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四月的京城,草绿了,花红了,拂面的微风不冷不热,很是舒服。 清晨时分,顾鸾刚起不久,正对着铜镜梳头,小宫女抱着几支月季花走了过来。 顾鸾心不在焉地握着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抬眼看去。 她的动作懒散,还透着几分前途未卜、无力更改的颓废,可顾鸾有双水润美丽的眼睛,小宫女被她看了,都没来由地一慌,就像家境窘迫的穷书生遇见国色天香的富家小姐,既慌张美人为何看他,又自惭形秽怕美人嫌弃。 “四姑娘,您看这花还行吗?”小宫女紧张地问。 顾鸾哪有心情赏花,随意看眼,问小宫女:“可有承恩侯府的消息?”那是她的娘家。 小宫女摇摇头:“不曾听闻。” 顾鸾就继续梳头了。 小宫女默默地将花插在桌子上的官窑花瓶中,忙完了,小宫女朝阿鸾行个礼,低头退了出去,像以前一样,除非顾鸾问话,她就不会主动说什么。 小宫女离开后,顾鸾的视线,慢慢移到了花瓶里的粉月季上。 那月季开得极好,花瓣粉嫩,水灵灵的。 顾鸾忽然想起了亡故的太子,太子曾在她耳边说:“阿鸾,你这身子,比花瓣还嫩。” 顾鸾目光迷离起来,回想这几天的变故,仍然觉得像场梦。 老皇帝病危,太子一边伤心难过,一边暗暗筹备登基,合身的龙袍都备好了,可就在东宫人人盼着移到正宫里去的时候,宁王突然造反,当着老皇帝的面用剑抹了太子的脖子。老皇帝被气得活活变成了先帝,宁王一声令下,继续血洗皇宫。 东宫是宁王造反的主战场。 东宫里头,早就失宠的太子妃死了,比顾鸾先服侍太子的其他妾室死了,伺候顾鸾的丫鬟没头苍蝇似的往外跑,也死了。第一次与死亡挨得这么近,顾鸾忘了贵女的气节,吓得爬到了床底下。东宫诸人的惨厉叫声不绝于耳,顾鸾抖成了筛糠。 就在顾鸾一边哆嗦一边求菩萨保佑她避过此劫时,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后,宁王心腹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顾姑娘,王爷有命,不许我等伤您分毫,还请您出来,王爷另给您安排了寝居。” 顾鸾不信,越发往床里头躲,觉得自己只要冒出脑袋,人家的剑就会挥下来。 她不出去,宁王心腹直接派人把床搬开了! 视野陡然开阔,对上那一排身穿铠甲、腰带佩刀的冷脸侍卫,顾鸾当场吓昏了过去,昏死前最后的意识,是她的裙子湿了。 堂堂承恩侯府嫡出的四姑娘,京城最有体面的贵女,生平第一次,被吓尿了裤子。 等顾鸾幽幽醒来,就身处她现在住的小院子了,接下来,顾鸾陆续从小宫女口中得知,宁王已经登基称帝,承恩侯府没有拥护也没有反对,全府上下暂且安然无恙。家人安好,顾鸾才有心情打听自己的状况,小宫女却一问三不知,只道她奉皇命来服侍顾鸾。 整个东宫,宁王为何独独留了她一条活路? 顾鸾猜不透。 顾鸾的父亲承恩侯是先帝的亲表弟,论关系,顾鸾要叫先帝一声“皇表叔”。先帝活着时很宠她,顾鸾每年都要进出皇宫几次,与诸位王爷、公主也算熟悉,但唯独宁王,因其自幼阴狠残忍,其他王爷、公主疏远他,顾鸾等皇亲国戚的孩子更是敬而远之。 莫非,因为她太貌美,宁王想…… 顾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她,花容雪肤,明眸似水,连太子都独宠她一人了,无视太子妃等妻妾,顾鸾没有谦虚的必要。问题是,顾鸾与宁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宁王也从未表现出对她有丝毫的兴趣,又怎会突然垂涎她的美貌? 又或者,宁王想利用她拉拢承恩侯府? 顾鸾猜测,应该是后者吧,父亲是朝廷第一勇将,此时驻扎西北,宁王登基后也需要臣子拥护,不能全都得罪了。 . 半个月后的黄昏,八个宫女鱼贯而入,奉命服侍顾鸾沐浴。 顾鸾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狗崽儿,被人脱了衣裳塞进了洒了无数花瓣的浴桶。 坐在桶中,被陌生的宫女一处不落地认真清洗,顾鸾心惊胆战。 这架势,怎么像后妃要承宠? 当顾鸾洗完擦干,当两个宫女为她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当一个小太监为她披上外袍然后将她扛起来的那一瞬,顾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承宠就承宠吧,顾鸾只想活命,去年她稀里糊涂地被人下.药,半路被太子所救,并…… 事后,太子去请先帝赐婚,顾鸾才成了东宫备受宠爱的侧妃,但顾鸾对太子,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要做新帝的女人了,与东宫那场血杀相比,与一柄柄染血的佩刀比,陪新帝睡一觉算什么? 晃晃悠悠的,顾鸾被抬到了新帝的寝宫。 新帝不在,宫人们退到了外面,顾鸾孤零零地躺在帝王华贵的龙床上,小手紧张地抓着褥子。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那是宫女们往水里加的花露味儿。 龙床好大啊,够五个顾鸾舒舒服服并排躺着的。 新帝…… 顾鸾心咚咚地跳,无法想象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宫变前,宁王于顾鸾只是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外人,现在,新帝就是顾鸾眼中掌管她生死的阎王。 顾鸾虽然与新帝不熟,但她从小听说过太多新帝的事迹。 新帝姓赵名夔,在皇子中排行老二,据说他是早产生的,太医都称保不住了,先帝爱子情深,痛愤之下为儿子取名为夔。夔牛乃神话中的凶兽,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狂风暴雨,吼声如雷。先帝希望这个凶狠的名字能保住儿子,叫阎王也不敢来收。 别说,得了凶名的二皇子真的活下来了。 小时候的二皇子容貌俊秀,温和开朗,直到二皇子七岁那年,他宠冠后宫的生母湘贵妃突然暴毙,二皇子才性情大变,变成了一只小凶兽。湘贵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爱屋及乌,先帝对二皇子格外偏爱,哪怕二皇子八岁便无故杀人,遭到御史们排成队弹劾,先帝也不肯惩罚二皇子分毫。 二皇子长大后,册封宁王,宁王不宁,俨然一只大凶兽。 宁王的凶狠,顾鸾曾“有幸”目睹,彼时她才十来岁,随父母进宫赴宴。宴席上皇后派身边的老嬷嬷赐赏,老嬷嬷走到宁王身边,宁王突然将一支筷子插.进了老嬷嬷的眼睛!皇后大怒,质问宁王为何行凶,宁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眼惨号的老嬷嬷,说:“刁奴无礼,瞪了本王一眼,该罚。” 老嬷嬷哭着喊冤,皇后离座,请先帝为她做主。 先帝瞅瞅宁王,皱眉道:“这等刁奴,拉下去斩了。”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先帝。 宁王浅浅一笑,起身道:“多谢父皇为儿臣做主。” 也就是那日起,顾鸾进宫再遇宁王,都低着头走路,生怕宁王看她不顺眼,也戳瞎她的眼睛。 后怕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宁王,不,新帝来了! 顾鸾腿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心跳快到了极致。 一声两声,那人来到了龙床前。 顾鸾大气不敢出,与害怕畏惧相比,女人的矜持是什么,顾鸾早忘了。 赵夔站在床边,冰冷的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只穿一层薄纱的女人。 顾鸾,承恩侯的掌上明珠,老头子最宠爱的表侄女,去年五月之前,这是赵夔对顾鸾的唯一印象。但去年那个五月,赵夔躲在树上,亲眼目睹太子抱着中了药的她隐藏到树下,然后,赵夔也亲眼目睹了太子宠幸她的全过程。 彼时顾鸾虽然中了药,人还是会动的,太子有意识地掠夺,她无意识地承欢,宛如妖孽。 自那之后,赵夔经常会梦见顾鸾,一个重复的梦,梦里他取代了太子,一次次地欺凌她。 赵夔觉得,自己中了魔,只有真的得到顾鸾,这个梦才会消失,再也不来烦他。 赵夔上了龙床,单手捏住顾鸾下巴。 顾鸾不受控制地张开嘴,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见了头顶的新帝,看见了他冰冷无情的脸,而他的手,正往她嘴里灌着什么。顾鸾很怕,她想躲开,男人的手马上捏紧她,顾鸾疼了,她无助地吞咽。 很快,他满意了,扔了瓷瓶。 顾鸾捂着喉咙,颤抖地问他:“皇上,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赵夔却不受任何影响,薄唇紧抿,只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顾鸾脸渐渐地红了,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然而她才刚动了动手指头,察觉赵夔目光马上投了过来,顾鸾便不敢动了,重新阖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顾鸾开始发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新帝。 美人脸红如醉了酒,是赵夔曾经见过的样子。 知道药效已经发作,赵夔甩开衣袍,覆了下去。 顾鸾的意识始终清醒,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怕这个与凶兽同名的帝王,却因为药效而贪慕地望着他,顾鸾看见他眼睛还是那么冷,尽管根据他动作,他似乎比太子还更满意她。 这个晚上,顾鸾几乎都没能睡觉,快到天明,新帝才终于放她睡了。 顾鸾倒在床上,立即就陷入了梦乡。 就要上朝了,赵夔不准备再睡,他坐在顾鸾旁边,神色冷漠地看着这女人。 他很满意,她的身体。 但他憎恨太子,憎恨太子身边的所有人。 既然心魔以解,她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赵夔将熟睡的女人转了过来,她睡得很香,脸上残留潮红。 赵夔盯着她的嘴唇,下一刻,他的手落到了她脆弱的脖子上。 顾鸾疼醒了。 她使劲儿攥住男人的手,试图拉开他。 她不想死,他不是很满意吗,为何还要她死。 顾鸾哀求地望着新帝,美眸里泪水不停地滚落,无声地乞求着。 赵夔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他凝视着她,直到她美丽的眼睛没了生机,香消玉殒。 2.002 雷声隆隆,大雨瓢泼。 一个炸雷,歇晌的承恩侯夫人俞氏突然从浅睡中惊醒,然后她本能地,看向身边并排睡着的一双子女。这对儿龙凤胎四岁了,哥哥顾庭先出生两刻钟,妹妹顾鸾晚一点,哥哥能吃,一般年岁,居然比妹妹高了一大截儿。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没有被雷声吵到,俞氏舒了口气,反正睡不着了,她拿起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孩子们扇凉,一边惦记去冀州平乱的丈夫。今年开春冀州大旱,贫民们活不下去,被当地一个山贼首领一忽悠,跟着造反了。 区区几千贫民,俞氏并不担心丈夫,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着一支祖母绿的镯子来她面前炫耀,说是二爷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绿,只是被人秀恩爱秀到面前来,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硕的丈夫快些归来。 “咔擦”一声,又是一道巨雷,仿佛就响在屋檐下。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母亲…… 顾鸾焦急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对面的人。顾鸾刚想擦掉眼泪,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用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泪。视线渐渐清晰,顾鸾看见一张白皙如玉、明艳美丽的脸庞。 像母亲,却比母亲年轻了十来岁。 顾鸾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儿,湿润的杏眼呆呆的,红红的小嘴儿张得圆圆的,又可爱,又可怜。 “阿鸾做恶梦了,是不是?”俞氏笑着问,说完,她坐了起来,再将小可怜抱到腿上。 顾鸾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转了个方向,视线所及,是绣着荷花的香帐,是远不如帝王寝殿宽阔奢华却雅致温馨的房间,是,躺在她不远处的露着两条小胖腿睡觉的男娃娃。顾鸾不认识这个男娃,但,又有点眼熟。 