摆出自己身份,却未见对方惊讶。 通都上野是通都属下一个小城,通都世子与上野世子千差万别,靳谌暗笑,少上野两字,这通都世子也说得过去。 “我与通都世子交好,此次是奉命前来代他参赛。” 甘青司恍然大悟,又问,“不知你说的是通都哪一位世子?” “自是鬼帝甘无衣之子。”鲜于闻话毕,不禁讨论四起,甘良在二十多年前在世家中为四更天传奇人物,可如今却是不为人知的。 甘青司轻笑,“他让你用通都世子做噱头让北楚子弟放弃比赛?” “这话实在是……,”鲜于闻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然你端出名号只是纯粹想和我认识认识?” 阴鸷划过鲜于闻眼底,“如此人才,鲜于自是要认识。” “不若我们来好好认识一下。”甘青司取出身后两剑,“通都上野世子鲜于闻,我倒是想听听你奉了通都世子何命?” 在场北楚人惊异地盯着如影随行两剑,那是鬼帝亲铸作为满月之礼给自己儿子的名剑。如影血红墨鞘,沙华花纹美艳噬心,随行银鞘雪蓝,曼珠叶路清雅幽静,曼珠沙华,花伴叶。青穗上是商曲以族纹所编的玉守,在穗缠绕的玉上,刻着甘姓鬼文。 鬼帝之子!北楚人肃然起敬。 鲜于闻大骇跪倒,“上野鲜于闻见过世子。”他死活也未想到会遇见甘良之子,明明让人去查时,都未曾有甘司与甘愿两个名字,此时怎会出现,两剑在眼前,不用拔出他都知道这人绝无可能是假冒。 “北楚无这般大礼,世子这是折煞我了。” 鲜于闻淌着冷汗,得旁边汪羽扶持才站起来。 甘青司冷着脸,“我问你,可有人命你来参赛?” “无。”鲜于闻应道。 “我不过一介俗人,冠上通都世子,还是俗人。任何人参与四更天,堂堂正正赢在场上,输在场上。”甘青司这话说给鲜于闻听,也是说给退出的北楚之人。观众中北楚子弟慷慨激昂,欣喜的看向甘青司。 观众们按住自己的下巴,拿剑的竟然是通都世子! 风光!霸气! 那两把剑简直威风十足啊! 通都世子好帅!我要嫁他! 早知道当初抢灯啊! “那就开打吧。”甘青司收回随行,“不过召鬼我可不会收,难得前辈们来一趟,我也不好让他们空手回去。” 那还不是你召出来的! 这是通都世子? 耍无赖的吧! 第三十三章 甘青司:最止不住是流言 鲜于闻召出五鬼两灵,气势仍是全无。 离天关还没等大前辈动手,道,“我们认输。” 打下去也是输,何必丢面子呢。 江溢摇脑袋,“想当年我还是灵者的时候可是一个人对五个召鬼,现在的年轻人太容易放弃,太浮躁。” 甘青司把如影放进剑囊,笑道,“是啊。” 比赛落幕,江湖疯传今日的精彩。与此同时,四国府焦头烂额消化二场之事。 就在大家乐此不疲的口口相传,四更天隆重宣布,凡是四更天参赛队,召鬼不能超过四位,召灵不能越过两者! 为什么?因为怕出现江溢和甘青司这种厚脸皮的创世之举!说人踩空子,又有几个人有本事踩,怪不着人家,只能以这新定赛则杜悠悠众口。 对手心安,四更天心累,观众心喜不已。 回到九月天,大家回房休憩,等待第二日比赛安排。 甘青司未进房,对向他走来的靳谌道,“此事可有传信回去?” “嗯,已经让暗卫带消息去了。”靳谌见他满眼疲惫,“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甘青司坐在门槛上,“倒是你,以后直接回房睡觉吧,别老夜里待我屋顶,我都担心你对我有企图。” “你管不着。再说你哪有什么便宜给我捡?”现在甘青司的身份暴露,说不定会有人盯上,他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甘青司碎碎念,“我全身上下宝贵着呢,哪有便宜?” 靳谌一脚踹过去,“我还怕没人想捡呢,王爷说了,等你回去就给你找门亲事把你嫁了。” “算了吧,把你嫁出去还差不多,我可不答应!”提起亲事,甘青司有些恍惚。 “别闹了,都二十四的人,也该定下来了。” 甘青司偏头,“定下来?成亲就是定下来?胡扯。” “难怪当年阿良老是说你不开窍,你真的打算孤独终老?”想起甘良他们,靳谌又是心闷。 十四岁开什么窍?打架才是正道! 甘青司忍不住接一句,“就说得你好像开窍似的。” “孩子,你不懂。”靳谌语重心长的拍拍他肩膀,“以后的路还长。” 甘青司瞪他,“二十四的孩子?靳叔叔你好过分!”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靳谌伸个懒腰就往房间走去,“好生休息。” 甘青司想着靳谌的话,亲事啊,喜字红烛,凤冠霞帔,蒙头红,他突然想起席若白红衣的样子。 “夙冶?”席若白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唤了他几声。 甘青司回神问道,“怎不去休息?” “睡不着。” 甘青司望着他侧颜出神,没回话。 席若白见他半天不说话,转脸面前是甘青司的凝视,“夙冶?” “嗯。”甘青司伸出长臂抱住身边的人,像当年看日出一般,“听欢,我冷。” 秋夜依残留些闷热,这人又在诓他,席若白却还是道,“嗯。” “听欢,不若我们一起孤独终老?” “好。”席若白笑答。 后来席若白还是睡着了,甘青司把他送回房,脱去衣衫鞋袜把被子盖得齐整,看着这人恬静睡颜,甘青司道,“听欢,你不厚道。” 合上房门,甘青司转回房间。 第二日苏幕里和甘青司的比赛都在上午,都是老熟人,互相鼓劲太没意思,看场地后打个照面就各奔赛场。 进场后,大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一行人,几人刚开始未注意,而后一个刺耳声音传出,“甘司青!听说你杀了全家用作召鬼!感觉如何?” 下一刻,靳谌的剑已经落在那人脖子。 他慌忙喊道,“怎么!恼羞成怒要杀人?” 靳谌的眼恨色生出,杀意布满。 “靳谌,回来。”他不想多生事端,只当闲言而过。 靳谌刚回到台下,那人扯着嗓子喊,“要是你没做,就放出你家人来看看啊!做贼心虚!” 那人猛地滚下台,拍落他的人是席若白,而后一柄剑插在他颈侧,甘青司握紧手中如影,道,“想死的话我送你一程。”说出这话的人满脸寒霜,一丝表情都无。 “你……,你敢!” 甘青司扯动嘴角,鬼气一绕,“我敢,你要去吗?” 那人鬼叫起来,随即被四更天护卫带下去。 席若白挡在甘青司身前,横眼一扫他人打量的目光,众人皆是转过脸去不敢多做打探。 钟声响,几人上台。 席若白走到金位,靳谌和江溢原位依旧,甘青司阴阳位不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意。 “四更天第二式,酆阳一场,九十号百通门与一零四号比赛即将开始!百通门慕容、曹胥扬、薛廉、连祺然、卫韫、萧萧对一零四甘青司、靳谌、席若白、江溢。开始!” 白影执剑杀上前,席若白竟是最早出招的人,而后靳谌也是疾步追前。甘青司和江溢两人各召一鬼,随即抽剑对上过来的两人。 与慕容对招的甘青司倏然转身,弦杀直接飞向慕容,他总算知道什么不对劲了。鬼气螺旋般缠上如影,慕容急忙躲开,他飞身到席若白面前,“听欢,莫急。” 席若白沉静些许,元夕化作剑灵,拉着弦杀就往曹胥扬而去。元夕动作灵巧上蹿下跳把曹胥扬弄得十分心慌,就在他躲避之余,甘青司竟在几乎成网的弦杀中一剑挥去。曹胥扬无两心兼顾,甘青司长剑下挑挡过,脚踩弦杀跳出包围圈,一道银光从他身后横扫,席若白剑斩强袭,他承力不足滚落下台。弦杀从四面八方退回,又直往慕容而去。 鬼气从江溢掌心涌出,他向花晓庄颔首,花晓庄直接收剑不动,连祺然心下大喜仙索从他脚底升起往花晓庄身上缠去,而他却任仙索捆绑。霎时鬼气反如云雾丝丝密密的侵入仙索,连同宿主感受到的痛楚,连祺然心脉如同万蚁啃咬,大步倒退,江溢剑柄从他腰后猛击,连祺然倒下,而仙索也从花晓庄身上脱落。 对上靳谌的卫韫叫苦连天,靳谌并未出剑,反而双掌灵气环绕,掌掌冲着他周身大穴下落,他右手已经麻痹,只得在他猛烈地攻击下回避。 慕容颈边架着甘青司的剑,心口是轻轻浮动的弦杀。慕容看着剩下三人,道,“速!” 甘青司在他说完时闪身让位罗寒,弦杀绕上慕容把他扔下台。 罗寒在移位瞬间,招式变得十分难以捉摸令人防不胜防,萧萧仙法念咒,双指在贴上他眉心之际,剑已横在她小腹。罗寒收剑,提腿一击她后背,萧萧直被打出几丈外,在她摔下台的瞬间,冰凉的手握住她,萧萧稳站在地上,罗寒在台边对她笑道,“姑娘,多有得罪。” 薛廉在云修岈的剑雨下仍是未能抵挡,败下台去。 靳谌再封卫韫身后两大穴,他只能以双腿拦截他的快招。 台上五人也不动作,静静地看着两人比试。靳谌双腕锁住他右脚踝,瞥眼看向他,“小朋友,还要腿吗?” 卫韫狭长的眼睛闪闪发光,“要的要的!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靳谌放手,将他拉到身前,双指解开周身大穴,又帮他通了几处经脉。 经脉活络让卫韫灵气流通,他感激道,“多谢前辈。” 卫韫大大方方跳下台,“师兄,我是最后一个!” 慕容对他伸出大拇指,“厉害,韫儿这次又可以说上半年了。” 几人虽败却并无颓色,反倒有礼和几人道别。 四更天结束,周围嘈杂一片,席若白拉着甘青司的手就往回走。路上两人不言,可甘青司在他攥紧的手中感受到这人的不安。 回到房间,席若白道,“夙冶,别听他们的话。” 甘青司心中动容,像什么在崩塌,又被席若白一点点拾起来,笑道,“我——,”席若白双手捂住他耳朵,虽是幼稚了些,他还是展开眉心,“听欢,你真不厚道。”把头靠在席若白的肩上,甘青司心叹,这个人知道他的太多,假装一下都不省得。 “夙冶,我说过要照顾你。” 席若白声音平淡如常,却每次让人想起他的认真,甘青司覆上他的手,“好,给你照顾。” 他苦恼地皱眉,“夙冶,那些人——,” “无妨,最止不住是流言,挡不住的,”甘青司见对方黯下眼眸,又道,“最藏不住是情深。”见对方泛红的耳朵,甘青司又乐呵笑起来。 “你还逗弄我。” “要不我逗弄谁去?”甘青司坐下环过他的腰,“听欢,让我靠一会儿。” 席若白轻轻应了声。 过了许久,甘青司问,“他们还没回来?” “嗯。” “去找找看吧。” 刚到九月天门口,就见江溢他们回来,甘青司没错过他们笑脸前的难看神色。 “无浪兄,怎么了?” 江溢摆手,“没事。晚饭吃什么?” “无浪兄。” 甘青司还未说完,江溢按住他,道,“兄弟,无事了。”江溢他们知道席若白是想让甘青司尽快离开赛场,所以急着结束比赛。见席若白走后,他们听到许多猜忌,但甘青司为人他很清楚,想也不想就和人杠起来。 而后几人也不着急回九月天,靳谌就一路和他们说起甘青司的过往,莫说席斐灵几个小辈,江溢眼眶都红了圈。每人处境不同,酸楚也只能自己体会,可藏在心里的伤疤被挖出来颠倒是非怎能让人不气愤。回来的路上被人冷眼相待,江溢只觉心寒。 甘青司不见靳谌,忙问道,“靳谌去了何处?” 江溢答,“他说去交代事情,让你莫要去寻,他自会回来。” 甘青司只得应下,午休时,只剩席若白四人在凉亭静坐。 江溢开口,“青司可有说什么?” 席若白淡笑道,“他说最止不住是流言,挡不住的。” 江溢大笑,“倒像他的性子。” “嗯。” 入夜,树影飒飒,一人悄然落在地上。 “靳谌。” 靳谌回身,甘青司坐在长廊上盯着他,眉间叠满愁思。 “为何不听我的?”他看到远处青面獠牙的鬼魂,赫然是早上和他们冲突的男子。 靳谌见甘青司脸色便猜出大概,“他跟来了?” “嗯。”甘青司走上前。 “哼,他该死!” 发狂的鬼影猛冲过来想闯入他身体却半分碰不着他,满脸愤恨的指着自己心口血窟窿破口大骂。 甘青司无奈道,“散了吧,你动不了他的。” 那人复杂看向甘青司,最终还是离去。 “靳谌,不可造杀孽,你是道灵人,是要算功德的。”他怕靳谌以后修为受损,若是不能得道,就苦了他修行一生。 “不用担心,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靳谌道。 甘青司难抑胸间沉闷,道,“休想,我不会让你如愿。” 靳谌一把抓他手臂,“不准将方才的杀孽落到自己身上,你若是敢胡来,往后谁胡说我杀谁!” 鬼气凝剑,甘青司道,“你要试试吗?你若是再动一人,我也一样,反正地府收不得我,我陪你一场。” 靳谌叹气,“方才是我自己损德,以后不会了。” 甘青司眯眼,“当真?” 靳谌点头。 甘青司扬眉,“不骗我?” 靳谌再点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那你还不放开,我去度化他。”甘青司抽出自己的手,上下动动胳膊。 一个修鬼道的哪会懂这些门道,度化可是净其怨气,甘青司上去只能激发人更深的怨气,靳谌问,“你怎么度化?” “烧纸钱。” “……,”先烧了你吧。靳谌转身就走,实在没心思理会他。 夜半,左思蔺听见动静猛地睁眼,提起剑气势腾腾的推窗,一见是甘青司开心道,“这么急着见我?” “嗯,有急事。” “做什么?” “帮我度化亡灵。” “……,” 刚才谁说的开心? 第三十四章 席真:我疯了 南梁四更天结,十三支队伍又在三月后于惊雀进行两场常赛,四更天审判长将会根据前三场比赛情况定出一支队伍直接去往通都终场,大家都在热烈讨论,甚至有人为此开设赌局,各大赌场都是一派好光景,热闹至极。 甘青司和江溢听闻此事也忙不迭跑去下注。 “所以你们最后押了谁?”席子期早就知道江溢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现在加上甘青司,正好一起胡作非为。 江溢手中票券一压上桌,“十两押苏幕里。” 甘青司嘚瑟道,“五两押苏幕里。” 席真见席若白在衣袖翻找着什么,问道,“若白,你也押了?” 哪知席若白点头,正经道,“十两押的是烟万重。” 烟万重也是西越昭溪远古名门,他们首席弟子一共五位,是百家中少数不以血缘为系的仙家门。和大多百家十年比武换届不同,他们首席弟子每五年一换血,由此要求极度严苛,必须是精通身份两者,并通过烟万重生死门才能成为首席。因此从闲散到首席,烟万重弟子都是百里挑一。 席真问,“他们今年如何?” 席若白道,“很稳,池九霄怕是高阶地门修为。” 纪漓和左铭跟随前辈的步伐,押了苏幕里五两。席斐灵为了给自家师兄打气,随着席若白押了五两银。 左思蔺也是票券扔桌上,“二十两压自家。” 苏子矜两指伸出,指间票券上三个大字,烟万重。 “你们啊。”席真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无法管教自家弟子了,有愧于梦岭大弟子之名。 席真还没自责完,就见苏子矜又拿出另一张,“大师兄让我代劳的,烟万重二十两。”苏子矜没理会左思蔺的咆哮,默默收回两张票券。 席真蓦地放宽心,有些后悔自己没押上一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箴言无误。 这边还未高兴了当,一名梦岭弟子就跑入大堂搅了兴致,“见过各位师兄。大师兄,大长老传令让您和二师兄、五师兄、七师兄过去一趟。” 江溢愣住,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叫过去,见席子期盯着自己,他安慰一笑,那人才没了紧张之色。 客栈之中,席台、席严生和席百须端坐在椅上。 席台喝着茶半天没说话,四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做声响。 “江无浪,可在外边玩够了?还要回家?”席台锐利的眼对上他,“这是钟信让我给你带的话。” 江溢自知席钟信对自己的恩情,自从他决定离门后便再没见过自己师傅,听到这话他愧疚不已。 “首席弟子来去自由,我一向知晓你性格,你的决定我不干涉。溢儿,作为一门长老,我定要挽留你,作为一名长辈,我更不愿你漂泊在外。”席台叹气,“你可知你这一走,我们这几个老头子可是愁坏了。” 江溢半开玩笑道,“长老,你就是想拐我去百家盛宴可对?” 席百须拍得桌子阵响,“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挺好。”江溢看向席子期,换得他不自然的别过脸。 “你!” 席台拦下席百须,“是,这的确是我的目的。此次四更天梦岭怕是无缘,但若百宴再失颜面,难以同全门上下交代。”相处几十载感情虽有,但席台痛惜江溢大多是因为梦岭失去一大助力实在遗憾,自己身处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为全门考量。 “师傅那里我自会去说明,至于百家盛宴我依旧会参加,可江溢从此便再也不是梦岭弟子。”他师傅的话自己清楚,家不是指梦岭,是有牵心之人所在之地,而梦岭他始终不会再待。 席台颔首也不再多言于此,“若白,关于那位小兄弟之事我们近有耳闻,毕竟大家对通都仍有芥蒂,反对终场通都的不在少数,虽是通都世子,你还是莫要多往来为好。” 席若白神色一凝,“谗言听信不得,还望长老明鉴。” “我不论虚实,若是被人诟病你与他来往,你自知对梦岭会有何影响!”席台怒火中烧,梦岭这一年的事已经够让他头痛,平日温顺的弟子又来一个个忤逆他,他威严何在! “大长老,先处理百宴之事吧,听欢的事我自有判断。”席严生打断,接着看向漠然的席若白,若是席台再多几句话,他这儿子怕就是下一个辞去首席弟子之人。 席严生和席若白走出门去,两人极少谈心,席严生也不指望席若白会对他坦白什么。他从来不善关心席若白,唯一留意的便是他的修炼,在乎的是他的成就。直到上次席若白被罚之事,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他似乎错想了自己的儿子。 “听欢,你自小不与人交往,可是因为为父?” “是。” 乍然一听,席严生面色还是微变,“为父此次让你与甘公子断了往来你可会听?” 席若白依旧没有半分犹豫,“不会。” “哪怕为父和你断绝关系?” 席若白皱眉,道,“不可能。父亲乃亲人,夙冶为友人,二者听欢不作选择。” 席严生满意地笑道,“好一个不作选。”他本以为这孩子或许会选择甘青司,也当作是他迟来的叛逆。从小到大,席若白都太听话,让他错以为这个孩子无欲无求。现在他才明白是自己对他疏于了解。他的回答已让自己欣慰,作为父亲又怎会让他去做这种难断的决定。 “听欢可是气着父亲了?” 席严生笑道,“未曾,只是为父不平衡罢了。” “为何?” “自家儿子护着其他人,就像我被比下去了,我怎会平衡?”席严生平淡道,也不管席若白脸上的讶异。 席若白从未听过这种孩子气的话,他眼中的席严生极为严肃,吩咐他的除了修炼时间就是修炼地点。幼时犯丁点错误就是跪祠堂和戒鞭,从小就不准他与人玩耍。以至于自己习惯一个人做事,不知不觉他就养成和他父亲一般的性子。他忽地笑起来,“父亲是父亲。” “嗯,你去吧。”席严生方才便已留意到客栈下面的甘青司,对自己行礼后便一直站在日头下。他对甘青司无甚偏见,未曾相处妄下定论太过果决,他相信席若白自会分辨,流言便让它去吧。 “父亲,听欢告退。”话落,席若白快步穿过回廊。 席严生看他离去的样子感伤道,“开朗不少啊。”过去自己让他太压抑,如此也好。 “夙冶,这天还热,你怎生不去遮阳?”席若白下楼就把他往阴凉处带。 “无碍,况且你父亲在那,我怎能为了一点太阳就躲。”甘青司在见到席严生后紧张不已,僵硬地待在那儿,生怕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席若白笑逐颜开,“我父亲断不会计较此等小事。” “那也不成!”甘青司说完,见客栈门口三人冲他们摇手,道,“听欢,我们走吧。” 收拾完行李,江溢几人率先出城,甘青司和席若白则是在九月天等人。 万俟云寥遗憾道,“这次溱洧我怕是去不成了。” “去什么溱洧,把你的事处理完再说,大人物。”甘青司虽是挪揄,却也少不了憾色。 “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万俟云寥叹道,“要是我们能自由自在多好。”他身处皇宫,兄弟间的明争暗斗让他失望,能交付真心的除了他母妃便只剩杨似非。同样的身份,他对甘青司与甘愿十分羡慕,也好在他与他们相识,让他不至于对人彻底失去信心。 “照歌,来日方长,定会再见的。”他推了下失落的人,“这不是还有似非陪着你。” 万俟云寥看向前面和席若白谈话的人,道,“还好有他。夙冶,你多保重,莫要再来个十年。” “好,你也多加保重。”席若白上马,杨似非看向大堂里边争个不停的两人,“我去叫他们。” 跨入堂内就听得两人讨价还价。 “你就说赌不赌!”万俟云寥当初也是和甘青司约定的人之一,理所当然也是甘青司的债主,他不介意再当一次。 甘青司也不啰嗦,直接开口,“一年,若是未来找你,给你二十两。” 嘴上说着嫌弃二十两太少,可万俟云寥心里是欢喜的。 “殿下不和若白道个别?”他说完,万俟云寥才连忙走出门去。 甘青司道,“似非,官场不比民间,你多担待。” 杨似非颔首,“你们此行保重,四更天也马虎不得。” “嗯。” 上马前,杨似非对甘青司说若白对你真是十年如一日。 甘青司回他你也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儿飞奔而去,留下再次空荡的九月天,杨似非对身边人道,“殿下,我们回吧。” “似非,你说夙冶他们还会来吗?” 杨似非看出他眼中的寂寥,道,“会。” 他浅笑着收回视线,“为了那二十两也该来。” “殿下,似非陪你等。” 万俟云寥安心一笑,道了一声那便好。 刚出城,就见左思蔺一行人也在场,策马而去,却发现他们神色严肃,随即问道,“出了何事?” 江溢略微犹豫,又道,“丹生满门被灭,是山鬼谣下的手。” 左思蔺道,“百家决定将此事提到宴上,山鬼谣定插翅难飞。” 十年前追杀山鬼谣本是丹生内门之事,前些日子因为莫家村之事,东吴大惊,官府极力搜寻,而如今提到百家盛宴就意味着三国之中所有名门都将山鬼谣作为首杀目标,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早前我们就一直在寻山鬼谣踪迹,为此还去了趟莫家村,可毫无所获。”苏子矜叹道。 “这次他就逃不了了。”苏丁宁高兴道。 席若白跳下马往马车走去,掀开车帘就是席真惨白的脸,面色比他知道双腿是山鬼谣所断时还难看几分。 “师兄。”席若白担心地唤他。 席真无措的看向席若白,“若白,我该怎么办?” 席若白回头望了江溢一眼,他会意立刻赶到车内。 “席真师兄如何了?”苏君弈问道。 “该换伤药了,你们先行,我们随后跟上。”席若白对他道。 苏幕里一行人便策马朝道上赶。 马车内,江溢轻抚席真肩头,“师兄,你未错,与你无关。” 席真十四岁便是梦岭大弟子,从小遵循席台教诲,自知善恶有报,惩奸除恶是他们仙家人的职责。可自从山鬼谣出现他便怀疑自己,师门的道若是正确,那人便该杀。若那人初衷无恶,恶源本就是百家,他又当如何。山鬼谣告诉他与自己无关,江溢也说与他无关,那他究竟该救他还是放任百家的追杀。他又算什么? “师兄,他身负血债迟早要还。” 席真扣紧手,“我若替他还呢?” “你疯了!席岚琴,你可知道代价?”江溢怒吼,他们仙法武三家修灵实则是为了功德圆满,而有此良机也必须负上风险,杀孽造下,他们就要以后世来抵,若罪孽极重便是贬入无间炼狱永无轮回,饱受淬炼魂魄之苦,承受不住便是灰飞烟灭。凡是往生之人,皆在黄泉修德殿偿还罪果,任何人都能承担他人的罪孽,以偿前世因还后世果。可若是席真负了山鬼谣血债,那便是堕道,直接打入一重天。 席真怎会不知道后果,他背的戒训第一条便是杀孽堕道,因果勿回,他记了二十几年,以身守则二十几年,代价他一清二楚。 席真缓缓道,“溢儿,我疯了。” 第三十五章 甘青司:你想怎么送 江溢脑海白芒一片,席真的回答他听得清楚,心中早已手刃山鬼谣千回,“席岚琴,你敢!你凭什么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就是我想不清楚这个为什么。”无论哪一个山鬼谣他都说不出理由。 “你从小就死脑筋,我倒盼着这回你能想通。”江溢哀叹,“席岚琴,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山鬼谣。” “溢儿。”席真内疚地看他。 席真对他如同长兄,梦岭并不是个温暖的桃源乡,给他家的人,除了席钟信,就是席真、席子期和席若白,是他江溢此生难忘之恩,也是之幸,江溢道,“席岚琴,莫要忘了你还有我,你若是敢背负他的杀孽,便等着黄泉路上后悔生生世世。” “溢儿!” “我是修鬼术之人,比起你更能担杀孽,你尽管试试。”江溢知道这是在威胁他,可是若他不这么做,席真就会毁。 驾马车的席子期心中郁结,他实在想象不到席真会如此执拗。这劫,难过。 “无浪。” 听到席子期唤自己,江溢才冷静下来,“师兄,你先休息。” 坐到车外,江溢靠在席子期肩上,通灵一开。 ‘无浪,莫要逼他。我知道你心急。’ 江溢点头,‘桑让,我怕他出不来了。’ ‘无浪,我没资格说什么,因为我也未曾走出来过。’ 江溢凑到他耳畔落了一吻,“那你就别想着出来了。” 席子期淡笑着看向他,“嗯。” 到了歇脚客栈,席真把自己关在房里,江溢对他们道了一声不去扰他,大家也不再多问。 甘青司见席若白忧心,就拉着他到外闲逛。 此处是平欢与酆阳之间的过路客栈,并无什么繁华景致,有的只是绿荫成海。 秋蝉鸣叫,热浪过后,是夹杂丝丝清凉的和风,两人踩在松软青草地上,难得的静谧。甘青司把身上的丝绢拿出铺在草地好让席若白坐得安心,他爽快地盘腿而席,看着风卷云舒,暮日而归。 肩头一沉,甘青司微微轻叹道,“听欢,莫怕。”江溢和席真的对话守在马车边的两人全都耳闻,他知道这人是想去劝慰,可是他只会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头,不知如何开口。 “夙冶,方才师兄问我之时,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怪你,换做任何一人都无法,你本就不是其中之人。休息一下,莫再想了。”身外之人何能看透,甘青司也不想他为此困扰,一日车马辛劳,这人也是倦了。 席若白颔首,疲惫地闭上眼,不消一会儿便昏沉睡去。 傍晚星辰降落,甘青司轻轻把席若白揽在怀里带回客栈,向大堂内的江溢和席子期打声招呼,便把他送回房间。 第二日一早,席若白醒来时甘青司傍着床柱,他准备起身,甘青司开口,“不再躺会儿?” 席若白看向仍闭着双眼的人,道,“你才该躺会儿,怎生不回房睡?” “我回房谁来给你喂蚊子?”他本是打算回房的,可这客栈四周草木旺盛,蚊虫太多,就索性坐下来用鬼气给他赶蚊子,赶着赶着自己就睡着了。 席若白连忙拉开他衣服,甘青司还没来得及拦,这人就已经上手了,他急忙道,“我逗你玩的,蚊子没咬我。”他捉住席若白的手,清晨血气正盛,加上这人在他身上瞎摸一通,甘青司难免心猿意马。 “甘夙冶!” 甘青司低笑道,“席大公子,我错了。” “我可没看出你有何悔过之意。” “如何证明?拿剑?送灯?还是送人?” 席若白挑眼问他,“怎么送?” 甘青司一把拉人进怀里,凑近道,“你想怎么送?” 呼吸交错间,席若白有些迷乱地看着甘青司,他心捣如鼓愣得不敢开口。 甘青司也慌,只是表面强装得极为淡定,他从没这么近看过席若白。印象中的席若白就很好看,他的好看不是女子的柔美,而是男子的俊美,看得甘青司心动。他错开两人视线,嗓子发干道,“席大公子真要甘某献身不成?” 气氛莫名暧昧,席若白忙乱下床,脚不小心勾到被子猛地朝前扑去,甘青司眼疾手快挡过去垫在他身下。 席若白趴在他胸口不动,揪紧他的领子,甘青司以为他是在闹小孩子别扭,一拍他腚,又把手收回他腰间,“怎么?还想赖在我身上?” 三伏时节亵衣轻薄,甘青司手上热度从腰际传到身上,席若白脸发烫,脑内竟浮现上次他偷吻甘青司的画面。身下胸膛震动让他回神,抬脸就见甘青司笑得十分邪肆。 他半眯着双眼,“席大公子莫非真在想什么烟花风月之事?”说这话的甘青司其实也不好受,莫要说席若白这么毫无缝隙的贴着他,手下触感就够让他难捱了,嘴里却不敢忘记调笑几句,省得他心思全在席若白身上奔走。 “我偏生想了,你如何?”席若白一句话让甘青司脑袋紧绷的弦崩断,他反身把人压在身下。 垫在他脑后的手撤回到他腰间,甘青司问,“席大公子说想如何?” 身体轻颤,席若白吞吞吐吐道,“我说……,” 甘青司喉咙一紧,哑声问道,“说想风花雪月?” “夙冶……,”席若白不知所措的叫着他,心跳不已。 “席大公子以后可莫要这般折磨人。”甘青司把他抱起放到床上,“还请公子更衣,甘某先行告退。”说完人就走出房门。 一关门,甘青司如逃命般大喘气,又念了几遍清心诀,他低咒一声,急忙回房。 越想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他脑海里就越浮现席若白的模样,握紧手掌,他竟怀念起刚才握住他腰肢的感觉。甘青司心不得平静,只能一脸扎进冷水让自己镇定。 席若白心神不宁的穿着衣服,神色像是思索的迷茫又像解惑的欣喜。屋内凌乱,换做平日他早就已经收拾妥帖,可如今心思全无。 屈身蹲坐在踏凳,地板躺着被他绊下来的被子和甘青司遗落的丝绢,好一会儿他悠悠伸出手,而后顿在空中半刻,最后将被条拉过揣在怀中。他突然抱怨起甘青司的冷静,若是那人真送他便好了。 事实上隔壁房的人已经快乱成一锅浆糊。虽是嘴上能说会道,调戏的话也是说得一把手,可真要想起来,他对情事半点不通,虽说从前也和万俟云寥几人认真钻研过这雪月风情,翻过几本小黄书。可他从没料想这般场景会变成席若白印在脑子里,甘青司泄气倒在床上,了无气力。 扣门声响,甘青司拖着疲惫的身子开门,“无浪兄。” “青司兄,可要下楼吃个早点?” “好。” 碗里的面快糊成一坨,甘青司却是半点没动筷。 江溢忍不住调侃他,“青司兄,难道又是鬼压床?” 甘青司心想,鬼压床他还能应付,仙压床这法子可好解? “哪能啊,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难不成这面不合胃口?”江溢见他病恹恹的样子,也不知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无精打采了。 甘青司喝口汤,“当年御尸封鬼成天只有白馒头啃,这一碗清汤挂面对我来说已是珍肴。” 江溢下巴顶着筷子,“所以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言难尽。”甘青司说完就开始把面当馒头啃,样子说不出的滑稽,江溢笑得前俯后仰。 “师兄。”席若白缓步下楼,在长凳上落座。“怎生笑得如此开心?” “还不是干事情招的。”江溢对着席若白吐苦水。 门外的靳谌抬手,一只鹰落在他臂上,抽出纸笺,看完消息后来到甘青司身旁,“已把鲜于家打入狱。” “他不过杜撰代我名之事,怎生一族判入狱中?” 靳谌淡下眼色,“鲜于一族散播谣言,自找死路,应入万鬼窟,受百尸毁身,万鬼噬魂。” 甘青司不再言。 甘信在收到消息时立即派人查探,不过一日又传来三国中谣喙,部署在三国中的人当下对鲜于闻进行密切监视。查清鲜于一族在北楚暗访通都遗属后,甘信当下便将人打入狱中,酷刑之下他们也交代。 鲜于闻本是冲圣鬼经和金恶而去,在动用召鬼查清对手后,为避免遇上强劲的北楚人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哪知会遇上甘青司本尊。而从未听闻甘青司之事的鲜于闻怀恨在心,便让人四下打听。后知鬼帝一家没落,直属城由交好的甘信全权管理,他便肆无忌惮借着支离繁碎的线索拼凑谣言四散。甘信盛怒之下,将一族全部收入狱中。 “小主子,王爷传信让你去东吴回收白瞳。”靳谌把纸笺放在桌面,上边朱红四个大字‘白瞳听令’尤为显眼。 “他好生待在东吴,我去找他岂不是扰他自在?” “王爷说若是你四更天你不带上他,他便亲自带你去。” 甘青司把纸笺揉成一团塞进衣袖,他去还不成吗? 甘信膝下无子女,一共收养了三个孩子,白瞳便是其中之一,此人十分鬼灵精,长得也是小巧讨人喜欢。小时与甘青司成天四处惹祸,十三岁被甘信作为暗人秘密送出北楚。早年甘青司也收到他的来信,说是在东吴做起好生意,殓妆师。 白瞳丹青妙手画工了得,东吴是四国中最擅超度之国,给逝者度化是他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性,凡是名门贵族中又少不了给逝者上妆这一程序,白瞳有远见的扛起行李就往东吴跑,再也未回过北楚。前些年更传来消息说是自己找了个副业,专为人纹身。白瞳鬼气能凝针半尺,杀人方便,刻画更方便。甘青司知道他心有不愿,自然不想去打扰他的日子。 “白瞳那小子在哪?”虽然他与自己来信多年,却只知这人在东吴。 靳谌怒瞪他,“不会自己看纸笺吗?” 听罢甘青司扒开皱巴巴的纸条,看完后又把它胡乱塞进衣袖。 东吴主城筝空。 第三十六章 席若白:坐你身上 从客栈一路往东,竟是未见半户人家,到处是山林野地。 席真腿脚已是好了大半,江溢便扶着他活动腿脚,席子期随行在侧。火堆边就只剩下甘青司六人。 靳谌最喜欢的便是睡觉,难得清静,火光燃起他便抱着剑合衣而眠。 左铭托腮,百无聊赖的数蚂蚁玩,“前辈,你今日好安静啊。” 甘青司不自在哈哈一笑,“仙家人静修,你们出来多日还不好好趁这山中灵气修炼修炼,首席弟子不想当了?” 左铭、纪漓和席斐灵一听,这可是前辈的教导,当即收心打坐。 甘青司无奈晃晃脑袋,随后望向对面的人,席若白正好也在看他,视线相对,橘黄火光噼里啪啦作响,少有的沉默也给两人笑意带上难以言喻的温情。 席若白目光微微闪躲,甘青司得意低笑随即指指身后,两人起身轻轻踩着石子路而过。 甘青司问道,“残魂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吗?” “没有。” “身体可有不适?” “也无。” 虽然残魂并未做出伤害席若白的事,可是仙体之内存有残魂始终是不妥之事,他心想许久,还是决定一探究竟。若是残魂不在那倒好,若是在也需探查原因,否则他终究不能心安。“听欢,你可能要受些苦。” 席若白莞尔,“无碍。” 两人相对而坐,甘青司手掌立出,席若白覆上他的手,恍然有些出神。 “听欢,静心。” 席若白面上一红,随即合眼静心。 夜沉,四周逐渐阴暗下来。 甘青司聚精会神运转鬼气,手心传出的黑雾围绕席若白晃动,最终从他背后钻入体内。听见席若白轻哼,甘青司调动鬼气极快地在他身体各处搜寻。鬼气凝在他心口不远,感受到阻力便快速退回。 席若白吐纳,睁眼时见甘青司也是汗湿鬓发,“可有何发现?” “它还在,只是失去魂识,我无法将它拖出。”甘青司在触及他的魂灵之力时就发现残魂陷入沉睡盘踞在他体内,若是强行剥离,对于席若白实在凶险,他只能另想法子。手扣入他的指缝,甘青司道,“放心,我定会找到办法。” “若把他从我体内割离,它是否再无重魂?” 甘青司点头,“本来鬼魂之物具三魂七魄,若是无至高无上的灵器温养,便会极快散魂。将它取出我也只能保其七日,除非找到它其他残魂,否则定会连同其他魂魄一齐消散,再无轮回。” “可如今断了他其他魂魄的消息,根本无从所知。”残魂在他身体里将近十年,却并未做过不利之事,他还是想让这魂能够入黄泉,得轮回。 “我会想办法让它醒过来,不必忧心。” “嗯。” 甘青司突地把他拉上前,吓得席若白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在他怀里,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甘青司笑得恶劣,“席大公子可闹完别扭了?” 席若白睇眼道,“我何时闹别扭了?” “这一路你都没同我说话,只把我闷得受不住。”甘青司向来把席若白一举一动收在眼里,他有意避开自己自然也是感受得到,所以他也憋了一路没怎么说话。 席若白喜笑颜开,“我以为是你自己不想说话,怎么又怪到我身上?” 看他开心,甘青司心情大好,“席听欢,做人哪有你这么不厚道的。” “甘夙冶!” “好好好,我认输。”把席若白拉起,他又蹲在地上把丝绢收起来,“听欢,入冬丝绢就干不快当了,到时露宿荒野可如何是好?” “坐你身上。” 甘青司咧嘴,“那也睡我身上?” 席若白调头就走,甘青司追上去,没看见他眼里盈,满的笑。这人总是这般,一句话就让他防不胜防。 “席大公子,你不能又不理小的啊!”甘青司抱着后脑勺,紧跟在他身后。 “你哪里小了?” “心眼小,就芝麻大。” 席若白一顿,甘青司就撞上他后背,谁料席若白不动偏着脑袋问,“那意思是你记下的仇还不少?” “席大公子最多,如今算来快是有十一年了。”甘青司郑重其事道。 十一年,真是不短的时间。 “那你便好好记着,莫要忘了。” 甘青司上前握过他的手,“好,小的记下了。今夜无月,席大公子就赏个脸,让小人带路何如?” 席若白满意抬眼道,“再好不过。” 席若白夜盲。溟中渊的夜比起西越十分暗沉,多是雾夜不见月,求学时,他要面子得紧,夜课完后总等到人走光才磕磕碰碰回桃夭苑。甘青司来后就与他死磕,两人待在武学堂谁都不走,第一次两人硬生生在武学堂带着熊猫眼撑了一晚上。第二日甘青司放弃得快当,第一个就跑没了影,等席若白用脚东蹭蹭西蹭蹭走出好一段路才听到那人嘚瑟的声音。 ——不就是看不见嘛,值得你这么藏着掖着!席大公子就是席大公子! 他还记得那人过分的笑他脸皮薄,他差点动手揍他一顿。而后甘青司递过自己的手被他无情拒绝,谁知这人也不气馁,吊儿郎当走在旁边给他当向导,连一个小石子都不忘给他交代清楚,字句抑扬顿挫,直把他气得想骂人。 ——席大公子,左脚前一颗石子。 ——这种不必说。 ——哦哦好,等等!跨过去对对,一大步! ——可以了吗? ——可以,诶诶!那里有沟,你看不见啊!对哦,你看不见。 ——你! ——好了,还有三阶,一、二、三,行!直走! 后来解说就变成扯袖子,扯袖子就变成抓手臂,再后来就是甘青司拉着他回去。他依旧死要面子,甘青司就陪着他等,有时候还会给他打打圆场。以至于顾伯生直夸他做了榜样,带动甘青司夜夜勤修苦练,直把甘青司自豪得不行。他的年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甘青司。 “听欢,我听说南梁有上好的夜明珠,要不我去给你寻寻?” 席若白唇角泛笑,道,“你可比夜明珠好用多了。” “席大公子,你变坏了。”甘青司当然清楚席若白本就不是什么沉默寡言之人,但有时伶牙俐齿一来,他还是难以招架。 “甘公子的功劳。” 甘青司突然脚步顿住,“听欢,前面有鬼。” 席若白瞪他,“我不瞎。” “嗯,你盲,啊不是,夜盲。” “……,” 站在路中间的鬼给甘青司行礼,见其中是梦岭直系,缓声道,“见过二位,在下乃东吴固怀堂七弟子手下召鬼孟江南。” 席若白问道,“可是此处有何异常?” “回仙使,并无,此次是为追寻山鬼谣而来。” “那便不叨扰了。”席若白话完,孟江南又开始四处游走。 甘青司有些讶异,“竟然放出召鬼搜寻。” 席若白道,“看来他们是想在百宴之前捉拿山鬼谣。” “事态严重至此,山鬼谣凶多吉少。” 他有些担心席真,“大师兄他……,” “救不了的,只能看他躲到何时。”甘青司虽然知晓山鬼谣与丹生内情,可百家不会因此放过。灭人满门那是滔天罪行,血债必是要偿的。因果循环,难了。 两人回到原处,见席真几人已在歇息。 席若白问,“师兄,感觉如何?” 席真气色恢复许多,满面红光道,“好多了,再过些时日应是可以多走一些。” “席真师兄,可否借一步说话?”大家都意外看向甘青司,他道,“你们别紧张,就几句话罢了。” 江溢笑吼,“谁紧张了!” 席真在江溢搀扶下走到轮椅处,甘青司对席若白一笑,随后推着他往河边走去。 夜沉静,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清明。甘青司张开结界将两人罩在其中,他道,“方才东吴固怀堂派出召鬼来过。” 席真怔住,“为何会来此?” “为了追寻山鬼谣。席真师兄,接下来我说的话虽然只是猜测,但也不无可能,山鬼谣应是在附近出现过,才引得召鬼前来。召鬼本就对鬼气判断敏锐,他大抵是一路追过来,不会是因为我和无浪兄在此。如果我没猜错,山鬼谣大抵是来寻你的。”甘青司一路上想了许久,盲目地放出召鬼只会浪费鬼气,若不是有把握怎么放任召鬼来这了无人迹的荒芜之地,他可不认为是巧合。 席真惊慌地问,“青司你可能感应?” “我探查之时,周围已了无痕迹,应是山鬼谣察觉到其他召鬼的存在,没再用鬼气。”甘青司叹道,“席真师兄,不论发生何事,还请你保重自己身体。” “你可是怕若白担心我?” “担心师兄的又岂止听欢一人。” 席真敛去忧伤,道,“我明白,青司,多谢。”他特意告知自己也是怕师弟们会抢先去寻山鬼谣,所以他道谢。“若是他们问起……,” “就说我在劝诫你便好。”甘青司又道,“师兄莫误会,这本不是什么劝诫之事。” 席真笑道,“我不会误会,反倒是青司你太认真了。” 甘青司轻笑,“说到认真,我是不及师兄的。” 席真望向他,“说不定是糊涂呢。” “难得糊涂。” 他从前过得太认真了,难得糊涂,便让他糊涂一次吧。 甘青司撤去结界,又推着轮椅往回。 火星子渐渐暗去,有的人熟睡有的人清醒,这夜没了夏的闷热,心仍是躁动。 翌日启程,又是舟车劳顿,大家片刻不耽搁,只为尽早赶到城镇。秋日还是入了凉,几人衣衫浅薄,虽有灵力鬼气御寒,但这日夜下来还是折腾。席真伤也快痊愈,众人连夜赶路加快行程。 三天日夜兼程,一行人总算是赶至南梁长容城,大家找到客栈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梳洗,第二件事就是果腹充饥。野外偶尔有鸡有鱼,就是没有作料,口味清淡几日,大家省不得多动筷。其中吃相最为残暴的就属甘青司、江溢和左铭三个。风卷残云之势可把周围人看得愣呆。 茶余饭后,众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初衷,一致认为该出门买几件厚衣,也顺道赏赏风景。早闻长容城民族风情迥异,视为南梁一大特色。长容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喜带面纱,织工染娘心灵手巧,每张面纱各有千秋。因此走街串巷的游人也会戴起面纱,一个是为入乡随俗,一个是为留作纪念。 走出客栈,长容神秘的气息愈加浓厚,过往行人只余双目,就连街边吆喝的小贩也如此。左铭几人也跑到摊前买了面纱戴上,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 甘青司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听欢,你们一年四季都穿这同样的弟子服吗?”虽是首席与闲散弟子不同,但从他遇见席若白,他们衣服就未换过。 “冬日是另一种样式,只是我放在家没带出来。” “你们门里有规定?” “嗯。” “太招摇。”甘青司实在觉得百家麻烦,整个衣柜里就清一色的白,能不把席若白爱干净的毛病惯出来才怪。“不过听欢你穿什么都招摇。” 席若白忍俊不禁道,“胡说。” “你好看嘛!”这是事实,他自己穿什么像什么,可席若白穿什么都像仙使。 没办法,人好看。 第三十七章 席真:做下去 谈笑风生间几人来到一家衣商,店铺宽敞通亮,衣服样式更是罗列上百,左铭、纪漓拉着席斐灵就往里边钻。一名女子迎上前,“请问几位客官是定制衣服还是现买?”声音甜美,眉眼皆是笑意。 江溢微笑道,“现买。” 女子莹然道,“那客官需人介绍还是自行挑选?” “自行便可,不劳烦姑娘了。” “客官请好。”说完女子便施施然去招呼其他人。 闲逛之中,甘青司才发现席若白站在两件衣袍前犹豫不决,两件茶白,只是袖摆不一,看他实在困扰,甘青司直接把袖口较宽的取出,道,“去试试。” 席若白无半分考虑,接过便往里间走去。 席真本就是喜简之人只为暖和便随手拿了一件,此时墨蓝长袍递到他面前,此人戴着黑色面纱,双眼弯弯。 席真展开眉心, “你喜欢?” “真儿穿上好看。” 席真伸手抱在怀里,转身便往试衣间去,他刚解下衣带,身后就传来明朗地声音,“真儿,我帮你。” 山鬼谣帮他换上衣服,神色极为认真,待他帮席真换好,笑道,“好看。” 席真欲伸手揭开他的面纱,却被他拦在身前。他把席真的手放到唇边隔着面纱轻吻,随即退开,拉开门帘头也不回的离去。 席真走出时,外边早已没了山鬼谣的身影,恍若他未来过。 席斐灵一见席真,兴奋道,“大师兄,你穿这个真好看。” 左铭和纪漓也凑过来一个劲的称赞。 墨蓝长袍衬得席真肤色胜雪,既文雅又贵气,活脱脱的美仙人儿。 几人换上新衣便打算回客栈休息,席真一路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江溢送他回房间后,开口道,“师兄,今日便在长容住下,你也好生休养,有事直接通灵唤我。” “嗯。” 席真缓步走到床前,手刚碰到床柱,一人扶住他胳膊以便他转身,席真坐在床沿看着面前的人出神。山鬼谣单膝跪在踏凳,回望他的眼。 “为何不让我看看你?” 山鬼谣一愣,“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灭丹生满门。” “南歌子说过原因。” “若我说我没有灭丹生满门你可信?” “我信。”席真答道,认真之色毫不敷衍。 山鬼谣以笑回应。 “如今百家都在追杀你,你如何躲过?”席真很怕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好的坏的他都宁愿不知,这样便表示这个人还活着。 “能躲多久躲多久。该还的债始终要还,我不惧。”山鬼谣说这话时,深深的看着席真,“真儿,我就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席真气怒问,“山鬼谣,你为何来招惹我?” “席岚琴,是你先招惹我的,怪不得我。”山鬼谣说完便扯下面纱吻住面前的人,没给席真机会开口,他急切侵入对方的唇,灵蛇般挑动他的舌用力吻着席真,末了,山鬼谣在他唇瓣厮磨半刻慢慢退开。 席真这才看清山鬼谣憔悴至极的盈盈笑脸,“你受伤了?” 他摇头道,“未曾,只是少了点鬼气,有些乏而已。”他手指挑开席真衣带,“这种事还是能做的。”敞开的衣袍露出席真的胸膛,墨蓝衣袍衬托着雪肌,更是一派好光景,“我果然没错看。”他轻笑出声,吻上席真纤细的颈项。 舌尖顺着喉结吻到他的胸间,席真身子因为异样快感微微抬起,双手环紧山鬼谣不敢面对,低低地喘息声出,席真面色嫣红喊出他的名字。山鬼谣又在他胸膛啜下几个红痕,才含下他胸前浅褐。 席真轻叫出声,换来山鬼谣抚慰似的轻咬,他实在觉得羞耻,抬手咬紧自己的手腕。山鬼谣已是忍到临界点喘气得快当,起身双手撑在席真耳边,他却是喉咙一动,没再动作。 席真泪迷茫地看向山鬼谣,他立马伸手遮住席真的眼,“真儿,别这么看我。” 似是察觉什么,席真抓紧他手,“你是不是要走?” “嗯。”他如今是三国中的罪人,要是让百家发现席真和他有瓜葛,他定会被牵连。只不过他这次离开,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席真的眼泪从他手缝流出,“做下去。” “真儿?” “山鬼谣,我要你。” 山鬼谣没再回他,低下身紧覆他身体,在他脖子边喘着粗气。 席真清楚感受他的欲望,笑道,“既然我躲不过,你也别想逃。” 听完话,手爱怜的划过他脸颊,山鬼谣道,“如君所愿。” 许是秋思泛滥,这场情事带着无尽悲切。 血与泪也止不住两人疯狂,蚀骨销魂的痛楚与愉悦交杂,在山鬼谣无尽的索要下,是席真无由的交付。那一刻席真才明白,自己不是正在深陷,而是早已沉沦。扎根在名为山鬼谣的情毒中,深入骨血。 两人压在褶皱的衣服上,山鬼谣紧紧贴着他后背,“真儿,转过来,我想看看你。” 忍着全身钝痛,席真翻转身子抬脸看向山鬼谣。他心中仍有疑虑便开口问,“你说我先招惹你是何意?” 因情盛哭喊他嗓音略微沙哑,山鬼谣心喜吻了吻他鼻翼,“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在新台山你救的那个小黑?” 十三年前新台山试炼,席真为了救同门迷路山中,当时路边躺着个孩子,面黄肌瘦,脸上全是鬼气冲脉的黑纹,席真记得那孩子足足矮他一个头。 “那是你?” “是我。” 山鬼谣八岁连同全村人秘密送到丹生与碧华的试炼场新台山,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成为行尸,他父亲临死前告诉他,定要活下来,他便活下来了,靠着亲朋好友的尸体活下来,只为报仇雪恨。山鬼谣凝鬼气比旁人多出一倍,两门几乎将他视为天才,他也躲过换骨一劫,只是成日的学习提尸气,炼活尸。他的所有试验品从山家村人逐渐到陌生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十岁开眼,被挑出来的孩子他是最早的一个,他被带到丹生本门培养,可丹生根本不通控鬼气之术,一个十岁的孩子要强忍生剥抽离之苦痛,凭一己之力压制鬼气的暴动。生不如死时,他学过母亲祈求上苍,可一样并未得到眷顾,他开始恨,恨不会救赎的神,恨寄托希望给虚妄的世人。他学会忍耐,学会对自己残忍,开眼过后,他目及无数死相凄惨的亡灵游魂,可都再无恐惧之感,因为他认为自己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丹生见他成就极高,更盼着他能早日召鬼,既然要召鬼必定需要鬼气,他们便不顾一切地让他提炼,也不管他是否承受得住。对于丹生而言,山鬼谣始终是个试验品,没了他还有别人,所以他们只想看到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超负荷的鬼气入体,山鬼谣身上开始出现与爆体之人相似的鬼纹,大多时候鬼气在他身体内膨胀,他痛苦求死却又拼命求生。 丹生见三年期将满,而山鬼谣除了爆体迹象并未召出一鬼,便派人把他送回新台山为他人提炼所用。到新台山后,山鬼谣的身体诡异地浮肿,四肢几乎扭曲不成形,送行人生怕遭殃便甩下他仓皇而逃。 山鬼谣躺在地上一天一夜,他看着无数亡灵走过,似乎都在等他同行。 ——你醒了吗?你到底多久才会醒过来? 一个声音把他从地狱拉了回来,那人背着他道我叫席岚琴你叫什么名字?他说他没有名字。 席真说那我叫你小黑好了。那时他不认识鬼纹,却知道山鬼谣是修鬼气之人,但他仍是救下了山鬼谣。 因山鬼谣的身份席真并不急着去找师兄弟,而是留下来找了处洞穴照顾山鬼谣。 席真是首席大弟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未下过厨房。山中可食的野菜也分不清,全靠山鬼谣辨认。席真虽是依瓢画葫芦煮出了东西,但那味道出奇糟糕,席真辟谷惯了,可山鬼谣却是餐餐食下。 半月时间,山鬼谣已经能够动弹,席真也忙着赶回昭溪。 ——你非要走吗? ——哪有谁能陪着谁一辈子? ——没有吗? 席真见他伤心,又道有的,夫妻之间就可以。 山鬼谣想起自己的父母,问道,那你可愿嫁我? 席真当作小孩玩笑便答应下来,道,好啊,那我等你来娶我。 山鬼谣记住了,长大后他要这个人陪他一辈子。 席真离开,山鬼谣召了第一个鬼,那一天他恰好十三岁。而后他在山中觅食却又碰上丹生长老,见他未死又把他捉回丹生。原本打算潜心修行之人又回了地狱,回来的便是如今的山鬼谣。 席真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孩子会是山鬼谣,他此后再去寻,可是山洞早已杂草成群。 “重莲轩的石窟可像我们住的洞穴?”山鬼谣笑问。 “哪里像?”明明石窟里什么都有,当时的洞穴却只有山鬼谣和席真。 山鬼谣抱紧他,“我把它当作是那个山洞,你不知道你来时我有多开心,就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 “我当时以为你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山鬼谣恶劣将他往自己身上一按,邪笑问道,“孩子?嗯?” 席真红脸,缩在他怀里。 敲门声响,席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山鬼谣拦下,“都已亥时,他们早知道我来了。你身子不便,躺好。”山鬼谣外袍一披,便打开门。 江溢板着脸,“我要进去。” 山鬼谣拦住他道,“不便。” 江溢一把揪起他领子,“你别得寸进尺!” 席子期连忙上前拉住他,“无浪!住手!会引人过来的!” “溢儿……,” 听见席真虚弱的声音,江溢怒火冲天,推开山鬼谣便大步走进房。看到一床狼藉,江溢心下哀叹,转出房门他停在门外道,“我去叫小二送热水过来。” 山鬼谣道了声多谢。 给席真清理完身子,又将床铺收拾干净,山鬼谣才把靠在软榻之人抱回床上。 通灵而过,席真眼角湿润。 ‘师兄,可有受伤?’ 席真回道,‘未曾。’ ‘好生休息。’ ‘你也是。’ 山鬼谣亲了下他的眼,“怎么了?” “溢儿问你可有欺负我?” 山鬼谣故作沉思,又道,“我可是把娘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哪里敢欺负?” 席真哑然失笑。 山鬼谣挪动身子窝在席真怀里,“你总算成我娘子了。” 下巴在他发顶磨蹭,席真嘴倔,“夫妻是要拜堂成亲的,莫乱唤我。” 抚摸席真的背脊,吻在他心口,道,“我们都已行夫妻之实,真儿莫想抵赖。” “你真是……,” “真儿,我想你。”说完他掩去眼中疲惫,任意识飘远。 思君。是席真求的情缘。 他紧紧环抱住山鬼谣,道,“我也是。” 他听到山鬼谣迷糊应了一声,随即安心睡下。 第三十八章 左思蔺:你就莫拆穿我了 江溢嘱托甘青司买伤药,等他回客栈江溢和席子期却没了踪影,他又兜兜转转去找席若白。 “夙冶,怎么了?” “你可知无浪兄去了何处?” “方才有信号弹,二师兄去寻通信弟子,五师兄就陪着过去了。” 甘青司见他偏着头,又道,“听欢,你还在闹别扭?” 席若白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小孩。” 他这一转脸甘青司才见这人面庞微红,突地想起山鬼谣和席真的动静。他们三人房间相邻,再加上耳力本就灵敏,这倒怪不着他,“听欢,你偷听墙角了?” “甘夙冶!” 没顾着这人害臊,甘青司还若有其事道,“也怪那人不知道开个结界,把我们听欢闹腾成这样。”席若白转身回房,他也负着个手大摇大摆跟进去,“听欢,小事小事,莫放在心上。” “我——,” “春心萌动,我明白。”甘青司溜个圈坐在榻上,“你这么大年纪,也是时候了。” “若我没错记,甘公子比我还大上一岁,可是经验了得?”甘青司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席若白却当他是默认,冷哼道,“甘公子好本事。” “惭愧惭愧。”甘青司忽觉情况不对,刚想解释,瞬时一道仙索严严实实把他捆在软榻。 “听欢。” 席若白擦剑没理他。 “席大公子?” 继续擦剑。 “席儿?” 席若白额头青筋一跳。 甘青司像个虫茧在软榻挪动半天,滚过来滚过去的叫唤席若白,然而对方不为所动。他突然停住,道,“听欢,你绑着我我如何去给你师兄送药,你不心疼我不打紧,你师兄耽误不得可对?” 席若白放下剑,关切道,“师兄受伤了?” “你还真不心疼我。”甘青司猛地坐起,眼神哀怨。 席若白上前跪在软榻对着他,“师兄怎会受伤?” 甘青司挑眉往他下身一瞟,惹得席若白火气升腾,“甘夙冶!” 身体前倾,甘青司咬住席若白上唇,他心思瞬间混乱,仙索自动脱落。本该退开的甘青司却魔怔加深了吻,伸手按住他后腰,将席若白抵在矮桌上辗转吮吸,勾得唇齿间墨香倾泻。 沉醉其中的席若白逐渐迎合他,只要是甘青司,他就无法自持,更无法拒绝。 药瓶滚落在地,声响震得甘青司惊醒,意乱的他脸上一丝错乱而过,再目及席若白时,那湿润的红唇有些微肿,甘青司看得喉咙滚动,艰难撤离视线,“听欢。” 席若白嗯了声,俯身去捡药,“我去送药。”说完快步走出房间。 走到一半,席若白倚着栏杆才得以支撑发软的身子,他也不知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才从房里逃出来。望着来向,席若白低笑,握紧手中药瓶。 他竟然吻了自己,手指在唇上摩挲,低唤一声,“夙冶……,” 房内甘青司仍是坐在榻上,他开始反省,最终脑海里又是席若白的模样,这一室仿佛都是他的味道,甘青司单手扶额,闷闷道,“原来不一样啊。”十年前那次纯属玩闹,偶尔想起来也只觉有趣,可如今了怎生了得,他竟想要更多。 席若白把药递给山鬼谣后便转身离去,一路上还是发懵。等他回到房间就见甘青司盘个腿在软榻上深思。 “夙冶?” 甘青司抬眉,“嗯。” “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的赌注到底谁赢了。”甘青司想自行了断,他总不能说我在想你,只能把话扔得越远越好。 席若白从容笑道,“你必输无疑。” 凡是打赌之事,甘青司从来不缺霉运。 他望着席若白,喃喃道,“是啊,总是输给你。” 席若白还未回话,江溢进房三两步走到桌旁,“梦岭来命,让门人留意山鬼谣动向。” 留哪门子意啊,人大老爷们似的躺你梦岭大师兄床上呢! “并且下令,格杀勿论。” 好的,请先杀了他们吧。 第二日晨,甘青司就听得外边哄闹声四起。他随意洗漱后便出门而去,靳谌也从房顶飞落,“怎么了?” “不知。”甘青司见不少人疯了似的飞奔,看方向是从城门而来。 江溢、席子期和席若白也随后赶到。 “这是发生了何事?”江溢见路人实在逃窜得快当,也不好拦人问情况。 甘青司突地冷眼看着行人来向道,“行尸。” 席子期问,“难道地界结界破了?” 南梁是四国中行尸最少出现之地,两国征战上百年的鹿围是唯一特例。临近东吴和西越的地方也有历代南梁咒术师所布千年结界,除非是在南梁内成尸,否则根本无法从外带入。 江溢道,“过去看看,此事恐怕与东吴人有关。”长容是东吴南梁两国交界处,若是出现行尸,还真不敢往南梁人身上想,没事害自个儿人作甚。 甘青司点足,飞身上瓦,几人也是极快尾随。 城墙上驻守官兵吓得屁滚尿流,刀都抖落在地。甘青司身影落下,更吓得他们跪在地上求神拜佛地念叨。而后四个人也轻站在他身旁,官兵面色铁青,生怕来的是和城下一样的怪物。 “拿起你们的刀!护卫城中百姓!”另一头女子身着兵服,对吓坏官兵喝声不止。 “姑奶奶,我们哪是那些怪物的对手!” “求你放过我吧!结界破了谁都逃不走!” 女子面布冷意,失望道, “你们走吧。”说完她看了一眼甘青司几人,“你们也赶紧逃难去吧。”她踩上城墙,决绝地挥刀而下。 从她身后冲出三道身影,银光起落间,周围倒下一片行尸。 席若白和席子期两人剑阵立下,剑光横扫而过。靳谌双掌灵气遍布,隔着厚重灵墙拍落一个个行尸。 此时对面两道闪光曲折绕行,连斩数十个行尸。 站在高处的甘青司注意到小路上之人,双目一亮。 左思蔺手掌回旋双刺,冲他喊道,“你动作快点!” 甘青司闻言解下佩戴在腰的埙。乐曲纷乱无章在上空盘旋,行尸张口哀嚎转而攻击同类。几人全部退下,左思蔺也飞身城墙。城下女子见状跟着退回城楼。 “有你这办法,我们还辛辛苦苦当什么灵师啊。”左思蔺看着下面凄惨的景象忍不住感叹。 甘青司收埙,道,“对付普通行尸还成,对付尸阵你瞅瞅,还不是你杀得凶。” 女子走到几人面前,抱拳道,“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她认出左思蔺身上的弟子服,暗叹道家人果然厉害。 “客气了。”左思蔺回道。“姑娘英勇,在下佩服。”他在这女子身上未探得半分灵气,竟敢跳下城,勇气可嘉。 “孙缈分内之事,道子言重了。”孙缈再次谢过几人便和官兵们下城收拾残局。 无行尸作乱,几人也下了城楼,靳谌查了一遍城门结界示意没问题后,大家便往城中走去。 甘青司问,“思蔺,你怎会在此?” “还说我呢,不是说随后赶上嘛,若不是师门有命留在此地,我怕是要到百宴才见着你们。”左思蔺早甘青司他们半天行程,日前就到达长容。 甘青司以笑应过。 “对了,若白你们留在长容可也是为了山鬼谣?” 席若白回道,“不是。师兄有伤在身,行程便慢了些。” 左思蔺苦笑,“也是,梦岭总不会让你们直系在各处盘查。”他又一拍甘青司的肩,“青司,晚上出来小酌两杯?” 甘青司爽快应下。因东吴行尸祸乱南梁地界,左思蔺急需回信禀报,便和众人告别。 回到住处,靳谌仍旧干起他的老本行守屋顶,其他几个则跑到江溢房间进行商议。 “这次山鬼谣之事怕是早已惊动百家,他们等不及了。”江溢本来以为这事得拖到百家宴,可陆陆续续消息传来,情况怕是不妙。 “长容城有思蔺他们在,其他门派说不定会接连赶来。山鬼谣如今怕是不稳定,以他藏匿十年的本事不至于在这里露了马脚,他有伤在身。”甘青司又道,“应是席真师兄在这里,他才犯险而来。” “我对山鬼谣没什么好感,可为了大师兄也得瞒过去。”江溢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是一旦被人发现席真与山鬼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席真到梦岭都会受到牵连,当世还没那么宽容。 席子期道,“只能掩人耳目,先把山鬼谣送出去。” “可师兄会同意吗?”席若白怕席真有顾虑,毕竟山鬼谣带伤不便。 江溢想了半会儿,道,“不论他同不同意,山鬼谣定不能和他待在一起。” 席子期也知道江溢这话并不是意气用事,“待会我去和师兄说。” “嗯。” 还没等席子期开口,山鬼谣已经离开,江溢听后道句还算有自知之明,被席子期闷揍一拳。 山鬼谣在甘青司他们回来后便放心离去,他不想让席真为难,便答应席真会回重莲轩养伤,在石窟等席真四更天结束回来。他告诉席真他会保重身体,他还想要陪席真十三年,补回过去的空缺,最后他会去丹生自裁,欠下的罪孽他会以生生世世去抵。 席真是笑着答应的。他想要的岂止十三年,只是命运捉弄,终难成愿罢了。 傍晚时分,甘青司提着两坛子酒就去找左思蔺,谁知那人早他一步在客栈院子堆了满桌。 “你这是打算不醉不归啊。” 左思蔺已经喝了几杯,道,“实是难得,这么多年只敢偶尔浅尝两盅,子矜喝不得酒,我也无甚酒友,好在行尸事情平复,也想放纵一回。” 把酒坛放桌上,甘青司看他苦闷的样子道,“你想喝的不是酒,是愁。” 左思蔺抬眼看他,眼中有些醉意,“青司,你就莫拆穿我了。从前你就老爱打击我,现在还不放过?” “从前你喝的是清茶,现今你饮的是烈酒,变本加厉岂不相配?”甘青司对于他的几年一无所知,本以为这人会潇洒逃过世间伤神事,却未曾想再豁达也是伤。 左思蔺明白他的用心,道,“青司,苏幕里糟糕透了。”接过甘青司的酒,他酸涩咽下满喉辛辣,“萝儿从豆蔻等到桃李年华,我却无法让她冠我姓,做我妻。” 甘青司心中哀叹,他本以为这二人早已举案齐眉,殊不知情路坎坷,眷属难成。“可是苏幕里门规?” “不是门规,是世俗,门不当户不对,我毫无背景,萝儿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不愿萝儿与她双亲闹僵,父母生养,若因我让萝儿背上不孝之名,又怎算得上爱她。”左思蔺替他斟满酒,“我心疼她,却无法光明正大护着她,你说,这多么可笑。” 甘青司无法感同身受,却能想象这人的苦楚。 “青司,我可以等萝儿一辈子,可我不能让萝儿等我一辈子。” “你可不能为白萝卜做决定。”甘青司认真道,“她性子犟得很,做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不与她站在一边,还有谁可以?” “难不成让她孤身一辈子?” “总比心无所依的好。她能作出这个决定,就表示她要和你一起熬,和你一起苦。心有动摇之人多不胜数,可心若磐石者也绝不占少数,思蔺,莫要小瞧了人的决心。” 左思蔺大叹几声好,又说起几年的有趣事。而左思蔺说的,大多是苏萝衣。 第三十九章 山鬼谣:你欺负我 两人把几坛子酒喝了个底朝天,倒在石桌上偶尔嘟囔几句。未几,甘青司睡着一般异常安静,只有左思蔺还揪着他衣袖说天道地。 席若白和江溢走进客栈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几个弟子不敢上前,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干着急。酒气滔天,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来的兴致,能喝得这么痛快。 “你们送思蔺回房吧,这天凉,我怕他染着风寒,麻烦几位了。”席若白对着苏幕里弟子道。 几名弟子接连道不麻烦,多谢师兄,就架着语无伦次的人上楼。 江溢上前拖起甘青司,“若儿,搭把手,师兄把他背回去。” 哪知席若白反过身去,“师兄,我来背。” 甘青司满身酒气,身前也洒了不少般若汤,江溢怕席若白介意,忽而又想到他师弟早已破例。看着两人的背影,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回忆自己哪次受伤不是他给擦洗上药,他又何曾真正在乎过自己身上血污斑驳。江溢想,或许他师弟不过是爱使性子罢了,也难怪甘青司老是把他闹别扭挂在嘴边,当真小孩脾气。 冷风吹过,甘青司清醒些许,鼻尖是淡雅墨香味,他淡笑又闭上眼睡去。 送他入房,席若白便让江溢去休息,“师兄,夙冶他酒醉不会闹腾,很好招呼,你安心歇下吧。” 江溢只得点头答应,“明日迟些出发无碍的,你待会也早些去睡。” “嗯。” 甘青司睁开眼时,席若白正在给他折叠衣袍,这人总是什么都整拾得齐整,和他怕麻烦的性子迥然不同。待席若白放好衣服,他赶紧闭眼,也不知道原因下意识便做了。 手贴着他脖子片刻觉体温不再滚烫,席若白才把被子给他盖严实。起身吹灭蜡烛,他借着月光走到门前。 甘青司本打算钻出被子就听得脚步声近,随即乖乖合上双目。床铺发出微微声响,席若白坐到他身旁,窗外风声过,席若白声音如梦如幻地响在耳边,“夙冶,你欠我二回,这次便还了吧。” 甘青司还没闹腾明白意思,温热之物便已落在自己唇上,惊吓间,甘青司虽不敢多做反应,但也十分享受。 等脚步声再远去,甘青司悬着的心才安稳落下。他暗笑,小心眼的人看来不是自己,是听欢啊。 晨光熹微之时,甘青司便在宿醉中醒来。洗漱收拾完毕,出门正巧碰见路过的左铭。 “左铭儿,早啊。” “前辈早!前辈怎生不再休息会儿?” “不过小酒几杯,我可精神着呢。” 席若白拆台道,“明明昨日醉得不省人事,想骗谁呢。” 甘青司轻笑,“骗席大公子你啊。” “师兄,前辈,我先去准备干粮,你们赶紧去吃早饭吧。” “好,左铭儿,路上当心点。” “是,前辈!”说完左铭就下楼去叫人。 两人并肩而行,席若白见他眼窝深陷,问道,“你可真休息好了?” “哪能啊,一整夜都没睡好。”他把席若白都数到一千九百五十八个了都没能入睡,哪能睡好。 席若白不得说他一句,“要你喝酒,这回长记性了吧。” “听欢,不是喝酒闹腾的。” “那还有什么?” 你闹腾的,还闹腾得我心甘情愿。甘青司眯了眸子,道,“我自个儿招的。” 席若白迷惑望他一眼,没再理会,这人越理会越难缠,有如打蛇上棍。 两人用餐时,江溢和席子期也悠悠下楼。江溢免不得又和甘青司斗上几句嘴皮子,席斐灵三人回来正好赶上热闹,被两人逗乐得不行。 江溢问道,“师兄呢?” 席若白回道,“用了早膳,在屋里看书呢。” “那我们吃完便出发吧。” 席斐灵他们听完话就跑上楼去收拾东西,等再次出现在大厅时,身后跟着席真。 “师兄,你怎生下来了?”江溢问。 “我听斐灵说你们早饭过后就走,我便想着提前下来,多走动走动也好。你们先吃,我在车内等你们。”左铭抱着席真的包袱,随后跟着他出了客栈。 早膳用完,几人回房收拾行李准备。 正在打包的甘青司只听得楼道奔跑声,把剑负上,门口是神色恐慌的纪漓。 “前辈!” “怎么了小漓?” “左铭晕倒在车内,席真师兄不见了!” 赶到客栈外时,靳谌点了左铭几道穴,他才从昏沉间转醒。先是双眼混沌一扫四周,他猛地变脸色,“师兄!不好了!刚刚两名苏幕里弟子来此求助,说是发现山鬼谣踪迹。大师兄让我上车拿剑,随后就把我打晕在车里,师兄你们快去!大师兄伤没好全怎么对付得了啊。” “元夕。”席若白唤道,元夕立刻出现在几人面前,“带我们去找允真,斐灵你们在此等候,切莫离开。” 三人点脑袋,其余人飞快上马朝东北方向去。 西北方向的树林内,一名弟子道,“师兄,就是往前的小村庄!” 席真颔首,“你们可有去寻其他门派之人?” “未曾,我们只知道两门在此,接到门人消息后,九师兄就吩咐我们来寻梦岭弟子,并未交代其他。” 席真笑道,“嗯,辛苦你们了。” 弟子还未回话,仙索在他浑然不觉中朝后颈一击,他晕倒落入席真手臂,把人藏在密丛中后,席真飞身向前方赶去。 山鬼谣在到达长容前,将重伤的南歌子藏在长容不远的村庄。与席真道别后他便出发去寻南歌子,因南歌子靠尸气恢复仍是缓慢,山鬼谣便以不多的鬼气替他修身。 一夜时间南歌子已回复大半,就在清晨他们准备离去时,左思蔺带着几个弟子来到,双方恶战许久。 左思蔺本就是以全盛状态对付两个召鬼和山鬼谣,不消一刻钟,召鬼只剩下一位。南歌子也是拼尽全力才打倒两名苏幕里子弟。山鬼谣不想再犯杀行,便和南歌子陷入苦战,眼下情景对他们十分不利,山鬼谣不禁解封几日修炼的鬼气,再召一灵。 眉目间凶狠之色使他寒气遍布,可他对召鬼和召灵下的命令仍是不可伤其性命。四尺双锏握于手心,四棱鬼气上缠,山鬼谣心一横,奋力向前对上左思蔺双刺。 甘青司几人还未出城,就见一名苏幕里弟子手拿允真急色跑过来,“几位师兄,席真师兄说你们在东城外,让我带他的剑来寻你们,可算是找着了。” 一听这话,江溢瞬间明白,席真有意支开他们,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找出允真。 席子期连忙问,“左师弟在何处?” “在西城外的村落。”话刚落音,几人策马赶往西城。 因长时间施展轻功,席真足下借力过猛,腿脚钻心之痛让他不慎摔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滚落,席真痛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急的他咬牙爬起便继续朝前。 另一边南歌子还在与两名弟子缠斗,而山鬼谣已经收回召鬼召灵专心对付左思蔺。双锏与双刺交锋发出尖锐声响,两者都是步步紧逼,谨慎应敌。 山鬼谣踢腿侧扫,左思蔺回身退开,此时双锏下劈他蛮力硬扛下山鬼谣的重锏。左思蔺对着他下盘旋腿而过,趁他跳开时双刺猛朝他胸前攻去,山鬼谣反应及时,瞬间挡下。 席真全身早已汗湿,下唇咬破,他跌跌撞撞扶着墙边行走,正好看到山鬼谣的背影。两人抗力相持,双锏与双刺两两相抵,左思蔺看出山鬼谣已无余力抗衡多时,加紧推进双刺一分。 鬼气凝成人影出现在山鬼谣身后,他拉起长弓,鬼箭逐渐成形。山鬼谣早已体力不支,全力握住双锏专注于对视手伺机而动,更无暇留意其他,全然不知身后危机临近。席真当即反应,忍痛拼尽全身余力冲上前。 黑色箭影一闪而过,兵刃穿透身体的声音让山鬼谣愣神,他面前是左思蔺大骇的脸,左思蔺撤了双刺连退几步。山鬼谣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忐忑地转身,只见不远处站着自己苦念的人,那个与他约定好以后的人。 席真白衣滚落殷红之血,鬼箭贯穿他胸膛。双眼还是对他告别时柔柔的笑,他张口无声叫了鬼谣。 双锏落地,山鬼谣愣在原地低声道,“不要……,”真儿不要哭,不要代我去死,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 席真不想看他这么难过,可席卷全身的痛让他连安慰之话都无法说出口,他该说什么呢?他只想再叫一次那人的名罢了。那个唤他娘子的人,名叫山鬼谣。 左思蔺飞快上前抱住席真,就见山鬼谣木然朝两人走来,每一步都看上去十分沉重。 “放开。”山鬼谣语气生冷得犹如一月天。 刺抵着山鬼谣胸口,他视线仍未离席真朝他走近,他大吼道,“我让你放开他!” 席真眼虽迷离,却仍是伸出手。山鬼谣握上的瞬间,他满意的笑了。 “真儿,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满足,我要的可不止这些。”山鬼谣握紧他的手。 真儿,我要你长命百岁。 血伴着泪,席真眼里有不舍也有不甘。 见状,左思蔺收刺退开。 “真儿,你不听话,明明说好的我等你,你这般想我,我如何舍得放你一人走。”山鬼谣痴痴地看着他,用手抹去他唇边血迹,山鬼谣赌气道,“你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了。”娃娃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往席真身体靠近,鬼箭生生插入,他道,“真儿,我好难受……,你是不是也那么痛……,” 席真泣不成声。 鬼箭倏然消失,山鬼谣愣愣地转向左思蔺,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要杀我吗?动手吧。” 左思蔺看着席真祈求地脸,强压下心中杀意。 赶至的江溢看见眼前场景,提剑往上,“山鬼谣!我要你的命!” “随你们如何。”山鬼谣捧着席真的脸,“我只要陪着真儿就好。” 甘青司立刻拦住杀气腾腾的江溢。一旁席子期飞快接过席真,山鬼谣发疯去抢被席若白半路挡下,他提气就和席若白打起来。 “你们给我滚开!别碰他!” 席子期运转灵气和香罗一起修复席真的伤口。 早就无力的山鬼谣被席若白擒住,随即钳住山鬼谣的肩不让他有所动作,他看向席真不住的叫着真儿。 江溢愤慨,把剑递给甘青司,几步上前就是闷声一拳,大力得让山鬼谣狠摔在地,江溢揪起他领子咆哮,“他娘的都是因为你!山鬼谣!席岚琴上辈子欠你什么了!他要这么对你!他说死后要为你还杀孽,如今生时还要为你去死!山鬼谣,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你才是那个该生生世世在无间炼狱待着的孽障!”江溢怒目圆睁,“山鬼谣,他要是有事,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他知道是自己欠的席真,他知道他是孽障,也知道他该死,可是他不知道席真要还他的杀孽,要代他下无间炼狱。山鬼谣泪夺眼眶,他爬向席真哭得双眼通红,砂砾割得手臂满是伤,他望着席真半刻都不敢移开。苦着脸,他握上席真的手,喃喃道,“真儿,你欺负我……,” 席真的手指却是半点也无法合拢。 “真儿,你若是敢丢下我,我便散尽魂灵,让你生生世世都找不着!”山鬼谣呆坐在地,眼看着席真的眼渐渐合上。“真儿,我骗你的,你不许走!” 席真再无回应。 他茫然地看着席真许久,低下头紧紧把席真抱在怀里,又和缓了语气哀求,“真儿?不走好不好?”山鬼谣轻唤两声仍是无人理会,他埋在仍有温度的肩头,失声痛哭,再无人上前。 第四十章 席真:我不爱你 席子期终是不忍心,他盯了江溢半天,见对方泄气一叹,对山鬼谣道,“师兄有救,先去找一处地方,我继续给他修补经脉。” 山鬼谣把席真抱紧,小心地问,“没骗我?不是要把真儿从我身边带走?” 席子期见他模样实在心酸,点头道,“放心,不会带走。” 山鬼谣狂喜,抱起席真就往他们先前的住处走。 房间内,甘青司凝气将席真体内鬼气抽出,席子期趁机灵气一封,瞬间无数灵光开始凝聚在席真伤处。江溢把席子期交代的药物记下,便匆忙离开村落去城内采药。 屋外,山鬼谣双目无神地坐在地上,南歌子问他许久,他半天也没回话,南歌子便坐在身旁一语不发。 左思蔺心中十分混乱,席真与山鬼谣相识之事他始终不能相信,看山鬼谣的反应,二人关系匪浅,他又不知该如何问,叹道,“若白……,” 席若白也知道他为难,随即道,“我知道于理不合,但思蔺可否帮我个忙,瞒下此事。” 左思蔺挣扎许久,再三考量后,他终是点头。 “思蔺,席若白在此谢过。” 左思蔺立即拉起他,“若白,不必如此见外。”他看了房间一眼,叹道,“你们若需要帮忙尽管唤我。” 席若白又道声谢。 左思蔺转身和几个弟子道,“还望大家看在我的薄面上,当作未见今日之事。左思蔺感激不尽。” 几个弟子连忙回应,皆是道自家师兄客气。 左思蔺和甘青司打声招呼,随后便赶回城内。 把席若白按在自己肩头,甘青司道,“不会有事的。” 席若白低不可闻的应了声,略微安心。 席子期在屋内给席真疗伤一天一夜,山鬼谣也一直守在屋外。 阳光打入乡间,人开始来往耕田种地,一位大婶恰好途径偏僻的小屋,见山鬼谣神色哀伤,小脸十分可怜,好心问道,“山娃子,你怎么了?” 南歌子见山鬼谣还是沉默,接话道,“李婶儿,他朋友生病了,心里难受着呢。” 这两个孩子早先来时还帮了大伙不少忙,总是笑吟吟的,李婶儿看山鬼谣模样实在心疼,问,“南歌儿,这病严不严重?” 山鬼谣缩紧身子,头埋在膝盖间不作答。 “会好的,李婶儿。”南歌子开口。 李婶儿又道,“山娃子,村前头有个神仙庙,可准儿了。上回晓月她夫君生病,那丫头求回去,第二日便好了,你要不也去试试?说不定神仙显灵,你那朋友就好了呢。” 南歌子知道山鬼谣向来最痛恨这些,生怕他变脸伤人,急忙道,“李——,” “在哪?”山鬼谣抬脸,双眼带了些神采,声音喑哑,“可是真的?” 李婶儿点头,“没骗你呢,山娃子,婶儿说的都是真的,就在那前头,走!我带你去。” 山鬼谣总算是站起身,一日的蹲坐使他双腿麻痹,走路时还有些虚晃不稳。 南歌子毫无痛觉,但若可以,他早已锥心。他望着山鬼谣背影发愣,曾经憎恶神明如仇敌之人,竟沦落到去依靠痛斥之物,最可笑如此,最悲哀也如此。想罢,南歌子还是跟上前去。 山鬼谣跪落蒲团,双眼血丝遍布,“神明在上,罪人山鬼谣求您保佑席真醒来,山鬼谣愿生生世世在无间炼狱还背负之债,只求席真平安。”说完,山鬼谣重重磕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毫不停歇。 南歌子气极上前拉山鬼谣,他却只是重复着动作,打骂无用,倔强得让南歌子无法。他无奈低叹,退到山鬼谣身后不再劝慰。 一天过去,山鬼谣动作已经慢下许多,地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是泪,但分明的鲜红扎得人心刺痛。南歌子实在于心不忍冲出寺庙外,半晌他苦笑,心道,不负便好。 山鬼谣的头沉沉落在地上,再抬起额前已是血红,身子往下叩拜时一人从后抱住了他,“为何这么傻?”他怯生生地转过脑袋,略显青稚的脸带上喜色,“娘子?” 席真的手在他额旁抚过,有些气恼道,“谁是你娘子?” “真儿是……,”说完他虚弱地靠在席真肩上,“真儿是我娘子。” 