俞氏见女儿傻傻地盯着哥哥,笑了,握着女儿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鸾不记得了?” 哥哥? 顾鸾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顾庭,承恩侯府英姿飒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爷,怎么会…… 就在顾鸾无法将哥哥与眼前这个睡觉流口水的男娃娃联系到一起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也变小了,腿上穿着白色的薄纱裤,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子露在歪头,还没有她的手大。手?顾鸾抬起手,就看见,她的手也变小了。 顾鸾彻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岁,不是在新帝的龙床上吗?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 这么想着,顾鸾试着掐了自己一下。 四岁的女娃娃,疑惑又认真地低下头,找好地方,隔着薄薄的沙裤,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顾鸾连忙松开手,小眉头却疼得拧了起来。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儿挨掐的地方,奇怪问:“阿鸾掐自己做什么?” 顾鸾瞅瞅年轻美丽的母亲,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氏笑,搂着女儿亲了口:“阿鸾刚刚在做梦,现在已经醒了,坏人都跑了,阿鸾不用怕。” 她的小宝贝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顾鸾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岁的哥哥顾庭被嘘嘘憋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乳母抱走去净房嘘嘘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脑海里天旋地转,最终又平静下来,顾鸾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来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个无辜女子惨死帝王之手,就将她送回了小时候,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顾鸾贪婪地抱住母亲,只有这样,只有真切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顾鸾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羞羞,妹妹又撒娇了!” 身后传来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顾鸾莫名脸热,松开母亲,回头往后看。 小世子顾庭靠在乳母怀里,满脸对妹妹喜欢撒娇的幼稚嘲讽。 顾鸾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幼时坠冰受寒,常年体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宠她护她,别的贵女说骑马好玩,顾鸾骑不了马,又十分羡慕,哥哥就寻了一匹温驯的小矮马送她,让她过了一次骑马的瘾。 是了,她现在才四岁,还没有坠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还没长大。 她们都是孩子。 看着哥哥的嚣张劲儿,顾鸾眼睛一转,指着乳母道:“哥哥羞,这么大还让乳母抱!” 顾庭的小脸噌地红了! 他已经四岁了,他穿鞋的时候都不让乳母抱的,刚刚才睡醒,他忘了! “放开我!”男娃娃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着脚走路,快跑几步,抢在小世子挣脱之前将人放到了凉榻上。 顾庭犹不解恨,瞪着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时的小世子太不可爱了,刚刚嘘嘘时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着替乳母解围。 乳母低头告退。 顾庭仍然气呼呼的,背对娘亲、妹妹坐着,气得小肩膀都在明显地起落。 顾鸾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很可爱,她叫母亲放她下去,然后光着脚走到哥哥身边。 她站在左边,顾庭就嘟着嘴转向右边,顾鸾追过去,男娃娃再转过来。 顾鸾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她跌坐在榻上,小嘴儿大张,哇地哭了出来。 俞氏与顾庭都傻了眼。 顾鸾肆无忌惮地哭嚎,哭出她对前世最后的害怕与委屈,天杀的宁王,要么直接杀了她,像他对待东宫诸人一样,睡完再杀算什么?亏她药效过后,还那么卖力地讨好他! “妹妹怎么了?”顾庭着急地问,小胖手笨拙地摸妹妹脑袋,“别哭别哭,哥哥跟你玩。” 一定是他不理妹妹,妹妹才哭的。 “不是,我刚刚做噩梦了。”顾鸾一边哭,一边向亲娘亲哥控诉,心里的委屈,她必须说出来才解气,“我梦见坏人掐我脖子。” 俞氏神色一变,女儿这个年纪,梦见妖精她能理解,如何会梦见掐脖子? 念头刚落,俞氏忽的记了起来,前阵子她带子女进宫,兄妹俩与几个小皇子、公主玩耍,太子送来一只漂亮的红毛鹦鹉,孩子们都很喜欢,不想二皇子从旁经过,以看鸟的名义靠近鹦鹉,然后,当着孩子们的面把鹦鹉掐死了。 都怪那个小魔王! 俞氏恨恨地想。 顾庭也很恨,恨妹妹梦里的那个坏人,小哥哥抱住妹妹,大声安慰道:“妹妹别怕,下次你也梦见哥哥,哥哥保护你,替你打跑坏人。” 男娃幼稚的话,成功地叫顾鸾破涕为笑。 妹妹笑了,顾庭也嘿嘿笑,听着外面的雨声,顾庭撺掇妹妹:“走,哥哥带你去抓地龙!” 顾鸾脸蛋一皱,嫌弃地推开哥哥的手:“我才不去。” 只有男娃娃才会对各种虫子感兴趣,顾鸾是小姑娘,虫子里面,她只喜欢漂亮的蝴蝶。 才和好的兄妹俩,又因为虫子产生了分歧,顾庭想自己去,一直默默旁观兄妹玩闹的俞氏终于开口,训儿子:“哪都不许去,躺好了,乖乖给我睡觉。” 每个母亲都有两面,温柔时似水,严肃时像山,母亲是山还是水,全看孩子淘气不淘气。 顾庭不敢惹生气的母亲,不情不愿地躺好了。 顾鸾看眼她与哥哥挨着的小枕头,心甘情愿地躺了过去。 母亲哥哥都在身边,顾鸾不怕了,但她也睡不着,假装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哥哥的小胖手突然搂住了她,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 顾鸾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怕被母亲看见才强忍着。 雷声时断时续,哗哗的雨声有助眠的作用,顾鸾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然后,顾鸾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帝王的龙床上,梦见她真的死了,只是她死后,原本保持中立的承恩侯府突然举起推翻暴君的大旗,父亲率领西北大军杀回京城。赵夔早有准备,成功将父亲的军队挡在半路,但一时半会儿也拿父亲没办法。 混战当中,不知谁射了一箭,要了赵夔的命。 梦到这里,顾鸾就醒了。 窗外雨已停,哥哥兴奋地跑进来,叫她出去看彩虹。 顾鸾看着哥哥,心想,如果梦是真的,而非她的报复幻想,那射死赵夔的,一定是她的哥哥。 好解恨啊! 3.003 雨后初晴,空中果然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几乎占了半边天。 乳母服侍顾鸾洗了脸,穿好衣裳,因为外面地是湿的,乳母还给顾鸾换了一双木屐。 承恩侯府四姑娘穿的木屐,采用楝树而制,其木质柔韧耐磨,质地轻便,穿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木屐那么沉重。木屐上的绳带是粉色的绸缎拧成的,也不磨脚,漂亮又实用。 乳母托着木屐,顾鸾把自己的小脚丫套了进去,凉榻有点高,乳母再把女娃娃抱到地上。 重新变成小孩子,事无巨细都要旁人照顾,顾鸾觉得怪怪的,不过,当她扭头,发现榻沿比她的脑袋还高,顾鸾就将那点别扭抛到了脑后。 “走!”一直在旁边等着的顾庭,习惯地牵起了妹妹的小手。 兄妹情深,龙凤胎的兄妹感情更好,顾鸾看着着急往外走的哥哥,虽然哥哥现在才四岁,恐怕连只鸡都打不过,但想到以后哥哥对她的百般疼爱,顾鸾就很安心。她的哥哥,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俞氏去忙了,兄妹俩手牵手来到了院子中,容貌酷似的两个娃娃,一起仰着脑袋眺望天边的彩虹。彩虹新鲜,顾庭只觉得好看又好玩,但对顾鸾来说,她看到的是灿烂的夕阳,看到的是新的一生,就像一棵刚刚钻出泥土的幼苗,未来虽然有风雨,却充满了希望。 闭上眼睛,顾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太用力,小胸脯都鼓了起来。 “姐姐!”旁边顾庭突然大叫。 顾鸾立即睁开眼睛,就见走廊那边,六岁的姐姐顾凤领着她的大丫鬟青桐过来了,顾凤脖子上戴着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走路时长命锁轻轻地摇晃,衬得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娇憨。 此情此景,顾鸾忍不住想笑。前世她因为体弱多病,长大后很少出门,姐姐却是经常在贵女圈走动,艳动京城,来侯府向姐姐提亲的男家都快将大门口的门槛踩破了,后来,姐姐嫁给了李阁老家的二公子,据母亲进宫时对她所说,姐姐、姐夫还挺恩爱的。 然而将来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现在也只是个六岁女童罢了。 “姐姐!”顾鸾松开哥哥,开心地朝姐姐跑去,死后重生,再见家人,她越发珍惜。 小女娃穿着木屐,跑起来啪嗒啪嗒的,乳母不放心地弯着腰跟在四姑娘身后。顾凤见妹妹这副急着抱她的样子,暗暗奇怪,早上妹妹说喜欢她头上的珠链,向她讨要,她没给,小丫头就嘟嘴不理她了,难道歇了一个晌,妹妹忘了此事? “慢点跑。”不论如何,顾凤还是先提醒妹妹。 顾鸾跨上台阶,跑到姐姐面前,再猛地抱住姐姐。 顾凤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妹妹黏她的真相。 “姐姐,妹妹做噩梦了!”顾庭也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妹妹害怕,一直哭。” 顾凤没做过噩梦,至少睡醒后她都不记得,低头看妹妹,见妹妹眼睛还有点肿,想来是很害怕了,顾凤就挺心疼的。母亲说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妹妹,顾凤大多时候会让着两个小的,可那串珠链是顾凤的心爱之物,她没舍得给妹妹。 如今为了哄妹妹高兴,让妹妹尽快忘记不好的梦,顾凤就舍得了,笑着道:“姐姐的珠链能辟邪,妹妹戴上就不怕了。”说完,顾凤叫丫鬟青桐去她的院子拿。 青桐领命走了,顾鸾一脸困惑,什么珠链? 等青桐取了珠链回来,顾鸾也没有印象,六七岁的事她或许记得,四岁的琐事早都忘干净了。 可顾鸾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这条珍珠发链,所以她说什么都不肯要。 俞氏回来,看见小姐妹让来让去的,欣慰地笑了,她的孩子就是比别家的乖巧。 “好了,该去陪祖母用饭了。”俞氏招呼三个孩子。 顾鸾眼睛一亮,对啊,这个时候,祖母也还在呢! 真好! . 雷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日头明晃晃的,各府老太太、夫人们都不乐意出门折腾了。 顾鸾也嫌热怕晒,除了在冀州平叛的父亲,亲人们都团聚过了,顾鸾就懒懒地待在正院厢房里头,饿了丫鬟端来糕点,渴了就有新鲜的瓜果,傍晚天气凉快了,顾鸾再跟哥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只有嫁过人的姑娘,才能明白出嫁前在娘家住着的逍遥与自在。 这日早饭过后,顾鸾却被祖母柳氏扣在了荣安堂,笑眯眯地说要交给她一份差事。 顾鸾的祖父老承恩侯早就战死了,祖母今年刚四十二岁,身体康健,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半个时辰后,顾鸾穿着粉色的襦裙,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祖母朝她……抓耳挠腮。 “耳朵是万,鼻子是条,嘴巴是筒,阿鸾可都记住了?”