席真笑着抱紧他,道,“才不是。” 山鬼谣来不及反驳,双眼一黑,昏倒过去。 江溢背着山鬼谣一边道,“身量不小,白瞎了一张小白脸!” 席子期瞪他,“少说两句。” “对哦,他又听不到,等他醒了我再说。”江溢又忧虑地看向他,“桑让,你就不该出来,应好好休息的,看你这脸色,心疼死我了。” 席子期面上一红,道,“都让你少说两句了,你还多嘴。” 江溢冲他眨眼,“多嘴好啊。” 席子期闷不吭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 最后大家又回了客栈。 靳谌坐在屋顶见南歌子歪歪斜斜爬上来,还是礼貌地搭了把手。 南歌子道,“多谢。” “难得客气。” “待屋顶不嫌烦吗?”南歌子问道。 “习以为常。” 南歌子无聊地看向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山鬼谣脑袋顶缠着绷带,床前桌后来来回回跑,“真儿,这个可对?” “嗯。”桌上摆着六服药,看他手忙脚乱,席真道,“不必这么急。” “不成,你师弟说隔两个时辰六碗,不能搁浅。”山鬼谣较真的样加个孩子似的脸让席真发笑。 “真儿你在笑甚?” 喝下浓苦的汤药,席真道,“笑你像个小孩儿。” 皱起眉头,山鬼谣笑吟吟道,“小孩儿可不能做你夫君。”话停,他便欺身吻过去,好一会儿,他舔着唇道,“难怪真儿老是喝得慢极,这药太苦了些。” 席真别过脸,道,“那你还……,” “真儿跟蜜似的,一点儿都不苦。”山鬼谣扶他躺下,看他疲惫的脸道,“真儿,下次莫要这般傻了。” “到底谁傻?”席真想来就痛心,这人为了他在庙里磕头一日,他怎不难过。 “真儿说谁就是谁,我听娘子的。”笑脸慢慢沉下来,山鬼谣少有的严肃道,“真儿,答应我,不论发生何事,莫忘了你是席岚琴。” “鬼谣……,”席真此刻却是无法回答。 “你若不答应,我便自散魂灵,你以后便再也遇不着我。”山鬼谣仍是郑重之色。 席真怨道,“你怎可如此残忍,那你呢?” “我?我已无牵无挂,世上除了一个席真,我一无所有。真儿,你还有家人朋友,你是要得道的,不可因我堕入一重天。”席真修为极高,放眼仙家同龄人也无甚对手,他回想江溢的话十分后怕。所以他定要走在这人前面,不给他机会代他罪孽。 席真不说话,他怎会不明白山鬼谣的用意,只是他害怕,害怕山鬼谣得到他的保证就安心,安心后他便再无顾虑。 山鬼谣吻在他眉心,道,“真儿,我爱你。” 席真鼻头一酸,道,“你就是想哄我答应。”山鬼谣只凝望他,深情得让席真无法招架,他道,“我应了你。”心如石压,他又开口,“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温柔化开眼中沉重,山鬼谣道,“我爱你。” “我不爱你。”说完,席真仰身吻上他的唇。 唇分之时,山鬼谣得逞道,“你哄人,真儿,你明明爱死我了。” 席真浅笑,覆上他的手,心想着总算能握紧了。 三日时间不短不长,对山鬼谣和席真来说弥足珍贵,期间除了席若白和席子期轮番给席真运灵气,其他时间山鬼谣都是待在房间里陪着席真。两人有时会秉烛夜谈,有时会相依而眠,山鬼谣十足像个小娃娃粘着他。 江溢总是道这哪像是照顾病人,明明就是在带孩子,白瞎那一大个儿。 最后一日,山鬼谣怕席真一路提心吊胆,便将从小佩戴的玉珠套在席真脖子上。玉珠原本是翠绿色,山鬼谣将自身鬼气锁在其中,墨紧锁翠玉,一日不消便表示他一日安好。所有人整装待发之时,山鬼谣又钻进马车好半晌,直到江溢踢了马车几脚,他才温吞下车。 马车驶去,席真没有掀开门帘与他道别,只是握紧脖子上的玉珠,因为山鬼谣告诉他,最怕离别时回眸,他要是回了头,山鬼谣便再也走不了了。 一行人没影后,南歌子从屋顶跳下来,道,“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山鬼谣收回视线,眼光一沉,“那日苏幕里的人怎会发现我们?” “我怀疑是追踪我们的召鬼。” “那日对真儿出手的那个召鬼?”山鬼谣想了半天,道,“你可查清苏幕里此行有通鬼术之人?” “没有,除了左思蔺,其他都是不入流的小道子。” 山鬼谣凝重地看向席真离去的方向,神色阴冷。 江溢接过甘青司扔来的地图,仔细地查看路线,“我们入了东吴地界,还要三日行程才能到筝空,这一路没有什么小城,有幸碰到村子就好,遇不到我们就凑合在马车里睡吧。” 大家也无甚怨言,比起席地而睡,有个遮风避雨的马车已是上乘。 “说来还多亏了斐灵纪漓和左铭,若不是你们三人有先见之明多备了两辆马车,我们这一路就有得惨了。”江溢对三人赞许道,有这几个后辈他很是欣慰啊。 席斐灵道,“我们只是提了提,买马车的钱还是前辈给的。” “青司兄,这很行!” 甘青司认可地点头,“哈哈哈哈,是吗,我也是觉得很行。” 江溢地图往他身上一砸,“这么有钱干嘛只压苏幕里五两啊。” 咬了口饼,甘青司若有所思地回想一番,接着认真看向江溢,“无浪兄,我没告诉过你吗?” 江溢没由来眼皮一跳,“告诉我什么?” “我和我爹一个手气,逢赌必输。”甘青司的赌运那可是从甘良那遗传得一分不差,商曲曾经最佩服的就是这两人出奇的输命,别说大赌,打个花牌他们父子都能输得只剩裤衩。因此他们有想过去赌场常驻赚钱,他俩站哪方,商曲对着押准赢。 “这么准?”江溢难以置信的问。 “就是这么准,不信你问听欢。” 江溢期盼的眼神落到席若白身上,他有些忍不住笑,转身捡起一颗石子,问道,“你赌哪边?” 甘青司兴奋地叫着,“左边!左边!” 江溢一抬下巴,席若白张开手,石子明晃晃躺在他右手心。江溢不信邪又来了十几把,结果无一例外,凡是甘青司先猜的局,他每一次赢。 江溢颤声道,“老兄,你很稳呐。” 甘青司道了句不敢当,说实在他都佩服自己这项神技,有谁能像他发挥这么稳定。甘青司还真不觉得丢人,这说明自己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一回生二回熟,输多了总有赢的一天。 “一次例外都没有?”江溢很肉痛,他可是押了十两白花花银子啊。 甘青司肯定的摇头道,“没有。” “大兄弟,你这是要发啊。” 能不发吗?霉成这样,说不定哪日就时来运转了呢。啧啧,真要是有这运气,他指不定能成个腰缠万贯的富翁,这么想输得也值。 江溢又痛惜道,“太惨了。” 甘青司笑答,“不惨不惨。” 江溢白他一眼,“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人苏幕里,摊上你这么个准星!” “……,” “左思蔺他们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他还用活吗?怕是他没下注前苏幕里就把他当大神供了。 “你没事押什么苏幕里啊,心太狠。” 甘青司耿直道,“我和其他门派不熟。” “……,” 谁想和你熟啊喂! 第四十一章 席若白:我不行吗 夜里,席斐灵、左铭和纪漓一辆车,江溢、席子期和席真,而本该和席若白和甘青司呆一起的靳谌躺在树上数星星,甘青司晓得他性子,也不多言。席若白睡着时甘青司还是满头思绪,黑暗中,甘青司坐到对面把那人歪倒的脑袋拢到自己肩上。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甘青司笑想,随即也任由倦意席卷。 路上三日,几人都是在马车中度过,席若白每日醒来都是枕在甘青司肩头。 入筝空后,甘青司怕去寻白瞳要花些时间,便只带了席若白同行,寻完人再去与江溢他们会合。靳谌懒得去见白瞳,就跟着江溢几人去了客栈休息。 不便在满是道子的筝空放召鬼,甘青司只能到处打听,结果这一打听就到了筝空闻名的花街,名字倒也通俗,为君开。 长巷不乏欢声笑闹,软语浓香,来往男女难免多打量两人几眼,却也不上前打扰。为君开长巷有酒有楼有佳人,风铃繁响,踏过青石长街,一路惬意。亥月立冬将至,美人才俊却是风流洒脱罗裙儒袍翩翩飒飒,不为寒风关住一巷春香。 为君开走下来,确是灯花绚烂,酒肆勾栏众多,也未见得白瞳的店,甘青司便向一名过路公子打听。 “请问公子附近可有白姓老板的纹身之所?” 这公子也是常年流连花街之人,了然道,“不远,直走第一个巷口左转,角落的尽头便是。” “多谢公子。” 甘青司正准备离开,那人还多提醒几句,“老板脾气可不太好,眼下这个时辰怕是晚了,两位公子是生人,切记别惹恼了他。” “在下记住了,多谢。” 那人摇手,往酒楼而去。 甘青司还怕太多店铺自己找不过来,结果文雅风致的各类店名中,一家牌匾上刻着格格不入的‘尽头’二字,右下角落了一个瞳。显眼得很! 为君开有许多为人纹身的店铺,可就连他城人都知道,筝空尽头为君开,老板是一名鬼师,手艺天下独绝,是第一的殓妆师也是第一的纹身师。他一月中初一十五不殓妆,纹身从午时开始,慕名而来人众多,不乏百家贵族平民。尽头老板有一规矩,百姓殓妆不收分文,女子刺身不取半两,男子要么给钱要么一夜尽欢。 尽头门边立着两个召鬼,神情冷然。甘青司走过去后,召鬼恭敬地向他低头行礼,换得旁边看热闹的人惊呼不已。大家都知道尽头老板最讨厌人不懂规矩,凡是门上挂着有客木牌,有人来访,天皇老子他都给你打出来。眼下两位凶神恶煞的召鬼非但未动手,反倒把人客客气气迎进去,实在是骇人听闻。 走过小院,召鬼指明尽头的屋子便不再上前,甘青司道谢后便和席若白径直走去,还未到门口就听得男子隐忍声此起彼伏。 门被掌风拉开,甘青司意会,也不犹豫入门而去。绕过屏风只见一男子躺在长椅上,神色说不清痛苦还是欢愉,他大开着腿,腿间坐着一人。这人衣衫落在手腕,露出线条优美的背脊,肌理分明的后背是一副艳丽地深红月季,他前胸也是复杂纹路纵横。让人无法逃避的夺人心魄,双臂鬼文环绕至指节,他手里拿着一根墨色长针,如同执着毛笔在男人身上作画。 “来了?”他仍是忙着手里的活,问得十分随意。 甘青司也不觉稀奇,应了他一声。 “坐那,我马上就好。”白瞳指的是他右手边的躺椅,“我从不给人坐的,便宜你们了。” 甘青司也不理他,拉着席若白坐过去。他们这才看清白瞳的手是在男人下腹刺青。 白瞳长了对勾人心神的眼,精致的面庞宛若一笔一划描绘得恰好,美如画中人。发用竹簪盘在头顶,只余几缕长丝在他唇边散乱。 白瞳的手从纹身处往下,男人低喘一声,慌忙拉过衣物掩盖。他媚笑着开口,“今日怕是没办法和你讨代价了,还请少侠把钱交到我家召鬼那里,以后别再来找我麻烦了。”他没错过男人眼里的遗憾,伸出鬼文遍布的五指在他胸膛抚摸,“若是少侠不介意有人观看,瞳儿也奉陪。”他眼角一提,勾得男人谷欠火焚身。 “小瞳。”甘青司喊道。 白瞳轻笑道,“少侠请离吧,我家哥哥生气了。”说着他就伸手到旁边铜盆清洗,半分眼神也没留给男人。 男人合了衣裳,略有狼狈的跑离。 白瞳仔细用干布擦着手,回身间,脚踝铃铛作响,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到甘青司面前,这人内里就一条薄如蝉翼的亵裤,衣衫还垮在腰际。甘青司起身就将他衣衫拉上,把衣带绑得结结实实。白瞳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双手锁住他的脖子,“司哥哥,你好久都没来看人家了。”说话也不忘一手在他身上作怪。 甘青司把他拉开道,“不久,十年有余。还有,不许叫甚司哥哥,和你说多少遍了。”从小白瞳总是叫他司哥哥,他越听越觉像情人嗔骂的死哥哥,就耳提面命让他改口。 他笑道,“阿司。” 甘青司和多年前一样拍了下他的脑袋,“还是长不高啊你。” “还不是你叫小瞳给惹的。”白瞳比甘青司矮了六寸有余,但心里也不恼火,衣衫一甩坐到椅上,“你要把我带走,这尽头定是开不下,如何赔我?” “你小子还没赚够?” “钱能有赚够的时候?”白瞳翘着腿,悠闲地看着他。 “好,你想我如何赔?” 白瞳笑意加深,撇唇道,“简单,把你身上鬼气给我。” “想拿多少拿多少。”甘青司可不信这人会要了他的命。 白瞳眨了眨眼,“你可知道我的要法?” 席若白从刚才就很烦躁,无论是这两人的熟稔还是相处方式,他都十分不耐,一听这话,他调头就往屋外走。 甘青司道了句不许胡说,便追出门外。 白瞳开心的躺下,道,“醋劲真大。” “听欢,那小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甘青司知道白瞳纯属和他玩笑话,可就怕席若白听走味。 “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炸了,绝对炸了。 “回去吧,你们叙旧,我不便打扰。” 回去就没命了,能打扰尽量打扰。 见甘青司站着半天,席若白眼神示意让他进去,“愣着干什么?你要白白带人走也总该付点代价。再说,甘公子不是对这些事很在行吗?” “不知席大公子说的是哪些事?” 席若白背过身把元夕召出来,“元夕,届时带他回来。”说完人便消失在原地,影都没剩。 甘青司笑着捏了捏元夕的脸蛋,“真是,生气也不忘了我。” 白瞳跨出门槛,幽幽望向甘青司。 甘青司倒是先开了口,“他想见你。” “早已天各一方,相见何必。”白瞳叹道,“走吧。”出门之时,他一掌将尽头牌匾拍落,道,“我也该醒了。” 来到客栈,白瞳想也未想就直接和甘青司回房,看得一众人哀叹。 席若白见到元夕回来也未出房门,甘青司在外边叫了老半天他也不理会。 甘青司气馁躺在床上,白瞳见他一脸泄气样,问道,“他就是席若白?” “嗯。” 白瞳对于席若白的事可谓是了若指掌,当年与甘青司通信,一方面是问候,另一方面就是帮他收集有关于席若白的情况。虽然甘青司从小就一副无心的样,可他清楚这人有心得很,还贼黑。“你未和他表明?” “表明什么?” “我看你们郎有情君有意,你说你还能表明什么?”白瞳睨他一眼,“阿司,你向来做事痛快,这次怎生畏手畏脚的?” 甘青司有些低落,没答话。 白瞳一把揪起他,“就因为你是通都世子,他是梦岭席若白?”他胸间难溢心痛,“阿司,别因为活着就肆无忌惮的错过。” “我都明白。” “就是因为你看得太明白,想得太清楚!阿司,你可知我是何滋味?”白瞳叹气,“比起害怕以后,为何不好好把握现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何时才肯放过自己,没完没了的,就不怕有一天再也没人给你藏了吗?” 靳谌在外面叫两人下楼吃饭,甘青司和白瞳也收起各自心思,不再谈起。 席间,白瞳开朗的性子也闹得大家十分欢喜,大方把自己手臂的纹身展示给大伙看,兴致勃勃地说着纹身师前景。 “白公子,这些都是你自己纹的吗?”左铭好奇的问。 白瞳低下眉,像是在怀念什么,“除了后背,其他都是自己。” 甘青司看向他,眼中意义不明。 席若白记起白瞳身后那副动人的月季,当下有些失神。 酒足饭饱后,大家三三两两还在闲谈,白瞳有些醉意,甘青司便扶他回房。 “那个席若白很中意你。”白瞳道。 甘青司把他放在床上,笑道,“你又知道了?” 白瞳一笑,把甘青司拉到自己身上,说着就解衣服,“试试看你就知道了。” 甘青司拦着他的手却敌不过白瞳灵巧,鬼针刺入他穴道,甘青司反被他桎梏。白瞳鬼气一开,楼下众人当即反应不对劲,立刻赶到甘青司房间。 房门未合,几人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甘青司衣衫凌乱躺在只着亵裤的白瞳身下,衣服落在床边,白瞳无辜看向门外几人。 席若白只一眼便转回。 白瞳翻身下床,眼角一抬,“你看,知道了吧?”说完,撤去甘青司身上鬼针。 甘青司白着脸冲下床,一半吓的一半痛的。席真告诉他保重,江溢告诉他自重,席子期什么都没说,但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失望。 白瞳倒是在那边笑得直不起腰杆。 站在席若白门前许久,甘青司也没能伸手敲门。直至半夜,他还在苦恼,想罢便坐在门口入定。 听闻来意,众召鬼都有些浑浑噩噩,他们没听错吧?这厮竟然需要开导? 王悟叶开口,“可是对他的所有都是迫不及待?” “心心念念,因他妒因他喜?”云修岈问。 “十年的迫不及待,见他喜也妒人看到他的好。”甘青司老实承认。 “可有表明心意?”白雪京问。 “不敢。”甘青司回。 万蝶语摇头,“怕是我们小司儿陷得深了,他什么时候会不敢啊?” 凤虞啧啧两声,“他对你何意?” “我也不敢定论。” “你便什么都不做?”凤虞无法想象。 “护他伴他。”甘青司道。 “你还漏了一项吧。”白雪京可不相信这个人会老实。 “请前辈指教。” “撩拨人家的事你也没少做吧?” “青司真心实意,不敢乱来。” 贺江月叹气,“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做吧。”甘青司心虚的回应。 “奸诈,真不知道谁那么倒霉着了你的道。”席廷哀叹。 “前辈,是你家门。”甘青司一本正经的回答。 席廷觉得可以再死一回了,“谁家的姑娘?” “其父席严生。” “哦,等等,席严生那小子不是只有一独子吗?” “是,姓席唤若白,字听欢。” “席家小子有得惨。小司儿,情不易,有什么事可别迟了。” 听完,甘青司收了心神。见他离去凤虞问道,“小愿,你可见过你阿哥的心上人?” 甘愿点头,“见过的,当初在四国府求学时,若白时常问我阿哥的事。” “他对青司如何?” “待阿哥极为特别。” “那便好。” 甘青司再次睁眼时,感受到席若白气息就在门的另一边。怕是自己离魂之时,这人就已经在门边守候。他还未开口门就拉开。来不及反应,甘青司只听得席若白低语,“甘夙冶,我不行吗?” 甘青司双手圈上他的腰,道,“除了你,谁都不行。” 席若白还未掂量完,甘青司就已将他深深吻住。 第四十二章 席若白:君若无情花流水 席若白对着他的眼忽地睁大,慌忙跑进房。门一关,靠在门上低低喘气。他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紧张狂跳。一直以为十年间是他太执着,也以为甘青司早就将他这个朋友忘记,或许他不想只是故人,却又怕开口连故人也无法。可甘青司的回应搅乱他一片心海,他倒是又慌了。 “听欢,把门关上我也看得到你的红耳朵。”甘青司嘴角上扬,想象着门后边是何等景致。 席若白揪紧衣服,脸色还是慌张,“胡扯!” “听欢,我等了十年,你怎不给我看?” “谁要你等啊!”席若白侧过脸去。 “我负伤在床上躺了三年,又在北楚四处奔波七年,除了家人满脑袋都是席听欢。”甘青司记得最深的,便是无数个奋战的日夜,都会记起红脸的少年,他爱极那个少年的模样,以至于成了他的执念。 “听欢,我带你去北楚,是想带你去看我阿爹阿娘。” 席若白按住心脏,生怕自己承受不住他的话。 “我本来打算四更天结束后再同你说的,可是你不厚道,一个劲的撩拨我,我受不住。”甘青司没脸没皮的说。 “胡说八道!我哪里撩拨你!”席若白打开门,就见对面的人笑得十分嚣张。 甘青司上前一步,“十年前的帐你讨了去,上次的我还没还。” “卑鄙!”席若白这次是真的无措,没想到这人十年都这般无赖。 “不卑鄙你能看上我吗?” “我哪里看上你了!”席若白没好气回他。 越看席若白逞强的样子,甘青司就越喜欢,“听欢,我可是十分清楚我的魅力。” “你!无耻!” “听欢,这不叫无耻。”甘青司将他逼到书案,按紧他的腰肢贴近自己,道,“这才是。” 冰凉的唇落在席若白的浅粉,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唇分他都没回过神。“我又欠了一次,听欢,记得向我讨了去。” 怔怔不出声,席若白像被抽光力气趴在甘青司身上,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不是女子。” “我亲手验过,你忘了?” 一个手拧,席若白又一拳砸他,“下流!” “还有更下流的呢。”甘青司搂紧他。 “……,” 甘青司闻闻熟悉的墨香,道,“天底下,我只认一个席听欢。” 席若白怔住。 “听欢,你呢?” 双手覆上甘青司面庞,席若白唇一扬,徐徐道,“君若无情花流水,君若动情雪满头。” 难分难舍间,两人呼吸早已乱得毫无分寸,甘青司将他按在身下,将自己的热切毫无保留传给席若白。衣衫擦动,耳边徒留挠人心神的喘息。 甘青司望着席若白情动的眼,“可还记得我的兰灯?” 席若白微微点头。 “我说过求的是情缘。”他眸光闪动,甘青司又道,“求的是席姓若白之人,许的是甘姓青司。” “愿是何?” “愿听欢共白首夙冶,愿若白长情于青司。”甘青司的话让他眼眉笑意更浓。“席大公子,这愿可是许成了?” 席若白一拢眉心,道,“自然不成。” “为何?” “我可是要收代价的。”席若白红唇便碰到他唇上。 甘青司抱紧怀里的人,吸吮他的柔软,勾画着他的唇形,一点点探入他的齿间。满怀感动已是让他难敌,席若白更招架不住他的攻势,认输道,“成了,愿成了。” 甘青司一捏他的腰肢,道,“你拿了灯又占了人便宜,好一个祈神子。” 席若白唇启,又是覆了上去,对付甘青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闭嘴。 躺在软榻的白瞳似是察觉什么,安心一笑,伴随而来的气息,让他瞬间黯然。 “小瞳……,” 白瞳衣服仍是垮在腕上,他赤脚走到来人面前,铃铛声让他恍惚。记得离去时,自己还是少年,归来时,这人却还是年少模样。奉命离开通都前一夜与他大吵一架,说起来不过是自己置气罢了,如今他也回想不起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自从这人死讯传来,他便成了世人眼中放荡随性的白瞳。 “你来做什么?”白瞳眼中古井无波,问得有些无力。 “对不起。” 白瞳怒目而视,“你道歉做甚?” “你还在生气?” “生气?我和一个鬼置气作甚?”白瞳红眼道,“别说你死了,就是活着我也没闲心放在你身上。” “小——,” “别叫我!”白瞳吼道,“别叫我……,”他步步退回直至整个人缩在床沿,却是不敢再望去一眼。 甘愿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上前,手握过白瞳的放到脸边。温暖的手心下是甘愿冰冷的脸,他道,“小瞳,我不在了。” 白瞳双眼没移开尸纹错落的面容,他记得这人白净的脸上总是笑,何时会想到这般苦涩的神情会在甘愿面上出现。白瞳愣愣地伸出双手环住身前甘愿,埋怨道,“我知道,我从十年前就知道了,混蛋。” “我没能去找你,没能去和你道歉。”略显青涩的脸说这话也是小心翼翼,他不善言辞,一说话总是得罪白瞳。他记得白瞳离去时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气得当场发飙,丢下一句后会无期,两人便从此阴阳两隔。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那些气话谁还记得。”白瞳哀笑。 甘愿急忙回他,“我记得的。” 白瞳挑眉,默默退开,“记得也无用了,你走吧。”说完人就撤身离去。 夜街人群熙攘,大风天把白瞳未系的衣衫吹散开来,引得行人纷纷注目。甘愿紧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上前将他衣裳拉好却不敢动作。白瞳一路走回尽头,只见一人站在门口徘徊。 “白老板。”那人见到白瞳惊喜道,“他们都说你封店了,我不相信,你果然回来了。” 白瞳看向昏暗的房子,道,“是封店了,齐少侠前来所为何事?” 齐钧笑道,“今日我未付账,来向白老板还债了。” 白瞳了然,拉着他衣襟就往房中去。 齐钧本就不是为了纹身而来,为的只是白瞳,他本是万钧门少主,前些日子收到不少门派怨言,为君开的尽头老板蛊惑人心,干尽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便奉命前来调查。 可他看到的是这人四处奔波,明明是鬼师,却为穷苦百姓做法事,收复邪祟。走遍花街也都是姑娘些的夸赞和公子些的羡慕,他跟了白瞳足足两月,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却被白瞳叫进尽头。纹身时的不由自主让他为白瞳大乱方寸,无论白瞳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出选择的是自己,所以他便来了。 白瞳骨架十分纤细,抱在怀里显得更加瘦小,他衣服从来就不是齐整穿在身上,手指轻轻一勾就落了地。知晓尽头老板的都清楚他禁忌是背唇,齐钧自然也明了。齐钧迫切地吻着他的颈项,手往他身后而去。 一道掌风袭来,齐钧阻挡不及,整个身体砸向房柱,白瞳稳稳当当落在甘愿怀中。 齐钧气恼万分,抽过身旁的剑,恨不得把人劈成两截,伤他是其一,打断他是其二,他堂堂万钧门少主哪受得了这般气。 这边气没咽下,那边脚下阵法已开,金光立现,看得齐钧心惊肉跳。他虽有些修为但却万万没见过金鬼,和白瞳道别后落荒而逃。 “你搅了我的好事。”白瞳仍然挂在甘愿身上,脸色极为不悦。 “这不是好事。”甘愿虽然不通情事,可却知晓些零碎,看见白瞳与男人亲近心中十分不爽,想也未想就出手。 白瞳嗤笑,“是吗,可这事我却是和不少人做过,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甘愿虽仍是十几岁模样,面容也比起来年轻白瞳些许,可人比白瞳高了大半个脑袋,身子也比他健硕。人情世故甘愿是不如白瞳,可被他这么一说,甘愿心里很不是滋味,道,“小瞳,以后不要和人做这种事,还有,我不是孩子。” “为什么?”白瞳问出这句话时,突然想起,他离开通都时好像也问了一句为什么,可是甘愿从不会说出他想要的回答。“别和我说什么世俗礼教。我白瞳不吃那一套!” “我明明死了。”甘愿苦笑道,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可我知道这里会难受。” “你就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吗?”白瞳将他翻过身,双手搭在他两肩,“背我回去。” 甘愿老实蹲下身,无数水滴从后颈滴到前襟。一路上,白瞳不做声,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已经发生了。 翌日,梦岭紧急传信让各地弟子紧急搜寻山鬼谣下落,席子期一接到信便急忙向众人转告。 “不少门派被袭击,大家一致认定是山鬼谣所为。”席子期叹气,“看来是有人趁此作乱。”先不说山鬼谣重伤未愈,山鬼谣身边就一个南歌子,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向多门同时下手,如此看来,只能是有人有意为之。 “可有乐师?”席若白问道,当初四更天宣式结束,他们也曾遇到召灵,可此后再无迹可寻。如果是同一批人,那么他们的目的多是使三国中百家对北楚的抵制更盛。 席子期摇头,“伤者皆是被钝物所伤,是器师。我曾调查过上次之事,似乎只有几个门派遇到乐师,可无人受伤,也未曾见得操纵之人,根本无从追寻。此次应是有人故意嫁祸。” 席真看着胸前纯黑的玉珠,心不由得多了几分忧愁。 “若真是嫁祸,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江溢也觉蹊跷,“山鬼谣罪已定,他们明摆着是冲门派而去,若是私人恩怨不至于招惹这么多门派。如今四更天,他们若是伤参赛之人好说,可个个冲着门人长老而去,难测。” “如今只有我们知道此事与山鬼谣无关,大多门人肯定认为是山鬼谣恶意报复,这般又有几人往其他方面猜想?”席子期看向席斐灵,“斐灵,去找传信弟子,将所有被袭门派查清,最好能和受伤之人接触,问清情况。” “是。” “我们先赶去溱洧吧,百家出事,那边消息更多。”席真微整神色,“自从四更天开始,百家乱事不断,这其中必定与四更天有联系,怕是有人在暗中谋划什么。” “嗯,那我们即刻启程。”江溢话完,众人四散。 第四十三章 商熙:表嫂就是表嫂 溱洧将至,各大门派皆驻守于城门外,一行人下马步行入城。 每年百家集会都会由不同名门主持,而今年的东家便是溱洧寻踪谷,唐霜天和随行几名弟子在主城驻守,见到席真几人上前打招呼后也不再多谈,还未进城,一个娇小的身影一溜圈冲到甘青司面前抱住他。 “小熙儿。”甘青司摸摸她的小脑袋。 商熙甜甜笑着,偏过头对着席若白抱怨道,“表嫂,你们好慢啊。” 众人石化。 表嫂? 小妹妹,你家表嫂是男的? 不对,你家表嫂长得像席七公子?! 你确定你没叫错? 等等,小妹妹,你表哥哪位?我们很好奇啊! “小熙儿,叫若白哥。”甘青司笑岔气。 商熙瘪嘴,斩钉截铁道,“表嫂就是表嫂!莫不成你不认?” 甘青司差点没把商熙抱起来亲,笑道,“认认认,必须得认。”他轻咳两声,对着席若白开口,“这小表妹可要得?” 席若白懒得和他耍嘴皮子,面上倒是悦色,一剑打在他后背,“自然是要得。” 商熙东瞅瞅西瞅瞅,又猛冲过去抓住白瞳,“表哥!这也是表嫂吗?” 席若白横眼看甘青司,对方没好气地开口,“去问你小表哥。” 商熙四处张望不见甘愿,皱眉问,“我小表哥呢?” “待会就可以见到他了。”甘青司牵着商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自己偷偷跟着门人来的。”说完就指着早已吓得满头大汗的凤箫吟弟子。“表哥,我跟着你可好?要不我见着大哥他定会打得我屁股开花的,我怕,让我躲一下吧。” “怕你还敢乱来。”这路途遥远,小丫头片子竟然敢一个人偷跑来,还不得把一家人吓破胆。“我带你去找他们。” 一听这话商熙就不干了,直接抱着席若白大哭,“表嫂,我要跟着你,我不走!” 席若白安抚的轻拍她背,“夙冶,要不你先去和他们说说?” “也好。”甘青司转头便和那名弟子交代。 “我说你们等一下。”江溢苦闷道,“这位小姑娘叫的到底谁?”再腹诽也不清楚,还是直截了当问出来比较痛快。 寻踪谷那边伸直脖子好奇得不得了,唐霜天眼里阴沉也是久经不散。 甘青司也了当,“我是这小姑娘的表哥。”他三两步走到席若白面前,揽过他的肩骄傲道,“你说她表嫂是谁?”得意抖眉几下,甘青司便和那名弟子远去。 “表嫂,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席若白失笑道,“些许是吓着了。” 不不不!您老别这么委婉!我们受不住。 什么些许,是要吓死了! 玩笑能这么开嘛! 重点不应该是玩笑的对象吗? 商顾影一听门人来报急忙出外迎接,见着甘青司商勋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他们一家子都忙着家门之事,也未能赶去酆阳见甘青司一面,打探得四更天结果才放心,接着门人就着手准备百家集会,早一日才匆匆赶至溱洧。 商勋问,“青司你多久到的溱洧?我们这边实在是焦头烂额,也没能及时去找你。” 甘青司道,“刚到不久,让舅舅你们挂心了,不知出了何事使得舅舅这般烦恼?” “唉,一说我就来气,商熙那丫头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商顾影叹气道,“我们离家不久就收到娘来信,说是那丫头打昏守卫逃出去,派人去寻到现在,还是了无音讯。” “顾影,我来正是为了此事,现今小熙儿跟着听欢呢。”甘青司向两人解释完,商勋气得大拍桌,案上茶水都抖了三抖,商顾影更是剑眉紧锁。 门被推开,商若生见甘青司先是问候几句,瞥见商顾影黑着脸,又连忙问道,“顾影,怎么了?” 商顾影咬牙切齿道,“跟我去把熙儿逮回来。” 商若生欣喜地问,“熙儿找着了?在哪?” “去粘他表哥媳妇儿了。”商顾影无奈。 甘青司干笑两声,和商勋道别就同两人出门。元夕早就在客栈外等候,见甘青司出现就带路前去。 另一边,商熙坐在席若白大腿上悠哉得不亦乐乎的磕着瓜子,一看到商顾影就抱着席若白不敢撒手。 “熙儿,你给我过来!”商顾影怒道。 “我不要!不要!”商熙泪眼巴巴地看着席若白,“表嫂救我!” 商若生歉意对席若白一笑,“抱歉,我家堂妹给你添麻烦了。” 席若白摇头,“客气了,令妹未曾给我添麻烦,倒是我自作主张将她带过来,让你们担心了。” “哪的话,都是自家人。”商若生说完又觉有些不妥,哪料席若白并无怒色,反倒耐心开导商熙。 甘愿一向会哄小孩子,便和席若白一块与商熙说说笑笑,商熙怯怯地望了商顾影一眼。 “小表哥,表嫂,我明天来找你们好不好?” 席若白和甘愿应下,她又蹦跶到甘青司身边小声问,“表哥,你确定大哥不打我?” “嗯,不打你。”甘青司向她保证。 商熙又泪眼迷蒙扑进商若生怀抱,“二哥哥,我好怕,呜哇。” 商若生本就心急了半月,再想到她一路受苦,当下就红了眼,“熙儿,下次莫要这般,你可知你大哥找不着你担心得食寝不安,四处寻你消息。” 商熙扭头看向冷着脸沉默的商顾影,挪了几步,“大哥,熙儿想你。” 商顾影蹲下张开手,小影就奔进他的怀,商顾影虽未吐言,可神色缓和了许多。 甘青司送三人回了住处,商勋先是数落商熙小会儿,接着又和甘青司唠嗑了半天。直至夜深,商顾影才抱着熟睡的商熙回房,两人便在屋外等候。 “青司,不若在这住下吧?”商若生问道。 “不了,若生你们不必担心我,先去忙手里的事吧。要是照看不及熙儿,就把她送我这。”甘青司一了知道商顾影和商若生的重任,商勋和商隐早已将凤箫吟的事务交由两人,这百家集会定少不了两人操心,他一个闲散人士,也帮不了什么,只能带带孩子。 “嗯,好。”商若生笑道,“我就怕你嫌烦。” “怎会?小熙儿乖巧着呢。” 商顾影合上门,道,“这丫头最会磨人,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也不知道像了谁,莫不成父亲小时是这性子?” 三人忍住笑意,怕吵醒屋里的人。谢绝两人相送,甘青司独自出了客栈。 长街还没望尽,就见白影翩然而立,甘青司嬉皮笑脸上前几步,“席大公子,来接我了?” “无聊闲逛至此,怎知甘公子也在。”席若白提步向前。 “巧,席大公子,这真是缘分呐。”甘青司啧啧两声。 席若白唇角扬起,“是。” “席大公子,听闻我们住同一个房间,你说巧不巧?” 席若白若有似无的答了一声。 “席大公子,我也挺中意你的,巧不巧?” 席若白偏过头,见甘青司满脸得意之色,“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席大公子越来越不正经了。”甘青司夸张地语气让他不住发笑。 “没听过近墨者黑?” “席大公子真是了不得。” “多谢甘公子夸奖。” 甘青司突然凑到席若白耳际,“听欢,人太多了,我牵着你走吧。”未等他回答,手心牢实握住席若白的。旁边虽有人侧目,两人也无多顾忌。一路甘青司高兴地像赢了头奖似的,两人手心早已汗湿,却无人舍得放开。 等他们回到客栈,还剩白瞳坐在大堂,他向席若白微笑致意后,对甘青司开口,“我要见他。”话音一落,甘愿出现在甘青司身旁。白瞳踩着不急的步子上楼,甘愿温吞跟在身后生怕惹怒他。 席若白见状问道,“白公子和乐平怎么了?我看他们神色有些不对劲。” “不过是小孩子置气。从小阿愿就十分率直,小瞳老爱逗弄他却总不如意,隔三差五两人就冷战,我估摸着阿愿都不知道他在生气,这样一来二回,小瞳就更恼火。”甘青司坐到他身旁,“最后一次置气,小瞳离开通都,收到阿愿的消息后他再也没回来。” “白公子他或许不是在与乐平置气吧。”席若白道。 “嗯,兴许是在和自己。”甘青司叹道。 “乐平他可是不明白白公子心意?” “若是不明白,阿愿又怎会在他后背纹下一幅月季。” 席若白诧异的问,“那是乐平纹的?” “难不成你以为是我?”甘青司见席若白不答话,笑道,“席大公子,我虽厉害,可精控鬼气和画功我是完全比不上阿愿的。更何况我没事去给小瞳纹身做什么?要纹必定是在你身上。” 席若白当然知晓猜测妄断只会庸人自扰,可真当有事发生,他又不能控制没由来的患得患失,尤其是碰上甘青司,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他半点厘清不得。 甘青司笑眯眯道,“席大公子是喝醋了?” “谁会喝你醋。”席若白闪躲着眼。 “我有说是我的?” “甘夙冶!” “小的在。” “闭嘴!” “那不成,席大公子不如想个法子?” 席若白愣了会儿,甘青司却不等他动作,扶着他的腰凑了上去,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甘愿站在床前纹丝不动,从他进房后白瞳就不着一语,他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白瞳三两下把衣服脱干净,裸着上身趴在床上,“姓甘的,把我背上纹身清了。” “不行!”甘愿慌了,不知白瞳怎会提出这个要求。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甘愿严肃道。 他一气狠狠起身踹了一脚甘愿,“你说不行就不行,凭什么?我白瞳有那么好说话?” “嗯。” “你个混蛋!嗯什么嗯!你当我是什么?” 谁料甘愿不回他,反倒来到白瞳身后,手指落在他腰间摩挲,指从敏感肌肤而过让他溢出声轻哼,甘愿道,“你可知这里我纹了何?” 白瞳强忍着背后酥麻之感,白了他一眼,早年只从一方铜镜看到半面月季,并未见过全部,他也未特意去细究,随即气恼道,“我后边又没长眼睛,你纹的除了月季还能有什么?” 甘愿手停在那处不显眼的鬼文,道,“愿。” 白瞳脑海回荡着甘愿的声音,半天说不出话,他拍开甘愿的手连退几步。三国之中,有情意之人以常年佩戴之物相送寓意定情,不同于温情的三国,北楚向来霸道直截,若是在心属之人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则是寓意占有。 他才不信甘愿会那么懂这些东西,白瞳手忙脚乱穿着衣服,这人十几年没好好系衣带,这次倒是里衣中衣外衣套得齐齐整整。 “我早你一年从叔叔那里知道你要外出,可规矩如此,我求情无用,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拦着你,我不回答。因为我拦不了,你始终是要离开通都的。”甘愿顿了一下,“我问阿爹怎样才能让你不忘记我,阿爹说若是我真心实意便纹下我的字,我怕你不愿,就纹了一副月季。” 白瞳一直都知道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所以他经常懊恼自己,直至变成懊悔。他埋下眼,问道,“甘愿,你可知纹名是何意?” 甘愿眼中满是柔光,道,“你是我的。” 第四十四章 白瞳:明白了吗 白瞳笑出眼泪,笑着笑着他就哑了声,“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为何不早点让我知道?” “很多事情没有早知道。” 他该责难他吗?可是这个人没说错,他又拿什么去怪他。白瞳无神的自说自话,“我无数次想画花后背的纹身,伤了皮我也不在乎。可纹了无数地方,却始终不舍得动它,人都不在了,我留着念想做什么?我想忘了,想和别人一样娶妻生子,可是我知道那是自欺欺人,我做不得这般损人之事,便不如想法子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他抱紧手臂,“我遇到过不少人,他们比你好多了,变着法子讨好我。可是啊,哪怕我醉了,哪怕我与人欢好,哪怕我用针划得遍体鳞伤,只要有半分清醒你都会来找我不痛快。” 他睫毛一扇,泪珠又徐徐滚落,“我做了这么多,只为成全我一件事,可我不知道有这么难。甘愿,你一句‘你是我的’就想开脱吗?”他眼看不清甘愿,就像赤裸裸的告诉他,这个人早已不在世上一样,“甘愿,你为何不等等我?”白瞳看他失措的模样,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过来抱住我吻我,明白了吗?” 甘愿伸手揽住他,不管那一脸泪水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白瞳哼笑,“还说不是小屁孩。”说完主动倾身将咸涩渡入他的口中,甘愿的冰冷未能让他停下,他恨不得自己所有热度都传到他身上,这个人就能活过来。当他还在思绪万千时,甘愿的手已经解下他的所有屏障,他轻笑,“学得倒是快。” “小瞳,你可知道与我做此事有何代价?”少年音带着喑哑,眼里情绪闪烁不明。 “你不做我就找别人。”白瞳还未得下一句话,甘愿乱暴的吻就让他忘乎所以,混沌间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会生气,真是小孩子气。代价他自然清楚,与阴物结合,无论甘愿需要与否,他的鬼气会逐渐被甘愿蚕食,直至成为空壳。可他怎会在乎,他的成全只有甘愿能给。 多是甘愿心中妒忌又初尝情欢,白瞳虽欢愉也吃了不少苦头。在他昏睡之际甘愿不忘嘱咐一句以后不许,他知道甘愿指的是什么,一向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可甘愿的话却让他欣喜得不知所以然,一时间他也不再计较。 清晨悄临,大街上小贩们开始忙碌起来,热腾腾的烟气飘香满街,滚轮压过石板的声音也为这大早添了些匆忙。甘青司轻声梳洗,出门就加入喧闹的百姓中,等买完一轮早点,才悠然自得的往回。 挨着房门送完吃食,甘青司又蹑手蹑脚蹲到床前,“听欢?” 被褥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听欢,该起身了。” “嗯……,”这一声很是敷衍,十足的睡意。 “席大公子,再不起我就掀被子了。”话虽这么说,但甘青司是万万不敢的。 席若白挪到床铺最里面,企图用被子塞住脑袋,甘青司也不让他得逞,手钻进被子就往他腰肢上挠痒。席若白反抗不能,扔开被子在甘青司肩膀上就是一口。 甘青司心道,醒了。 如同神游的席若白在甘青司引导下才安稳落座,他半眯着眼,没一会又倒在桌上。 “听欢,你今日可是要和席真师兄他们去寻踪谷的。”甘青司提醒着。 席若白蚊呐的回了一声。 “席真师兄他们可都起了。” “不去了……,” 甘青司笑得灿烂,“好极,不去正好陪我。” 敲门声响起,江溢在外边催促了几句,席若白这才如梦初醒的换衣服。 “哈哈哈哈,我说听欢,以前你是怎生起来的。”这人赖床的本领比从前强多了,可就是喜欢他迷糊的样。 “没人能叫我,怎么都得自己早起,不敢耽搁。”席若白套完衣服,一脸扎进冷水里。 甘青司听了这话心里头喜滋滋的,用布擦拭他的脸,道,“得,我成一口丩床的了。” 席若白瞪他,“没正经。” “席大公子哪里听得不正经?”甘青司故意逗他。 “甘夙冶!” “好好好,不闹不闹。”甘青司怕耽搁他也就没再往下说。 席真几人辰时未到就火速与梦岭门人会合赶往寻踪谷。百家集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主持集会门派会提前一日在本门开设宴席招待远古百家,而百家自会带上见面礼特去拜访。也因这提前的集会,溱洧清闲许多,原本拥挤的街市都开阔不少。 甘青司本想约靳谌逛逛大好的溱洧风光,哪知靳谌守了一夜实在太累,再三嘱咐他注意安全后便没了人影。甘青司直叹懒骨头。大门未出,就见商熙小碎步跑进客栈,脱去粗布麻衣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藕荷色长裙,两个胭脂玉流穗簪在耳边摆动,甜美的样引得周围人瞩目。 “表哥!” 甘青司摆弄她的两个小辫子,“小熙儿,吃过饭了吗?” “吃了吃了!” 凤箫吟弟子行礼后,对甘青司道,“表少爷,小小姐不肯同少爷们赴宴,少爷便让我将小小姐送到您这里。” “嗯,放心,我会照看小熙儿的。” “七里,有我表哥在你赶紧回去吧。”商熙一副我表哥最厉害的模样,硬是不愿意七里跟着,七里讲不过商熙,只能灰溜溜离开。 商熙脚丫子一踩长凳,“表哥,我们和表嫂出去玩儿吧。” 甘青司把她腿从凳上移开,破灭了她的美梦,“你表嫂去寻踪谷了。” “啊……,”她丧气的垂脑袋,“我还以为你和表嫂得空。” “听欢他是梦岭首席弟子,自然是要忙的。” “表嫂是首席弟子?”商熙讶异的问。 “嗯。” “真厉害,我就努力不来。大哥、二哥哥和大姐姐都是首席弟子不说,再过两年他们必然都是长老级人物。看他们平日苦练着实费劲,我才不当什么首席弟子呢,四处游玩才叫有趣。” “过得自在便好。” “表哥你竟然不说我不上进?” “谁说的,难道当上首席弟子就是上进?” “好多人呢,虽然他们明面上不敢讲,但是暗地里我偷听过许多回。” 甘青司认真道,“下次谁敢那么说,我帮你揍他。” 商熙开心的点点脑袋。 “小熙儿,只要行的端做得正,无愧于心,不失于德,那你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我都支持,闲话只多不少,可要记住的忠言而不是碎语。我谈不上什么过来人,算是长辈啰嗦几句。” “嗯,谢谢表哥。熙儿听明白了,你和二哥哥说话真顶顶的像,不过二哥哥更啰嗦些。”商熙笑眼弯弯。 甘青司刮了下她鼻子,“小滑头,你二哥哥是苦口婆心。” “是啊,所以我向来听他的话,如今也听表哥的!” “乖。可想到处去走走?” 商熙兴奋跳起,“出发!” 一大一小从街头玩到巷尾,好吃的不放过,好玩的一个也没落下。石桥上,枯叶纷飞,铺了小河一床残叶。商熙坐在石栏晃腿,甘青司则一手扶住她的腰杆,一手给她拿零嘴。 忽地商熙双眼放光,“小表嫂!” 放眼望去,只见白瞳暗袍披肩,神色怡然的从对面而来,“你这小娃儿嘴真甜。”商熙得他夸奖更是笑得璀璨。 “哇啊,表哥,你在这等我,我去买个糖人!”商熙眼尖的盯着挑到岸边小摊,施展轻功就飞过去。 甘青司见地方不远,也没跟上前。看白瞳愁色不再心中也明了,“小瞳,你们……,” “阿司,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情难自已,让我了了这心愿吧。”白瞳笑道。 “大胆丫头!你竟然敢打我!” 声音传来,甘青司见商熙被一群男人围住,当下就和白瞳赶过去。 “你们该打!”商熙手里拿着软鞭,摆好了架势。 “臭丫头找死!给我把她带回去,看爷怎么收拾她!” 软鞭未及围上来的人,鬼气就将他们震出几尺外。 白瞳收回双掌,黝黑鬼气在暗红衣袍间浮动。 为首人认出后,双眼惊恐的瞪着三人,压下心头恐惧,又一整威风逞能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甘青司没理会低下身问商熙有没有伤着,她摇摇脑袋。 “表哥,他推了老爷爷摊子。”商熙生气道。 甘青司皱着眉,“我是谁,这摊子你推的?” “什么我是谁!我可是韩敛,你小子当和谁说话呢?”韩敛纨绔子弟气焰正旺,只差没把鼻子翘上天。 “我小子在问你韩敛,这摊子你推的?”甘青司话一落音换得商熙偷笑连连。 “你!没错,就是本少爷推的,你如何?” “为什么?” “想推就推了,没有为什么!” 掌风一过,韩敛摔倒在地,他张嘴正要说话甘青司回敬道,“想推就推了,没有为什么,更没有敢不敢。” 这边韩敛被下属扶起来,指着甘青司就让人打,下属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退吧又怕回去被罚,进吧又怕被打死,两难时,一声音穿入,“敛儿,做什么呢?” 来人一身华服,虽是对着韩敛说话,可眼神却是在白瞳身上打转,从韩敛那里听得事情经过,他拱手道,“得罪公子姑娘了,姜尹临代表弟向你们道歉。” “让这秃瓢给老爷爷道歉。”商熙道。 韩敛头发是有些稀少,发顶发光,被人当众指明面子上挂不住,实在是气愤,可见姜尹临脸色他又不敢发作,只得装模作样和老人虚与委蛇赔礼一番。 “不知几位可否赏脸移驾在下家中,姜尹临定会好生招待以向几位赔罪。” 白瞳搪塞几句,姜尹临看出他的不耐,便留下自家的地址离去。 “尹临,你和他们客气什么?就因为那长得好看的小子?”韩敛气呼呼地说着。 姜尹临傲气开口,“美人如此,我自是不会放过,你也不要太过招摇,他怕是知晓我们的身份才拒绝了我。” “哼,你要是真喜欢直接绑了去不就行了。” “诶,我倒是挺喜欢这些小公子的欲擒故纵。等着吧,他定会找上门来的。” 商熙把碎银给了老人,甘青司也修整好推车,老人向他们道谢后颤巍巍的推着车离开。 “那个蒋什么的到底是谁啊。”商熙最看不得这些欺负老弱的人,直想追上去恨抽他们一顿。 白瞳耸肩道,“应该就是什么地头蛇吧。” “什么蒋,人家姓江。”甘青司指正道。 “不对,我明明听的是草头将的蒋。”商熙插着腰笃定道。 “三水工的江!” “表哥,你一大把年纪就别和我争了,记性不好乃常事,我又不会嘲笑你。” “……,” 白瞳在旁边咯咯的笑。 甘青司气不过,“你就小我一岁,别不把自己当老人。” “幼稚。”白瞳鄙视他。 商熙心情大好,牵着两人又继续兜转。 黄昏后,商顾影和商若生来接商熙时,她已经坠入梦乡,安分的在床上呼呼大睡。几人笑谈一阵,商顾影便背着仍在深眠的人同商若生回了住处。 席若白见甘青司面带倦色,便让他赶忙洗漱歇息。可他死活不答应,硬是接下了席若白擦剑的活,一边嘱咐,“听欢,明日你可得当心,切莫向去年一般差点中了暗箭。” 前一年席若白对上南梁南风杀的人,本是正大光明的比试,谁都没料想对手会使小手段,席若白险些中招。 席若白纳闷,“夙冶,你怎会知道此事?” 甘青司一时漏嘴,道,“无浪兄和我说的。”席若白听完就往外走,“等等!我说,我老实交代!”这样暗中调查手段实在恶劣了些,他怕席若白生气才遮遮掩掩,等他把白瞳帮忙的事说完,席若白满目含笑。 “原来你那么关心我。” 甘青司点头,“似乎有些过分。” “不过分。夙冶,我很欢喜。” “我也是。明日多加小心。” “好。” 第四十五章 商熙:你明知故问 甘青司一大早把席若白叫醒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等他悉悉索索爬起身仍是辰时。听见敲门他以为是白瞳找他有事,结果开门就见商熙笑吟吟叫着表哥好。 “今日不和你大哥他们去百家盛宴吗?” “表嫂是首席弟子当然要去看他,我来是想找表哥陪我。大哥他们怕不及,便给了我这个让我随后赶上。”商熙手里晃着半掌大的令牌。“我能叫上小表嫂吗?” 甘青司摸摸她脑袋,“自然可以,可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若人前见了你表嫂,不唤他表嫂。”甘青司和席若白虽不介意商熙怎么称呼,可世俗不见得能包容,他也怕给席若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了不让他们困扰,商熙想了半天决定下来。“我明白,表哥放心,我到时叫表嫂表姐夫!” “……,” “不行吗?好像是不大对。” “小熙儿,我们直白点。” “白哥哥?可是小表嫂也姓白。”商熙愁眉苦脸思索半天。 甘青司大笑,“小熙儿,你看着办吧。” 称呼一事后,甘青司上瓦和靳谌交代半天,靳谌想着百家盛宴也不会出什么事,就懒得和他去凑热闹,商熙又推了七里陪同,最终只剩三人前往寻踪谷。 百家盛宴除了特定的名门之外,凡是收到百家令的其他门派也能参宴。百家令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为远古名门,金漆百家令;中等为江湖中享有地位的门派与官家子弟,银漆百家令;下等为略有名气的普通派别,铜漆百家令。三等百家令上纹有祥瑞之云的乃百家直系,便会在宴席中奉为上宾。 赴宴人数有定,可他路子弟也会来谷外凑个人数,加上陪同各家长老师兄的弟子,谷外之人多不胜数。原本空谷幽静之地不胜喧嚣。 商熙坐在甘青司肩膀上指路,高阔的视野让她十分兴奋,“表哥在那边!” 甘青司顺着她指的方向赶过去,总算看到寻踪谷弟子,商熙还没从他肩上下来,对面就走来两人,一个装模作样,一个顾盼自得。 “姜尹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三位,实是有幸。” 商熙大惊失色,“你说你叫什么?” 姜尹临难免带些得意,又道,“无波门姜尹临。” 甘青司轻笑两声,“你看,我对了吧。” 商熙揪着他的耳朵,又问,“哪个姜?” 一般人听到自己名就知道了,哪会再问,莫不成他们不敢确信,还是孤陋寡闻,姜尹临道,“山姜之姜。” 商熙嘿嘿的笑,“你看,你不也是错了。” 姜尹临摸不着头脑,问,“几位可想进谷?在下乃无波三弟子,可以带你们进去。”说着就把百家令拿了出来,旁边的人一片称叹,铜漆百家令上一朵银云,看得众人艳羡不已。姜尹临见他们未着弟子服,当下把他们划为看热闹的外门,自当端出名头。 “不必了。”甘青司心觉这人着实太烦了些,便和白瞳走到谷口。 “几位,没令牌是进不去的。”姜尹临话一出口,无数异样目光打量着三人。 “哦,是这样啊。”商熙摸了摸袖口,三两下把令牌拿了出来,“表哥,喏。” 甘青司接过令牌递给寻踪谷两位弟子,众人差点没掉下巴,金漆百家令,银云! 议论声一片,古老名门不多,直系更是少得可怜,凡是有血脉的名门谁人不晓,百家令不可转让,大家便猜忌这三人怕是偷盗而来,无论是使的哪种方法,那也是重罪。 “你们从哪偷来的令牌?还真是不怕死啊!”韩敛阴毒地看着甘青司。 几名寻踪谷弟子也窃窃私语,最终还是问了话,“敢问阁下是哪一门人士?”话还未完剑已出鞘。 商熙差点没把令牌扔过去,“你们!不就是百家盛宴吗,我不去了。” “小姑娘这下知道怕了吧,还不赶紧认罪,跪下来求我或许还能帮你求个情,如何?”韩敛幸灾乐祸的样让商熙气极。 甘青司还没出手,一个低沉地声音传来,“我倒是好奇你如何求情。” 从谷中走来两人,苍衣银袍,墨线编领,衣摆疏影钩花,两袖凤尾,赫然南梁凤箫吟。 说话人正是冷肃的商顾影,身边商若生也是面色不佳。 韩敛吓得说不出话,姜尹临连忙解释,“敛儿出口不逊,但是这几人不守规矩在先,家弟才多嘴几句。” 商顾影剑眉一合,“如何不守规矩?” “他们偷了百家令!”韩敛帮腔道。 “偷?”商顾影双眼一冽,转眼看向双颊胀得气鼓鼓的商熙,“令牌你从哪来的?” 商熙指着商顾影道,“你明知故问!” 旁人倒吸口凉气,韩敛心里乐开花,想着他们倒霉了,少说也是一顿严加拷问。 商顾影沉眉,商熙不情愿的从甘青司的肩蹦到地上,转眼扯住商若生,“二哥哥,大哥他欺负我!” 二哥哥?大哥? 商家的小姐不是商柒吗? 难道是从未露面的小小姐?商勋的掌上明珠?! 商顾影缓道,“这令牌是我给家妹的,不知有何不妥?” 众人瞠目结舌,金漆百家令银云!凤箫吟直系!那可是商家二小姐!妥上天了! 姜尹临恨不得撞死在墙上,什么带他们进谷,什么不守规矩,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捏死自己,想到雷厉风行的商顾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是在下有眼无珠,还请商大师兄莫怪罪!”两人几乎要给他们跪下。 商顾影无视转而朝商熙念叨,“下次不准欺负你表哥。” “我才不会欺负表哥,要欺负也是欺负你。”商熙仗着商若生和甘青司在便无所顾忌,对他做了个鬼脸。 “多大的人了还骑人马。”商顾影又对甘青司道,“青司,下次莫惯着她,这丫头只会得寸进尺。” 甘青司嘴上应着,可商熙一跑过他身边,还是稳稳把她背在背上。 商顾影摇头道,“你就知道折腾人。” 商熙哼了一声没理他。 商顾影没再看吓破胆的姜尹临和韩敛,转身带着他们入谷。 “尹临,他们不会报复我们吧?”韩敛咽了下口水,忐忑地问。 “不会。”姜尹临还有些腿软,面子受损事小,没命事大。 “你确定?” 用确定吗?用脚趾头想想!人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报复个脑袋! “二哥哥,爹告诉过我不许以凤箫吟的名号去压人,我们凤箫吟很厉害吗?” 商若生摆头,“不厉害,不过是江湖中一派罢了,厉害如何还是要看自身。” “嗯,那无波门二哥哥可知晓?” “不是很清楚。”商若生问,“怎么了?” “刚刚那个秃瓢欺人太甚,以后我要上无波门和他决战。”商熙愤愤道。 商顾影看向她,“马步两个时辰,潜修一个时辰,心法一个时辰,武法三个时辰,对练一个时辰,做得到?” 虽是直系血脉,可家人却从不逼迫商熙习武,只盼她能够自保,所以在江湖上有关她的传言甚少。门派中虽有不少人背地里恶语中伤,从小在家人良好的熏陶下,小丫头也乐观,不甚在意。 “表哥,不如你去?”商熙弱弱地问。 甘青司笑答好。 商顾影这才想起还未与白瞳打招呼,礼道,“白老板,许久未见。” “是啊,大公子。”白瞳认得他,几月前商顾影曾去尽头买情报,也算是接触过。 “若生,这是东吴筝空的白瞳白公子。” “商若生有礼了。” “二公子客气。” 商熙插嘴,“二哥哥这是小表嫂。” “熙儿,不得无礼。”商顾影呵斥。 白瞳轻笑两声,“大公子,熙儿没说错。” 甘青司见两人有些茫然,道,“小瞳与我和阿愿是一起长大的,他从小与阿愿亲近些。” 两人意会。 “青司,熙儿一向不喜和长老们一起,就麻烦你在旁席照看她了。”商若生道。 甘青司回道,“放心,若生,你和顾影赶紧过去,这儿人都快走空了。”话完,两人便匆匆而去。 寻踪谷内一方五行八卦阵,阵角四根两臂粗的铁链悬挂在四座山壁,阵外围坐着十三家远古名门,他们身后横渠将主席与旁席分开,水流叮咚,回响在花酒飘香的谷内。四壁下是四方古木红楼,旁席直系落座二楼雅致小间,轻纱飘转,窗外正对石壁寻踪谷三字下的主楼,屋檐角悬着蝴蝶挂饰,两旁各有一条小瀑布飞流而下,使得主楼彷如云中雾里,像极仙境。 商熙抬起小手,粉蓝的蝴蝶轻轻落在她指间,她高兴地直冲白瞳和甘青司炫耀。 白瞳放下茶盏,道,“这寻踪谷真大方,一下放出这么多引蝶。” “小表嫂,引蝶是何?” “引路之蝶,寻踪谷能够驭蝶寻人,引蝶能分辨出鬼灵力高低,追踪位置十分准确,它的香粉只有引蝶能辨认,一旦洒在人身上,一月之内无法祛除。”白瞳张开手,一只蝴蝶落下,“你手中的引蝶是由灵力培养所以亲近你,这只是鬼气所养,如果我一旦动用鬼气,饲养人便会察觉。” “好厉害啊。” 甘青司不由得感叹寻踪谷能人众多,灵气控制并非易事,要培养这么多蝴蝶不知得耗费多少心力。他视线转向一个背影,是席若白,与把酒言欢的众人不同,他直挺着背端坐,半点都不动。 商熙逗弄白瞳手上的蝴蝶,它突然惊起撞上门,商熙怕它受伤一把拉开。甘青司向外看去,一个裹在兜帽中的人正好路过,蝴蝶瞬间飞过停到他身上。 “小熙儿莫要追。”甘青司道,既然那只蝴蝶过去,那人必定是修鬼术之人,他怕商熙遇到麻烦。商熙听话关上门,又跑回窗边乐呵的看翩舞的蝴蝶。 寻踪谷谷主唐嵘起身敬酒,“多谢诸位同门远道而来,嵘敬你们一杯。”苍老力沉之声使所有人回神,主席与旁席门人皆是举杯敬酒。 商熙刚拿上酒杯就被甘青司截住一饮而尽,道了句,“小孩子不许喝酒。” 白瞳把剥好的水果递过去,“熙儿莫理你那酒鬼表哥。”商熙使劲点头,然后开心吃起果子。 “今年寻踪谷有幸主持百家盛宴,还望诸位得以尽兴。”唐嵘说完,一群女子从两旁碎步移入中心,紫纱飞舞,一举一动间无数蝴蝶环绕,身姿窈窕,舞袖盈香,满目柔美与灵动。乐曲配合着流水,恰似天人相合,无比的惬意。 水袖如同莲开,其间女子薄纱遮面,美眸是绵绵醉意,配合着乐曲舞动,她舒展着身体,每一个动作都极尽缱绻,伴随着悠长而动人的曲子把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 取过唐霜天桌前的酒杯,她举起在原地旋转,却不见半点酒水洒落,轻快的迈着玉足顿于案前,她身子微屈,双手献上壶觞。 甘青司眉头一拢,有些不悦,手中酒器也放在唇边半分未动。 席若白受到众人注视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女子,他若是接酒便是受了女子心意,若是拒绝又驳了姑娘面子。 江溢眼下也不好为他解围,席若白在众门中是姑娘家无比爱慕的对象,无论长相成就都得各门传颂,而献酒的便是唐嵘之女唐鸢儿,早年传遍她非席若白不嫁,这两难境地他还真不好插手。 席若白颔首致意后,一手折袖执起案上酒杯,道了句,“在下敬姑娘一杯。”主动与唐鸢儿手中酒杯相碰,‘叮’的一声后,席若白饮下酒,倒转酒杯未落一滴。 无数人傻眼,谁都想不到席若白会去敬酒,大家又觉好笑又觉无奈。传闻中席七公子果真是美色不沾,不知愚钝还是精明。 席真和席子期未免唐鸢儿尴尬两番夸赞后,也举杯示意。 唐鸢儿一掩失落,将苦酒吞下。 甘青司提起唇角,咽下甘甜。 第四十六章 席若白:要打吗 乐舞过后,唐嵘郑重地宣布门派切磋开始,一时间人声鼎沸。 “在下一直钦佩风仙席岚琴,不知可否请教?”说话人是西越西江仙叶锋,嘴边讥笑意味十足,惹人生厌。 梦岭四仙前些年名声鹊起,使得他门羡慕不已。席真受伤一事并非秘密,首席大弟子不良于行对他们来说是绝佳的好消息,传闻脱离梦岭的江溢仍在让他们失策,可席真在他们也好办。只要能占上风扬眉吐气,手法低劣他们也在所不惜。 在百家盛宴上,只要年龄对等,就可向主席任意弟子提出比试。多年下来,原本切磋原意不再,变成各家试探扬威的舞台。各门派暗斗间自然不会放过明争的机会,尤其在百家面前更不能失了颜面。 梦岭显然成为众矢之的,席真作为大弟子这般场面他定要坐镇,本打算比试由同龄的席子期对应,可他们小看了他门野心。 席真站立微风,无数飞蝶中,白袍吹得唯美绝伦,他手持允真,微笑道,“梦岭席岚琴请指教。” 江溢心有难安,席真的腿伤不说,胸前伤口才愈合几日,他怎能放心。 席真个子不算高大,站在叶锋面前略显羸弱,风尘四起,灵气旋转在他周身,狂霸的仙力与他本人十分不符,叶锋虽然看了那么多年仍是惊讶。他想起门中人嘱咐,凝气奔向席真。 单掌成印,仙索从袖中飞出,席真放开右手的剑一瞬拔出,剑鞘落地之时人已经随着仙索来到叶锋面前。剑分两影对上仙索,两人正面相对,叶锋的剑足足比允真宽了两指,他暗中使劲,立于下位的席真立刻感受到它的重量,他立即撤剑弯腰躲过锋利剑影,单手支地,翻身一脚踢过叶锋的长剑。 叶锋换手握剑,翻掌朝席真而去,他也以掌应上,两人双掌不足一寸距离,灵力成半圈将两人绕在其中,两两相撞。 护卫阵外宾客的四赤阴阳阵中只见灵气冲天,风影带着蓝光将两人包裹其中,席真灵力全开试图以其镇压对手尽快完成比试。灵力将竭的叶锋汗流浃背,他趁席真不备抬剑往席真下身一掷,席真猛地收力退回。 此时,席真已来不及再用灵力相压,只能御剑狠斗。叶锋每剑都狠狠砸在允真上,明明使得是剑,招式却全是刀法的劈和砍。席真又同开场时一样剑处于下位化解他的招式。 甘青司隐约觉得不对劲,担心道, “他是想让席真师兄的腿负担全身之力。” 江溢也看出叶锋的意图,可比试不能中止,焦心的他忍不住放出鬼力,准备随时应战,而侧面西江仙张重凡也抬指玩着鬼气,挑衅地对上江溢的视线。他瞬间明白叶锋的行为全是受张重凡指使,先故意用刀法使席真明白他们的图谋,诱使两人灵力相抵,受伤的席真必定为了加快结束比试而毫不吝啬灵力。消耗灵力后再以重刀法使力于上位,席真接招后果便是双腿负重。他们要的不是输赢,是要毁了席真双腿! 席真单手持剑,凝重地看着叶锋,他忽地抽剑往叶锋身后回闪,双指往剑锋一抹,灵力缠剑,换了拿剑的手法,赫然和叶锋一样是握刀的姿势。席真脸色凌厉,唤出三道仙索直面而去,叶锋灵力不足只得躲避,骤雨般的刀法让叶锋抵挡不及,当下拼尽全力往席真的腿狠踢下去,而仙索已经勒上他的双腿,一点点紧缚,席真剑斩他腿间仙索,仙索借灵力一束,叶锋痛呼出声,直直栽倒在地。 未等人宣布结果,明朗之声如雷贯耳,“梦岭江无浪特此讨教!”江溢身影破入四赤阴阳阵,旁边张重凡见状也突入阵中,一手把叶锋推出去。五灵猛扑向他,张重凡这才急忙召唤。 江溢握剑狂吼,“虐不成他叶锋,我江无浪照样虐死你张重凡!” 七鬼一出,阵法怒开,惊起满座,江溢竟然有七鬼五灵!众人一一数去,四火三水!鬼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鬼才啊! 席真走回座位,对着席若白和席子期摇头示意无事,三人便安下心专心看江溢比试。 其实根本没法看,与江溢对比起来张重凡实在是相形见绌,他的四鬼两灵没半刻钟就被消灭的一干二净,江溢也根本不管什么以多欺少丢面子,上去就是狂揍。 召鬼们用的是拳,江溢使的是剑,张重凡身上狼狈不堪,好好一张脸被打得鼻青眼肿,简直不堪入目,一膝盖把他顶在地,江溢剑如疾风立在他耳边,“再给我玩这些肮脏手段,我要你的命!” 江溢狠绝的脸色在转身时立换笑面,他收剑入鞘快步走回。 身后西江仙的弟子将张重凡抬了下去。 江溢见席真无话,问道,“师兄,可有不适?” 可席真只是摇头,闭口不言。 西江仙过后,也无门派去找梦岭比试。 席台虽觉得江溢做得过了些,但毕竟是给梦岭长脸,也不去责难,反倒懊悔自己没能挽留住他,只能另行想办法。 烟万重从始至终无人应战也无人挑战,一是因为实力过于强悍,能对上他们的梦岭、苏幕里、凤箫吟、影宗和寻踪谷几门弟子皆是年龄比他们大上余岁,二是烟万重一向只把百家盛宴当吃饭的地,打架也是敷衍,所以找上他们的人少之又少。 一轮下来,大家也是打得酣畅,烟万重的一人突然站起身走进四赤阴阳阵,他一对异色双瞳,乌黑的眼珠透着冷意,蔚蓝眼珠却彷如一汪温泉,此人正是烟万重大弟子池九霄。烟万重只按实力不论年龄,池九霄十九年纪便已是烟万重首席大弟子,实力不容小觑。 他对着梦岭方向作揖,道,“池对梦岭七师兄有一问。” 席若白起身回礼,“请讲。” “敢问席七师兄现在是何修为?” 全场鸦雀无声,都竖着耳朵等席若白开口。 席若白依旧淡然,启唇道,“高阶气门。” 哗然一片,莫说其他人,就是知道他几月前步入地门的江溢都差点吓个半死。 池九霄苦恼的锁了下眉,道,“多谢席七师兄。” “要打吗?”席若白眼神一定,握紧手中的元夕。 “不敢,池斗胆再问一事。” “请。” “不知四更天去往终场的赌局,席七师兄押的是哪一门?” 烟万重长老都变了脸,若是不在众门面前怕是早已把门规扔在他脑袋顶上。百家盛宴说什么不好,公然说起赌博之事,生怕他门不知道我们烟万重大弟子肆意妄为!长老们垂头叹气,恨不得把他扔生死门呆上个把月饿死他! 席若白也爽快,答道,“烟万重。” 这回轮到梦岭长老大惊,解释都来不及。 “为何不押别的门派?” 席若白浅笑,“为了避开会输钱的门派。”其实他在苏幕里和烟万重两门犹豫许久,他们自己队伍虽成绩不俗,可论整体是绝对无法与其他门派抗衡的,光人数不全这一点,他们就不会贸然给自己下注。等甘青司押了苏幕里,他不用多加考虑直截了当押了烟万重。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席真几人心里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江溢在旁笑得肚子抽痛。 白瞳看了甘青司一眼,“得你者得赌场天下啊。” 甘青司莫名觉得有些对不住苏幕里,良心隐隐作痛。 池九霄道, “池的话已完,多谢师兄。” “不客气。”席若白平静地回他。 今年百家盛宴说平淡无奇也对,说惊艳四座也无错,各门派又积攒了一堆有嚼头的事用来消遣。苏幕里不用说,烟万重更不用说,可印象最深刻的还属梦岭,席真就算负伤也很强,江溢一年比一年可怕,席若白更别提,一句话就完事,所以还是强。 唐嵘对各家门派大大夸赞一番,而后重整脸色,庄重道,“想必各家对于西越莫家村一事已有耳闻,对此,我深表沉痛。丹生家主也曾与我深谈此事,却没想到赎罪来不及,却被那孽徒血洗满门,山鬼谣实在罪大恶极!” 纳若观观主赵文斌道,“不止如此,还有不少门派近来受袭,这与山鬼谣定脱不了干系。” 固怀堂堂主方淮首肯,“不错,说到底还是鬼术太过暴戾,使得人心浑噩,这始终不是正道。” “堂主说这话未免有失公道,你这意思莫非你固怀堂修鬼道弟子都心术不正不成?”方淮语塞,影宗宗主君又再语, “事情出在谁身上便好生解决了去,以偏概全算什么说法?照方堂主那么说,北楚通都我们都不用去了,圣鬼经谁也别想要,如何?” 方淮沉不住气,一扫众人眼光,“多门向四国反映,终场去北楚通都之事不见得一锤定音。说不定那山鬼谣便是北楚人!” 凌霄殿殿主徐慕臣一笑,“这般令人嫌隙的话还是请方堂主莫随意开口,通都终场,北楚之人又怎会出来搅局?” “反对终场通都的门派的确有,可惊雀台宣式已过,莫忘了顾长老的一席话!”玄门门主宋玄妃沉声,“还是你固怀堂有甚意见?” 一提到四国,方淮不敢再论断,四国都已同意的事,必是不容置喙。小门派尚且能抱怨一番,他们远古大家自然不能起头作乱,否则引火烧身。 南风杀门主南越见两家太过针锋相对,开口道,“还是先解决山鬼谣之事为重,丹生乃百家名下,满门惨死,若是不为他们讨回公道,那我们远古名门便有愧于百家。” 西江仙门主张彦中也赞同,“的确,我们还是将他提到百家悬杀榜,为丹生雪恨才是。” 商勋敲打的手指停在案面,他看向唐嵘,“可有查清山鬼谣与丹生有何渊源?且不说他动手的原由,他一丹生弟子怎能凭一己之力灭了丹生满门?” 南越道,“他是修鬼术之人,又是本门弟子,对于机关结界再清楚不过,想暗中下手必定容易。” 苏幕里家主苏婉音开口,“就算他能召鬼,南歌子一人如何能召上百?若是说他炼制活尸,结界可是他那么容易破的?其中必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么说来,还有可能是北楚之人做的?”方淮猜测。 “通鬼术的只有北楚之人?方堂主,我们三国之事不能总推到北楚身上吧。”望陵门门主乐正楚兮道。 方淮作罢,没再往下推测。 “各门派搜索情况如何?”唐嵘问。 见众人反应大多一致,唐嵘也陷入难处。 “山鬼谣曾在南梁长容城出现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转了视线。席真心中一惊,默默抚上胸前玉珠。 方淮见是自家弟子,怒斥道,“为何不上报?” “因当时情况特殊,我怕走漏风声,特意等到今日向众长老禀报。”固怀堂方轲谕走入阵,唤出自己的召鬼。 甘青司和席若白一眼认出那是在赶路时遇到孟江南。席真也忘不了,那个将箭对准山鬼谣的召鬼。他本以为是苏幕里子弟所召,未曾料想竟是固怀堂人所有。 方轲谕转身面向梦岭的位置,“席真大师兄,是我说还是你说呢?” 第四十七章 山鬼谣:礼成 席真神色无常可心中早已大乱。 “对了,”方轲谕又转向另一边,“我记得左思蔺师兄当时也在场。” 左思蔺淡漠地看向他,默不作声。 “若我没记错,苏幕里莫道穷师兄便是莫家人士吧,左师兄可不会不顾师兄弟情谊去帮一个罪人可对?” 家仇难报,莫游对山鬼谣恨之入骨,苏幕里为了百家也为了他苦寻山鬼谣多时。 莫游始终不信左思蔺会有意相瞒,伸手去拉左思蔺衣袖对他比着手语。 左思蔺读懂,释然一笑,莫游说的是‘我信你。’ 外人或许读不出左思蔺眼中情绪,可苏萝衣一清二楚,她知道方轲谕说的多半是真,冷眼一挑,苏萝衣开口,“方小师弟,管好你的嘴,更不要把我大师兄扯进来。想卖人情去你固怀堂,别在我们苏幕里面前撒野!苏幕里同门同心,听不得你这两面三刀的好仁义!” 方轲谕慌忙指着孟江南道,“这全是我召鬼亲眼所见,我可没胡说!更没挑拨离间!” “你也知道你这是挑拨离间?”苏萝衣哼笑,“口说无凭,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看看。” 方轲谕握紧双拳,愤恨道,“你问问席真师兄不就知道了?” 苏萝衣自是不会开口,担忧看了左思蔺一眼,沉默不语。 席台身姿挺拔,未转过身去,眼神定格在水花激荡的瀑布,他淡淡道,“岚琴,你且来说说看。” 席杳看出自家大哥心神不宁,十分不平道,“父亲,方轲谕无凭无据,你让兄长说甚?” “岚箫,我没让你说话。”席台喝道,“岚琴!” 江溢见他眼色坚决,也了然。席真总是一板一眼,半点假话都说不得,又怎会狠心欺瞒。 席真从后方走到席台身前,一拂衣摆跪在地上, “岚琴辞去梦岭大弟子一职,还望掌门应允。”抽去腰间玉带,他面色毅然,坦荡的眼神让众人捉摸不透。 议论声不绝于耳。 “为何?”席台听到这话,愈发趋于平静。 方轲谕心中算盘打得响亮,他就知道席真绝对逃不过,笑得十分狡诈。 席真未开口,只见谷中蝴蝶全部聚集,在上空密密麻麻一片,接二连三地扇动翅膀朝门楼而去,一时间寻踪谷弟子也纷赶前往。 蝶影万千,一个身影从中飞奔而来,双锏大破无人防守的四赤阴阳阵,对着毫无防备的席真就是一掌。席真口吐鲜血摔落一旁,席杳慌忙持剑而上,江溢和席若白急忙赶至席真身边,各家弟子也都手持兵刃护在长老面前。 唐嵘见状,厉声喝道,“立阵!” 唐霜天、唐鸢儿和另两道人影立即守到阴阳八卦阵四位,双掌放于胸前,四道光芒紧锁。 “来者何人?”唐嵘指着埋在兜帽斗篷中的人,十分警惕。 灰白手指一勾帽沿,兜帽悄然落地,“丹生孽徒山鬼谣见过诸位侠义人士。” 虽见过画像,可看到真人还是让大家吃惊不已,谁会想到山鬼谣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童真的样子让人无法联想他残暴的手段。 席杳剑指山鬼谣,道,“你断我兄长双腿,他今日因你受诬陷又被你打伤在此!山鬼谣你这祸害人的暴徒,实在该死!” 山鬼谣狂笑两声,“堂堂梦岭大弟子连捉我的本事都无,断他双腿还是他捡了便宜!”他轻蔑道,“我不过杀了你们梦岭小仙使,可他席岚琴竟敢毁我辛苦做的活尸,我难道伤他不成?他留得一命可是我大发慈悲,若不是寻踪谷这该死的引蝶,我早就动手了结了他。这可不叫暴徒,叫孽障。” “丧心病狂!”席杳怒骂。 山鬼谣毫不在意,只是扫了眼四周。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席真原来是为请罪才做出刚才的举动,眼下对山鬼谣的愤恨愈烈,恨不得将他斩首示众,各家长老却不慌不忙的坐在原位。 席真望着山鬼谣,可他始终不看席真一眼。席真又呕了口血,与叶锋一战,他始终受了内伤,山鬼谣方才那一掌逼出他胸间淤血并锁两穴未伤他半分。此刻他无法言语,只得看着山鬼谣为自己掩护。 唐嵘怒问,“山鬼谣,你可认罪?” “认。”山鬼谣目不斜视的回他。 “为何杀人?” “杀了便是杀了,哪有什么缘由?”山鬼谣笑容可掬道,“莫不成我路上踩死只蚂蚁还得怪路太窄?” “大胆狂徒,竟敢视人命如蝼蚁!丹生苦心栽培你,你竟然以德报怨!”唐嵘胸腔间满是义愤,“你可知丹生掌门多么器重你!” 山鬼谣先是一笑,接着双眼恨色怒生,“唐谷主,莫不成我是你养的?你知道丹生如何待我?他丹生掌门三言两语就是器重我,你寻踪谷谷主道听途说就是我以德报怨?” 被他的话怔住,唐嵘压下心中气恼,“那你说说,你为何向丹生动手?” “我山鬼谣纵然满手血腥,可不像在座些伪君子,杀了人还道是为了正义,冤有头债有主,丹生与我的恩怨不必放到台面上。我未灭丹生满门,只杀我该杀之人,至于近来你们推到我身上的债,还请你们自己清算,那与我无半分干系。”山鬼谣双锏狠砸在地,“你们要杀便杀,我山鬼谣至死奉陪!” “妖言惑众!”方淮猛地起身,“不是你灭了丹生满门还有谁?” 山鬼谣把锏扛回肩上,森冷开口,“要不我送你下去问问他们?” 此话一出,引得固怀堂众怒,个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唐嵘乃明辨是非之人,山鬼谣的事断不可含糊不明了结,抬手阻止固怀堂的动作,“那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山鬼谣定定看他,“报仇雪恨。”话刚落音,一道鬼气就缠上孟江南,两名召鬼压制他的行动,山鬼谣迅速往前。指血在他额前画了几道,只听得数声惨叫,孟江南身上烟气横生,竟化作尘雾而去。 方轲谕见召鬼消失,痛心道,“你竟然散我召鬼魂灵!” 散灵,召鬼便再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不止他,还有你呢!”狞笑一过,山鬼谣飞身朝他而去。 阵内席杳和席若白上前阻挡,可山鬼谣蓄意已久,他们赶到不及,鬼箭已插入方轲谕心口,握着鬼箭的人是山鬼谣。他张口还想说话,山鬼谣一掌拍他心脉,方轲谕瞬间断气。 唐嵘哀叹,“作孽啊,方轲谕犯了何错要到取他性命的地步?” 山鬼谣缓缓移过身子,视线对上席真,“他动了我命门,我断不会留他。” 席杳见他转向席真,提剑刺去,身后固怀堂子弟全然没了理智,唐嵘没再发令,唐霜天解阵让他们进入。 席真双目湿润,山鬼谣是为了还他那一箭,是为了帮他瞒下所有而来。 看着浴血奋战的人,席真却动弹不得,山鬼谣预先封了他两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腹背受敌。 九鬼三灵全部召出,山鬼谣早已锁定叶锋的位置,闪躲着追逐他的剑影,双锏使力一锤,阵法长鸣。叶锋被灵鬼两音所混,一时失去意识,紧接着剧痛从双腿传来,待他睁眼时,山鬼谣双锏沾血,叶锋死死磕在地上,想到他双腿已毁便再无战意。 江溢看出山鬼谣用意,对席真的祈求视若无睹,“师兄,他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你莫负了他。” “走!”山鬼谣搏命厮杀,身上伤口淌着暗红的血,手臂言文渗出金色光华,召鬼和召灵却仍在护卫,“我让你们走!” “主子,来不由我,去不由你!”召鬼们全然豁出去的决绝样,没有一个退却。 苏幕里与影宗四名颂师站位,法器持手,吟诵经文。 三个召灵动作一顿,被固怀堂几名弟子贯穿胸膛,温策长笑道,“老子生时不惧你们这些小崽子,死后更不畏!”说着,一手捅入对方胸口,刹那间灵光四散。 “小山,莫忘了好酒相送。”连生双目红光,散灵侵入对方身体,断其经脉。 舒湘握着插入腹部的剑柄往后一推,将桎梏自己的人重伤,光亮四杀,她长笑,“山娃子,若有来世,定要有个好命。” 抬手纳入酒壶,双锏一砸酒水四溅,山鬼谣呐喊一声,“山鬼谣永生不忘恩情!诸君好走!” 余下九鬼哈哈大笑,悲愤填膺,皆是视死如归,毫不畏惧散灵半分。 众门首席弟子齐攻,道家诵经法器齐锁住召鬼,仙家剑阵更是将他们层层包围其中,山鬼谣的鬼气已然不支,召鬼在他身边一个个消失,言文也开始退却。他挥动着双锏,动作不见一丝迟钝。 山鬼谣知道他走不远了,他想在重莲轩等席真回来,想席真归来之日亲手为他准备一桌的酒菜迎接,也想好约定的十三年要去些什么地方闲逛,就算年年日日待在重莲轩也心满意足。他想那样的日子定是他一生中最期盼的事。对了,他还要把席真娶进门,要他做他的娘子,他不贪心,要一世就够了,十三年便好。 他意识逐渐模糊,疯了似的杀出重围。眼前血色让他无法辨别席真身处何方,他突然觉得距离甚远,如同隔了山河,遥遥无际。 