比划了一遍,柳氏期待地问她的宝贝孙女。最近她打牌总是输,无奈之下,柳氏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让孙女坐在对头旁边,打手势提醒她对头要吃的牌。 顾鸾点点脑袋:“记住了!”早记住了,怕祖母起疑她才故意装笨学了这么久。 柳氏犹不放心,让孙女先比划一次,省着孙女记错了,一会儿把六万比划成五筒。 顾鸾好歹活到过十六岁,怎么可能记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遂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时而指指鼻子时而摸摸下巴,偏还做出一副只是无意而为的天真样,别提有多娇憨可爱了。 柳氏笑弯了眼睛,搂住小孙女使劲儿亲了口:“我们阿鸾就是聪明,走,今个儿祖母赢的钱都给阿鸾。” 顾鸾心想,祖母最笨了,每次打牌都是输,十次才可能碰上一次好运气赢点小钱,现在她配合祖母,也没有指望祖母赢,只是不想祖母总输给赵老姨娘,白白怄气罢了。 柳氏牵着顾鸾去了婆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如今的承恩侯府,四世同堂,而承恩侯府之所以能得到爵位,靠得就是顾鸾的曾祖母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一共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嫁给先帝为后,生当今圣上隆庆帝。隆庆帝幼年丧母,缺乏母爱的隆庆帝与外祖母萧老太君极其亲厚,十年前,隆庆帝一登基就封外祖母为超一品夫人,封外祖父为承恩侯,爵位世袭罔替,一时间,承恩侯府的隆宠无人能及。 顾鸾的曾祖父、祖父福薄,陆续战死杀场,留下年迈的萧老太君以及嫡庶三个儿媳妇。 柳氏是正房,生了顾鸾的父亲,也就是现任承恩侯。 赵老姨娘生了侯府二爷。 苗老姨娘生了侯府唯一的姑太太。 当年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萧老太君把侯府内务交给孙媳妇俞氏打理,她领着三个守寡的儿媳妇打牌消磨时光,其中柳氏与赵老姨娘彼此看不顺眼,柳氏输钱给婆婆、给苗老姨娘她都不介意,唯独输给赵老姨娘,柳氏可以气得一天一夜不吃饭! 大概生的气太多了,上辈子柳氏连婆婆都没熬过去,四个老太太里面,她第一个离世。 祖母争强好胜、气量狭窄、做事糊涂,还有很多很多缺点,可祖母最疼她了,顾鸾重生后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尽量地哄祖母高兴,让祖母长命百岁! 思忖间,万春堂到了。 顾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曾祖母。 萧老太君今年六十七岁了,老人家会保养,既注意饮食,每日早上还会练两刻钟的太极,故而虽然白发苍苍,但萧老太君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典型的鹤发童颜,一看就福气满满。 如果说顾鸾姐妹是京城最尊贵的贵女,那萧老太君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隆庆帝极孝顺他的外祖母,曾经隆庆帝一意孤行要处死一位忠良的两朝元老,文武大臣求破喉咙都没管用,最后大臣们请了萧老太君出马,隆庆帝才饶了那老臣一命,放其回乡养老了。 “曾祖母!”曾祖母也很疼他们这些曾孙、曾孙女的,顾鸾亲昵地跑了过去。 萧老太君笑着抱住趴在她腿上的女娃娃,嘴上夸着阿鸾今天真好看,眼睛却不赞成地扫了儿媳妇一眼。老太太们打牌,拉上女娃娃做什么?萧老太君可不希望把曾孙女们养成小牌迷,十来岁后再学打牌也不迟。 柳氏讪讪,撒谎道:“娘,阿鸾非要黏着我,我没办法……” 萧老太君低头看曾孙女。 顾鸾天真无邪地替祖母圆谎,仿佛很骄傲似的笑:“祖母不带我来,我就一直哭。” 柳氏没什么心眼,只高兴小孙女机灵替她解了围,一点都没想到孙女为何会这么精。 萧老太君相信四岁的曾孙女不会撒谎,就哄道:“我们打牌,阿鸾还是去找姐姐们玩吧。” 顾鸾摇头,小胖手紧紧抱着萧老太君:“我就要跟曾祖母在一起。” 女娃娃就像一块儿可爱的牛皮糖,萧老太君舍不得强行推开,只好答应了下来。 婆媳四个老太太移步到牌桌旁,萧老太君坐北,柳氏坐在婆婆上首,同样生了一位爷的赵老姨娘坐在婆婆下首,最老实安分的苗老姨娘坐婆婆对面。 万春堂的嬷嬷要把顾鸾的椅子放在萧老太君与柳氏中间,顾鸾忙跑到萧老太君与赵老姨娘中间道:“我要坐这儿!我帮曾祖母数钱!” 四个老太太一瞧,可不,萧老太君装银瓜子的碟子就在右手边摆着呢。 “这个小财迷!”萧老太君哈哈笑,搂住曾孙女亲了一口。 顾鸾偷偷朝斜对面的祖母递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小孙女这么棒,柳氏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搓搓手,对今天的战局充满了信心。 顾鸾的小胳膊肘搭在桌子上,一会儿歪头瞅萧老太君的牌,一会儿瞅赵老姨娘的牌,赵老姨娘要碰什么或胡什么,她就摸摸耳朵或鼻子,用暗号提醒祖母。 如此,赵老姨娘少了柳氏这个点炮手,胡牌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了。 柳氏果然赢了几把。 打了几圈,赵老姨娘总觉得不对劲儿,她是打牌高手,很少会输。 打牌也讲究风水,赵老姨娘斜眼旁边的小女娃,认定是顾鸾坐在这儿坏了她的风水。 “阿鸾,你三姐姐养了一只小奶狗,你要不要去看看?”码牌的时候,赵老姨娘诱惑顾鸾道。 顾鸾一共三个姐姐,大姐姐是顾二爷原配所出的顾芸,今年七岁,二姐姐便是亲姐姐顾凤,至于三姐姐,则是顾二爷继室所生的顾萝,今年五岁。 “不去。”顾鸾想也不想地摇头,恰好嬷嬷端了一盘荔枝来,顾鸾就认真剥荔枝吃了。 荔枝是金贵物,朝廷大老远地从岭南运来,宫里留下大部分,其余地赏赐给皇亲国戚或重臣,以示帝王的恩宠。承恩侯府里,萧老太君得到的荔枝最多,其次是柳氏,再次是顾鸾的父亲,顾二爷那边最少,今年的份例早就吃光了。 现在顾鸾剥的那么欢,赵老姨娘馋的满嘴口水。 “曾祖母,我喂你!”顾鸾将剥好的第一个递给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笑着接了。 “祖母,你的!”顾鸾再喂柳氏。 柳氏还没吃到荔枝,心里先甜了。 然后,顾鸾再喂了苗老姨娘一个,顾鸾与苗老姨娘不熟,但她喜欢唯一的姑母。 苗老姨娘先是拒绝,实在推辞不了,才吃了。 赵老姨娘假装看牌,实则强忍吞咽的冲动,等着顾鸾喂她。 顾鸾偏就不喂,谁让赵老姨娘总气祖母。 柳氏的笑都快憋不住了,萧老太君自顾自打牌,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赵老姨娘气坏了,气得明明摸了自胡的牌,结果忘了,居然打了出去! “胡了!”柳氏大喜着抢走那张牌,笑得脸上褶子都快比婆婆多了。 “等等,我也要这张!”赵老姨娘反应过来,想悔牌。 两人吵得差点打起来,顾鸾害怕地往萧老太君那边靠,萧老太君瞅瞅胆小的孙女,眉头一皱,冷声训斥赵老姨娘:“牌既然出手,便没有悔牌的道理,一把年纪了,当着孩子的面斤斤计较,成何体统。” 赵老姨娘恨得啊,狠狠剜了柳氏一眼。 柳氏幸灾乐祸地笑。 不过牌局散后,萧老太君也训了柳氏一顿,叫柳氏不许再带顾鸾来打牌。 顾鸾在旁边听着,便知道,她与祖母的把戏,根本没逃过曾祖母的眼睛。 4.004 顾鸾过了几天吃瓜、看牌的悠闲日子,渐渐觉得无趣起来。 哥哥顾庭似乎永远都在花园里玩闹,翻找各种虫子,顾鸾再无聊也不会去找哥哥,便跟着姐姐去了宜芳阁。承恩侯府共有四位姑娘,大姑娘顾芸、二姑娘顾凤都开始读书了,女夫子姓林,是位终身未嫁的才女,从二十岁起就开始教书,学生多为京城官家小姐。 侯府景色极好,宜芳阁临湖而建,湖风习习,吹走了盛夏的燥热。 顾鸾太小了,林夫子挑了几个简单的字,叫顾鸾描字,安排了四姑娘,林夫子再去教导顾芸、顾凤。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对她来说,这些字她都会写,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一笔一划,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因为她多病,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如今重来一次,有大把的时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老侯爷果然被苗老姨娘吸引,减了对赵老姨娘的宠爱。 丈夫依然不宠她,但柳氏见赵老姨娘也失宠了,苗老姨娘又特别听她的话,柳氏就挺高兴。 赵老姨娘不高兴啊,与柳氏的梁子结得越来越深,年轻时胆小忌惮规矩,后来老侯爷死了,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当了官,赵老姨娘的腰杆子就越来越硬,大事小事都敢刺一刺柳氏。萧老太君修身养性,儿媳妇们小吵小闹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闹来闹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雅。 而赵老姨娘,又有过两个儿媳妇。 顾二爷十五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眼看都不行了,赵老姨娘哭得肝肠寸断,萧老太君也疼孙子啊,就想到了冲喜的法子。有头有脸的官家没人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萧老太君左挑右挑,找到一个穷酸秀才,那秀才正愁没钱呢,萧老太君一上门,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以,赵老姨娘的第一个儿媳妇许氏,身份不高,容貌一般,但许氏嫁过来后,顾二爷的病真就好了,赵老姨娘看许氏也就顺眼多了。可惜许氏命薄,生下大公子顾谨、大姑娘顾芸后,一场重病就去了。 彼时,顾二爷已经在户部任职了,曾经的状元郎,刚出翰林院就调到了户部,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又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当今圣上的亲表弟,顾二爷一丧妻,立即就有人主动巴结来了。赵老姨娘待在婆婆身边,帮着挑选,最后定了曹氏。 曹氏长得美、家世好,还有钱,赵老姨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妇! 曹氏本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姨娘婆婆,不过,婆媳俩脾气很像,都喜欢争先,渐渐地就处的跟亲娘俩似的,什么话都能说到一处去。 “娘,这叫什么道理?”听说四岁的顾鸾已经开始启蒙了,曹氏很生气,瞪着眼睛对婆婆道:“去年阿萝四岁,我想叫阿萝跟着两个姐姐一起读书,老太君说阿萝还小,等着跟阿鸾一起读书吧,正好姐妹俩做个伴,现在阿鸾去读书,老太君怎么不说阿鸾小了?凭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比人家晚启蒙一年?” 曹氏很委屈! 老太君太偏心正房了,顾芸比顾凤大一岁,却要等着与顾凤一起读书,反正顾芸不是她亲生的,曹氏可以不管,如今老太君都安排顾鸾读书了,竟还没想到她的阿萝,曹氏就受不了这口气。 赵老姨娘更疼曹氏所出的两个孩子,想了想道:“老太君做事没这么糊涂,一定是柳氏的主意,存心要叫咱们阿萝比她孙女差呢。哼,你什么都不用埋怨,马上也送阿萝过去,叮嘱林夫子好好教导。” 曹氏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斗志昂扬地去找女儿了。 五岁的顾萝正在晃秋千,一听母亲要她去读书,小丫头顿时嘟起了嘴,她一点都不想读书。 “阿萝听话,你读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曹氏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乡野村妇掩饰自己愚笨的幌子,大户人家娶妻,谁不想娶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妇? 顾萝还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呢,撒娇不行,女娃娃被曹氏强行拉走了。 快到宜芳阁了,曹氏指着顾鸾描字的小身影对女儿道:“看见没,你四妹妹已经开始读书了,你要不好好学,就会被四妹妹比下去,到时候曾祖母更喜欢四妹妹,外人也只夸四妹妹,不夸你。” 小女娃之间也是有攀比心的,顾萝平时就羡慕四妹妹的首饰比她好,母亲这么一解释,她突然就想读书了! 曹氏郑重其事的将女儿交给了林夫子。 林夫子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安排顾萝坐到顾鸾身边,也发了顾萝三张字帖,叫顾萝描字。 