从山鬼谣收去召鬼时,席真就知晓这人决心要去赴死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他低吼无声,只能无神的看着那个满脸血痕四处扫寻的人。席真知道山鬼谣在找他,却不能回应,他无声忍泪,怕双眼一旦迷蒙,就再也瞧不清山鬼谣的模样。 众人见山鬼谣已是穷途末路更是狠杀,身后之人一剑刺透山鬼谣的肩,痛感让他看清周遭事物,他反手扬锏,终是一笑朝席真的方向跑过去。没一段路,山鬼谣步子慢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前几步,正对席真方向的他猛然跪倒在地。 再无气力向前,山鬼谣扬起头血色遮不住笑脸,深情地凝望席真,他启唇无声,‘一拜天地。’ 席真拼命用灵力冲撞着穴脉。他说过,夫妻是要拜堂成亲的,山鬼谣记得,这个人到底要让他疯魔到何种地步。疯了也好,痴了他也认,就算堕入一重天,他席岚琴也不罢休! ‘二拜高堂。’山鬼谣喘着气,笑眼眯眯地对着席真。 颤抖着身子席真心抽痛得快要撕裂,如鲠在喉。 山鬼谣的眼开始迷离,忍下蚀骨之痛,他心想若他们穿的是喜服而不是血衣便好了,真儿就不会那么伤心,‘夫妻对拜。’ “啊!”席真肝肠寸断的嘶喊出声,黑色细索破入山鬼谣胸膛,鬼爪一张倒钩在他的心口。 莫道穷在山鬼谣身后回力一收,山鬼谣踉跄半分立即手持单锏入地,另一手抓着鬼爪。血流如注,指骨乍现,其痛锥心。他压下痛楚,吞了半口血也挡不住唇边殷红,硬生生扯出半抹笑,‘礼……成。’这下真儿便是他娘子了,山鬼谣满意地合上双眼。 “停手……,”席真低声哀求,“停手……,” 左思蔺飞快赶到莫游身边,他虽疑惑却还是照做收回鬼爪。 单锏一声,敲得席真满心灼痛,山鬼谣仍是跪坐之姿,双手垂地头沉沉低下,终是没再抬起。 喉咙又是一股甜腥,席真心如死灰,喃喃问道,“无浪,到底何为正道?” 他眼中泪不落,残破微茫早已遮不住心死,江溢不忍再看,一指点在他穴上,“我不拦你,去寻你的道吧。” 第四十八章 席真:鬼谣 等我 席真咽下一口血,歪倒起身,他抬手扯去束发白玉冠朝前走去,玉冠滚落地发出清脆响声。黑发飞散,席真空洞的眼停在山鬼谣身上,一步一步走得沉痛至极。 众目睽睽之下,他屈膝伸手将人抱入怀中,漫天的蝶在两人周围盘旋,“鬼谣,你还未唤我娘子。”若是平常,这人一定会嬉皮笑脸叫个不停,可怀里人动静全无,没了呼吸。 席真癫狂笑着,笑声里的哀恸打得人心难安。风起风落,乱发缠在两人身上,山鬼谣身体渐渐变冷,席真像哄小孩般抚摸他的发,“鬼谣,唤我一声可好?真儿也好,娘子也好,我都应你。” 八卦阵横尸喋血,阵中唯一的活人也是死气环绕,白衣嫣梅血染,席真抱着山鬼谣纹丝不动。蝴蝶飞落停在两人身上,纷纷为他哀悼,慢慢地八卦阵上落满蝴蝶,遮去满目疮痍。 见席真悲痛欲绝的模样,席台震怒,将他玉带一把扔在地上,惊得群蝶乱舞,“席岚琴!你这是何意?” 席真木然拾起山鬼谣的锏,灵力一动砸断玉带,他收回手环住山鬼谣,抬脸痴笑道,“父亲,我是他命门,他是我所求之道。”血泪盈襟,席真垂眉低语,“父亲,岚琴的道没了。” 席台掌风朝他挥去,却没打在他身上,在看到近乎透明的鬼影他立即收回掌力。 山鬼谣伸出手抚摸席真的脸,可却穿透他的身体,他无奈虚抚席真脸庞,“娘子,不许来无间炼狱,我舍不得你受苦。”席真再也强忍不得嚎啕大哭起来,山鬼谣道,“真儿,我爱你。”鬼影渐浅,山鬼谣温柔看向他,“你不唤我,我怎生走得安心?” 席真想握住他的手却还是落了空,山鬼谣贪恋的看他,生怕记不住他的样子,魂灵散去之际,他听得席真道,“鬼谣,等我。”无间炼狱他也去寻,刀山火海他也要赴。 山鬼谣浅笑无声,‘好,娘子,我等你。’ 席真收好双锏,对着各异的目光道,“席真不再是梦岭之人,若有追究尽管冲我席岚琴来。对山鬼谣有怨的,席岚琴也舍命奉陪。” “岚琴,你这是何苦?”席台从山鬼谣为他挡那一掌后,再无闲心去和席真计较,可他始终难以接受席真的举动。 “父亲,养育之恩岚琴无以为报,此后梦岭之事岚琴万死不辞。从今让我自己活一回可好?” 席台老泪纵横,他身处这个位置太多年,已然忘了席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都无法做到的事又凭什么用父亲的身份去强求席真,“岚琴,你是我席台的儿子。” 席真起身深深鞠一躬,“多谢爹成全。”他转身欣然道,“溢儿,师兄心已定,会好好活下去,你不必担心我。子期,梦岭就交给你了,有事切莫强撑。若白,师兄会如你所说的安平,你也一样。岚箫,爹就由你多照拂了。”说完,席真负剑抱起山鬼谣,“别跟来。” “梦岭弟子听令。”席台话落,五名首席弟子秉剑恭手,旁席的梦岭弟子也抱拳朝向主席。“席真罔顾门规,自行戴罪,即日起,除席真梦岭首席弟子籍,从今往后,与梦岭再无瓜葛。望众弟子引以为戒。” 随着席台的话,席真已步出八卦阵。 浑厚之声再次响彻谷内,席台肃然,“但凡向席真出手者,梦岭全门上下绝不轻饶!” “弟子谨遵师命!” 数十道声音回应,全部落入席真耳中,感怀在心,他扬唇淡笑,“席真记下了。鬼谣,我们回家。” 南歌子候在谷外,见席真抱着全无生息的人,了然跟在其旁,留得身后一片惊叹。 寻踪谷弟子快速清理后,谷内又是一片清平,众人心中百般滋味,这百家盛宴霎时惨淡起来。 唐嵘也不再提方才惨痛之事,无论对固怀堂还是梦岭都是重大打击,原本对山鬼谣的大肆追究,如今人死再无纠葛可言。 半刻沉寂后,多门长老眉目深皱,不良预感强袭心间。 猝然地动山摇,围绕主席的沟渠清水染赤,倏地喷溅上空,将八卦阴阳阵围成血牢。血水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阵法贯穿四方。数名家主举掌,蓝色光束隔断血水。血牢上方落雨,丹红水滴细密狂打,阵内蝴蝶顷刻消融。 席子期与席若白对视一眼,飞身站立子位丑位,莫游和苏子矜快速飞转寅卯两位,不到一息,辰巳由商顾影和商若生镇守,午位池九霄,未位君轼,申位宋玉斋,酉位徐颖,戌位赵克筠,亥位方萌。十二人不约而同双手成印,蓝芒护住众人接着朝中心而去聚集成一方灵阵,突地破顶直冲云霄。 半刻钟不到,血阵威力逐渐减弱。遽然,血光冲着旁席四散,如同血手竟生生将人绞在阵上,不少人发出凄厉怪叫,只见他们灵力源源不断被吸入血阵,肉身逐渐干瘪,最后只剩一副皮囊血肉不分。旁席的人们四处逃窜,虽有不少弟子奋力顽抗,可那血手来势汹汹,众人不敌。 甘青司一剑斩断破窗而入的怪物,抱起商熙飞出,白瞳双袖一收,两头鬼虎从纹身跃向再次来攻的血物,凶猛地发出骇人嚎叫。 怪物获得灵力滋养,血手成形,百丈长的巨蟒从手中生出,血口大开四处横扫。所过之处石壁动乱,楼房倒塌,被碾压的人们残肢断臂无数,顿时秀丽的山谷犹如炼狱,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捂住商熙双眼,甘青司停在山谷之上,此时出谷小道被乱石封死,有灵力鬼力者各自上谷,而谷中惨象瘆人,鬼哭狼嚎声接连不断。甘青司和白瞳言文一现,数十道鬼影冲下山谷救人。八卦阵内情况也愈渐不佳,主席中人皆是灵力上乘,血阵愈强,血光也愈猖狂生长,觊觎着阵内每个上好的灵者。 “青司哥!”商柒搜寻许久,一见甘青司急忙飞奔过去。 甘青司连忙吩咐,“柒儿!你带着小熙儿赶紧离开,阿愿,送她们出去。” 甘愿慎重应下,带着两人撤离。甘青司和白瞳见他们退出巨怪横扫范围,立即飞下山谷。 “长老,你们快退出去!”池九霄喊道。 血牢渐渐顶成膜状延伸,一点点如岩浆从上渗透。 数名弟子接连开路,长老们顾虑之下还是退出血阵,就在血洞合上的瞬间,两道身影飞入其间,江溢冲他们一使眼色,连同修鬼道之人一齐站于阵守十二地支人身后。 八卦阵开始塌陷,熔岩似的血水滚滚从中冒出,无数干枯手骨向阵守之人抓去。此时黑色的鬼气接连朝枯骨涌去封锁它们的行动,阵守之人灵力泉涌,与中心血柱互相较量。 阵外多名长老四处奔走救援,唐嵘联合席台、苏婉音、徐慕臣飞上山谷四方,双掌结印,四方光阵猛地下压,血怪狂吼,在地上剧烈翻腾,霎时间,山谷灰蒙一片,石崩声叫喊声突破天际。谷下张彦中、宋玄妃、方淮、池夔两掌落地,与四方光阵齐连。锁灵阵光芒乍起,血怪大叫一声后,扑倒在地。 一瞬的心惊,无数人瘫坐在地,爬在半谷的人也松了口气。天空暗云翻滚,电闪雷鸣,大有天塌之势,数名长老同时高呼,“离阵!” 他们这才看清血牢外的灵纹,赫然是纳灵阵!此阵强悍,会在短时间内吸食灵者灵气,哪怕高修为者也躲不过,各家长老变了脸色,心焦万分。 十二地支之人催促着其他人离开,可纳灵落下,本就耗费灵力的众人头顶一震,瞬间失去灵识。 江溢手下两名召鬼破开阵口,他急切喊道,“快走!” 未动灵力之人尚且有力气跑出,可十二地支的人已是精疲力竭,若他们抽身无人破坏阵柱,血牢就会大肆增长,八卦阵血沼也会扩张,阵外长老所布之阵便是徒劳,谷内还有许多生灵,他们断不能离去。召鬼带出不封阵的弟子,最终阵内只剩下十五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大多人撤离阵外,而血牢已封住大半,在外的长老如何出招化阵都不见一丝破绽。阵内皆是门派佼佼者,一旦血阵全封,他们再无生还的可能。长老们看着苦苦支撑血阵的弟子,无不痛心疾首。四灵化尘阵一过,便会化解所有灵力,到时阵内所有灵者必将灵力枯竭而亡。长老们为了谷内上千生命,还是做出选择。 因召鬼失去大量鬼气的三人面色不佳,他们心一横,勉强在阵内召出十鬼,全部站在十二支灵者身后。甘青司望着席若白的背影,不知怎的想起山鬼谣来,他当下心中狠绝,“无浪!小瞳!我守!你们退!快!”略过席若白时甘青司不忍回头,飞入阵心,双手画符,鬼气倾入血柱。 江溢白瞳已不及多加思索,当即落到席子期与席若白身后,鬼气一掌破口,其他召鬼看准时机,一齐抱住十二地支之人飞出。 “甘夙冶!”席若白声音还未传到,面前血阵已被封死,万念俱灰的他双目酸涩,再无念想。 商勋眼见各家长老急于破阵,长喝一声,“守住!”然而灵力已出,收势不得,血阵与四灵化尘阵相撞,尖锐长鸣声一过,白芒四射。天沉压地,倾盆大雨骤然而下,盖去无数哀声。商勋沉痛地看着破开大洞的八卦阵,彻底心凉。 席若白呆滞的挣脱白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跌跌撞撞走向八卦阵,他连甘青司的背影都未看清,人便不见了, “夙冶……,” 雨点拍打得生狠,大多人都已虚弱到动弹不得,席若白举步维艰终是栽进泥水里,他拼命呐喊,风啸雨击淹没所有声音,显得无力异常。一拳砸入泥沙,席若白低吟,“夙冶,你在哪?” 呼吸减弱,他再也无力苦撑,席若白偏落到一个宽阔的胸膛,来人道,“听欢,我在这。” 席若白停在他胸口处,半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甘青司脸上言文未退,笑容十分惨然,“夙冶?” “嗯,是这个名,没别人了。”甘青司讨好地笑着。 一把抱住甘青司,席若白心仍在打颤,“夙冶……,夙冶……,你怎么样?” “不太好。” 席若白急忙放开他,“哪里伤了?” 甘青司坐在地上,屈了一只腿,手捂着胸口一脸难受,“心痛死了。” “我去找医师!”说着便准备站起。 “别别别,”甘青司连忙把人拉回腿间,痞兮兮的笑,“席大公子亲我一口就好了。” 本以为席若白会念叨他一顿,谁知席若白捧着他的脸就吻上去,混合冰冷雨水,用力席卷他的唇舌,迸发地情绪让两人倾尽一切情深,恨不得将心中迫切吻入骨血,全然不顾身后诧异眼光无数。 席若白气喘吁吁低头看他,恶狠狠道,“再丢下我试试?” “不丢!” “敢骗我试试?” “不敢!” 他一下软了语气,靠在他肩膀,“夙冶,我怕死了。”甘青司与他擦身而过之时,他才明白席真眼中的痛,他承受不住那般刻骨的遗憾,“甘夙冶,你若不在,休想我独活。” 甘青司一怔,搂紧他的腰,“席听欢,不若再吻我一次?” 漫天雨雾,雪衣男子跪在绀衣男子身前极尽缠绵的拥吻,水花落在两人身上,流淌无尽情昵。 第四十九章 席若白:你好本事 雨声渐小,残败不堪之景也愈发清明现在眼前,唐嵘怒形于色,目及这半零不落的山谷,愤慨而言,“寻踪谷定不忘此仇!他日必将加倍奉还!” 寻踪谷弟子抑郁不平,悲愤交加的心难以平复。 “唐嵘有愧诸位同仁,竟不知贼人在谷中布下这凶恶的封尸血沼,酿成如此惨剧,待找出元凶,唐嵘必将以死谢罪。” 君又叹道,“若唐谷主真那般做了,反倒中了敌人下怀。如此不值,唐谷主需多为寻踪谷考虑才是。” “是啊,这封尸血沼百年间都未曾出现,敌人之高深可想而知,如今必要加紧各门人手才是,若无人镇守,怕是又会出现丹生那般悲剧啊。”南越劝道。 唐嵘长叹,“多谢诸位。如此想来那山鬼谣说的怕是不假,灭丹生满门者或许另有其人。封尸血沼非通灵者不立,怕是有人暗中嫁祸于他,好让我们转移方向,实则暗度陈仓。” 张彦中沉思许久,“封尸血沼必要灵锁灵尸,方才的封尸血沼中应是丹生之人。” “可如今有几人能布下这等阴邪的法阵?布阵之人需得灵力高深者献祭,百家中能有几人?”赵文斌暗叹,“看来我们这些年过太平静了。” “此阵难探查更难立,先不说我多次与嵘兄在此相谈百家盛宴之事都未曾察觉有人布阵,今日百家名门皆临竟无半分感应,如此大家还是立即传信回去让各门咒术师仔细排查,以免惨事重现。”徐慕臣提议后各门长老皆是首肯。 “唐谷主,我门定会严寻罪魁祸首,还请谷主宽心。”南越道。 众门皆是云集响应,看得唐嵘感慨万千,“多谢诸位同仁,嵘感激不尽。” “山鬼谣一死阵便出,此事不能说与他无关吧,一个暴虐之徒,必然打着这些心思。” 当下不少人心生疑云,“是啊,该不会是欲盖弥彰才演了这一出吧?” 江溢冷眼扫过,“逝者已矣,还请留些口德。” 放过山鬼谣,大家又转向另一头,突兀的声音传入众耳,大家不由得看向席若白搀扶的甘青司。 “这席七公子怎又与这修鬼术之人搅和在一起?” 瞬间众人炸开锅,更有甚者把席若白说得不堪入耳。 “两个男子谈情说爱倒是好脸呐!席七公子真是丢了仙家颜面。” 甘青司眼眉一凛,“我与修仙之人在一起是用了你半分钱还是吃了你半斤米?”甘青司冷笑,“两个男子如何?与你有半分干系?他席听欢不介意我,轮得到你来指点?我无从选择生而为须眉红袖,可有从选择良人,所爱为娥我便疼她一世,所爱为士我便护他一生。儿童尚且知道三思而行,你一个大丈夫在这风言风语岂不难看?再者,席听欢十一岁为梦岭首席弟子,如今仙法高阶气门,方才不顾性命在阵内得你平安,你倒是和我说说你长了什么脸有何本事立了仙家颜面?” 那人被说得脸色铁青,张口半天也不知道回什么话。 “这封尸血沼要灵力者破,为何你却破了?莫不成这事与你有关?” “灵力本就与鬼力相克,你灵力能破,我鬼力就不能?”甘青司反问,那人顿时无言。 “这人是通都世子!” “那个丧尽天良弑父杀母的甘青司?” 一时各类议论纷纷不绝。 “谁再敢胡言一句,我要他的命!”席若白漠然喝道。 商勋勃然大怒,“混账!”众人诧异一头雾水的看他,“甘青司舍命救你们就换得你们这忘恩负义的对待?你们说山鬼谣是恶,他对待召鬼尚且有义,你们呢?什么血阵可怖,最险恶才是人心!恶毒如此,你们就不怕修德殿前无常拔舌吗?谁敢再胡言一句,我凤箫吟定不放过!” 百家家主袒护自己弟子道,“商门主,遭遇此事大家难免多疑,空穴来风,也不能责怪善意提醒众人的弟子些吧,为虎作伥可有违道法啊。” 商顾影无明业火中烧,“你们恶语中伤就是善,我们劝善规过便是恶?” “大家是因受惊才信口开河,还请商门主与少主息怒。”唐嵘少见商勋如此,急忙劝道。 商勋目光如炬,“发生此等事不同心找出祸首,反倒不顾礼教拿人父母做文章,捕风捉影,当着众门的面商勋在这把话说明白了,何人再颠倒黑白,我定让他人头落地!” 方淮觉商勋过于计较,道,“商门主尚不清楚此人,如此决断未免有些过了吧?” “我不清楚你们清楚?甘青司乃家妹之子,凤箫吟表少爷!容不得此般受辱于人,谁要诋毁我外甥,再拿我亡故的妹妹妹夫捏造妄言,我凤箫吟送他上悬杀榜不死不休!” 商勋之妹? 凤箫吟大千金? 商勋同代人都未曾见过商曲,年轻一辈人自不会知晓。此话一完,方才传言之人个个脖子一凉,通都北楚他们尚且敢说说,毕竟北楚封城,谁也扰不着谁,更不要说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谣言一出有人附和,也有人当真,本就对北楚无好感,自然怀疑更盛。可商勋这一言,谁还不明白,若流言是真,甘青司又岂会完好无缺的站在这,商勋性格可是无人不晓,当下一众人闭了嘴,个人心中都有了较量。 几门长老准备辞别离去,忽地听得人群阵阵鬼叫,苏婉音回身见左思蔺、苏子矜和苏萝衣三人收了武器,并未多语。席台假意咳了几声装作没看见江溢和席子期所为。商勋甚至满意对商顾影和商若生点了点头。其他长老置若罔闻,各自出谷。 白瞳闪回甘青司身旁,神色如常。 甘青司朝几人一笑,心里满是感动,这感动没完,那边左思蔺就来一句,“多大的伤啊,你就是想占若白便宜!” “你来一个试试?” “老兄,我修的是灵力,去了还能回来吗?”左思蔺白他一眼。 “我修鬼术能回来也不容易啊。” 左思蔺扶他另一手,“让你多管闲事。”说完心里也是担忧。 左思蔺口是心非不是第一次见,他笑笑不甚在意,回身道,“回殊途吧。” 瞬时,在人群中的几名召鬼才消去身影,若不是因为席若白开口,召鬼恐怕早就把人杀了一片,甘青司一直让他们回殊途,可无人所动,直至有人替他们出了恶气,才听命各自回程。 大家皆是惊愕,才知救了自己的召鬼是甘青司所唤,他竟然召鬼的同时又进阵心?明明白白的找死! 有几人敢?全都顾着逃命去了。不少人心生羞愧,懊悔不已。被打在地上的人就是再不服,祸从口出四字也是深刻记下了。说教够明白,痛揍够彻底,命都是人救的!再讨说法就得去阎王殿前讨果子吃! 各家长老细谈着集会之事,没再严管三三两两混在一起的自家弟子。还未到谷口,身后女声惹人停步。 “等一下!” 定睛一看,唐鸢儿轻落在席若白面前。 唐鸢儿未想到如此多人注目,粉扑扑的鹅蛋脸更加羞红,她凝神定气,决意道,“席七师兄,鸢儿有一事想说。” “姑娘但说无妨。” “鸢儿自十三岁起便仰慕你,今日该终了。可还是想把一直未说之话表明,算是圆了自己的愿。”她在看到席若白失魂落魄时还是惊异,再到他们相吻便明白自己再无机会,她深吸口气,“席若白,我心悦你。” “多谢姑娘。”席若白回她,这女子的勇气他是没有的,所以他诚意相应。 唐鸢儿双目泛起晶莹却十分笑意,她看向甘青司,“方才你未明说,你可是真心喜欢席七师兄?”她方才听甘青司回那黑心之人实是痛快,可未听得那重要之言心中仍是有结,她想亲耳为证甘青司是否真的倾心席若白。 甘青司没料到她会问自己,当下收神答道,“真心实意。” “你这回答含糊不明的,好生讨嫌。” 甘青司转向江溢,“不明不白?” 不止江溢,好几人点头一致认同,看得甘青司反思不已。 各家长老无奈又好笑,心里也多少有些兴致听听这些年轻人小打小闹。 “唐姑娘,鄙人粗鄙,还望莫怪罪。”大家还没懂他说的是何意,他张口又道,“我心悦席七师兄,是想和他牵手的那种喜欢。我心悦席若白,是想和他打啵的那种喜欢。我心悦席听欢,是想和他睡觉的那种喜欢。姑娘,这样我可说明白了?”甘青司有力的声音传进每个人耳朵,想躲都来不及。 他要是玩笑说说还好,这人偏生认真得十分讨打,长老们面色精彩,弟子们拍手叫绝,唐鸢儿脸颊一烫,点了点头。 席若白唇角轻抬,“甘夙冶,你好本事。” “过奖过奖。” 他轻哼一声,“真有本事那你试试看。”席若白这话让所有人发懵。 娘的!老子没听错? 有人说话吗?我的耳朵可能是瞎了。 我可能看到的是假的席若白! 没有人管管吗?这两人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屠光棍,心伤不算伤啊! 大家别友好相处了,直接开打吧! 逢年过节送礼就成,人别来了。 甘青司大笑不止,扯痛身上的伤也停不下来。 众人震惊之余就听见远处小女孩兴奋的喊叫,“表哥夫!表哥!” 所以各自安好,我们不聊了。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回家各凭本事去吧! 回到城内,甘青司早已睡死过去,将他安顿好后,席若白就守在他身旁,席台派人传唤几次也不肯离开。 甘愿怕自己留在现世太久,不利于甘青司恢复,便与白瞳道别。 江溢拿着丹药进房,见席若白也是满眼疲惫,道,“若儿,你灵力消耗不少,好生歇下吧,青司兄我来照看便可。” “师兄,无事的,你去照顾二师兄吧。”席若白接下药瓶便催促江溢离开,怕甘青司身上有外伤,便轻手轻脚解下他的衣带查看。 突地传来某人控诉,“席大公子,你占我便宜。” “若我想占便宜你又能如何?”席若白见并无伤口,轻轻盖上棉被,总算安下心来。 “听欢,你不学好。” “谁的错?” 某人极其老实,认道,“我的。”甘青司又咧嘴一笑,“听欢。” “嗯?” “我和你说个事。” “嗯。” “我们手也牵了,啵也打了,什么时候抽空睡一下?” “……,” 第五十章 甘青司:休想瞒我 席若白见他面色回转,躺到他身边,“别顾着寻我开心了,我无事。” “听欢,你莫担心,我这鬼气恢复得快当,给我两天就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甘夙冶。”甘青司可劲儿笑,只差没把眼褶子给抖出来。 “好,两天要是不还我,我便不要了。” “那可不成,席听欢,今日那么多人可都明眼见着了!你清白全在我这,你跑不了!” “甘夙冶!” “听欢,我疼。” “这次是哪?” “脑阔疼。” “你上哪学的昭溪话?” “无浪兄教的!” “睡觉,免得你脑阔疼。”席若白话一完,甘青司也徐徐闭了眼。 鸡鸣声过,甘青司梦醒时外边昏暗一片,枕边席若白仍在熟睡,甘青司若有所思回想一番,再无眠。 白瞳踏入乱枝残叶的树林,手掌一出,墨色小鸟停在他手上叽叽喳喳半会儿,随即飞向远方,他回身就见一人站在面前。 “你带消息给谁?” “自然是王爷。”白瞳合了外袍,淡然道。 “说了甚?” “此次百家盛宴之事。” “百家盛宴与我们有何干系?” “此次布阵者来路不明,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靳谌解下面罩,“白瞳,十年前的事你查得如何?” 白瞳黯下眸子,“仍是一无所获,除了鬼鸟带回路北在长州出现的消息,几年打探都未曾发现路北身份。” “你怀疑路北是三国中人?” “怎会。” “白瞳,你不会有何隐瞒吧?” “我为何隐瞒?” “我仍在调查十年前之事,为何四城暴乱之时恰好阿良亲信大多不在身边,而王爷也不在通都,却偏生在阿良他们身死才匆匆赶回。”靳谌一脸愤色,“那日,四城结界齐破,细作又何止路北一人!” “你这是何意?”白瞳面色不耐,“北楚本就行尸众多,王爷与良伯伯轮番当值,那日王爷远行封尸,莫不成你以为那是王爷所为?” “人心难测,我怎知事实如何?要不是你将消息带回,主子便不会出城,定不会遇此险事。” “靳谌,若不是阿司快我一步,我断然不会让他犯险。”白瞳心纠,“我白瞳就算难测,可对良伯伯他们绝无二心,你休得在此揣测!” “靳谌!”甘青司飞身而落。 靳谌见甘青司赶来,道,“主子,多心为好。”说完人便没了影。 白瞳一掌拍断大树,气闷道,“十年未见,还是那么火大!” 靳谌对白瞳向来无甚好感,他一直觉得白瞳心思太多,从小便不怎么待见他,白瞳自然也无甚亲近。 “小瞳……,” “放心,我什么难听话没受过,犯不着为了他一个榆木脑袋伤神。”白瞳叹气。“阿司,十年前的事。” “不瞒你说,我也曾私下查探过,十年前,爹娘为了迎我和阿愿回家特意与叔交换,而那几日通都所属小城有尸乱,阿爹不少暗卫全部派遣出镇。事发当日,少说上百位鬼师齐现通都,按理来说绝无可能,只有参横阵能在同一时间将通都外的鬼师送入城内,参横布阵需耗费大量灵力或鬼力,而能做到这点的咒术师当世无二,可也无处所寻。当初阿爹召唤百鬼之时,少说有几十人逃窜,但所有鬼师的鬼气我都一一记下,七年时间我走遍北楚都未曾发现一人。如此说来原因有二,一是他们全部身死,二是他们根本不是北楚之人。” 白瞳了然,“难怪你让我寻三国中绝顶的咒术师,可咒术师就同乐师一般,习得皮毛之人众多,探得高深之人又不轻易外露。饶是百家远古门派,我也未听得甚么绝世的咒术师。若真要说咒术师绝顶之人,我只想到一个。” 甘青司唇角一提,“真巧,我也只能想到一人。” 二十年前,三国与北楚争端,而双方皆是毫发无损,只因北楚结界不得而过,当时立下阵法的正是被人们四传的鬼帝——甘无衣。北楚之所以固若金汤,也是因甘良极通术法,耗费多年心血才将北楚结界筑成。 “我也曾以为咒术师难寻,可昨日那封尸血沼可不是普通咒术师所为。” 白瞳眉目一紧,“莫不成封尸血沼也是布参横阵之人?” “多半不是,那参横阵饶是灵力鬼力修为灌顶,布阵之人怎么都得去半条命。饶是十年时间,他也不可能恢复。”甘青司又想,“或许那人参与其中也说不定,我总觉得十年前的事没那么简单,不可能就此了结。” “如此说来,二十年前起,百家中就有人窥探鬼术之法。我探得当年有修灵者习鬼术爆体而亡之事,再细探下去,只到东吴玉岭。看来他们早已预谋,北楚进不得,便只能利用参横阵,他们目的是良伯伯。” “当年阿娘宁愿噬魂也不愿离魂,怕是察觉到修鬼术之人会用她来牵制阿爹,阿娘她乐法一出,怕是金凶都难以抗衡。”甘青司脸色一沉,“但当时怎会有能将阿娘收为召鬼的人?” “对方既是高明的咒术师,那鬼师也不无可能。”白瞳蓦然一顿,“还是,阿司你在怀疑王爷?” “不会,要说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但当时的情况将我杀了才是上乘,若是为了稳通都而留下我,那也太不划算。”甘青司瞥了白瞳一眼,“人慌乱之时会多想,我也不例外。小瞳,我不疑你。” “为何?”白瞳酸涩地问,“靳谌都让你多心了,你还不留个心眼?” “你心思太容易懂了,阿愿都看得明白,我还能不明白?” 白瞳一翻衣袖,甘青司截住,他生气瞪甘青司一眼,“你们两兄弟没一个会好好说话!懒得理你!” “小瞳,先别走!”甘青司急忙留住走出几步的人。 “说!” “二十年前东吴修鬼术之事,帮我查下去。” 白瞳难色道,“那我得亲自跑一趟,可王爷交代我——,” “无妨。你此次出行,不要一个人。”甘青司嘱咐道。 白瞳见他脸色严肃,也心知有变数,“我会叫上大姐、三弟和其他暗人,你尽管放心,你们这边也多加小心。”说完,人回身。 “你别急着走啊,小瞳。”甘青司一脸无奈看着十分不耐烦的白瞳。 “阿司,我是个急性子。” 甘青司走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知道,可是还有人想见你,他记挂你,我也无法啊。”他迈步子就走,剩下身后红了脸的白瞳和笑开颜的甘愿。 回房之时,席若白正在整理被子,“事情谈完了?” “嗯,算是吧。”刚环上席若白的腰就得他一怔,“听欢,怎么了?” “没怎么。” “休想瞒我。”从他进门到现在,席若白未看他一眼,情绪有些慌乱。 席若白回头浅笑。“商门主在内厅等你,你过去一趟吧。” “席听欢,”甘青司的手在他嘴角抹了抹,“你这笑会心疼死我的。” 席若白收紧了手,“夙冶,给我抱一下。”下一刻甘青司已将他紧紧锁在怀中,他轻叹,“你以后会不会也这样抱着别人?” “席大公子,如果你改名儿叫别人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甘青司抚着他的背,“听欢,我只知道,怀中之人为余所求,仅此而已。” “席听欢如是。”席若白回他,留恋许久,道,“你快去见商门主吧。” “你同我一道去。” “好。” 内厅,商勋见两人入门,问,“青司,身子如何?” “劳舅舅费心,并无大碍。” 商勋点头,开门见山道,“方才我与席公子多言了几句,关于你们二人之事。” “不知舅舅问了何事?” “虽男子相恋已为常事,情爱自古无关男女之别,可舅舅不赞同你与席公子之事,所以便问了席公子几句。” “舅舅,我与听欢您为何不赞同?” “两情相悦自是好事,但席公子乃一门独子,而家中只余你一人。这子嗣之事你可曾思量?”商勋语重心长道。 “舅舅,正是因为我顾虑太多,才迟迎了席听欢。心之所向为此,别无所求。” 商勋眉一凛,“这情爱当真能当饭吃不成?” 甘青司笑道,“儿女也不能啊。” “小子!” “舅舅,世事常求顺其自然,必然之事无,我也不觉香火延续乃必然。人来世上走一遭,要的是个中滋味,不害人不害理便可。” “青司,舅舅是为了你好。” “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想要什么。” 商勋定眼看他,“若我让你讨一房女子呢?” “女子不为工具,传宗接代也不是嫁娶的因果。” “甘青司!席若白哪点值得你如此!” “哪一点都值得我痴迷下去。” “执迷不悟!”商勋一指席若白,“他一个男子你有甚喜欢的?席公子难道就未曾想过吗?” 甘青司沉颜,“他是男子是女子都好,我要的只是席听欢罢了。还请舅舅莫要让他犯难。” 本以为商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露了抹笑,“急眼了?臭小子,和甘无衣一个德行!” 席若白也不露声色看了发懵的甘青司一眼。 “我不过是来试试你们,没想到这一个两个都这么难对付。席公子,我这外甥还有劳你多担待了。”商勋看向席若白,眼里是满意之笑。 “舅舅?您这是考核来了?”亏得他心里急个要命,一边怕老人家发怒,一边怕心尖儿疼,这不得行! “是也不是,既然你们心已定,我也放心了。但席公子家那边恐怕没那么好对付,我也得去说上一说,你小子以为这么简单就能讨了这好处?” 甘青司苦想半会儿,“听欢,席伯父不会又罚你祠堂戒鞭吧?” 席若白抿唇一笑,“多半不会,大抵是要我的命。” 他回以笑容,“我陪你便是。” 商勋恨不得上去一个给一拳,“你们两个混小子差不多得了,我此次来还有一要事。” “舅舅请说。” “我下午便回湘百,顾影和若生到时同你去四更天,不容你拒绝。” 甘青司礼道,“青司谢过舅舅。” 商勋摆手,“一切诸多小心,有空便来湘百看看我们。别忘了带上若白。” “是,舅舅。” “莫嫌舅舅多事。”商勋慈爱看着甘青司,“别送了,记得来就好。” 甘青司点头,“舅舅保重。” “还请商门主原谅若白先前冒犯,您多保重。”席若白行一礼。 商勋颔首,“若真想我原谅,下次来时便莫这般生分唤我便好,舅舅在家等你们。” 席若白脸上彤色起,应了一声。 见商勋渐行渐远的背影,甘青司不由得心生好奇,“听欢,你和舅舅到底说了甚?” “说我要另择良人,好生谈情说爱。”席若白推开搭在肩上的手,极其不自在往外边走。 “席听欢,你就说说嘛!”甘青司死缠着不放,可席若白偏生不理会。 这么说来,他好像从未在甘青司面前说过此等话。 ——席公子就不怕他变心? ——就算有人堕道不惧,死生不畏,同我一样执念至深我也不认。他甘青司要是变心,我席若白哪怕在往生门前徘徊数世,也等得他回心转意。世上会有人心许他,可绝不会同我一般。 ——他要是忘了呢? ——那又如何?我记得。 “席大公子!你透露一点何如?”甘青司可怜巴巴看他。 席若白挑眉,“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说了。” 第五十一章 师弟:混蛋师兄 听完这话,甘青司唇角扯得老高,手不安分的揽过席若白肩膀,“席大公子,要不要看看我有没有本事?” “油嘴滑舌。”席若白低笑,“商门主方才同我说的果然没错,夙冶,你最要不得的就是这一张嘴,讨打。” “亲舅舅,真是深知我脾性。难不成舅舅真没夸我一句?” 席若白顿足,“商门主说,随不常在身侧,但他信自己侄儿不会让他失望,就同甘伯伯一样。” 甘青司化开眉间哀思,“自然。” 烟雨朦胧的杪秋宣泄愁色霏霏,海棠百叶油纸伞下人影成双,雨水顺着伞骨打湿肩头,淋了衣袖廉纤,沾了衣摆霡霖。不知是谁踩着一地水潦,碎了一方涟漪,又复一洼缭乱。 各门派在溱洧整顿几日后陆续离开。 席子期见众人一脸沉思,问道,“可是启程去惊雀,还是另做打算?” 江溢这回反常的没做回答,而甘青司也深沉地端坐在原位。 席若白视线停留在甘青司面上好一会儿,答道,“惊雀怕是暂时不去了。”他话一完,甘青司便回他一笑。 “席二师兄,青司斗胆问一事。” “嗯。” “如今各大门派动向如何?” “虽然大部分长老弟子派遣回本门,但也有的早早去了惊雀。此次封尸血沼出乎众人意料,门派损失严重,更多的将圣鬼经作为首要目标。惊雀台之战,势必全力争锋。” 甘青司淡然问,“封尸血沼之事还是没有头绪吗?” “是,长老们决心从百家出手,献祭定需不少高阶灵者,百家中,非掌门和长老不可。大长老下令盘查百家各门派是否有人失踪,至于寻踪谷就由唐嵘长老本门负责,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转告各门各派。”席子期见甘青司若有所思的点头,问道,“青司兄可是觉得其中不对劲?” 甘青司点头,“确是有些苦恼。” 江溢总算是没再沉默,“何解?” “山鬼谣之事恐怕不止是受固怀堂之人利用那么简单,固怀堂的目的是损梦岭名誉,他们再怎么也不会料到山鬼谣会出现在百宴。山鬼谣到长容时,知道他行踪的只有我们,而固怀堂定不能探到他与我们在一起,毕竟无浪和青司在。可要是说他离开后被人发现,那么苏幕里为何会直捣他所在之地,而固怀堂却是作壁上观。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自己寻到,二是他们被人有意指引,固怀堂不必多说,他们好歹有鬼师可寻,可苏幕里收鬼有法,寻鬼未必有道。”席子期顿了顿,“诬陷山鬼谣的事来得蹊跷,山鬼谣寻仇是真,可要在他之后当黄雀,又对他动向清楚了若指掌之人想必与他关系匪浅。还有当初在聚沙江遇见的乐师,据我所知山鬼谣特立独行,又怎会出现此高人相助,而那人又会不会和我们在宣式后遇上的是同一人?” 甘青司思量半会儿,“难为二师兄了。如此说来这人倒是遗漏了一项,但去问一问就清楚了。” 席子期明了一笑。 江溢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问谁?” 席若白唇一扬,“南歌子。” “他还活着?”江溢问。 “小灵说席真师兄是与他一同离开的。虽不知他现在在何处,但他应会回西越。”甘青司道,“我待会传信让白瞳赶往观淮,到时一问便知。” “我总觉得幕后之人不是为了一个封尸血沼那么简单。”席子期蹙眉思索,“选在名门齐聚的时候发动阵法,不是白费精力吗?可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这么做的。” 江溢手指抚平他眉间,“桑让,你再这么耗费心神下去,我可就把你牢牢实实绑在床上了,自打给大师兄疗伤以来你就没好好歇过,调查之事偶尔也让我搭把手,别自己一个人全扛下。” “是啊,席二师兄,你是没瞧见无浪兄愁坏的样子,别提多糟心了。”甘青司打诨道,“你也别太负担,我待会去转告思蔺他们你的话,让他们去和其他名门商讨商讨,百家的事怎么也得大家一起来,你说是不?” “可是我怕固怀堂那边心有怨恨,万一对南歌子下杀手……,”席子期也曾想过与他门商讨,可一想到席真的事,就怕众人将他牵连其中。 “他们若是知道自己也被当成棋子使了,你看是埋怨重要还是满门性命重要。我会让他们秘密转达此事,你不必太过忧心。”甘青司话完,席子期也应了下来。 靳谌担忧地看向甘青司,“主子,你让白瞳去寻南歌子怕是不妥吧。” “放心,不会有变故,白瞳做事一向谨慎,他定会完成任务的。”甘青司看向他,“靳谌,不必再疑他。” “是。”靳谌未在答话。 等到大家四散,屋子里只剩下青席二人,席若白望着心事沉重的人,开口道,“夙冶,可要打一场?” 甘青司对上席若白的笑颜,伸了个懒腰,拿起如影就走。 两道身影飞入丛林,掀起枯叶翩翩,无边落叶潇潇洒洒,白衣人手握长剑,玄衣者背负三尺,两人右拳左掌揖礼,笑目下遮不住非凡之势,忽而凉风悄卷,衣袂舒展。甘青司提唇轻语,“还请席大公子不吝赐教。” “甘公子承让。” 霎时间,剑影成双,破风之势疾而不乱,一招一式皆是如清泉流水,涓涓不绝,连绵的剑势相持,二者毫不落彼此下风,剑扫当空,叶断风行。旗鼓相当的两人打得酣畅淋漓,眉色之间是久逢的快意。 残影终是在一瞬停下,席若白的元夕剑指甘青司心脏,而剑锋落在如影剑身,甘青司啧啧几声,道,“席公子,又打平了,算上这回我就欠你三次了吧。” “无赖,明明你还输我十九回。”席若白收剑,没好气的揭穿。 两人在剑术课上从来就是死敌,要说甘青司剑术突飞猛进那全不是林寻之教导的,而是席若白给逼的。想当年体术课,甘青司赤手空拳所向披靡,一到剑术课要么被席若白追着满场打滚,要么被席若白刺得一身窟窿。 席若白控弦杀出神入化,对目标从来快狠绝,使剑就更加游刃有余,而两人的比试就十分有趣了,席若白每次都能把剑对准甘青司要害,而甘青司每次只能挡却从无机会逆转,所以某人擅自将平局定为己胜,直到十年后还是欠着一屁股输帐。 “那成,我们不比剑。”甘青司了当的收好如影,“你仙术对我鬼术如何?” “我如今高阶气门,甘公子现在能召出几鬼?”席若白打量着他,一脸恬淡。 别说召鬼了,灵现在他都召不出一只,甘青司泄气道,“哪能这样啊,席大公子,这般不得行,我多丢脸,什么都赢不了你。” 席若白微微抬眉,“说到这个,我还真赢不了你。” 甘青司欣喜问道,“什么?” “论丢脸我赢不了你。” 论要脸呢,这个,好像也赢不了。 “听欢,说到底,你就是看上我不要脸了。”甘青司泄气道。 “甘夙冶!” 甘青司磨蹭坐到树下,一把将席若白紧紧裹在怀里,下巴在他肩膀停靠,“听欢,我好多了。” 手从他的鬓发落到面颊,席若白点头,“那便好。” 翌日,熹微晨光点点撒入窗柩,门外哄闹声让甘青司极快从睡梦中醒来。门吱呀一响,就见屋外大群人喜色飞扬,客栈里还住着不少百家之人,个个精神抖擞,看得甘青司稀里糊涂。 一张纸贴在甘青司脑门,清朗之声带着不小的怒气,“干事情!我从没这么不服气过。” 甘青司念叨着,“大清早贴我纸多不吉利。”他揭下仔细一看,三指宽的票券上写着苏幕里三个大字,右下角戳着永乐赌坊的红章。他嘿嘿笑两声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揣进兜里,摸了半天发现没内袋,只能胡乱塞入袖中,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不会吧,真是烟万重啊?” “可不是真的吗?清早就传遍整个溱洧,终场通都烟万重已定,想想我的十两我就难受。”江溢总觉得自己不是输给了运气,是输给了命,谁让他搭上了个事主。 “那你没思蔺输得惨是吧,无浪兄,赌场最忌讳惦记输赢,有舍才有得嘛。”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江溢倒在桌上,十分心累,“我竟然信了你的邪。” “是是是,下次我会注意的。”甘青司急忙调开话,“可知道惊雀台的对手了?” “嗯,我们对东吴玄门,苏幕里对梦岭,东吴凌霄殿对南梁南风杀,西越影宗对西越万灵顶,东吴异神阁对东吴冥引宗。惊雀台两战,第一战如此,第二战抽签,一共六枚,颜色相同者战,剩下一门直接对上烟万重。”江溢见甘青司心不在焉,问道,“你不会又在想什么抽签能直接去的事吧?” “当然不是,只是眼下有些事需要处理,我想亲自去寻南歌子一趟。” 江溢也不问缘由,道,“反正我们也是闲着,大家一起去吧。” 本来无从打算的几人,十分利索收拾好行李大步走出客栈,还没走多远,人群之中就迎来一人,“见过几位梦岭师兄。”说话者少年模样,眉清目秀的笑脸却带着苦闷。 “师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席子期问道。 “席二师兄,你能不能帮帮忙?”他红着脸,问得有些扭捏。 “但说无妨。” 他小心凑到席子期耳边,“还烦请席师兄借我些银两,我得去赎我两个师兄。” 席子期无奈笑道,“好,需要多少?” “四……四百两……,” “这么多?”席子期犯难,转身去问几人,大家零零散散不过凑出四十两。 就在甘青司摸遍全身时,靳谌好意提醒他银票,这人才从一堆杂物中找到三张皱巴巴的纸团,看得少年就差没下跪。 后边一阵吵闹,就见两个人影冲出人群,身后一堆人扛榔头举斧子追赶,前边喊着小弟救命,后面喊着老子要你们命。 少年急忙举着银票呐喊,“等等!钱给你们!” 两人飞快逃窜到少年身后,一边叉腰振振有词道,“我们有钱,追什么追!” 赶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反倒两人一脸明朗,“小弟,你哪来的钱?我们有底线的,绝不干缺德事!”话是说的正经,可脸上的表情却让人看出十分的调侃之意。 少年哭着和人赔礼道歉,递银票过没理身后无理取闹的人。 松松垮垮的鸦青外袍,赤金幽客盘底,足踩碧虚郎白靴,这么显眼的衣服除了烟万重还能有谁。两人见少年不搭理,眼光一晃就晃到身后。 “烟万重池九霄有礼了。” “烟万重公良殊有礼了。” 席子期几人回礼后,就见少年擦着眼泪,跟着自家师兄又行一遍礼,“烟万重师弟有礼。” “小五,你该不会和几位师兄借的钱吧?”池九霄异色眸子闪烁着不明的光。 “长老们都走了,三师兄四师兄又懒得管你们昨儿个夜里也没了影儿,我不认识别人,好不容易才碰上席二师兄,我不和席师兄借去哪里借。” 公良殊不忍开口道,“小弟,我们错了,你别哭,下次二师兄再也不喝了!打死都不喝!戒酒!真的戒!” “你都和我说多少遍了,我才不信你!你们快想办法还钱,混蛋师兄!” 池九霄看了看几人脸色,酝酿半晌才开口道,“请问几位师兄是要去哪?” 席子期道,“有事回西越。” “那不恰巧,真是有缘啊!”公良殊清咳几声,“几位师兄不嫌弃的话,捎带上我们三个如何?” “呜哇!”少年哭得更加嘹亮。 池九霄捂住少年嘴巴,“大家一路有个照应,说不定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呢,哈哈哈。” 众人哭笑不得的看着三人的闹剧,最终应下来一路前行。 第五十二章 池九霄:多厉害的都不怕 “你们昨日到底发生何事?”江溢问道。 公良殊干笑,“这不是好不容易摆脱那堆老古董嘛,昨儿个夜里我们五人就相约在酒馆喝个够。因为百宴上九霄出言不当被长老罚禁食一日,所以昨天一下没收住吃得有点多。” “什么有点多!他一个人吃了十两银子的东西!”少年哭诉。 “嗯,大概就是这样,然后老三老四实在看不下去就撒丫子跑了,留下我们三个,我们俩喝酒后兴致有点高昂,也不知怎么的跑到旁边赌场下注。下的注太大,身上钱补不了,小弟拦不住我们,结果酒钱也不够付,赌场还输了个精光。”公良殊汗颜道。 “你们没压自个儿?”江溢问。 “看准烟万重,结果下手却变成苏幕里,我们大意了。”公良殊语气十分惨痛,可听的人却是憋笑到不行。 池九霄也略微尴尬,“所以我们身无分文,就想着投奔梦岭几位,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等回到昭溪,我们立刻就还钱。” 少年老实跑到甘青司面前,“还多谢公子你出手相助。” 两人也立马跑过去道谢,池九霄道,“还未认真请教公子大名。” “甘青司。” “池九霄。” “公良殊。” “师弟。” 甘青司忍了许久还是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擦擦泪花迷蒙的双眼,道,“甘公子,我就叫师弟。” 烟万重五弟子,西越闻名的钰峥师弟,还真是师弟,当真妙哉。 要说梦岭严师出高徒,那烟万重诸多长老定是不落下风,两者皆是西越昭溪的远古名门,门下首席弟子都是三国中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可奇就奇在梦岭门规森严,全门恪守礼教,烟万重条律如死令,偏生教导出一堆小顽固。 以大弟子池九霄为首的破坏杆子,进生死门如同家常便饭,别人死里逃生,他权当一日游。第二名就属酒鬼公良殊,要说酒鬼,这人绝非酒量绝佳,杜康五杯必醉,人家闭门思过后诚心悔改,他倒好,闭门思过后诚心报复,扛着酒坛往水井里灌,闹得烟万重酒香滔天,被罚一个月上下山的挑水活他也乐呵,因为偷喝酒也没人管。 师弟就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反例,九百九十九条门规背得一字不差,四名首席弟子谁都不怕就是怕极了他们的小师弟,一人犯错,师弟能跟着他到海角天涯,一路念经,说骂吧,人家理直气壮,说打吧,师弟一冒眼泪花个个心急如焚,不打死自己都算好的!长老们本该庆幸师弟的存在,可门规是死物,事情凡有一点说辞,师弟绝对是第一个出来好好读上一段的,就算烟万重长老齐全也说不过认死理的师弟,就算能,他身后还站着护他成命的四位师兄,谁也拦不住!要说谁家弟子最难管教,烟万重还真当仁不让。 刚出城门,公良殊四处张望好一会儿,最终问道,“席二师兄是要走陆路还是水路?” “如今尚不清楚,先到金华再定夺吧。公良师弟可是有何不便?”席子期见他似是有难言之隐,又道,“有事尽管说便是。” 公良殊悄悄移到他耳畔,轻声道,“我家小弟晕船,行不得水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扯到另一边。 “公良你给我好好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江溢眉头皱得老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耐似的。 “江师兄,罪过罪过,公良冒犯了。”公良殊指指师弟,又向席子期使了个眼色。 席子期明了一应,轻轻推了江溢一把,“你别闹。” “这烟万重的小子真不懂规矩!”江溢还在气头上,说话间也不忘瞪公良殊一眼。 “要说不懂规矩,无浪,你莫忘了,照辈分,你须得唤他一声师兄。” 席子期说完,江溢脸色更加不好,这才记起他口中的三个小子最大的也比他小三岁,而自己在梦岭排行第五,怎么算怎么吃亏,索性闭了嘴没再啰嗦。 烟万重与梦岭同出昭溪,仙家交流自是不少,就连席若白都多与他们攀谈,看得甘青司和江溢气闷非常。 至夜,一伙人在略显苍凉的古道里寻得一处破庙,微寒的天能有一挡风之所也是好的。于是各司其职,拾柴生火觅食整理干草统统有活干,好不容易围着火堆闲聊,甘青司和江溢又是互相干瞪眼,十分滑稽。 本该安静的丛林突然闯入几声鸟鸣,甘青司退身出外,靳谌也从庙顶落到他身旁。鬼鸟倏地扑向空地,墨色一展,地上落了几个字,‘席真南歌子往镐鸣方向去。’ “我们赶得上吗?”靳谌问道。 “有人能赶上便好。”甘青司手一拂,字迹消散。 天微蒙,柴火早只剩青烟几缕,将破庙里一阵收拾后,一行人又才上路。金华刚到大家心中怪异感愈加强烈,不安的人首先是烟万重的三个,而后蔓延至全部。 “干粮好像差不多吃完了。”席子期道。 “银子好像差不多花光了。”江溢道。 几对眼睛你来我往,回昭溪陆路至少还要半月行程,这分文不傍身,难不成走回去?正所谓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八人从来都是手头宽裕的人,一下没了钱,内心也是有些空荡。 池九霄和公良殊倒是干净利落,两人默契异常的扯着自己的衣服,大家定睛一看,这两人竟然拿着衣服拔起丝来。动作之娴熟,方法之鄙陋,让人瞠目结舌,一看两人就知道平时这缺德事没少干! 师弟来不及拦,只得护住自己的弟子服,生怕那两人把歪脑筋打到自己头上。 两人把上好的金丝当后倒是换得不少钱,但因为池九霄的缘故,一桌饭菜也就花了个底朝天。 八人游走在街上,最后坐了凉亭一圈。金华人纷纷打量着皮相尚好的几位翩翩佳公子,怎么也想不到是一群流落街头的可怜汉。 “几位师兄,要不我们去赚点钱吧?”师弟小声提议。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赚?他们能干什么? 想来想去几人倒是找到一条好路数,他们能做什么,当然是捉鬼除祟,上好的生意!别看平时一个个玉树临风,仙家飘然,真到这种时候,谁都不端着,名门如何,现在摆摊算卦的都比他们有钱。此时人性的美好就扩散开来。 “青司兄,要不你给看看哪里有邪祟作怪?”席子期问。 “嗯。”甘青司正在四处搜寻之时,旁边飘来一句话让他瞬间破功。 “实在找不着,甘公子你随便放几只也行。”公良殊道。 池九霄还一边应着,“对对对,反正我们在,多厉害的都不怕。” 当然不怕,还有比你们更厉害更可怕的东西吗? 师弟鼓着杏眼,小嘴几乎翘到天上,而池九霄还是没个收敛,“欸,我说,金华有什么道家在吗?” 席子期点头,“主城这里应是有不少修道之人的,但是要说哪家倒还未曾听过。” 金华临海,水路陆路离南梁、西越都十分近便,因此金华成为东吴最大的商国,三国商人来往,富贵人家也选了这宝地居住,进城谋生的寻常百姓也愈多,人流聚集之地浊气不轻,因此道家门派在金华极为罕见,谈得上名门的自然也不会停留于此。 “大师兄!存恶心者不行,宣恶行者不就。你方才犯了弟子九违之罪。”师弟严肃的看着池九霄。 池九霄唇角一提,“何为恶心?” “意欲害人,意图害理。” “小五,我可要害谁性命?” 师弟斩钉截铁道,“自然不可能。” “那么我便无恶心。再者,何为恶行?” “害人之举,伤理之为。”师弟认真道。 池九霄点点头,“小五,师兄可有伤人害人?” 师弟摇头。 “是了,要放鬼的是甘公子,这和师兄有何干系,师兄可有犯恶行?”池九霄见他摆脑袋,又道,“甘公子并非烟万重门人,莫不成小五你也要说上一说,这可就犯了仙家多舌之行,是要闭门思过三日的。” 师弟畏生生的低下头,揉揉眼睛没再说话。 这样也行? 骗人不犯法?忽悠人不算罪过? 烟万重门规还可以这样推? “听欢,拉我一下。”甘青司道。 席若白眼里全是笑意,“为何?” “我可能要犯一下九违之罪。”要放鬼也是先咬了对面那洋洋得意的小子,见过没脸没皮的,没见过这么瞎糊弄人的!甘青司可算明白师弟为什么总是眼泪汪汪了,换他他也哭。一声铃响,甘青司往远处一看,笑道,“生意来了。” 几人闲闲逛逛,来到一窝蜂人后,门匾紫檀金刻莫府二字,青砖瓦房流露大气之所,门口两头石狮子庄严威武,青石板铺满了整条街,左下角都刻了一个莫字。这门外站着的妇人也是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个阔夫人,正适合大伙坑蒙拐骗,不不不呸呸,正适合大家驱邪除祟!行侠仗义! 石阶之下摆着一方楠木香案,两个青花油灯上红烛两立,忽明忽灭的晃动着。桌前三张黄符,朱砂歪斜的涂了半面,一碗糯米一碗红高粱整齐的摆在案上。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绕着香案念念有词,脑袋瓜晃得人晕眩,他装神弄鬼的捋了捋长胡子,仰头饮酒,极不文雅的一喷,烛火灭,一桌狼藉。 甘青司看他眼中的难忍,读出他唇语,那人说的是‘好辣。’ 道士拂尘一扫,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堆不知名的话,猛地双目一睁,手一扬,烛火又燃。拍拍衣衫,他甚是有模有样道,“莫夫人,邪祟已除,也保了令郎平安。” 莫夫人用丝绢擦了擦眼角,上前连声道谢。“多谢道人,快快快,拿上来。” 下人端了一个木箱,看上去并不轻巧,甘青司扫了眼宅子,“麻烦来了。” 忽然狂风四起,沉重的箱子也被吹落在地,砸了一片金黄。 百姓们哄散而逃,只剩下一地杂乱。 几个下人突地抡起残木,朝道士身上砸去,连同莫夫人在内,其余人四处逃窜却被围在正中。 甘青司一行一眼便认出那不是邪祟作孽而是鬼上身,可那道士竟不知死活的从袖子里掏黄符去招惹。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黑索一道砸在下人身上,几个鬼影飞出身外,灵光闪现,道道逼近鬼影,黑索一张四处扭动,竟将鬼影全部贯穿,只听见几声凄厉惨叫,鬼影化烟而去。 莫夫人看到来人,泪眼婆娑的迎上去,“我儿。” 别人或许认不出黑索,可烟万重和梦岭几人却是熟悉极了,苏幕里大弟子莫游的鬼爪他们还能不清楚? 莫游安抚的拍拍她的背,随即转过身对众人颔首致意。 这边也是还礼。 好了,这下子没钱赚了。 人莫道穷还需要花钱除邪祟? 除了他们还差不多! 莫游比了比手语,可是这边没一个能懂,他焦急的指了指莫府。 甘青司道,“你说,我看得明白的。” 等莫游张嘴说完,甘青司还是无话。 江溢拍了拍他,“怎么了?” 甘青司抖眉,道,“莫公子问我们怎么会来到金华,来莫府可是有什么事?” 一群人心虚不已,没人回答。 前一个问题好说,后面一个,总不能说,莫师兄,我们是特意来你家赚钱的。有邪祟就帮忙收拾收拾,没邪祟就放几个玩玩吧! 黑心,太黑心了。 席子期回道,“本是打算回昭溪,可路上出了些状况,就在金华耽搁了。未想察觉此处有异,便过来探探,谁知会遇上莫师兄你。” 上好的教书典范,记下,全都记下,临危不乱,标杆!优秀的标杆! 莫游又道,‘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家做客如何?’ 不嫌弃,谁会嫌弃! 就在大家准备进门时,甘青司揪起那道士,“准备跑路子了?” 道士赔笑问,“这位仁兄,有何贵干?” “交出来。” “交什么?” “你藏在身上的金子。”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道士虽有长到胸前的胡子,可一看就是个毛头小子,甘青司像拎鸡崽似的把他提起来抖了抖,几个金元宝滚在地上作响。甘青司顺道扯了他的假胡子,“妆画得不错,声音也学得像,可惜你的手藏不了。” 道士看了看自己略显年轻的手,一个咂嘴,“失策失策,这位仁兄,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甘青司也不纠缠,松了他的领子,“有个好底子,莫要废了。” 说完,甘青司跟上几人离去,道士失落的盯了大门许久,徐步走出深巷。 第五十三章 席若白:你抱紧些就好了 莫夫人极为热情的招待众人,一桌子酒菜堪比宫廷盛宴。 初闻莫游字时,绝大部分人认为甚是风雅,如今看来,这字取得十分阔气,确实是莫道穷啊! “游儿跟着师傅学艺多年,甚少回家,更别提带朋友回来,还望各位小公子多照拂我家游儿,我在此谢过诸位了。”莫夫人和蔼笑着,笑得甘青司几人心里惭愧。 “莫夫人哪的话,我们才是承蒙道穷关照,我们还得多谢您款待呢。”池九霄一脸笑意,让一旁的丫鬟看呆,就连莫夫人也高兴极了,连连夸赞不止。 等厅内只剩几人,池九霄才转口,“莫师兄,你家人不知你在苏幕里吗?” 莫游点头,‘娘亲她不闻外事,只知我跟着高人学武,父亲从商,对道法之事也不甚清楚。’ “这样啊,没想到莫师兄你是金华出身,真是贵气!” ‘还全是仰仗家父与家姐,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对经商一窍不通。’ 池九霄道,“对经商不通,可是这修道确是高深啊。” ‘幼时多病,多得叔父将我送去苏幕里,否则我也不会有此机缘。’ “这么说来,师兄叔父是修道之人?” ‘嗯,叔父是苏幕里客卿长老,只可惜莫家村一事让他此生再无机会探得道法奥妙。’ 提到莫家村,大家沉默,甘青司随即道,“若有道缘,来世必能圆满。” 莫游点头。 茶余饭后,莫游在池九霄含糊不明间大致了解他们的窘境,又怕直言有失他们面子,便挽留几人在莫府过夜。 甘青司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偷偷摸摸爬楼翻窗。 席若白枕着脑袋,还未入眠的他睁开双眼,“夙冶,有门不走非得爬窗?” “爬窗比较有感觉。” “什么感觉?” “密会的感觉。”甘青司三两步走到床边,麻利的脱了鞋袜,一边念叨,“听欢,你不知道这天有多冷,我这手脚都捂不热乎,你给我暖暖。”说着就往人被子里钻。 “你的手脚什么时候热乎过。”修鬼术的人体温常年低,而甘青司手脚更是从春夏凉到秋冬,席若白当年喜极了他这特性,溟中渊时总是拿他的手来降温,可入冬就十分难办,这人还偏偏怕冷怕得厉害,“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你过来的。” 席若白语塞,动作倒是没停下,把他的手放在腹,再将人结结实实的环住。 “听欢,你冷不冷?”甘青司是暖和了,可他又怕席若白冻着。 “冷。” 甘青司急忙撤回手,又被席若白握住,“听欢,我没事的。” 席若白窝了过去,“夙冶,我冷。你抱紧些就好了。” “好!” “夙冶,我快喘不过气了。” “彼此彼此。” 浅笑泛起,甘青司把他锁在怀里,棉被遮得严实。席若白没由来的喜欢这样的温度,就如同甘青司贪恋温暖一般,他也想把甘青司的寒凉全锁在自己怀里。 翌日一早,甘青司听见断断续续的敲打声,为了不打扰席若白好觉,他便准备出去看看。翻窗而落,刚跳到地上就见一脸错愕的莫游。 莫游比划了一下,忽地想起甘青司看不懂,又道,‘我来看你们是否起身,好吩咐人准备早膳。’ “劳烦莫公子挂心了,或许还要些时候。不必等我们的,你赶快去用早膳吧。” 莫游点头,正要转身时已不见甘青司的影儿,顺着他刚才跳下的方向看过去,他记得楼上厢房是席若白住处,微微收回视线,莫游缓步离开。 未到围墙的甘青司接下几颗石子,飞身而过时一一掷了出去,恰好每一个都打在少年身上。他龇牙咧嘴的叫着,“是你!是你!就是你!” “小点声儿!大清早的叫嚷什么?”甘青司一拍他脑袋,今日少年洗净了脸,一张瓜子脸清秀至极,“小道士,今天不扮老道长了?” “叫什么小道士,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吴金华金玉堂是也!”金玉堂一擦鼻子,脸色骄傲。 “小小年纪什么小爷,怎么,金玉堂小道士,你大清早不去摆摊算命,跑来这扔石头砸邪祟不成?” “我就是想来找你。”金玉堂晶亮的双眼一闪一闪,“你昨日说我底子好可是真的?” “嗯,是真的,怎么了?” “为什么?” “你尚未开灵却可以找准每个邪祟的位置,这不是好底子是什么?”甘青司本以为他在玩糊弄人的小把戏,毕竟这孩子身上不见半点灵力,可昨日贴符之时他确是张张对准了邪祟脑门心,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金玉堂笑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别人都说我是江湖骗子,你没有。” “是差点说了,可你确实有本事。”甘青司一指他眉心,“就为这个寻我?” “就为这个。” “你是否真看不见半点邪灵?” “是啊,”金玉堂老实回答,“可我知道它在哪儿,就好像你身上有多东西。” 奇了,若是他不召鬼,极少有人能在他身上差探出什么,这小道士真是不同寻常,“小子,可否给我探探脉象?” 金玉堂直直把手递了出去,不探还好,一探甘青司就变了脸色,也吓得金玉堂小脸煞白,“怎么了?莫不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小道士,你可曾修过鬼术?”甘青司凝重的看着他。 “想修,可是无人教我。”金玉堂嘟囔道,“我打架总是输,会道法的老是欺负我,我又不会,就想着学会最厉害的鬼术打翻他们,可别说鬼术了,我书都没读过。你可会鬼术?可否教我?” “修鬼术可不是用来打架的。” “可别人打我!”金玉堂委屈道。 “那下次我帮你教训他们!” “好!那你要教我练鬼气吗?” “你不用修筑鬼气。”甘青司道。 “为什么?” “因为你体内有鬼气。” 金玉堂瞪大了眼,“我体内有鬼气?我可以学鬼术?” 甘青司点头,“不仅如此,你还可以修灵,因为你体内也有灵气。” “真的吗?真的吗?”金玉堂一把抱住甘青司,“太好了!” “小道士,你当真未学过吗?” “当然没有,我自小就在大街上讨生活,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学?” 甘青司揉揉他的发,“身体可会有不适?” “每隔一月胸口会特别疼,可是疼过后一点事都没有了。”金玉堂开心的笑着,“你可以教我鬼术吗?这样我就可以去见司大人了!” “司大人?” 金玉堂重重点着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一看,上面是一幅画像,长脸上浓眉大眼,眉心大痣一点,鼻子上还挂了个铁环,凶相狰狞,金玉堂兴奋道,“这就是司大人,我听别人说他可厉害了,四更天你知道吧,他战无不胜!” 四更天啊,那他应该见过,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而且啊,他还进入了惊雀战!” 哟呵,还是对手啊,那他得多留意留意。 “司大人他不仅鬼术一流,而且你看这长相,威武万分啊!” 同行啊,可这长相的话他颇有微词。 “告诉你,司大人他可是魅力万分,就连席七公子都为他着迷,梦岭席七公子你听过吗?”金玉堂一拍他胸口。 甘青司点了点头,“听过听过。”等等,听欢什么时候为谁着迷了? “一看你这个土鳖就是不知道,告诉你,梦岭席七公子那可是公子榜上第二名的雪仙!知道吧?” “知道知道。” “知道我司大人的厉害了吧,还有哦,我司大人可是个大人物!”金玉堂神神秘秘的眨眼。 “哦?怎么个大人物法?” “嘿嘿,他可是通都鬼帝之子。” 哦,鬼帝之子啊,那他熟。等一下,通都鬼帝之子?雪仙着迷?鬼术一流?战无不胜?等等,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玉堂啊,你那位司大人全名叫什么?” “江湖流传了他太多的名字,你知道嘛,高人都不会轻易透露自己姓名的,我只知道名字里有一个司字。” 甘青司不要脸的把所有形容自己的好话套了个遍后,确定这个司大人除了自己绝无别人,但唯有一点他十分不爽,“你司大人确定长这样?这么的,嗯,威武雄壮?” 金玉堂宝贝的把纸放在里衣,“那当然,我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才买下来的,还不轻易给人瞧见,你可是得了便宜。” “是吗?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亏了呢。”甘青司叹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甘青司。” “真巧,你的名儿里也有司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青司怎么样?” “小玉儿你今年几岁?” “小爷我今年十四。” “叫哥哥。” “你几岁?” “大爷我今年二十四!” “那好,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青司哥!” “嗯,乖。” 金玉堂一拍脑瓜子,“糟糕,忘了去上工。大哥,明日我再来找你!”还没等甘青司回答,他就一溜烟跑了。 甘青司看着他瘦小的背影,道,“今日我就要离开了。” 码头边,金玉堂扛着最后一大袋米放到马车里,兴冲冲的向工头讨了工钱,收拾着背包准备去找甘青司。 当他换下衣服时却发现背包里的画像不见了,磨破的手胡乱翻着稻草,他心焦得眼泪都快掉出来。此时,一个石头砸过来,平时机警的他也无心情躲,额头立马破了个口。 “怎么?在找这个?”恶劣的声音传来,金玉堂看到那人手上的画像,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 四五个人摁住他,一边嘲笑着,“不自量力,想当大人物想疯了,从前就爱白日做梦,看来现在还是一样痴傻啊!” 哄笑过后,领头人弯下腰平视他,“老规矩,把钱交出来,省得我费力气打你一顿。” “不给!”金玉堂死命往下一砸,整个人抱住自己靠在满是泥灰的石板。 “臭叫花子,别以为你不睡大街就不用交钱了,你难不成忘了我大哥是谁?” 金玉堂抱紧衣服,硬气道,“谁没有大哥啊!我才不怕你!” “哟呵,说来听听,你大哥是谁?” “甘青司!告诉你,他会飞还会鬼术!就算宋晔来了我也不怕!” “是吗?我来了你也不怕?”声音一至,除了金玉堂所有人都恭敬的弯腰叫着大哥。 金华商家众多,鼎鼎有名的大商号一共五家,西市长州上官氏,南市尚乡云氏,北市得凤镇陈氏,东市丹宁莫氏和中市金华宋氏。宋晔便是金华宋氏二爷的幺儿,平日里横行霸道,在百姓中极爱耍威风,而碍于他的名头就连官家也不敢阻拦。 “是!我不怕!”金玉堂从来不是唯宋晔马首是瞻的小跟班,向来挨打惯了,也无所谓宋晔如何。 “你不想要命了吗?”宋晔趾高气扬的看他,满脸不屑。 “宋晔,你别以为你能胡作非为,你们宋家没什么了不起的!” “是啊,我在金华有宋家依靠,在惊雀有玄门撑腰,你一个小叫花子有什么?” 金玉堂抡起袖子一擦满头大汗,“我金玉堂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金玉堂,我一个小叫花子靠着自己能活,你宋晔呢?” 宋晔阴鸷地看着他,一把夺过画像踩在脚底下,“我想你死,你现在就得死!动手!” 金玉堂握紧双拳大笑几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宋晔来不及躲避,金玉堂的双手已经握紧他的脖子,打手将他一顿乱打后,把金玉堂撂倒在地。 “宋晔,做什么呢?” 宋晔一听来人,回头唤道,“表兄,这小叫花子竟想要我的命,我正打算收拾他呢。” “哦,莫要过分。”他瞥了眼金玉堂,不甚在意的回身。 “金玉堂,你不是有大哥了吗?叫你大哥来啊,哈哈哈哈哈!莫不是他怕了宋少爷。”领头人一脚踹过去,金玉堂痛得整个人蜷在地上翻滚。 他五指紧抠着硬石,吞下血沫,隐忍道,“青司哥才不会怕你们这些人渣!” “等等,你说谁?”宋玄易问。 “关你什么事?” 宋玄易细想后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确实。” 第五十四章 金玉堂:吃多一点 宋晔见他没多阻拦,向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拿起棍棒就往金玉堂身上打。 灵光四起,几道丝线割开木棍,将金玉堂身边的人拖出几丈外,一个个摔得哭爹叫娘,气恼至极又从地上爬起抓着重物往前冲,人影闪过乱掌将他们狠拍在地。 “大胆!谁竟敢在我面前作乱!”宋晔没注意宋玄易复杂的脸色,又指挥手下行凶。 “大哥!”金玉堂一下哭出声。 甘青司几步到宋晔面前,冷然道,“劳驾抬一下脚。” 宋晔一手挥过,手却落在宋玄易掌中,“让你抬脚听不见吗?” 见宋玄易怒色异常,宋晔乖乖抬起脚,一脸的诧异。甘青司捡起画像折好,又把它放在进金玉堂手中,一边把他往背上带他一边安慰道,“不哭,没事了,画没坏。”金玉堂啜泣应着,也没止住满脸泪水。 “宋公子,恃强凌弱非人所为。” “席师兄,是这位公子先伤了晔儿在先。” 席若白偏头去看金玉堂,他气呼呼道,“我从未招惹过他,是宋晔欺人太甚!” “可晔儿告诉我——,” “宋公子可有亲眼所见?”席若白问道。 宋玄易一下顿住,“未曾。” “私下以暴力处事乃违法,任由其犯法乃从罪。不论先事,我亲眼见这群人以多欺少,这小兄弟的伤更不会有假,这可有说辞?” “是玄易管教无方。” 席若白看向宋晔,“你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你被如此对待会是个什么模样,恕席某直言,多亏了你姓宋。” “你什么意思?”宋晔急眼,也不管宋玄易阻拦指着金玉堂道,“他有本事他姓宋试试啊!” 席若白摆首,“我什么意思你再清楚不过,他不用姓宋能活,所以我说多亏了你姓宋。” 宋玄易垂首,“席师兄,实是抱歉。” “今日来的不是我,宋公子可会道歉?” 宋玄易思索半刻,“是玄易愚钝了。” 席若白未再言语。 三人远去后,宋晔还在撒气,“表兄,凭什么道歉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谁不重要,你自己好生反省做错了什么。” “我哪有做错?他一个叫花子我还得如何?” “退去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个人,退去他的身份他也是一个人,二者有何分别?” “表兄!” “宋晔!不得再胡闹!” “我要去找那人算账!” 宋玄易失望的看向他,“席若白,西越梦岭首席七弟子,如今仙法高阶气门,你去算吧。” “那人是席若白?” “是。” “那方才另一人。” “通都世子甘青司。”宋玄易回道,“他们方才可有说出自己身份来压你?” “表兄……,” “真要算账,便靠你自己实力去算,有本事自己闯出名头,而不是拿家里来横凶霸道!欺软怕硬算什么本事?” 宋晔丧气的跟在宋玄易身后,就是再不情愿,他也再无说辞。心里更暗下决定,终有一日他宋晔定要名扬天下。 金玉堂一路哭喊着大哥,弄得甘青司心慌不已,“小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从没有人救过我,呜呜呜呜。”金玉堂鼻尖发酸,打记事以来,大街小巷就是他的家,能讨得一颗馒头也会被其他有势的乞丐抢走。从小到大被欺压时他总念着有人能来救他,可至始至终他只是一个人,甘青司的出现让他倍感幸福,没有人不说他是小骗子,没有人会和他和气的说话,更没有人会在他危难时解救他。 “小玉儿,莫哭了。”甘青司心中难受,金玉堂的遭遇他大概能猜到几分,听到他这番话除了让他不哭也无法安慰。 “大哥,”金玉堂抽抽鼻子,“我今日领了工钱,待会请你去吃最香的馒头!” 甘青司笑着应道,“好,小玉儿真乖。” 回到莫府,金玉堂不安的打量着四周,又新奇又害怕,只敢坐在床沿,生怕脏了上好的锦被。甘青司带他到浴池里清洗又给他敷了伤药,看到满身的淤青和伤痕,心中一窒,金玉堂身上皮包骨,瘦弱不堪。 “平日里都吃的什么?” “馒头!最好的就是济贫日发放的小米粥,是真的浓粥哦!” “父母呢?” 金玉堂绞着手指,“不记得了,从小就是一个人。” 甘青司捏了捏他的脸,“走吧,不是说要请大哥吃馒头吗?” 听完金玉堂笑容满面的点脑袋,一路兴奋地带着甘青司走到包子铺一人拿了一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两人也不讲究,坐在街边就啃起来。 “小玉儿,今日我就要离开金华了。” 金玉堂咽下馒头,细细咬一口,紧接着嗯了声,眼圈红得跟个兔子似的。“大哥,你会不会忘记我?” “忘不了,这么大个馒头可从没人请大哥吃过。” “那就好!”金玉堂又撕下一半没咬过的馒头,“大哥,吃多一点,这样你就记着我久一点。” 甘青司愣了片刻,接过馒头吃了起来,“小玉儿,跟大哥走吧。” “好啊!”金玉堂猛地回过头,“大哥,你说什么?” “跟我走。” 金玉堂笑容渐渐扩大,在大街上边跳边欢呼。 甘青司见他天真的笑脸心中抑郁不已,那日他把脉之时就发现金玉堂的身子早已抵挡不住鬼灵两力的冲击,若是无法权衡两者,金玉堂怕是命不久矣。思索许久后,他还是决定如此。 他蹦跶回甘青司身边,“大哥,我虽然人笨,可力气活我都会干,你千万不要丢了我。” “说什么傻话,你小脑袋瓜可溜了。” “那大哥要教我鬼术吗?” “教。” “太好了!” 当甘青司把人带回一队人时,大家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反倒是各自发挥亲和力逗弄起金玉堂,弄得他直呼救命。 莫游望了眼笑意满满的甘青司,收回打探的目光。 ‘一路平安。’ “多谢莫公子相助。”甘青司能找到金玉堂还是多得了莫游帮助,这谢必定是要道的。 ‘唤我莫游便可。’ “莫游,唤我青司就成。” 莫游微笑回应。 “莫师兄,多得你慷慨解囊,待池回到昭溪,必定尽数奉还。”池九霄说完又对他行了一礼。 莫游仍是淡笑的模样,摆了摆手。目送一行人离开,他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收起纷繁的心绪,一袭灰袍又散在风中。 到了南市尚乡,一股子海水味浓郁十足,明明要初冬的日子,却是暖洋洋的天。几人牵着马匹在人潮中闲逛,马背上金玉堂看新鲜玩意儿看得入神,一众人也是清闲得很。 “啊!”一声尖叫引得几人回头,声音是师弟发出的,就见他红脸被人圈在怀中。抱他的人调笑着在他耳旁说些什么,稀奇的是池九霄和公良殊虽一副吃人的模样,却并不动手。 两人身后一把剑飞过直直敲在那人脑袋,他痛呼道,“老四!别没大没小的!” “三师兄,莫要欺负师弟了。” 风月闲折扇一开,“多日不见我小师弟,亲热一番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你那调戏人的把戏莫要用到我师弟头上。”公良殊不客气道。 “二师兄,我这哪是把戏。”风月闲扇面一打,“兄友弟恭才是。这不是梦岭师兄吗?烟万重风月闲有礼了。” 另一人也收剑抱拳道,“烟万重单水寒有礼。” 两两行礼后,池九霄先来了疑惑,“你们怎会在此?” 风月闲用扇子挠挠后颈,单眼一挑,“若非出事,我们当然不会在此等候。好在你们不算晚,也省得我风吹日晒的苦等。” “出了何事?”池九霄问。 “各门弟子在回程途中遇袭,不少子弟行踪不明,长老传信弟子不得散落,以免遭遇不测。”单水寒道。 “不仅如此,不少门人在得凤镇大伤,长老特让我们赶去,想来你们不会走水路,我们也只能在尚乡等了。”风月闲哀叹,“老大,不如你带着二师兄去,我和老四带师弟回昭溪?” “不可,师门有命不可违,三师兄休得偷懒!”师弟说完风月闲又贴了过去。 “好好好,不违不违,三师兄和你去还不成吗?” 公良殊一勾风月闲衣领,“走之前有个事。” “什么?” “身上还有多少票子?我们欠了梦岭师兄和甘公子三百四十两,又借了苏幕里莫大师兄五十两,正好一个现在还,一个去得凤镇路上还。” 风月闲把折扇一别腰际,从袖袋中拿出小叠银票数了数,“拿去。” 等大家清算完毕,池九霄几人连忙道别,匆匆往回赶。 席子期心中有了计较,“若是百家弟子失踪,会不会又是为了封尸血沼?” “可要回门看看?”江溢问。 “嗯。” “席师兄,席真师兄和南歌子在镐鸣,不如我们加紧行程,你们也好早日回昭溪。”甘青司提议后,几人当即应下。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飞奔的马儿倏然停下,不安分的在原地打转嘶鸣。 甘青司抱着金玉堂跳下马,其余四人也各自亮剑。江溢和他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应夙冶之召,召鬼,现。” “应无浪之召,召鬼,现。” 二十道身影齐出,各自奔向敌人所在之处,四响的丛林不一会儿又恢复死寂。 几道身影赶回,云锦道,“三名鬼师噬魂而死。” 花晓庄道,“五名灵师散灵而死。” “竟不留一点痕迹,鬼师与灵师,这些人究竟有何目的。”江溢喃喃自语。 突地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甘青司怀中的金玉堂双目死紧,小嘴泛紫,两手攥紧了衣襟。 “怎么回事?”席子期见他脸上黑蓝亮纹交替,像极了爆体前兆却又不同。 “怕是两力又开始抢占宿主了。听欢!”甘青司面向金玉堂打坐,而席若白则位于他身后,两人灵鬼二力一同输出,将金玉堂包裹其中。 一刻钟后,金玉堂面容恢复如初,甘青司敛了鬼气将虚弱的人放到一旁。 “大哥……,” “身体怎么样?” “不痛了。真奇怪,明明还没到一月,大哥,我不会有事吧?”金玉堂长舒口气,有些郁闷。 甘青司听了这话心沉下来,若是这症状提前,就代表金玉堂会反复受两力争夺之苦,稍有差池,势必爆体而亡。拍拍他的肩膀,甘青司道,“不会,方才不都没事吗,放心。” 金玉堂一听甘青司这话,又乐开了花。 第五十五章 南歌子:我不陪你了 日以继夜的赶路,五日后众人抵达南梁镐鸣边界小城黎安,正值夜时只有打更人经过空荡大街。 四处游走才得以见一家亮灯客栈。各自安排好住宿后席子期留住店小二,问道,“小二哥,请问近来可有遇见过这名男子?”手中画上是席真。 小二依稀记得这人,仔细琢磨半会儿,道,“这名公子好像是有些眼熟,啊,对了,就是他!日前他在街头食肆被赶了出来。听闻他放了个生死不明的人在马车里,老板嫌晦气,白日里便骂走了,当时好多人都在看呢。” “可有见他去了何处?” “许是出城了,闹出这么大的事,谁家客栈都不敢留啊。” “可是往荆令方向的城门?” 小二想了半天,“应该是的,马车是往那方向走的。” “只有两人吗?” “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后边凑个热闹,先前也没看清。” “多谢小二哥。”席子期赏了他些碎银,这才移步去寻甘青司。 “我们现在去追?”甘青司问道。 “就怕大师兄已经赶往荆令了。”一路辛劳大家疲乏不已,他也担心大家身体吃不消。 甘青司猛然记起包袱里的东西,左翻右找才从衣服里找到一枚竹管,“等我回来。” 席若白意会后跟上甘青司,两人在夜空下奔走直至出城半刻他才拉开信号弹,莹白亮光跃空而起,在漆黑中闪耀片刻才逐渐消失。 未消一会儿远处升起同样的烟火。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赶往信号腾升处。 月明星稀,道路映照得十分清楚,秋夜更加萧索凉薄。本应生火取暖的风高夜却无一点火光。马车处停了一人,秋衣遮不住他的消瘦更藏不住他愈明的轮廓。 “大师兄。”席若白见席真深陷的眼圈,一阵轻叹。 “若白、青司。”席真唇角带笑眼里甚是疲惫。 席若白懂他的心思却仍忍不住问,“为何折磨自己?” 席真垂下眼眸,“若白,情太苦了。”他说得轻巧,可语气中的沉痛两人听得黯然。 将外袍披在席真身上,席若白艰难开口,“你明知道他回不来了。” “嗯,我知道,可还是盼望他能回来。”席真揪着外衣看向马车。 鬼灵畏火,席真怕火光一燃,山鬼谣便再也不敢来找他。 虽然他知道,那人永远不会来了。 “若白,你们可是有事找我?”席真轻问。 席若白颔首,“师兄,南歌子何在?” 席真双目灰暗回身掀开车帘,车内躺着一个人和一个木盒,他看着红漆木,道,“那便是南歌子。” 步出寻踪谷后席真不知走了多久也未停歇。看出席真的吃力可这人偏生不放手,南歌子怕山鬼谣没腐坏他就先倒了,在反复的不忍后他还是拦下了席真。“你要去哪?” “重莲轩。” 