顾萝瞅瞅顾鸾那边,就见四妹妹已经描完一张了,黑黑的字,挺好看。 顾萝拿起毛笔,按照刚刚林夫子教的那样,低头描,谁料笔尖儿刚挨到字帖,那里就多了一团浓墨,顾萝连忙往下移动笔尖儿,结果一笔下来,都歪出红色的字影了,一道红一道黑,丑丑的。 第一次描字的顾萝,很着急,也很无措。 顾鸾看见了,却当没看见,顾萝这个妹妹很讨厌,喜欢欺负没有生母的大姐姐,还喜欢与她攀比,顾鸾不想理她,连嘲笑都不屑,专心描自己的。 顾萝偷偷地看四妹妹描字,然后换了一张帖子,像妹妹那样描,可是第二张,她还是描歪了。 顾萝急红了小脸,想叫林夫子帮忙,脑袋一歪,却见林夫子在训斥打瞌睡的二姐姐,严肃起来好吓人,顾萝再看看自己浪费的两张帖子,突然很怕林夫子也会训她。害怕的女娃娃,终于靠过来,向顾鸾求救:“四妹妹,我不会,你教教我。” 顾鸾停笔,偏头,对上顾萝红扑扑的脸蛋,鼻尖儿都冒汗了,大眼睛依赖地望着她。 顾鸾脑海中讨人厌的顾萝,一下子被眼前的五岁女娃取代了。 顾鸾叹了口气,罢了,她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将毛笔挂在笔架上,顾鸾跳下自己的板凳,然后挤到顾萝那边,握着顾萝的手,带着顾萝描完了一个大字。姐妹俩力气使不到一处,描得有点歪,但至少把红色部分都盖住了。 顾萝很满意,觉得自己描的特别好看! “我也会描了!”捏起字帖,顾萝开心地说。 顾鸾扯了扯嘴角,臭丫头,从小就这么不知感恩。 林夫子抽空过来,瞧见两个女娃娃描的字,她颇为惊讶地看了顾鸾一眼。 顾鸾心虚地低下头。描字太简单了,她想装笨也装不好,以后背书倒可以假装不会背。 顾萝见夫子盯着妹妹的字看了很久,她的却只看了一眼,女娃娃抿抿嘴,学会描字的好心情一下子就飞了。 就在此时,萧老太君的万春堂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声:“祖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萧老太君喜静,住处离花园挺近的。 四个女娃娃同时望了过去。 顾鸾愣了会儿才分辨出来,那是姑姑顾兰芝的声音。 紧跟着,顾鸾就猜到姑姑为何哭了。 万春堂,侯府唯一的姑太太趴在萧老太君怀里,哭得都发抽了:“祖母,我不想活了……” 萧老太君就这一个孙女,虽然是庶出的,她也十分疼爱,见孙女哭得这么伤心,再瞅瞅低着头站在不远处的九岁的曾外孙陆季安,萧老太君冷静片刻,先吩咐身边的李嬷嬷:“送表少爷去大公子那儿。” 李嬷嬷走过来,慈爱地对陆季安道:“表少爷,请随老奴走,叫老太君陪姑太太说话啊。” 陆季安眼圈红红的,看眼母亲,他懂事地跟着李嬷嬷走了。 “到底怎么了?”萧老太君着急又无奈地问孙女,“好好的哭什么哭,看你把季安吓成什么样了?” 顾兰芝又哭了好久,才抬起头,披头散发地哽咽道:“祖母,我,我,刚刚有个小厮找上伯府,说什么二奶奶难产,请伯爷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维扬就冲出去了,我,我跟过去一看,这才知道,他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她女人都生了两个贱种了,现在生的是第三个!” 萧老太君脑海里轰的一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当初她亲自为孙女挑的夫婿,玉树临风、谦谦有礼的永安伯陆维扬,对孙女千娇百宠的陆维扬,居然养了外室,还,还…… “姨娘!”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萧老太君猛地抬头,就见苗老姨娘脸色惨白的跌在地上,身边的丫鬟正在扶她。 小的哭,老得也不顶用,萧老太君一个头两个大,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5.005 京城郊外的一座庄子,永安伯陆维扬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间,每当里面传来妇人痛苦的叫声,他的眉头就要深深地皱一下。 陆老太太也跟来了,她与儿媳妇顾兰芝一样,也是今日才得知儿子养了个叫夏怜的外室,但陆老太太很高兴。当初顾兰芝生长孙的时候难产,生完还大出血,好不容易救了回来,郎中却说顾兰芝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再生。 陆家已经连续三代一脉单传了,陆老太太想要子孙兴旺,就一个长孙如何兴旺? 陆老太太试图让儿子纳妾,儿子与顾兰芝感情好,说什么都不同意,哪想到外面偷偷养了一个? 左手牵着七岁的庶孙,右手牵着五岁的庶孙女,想到里面很快就又要出来一个孙子或孙女,陆老太太的脸就笑成了菊花。一抬头看到儿子那副焦急样,陆老太太忍不住劝道:“你别急,生孩子只会一个比一个容易,没事的。” 陆维扬如何不急?产婆都说夏怜难产了! 产房里面,夏怜躺在榻上,故意大声惨叫,产婆是她早买通好的,跟着演戏。 演的差不多了,孩子也快出来了,夏怜一使劲儿,又生了个带把的。 产婆出来报喜,陆老太太喜笑颜开,她忙着看新孙子,陆维扬不顾产房还没收拾好,冲了进去。 看到他,夏怜眼泪就流下来了,无助地道歉:“伯爷,都怪我不好,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想临终再见您一次,这才叫人偷偷去请您,没想到惊动了夫人……” 提到顾兰芝,想到顾兰芝离开前哭泣愤怒的脸庞,陆维扬眼里闪过一丝悔恨,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先安慰为他生了三个孩子的夏怜。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会向她赔罪,你怎么样?”坐在床边,陆维扬握住了夏怜的手。 夏怜只是个农家姑娘,没什么教养,但她天生柔弱貌,肤色雪白,我见犹怜,此时她乌黑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腮边,憔悴又惹人怜爱。见陆维扬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夏怜摇摇头,推开男人的手道:“我没事,伯爷快去看看夫人吧,若因为我连累夫人与伯爷的感情,那我还不如死了……” “别这么说。”陆维扬一把捂住了夏怜的嘴。 两人互相凝望,无声胜有声。 等夏怜累得睡着了,陆维扬才从里面出来了,对陆老太太道:“母亲,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现在就去找兰芝。” 陆老太太撇撇嘴,叫丫鬟领孙子孙女下去,她带着儿子走到院子里,低声道:“她肯定回娘家了,你现在过去,还不是白白被顾家人骂一顿?不用去,哪个男人没个三妻四妾,她都不能生了,咱们没嫌弃她已经够对得起她了。” 陆维扬垂眸不语,却想起了母亲与兰芝吵得最厉害的那两年。 陆维扬很喜欢顾兰芝,喜欢到愿意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可那两年,他去见母亲,母亲怨他偏心妻子,他去见兰芝,兰芝又怨他劝不住母亲,两边都是埋怨,陆维扬很累,有次他出来散心,恰逢大雨,他跑去最近的农家躲雨,开门的姑娘,正是夏怜。 柔弱温柔的夏怜,胆小害羞的夏怜,毫无预兆地击中了陆维扬的心。后来,夏怜被人逼债求到他头上,陆维扬就帮了夏怜一把,夏怜愿以身相许,陆维扬拒绝了,但夏怜扑过来抱住他,哭着求他,陆维扬就…… 陆维扬舍不下夏怜,也不想惹顾兰芝伤心,所以他希望能一直瞒下去,没想到,今天事发。 该怎么办? 陆维扬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去见兰芝。 “娘,兰芝不能再生,也是因为儿子。”陆维扬低声道,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 望着儿子的背影,陆老太太气得跺了跺脚。 . 承恩侯府。 柳氏与两个老姨娘、俞氏、曹氏都来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柳氏是顾兰芝的嫡母,苗老姨娘是顾兰芝的生母,该来。俞氏、曹氏是顾兰芝的嫂子,也该来,只有赵老姨娘是厚着脸皮自己来的,一脸很关心顾兰芝的样子。萧老太君现在一心扑在孙女身上,就没理会。 顾兰芝哭够了,洗把脸重新装扮后,出来对萧老太君道:“祖母,我想好了,我要与他和离。” 因为纳妾的事,顾兰芝这几年心里都卡着一根刺,有时候累得慌,她都动过要不就给丈夫挑个老实姨娘的念头,但每次她一提,陆维扬就一口否决,抱着她说他心里只有她,顾兰芝暖暖的,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好的丈夫。 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陆维扬居然早就养了外室,那庶子怎么看都六七岁的模样了,陆维扬瞒得她好苦! 忍着再次漫上来的眼泪,顾兰芝态度坚定地道。 那样虚伪的男人,她不要了! 萧老太君了解自己的孙女,虽是庶出,从小却被娇养长大,丁点委屈都不愿忍,只是和离事大,关系女人的一辈子,萧老太君希望孙女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届时无论孙女怎么选择,她都会站在孙女这边。 只是没等萧老太君表态,苗老姨娘先坐不住了,走过去拉住女儿的手苦劝道:“兰芝你说什么傻话,你若和离了,你让季安怎么办?他才九岁,你忍心叫他小小年纪就与母亲分离?” “就是就是。”赵老姨娘也走过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顾兰芝:“兰芝啊,你是正经的永安伯夫人,那个外室再受宠也绕不过你去,就算进了侯府,她也得先给你敬碗茶,事事低你一头,你一生气让了位子,回头姓陆的娶她进门怎么办?到时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季安孤零零的如何应付?再说了,男人纳妾是常事,就算头两年夫妻恩爱,时间一长男人都会变心,你该把心思放在孩子上,别计较太多。” 顾兰芝本来挺坚决的,被两个加起来快九十岁的长辈一说,不禁动摇起来。 柳氏很想与赵老姨娘对着干,可想到陆季安,柳氏就不想拿顾兰芳的婚姻大事与赵老姨娘赌气,因此也劝道:“兰芝啊,母亲知道你生气,是该生气,陆维扬这事办得不厚道,他欺负你,也没把咱们承恩侯府放在眼里。这样,你先领着季安在家里住几日,晾晾陆家,等陆维扬诚心悔过了,你再随他回去。” 顾兰芝瞅瞅嫡母,再看看身边的生母,最后将目光投向了萧老太君:“祖母,你说我该怎么办?” 萧老太君沉着脸道:“你且回兰院住下,其他的事,祖母替你做主。” 顾兰芝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苗老姨娘陪女儿走了,娘俩刚走不久,门房派人来报,姑爷陆维扬来了。 赵老姨娘眼睛一亮,想留下来看热闹。 萧老太君斜了她一眼,将赵老姨娘、曹氏婆媳俩撵走了,只留了正房的柳氏、俞氏。 陆维扬来到万春堂,只见萧老太君、柳氏、俞氏三代主母,没见到妻子,便知今日他是没机会与妻子当面说话了,遂低头走到萧老太君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错过,并无任何狡辩之词。 萧老太君的身份摆在那儿,有些难听的话她想说却不适合说,就递了儿媳妇柳氏一个眼色。 柳氏一心瞪陆维扬呢,没看见! 俞氏瞧见了,立即扮起黑脸,以嫂子的身份,训了陆维扬一顿:“伯爷,兰芝在我们侯府可半点委屈都没受过,想当年她为了给你们陆家绵延子嗣,差点丢了一条命,你却这样对她,你也是读书明理的人,怎么忍心?” 陆维扬满面羞愧,低头道:“嫂子教训的是,维扬知错了。” 萧老太君终于接口,淡淡问:“那母子三人……四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陆维扬抿了下唇。 萧老太君见了,冷笑道:“怎么,一个不知廉耻、与你无媒苟合的女子,你还想接她回府?” 萧老太君发怒,连当今圣上都要发憷,陆维扬下意识地道:“维扬不敢,只是那三个孩子……” 柳氏气道:“你还有脸提!” 陆维扬沉默。 俞氏叹道:“伯爷,不是我说你,你想纳妾,兰芝会不许吗?你光明正大的提出来,兰芝或许会难受一阵,但也就应了,姨娘、孩子的名分该给都给,可你不走明路,背着她在外面养外室,既伤了她的心,也落了她的脸面,往后你让她怎么出门做客?” 俞氏说话虽然比柳氏客气,却句句都戳中了陆维扬的心窝。 自己犯错在先,陆维扬主动道:“孩子我会接进伯府,夏氏继续住外面,永生不得入陆家一步。” 萧老太君面露讽刺:“住外面?这么说,你以后还打算去找她?也罢,既然你舍不得那个夏氏,我们顾家成全你。李嬷嬷,你去准备笔墨纸砚,请伯爷写封和离书,从此顾、陆两家再不相干。” 李嬷嬷转身就去准备了。 陆维扬大惊,眼看李嬷嬷去了偏室,陆维扬急道:“老太君,您,您别这样,好,我答应您,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见夏氏,只求老太君别再提和离!” 夏怜于他,只是一朵供他散心解乏的路边野花,顾兰芝才是他最爱的女人。 萧老太君刚要说话,一个小丫鬟喜滋滋地跑了过来,老远就高声报喜:“老太君,侯爷回来了!” 