南歌子叹气,“你说的容易,莫不成你想抱着他一路回去?” “那也要去。我说了,要带他回家,他要我十三年,我便陪他十三年。” “之后呢?你打算如何?” 席真淡笑,“他说了要等我,我自要去寻他。” “是吗?”南歌子释然,“也不枉他痴傻一生,生为你,死也为你。席岚琴,答应我一事可好?” “请讲。” “将他好生带回重莲轩。”南歌子淡淡道。 “你不同我回去吗?”席真知道南歌子和山鬼谣向来不分,山鬼谣不在南歌子又能去哪? 南歌子柔柔一笑,“我或许走不到了。席岚琴,我的命是山鬼谣给的,可好景不长不过活了一年,命还是没留住。我一生愿望便是能走出丹生,他帮我完成了。他为我实现夙愿我便为他做事报答恩情,可这恩我始终是还不了了。若你再见他,可否帮我带一句话?”见席真点头,他缓缓道,“山鬼谣,南歌子此生所幸唯你而已,黄泉路上不能相伴,走好。” “南歌,你——,” “你莫是忘了山鬼谣也是人?”南歌子满目哀伤一手破入腹中,他面无表情的抽出血淋淋的手,待他张开掌心,暗红血中停着一颗浑圆的碧绿珠子,血流淌得到处都是,可珠子上却无一点,珠晕淡淡散开光彩夺目。“这是还颜珠,鬼谣当年为使我如常人所做,可保尸身不毁。” 南歌子话完皮肤开始溃烂,诡异的紫红血纹一道道张开将他的脸撕裂,血肉翻出如同刀割,全身的肌肉在慢慢萎缩,枯槁的脸难以辨认他的神情。 他看向山鬼谣灰白的面容眼里竟渗出几行泪水,愣愣地抬起手轻碰脸庞,南歌子痴笑道,“原来你死了我竟会如此难过。”抬脸看向席真,他道,“烦请你将我火化了吧,南歌子此生无依无靠,唯一容身之所便是重莲轩,那一池芙蕖为我所养,还劳你让我与它们做个伴,也不枉我来世上走一遭。” 席真摆首,“南歌,待我不讳之前会将鬼谣葬在你旁,定不会让你一人。” “多谢。”南歌子的手停在山鬼谣脸上,恍惚间,脑海中闪现许多画面。 他从有记忆起就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偶尔能伴着微弱的烛光吃饭,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南歌子只知道他是一个人。 久到墙刻得到处坑坑洼洼,他才见到了别人,第一次清楚的见到一个人,但他也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人,南歌子第一面就十分畏惧他。后来他无意听到,那人叫山鬼谣。他不知道如何写,但在其他人看来怪异的名字,南歌子却觉得很好听。鬼术修完他总会碰见山鬼谣,独来独往的他视旁人如无物。 后来他听说了很多事情,其中最好奇的有两件,一个是丹生外边的光景,另一个是山鬼谣。 他初次和山鬼谣说话是因为放在面前的两具尸体,当别人告诉他那是他父母时,他尚不懂父母为何物。山鬼谣问他为何不哭,他不明白哭是什么,山鬼谣说人难过时便会流泪。 南歌子临终前也不曾落过一滴泪。 遇见山鬼谣后,他知道了何为欢喜,何为忧愁,直到最后他才明白何为难过。大概是左侧胸骨被穿透的疼痛也盖不过的伤。恩一报便是十余年可他总不嫌长。 人们口中冷血无情的山鬼谣,却教会南歌子人情世故,也给了他一世惦念。 若山鬼谣是恶人,他南歌子甘愿做恶鬼。 颤抖的手捂住心口,南歌子似是想要安抚自己难抑的痛楚,眼中眷恋被泪水打散,他轻声道,“鬼谣,南歌子再无遗憾。我不陪你了。” 最后一眼是灰蒙蒙的天,恰似多年前的一日,他与他相见。瑟瑟秋风缱绻,乱叶中躺着一人,他泪痕融血湿了满面,笑容却恬淡满足。 从此世上再无南歌子。 困在丹生禁室的魂,早已有了依归。 听完席真的话,席若白和甘青司沉默不语。 “他走得安详。”席真记得南歌子最后的神情,那样便是他所说的无憾了吧。 “我回去给无浪兄说一声,听欢,你在此陪陪席真师兄吧。”甘青司临走之际,回身问道,“席真师兄,你一路来可有人伏击?” 席真锁眉,“从东吴一路无人,可两日前,我在镐鸣锦阜与几人交过手,他们似乎并无杀心,没一会儿便逃了,我也不再追寻。” “可知对方是鬼师还是灵师?” “鬼师。” 甘青司若有所思的点头,嘱咐几句后便离开。 星河暗淡后夜也逐渐伤寒,甘青司没去打扰几人带着金玉堂和靳谌去林子里闲逛。 金玉堂少见的沉默寡言温吞跟在甘青司身后,而靳谌更是贯彻一了的性格,惜字如金。 “小玉儿,你这般我反倒不习惯了,怎的?可是乏了?”甘青司着实发现金玉堂不对劲,又怕是这夜里奔波让这孩子受累。 “大哥,我一点都不累,只是见你一个人心情不好这才不说话的。”金玉堂他虽然书读得不多,可对看人他也略知一二,从客栈出来后他就见甘青司莫名感伤,便安静的跟着生怕扰了他的情绪。 甘青司听这一说有了自觉,“大哥并不是心情不好。” 他瞪着双大眼睛,撅了噘嘴,“那是什么?”“你长大就会懂了。” 金玉堂露齿一笑,“那我不要长大了,开心不好吗?” 感慨万千,甘青司突然敛去方才的愁绪,“当然好,不长大便是。” 人始终会长大,始终会经历悲伤,走过苦海,也得见一方安宁。 靳谌见两人又嘻嘻哈哈起来,随即问道,“主子,白瞳呢?” 甘青司眉头一皱,“说来也奇怪,一路下来未曾见到他。莫不成出了何事?” “可要我派人去寻?” “好。” “那明日我便不同你走了,你自己一切小心。” “若是有情况记得知会我。” “嗯。” 三人在林子里本该安静,可偏偏有个甘青司如今又添了个金玉堂,扰得靳谌不安生封了耳穴直往树上躺,树下两人闹腾到不得劲,金玉堂才靠着甘青司熟睡。另一头仍是久醒不眠。 天刚蒙蒙亮之时,一辆马车上路,身后日探山头,熏黄了远去的马蹄声。 席真回头看了一眼送行的几人,目及初生朝曦,他略微红了眼眶,明明不是落日的伤离,他却没由来的落寞。他不曾道别,他望着每一个分别都是后会有期,一如与他约定之人,只是久别重逢罢了。 山鬼谣,九泉之下席真来赴你,等我。 思卿眼中泪,与卿心上人。 回程的路有些漫长,久到江溢记不起走过多年的景色,席子期也一路在他左右,他人命中生死,个人心中离愁,他们都是在别人的生死中看到了自己,谁又不会伤情。 入了荆令,天气逐渐转冷,金玉堂一路上缩在甘青司旁边,“我怎么觉着这么冻人,金华一年四季都没这么冷过。”他哆嗦着抱怨,“大哥,你不冷吗?” “还好,鬼灵之气能御寒些许,小玉儿你牢实需要练习了。”甘青司直笑道。 “还有这好处?大哥那你得赶紧教教我,不然我非得冷死不可!” “若让勤修苦练之人听了你这理由去,我怕是会被人好好唾骂一番。”他一翻金玉堂的手腕,“小玉儿,如今你要学可是得吃些苦头,你可受着?” 金玉堂一拍胸膛,又冷得缩成一团,“我金玉堂什么苦没受过,自然受得!” “那好,你如今要学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灵鬼双修。” “大哥,你说明白点,这词我没听过。” 甘青司眼神左右游移,“老实说,我也没听过。” 金玉堂睨了他一眼,“大哥,咱能靠谱点吗?” “小玉儿,我这人顶顶靠谱,不信你问你席大哥。” 眼珠子打转,金玉堂缩到席若白旁边,“席大哥,你觉得我大哥靠谱不?” 席若白提唇一笑,“你大哥连靠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如何?” “那成,我不学了。”金玉堂虽然只得几日相处,却是信极了席若白和席子期的话,甘青司和江溢纳闷儿,可人答了句气质使然,直让两人没了风度逮着金玉堂教训。 甘青司气不打一处来,在旁边十分郁闷。 “玉堂,你大可不必担心。”席若白又开口。 “为什么?” “因为灵鬼双修是我提出来的,届时我会同夙冶一起教你。” “席大哥!我学!” 见金玉堂一脸的乐意,甘青司瞪着眼更加气结,“你小子就这么不相信我?” “席大哥……,” 甘青司吼道,“叫什么席大哥!” 席若白忍俊不禁看着两人拌嘴。 “席师父……,” “叫什么席师父!” 金玉堂犯了难,“那叫什么?” 甘青司嘿嘿一笑,“叫师娘。” 下一刻,席若白把甘青司踹下马车,看得席子期江溢一阵大笑。 金玉堂开始混乱,到底是叫还是不叫?想完这个问题又来了一个,若是这样的话,那以后是叫大哥呢还是大嫂呢?一看席若白脸色,金玉堂小心脏又抖了两下,算了,他选择沉默。 第五十六章 席若白:的确罪大恶极 荆令投宿的档口,甘青司坐在楼下反复思考人生,江溢悠悠哉哉的晃了个圈儿来到甘青司对面。 “怎么?若儿还在生气呢?” 甘青司长叹一声,“应当是的,这不,一句话都未同我说,把我一个人晾在这了。” 江溢嚼了几口柰,“这怪不着别人,让你嘴欠。” “合着无浪兄是来给我撒盐的?” “对付你撒什么盐?就该给拿屎盆子来泼泼。”江溢乐呵呵地笑。 “我又不是邪祟。”甘青司有气无力的答。 “你比邪祟难对付多了。”江溢说完正巧见到一众人从客栈门口走过,行色匆忙,他留意一眼又收回视线,“莫非是出了何事?” 甘青司听他说了什么又没听清,“如何了?还没想着好词儿来挤兑我?” “真有什么好词儿我会留到现在?”江溢啧了一声,正襟危坐道,“何事?” 这时两名百家弟子匆匆走到江溢面前恭敬的叫了声江五师兄。 “清邑弟子叨扰了,请问江五师兄,席二师兄可在?” 江溢抬眉,“既是打听清楚了,又何必问我。” “多有得罪,还望江五师兄见谅。” “莫唤我江五师兄,江溢一介散人,承不起。”说完,江溢便和甘青司点了点头,离座往楼上去。 不一会儿,席子期款款走到两人身前,“不知清邑找我何事?” 两名弟子互看一眼,似是有口难言,异口同声道,“还请席二师兄移步清邑。” “若是不便,可否问一句是何人找我?”席子期话刚断,就见门口来了一人。 此人青衣洒脱,朱蕤清雅落在衣袍,秀长的眉下炯炯明目,略透薄凉之唇浅浅淡色。“子期师兄,是我找你。” 席子期回道,“丹枫师弟,许久未见。” 施丹枫为清邑三弟子素来与席子期交好,两人虽差些年岁却是投机,早年收服行尸时两人不失一对好搭档。西越便有名言盛传,昭溪桑让剑斩鬼,荆令丹枫尺破魂。施丹枫所在门派清邑不过是林林百家普通派别之一,施丹枫年少有为自小拜得名师,修为甚高,其名三国皆晓,不少名门虚位以待,可他一心为清邑从未动摇,清邑因此更是器重他,虽为三弟子但地位确是不输各名长老。 “百宴未赴实是可惜,若能与子期师兄并肩作战便好了。” “不去也好,此次百宴凶险异常,大家无事已是难得。” 施丹枫颔首,“不知子期师兄可得空?丹枫有一事相求,还请师兄去一趟清邑。” 席子期刚应下后边江溢就不干了,说什么也要跟着。最后实在无法便一同随施丹枫离了客栈。 无聊至极的甘青司又晃到席若白门前,好半晌才得见门打开,金玉堂兴致冲冲的和甘青司说了修行心得又自个儿溜回房间琢磨去了。留得甘青司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听欢,我能进来吗?” 席若白收神静气,眼皮一抬,“脚在你自己身上,我管得住吗?” 甘青司三步跨作两步来到他身边,话还没说半句,就帮他擦着额前的密汗,“听欢,小玉儿如何?” “开灵虽是地门,但他修灵倒是不慢,我已告知他鬼力的极限,你到时把关便好。” “我知。” “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小玉儿的事你看如何?” “不像是偶然,哪怕玉堂父母各修灵鬼,可玉堂只会随了一方,否则婴孩定不能承受两力。”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有人刻意而为。” “丹生一事尚且残忍,若玉堂也是为其所害,那身后之人要如何残暴。” 甘青司低叹,“鬼力确实牵连太多人。” “的确。” “我也曾想是否鬼道乃恶源。” “夙冶,人心才是。” “我知道的。只不过事情越多,越发感慨罢了。” “你是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 席若白微笑道,“将我牵连至此,的确罪大恶极。” 甘青司一手抚过他的发,轻轻吻了过去。 “师父!师父!师……娘……,”门口的金玉堂张大了嘴,内心混乱。 “玉堂,如何了?” 金玉堂见两人神色无异,红着脸道,“我好像破了气门。” 席若白大步走过手指点在他眉心,欣喜道,“竟是低阶气门,夙冶!” “小玉儿,你继续将灵练下去,直到瓶颈我会教你鬼力,这般才不白白浪费召鬼之机。” “大哥!你是说我……我可以召鬼?” “若是你能在五日内达到若门,我们便召鬼不召灵,可切记不能勉强。” 金玉堂点头,浑然忘了刚才的画面,开心道,“好!大哥,你和大嫂继续,我关门。” ‘嘭’一声,房内只剩两人,甘青司笑得不雅观席若白也不恼,“没想到竟和你所说一样,升阶极快。” “他体内本就有不少灵鬼两力,在金华这么多年,许是不自知而蕴藏体内,方法对了,升阶便易,只是我没想到如此之快。多亏他有个好师娘。” 席若白微眯眸子,“甘夙冶……,” 甘青司见他步步紧逼上前,自个儿也畏畏缩缩的后退,席若白一拉他前襟把人扔到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某个眉眼浅笑的人,“师娘?” “听欢,你想对我做什么?”嘴上说得害怕可手已经来到席若白腰间。 席若白挑眉一笑手指按在他胸前,唇来到甘青司耳旁,低声道,“你说呢?”话刚完,数条仙索把甘青司缠得活像一个大麻花,说不出的滑稽。 “听欢,我错了。”甘青司诚恳的说着而对方早已悠闲在桌前喝茶看书,丝毫不理会这边的求饶。 见苦求无果甘青司一个转圈人就往地上栽,这人没砸到地上却是落到席若白怀里,“你耍赖。”仙索回身席若白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这不是管用嘛。”甘青司又揩了把油才气定神闲的拉着席若白到桌前喝茶,“对了,方才清邑一个名叫丹枫的弟子将席二师兄唤去门派,无浪兄也跟着同往了。” “清邑施丹枫?”席若白一顿,“莫非清邑出事了?” “何解?” “他与二师兄素来交好,若是叙旧大可不必回清邑。虽说同出西越可清邑上至长老下至子弟对我们向来不喜,哪怕施丹枫为首席弟子,自不会带师兄回门找不痛快,除非是清邑有难有求于师兄。”席若白茶杯一落,“大抵是些放不上台面的事,长老见他们私交甚好,这才让施丹枫出面请师兄帮忙。” “依你所见,猜猜是何事?” 席若白斟了一杯茶又给甘青司添了些许,“修灵之事清邑就算道尽途穷也绝不会有求于他门,想必是鬼术之事,他们请二师兄去无外乎还有一个原因。”他看了眼甘青司。 “无浪兄。” “二师兄做事向来拿捏有当,若真是回门派他自然不会轻易让五师兄跟去,而清邑更不会让除籍的五师兄前往。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打算顺着二师兄找五师兄罢了。” 甘青司了然。 敲门几声,席若白开口道,“何人?” “这位公子,楼下有位姑娘求见,是清邑云娘子。” 一听姑娘,甘青司就跟着席若白往外走,表面上虽是不在意可眼睛不知道要往人身上盯个几遍。只见花白武服女子绑了个马尾短剑在手,甚是客气的和席若白礼了个来回。 “若白师兄,席真师兄托我过来请你去清邑一趟。”云霓双燕眉一凝,“还请甘公子一同前往,云霓在此谢过。” 席若白回头微微一点,甘青司便上了楼,云霓着急的看向他,“若白师兄,这……,” “同行的还有一人。”席若白不紧不慢地答,不出一会儿,就见楼梯间甘青司拎着金玉堂走下来,他又对云霓道,“云霓师妹,走吧。” 一到清邑境界,百名弟子早已在外围驻守阵势森严,通常门派只会在外围设界而这般排场怕是清邑门内有异动。 云霓也不做掩饰,停下步子回道,“若白师兄,是我二师兄出了事。” “应如故?”虽两门派长老互不顺眼但始终是西越门庭,弟子间豁达也有些往来,席若白也有些了解,他记得清邑二弟子修的就是鬼术。 “是。”饶是向来英勇无双的云霓也露了愁容,她望着遥远的山门缓缓道,“师兄他走火入魔前阵子失手伤了不少门人,长老们将他锁在镇妖塔可是却无法除去他的邪气,眼看他就要破塔而出。”云霓深吸口气,“被师兄伤过的弟子全都成了行尸并且十分凶狠,师兄弟们花了不少心力才将他们关押,长老们不忍处置这才交由我们想办法。大师兄赶往昭溪去寻你们,好在入城时守门弟子遇见,这才急忙通知了三师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霓将事情坦白,在甘青司面前毫无遮掩,想必也是打听清楚了他的身份,甘青司并未多说,只是看了一眼席若白。 席若白看懂他的意思心下一阵感叹,这应如故,或许难以回程。 此时清邑内外早已遍布阵法各个弟子全神贯注,三人奔向镇妖塔时不仅首席弟子到齐,就连几大长老也已在外等候。江溢蹲在一名弟子身上查探,而席真的仙索紧紧绑着挣扎之人。 上前与几位长老问候过后,席若白才同甘青司来到两人身边,低头一看苦苦哀求之人满脸尸纹唯有双目还算清明,江溢正在抽出他身上的鬼气减缓他成尸的时间。周围不少同样症状的人,想来都是被应如故所伤的弟子。 甘青司看往镇妖塔,他清楚地感应厚重铁门之后传来的浓烈鬼气,“可是晚了?” 江溢点头,“晚了。” 其他人没弄明白可两人清楚,镇妖塔内邪祟众多应如故一旦入魔,那里边的鬼灵就成了上好的补品助他入鬼。 云霓听两人这话,苦涩开口,“甘公子,这是何意?” “你师兄本就是修鬼道人,对付鬼灵有法,你们不将他压在灵力满贯之地反将他关在这鬼力充盈之所,他不是爆体便是成尸。”甘青司说完几步飞跃镇妖塔门前,双目一闭,只见幽幽魂灵都缠绕在红光处,周遭的蓝光渐渐暗淡,他一手按在门上,铜绿门环阵阵敲动铁门无数符咒突地朝甘青司而来。 白灵一挡,席若白的弦杀将甘青司围在其中,符咒全部印在弦杀之上试图破入封印甘青司。 “甘公子他?”云霓一下觉得奇怪,镇妖塔只锁邪祟就算是修鬼术之人也不会受锁妖阵封印,可这符咒分明是将甘青司当作邪祟对待了去。 席若白淡淡答道,“鬼气太重。” 江溢却是觉得自家师弟说得太轻巧了些,他哪是鬼气太重,这人分明全身上下都是鬼气,镇妖塔不封他封谁? 待最后一名弟子鬼气收复完,江溢也上前对付,等他鬼力一带,甘青司睁开双眼。 “看见了什么?” 甘青司凝重的盯着大门,仿佛看得到后面阴沉的死气,“厉尸,而且是具怨尸。” “阶位。” “中阶。” 江溢叹道,“只能放出来了。” 第五十七章 席若白:谁要同你做 活尸尚且难遇,而怨尸便是直接由怨心生活活将人变成一具死尸,他们不受人所控极具险性,凡被伤过的人都会被怨气和鬼气沾染易成低阶行尸。莫说百年间怨尸难见,这低阶以上的更是寥寥。 两人十分清楚,若是再让应如故待在镇妖塔,那破塔的就不是中阶厉尸而是高阶厉尸,到时候如何对付都是不定数。清邑门内仙使众多,方才江溢所救都是习过鬼术的弟子,修灵人若是为其所伤下场就同镇妖塔内的弟子一样,不是作厉尸的食鬼就是被门人斩杀的行尸。 江溢对席真交代后长老们又是低声讨论一番,“不行!放他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我们断不可犯险!” “就是因为我们不通门道,这才向人相助,若是如故当真成了那高阶厉尸,我们又该何如?” “是啊,若是不尽早解决,这难免成为一大隐患。我门子弟通鬼术人甚少,一旦如故出塔,届时可就不止一个厉尸了。” 大长老一眼望向自家子弟,“你们如何想?” 掩去悲痛之色,施丹枫无法抉择并未开口。 “既已事成定局,我们断不得将师兄留在塔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不错,我们万万不可因恻隐之心而将众人安危于不顾。” “既是仙家人我们自有此觉悟,哪怕是师兄,我们也不可因此动摇。” “长老,”云霓忍住泪水,一字一句道,“镇妖塔中历代亡灵怨魂,决不可让师兄徘徊其中。不论是否怨尸,如故师兄是门人,他也不愿清邑上千弟子犯险。还请长老决断。” “决断吗?”大长老凝视镇妖塔冲天的鬼气,“若是我不同意将如故关入镇妖塔,又怎会害了他?” 沉静片刻,长老中还是低叹,“我还是觉得不妥。” “我也有疑惑。” “怨尸之事我们尚未清楚,若是大意将其放出恐怕会酿成祸端。镇妖塔安得我清邑百年安稳,若邪祟同出,我们如何对祖祖辈辈交代?” “对啊。” 此话一出,各名长老又是附和连连,细想半刻后众人也同意了这说法,皆认为放出应如故风险太大对怨尸之事怀疑更甚。 听了半天甘青司头也不回的走了,席若白一了知道他性子,问道,“就这么走了?” 甘青司笑问,“不走留在这等死不成?你同我做亡命鸳鸯不?” 席若白抬眉,“谁要同你做。” “听欢,此事难测。” “仙家人除祟为本,斩邪为分,不畏为道也。” 甘青司低笑一声回过身对着几个吹胡子瞪眼的长老道,“老人家,你们要是不放出来,就拿四个高阶地位的仙使分东西南北四位日日灵镇,看看能不能把怨气降下来。不然别说您们那镇妖塔的百鬼门,就连山门那八十一道降鬼阵他都可以马上给您踏破。” 高阶地位的仙使? 还四个? 还日日灵镇? 你当世上席若白满地抓? 别说靠情分请人帮忙,就算是本门有仙使依着本分人家也要留命在啊,上哪找去? 江溢见状也是唏嘘不已,随即和甘青司凑了个双,还特肆意的回头问了席子期一句,“桑让,赶路去?” 席子期道,“无浪,不可。” “是这群老头子不情愿嘛,怪不着我。” 眼下清邑门人皆是提心吊胆,看几人清闲更是忐忑也愈加气愤。 说着两人就悠悠往外走去。 席子期一下着急,问道,“若白?他们走了。” 席若白不在意的回道,“我在这,他不会去哪。” 接着大家就见传闻中的通都世子脚步越来越慢,不自在的东瞅瞅西看看,最后顿住脚步往身后一瞥,一回身又乖乖蹭到席若白身边。看得一众人无语。你倒是走得干脆点啊! 闹心!真闹心! “还是放心不下?” “夙冶,我总觉得这事或许和玉堂有关。”席若白虽然感应鬼力不如甘青司,可修灵的他却是在红光中感受到微弱的灵力。 “鬼灵?” “虽不如玉堂明显,可绝对有灵力。” 两人的对话听得见的人少能懂的人更是无几,但两人脸色的转变大家还是能捉摸几分的,一下子弟子们心更悬在嗓子眼。 “反正他迟早要出来我等着就是了。”甘青司道。 甘大世子,麻烦你说清楚啊,谁迟早要出来! 你等我们可不想等啊! “听欢,要是待会他出来,老规矩!” 别啊!你继续说啊! 老规矩是什么? “无浪兄,你懂的。” 老兄!我们不懂啊! 劳烦你说明白点啊! 长老见众弟子神色痛苦,还是开口道,“甘公子,对付怨尸你有几分把握?” 众弟子伸直了脑袋,想这人通都世子鬼术应是不浅,个个等着他说完好安心。 甘青司笑道,“十分把握。但毕竟我头一回遇见怨尸,不太熟,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手。” 你上天吧! 谁给你的勇气说十分把握! 头一回你说得跟多熟练的老手似的!要脸吗? 我们可是要命啊! “甘公子说笑了。” “在下并非说笑,不说听欢、无浪兄和席二师兄在此,清邑长老与满门弟子还对付不了几个邪祟?若是我们都畏惧这不明先首,任前有患后有难,为何不选择了当的法子,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先发制鬼。” 前几句大家还听得入神,后一句直接想把他给制了! “甘公子所言不无道理,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就不怕?”大长老颇有深意的看向他。 甘青司直言答道,“怕,可不过一局棋罢了,我还能再下,就看长老舍不舍得布一盘了。” 大长老收回视线,沉声道,“所有弟子听令,以灵御身,以气御剑,凡见邪祟,斩!”他见甘青司已步出几丈之外,问道,“可有何交代?” “除祟为本,斩邪为分,不畏为道。”说话间如影虹光凌剑,鬼气汹涌铺开惊得镇妖塔内万灵惊叫。 清邑弟子群心大振,灵光道道追击,将塔外围衬得华莹天地。 席若白望着他的背影,脚下一朵幽兰生起,深蓝的光朝甘青司匀匀绕去,将所有封印拦截在外。 百鬼门前,甘青司持剑而立身后是灵法全开的席若白,席子期飞越塔后竟以一人之力将仙家缚灵阵大开在镇妖塔之外,江溢的召鬼凌空在镇妖塔七级,其外是数百名清邑弟子。四位由清邑长老镇守。 大长老单掌一扬长喝道,“开——门!” 铃铛声纷乱,大风扰得四周不平静天色也愈加暗沉,只见阴云笼罩间银光闪动不久便是天际沉闷地响雷,如同蛰伏黑暗的雄狮低吼,下一刻便张开骇人的利齿将混沌吞吃入腹。 滚滚天雷划破漫长的等待,铁门刮过石地的刺耳混合着雷鸣响动,一时间紫雾喷涌而出,黑影带着惊悚的怪笑四处游荡。 “杀——!”“缚灵!”席子期大喊一声,月白的阵中溅起无数灵光缠绕鬼灵生生将其拖入缚灵阵,其余清邑弟子则是飞快赶至他身边加固阵法。空中的召鬼听从江溢的命令将魂灵拍入地下,双方动作十分利落。 怨喊长啸,一个黑影猛地朝甘青司扑面而来,如影没地,地砖掀起无数碎石砸向黑影,甘青司抬手便是五位召鬼,地上出现的赫然是五行阴阳阵! 黑影停下的瞬间,席若白元夕飞至一剑成影牢牢将鬼影与甘青司困在其中。 待黑雾散去大家才看清黑影的真面目,星眸浸黑尸纹染血,暗紫的唇不停翕动。破损的青衣上满是黑红血斑,浓稠血珠滴落在地,面颊青白得早已不同人貌。 清邑人无不哀叹,他们清邑二弟子竟成了头敌,往日的仙风俊朗如今魔魅恶相,惋惜的同时又是横心,不少弟子向他深鞠一躬提起长剑便是除邪斩祟。 这才是他们清邑该做之事! 席若白偏身越到应如故身后,元夕剑影飞舞间弦杀入缝。应如故狂吼一声用身体大力冲撞着剑阵,弦穿透他的双肩紧紧绕上他的臂膀,几道剑影飞驰封住他双足,应如故又是猛地一啸,无数黑影从他身上冒出全部裹上弦剑,眼看着黑影窜到灵主处,席若白撤手任由弦杀脱出,抽身背后一道灵光打在应如故后背,弦也刺透他心口与喉咙。 元夕的剑影忽地消失,就在弦杀退去之时,席若白面色一凛双掌结印,而应如故的手掌正隔着仙索对准他心脏的位置。 云锦侯征左右两掌将其逼退,席若白收回仙索喝道,“封!” 无数清邑弟子飞奔至他们身边,席子期与多名首席也急忙赶至,一方封灵将三人锁在其中。甘青司的鬼气从阵外源源不断的回归,此时地上裂痕已被浓黑的鬼气填补,应如故横冲直撞也破不出阵,气盛的他两手捶地将甘青司所布之鬼阵打散,两名召鬼又飞奔向他。 席若白双目皆是凝色十指在胸间飞快成印,一个咒法将应如故打飞,侯征云锦按住他的肩膀深深将其钳在灵咒遍布的灵墙。 鬼气成针一道道钉在应如故身体,他痛苦的挣扎喊叫,凄厉之声惊扰镇妖塔内外邪祟,忽然地面震动无数鬼灵四起,拔地而起的鬼灵被甘青司强压在地。 鬼气两两相争在甘青司苦苦布阵之时,侯征与云锦突地被应如故破胸扔出。宿主心脏一痛,地上的鬼灵借机突破,应如故和鬼灵将视线转到灵主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向席若白而去,他神色未动拿起元夕面向无数鬼灵。 应如故一个怒吼,鬼灵侵袭,席若白一剑划破直逼应如故去,正在灵袭之时,令人胆寒的鬼力将封灵阵内所有鬼邪贯穿将阻挡席若白的外力尽数除去。 一掌握住元夕,应如故被灵力侵蚀也依旧顽抗。 “退!弦杀!”一个幻音传来,席若白放剑后退,两手翻出二弦朝应如故去。 二弦飞过,人影挡在应如故身前,弦透红血穿过他的琵琶骨再到应如故身上。应如故惨叫响起,席若白慌忙冲过去将甘青司带回。 弦杀带着甘青司的血将应如故刺透,下一刻,他被鬼阵误认作甘青司而卷入阴阳五行中,五名召鬼单掌一出,鬼力将其紧锁。 甘青司手掌落地,道,“万鬼封尸!噬!” 无数鬼灵发狂奔向阴阳位的应如故,在鬼号中将其啃噬得不剩一分。 大家在这恐怖景象中也算松了口气,哪知甘青司一把推开席若白,只见一只血手捅入他肩膀,鬼影浮现在甘青司身后,他轻哼道,“差点扎心了,老兄。” 第五十八章 云霓:伊人如故 显然对方没听懂甘青司的话另一手直朝他心口袭去。一道蓝光破入其手,席若白又是一道灵光打过,应如故退后的瞬间他极快将甘青司拉回。 应如故周遭满是悚然的死气,怒目横扫,怨恨至极。 “听欢,他真成鬼了。”甘青司喘着粗气也不忘多嘴一句。 席若白沉道,“我看得见。” “外边的怎么办?” 大哥,是你该怎么办吧? 您没瞅着肩膀那血洞流得畅快啊! 还有心情关心我们?想想法子救救自己吧! 清邑弟子气得手抖,又怕动了封灵这才压下无穷抱怨。 “他成尸你封得,他成鬼我灭得。”席若白少见的发怒,那张冰霜脸差点没把外边一众冻死。 甘青司在想什么呢,人想的是,听欢发起火来也很好看。 若是让外边动魄惊心的人听到,非把他扔进镇妖塔喂邪祟! 当席若白灵力一起甘青司就见他眉心微合似有不适,忙问道,“听欢,怎么了?” “残魂醒了。”席若白淡笑道,“无事,等我。” “子期师兄,要我门弟子进去帮忙吗?”施丹枫问道。 席子期还未开口江溢便道,“你想做绊脚石我倒是很乐意把你送进去。” “无浪。”席子期见江溢转了脸,又道,“暂时不必。” “为何?” “怨尸或许他封印无门可这怨鬼应是无碍。”席子期话刚完,就得见封灵内紫光四射,滔滔鬼气全被强劲的灵气压制。 “紫光,若白师弟他是高阶气门?”施丹枫惊讶地问。 席子期点头,“是。” 一众弟子欲哭无泪,我们该怎么办? 封灵阵内,在狂暴的剑雨下席若白将应如故逼至绝境,紫华把他封印在地,元夕从远处飞入席若白手中。 “若白师弟手下留情!” 施丹枫的声音虽已传到,但席若白仍是剑入灵心,魂散。 他面若寒霜的回身,众人撤去封灵。 清邑药师急忙赶上去给甘青司查探伤势,人群中传来低泣一人早已泪流满面,席若白张开手心一个晕黄的光点在他手中闪烁,“届时送他一程吧。” 看到应如故的命魂,云霓更是泪如雨下,“多谢若白师兄。” 席若白只点了个头便错身而过,脚步匆忙到甘青司身边,“如何?” “还好。” 大长老来到几人面前一一道谢,“未曾想会出如此之事,若是我们再晚些或许谁都挡不住如故。梦岭好人才,这位甘公子也是了得啊。”看着几人,他未免一阵感叹,“我这如故徒儿本是个好苗子,却不料想英年早逝,当真天妒啊!若是我早些发现,也不至于让他命丧。” “长老是不会发现的。”甘青司一话把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不知甘公子是何意?” “应公子不是走火入魔。” 这一言又得大家一惊,长老急问,“莫非甘公子知道我那徒儿变成怨尸之因?” 甘青司摆脑袋,“我是不知的,这怨尸我都是第一次见,更不可能知道成尸的原因,可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 大长老忙问,“谁?” 他一抬下巴,“云姑娘,你说呢?” 云霓被点名当即擦去眼中泪水,“不知甘公子何意。” “云姑娘明了的。” “甘公子,莫不是其中有何误会?我师妹她半点鬼术不通,怎会知道二师兄的事。”施丹枫问道,其他弟子也是一阵说法。 “云姑娘可是心忧应公子?”甘青司问。 云霓颔首,“是。” “那为何来清邑路上,我与听欢未曾开口相问你却主动提了应公子之事?若是心急找我们帮忙又为何半路停下耽搁?”甘青司见她眉眼一拢,又道,“方才在议是否开门之事,答的人模棱两可的甚少,可是一到你那儿却点醒了他人疑惑。你看似不让门人犯险为应如故正身,可实则告诉众人镇妖塔历代无忧怨尸不明,又重提一遍门人众多好让长老再三思虑。我不过一介外人,你这一说,自然话势便转。无论哪一件你都是想让应如故待在镇妖塔,结果不外乎是为了让他成为高阶厉尸,如此说来,其中事由你应知一二。” 手中的命魂微光点点,云霓低叹,“不错,我是为了让他成为厉尸,所以要让他待在镇妖塔,隐隐提议将他关入镇妖塔的人也是我。” 叹声几许,大长老疲惫的合上眼,“云娘,你为何如此做?如故与你两情相悦,你怎忍心?” “我自然不忍心,这并非我本意。” “云霓!谁人指使你做的?” “莫不成是有人针对我清邑?云霓,你竟行此叛徒之事,对得起师恩吗?” “师傅,师妹自小在清邑长大,绝不会背叛师门的,还望师傅明鉴!” “师妹,你快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云霓又是清泪两行,“诸位师傅师兄,云霓并非受人胁迫,让我将他关入镇妖塔,延缓寻助的人,是如故师兄。” “你说是如故?”施丹枫压下心中震撼,“师妹,你莫要玩笑话。” “师兄,云霓并非假话也未打算隐瞒。前些日子山鬼谣一事传开,师兄才同我说他也是去过丹生的人,修鬼术的遭遇只有他才明白多痛苦,我原以为师兄只是和我谈心,未曾想他已在修这炼尸之术。待他术成前一刻他求我帮他,他说若是报仇未成他愿堕道再无轮回。”云霓将命魂放在胸口,“我不忍心让他下九重,师傅,云娘犯了大错,还请师傅重罚……,” “云娘,我待你们如何?” “师傅待弟子们如同亲儿女,从未亏待。” 大长老忍痛道,“糊涂啊!如故当年被一手带他的九长老秘密带去丹生,当他回来已是重伤若不修鬼术他只有身死,我们几人才商量让他潜修。九长老鬼迷心窍早被逐出清邑,未免如故心伤我们才瞒了下来,怎料会出此事端。” 云霓身子一晃,倒在施丹枫怀中,“怎么会这样?如故师兄他……,” “还请师傅饶过师妹,她方才竭尽心力对付邪祟并未有伤人之心。”施丹枫说完,弟子们皆跪倒在长老面前。 “将云霓关入思凉崖面壁思过一年,其间不得人探视。” 云霓头重重磕在地上,“谢师傅。” 山风而过之时带走了应如故的命魂,连同云霓的命魂一同散在高阔苍穹。 她从始至终只想随他去,了却心中忧虑她便不再心结。 但愿来世伊人如故。 送几人出山门时施丹枫已是心力交瘁,“子期师兄,多谢你们出手相助,不然今日也不知是何惨景。” “丹枫师弟言重了,还请节哀。” 施丹枫点头,“那丹枫便不相送了,还请诸位保重。” 五人往回路中,席若白还在想应如故之事,“玉堂你可曾去过惊雀?” 金玉堂想都不想便答道,“没去过,我打小就是在金华长大的,师……师父怎么了吗?” “我只是问问,或许对你修术有用。” “我懂了,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有高人见我根骨奇佳,在儿时传授过我高超的灵鬼两力。” 席若白蓦地一笑,“我怕你儿时不是遇见高人,是遇见甘夙冶了吧。” “听欢,不带你这样的。”负伤的甘青司忍不住插嘴,“遇见我是好事。” “好事成双尚可,坏事双打就免了。”江溢回道。 “我是病人,你们能别逗我笑了吗?伤口疼。”甘青司委屈巴巴说道。 “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这代替之法拿自己的血做印,就不怕那弦杀的灵力把你捅升天?”江溢怎么也没想到甘青司竟然敢做风险这么大的事,也是虚惊一场。 甘青司骄傲地看向他,“我看准了才挡的,你当我傻啊,心中要是没点数,我敢往前站吗?” “你就继续吹,真要是瞅准了,你会是这模样!”他嘚瑟两下,“怎么,多大的伤啊,不就是——,”话停,甘青司直直的望着前方,“蜀卿!悟叶!江月!去!”他脸色已缟,眼前朦胧一片。一口鲜血喷出,他整个人瘫在席若白身上。 “夙冶,夙冶!怎么了?” 江溢见他面上已是赤色一片,“你做什么?还不将召鬼收回去!这样下去会噬灵的!” 意识逐渐飘远,甘青司顺手抽出元夕往自己腿上来了一剑,疼痛间,他咬牙道,“出事了……,” “什么?”江溢见他已是力竭,鬼力立即渡上。 “莫游出事了……,” 三人都是一愣却没再问下去,甘青司此时的状况不过是为了保持清醒御鬼,再让他费力说一句话都可能让他分心。心急的江溢对剩下三人示意不必担心,可金玉堂还是闭着嘴闷声哭泣生怕他大哥有半点闪失。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时辰间甘青司浑浑噩噩的迷糊又惊醒,言文早已被涔涔大汗淌得透亮,他却死撑着运力。 “青司,最多一刻钟,你必须收回召鬼。”江溢郑重道。 对面的席若白神色紧张,手成拳而不自知,见甘青司不作答,他心又是一窒。 “莫要担心,一刻钟便是。”甘青司对江溢回话却是看着席若白的,他早已看出他的担忧,自是不想让他更加心焦。 半刻钟过树林飒飒作响,三个影子出现从暗影中现出。贺江月和蜀卿肩上挂着一个人,他低垂着脑袋可那身灰衣却错不了。甘青司松了口气,回收召鬼的同时人也昏迷过去。 莫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奋力挣扎后总算睁开沉重的眼皮,待视野清晰时,就见到席子期安然一笑。 “莫师兄你总算醒了。” 莫游恍惚的打量四周看着席子期的双眼很是迷茫。他记得自己回惊雀的路上突然遇袭,本来以为不过是山野小贼,不曾想居然是高阶灵师数名就连鬼师都是水行召鬼,他苦战多时最终不敌,本以为命丧荒野,可未料到自己会得救。 难道,待他转过头时就见闭目不醒的甘青司躺在席若白怀里,是了,他不省人事前捏破了那个鬼球。他竟然真的来相助了,顿时莫游感慨不已神伤的回过头。 回客栈的路上无言,莫游在纸上快速写下自己受袭的经过,江溢几人深想一番后便留下他在房内休息。没一会儿,金玉堂便端了个盆进来。 “小哥哥,这是热水,你赶紧趁热洗洗吧。” 莫游点头。 “你要吃什么东西吗?我去给你拿!” 莫游摇头。 “小哥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莫游无奈一笑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 金玉堂难过的低下头,“对不起。” 莫游不在意的笑笑,随即又在纸上写了几字,金玉堂上前盯了半天最后苦着脸道,“对不住啊,那个,我不认字。” 看出金玉堂的失落,莫游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用口型说了说‘名字。’ 他一下看出莫游说的是什么,道,“金玉堂!我叫金玉堂!嗯……,就是很有钱的那个金玉堂的那个金玉堂!” 知道他想说金玉满堂,莫游又是唇一弯接着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又指向金玉堂。 “这个是我的名字可对?”见对方点脑袋,金玉堂像看宝贝一样的对照着写写画画,他半晌抬头问道,“那大哥哥你呢?我听到你叫莫游!” 抬手又写下二字,他先指了莫字,接着摆摆手,又指了游字做了划水的动作。 金玉堂一个拍手,“不要的那个莫,游泳的游对不对?” 莫游轻轻颔首。 见他眼中疲惫,金玉堂又看了几眼宣纸,“莫游哥,你赶紧洗洗歇下吧,若是有事你就敲门。” 等莫游应下他就出了房门,待莫游借着油灯再往纸上看时,那句‘青司身子如何’终是没人回答,带着异样的情绪他草草洗漱便躺回卧榻。 紧接着一夜无眠。 第五十九章 席严生:你可听明白了 翌日一早,莫游刚打开门一个人就撞在他腿上,低头一看竟是睡得迷糊的金玉堂。 莫游昨日灵力不聚自是无法察觉门外有人,他的手刚握上金玉堂的就是一片冰冷,着急推搡着他好半晌金玉堂才悠悠转醒。 他揉揉迷蒙的双眼,“莫游哥早!” 莫游指了指他又指着走廊。 “我昨日刚回房就想起没给你说我住哪,又怕你夜里有什么事没人帮忙,转回来时屋里已经熄灯了,索性就在门口睡了。”金玉堂见他双眉一蹙,急道,“莫游哥你别担心,这走廊遮风避雨不知比我从前住的地方好了多少,你千万别多想!” 看小孩的脸正经得可人,莫游点了点头又将他拉回屋子拿棉被把他盖紧,指着床铺摇摇头,金玉堂便老实躺下不再说话,见状莫游合上房门转了出去。 刚拐角便看见席若白出门。 “莫师兄,你怎么不多躺会儿?” 莫游双手合掌放在太阳穴处,接着摆了摆手。 “可是身子有不适?” 他连忙摇手,半空一划,雪青灵光浮现,他又指了指自己伸出拇指。 席若白也放下心来,“那便好。” 莫游指了指房间,眼中愁色渐现。 “夙冶昨夜里便醒了,他并未伤及心脉,身上的伤要养好只需时日,鬼气也在恢复当中,莫师兄不必担心。” 听了席若白的话莫游才放下些许。 找上门的江溢正巧碰见莫游就拉着一起进了屋,“莫师兄,我昨日同桑让商量了会,还是决定听听你的意见。这些日子不少门派子弟蹊跷失踪,我们在路上也遇到,但若是你遇到的如此棘手,那便是说他们早已查探了你的行踪趁你不备时安排诸多人手,这么多高手不可小觑。青司兄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我们实在不放心你独自回门,不如你同我们先回昭溪届时再一起回惊雀如何?” 莫游深思半会儿,最终点头,又起身在桌案宣纸写下道谢的话。 “莫师兄不用客气,都是同道中人,互帮互助实是平常。” 莫游因这句话顿了片刻,又点头回应。 等到莫游传信回门,一行人才朝着燕华前行。 燕华为西越首城来往商客许多,戒备也极为森严,几人入城后也省不了一番查探,可坏就坏在席若白、席子期和江溢是西越皆知的人,而百家盛宴一事又闹得满城风雨,八卦的事总是传得快当些,这通都世子与席若白同行之事也是人尽皆知。一到城门官兵便把几人留在门口。 甘青司、莫游和金玉堂一字排开,两个官兵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游移多时,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挠挠脑袋,“欸,你说,这应该不是啊。” “我看起也不像,这小娃崽才多大,怎等可能是那个甘青司嘞。” 听到官兵满嘴昭溪话,江溢急忙回道,“就是喽嘛,还是个小娃崽,懂个屁的鬼术。” 是啊,人修的是鬼灵两术。 这官兵一听家乡话也亲切,拉着金玉堂就入了城。 “你觉得这个像吗?” “哪里像?细胳膊细腿的小书生,锄头怕是都拿不起莫要讲拿剑砍人,是没是?” 江溢又接道,“是啊是啊,就是个读书的,你们莫要搞错噶嘞。” 人从不拿剑砍人,只用爪掏心。 “放放放!” “这一个你觉着怎么样?” “这一个也不太像啊,活脱脱一个傻大个,就田里插插秧还行,哪有这个通都世子威武!” “我也是这样觉着。” 江溢憋笑道,“是是是,就是农家乐的农夫,前些天还在田里摔成这个鬼样子,莫要欺负老实人哩。” 确实不像,因为人就是通都世子。 “江哥子,你们没带那个通都的世子来?我还是蛮想看看的。” “没得带没得带。” “唉,可惜,当是可惜,那你们赶紧进城,后边人多得个要命,老火很,你们慢走啊!” “辛苦了啊。”等脚一踏进城江溢立马放声大笑,“我的天啊,那个画像谁画的,真他娘缺德哈哈哈!” 甘青司也是垮下脸,“我长得很难下笔吗?” “不,老兄,你长得很难下咽。”江溢捂着肚子一副天要亡我的模样。 金玉堂左看看又看看,最终问道,“江溢哥,难不成你见过通都世子?” 江溢听了瞬间愣在当场,“玉堂啊,你不知道?” 金玉堂连忙从怀里掏出画像打开,这一打开连同席若白、席子期和莫游都笑开了,“司大人不是这样的吗?” “这画师当真有才,活活把人世子画成个江洋大盗。”江溢拍手叫绝,“玉堂,你觉得你大哥和这司大人有几分像?” 他仔细看了看甘青司,直接回答,“一点儿都不像。” “当然不像,这画像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通都世子,你面前这位才是正主。”江溢若不是顾忌着甘青司身份早就破嗓了。 金玉堂想了半天,上前问道,“子期哥,我大哥是通都世子?” 席子期开口道,“是。” 他移步又问,“莫游哥,我大哥是通都世子?” 莫游眨眼微笑随即点头。 “师……父,我大哥就是那个让你神魂颠倒的鬼才?” “虽有些出入,但的确是。”席若白说完,金玉堂一脸受伤。 “小玉儿,你怎么不问问我?” “问你等于没问。”他嘟囔着嘴,“大哥,你真是我司大人?” “为什么我觉着你很不满意的样子?”甘青司苦笑。 “师父前日里在清邑大展身手,你瞧你,站在那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哪里有司大人的一点威风啊。” 金玉堂不懂其中门道自然看不出他那日做了何事,当即就把他划入帮自家师父打下手的酱油。 没事人? 落花流水? 甘青司哭笑不得道,“小玉儿我冤枉啊。” 金玉堂还在冲击里没缓过来,“我可算知道了。” “知道什么?” “传说都是骗人的,白花了我一两银子。”讲完这话,金玉堂跟上江溢就走,徒留甘青司一人在后边感叹。 赶马车的时候金玉堂陪着甘青司在车里,见他情绪低落金玉堂忙不迭安慰,“大哥,没事,你怎么着都是我大哥啊,我很敬佩你的!” “哼!” “哎呀,大哥!”金玉堂甜腻腻的叫着,把莫游逗乐了。 这一路就成了十四岁的金玉堂哄二十四岁的甘青司,大家看得热闹,也笑得欢畅。 一入昭溪城门就见梦岭子弟在外等候,席子期和席若白刚下马两人就围了过来。 “见过二师兄七师兄!” “我们正准备回梦岭,可是有事交代?”席子期问。 一人抱拳,“三长老让我们特在此转告,请师兄回席府一趟。” 席子期虽有疑问还是应了,“若白。” 席若白微微皱眉,“那便回去吧。”话完他转向在马车里闹得欢腾的人忽地眼皮一跳。压下心中惊慌,他又掩去许多纷扰思绪。 绕过照壁,席若白便看到负手背立的席严生。 几人皆是恭恭敬敬的开口唤了他,而席严生却并不回应。 席若白又道,“父亲。” “你还知道叫父亲?”席严生声音很低不难听出其中怒气。他一掌拍桌厚实的金丝楠乌木生出几道裂痕。“席若白你给我跪下!” 席若白拂了衣摆屈膝跪地。 席严生转过头看了一眼众人,在看向甘青司时眼神又沉了下去,他指着席若白问,“你可听得这三国中传的是什么话?” “听欢不知。” “梦岭席若白不知廉耻,罔顾伦常,与男子相恋,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席若白抬眼,“与男子相恋我认,前者我绝不认同。” “席听欢!我当真是教出个好儿子啊!”席严生气极一掌便拍过去,席若白也铁铮铮跪在那不躲,掌便打在甘青司身上。 “又是你!”席严生瞋目切齿,“四更天一事我不计较也就罢了,今日这事你们休想我放过!” “席伯父,听欢并未做错何事还请您莫责怪他。”甘青司惨白着脸,方才那一掌扎实打在他的伤口上,可他怕席若白担心便强忍伤痛。从掌力他便看出席严生的怒火,眼下更是怕席若白说话。 “他未做错事?阴阳相违闹出这天大的笑话,莫不成还做对了?” “父亲,你说我违背门规错了我可以认,可若说我与夙冶在一起错了,即便是你再罚上我几百鞭,席听欢断不认!” 甘青司心下不知将他的话念了多少遍,他的席听欢,一向如此。 “好你个不认!席听欢,你给我滚过来!” 席严生快步走向回廊,席若白握着甘青司的手,道,“你一鞭也不许挡。” “听欢……,” “这事不容你拒绝。” 甘青司沉重地点头,攥紧了手。 席子期、江溢和莫游实在放心不下也跟了过去。 香堂上无数烛火映照着灵牌,席严生向席若白道,“上香。” 席若白取过三炷香,纸钱燃起后,他将香点上又拜了三拜这才落入香炉。 “跪下。”席严生见他满脸坦荡,问道,“你可知你拜的是谁?” “席家列祖列宗。”席若白答。 席严生视线转回香堂,“错,你拜的是西越席常氏,若毓!” 常若毓,是席若白娘亲的名字。 席若白眼睛一涩难以开口。 “若毓与我夫妻不过几载,我此生唯爱她一人,她从小体弱多病我一直不愿她生育,你祖父母望我有后,若毓为了我在安平年六月十三日诞下你也在同日离我而去。若白是我想与她白头到老取的名,听欢是她为我可得一世欢喜给你取的字。对你严加管教是因你是若毓满怀期待的儿子,望你终有一日如她所愿,可曾想到你会如此。”席严生眼角泛起泪花,“我席严生自诩教子有方,未曾想却教出你这么个离经叛道之子!席若白!今日你认也好不认也罢,当着你娘亲的面我问你,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席若白面色平静,可舌尖早已破口成血,“父亲,你为何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因我是你父!” “父亲到底想如何?” “与甘青司断绝来往,从今以后再无瓜葛,你,忘了他罢。” 席若白身子一震,“好一个再无瓜葛。”他低笑两声,“父亲,刻在心尖的名字,你让我如何剜去?” “不过同为男子你还能痴恋到何地步?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女娇娥作伴非得选个甘青司不成?” 席若白吞下哽咽,喑哑道,“女子也好男子也罢,我求的只是一人。” “我不听你这些荒唐之事!”席严生指着常若毓的灵位道,“你母生你,我养你,你要是真求这一人,你大可走出席府,我席严生不认你这个儿子便罢。” “父亲何苦用娘亲来压我?” 席严生满腔怒火,狠声问道,“你当真忘不了他?” 席若白胸间一痛腥辣之味在喉,他不做想,苍凉道,“父亲忘得了娘亲吗?” “席若白!你应是不应?是走出席府还是给我好生跪在这反省?” “父亲可还记得十年前我中了恶诅文一事?”见席严生眉一皱,他又道,“我跪了三月都未曾反省,这回您让我反省多久呢?” “那你是要走了?”席严生看向他。 “听欢……不敢。” “很好,甘公子,你可听明白了?” 甘青司注视着席若白的背影,忍痛道,“席伯父,我听明白了。” “席听欢!你给我好好说清楚!”席严生怒喝。 身形微晃席若白转身站起的动作十分迟钝,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他才敢对上甘青司柔光成海的眼,“夙冶,你想听我说什么?” 甘青司突然发现拥抱的距离竟也会遥不可及,他笑道,“说,春生是你,夏炙也是你。” ——听欢,喜欢这种事啊,是关得了秋殇冬寒雪,锁不住春生夏炙融的。 第六十章 席若白:怎生也这么痛 席若白勾起唇角,“甘青司,席若白的春生是你,夏炙是你,风花是你,雪月也是你。” “嗯,我听清楚了。听欢,十年远不远?” “远也不远。” “那我也说清楚,听欢,多少个十年我甘夙冶也等得。” 席严生一个掌风将两人分开,“冬夜,把东西拿上来!” 在一旁的丫鬟哭着摇头,“老爷,求您……,” “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冬夜捂着嘴跑出门外,江溢和席子期已是满目担忧,可这时谁都不敢插嘴若是惹怒了席严生,他们更不敢想两人会如何。 好半晌冬夜颤巍巍的端着个托盘而来,上面两个青瓷瓶,左边刻着‘忘川’右边刻着‘参商’,无论哪一个席若白都十分清楚,两者不是剧毒却胜过剧毒,这是几年前席世研制出来的药水。 忘川情却,了心中至情之人,忘今尘最牵之事。参商不遇,君不晓余发白,余亦不知君老。 “选一个喝下。”席严生的话犹如最后通牒,听到的人皆是心颤不已。 席若白拿起忘川,“父亲,此举岂不是证无论忘川参商,甘青司是我席若白此生至情,此世愿首之人吗?”他笑叹一声,举起忘川便砸,药水四洒碎瓷也是凌乱无章。执起参商走到甘青司面前攀上他的手,取其气,离其身。 “暖和。”甘青司握紧了他,两人手心皆是血汗纵横,伤口所覆更是连心。 “夙冶……,”是了,甘青司怕冷,他怎么舍得他远去,可要他忘了,他宁愿如此。 甘青司一把拉他入怀环抱,紧紧相拥时,他道,“有君如此,此寒不畏。”还没等席若白回答甘青司就已点住他的穴,鬼气成索绑在席若白身上。他手中淡紫仙气缭绕,极快的将它放入瓷瓶甘青司一饮而尽。 席若白眼见甘青司倒下地,一行热泪终是过了脸庞。 江溢几人赶到他身边时甘青司已经痛得话不能言,抽搐着身子,他太阳穴处筋凸起指骨分明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若儿,师兄先带走他。”江溢未等席若白回答背起甘青司就往外冲。 参商之痛,蚀骨锥心。解法便是两两不见,参商相离。 喉间之血再也无法强忍,席若白的衣裳上满是猩红一点一滴刺目异常,他看着甘青司握过自己的手,喃喃道,“未曾饮下,怎生也这么痛?” 匆忙找了间客栈,江溢立马唤来了郎中给甘青司查探,等郎中把脉时甘青司已恢复寻常,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后郎中离去,屋内只剩几人谁也未开口。 呼吸声仍旧有些急促,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楚,翻身的动作带着伤隐隐作痛,“我无事,放心,你们回去吧。” 江溢他们陆续出了房门。宁神的熏香烟过窗外也是锁不去的喧嚣,却未能盖了屋中低低呜咽也藏不住一室情伤。 “少爷不会是受打击人神志不清了吧?” “别胡说,怎么会呢?” “可是我分明见到他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实在是怕人。” “老爷怎么忍心把少爷逼到这个地步?” “许是怕人言,只是苦了少爷。” “唉。” 冬夜本想出声打断最后还是躲在柱子后,晚饭刚送到桃夭苑外,她就见席若白在低语什么,乍然一见她也是大惊失色差点没把手上食盘打翻。 “冬夜?”席若白走出桃夭苑接过她手中托盘。 冬夜印象中的少爷很是高大清冷,她每次要抬酸了脖子和他讲话可后来少爷就会低下脑袋和自己交代事情,那时她就知道他不是这般冷漠之人。许少见少爷笑,从来他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唯一送饭时她能有机会到这桃夭苑,总以为少爷是个寡情之人可她从没想过席若白会有那样的执着。“少爷,你……,” “怎么了?” 冬夜眼泪在眶里打转,“冬夜心疼少爷。” 席若白见自家丫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当即安慰,“冬夜,无事的。”他见冬夜伤心,又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开阔。” “少爷为何这么说?” “虽是世俗已无太大成见但我与他之事终究有人计较,从前哪知人言可畏如此,现在才明白相恋不是易事。我只以为两情便是他与我之间的事,岂料如今。”席若白自嘲一笑。 “少爷莫要放弃。”冬夜两手揉揉眼睛,“冬夜或许不懂,可情爱不由世俗,少爷你想,莫说你与甘公子相恋有人碎嘴,上到皇帝大老爷下至百姓家子又有谁没挨过闲话,老爷终有一日会理解的。” “冬夜,多谢。” 见席若白微笑,冬夜也喜笑颜开,“少爷,甘公子与你定会终成眷属的。” 席若白只是笑应并未答话。 冬夜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揪不已,她真心盼着少爷能得偿所愿。不论伊人,只是良人。 “你到底怕了谁?”残魂自是感受到席若白的情绪,刚醒来宿主就这般让人沉闷它也十分恼火。 “未曾。” “我要是你早就走出那席府了,你家老头子脾气再大还能杀了你不成?”本不想掺合两人的事可这样下去它也不好受,便是苦口婆心的劝席若白一了百了。 “若当真那么简单,夙冶又何必喝下那参商之水。” “我也不明白。” “他怕。” 残魂没读懂,“怕什么?” 席若白看着抖动的烛火,缓缓道,“他怕我忍不住去见他,怕我受那蚀骨之痛。” “不见不就成了。”残魂想反正两人不见就相安无事,何必找罪受。 “如今我倒宁愿不见。” “你不想见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席若白吓得愣在当场,“夙冶?” 惨白着脸,甘青司嬉皮笑脸道,“听欢,你好狠心,竟然说不见我。”他一副委屈样坐到凳子上,直把席若白吓退好几步。“听欢你移情别恋了!” “夙冶,参商……,” “哎呀,什么参商那都是唬人的,你别信,快过来让我瞅瞅,今天在祠堂可心疼死我了。”甘青司一边抱怨一边拍拍身旁的凳子。 席若白半信半疑的坐过去。 “你怎还不吃饭?”甘青司忙活着给他递筷子,“来来来,你快点吃。” 在甘青司的注视下他默默吃着饭,席若白也不知道自己夹的什么菜,只是紧盯着甘青司生怕他有事。 房间里本是静悄悄一片没多久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甘青司捂着嘴转过身去,席若白坐不住便去拉他,这一偏身才见他咳了血。 “夙冶!” 甘青司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汗如雨下打湿他隐忍的面庞。 “你又诓我。”席若白刚想退开就被甘青司抓住。 “听欢,我想你……,” 席若白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情绪抚上他的脸,“夙冶,不要来了。我不想了……,” “你也想诓我不成?你明明……想我想得要命……,” 一个脑袋落在席若白肩膀甘青司闷哼一声昏厥过去。席若白手刚碰到他背这人又一阵抽搐蜷紧了身体。湿透的衣服在席若白掌上冰冷异常,他竟不知甘青司忍痛到如此地步。 匆匆脚步声而来,“若儿!” “师兄,夙冶他……,” 江溢箭步上前抓起人就往外跑,席若白愣愣地看着人远去。“方才我们去给青司送饭,他念叨半天不知道你吃饭了没有,我们本没多想,可谁知再去他房里时人就不见了,无浪便猜想他是来找你了。”席子期回眸看他,“若白,我们会想办法的。” “二师兄,还请你们照顾他,他身上外伤严重断不可再因内伤攻心。”席若白说完便朝外走。 席若白一路面色凝重下人们纷纷退让,这样子像极了前些年的冷面雪仙,个个心里都是不安。 推开书房门席若白直言道,“父亲,你要如何才肯给解药?” 席严生不紧不慢的放下笔接着拿过一纸递到席若白面前,画上是一碧玉少女,螓首蛾眉齿如编贝煞是动人。 “望陵门乐正家的二小姐如今待字闺中,你看如何?” 敛去满目愤慨又染上伤,席若白还记得那人不喜他穿红衣,他更曾希望那人是真的醋了。 夙冶,我是诓你的,你叫我如何不想你。 “如此父亲便会给解药?” “会,但你也要知道,你答应后便只能一心一意为你妻,断了那份念头。” 席若白紧咬牙关,终是痛心动了唇,“我……娶。”沙哑声音埋下无尽狼狈,他头也不回的跨出门槛,寒衣如雪,青丝连连。 他见过两次成亲,一次曲如令一次山鬼谣,不止一次想过要是甘青司穿着那红衣该有多好。 心若绞,痛抽丝,席若白迎着寒风走向一片幽暗,眼底尽藏着快要抑不住的伤悲。 “是不是傻?你脑阔坏掉了不成?命不要了?”江溢怒火冲冲的对着甘某人咆哮。 正主惨然靠在踏上,有气无力道,“不傻,没坏,要。” 又是一声狂吼,“要个脑袋!要命你还这么折腾自己!明知道见面会这副鬼样子还给我跑出去,嫌你命大是不是!” “我没想去见,就是想远远看看听欢吃饭没。他一有心事宁愿把自己饿昏都不吃,你没瞅他瘦成那样,保不成是当年想我想的,好不容易最近才养回来不能又瘦回去。”甘某人仍旧坚持。 “没想你还去见?” 甘青司嘴皮子动了动,“真没想去见的,可是看着看着我就想了,腿脚不听使唤。” “青司兄……,”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明明他如此近我却非得偷偷看,最多不过一阵疼,也好过看着他伤情。” “我曾看着人被参商发作之痛活活折磨死,就算你能忍得你能忍多久?一时一天又或者一年?” “忍得一时是一时,忍得一天是一天,忍得一年是一年。”甘青司嘿嘿一笑,“无浪兄,要是你能帮我监督听欢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那我就好好待着。” “臭不要脸。” 某人极为得意的洋洋一笑,“我有分寸,放心。” 席子期也忍不住道,“青司,切莫乱来,参商解药我们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席世师傅那里求求情。” 江溢就不高兴了,“求什么情,直接去拿。” “你们席世师傅这么好说话?”不能啊,前一次遇见他就觉着不好打发,甘青司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走眼。 “无浪说的拿与偷无异。”席子期解惑道。 “若是再偷不成,我们就去抢!”江溢霸气的说着。 可也不想想,抢得过吗? 真要那么好到手,席若白早就杀上梦岭朱襄局了。 真当六位高阶仙者好欺负? “我就说说看,其他的我们再商量商量。” 难得甘青司这回没笑,只是轻声说了句多谢。 而江溢也无了那不正经样,道,“我唤你一声青司兄。” 不是师兄弟,也是兄弟。 第六十一章 乐正沐:明日就是明日 正巧秋色弥漫,院子里家仆手握扫帚聚拢堆堆枯叶,沙沙之声配这飒飒之风也是情境里。 晨风凉薄,席若白穿了一身梦岭弟子服,兰玉冠结发雪白秋衣袭身,八尺身量将那儒雅风姿衬托得俊朗不凡。路过的家仆虽是看惯了他们少爷的风采,可却始终少不了感叹。 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席严生一见又发了怒,“面见乐正家的小姐你就这身打扮?” 他神色淡然,步子也未停歇,答道,“足矣。” 西越望陵门在远古仙家中属一特例,家主乐正楚兮不过二十八年岁已是上千佼佼仙使掌门人,其双亲早在他弱冠之年云游四方,只留得乐正楚兮与乐正沐兄妹在望陵苦练仙术。乐正楚兮二十六年纪踏入高阶休门,从而成为望陵门门主,年纪轻轻而一番作为,这在三国之中为首例。就是百家中资历甚高又大他几十岁的家主也恭敬的唤他乐正门主。 乐正楚兮为人洒脱随性,百姓之中虽对他的成就滔滔不绝,但更有一事常被人们津津乐道,谁都知道乐正楚兮尚未婚配家中只有幺妹乐正沐,要说宠妹妹他大可说是疼上天的。所以乐正沐虽仙资平平,可门人都尊称一声二门主。 风铃摇晃风中时一人朝正厅走来,朱砂云锦落地,肩织玄青霄影,背绣紫翘生生,一半乌丝以茶白玉簪所盘,来人信步优雅,大有高贵风姿。 乐正楚兮一双丹凤眼定在席若白身上,神色间略有不满。 席严生急忙道,“乐正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席三长老客气了。” “本应席某前去望陵门拜访,实是失礼。” 乐正楚兮提眉,“无甚,我正好在外便顺道过来了。” 他两步走到席若白身前,虽是身长不如席若白,可气势却是不减半分,“席七公子。” “席若白见过望陵门主。”席若白礼道。 “家妹或许还要晚些时候来,可否出门一接?” “自然。”说完席若白又是一礼后行出大堂。 行人而过,席若白眼光淡淡,谁也不敢停驻看他,瞟一眼便飞快跑走。 “席七师兄?”女子轻唤一声见他并无回应,“席七师兄?” 席若白迟疑半会儿低头便看见一女子。她不过到他胸口处,银簪将发丝尽数绾在耳侧,领如蝤蛴朱红软烟罗裹身,素绣披风傍肩,衬得她仙灵多娇。 “席七师兄不记得我了?” “抱歉。” “看来每年兰吟岁倒是枉费我那些姐妹一片心意了。” 席若白不解。 “果真如传言所说,酒色不入,好个席若白。”女子咯咯笑几声,“我那傻哥哥可是在里面等了?” “席若白见过望陵二门主。” 乐正沐一抱拳,“乐正见过席七师兄。” 两人步入大厅时,乐正楚兮和席严生聊得正欢。 “兮哥!”一道香风过,乐正沐就蹦到乐正楚兮身上,而他十分自然将人搂在怀中。 “可好生见过席七公子了?” “当然。”乐正沐笑吟吟道,“如传闻一般,俊朗非凡风度翩翩,正是沐儿心上人的样。” “不知羞,女儿家要矜持。”乐正楚兮虽是这样讲可脸上的笑却没少过,“席长老,你看这婚期如何定?” “明日。”席若白两个字把所有人打得发怔,他看众人恍若未听清,又道,“明日花轿便去望陵迎二门主。” 别说乐正楚兮动怒,就连席严生也皱了眉。 “好,明日就是明日,我在望陵等你。”乐正沐这一说话气氛不再僵持。 “沐儿。” “兮哥,我一眼便相中他了,你答应过我的。我想嫁这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还舍不得不成?” “这太匆忙了些,成亲的布置还没落全。” 乐正沐起身站到席若白身旁,“一个望陵门门主一个梦岭三长老,想布置个成婚礼一天还不成?”她抬眼看向席若白,“我要与我未来夫君说几句话,说完就不见面了。兮哥其余你自己安排,就这么定了。” 不等乐正楚兮开口,她扯着席若白袖子就往外走,留得身后两个长辈无奈连连。 到了花园,下人们早已退却只留两人停立风中。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乐正沐转身坐在秋千上随意的开口道。 “二门主所听传言不是方才所说吧。” 她点点脑袋,“是也不是。席七师兄答应婚事也是另有隐情可对?” “这么说二门主是有隐情。”席若白读出她话中所含之意。 乐正沐走到他面前看向眼神未动之人,“一年前长兄便催促我成婚,为了找个理由搪塞我便告诉他你是我意中人,对你他自是满意的也知要我与你成婚不是易事,这成亲就耽搁了下来。前些日子百家盛宴长兄亲眼所见你与他人之事,让我断了与你成亲的念头,可我执意要媒妁递帖子并告诉他若不是席若白,我乐正沐终身不嫁,他无法,可不曾想你答应得如此及时。” 席若白低眉,“及时?” 她甜甜一笑,“席七师兄,我有身孕了。” “这便是隐情?” “是,你可介意?” “无甚。” “我见过你许多次,虽不了解你,可却觉得传言非假,你心中人是那甘姓男子可对?” “是。” “那便好,你只要帮我度过这难关便可。” “之后你打算如何?” “嫁到席家兄长便管不了我,到时就可去找孩子爹算账了。” 席若白了然颔首。 “你不问问孩子父亲是谁?” 席若白摆首。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那人是你梦岭子弟。席台长老的儿子,席岚箫。” 这名字一出饶是席若白也无法不顾,“岚箫他不知晓吗?” “哼,他指不定现在和他那未婚妻正情意绵绵呢,哪会知道我如何?”乐正沐嘴上逞强,可眼里不知有多不情愿。 “以岚箫的性子断不会做这般负心之事,二门主,你可有告诉岚箫?” “怎么说,药是我下的,孩子是我强行要来的,席岚箫那死德性还不得抹脖子谢罪。这事情要是告诉我兄长,哪怕是与梦岭为敌他都要把席岚箫砍了!说是要去找他算账其实不过是说说罢了,他反正会娶那小表妹,我有什么好清算的。” “岚箫全然不知?” “他当然不知,他大抵只当那段时日是梦罢了。席七师兄,现下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可否帮我这个忙?” “二门主不后悔?” 乐正沐摇头,“不悔。” 席若白见她神情坚决也不再言,“那便如此罢。” 转眼之间,席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之气萦绕昭溪,梦岭与望陵门热闹至极。可唯独桃夭苑无异仍是素色平常。海棠花开二度,秋意未扰它一片清净,席若白又在桌案上铺着宣纸。拉起衣袖时忽地看见手腕桃核,视线一转落到床边墙上一幅海棠,绝佳的画卷被一个浅淡印子破坏,追溯其因席若白又挂上笑意。 “若儿!”江溢急冲冲奔进桃夭苑,身后跟着同样担忧的席子期。“若儿,怎么回事?外边传着你要和乐正家的丫头成亲?”傍晚江溢出门就听得街上邻里相谈甚欢哪个三句话不离雪仙成亲,他死活也没想明白昭溪还有哪个雪仙,还有人唤席若白。未等他倒腾明白,从梦岭赶来的席子期就直接给了答案。梦岭席若白与望陵门乐正沐不日大喜。他当即往席府跑,生怕耽搁了去。 “是。” “少开玩笑了!你要是成亲,客栈里那一大个人怎么办?” “还请师兄莫要告诉他。” “我现在不说他就不知道了?”江溢怒道,“成亲之事你可曾思量,要是青司晓得,不得气疯?” “不会的,他不会生气。”席若白说完心中猛地落空,“师兄,不要告诉夙冶。” “若儿,等你成婚一切都晚了,成亲可不是儿戏!” “正是因我知不是儿戏,才不想他知晓。” 江溢沉下脸,“要是我知道桑让如此,我宁可死。”说完他气恼回身,踏出房门。席子期急忙追上去,留得席若白一人。 毛笔掉在白纸上洒了墨,水晕又点点染开海棠,席若白拾起笔又在纸上勾勒,可始终不成形,徒留海棠花开模糊一片。 “我又怎舍得?”席若白的手发颤,“夙冶……,师兄说得没错,情,太苦了……,” “无浪!无浪!你站住!”席子期吼道。 江溢也老实停下,“桑让,我……,” “你可有想过若白?又或者问,你可有想过我?” “我……,” “将青司瞒在鼓里是不对可你方才那话错了。你说你宁可死,你又怎晓我要如何狠心才能做出决断,逼他们的不是他们自己,是三长老,是若白的父亲。我们如何能去想若白他有多难受?” 江溢低叹,“只能如此了吗?” 席子期靠在他背后,“如今只能这样了。” 甘青司昏沉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正午,等金玉堂搀扶他坐好他仍是有些恍惚。 “大哥,伤还痛吗?” “不痛,倒是你,修行之事如何?” “放心,鬼术之事有江溢哥把关灵术之事有莫游哥给我指点,你不用挂心。”许是那日见了两人的场面,金玉堂也收了些玩闹心性,终日照顾甘青司生怕他有闪失。“大哥,等我学成了就和江溢哥他们到朱襄局讨药,一定不会让你再受苦。” 笑着点头,他宽慰道,“小玉儿,多得你牵挂。” 门外的人踌躇半天,而后才慢悠悠举起手敲门,“青司兄。” “无浪兄,怎么了?”见江溢满脸犹豫之色,甘青司问。 “是有一事要与你说。”江溢走到桌旁落座,“想来待在昭溪也是耽搁,不如我们先去惊雀吧,就当散散心,你看如何?” 心知江溢的担忧,他也不好拒绝,“再留一日吧,我想……,” “我绝不会让你去见若儿的。” “我知道了,明日启程。我不会去的。” 江溢缓缓点头,道,“好,玉堂你也去休息吧。” 金玉堂赶忙晃脑袋,“不成,我怕我大哥跑路子。” 甘青司不住道,“小玉儿,我能跑去哪儿啊。” 金玉堂直道,“这还用问吗?我不管,我就要粘着你!” 江溢见两人又开始耍起嘴皮子,也默默退出房间。 虽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甘青司也未深想,就和金玉堂你一言我一语的讨教起来。 黄昏后,戌时至,一顶大红花轿从望陵门徐徐而来,四角出檐红绸绕丹凤朝阳金卉花。百名梦岭望陵门弟子前后随行,数名娇俏女子手持兰灯巧盼嫣笑,几个髫年韶年拎着小花篮撒得一地芳香。游行之队伍浩大,看热闹的更是熙来攘往。 喜庆的天逐渐晕红,夕阳已是走了一半,而唯应此景的只有白马上一人。 火红喜服像是燃尽他的思绪,眉眼间淡色几许,如同他是看客而不是马上君。 无关丝萝,无关悲喜,兴许有关你。 第六十二章 甘青司:你来拿去 吹锣打鼓之声带着炮仗一同盖去欢呼,金玉堂捂着耳朵挤了一路,揣在兜里的包子生怕被人压瘪了,等他见迎亲队伍过来时也忍不住探头去瞧。 嗬!好大的排场,有钱人家真是不要命。他边退到墙角边瞟着人群,等到铃铛声一响,他蓦地怔在原地,胸口大红花之人除了新郎官还会是谁。 “师父!师父!”人潮拥挤,欢声震耳,他的声音半点都传不到。“不可以!师父!”眼见队伍远走,金玉堂猛地往回冲,一路跌跌撞撞,惹得不少行人注目,他脚一踏进客栈门就撞上了江溢。 “玉堂,你怎么了?”江溢见他挂着两行泪,出声问道。 “师父……师父讨媳妇……他在马上,是新郎官!不是师父!大哥……,”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江溢也摸清了,“玉堂,此时不可说。” 金玉堂瞪大眸子,一脸坚决,“不可以!你们不能瞒大哥!不可以!谁都不许!”说完他一擦鼻水就往楼上跑,江溢本能拦住可却也无了心思。 哄闹的声音穿过耳畔时甘青司早已在窗边站立许久,他打开窗户看到满是喜气的队伍又默默合拢,感叹后慢吞吞坐回床沿,翻开那本席若白少时就喜欢看的书。书名将情思,也不知席若白在溟中渊哪里翻找来的。说的是一个极其悲伤而又老旧的故事,男女相恋却遭家人反对,阴差阳错的女子嫁给了心仪之人的弟弟,故事里情诗缱绻而哀愁,字里行间无不是对世俗的无奈。最后成亲当日心上人将女子带走,两人远走天涯从此连枝共冢。 起初甘青司不知嘲笑了席若白多少回,如今想起或许笑的是自己。 砰地一声,撞开的门外是双眼如兔红的金玉堂。 “小玉——,” “大哥!你快去!师父他成亲了!” 甘青司愣了半会任由几个字扎在心上生疼,他喃喃开口,“你说什么?” 后边江溢走到门前,“若儿今日迎娶望陵门二门主,此时正往席府的路上。” 一道人影破窗而出,江溢、金玉堂和莫游见状急忙跟随而去。 甘青司脑袋里仍是江溢和金玉堂的话,他不信,却又怕得不敢不信。 红色长队仍是吹乐不绝于耳,突地一声马惊,扰得人群一阵混乱而奏乐声也顷刻停止。望陵门人几个拦在马前,厉声相喝,“大胆!何人拦亲!” 黑衣人直视前方,痛声道,“甘夙冶!” 一下哄乱四起,门人将花轿处围得水泄不通。 “望陵梦岭大婚之日你竟敢搅乱!我乐正二门主可是你能觊觎的!” 剑光亮出,个个心里都是慌乱,大喜之日刀剑光影可是大凶,唯恐门主怪罪他们处事不周,接二连三护住自家主子。 “管你劳什子乐正二门主,这亲休想结!”甘青司握剑的手开始发抖,退去平日里的笑眼满目怒色,“席听欢!你下不下马?”声音里的火气把人震得两耳发聩。 席若白手中缰绳已然勒得掌心抽痛,他道,“不下。” 甘青司召鬼一出将人全部带过,两人面前再无阻隔,“席听欢!今日就是我痛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成什么亲!”“甘夙冶!” “你要娶是不是?”甘青司问得轻可早已不知心里有多沉。 “是。” 鬼影猛地对上各家门人,甘青司身影略过将席若白带走,惊呼声吵闹不断追上去的门人被江溢几人尽数拦下。 红帷掀起,盖头一扯,凤冠下是乐正沐肃静的脸,“停手!” 众人看着乐正沐阴晴难测的脸,急忙请罪道,“门主,席——,” 她抬手道,“不用追,走。” “那我们?” 乐正沐淡笑,“自然是继续。” 江溢不解的看向乐正沐,她只是微微点头致意又重回红轿。 乐声重起,队伍依旧前行,只是新郎官的白马之上空无一人。 花轿停在席府外,乐正楚兮和席严生两人都是面色各异。 媒妁进门道,“席老爷,这再不迎进门,吉时可就误了。” 大家焦头烂额之际,一人来到席严生面前,“三伯父,让杳儿代堂弟将乐正小姐迎进来吧。” 乐正楚兮虽是不满倒也点了头,席严生急忙让席杳出门接着转过一旁吩咐道,“城内城外搜遍都要给我把他们找出来!快!” 就在两门苦寻青席二人时,桃夭苑内人影成双。 红烛喜字,甘青司进房门不着只言片语,一把将他胸前红花扯下。 “夙冶!”席若白推搡着他,看着早已大汗淋漓的甘青司他只怕参商作祟已久。 未等自己名字从他嘴里传出,甘青司就已覆上那片浅红,带着怒火的吻没有一丝轻柔可言,乱暴得让席若白心慌。吻沿着脖子来到颈项,大力撕开惹人刺目的红衣,他一推席若白在床,唇舌交附,手指解下道道衣结,两人衣衫乱躺,胸膛升沉间伴着彼此的喘息声未停歇。 大红喜被凌乱不堪,雪肤躺在一片火红之中醒目又刺眼,甘青司欺身压在他身上,不让他有半分抗拒的机会。 席若白哑然出声,“你不要命了吗?” 大力握住他的肩膀,深掐在骨,甘青司仍是面无表情,他沉声回道,“席听欢,你来拿去。” 话一完,席若白心如刀绞,半点也厘不清事向,唯有甘青司吻过的地方灼得他意乱。 十指相扣,甘青司狠狠咬在席若白脖子,舌舔齿啮留下或深或浅的红印,末了,唇停留在他肚脐吮吻,引得他背皮发麻不自觉揪紧身下锦被不住打颤。 俯身在他耳畔,甘青司托住他后脑在彼此唇间辗转厮磨,唇瓣相合已然止不住两人情动,席若白双手紧紧攀住他后背,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紧,让他们之间一丝缝隙不留。 呼出的热息绕在两人面上,身体摩擦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耳鬓厮磨间都是撩人心弦的情盛。双腿交缠间席若白清楚感受到对方相贴处的异样,全身酥软的他撤开身又被甘青司一按在床。 “夙冶,你到底——,” 抽气一声,甘青司粗鲁撕裂席若白的亵裤,冰凉的手握在席若白腰杆大力得让他无法挣脱,又或许他心底无法拒绝,便任由无名的欢愉带痛每一分混乱。 未消半会,他的双腿被甘青司分开,席若白突地挺动身子,手指扣进红衫扯住几道褶皱。 院外有匆忙的脚步声,有大风呼啸的声音,又掺杂着几片花瓣掉落的无息。 重重帷幔下露出交叠的人影,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交织,磁性的喘息与叹声错落,终是了然。好半晌,甘青司动作迟缓的退了出来,席若白腿间红白交加一片濡湿,身上的印子无比显眼,连唇上未涸的血迹看上去十分虐人。 他躺在红衣处半眯着眼说不出的慵懒和迷人,甘青司颤抖着手将被子盖上去,嘴若有似无的动动,终究没有开口。 “甘公子好本事……,”席若白侧躺在床也不看他,淡漠的样子好似方才与甘青司缠绵的不是自己,唯有胸间未停的起伏证明两人一场欢合也是一场情痛。 “听欢……,” “舍得叫我了?” 甘青司奋力拥住他头在他脑侧厮磨,“不娶别人,席听欢,不要……不准……,”说完人突地倒在席若白怀里,留得他一声低叹。 忍着身后剧痛,席若白将甘青司衣裳穿好又换了常服。 正值席府上下乱作一团,突然一声尖叫,全府都将视线往走廊处去,只见席若白抱着昏厥的甘青司来到前厅,神色不明。 大家死活也没想到失踪的人就在席府,一个时辰翻遍了昭溪谁知道这两人就端端从席府出来了。 “席听欢!” 席若白把甘青司放在椅子上,转身跪在席严生面前重重磕下去,“父亲,请恕我不能娶望陵门二门主。”说罢他又站起向乐正楚兮和乐正沐鞠了一躬,“乐正门主,若白愿担下一切罪责,还请门主重罚。” 乐正楚兮刚要变脸,对面席杳已经上前怒吼,“席若白!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席若白身子一震,站在原地不语。 席杳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气极,揪起他的衣领便要教训,瞥眼见他脖子吻痕抬手一拳砸在他脸上。 “席若白!大婚之日你竟然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你将她置于何处!”席杳怒瞪他,指着人又道,“全昭溪都知道你今日要迎娶她,你毁她清誉以为这样就能了了?” 本以为席杳是怕乐正楚兮怪罪所以提前发难席若白,可事态如此大家都隐隐觉得不对劲,心中疑惑难解时,乐正沐哼笑道,“席岚箫,轮得到你来教训吗?” 席杳愣住,看向一脸平静的乐正沐。 她开口道,“如今你知道为我出头,那为何一月前又用你那表妹搪塞,席七师兄未来这拜堂礼情有可原,那你来这里为我说话又是为了什么?” “沐儿……,” “谈什么清誉,席岚箫,我乐正沐这辈子都不会毁在别人手里,除了你!”乐正沐这话把一众人吓得不轻。 “沐儿……,”乐正楚兮混乱不已,方才说席若白不见行踪她都无甚反应,如今她情绪却不稳至极。 “兮哥,你不是要为我做主吗?好啊,你杀了这负心汉就是。” 乐正楚兮凛眉,“席岚箫,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席杳不知所措的朝向乐正沐,就见她一字一句道,“席岚箫,我孩子的爹绝不是你这薄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