丈夫回来了? 俞氏一激动,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柳氏、萧老太君同样扬起脖子,殷切地朝外望去。 只有背对门口跪着的陆维扬,全身突然冒出涔涔冷汗。 承恩侯顾崇严,当今圣上的亲表弟,也是本朝最英勇无敌的大将军,陆维扬犹记得他与顾兰芝成亲那日,顾崇严曾握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伯爷,我就兰芝一个妹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敢欺负兰芝,就别怪我这双拳头。” 男人在笑,可捏着他肩膀的那只大手,却几乎捏碎他的骨头。 6.006 顾崇严三月里离开京城,去冀州平叛,转眼已经离家快四个月了,他想祖母,想母亲,想妻子,更想家里的三个儿女。回侯府的路上,顾崇严已经开始设想与家人团聚的温馨场面,然而当他跨下骏马,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顾崇严不由地扫视一圈。 管事见了,心想,老太君在审陆姑爷呢,小公子小小姐们都被要求乖乖待在自己院里不许出门,谁能来接? 管事走到侯爷身边,简单解释了一番:姑爷养了外室,姑太太哭着回来了,现在姑爷正在老太君那儿赔罪。 顾崇严听完,原本春光明媚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 铠甲也不脱了,衣裳也不换了,顾崇严大步朝万春堂走去。 大将军魁梧威严的身影一出现,俞氏又甜蜜又紧张,丈夫长得既健硕又俊朗,每次小别后再见,她都会涌起一种新婚夜时的悸动,心砰砰砰地跳,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而慌张。不过,现在在外面,俞氏稳重地隐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骄傲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赵老姨娘再受宠又如何,生了一个文弱病秧子,当年靠冲喜才捡回一条命,哪像她的儿子,自幼习武,战场上披靡无敌,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萧老太君也非常满意自己的嫡长孙,要不是俩孙子、孙女都懂事,重孙重孙女伶俐可爱,就凭那一嫡俩庶的儿媳妇,真不值得她活这么久。 “崇严拜见祖母、母亲。”身穿铠甲,顾崇严动作利落地跪在萧老太君与柳氏面前,看着二老道:“崇严不孝,外出这么久,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让祖母、母亲受累了。” 柳氏笑眯眯地,扶起儿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崇严摇摇头,目光扫过娇美的妻子,因时机不对,他朝妻子微微颔首,马上又看向仍然一脸严肃的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朝跪在那儿陆维扬点点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正好你回来了,那维扬与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吧。”说完,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孝顺地扶长辈去内室。 顾崇严偷偷递给母亲一个眼神,有些事情,不适合女眷在身边。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过儿子叫她走,她就追着去送婆婆了。 陆维扬仰头,惭愧地道:“大哥,我……” “贤弟为何跪着?”顾崇严不由分说地将妹婿扶了起来,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不是兰芝又耍脾气了?” 他越这么说,陆维扬就越惭愧,涨红了脸,难以启齿。 顾崇严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陆维扬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维扬没办法,低着头,原原本本地解释起来,只是他才刚提及夏怜,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一只铁拳就携卷着万钧之力砸在了陆维扬的右脸上!陆维扬是读书人,体格修长却没多少力气,几乎顾崇严的拳头刚落下,陆维扬也树叶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鼻子那儿吧嗒吧嗒滴下鼻血来。 耳朵里嗡嗡的,陆维扬晃晃头,意识与疼痛一点一点恢复。 “你想纳妾,纳妾就是,养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顾家的体面置于何处?”顾崇严一把拎起陆维扬,怒声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陆维扬无力耷拉着脑袋,双脚脚尖勉强挨着地面。 “大哥,我知错了,只求你别让兰芝与我和离。”眼泪落下,混着脸上的血水继续蜿蜒,陆维扬肿着半张脸,哭着哀求道。他真的知错了,只要兰芝能原谅他,别说夏怜,那三个孩子他都可以不接进侯府。 “和离与否,不是你说了算,滚!”顾崇严拎小鸡似的一直将陆维扬拎出门,扔到了地上。 陆维扬还想继续跪地哀求,却被侯府小厮强行带走了,陆维扬不甘心地呼喊妻儿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给他回应。 陆维扬走后,顾崇严一边派人去请妹妹,一边与萧老太君三人商议解决办法。 其实如果没有陆季安这个好外甥,顾崇严一定会叫妹妹和离,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老太君愁得也是这个。 “四姑娘,您怎么来了?”大人们正在商量,外面突然传来李嬷嬷惊讶的声音。 萧老太君看了一眼孙媳妇。 俞氏忙起身道:“这孩子净捣乱,我去看看。” 什么叫捣乱?那可是他宝贝的小女儿! 顾崇严刚这么想,女儿娇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回来了,我想爹爹,我要见爹爹!” 顾崇严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请示一声,跟着妻子一块儿出去了。 顾鸾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亲,门帘一挑,再次看见年轻俊美的父亲,前世受的委屈便袭上心头,四岁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门口,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儿哭成这样,顾崇严心都要碎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高高地将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脸蛋:“阿鸾不哭,爹爹回来了。” 顾鸾就哭,她死得太惨了,被造反的乱军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被宁王活活掐死强。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梦中父亲率军与宁王作对的壮举,只有这样,顾鸾才能解气。 等顾兰芝与苗老姨娘联袂而来,顾鸾才勉强平静下来,依赖地趴在爹爹肩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兰芝,乖乖又可怜巴巴地喊姑姑。 顾兰芝可喜欢侯府的几个侄女了,见小侄女哭成这样,她奇道:“阿鸾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娇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兰芝神色一变,眼里浮现悲伤。她和离了,儿子住在伯府,会不会也哭着想娘?或是她带走儿子,儿子在她身边,会不会又想亲爹?自己委屈或儿子委屈,非要选一个,顾兰芝宁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顾兰芝的决定,懊恼不已,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顾鸾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疼。上辈子,四岁这年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姑姑带着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为条件,姑父将夏怜交给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怜住在自家庄子上,不许夏怜与姑父见面。 夏怜是解决了,但姑父与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过得很不开心。另一边,陆老太太、姑父都很宠爱夏氏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陆老太太甚至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有顾家撑腰,陆老太太当然改不成,可顾鸾忘不了姑姑三十多岁就华发早生的憔悴样,忘不了表哥陆季安阴郁的脸、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坏,你别跟他过了!”趴在父亲肩头,顾鸾哭着告诉姑姑。 周围的长辈们都是一惊,俞氏震惊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女儿的乳母。 乳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否认:“夫人,奴婢一直陪着四姑娘,并没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会信,刚要处置乳母,顾鸾又哭着叫道:“姑姑别回去,表哥也别回去,你们都别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达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话,却第一次叫大人们冒出一个念头,谁说和离后孩子必须留在男方家里的? 顾兰芝又开始摇摆了,陆维扬那么对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儿子会愿意离开陆家吗?儿子会不会想爹爹? 柳氏想的却是,如果陆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办?哪有一个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长大的?真这样,他将来怎么继承伯府? 但这些顾虑,在顾崇严眼里都不是问题,商量都没与萧老太君、柳氏商量,顾崇严直接做主,对顾兰芝道:“兰芝,只要你决定和离,陆家就休想带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证,将来永安伯的爵位还是季安的。” 都说父爱如山,在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顾兰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顾兰芝信兄长的话,然而…… 她低下头,苦涩道:“真能这样,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过。”女儿可能与娘亲更亲近,儿子的话,姓都随了父族,心也会偏向父族吧? 顾兰芝没有把握。 “去请表公子过来。”顾崇严马上吩咐道。 小厮匆匆而去。 顾鸾还想继续旁观,顾崇严也觉得女儿太小不适合待在这里,叫乳母先带女儿走。 顾鸾想哭闹耍赖,对上父亲严峻的脸,她就放不开了,毕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别走。”人被乳母抱了起来,顾鸾歪着脑袋,巴巴地叮嘱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顾兰芝眼睛一酸,哭了,连四岁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陆维扬怎么那么狠? 九岁的表公子陆季安过来时,就见母亲眼圈泛红,随时可能会哭的样子。 陆季安很难受,小少年有自己的判断,母亲在祖母那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父亲也来欺负她! 因此,当舅舅问他想回陆家还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侯府的时候,陆季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亲。 那样的父亲,陆季安引以为耻。 7.007 关于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这件事,苗老姨娘是不太同意的,她觉得女儿还是回陆家的好,否则一个和离的庶出女,再嫁能找什么样的?不如受点委屈,继续当永安伯夫人,但苗老姨娘生性怯懦老实,萧老太君、侯爷都支持女儿和离,她有话也不敢说。 而在顾崇严心里,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等陆家闹,他再教训陆家一顿就行。 安顿好了妹妹、外甥,顾崇严陪萧老太君、柳氏说说话,就迫不及待地随妻子回正院了。 路上,俞氏对丈夫道:“幸好你回来的巧,不然真便宜陆家了。” 作为一个妻子,俞氏很气陆维扬的做派,丈夫打陆维扬的那一拳,她光听动静都觉得大快人心! 顾崇严想起陆老太太,冷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两家刚议亲时,陆老太太笑脸迎人,陆维扬谦谦有礼,顾崇严挑不出什么错,直到妹妹难产,身子出了问题,陆老太太的尖酸冷漠、陆维扬的懦弱无能才显现出来,若非陆维扬外室藏得深,他早就接妹妹回来了。 “算了,不提他们,这几个月家里可好?”呼出一口浊气,顾崇严笑着问妻子。 俞氏想了想,侯府风平浪静,除了婆婆与赵老姨娘斗斗嘴,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唯一一桩…… 俞氏皱皱眉,低声道:“月初我们娘几个进宫,阿鸾与小皇子、公主们玩,太子送了一只鹦鹉逗乐,二殿下经过,把鹦鹉掐死了,当时阿鸾都吓哭了。后来我快忘了这事,月中阿鸾突然做噩梦,说梦见有人掐她脖子,醒来哭了好久。” 顾崇严剑眉倒竖,赵夔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皇上惯的,如果外甥陆季安也是赵夔的性子,别说收留,顾崇严见一次打一次! “以后少带阿鸾他们进宫。”皇家的表侄不能打,顾崇严只好多约束自家孩子。 俞氏叹气,幽怨道:“你以为我想带?还不是俩孩子刚出生时你天天炫耀,还抱进宫给皇上看,皇上喜欢他们兄妹,非要见,我能怎样?” 顾崇严一愣,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他的错,不过,谁让他厉害,叫妻子生了龙凤胎?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那一点后悔转瞬被骄傲取代,见妻子微微嘟起嘴唇,怪他的模样,顾崇严左右看看,仗着附近没人,他偷偷地拉住妻子的小手,低声哄道:“怪我怪我,晚上我再好好向夫人赔罪。”男人黑眸幽深,灼灼地看着妻子娇美的脸。 赔罪就赔罪,为何非要等到晚上? 听出丈夫话里的荤意,俞氏脸一红,飞快挣脱丈夫的手,小跑几步躲前面去了,她可没有武将那么厚的脸皮。俞氏今年刚二十几岁,虽然生过三个孩子了,柳腰还是细细的,走路时并没有刻意地扭动,但就是别有一种婀娜的风韵。 顾崇严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素了四个来月的大将军,想天快点黑。 “爹爹!” 正院这边,顾凤、顾庭、顾鸾姐仨早就等着了,看到父亲,最淘气的顾庭撒欢跑来,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养得特别结实。 顾崇严弯腰,笑着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然后朝小女儿顾鸾招手:“阿鸾也来。” 顾崇严最喜欢这对儿龙凤胎一起跑过来要抱抱的模样了。 顾鸾瞅瞅只是含笑凝望父亲的姐姐,再看看靠在父亲怀里傻乐的哥哥,她就没动,不想跟哥哥一起傻。 “我长大了,不用爹爹抱。”顾鸾一本正经地说。 顾崇严一怔,那颗想抱女儿的心顿时在冷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冷飕飕失落落的,他才离家半年不到,女儿就不黏他了?可是刚刚在老太君那边,小丫头不是哭着说想爹爹吗? 就在顾崇严沉浸在被幼女嫌弃的打击中时,顾庭看看地上的姐姐妹妹,小男娃也别扭起来了,泥鳅似的从父亲身上滑了下来。妹妹都不要爹爹抱了,他是男子汉,怎么能连妹妹都不如? 儿女都想当大人,顾崇严不甘心,一手捞起儿子,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朝小女儿扑了过去,顾鸾尖叫一声往远处跑,边跑边笑,可惜现在她的腿太短了,没跑几步就被父亲的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怀里。 顾庭哈哈笑,顾鸾累得小脸通红,被父亲狠狠亲了两口,还故意用胡渣扎她,顾鸾又笑又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崇严有的是力气,抱着龙凤胎,他再次朝长女走去。 顾凤大眼睛转了转,悄悄往母亲那边走。 走到一半,也被父亲抓住了,顾崇严单手抱着顾庭、顾鸾,右手将长女抱了起来,这都是他的宝贝! 爷四个闹得欢,院子里全是孩子们的笑声与嫌弃声,俞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比刚回娘家的顾兰芝,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过世的公爹有妻有妾,算不上最风流,但也喜新厌旧,刚嫁过来时,俞氏挺担心丈夫会纳妾,结果她也没干什么,顾崇严就特别喜欢她了,她怀孕的时候,这家伙宁可对着她自耍无赖,也从未想过收个丫鬟当通房,好像天生就少了风流那根筋,而且还特别顾家疼孩子! 孩子们疼够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崇严忍不住地看了妻子好几眼,妻子红红的嘴唇,比饭菜馋人多了。 俞氏只当不知,眼睛却不敢往丈夫那边瞅。 顾凤、顾庭专心吃饭,顾鸾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了父母间无声的恩爱。顾鸾一边替父母甜蜜,一边走了神。上辈子,她心目中的夫君就是父亲这样的,在外是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英雄,回家疼媳妇疼孩子,一心一意。 可顾鸾倒霉,病怏怏的,长大后难得进次宫,还着了小人的道。 是谁下的药? 顾鸾与家人,甚至皇上都试图暗中揪出对方,但线索太少了,顾鸾只记得自己与丫鬟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那里二公主在等她,走着走着,身后丫鬟“呜”了一声,顾鸾回头,就见丫鬟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衣蒙面人手持帕子朝她扑来。 帕子上有药,顾鸾没了力气,挣扎间,她看见蒙面人仅露出来的眼睛,看见他的右眼角旁有颗小小的黑痣,还没有芝麻大。蒙面人将昏迷的丫鬟拖入花丛,再扛着她往更隐秘的地方走,顾鸾泪如雨下,就在此时,太子出现了。太子与蒙面人动起手来,蒙面人以她为人质,太子不敢硬拼,被蒙面人成功脱逃,太子抱着她送她回去,然后,顾鸾的药效发作…… 回忆起那一幕,顾鸾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直在求太子,太子一直在道歉,却还是要了她。 顾鸾管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她怨太子,只是,与其被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得了,换成太子,多少都算幸事。 人都是太子的了,顾鸾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父亲憋了一肚子的火,但那是太子啊,没办法,顾鸾就成了太子的侧妃。婚后,太子独宠她一人,再也没有踏足太子妃或其他妾室的院子,还曾在深夜里抱着她向她承诺,说将来他登基,会把后位留给她,这般,父亲的怒火才稍微消了点。 太子对她真的太好太好,太子妃争风吃醋来闹,不用她出面,太子一人就给挡下了,皇上宠她这个表侄女,也不管太子的后院,总体来说,顾鸾在东宫过得顺风顺水。顾鸾接受了那样的生活,但她始终无法对太子动心,当初她哭着求他别碰自己,他就是不听,顾鸾永远忘不了,太子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没有情意,只有野兽般的欲。 “阿鸾怎么哭了?”俞氏最先注意到发呆的小女儿,她一问,顾崇严、顾凤、顾庭也都看向顾鸾,可不是,四岁的女娃娃小手捧着饭碗,嘴里还含着一块儿刚塞进去的排骨,湿漉漉的杏眼盯着面前的菜,嫩嫩的脸颊上挂着两颗泪珠。 顾鸾回神,对上家人关切的眼神,顾鸾急中生智,苦着脸将嘴里的排骨吐到旁边的小碟子里,委屈道:“咬到舌头了。” 顾崇严先笑了,因为咬舌头哭的女儿好可爱! 俞氏则一边帮笨女儿擦嘴一边叮嘱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顾鸾低着脑袋,乖乖地听。 罢了,太子欺负她,最后惨死宁王之手,宁王欺负她,最后被父兄诛杀,她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已经报了仇消了气,现在她重新回到小时候了,她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然后帮身边的亲人避开前世的祸患,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再次夹起一块儿排骨,顾鸾狠狠咬了下去,太子或宁王,她一定会避开他们的。 嗯,今晚的排骨还挺好吃! 顾鸾的胃口,就这么回来了。 . 饭后,孩子们都散了,顾崇严迫不及待地抱着娇妻去了内室。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时,寝帐内才恢复了平静。 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俞氏还有点精神,趴在丈夫怀里闲聊:“妹妹和离不难,但咱们留下季安,陆家肯定会来闹,这事,要不要先跟皇上打声招呼?”陆老太太是个糊涂蠢妇,放着承恩侯府不知讨好,反而因为子嗣少经常给儿媳妇添堵,如今顾家要抢走陆家长孙,俞氏担心陆老太太会把事情闹大。 顾崇严哼道:“这点小事,用不着打招呼,就算陆家告官,我也有话堵她的嘴。” 俞氏好奇问:“你要怎么说?” 顾崇严笑了笑,凑到妻子耳边嘀咕了一阵。 俞氏听完,放心了,她这个丈夫,有勇亦有谋,非常靠得住。 8.008 承恩侯府阖家欢乐时,永安伯府,陆老太太看见儿子藏着掩着的肿脸,登时火冒三丈! “顾崇严欺人太甚!”陆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大声骂道。她的儿子是读书人,顾崇严从小舞刀弄枪,儿子如何受得了顾崇严的打? “和离就和离,受点委屈就闹和离,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望着承恩侯府的方向,陆老太太瞪着眼睛道。想当初,她看上顾兰芝那庶女做儿媳妇,是为了借顾家的势,让儿子的青云之路更顺利一些,结果呢,她的儿子与顾家二爷是同科,现在顾二爷都当上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了,她儿子还只是一个六品小京官,待遇与别的进士没什么两样。 既然顾家不肯出力帮衬儿子,那顾兰芝又生不了孩子了,和离也好,她再为儿子物色一个好儿媳妇!儿子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家里还有祖传的爵位,不愁找不到好婚事。 陆维扬不想和离,肿着脸哀求道:“母亲,此事你别管,我会……” 他话还没说完,门房派小厮过来传话了:“太夫人,侯爷,刚刚顾家的管事来了,说,说……” 小厮不好继续,神色复杂地将手里的和离书递给陆维扬。 陆维扬瞳仁猛缩,尚未接过和离书,先看到了纸上一个红红的手印。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卓女之诗浮现脑海,陆维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兰芝,真的不要他了。 第一次去顾家时,轩窗后一闪而过的少女倩影,新婚燕尔时,娇妻的羞涩与温柔接连闪过心头,陆维扬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遇到夏怜开始,他就一直活在内疚与庆幸当中,内疚他对不起妻子,庆幸妻子从未怀疑他,可如今,陆维扬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 为了一个新鲜的农家女,他丢了结发十年的妻子。 儿子悔恨欲绝,陆老太太一把抢过和离书,无非是些诀别之词,没什么好看的。 “世子呢?”陆老太太看向小厮身后,儿媳妇她早就不想要了,但孙子聪敏好读书,像极了陆家男人,陆老太太还是很疼爱孙子的。 小厮摇摇头,道:“顾家管事只把这个塞给了我们,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岂有此理!”陆老太太不干了,叫上丫鬟就要去承恩侯府要人。 “母亲,天快黑了,明日再说罢。”陆维扬突然抬头道,低垂着眼帘,有气无力的样子。此时兰芝与顾家众人都在气头上,陆维扬知道,他就是去了也会被顾家拒之门外,他想趁今晚冷静冷静,他要想办法求得兰芝的原谅。 不顾母亲说了什么,陆维扬僵硬地起身,一步一步回了他的院子。 陆老太太空有马上就去抢孙子的心,但儿子不与她去,她只好等儿子一起。 陆维扬这一晚都没睡,早上起来,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不过,陆维扬已经下定了居心,面容憔悴,但他心里很平静。看到母亲,陆维扬说出了他的打算:“母亲,儿子决定了,我会给夏氏一笔钱,送她们母子四人去江南,孩子们的学业我都会安顿好,但我有生之年,不会再见他们。” 他做错了,只有彻底地弥补,兰芝才会原谅他。 陆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孙女不要也就罢了,那边可是两个孙子,都是陆家的骨肉,她舍不得。 “母亲,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了承恩侯府,以后顾家给咱们下绊子?”感情上说服不了母亲,陆维扬换了一种方式,郑重地看着母亲道,“侯爷为人正直,从不假公济私,所以他没有特意帮衬我,但,皇上倚重顾家,一旦咱们与顾家决裂,也许不用侯爷说什么,皇上先要罚我。” 陆老太太脸色大变,昨日她只顾得高兴多了俩孙子了,竟没想到这茬。 攥攥帕子,陆老太太还是不甘心:“礼哥儿都记事了,你不怕他怨你这个父亲?” 陆季礼,是夏怜与陆维扬生的长子。 陆维扬闭上眼睛,努力将庶子的小脸逐出脑海,坚定道:“对不起儿子,总强过对不起祖宗。” 陆老太太身形一晃,环视一圈她住了几十年的永安伯府,老太太终于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商量好了,娘俩快马加鞭去承恩侯府赔罪了。 萧老太君、柳氏都没露面,顾崇严、俞氏夫妻接见了陆家母子。 陆老太太勉强服了软,假意训斥了儿子几句,陆维扬跪在顾崇严面前,再三赔罪,并且说出了他对夏怜母子的处置。 顾崇严冷笑,陆家母子定是怕顾家会报复,才选择低头,但,一旦妹妹回去了,陆家母子少了一桩担忧,时间一长,肯定会惦记外面的孩子,到那时,陆老太太会怨恨妹妹叫她丢了三个孙辈儿,陆维扬得到了妹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怀念失去的新欢。 “二位不必再说,这样的委屈,我们顾家女吃一次就够了,不会再给人欺辱第二次的机会。”负手而立,顾崇严不容商量地道,言罢吩咐下人送客。 陆维扬急了,蹬蹬蹬膝行着挪过去,拽着顾崇严的衣摆求顾崇严让他见妻子一面。 顾崇严冷脸训斥停下来的下人:“送客。” 下人们不敢再耽搁,一起上来拉扯陆维扬。 陆老太太算是看出来了,顾家铁了心和离,好,她不低声下气的求人,但,“和离就和离,季安呢?你叫季安出来,我们一起带走。” 推开拽她儿子的下人,陆老太太一边扶起傻痴情的儿子,一边瞪着顾崇严问。 顾崇严淡淡道:“季安一心学武,今日起,我会亲自传授他武艺,等他学成之后,我自会送他回永安伯府。” 此言一出,不仅陆老太太,陆维扬都呆愣住了,什么意思,顾家是打算连他的儿子也扣下?知子莫若父,陆维扬很清楚,儿子是从文的料! “顾崇严,我知道你是皇亲国戚,但你别欺人太甚!”陆老太太先炸毛了,老母鸡似的走到顾崇严面前,恶狠狠地虚点着顾崇严的胸口,“季安是我们陆家的骨肉,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我们陆家会教孩子,不用你操心,你最好马上叫季安出来,不然我告御状去!” 要告就告御状,普通的衙门陆老太太看不上。 顾崇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干瘪的老太太,嗤笑道:“随你。送客。” 陆老太太一怔。 但这一次,顾家的下人再也没有客气,硬生生将母子俩都拖走了。 脸面都丢尽了,陆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一句都不再听儿子的,回家就换上诰命夫人的官服,气势汹汹地去敲皇城外的登闻鼓。登闻鼓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设,百姓们遇到冤屈便可来敲鼓,鼓响,皇上必须亲自受理,但为了避免百姓们滥用这项权利,敲鼓之人面圣之前,会先承受一百大板的惩罚。 但这项惩罚针对的是普通百姓,官员们按照品阶,可相应减少板子数量,陆维扬的官职不高,陆家头上却有爵位,因此,陆老太太身为二等诰命夫人,一板子都不用挨,顺顺利利地就被太监领到了大殿上,等候皇上到来。 年过三旬的隆庆帝并非一个多勤政的帝王,主要政务都交给内阁,他更喜欢喝酒享乐。今日他没喝酒,把他最心爱的二皇子叫来了,父子俩坐在凉亭里对弈,下得正起劲儿,登闻鼓响了。 隆庆帝眉头一皱,这鼓多少年都没响了,今日哪个不长眼的来扫他的兴? 帝王对面,十二岁的二皇子赵夔一手托着下巴,神色懒散地落子,对宫外的鼓声毫无兴趣。 隆庆帝本来也没兴趣,然而他一低头,却发现儿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一个大坑,他已经掉坑里了,再走三步,必输。 老子输给儿子,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儿子,太丢人! 隆庆帝怎么能丢了父皇的颜面呢,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眼棋局,隆庆帝放下刚刚拿起的白棋,凝眉道:“已经四五年没有百姓来朕面前伸冤了,登闻鼓一响,必是出了大案,夔儿先退下吧,父皇要去审案了。” 赵夔左手依然撑着下巴,那比女子还长的睫毛却抬了起来,看向父皇。 隆庆帝一脸威严的起身,身边的大太监石公公立即弯腰凑过来,替帝王整理衣衫。 赵夔扫眼棋盘,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对准备离去的帝王道:“父皇,既然是大案,儿子也想旁观。” 隆庆帝心里偷乐,只要儿子不坚持让他认输,带儿子去大殿又有何妨? “走吧。”隆庆帝笑着道。 父子俩都觉得皇宫的日子很无趣,也都盼着出点刺激的案子解解闷,然而当两人来到大殿,发现殿内只有一个丢了魂儿似的永安伯,以及一个哭着状告承恩侯府恃强凌弱、夺人子嗣的陆老太太时,赵夔唇角一抿,转身就走了。 这等鸡毛蒜皮的破案,隆庆帝也想走,可谁叫他是皇上? 坐在龙椅上,隆庆帝无奈地下旨:“传承恩侯、永安伯夫人顾氏、永安伯世子。” 宫人领命,立即出宫去传旨。 陆老太太偷偷瞄眼龙椅上的天子,心想,皇上再偏心顾家,也不能纵容顾家扣下她孙儿吧? 9.009 大殿之上,告御状的与被告御状的几个人,很快就到齐了。 陆维扬歪着脑袋,哀求地望着妻子顾兰芝,他不信妻子会那么狠心,一定是顾崇严逼妻子与他和离的,现在有皇上做主,陆维扬觉得,只要他能打动妻子,能让妻子改口,妻子就会与他回永安伯府了。 他这么想,顾崇严也有点担心,看了妹妹一眼。 但两个男人都低估了顾兰芝。 顾兰芝可是武将之女,虽是庶出,但老侯爷活着时疼她,老侯爷死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继续宠着她,作为他们这一辈唯一的姑娘,顾兰芝受到的待遇与嫡女没什么区别。她早就厌烦了在永安伯府的生活,忍着,是因为丈夫爱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如今丈夫养了七八年的外室与庶出的三个孩子都冒了出来,顾兰芝对陆维扬的心,对永安伯府最后的一丁点留恋,都断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在娘家住了两晚,住在她出阁前的院子里,不必早起去孝敬婆婆,不必面对一个虚伪至极的恶心男人,懂事的儿子在她身边,可爱的侄子侄女们跟小麻雀似的天真无邪,这样的娘家,让顾兰芝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身边的一切都充满活力与朝气。 一边是活水,一边是死潭,顾兰芝傻了才会反悔。 就要做彻底的了断了,顾兰芝的心情挺好的,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长裙,头上除了几样简单却华贵的首饰,还簪了一朵红月季。这样招摇艳丽的扮相,普通漂亮的女人都撑不起来,但顾兰芝既继承了苗老姨娘的美貌,又继承了顾家男人自信的底气,昂首挺胸往那儿一站,便如大殿内突然开出的一朵娇艳牡丹。 陆维扬看直了眼睛,他记忆中的妻子,很久没有心情认真打扮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龙椅上的隆庆帝也看直了眼睛,他这个小表妹似乎比小时候更明艳了啊。 隆庆帝是个风流的皇帝,他唯一的痴情都给了红颜薄命的湘贵妃,湘贵妃活着时,隆庆帝夜夜专宠,长达三年,后来隆庆帝出宫南巡,因为湘贵妃生病不能待在身边,长途寂寞,隆庆帝才接受了两个地方上贡的美人,但回宫后,隆庆帝继续专宠湘贵妃。 湘贵妃死后,隆庆帝的痴情也死了,这才继续挑选美人进宫侍奉。 此时此刻,隆庆帝摸摸下巴,对底下正要和离的小表妹动了点心思。 “你们两家,到底怎么回事?”隆庆帝正色问。 陆老太太抢着要说,隆庆帝眉头一皱,嫌弃道:“老夫人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朕要听承恩侯的说法,不能偏信你的一面之词。” 陆老太太只得闭嘴。 顾崇严走到大殿中央,朝年长他十岁的皇帝表哥拱手道:“回皇上,前日臣刚从冀州回来,就得知我这妹婿在外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已有七岁,小的刚刚出生。兰芝从小被我们娇养长大,我们顾家女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既然永安伯喜新厌旧,贪恋外室,兰芝便决意与他和离,臣与家人都同意了。” 生了三个孩子的外室? 隆庆帝很生气,问跪在地上的陆维扬:“永安伯,你可知兰芝是朕亲表妹?你纳妾也就罢了,养外室算什么?真当兰芝娘家没人了?” 陆维扬低着头,灰白着脸道:“微臣糊涂,鬼迷心窍,微臣已经知错……” 顾崇严冷声打断他:“永安伯不必如此,你只需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往后你想养多少女人,我们顾家都不会搀和。” 他冷嘲热讽的,陆老太太听不下去了,仰头对隆庆帝道:“皇上,维扬对不起兰芝,兰芝坚持要和离,我们陆家也不敢强留着她,和离书我们可以签,只是季安是我们陆家的子孙,顾家却强行霸占不叫他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隆庆帝将目光从陆老太太身上移到顾崇严身上,懒懒地挑眉:“竟有此事?” 顾崇严马上道:“皇上,季安是永安伯府的世子,臣岂会做那等糊涂事,只是季安这孩子,一心学武,还只想让我这个舅舅教他,皇上也知道,臣每日早出晚归,就黎明、傍晚有空,如此,季安住在侯府更方便臣教他武艺,等他学好功夫不需臣再教了,不用臣说,他自己就回陆家了,臣可没拘着他,平时他想回家探望祖母、父亲,随时都能出门。” 隆庆帝再问九岁的陆季安:“你舅舅说的都是真的?” 父母要和离,好好的家没了,陆季安这两晚都很煎熬,到底是孩子,不如母亲恢复得那么快,小少年低垂着脑袋,扫眼不远处的祖母与父亲,他抿了抿嘴唇,点头道:“皇上,我舅舅所言句句属实。” 说完,陆季安走到陆老太太、陆维扬面前,跪下磕头:“祖母、父亲放心,待季安学好功夫,马上回家在二老面前尽孝,平时我也会经常回家探望你们的。” 陆维扬心都空了,就连儿子,都不要他了。 陆老太太哭得满脸都是泪,搂住孙子叫孙子别被舅舅骗了,说什么经常,傻孙子连家都不要了,现在说的好听,将来顾崇严会放孙子回陆家才怪! 这样的结果,陆老太太并不满意,可她不满意也不行,顾崇严句句在理,人家只是要教导外甥,何错之有? “永安伯,扶老夫人走吧。”隆庆帝不耐烦地道,“商人养外室不算大错,但你身为朝廷官员,当修身养性,事事为百姓们做出表率,而非示民以恶。这次,看在承恩侯府的份上,朕不治你的罪,再有下次,罢官都是轻的。” 陆维扬早已心如死灰,陆老太太一听,看眼旁边的顾崇严、顾兰芝兄妹,她咬咬牙,吞下了所有不甘。 母子俩走了,顾崇严也准备请辞,隆庆帝却对他道:“你先带季安去外面等候,朕有几句话想单独叮嘱兰芝。” 顾崇严奇怪地看了一眼帝王,但正直如他,哪能猜到皇帝表哥居然对他才和离的妹妹动了心思?还当隆庆帝真的要关怀妹妹几句,顾崇严没有多想,牵着小外甥去殿外候着了。大殿的门并没有关,阳光洒落进来,殿内安静庄严。 顾兰芝疑惑地望着下了龙椅朝她走来的隆庆帝,虽是表兄妹,但她是女子,十五岁就嫁人了,与隆庆帝还真没什么表兄妹的情分。 “皇上。”眼看隆庆帝到了近前,顾兰芝屈膝行礼。 隆庆帝笑着虚扶:“自家兄妹,表妹不必见外。” 顾兰芝站直了,恭敬地垂着眼帘。 隆庆帝默默打量这个表妹,二十四五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再小了过于稚嫩,再老了风韵有余新鲜不足,盛装打扮的表妹,很对隆庆帝的胃口,至于处不处的,隆庆帝宠幸过太多的处.子,早就不稀罕了。 “姓陆的这么欺负表妹,朕都想除了他的爵位,可想到季安,朕就没重罚他,表妹会不会怪朕?”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兰芝,隆庆帝低声问,表妹叫的亲昵极了,带着一点点暧.昧。 两人离得很近,帝王又是这种语气,顾兰芝回想镜中自己年轻美丽的脸庞,隐约猜到了几分,不禁退后几步,道:“我只想与他和离,从此两不相干,皇上罚不罚他,我都不在乎,当然,皇上愿意将爵位留给季安,我很感激。” “哦,那表妹想怎么谢朕?”隆庆帝毫不掩饰地追上来,语气多了几分轻.佻。 顾兰芝看他一眼,无奈道:“听闻皇上好美,恰好我身边有个貌美的丫鬟,皇上若不嫌弃,我将她送给皇上如何?” 隆庆帝笑了笑,直言道:“说起美人,朕更喜欢表妹这样的。” 顾兰芝默默给隆庆帝扣了一顶“昏君”的帽子。 “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与表哥断没有可能。”隆庆帝不再隐藏,顾兰芝也不再装糊涂,平静地看着帝王道,顺便改了称呼。 “为何?”隆庆帝好奇了。 顾兰芝解释道:“其一,我才与陆维扬和离,大殿审案,表哥也是偏心于我,我若进宫服侍表哥,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定会猜测我与表哥早就有了苟且,为了天子的英名,表哥不能要我,为了顾家女眷的清誉,我不能从了表哥。” 隆庆帝皱了皱眉,英名,他最厌恶这个词了,可不计较又不行。 顾兰芝继续道:“其二,我小肚鸡肠天生好妒,陆维扬只一个外室我都受不了,真进了宫,面对表哥千娇百媚的一众妃嫔,我还不因妒火煎熬而死?表哥真怜惜我,还是放我在承恩侯府当个姑太太吧,逍遥自在。” 两个理由,隆庆帝竟无可辩驳。 与顾兰芝对视片刻,隆庆帝突然朗声大笑,摇着头道:“好一张伶牙利嘴,朕今日才知,朕的表妹居然有御史之才。幸好是表妹,不然你真进了朝堂,朕还不被你烦死。” 顾兰芝眼里掠过一抹怅然,望着大殿之外阳光普照的地方,自言自语似的道:“我倒希望自己是个男儿,女人,太苦。” 隆庆帝心中一震。 “湘儿再为朕生个公主。” “公主有何好?再尊贵,也要嫁人生子伺候公婆,与其带她们来人世受累,我宁可生儿子。” 久远的对话不期然地闯入脑海,那个人好像也活了过来,隆庆帝眼里再无顾兰芝,转身离去。 顾兰芝抬头,竟在帝王高大挺拔的背影上,看到了一丝孤寂悲凉。 10.010 后来隆庆帝再也没有动表妹顾兰芝的心思了。 和离在家的顾兰芝着实担忧了一阵,但一日日过去,宫里没有传来什么动静,顾兰芝也就明白了,那位皇帝表哥只是一时兴起,并非要定了她。也是,宫里佳丽三千,皇上想找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更何况,皇上心里还有位根深蒂固的已亡人。 不担心宫里了,顾兰芝陆陆续续听说了永安伯府陆家的消息,说是陆老太太强势地将两个庶孙、一个庶孙女接到伯府去了,孩子们哭哭闹闹要娘,陆老太太心软,也想给夏怜一个姨娘的名分,是陆维扬坚持反对,至今夏怜还住在她那个农家小院。 对此,顾兰芝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陆维扬不纳夏怜进门,大概还想指望挽回她的心?可和离之后,顾兰芝越发看透了陆维扬的脾气,就是个软耳根的无骨书生,有反驳母亲的心,却没有坚持到底的力,等着瞧吧,早晚夏怜都会进陆家的门。 不过,那就与她无关了,顾兰芝现在住在娘家,除了生母苗老姨娘整日忧愁叹气担心她的将来,兄嫂待她和善,侄子侄女们活泼可爱,顾兰芝顺心地很。 顾鸾却有点不顺心。 隆庆帝又要母亲带她与哥哥进宫了。 顾鸾是六月里回到小时候的,如今已是九月,她已经用装病或是睡懒觉的法子回避进宫两次了,这次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俞氏有自己的猜测,问女儿:“阿鸾怕二殿下,是不是?”俞氏始终坚信,女儿是被二皇子赵夔掐死鹦鹉那一幕吓到了。 其实顾鸾不记得赵夔掐鹦鹉了,但她记得赵夔掐她这只可怜鸾啊!如果可以,顾鸾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赵夔。 “不怕,哥哥保护你!”小男子汉顾庭又来保护妹妹了,有理有据地道:“他再掐鹦鹉,我就捂住妹妹眼睛!”顾庭也怕赵夔,宫里宫外的小孩儿们,凡是见过赵夔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叫顾庭去赵夔手里抢鹦鹉他不敢,毕竟他还小,可捂住妹妹眼睛,他会! 顾鸾被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为了不让母亲发愁,顾鸾点点头,同意进宫了。 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进宫折腾,柳氏嫌宫里规矩多,没事也不想去,所以今日进宫,就俞氏带了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以前她也会带上长女顾凤,但长女掉了一颗门牙,小姑娘怕被人笑话,哪都不要去。 马车稳稳地朝皇城驶去,俞氏笑着问女儿:“阿鸾想不想二公主?” 现在宫里比较受宠的主要有两位妃子,都是当年皇上南巡路上纳的美人,一位是华妃,膝下有八岁的三皇子、五岁的二公主,另一位是淑妃,膝下有七岁的四皇子与四岁的三公主。湘贵妃死后,隆庆帝恢复了风流,但再没有封妃了,华妃、淑妃能有妃位,除了二女在南巡途中就幸运怀孕生了皇子,也是因为湘贵妃活着时,与她们俩还算交好。 隆庆帝要见龙凤胎的表侄女,都是以华妃或淑妃的名义请俞氏进宫。 母亲发问,顾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里一共三位公主,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比顾鸾大了十岁,是大姑娘,与她们这些女娃娃从来玩不到一处,顾鸾与其不熟。剩下两位,最小的三公主反而最有公主架子,眼高于顶,因此,顾鸾与平易近人的二公主关系最好。 但,顾鸾是在去见二公主的路上,意外失身。 此事与二公主到底有没有干系? 碍于名声,当时不可能到处声张,二公主都不知道她出了事,顾鸾入住东宫,二公主来找她说话,依然还是那副该说该笑的样子。顾鸾没有证据,她不仇视二公主,却再也无法与二公主交心,态度就淡了下来。 “想了。”顾鸾抬头,甜甜地朝母亲笑,这样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重生这事,顾鸾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父母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赵夔太受皇上宠爱了,如果父亲知道她曾经被赵夔害死,父亲一生气,会不会想办法收拾赵夔?一下子收拾干净了,顾鸾自然痛快,万一没干净,父亲就要被隆庆帝、赵夔一起恨上了。 隆庆帝是个一会儿昏一会儿不昏的帝王,心情好时,臣子说的再难听他都一笑置之,心情不好时,杀起忤逆他的臣子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夔呢,他前世能成功篡位,即便后来被父亲反了,也说明赵夔颇有本事,顾鸾不想让父亲涉险,得罪这对儿皇家父子。 顾鸾仔细想过了,承恩侯府与赵夔没仇,赵夔杀她,是因为太子过于宠爱她吧,她是受了太子的牵连,只要这辈子她离太子远远的,离赵夔远远的,那么就算将来赵夔再次造反,他也不会对付中立的承恩侯府。 对太子或赵夔,不招惹,不得罪,这就是顾鸾的决定。 . 承恩侯府就在皇城外围,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俞氏先下车,再接兄妹俩下来。 秋高气爽,天蓝汪汪的澄澈空明,底下的皇宫壮观威严,故地重游,顾鸾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赵祯,今年十八岁,年初隆庆帝刚为太子赐婚,准太子妃乃皇后的娘家侄女,大婚之期定在明年。 想到太子,顾鸾浑身发冷,赵夔要宠幸她,顾鸾是做好了准备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那一晚顾鸾没有什么抵触,就是觉得累。可她与太子的第一次,她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太子却马上就要三十了,对顾鸾来说就像父辈的人…… 宛如噩梦重现,就在顾鸾难受地快要控制不住发抖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顾鸾扭头。 顾庭朝她咧嘴笑:“哥哥牵着妹妹。” 小小的男娃,明媚的笑脸,就像融融的春光一样,驱散了顾鸾心底的寒凉。 她就甜蜜蜜地让哥哥牵着了。 顾庭走得比较快,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他兴奋地指给妹妹看,看见路过的小太监鼻子长得像酒槽,他就凑到妹妹耳边偷笑,反正对顾庭来说,进宫与出门游玩一样简单。顾鸾被哥哥感染,越来越不怕了。 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是隆庆帝最宠爱的表侄女,如今便是太子或赵夔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钟粹宫,隆庆帝刚用过早饭不久。 昨晚他在这边歇下的,今日也不用上朝,隆庆帝就睡了个懒觉,醒来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一边考究三皇子的功课,一边等表侄子侄女。三皇子好武,背书不怎么行,经常卡,他一卡,隆庆帝就皱眉瞪眼睛,旁边华妃、二公主看了,不禁屏气凝神,都很害怕。 “蠢笨,你二哥三岁时都比你背的熟!”三皇子再次卡住,隆庆帝憋不住脾气了,将矮桌上的书卷往地上一丢,怒声斥道。 八岁的三皇子耷拉着脑袋,反而是最不怕隆庆帝发怒的那个,怕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父皇考他功夫时就会夸他了。 儿子不争气,华妃恨铁不成钢,但皇上拿儿子与二皇子比,华妃也有点委屈。二皇子出生时差点死掉,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阎王那儿逃回来的二皇子,居然是个小神童,三岁会作诗,七岁就把宫里的大儒问倒了,十岁时下棋能与当朝棋圣打成平手,今年十二岁,二皇子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神技! 华妃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二皇子,就算生母不是湘贵妃,隆庆帝也会宠的不行。 就在华妃感慨二皇子的聪慧,就在隆庆帝气恼三皇子的榆木脑袋时,小宫女来缓解气氛了,笑着道:“皇上,承恩侯夫人、小世子、四姑娘到了。” 华妃松了口气,偷眼看皇上,皇上果然转怒为喜。 “宣。”最后瞪眼三皇子,隆庆帝看向门口时,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隆庆帝是个喜欢吉兆的皇帝,官员百姓们私底下说他昏聩,隆庆帝都知道,他一边觉得自己确实偶尔昏聩,所以被骂也不生气,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昏。吉兆是个好东西,那是老天爷对帝王功绩的肯定,在隆庆帝看来,他的夔儿天生神童是吉兆,表弟顾崇严给他生的龙凤胎表侄子侄女,也是吉兆。 龙凤胎,多罕见啊,有的妇人就是怀了,生下的孩子也多早夭。 因为吉兆,再加上顾庭、顾鸾长得漂亮可爱,隆庆帝对兄妹俩自然格外宠爱。 俞氏娘仨进来了,先行礼。 俞氏称皇上,顾庭、顾鸾小兄妹一起喊“皇伯父。” 应该喊皇表伯父,隆庆帝嫌“表”字太啰嗦太见外,不够亲昵,就让俩孩子直接喊皇伯父。 “过来过来,给朕抱抱。”隆庆帝笑眯眯地招呼俩孩子。 顾庭先跑了过去,顾鸾重新适应了下年轻俊美的帝王,才落后一步跑了过去。 隆庆帝一手抱一个,心想,是他亲生的娃该多好,皇亲国戚,到底隔了一层。 华妃请俞氏去偏厅说话了。 隔着一堵墙,隆庆帝与孩子们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华妃羡慕地对俞氏道:“还是你有福气,除了二殿下,宫里宫外,就阿鸾他们兄妹最受宠了。” 俞氏谦虚道:“皇上错爱,其实兄妹俩都很淘气。” 女人们聊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隔壁好久都没有笑声了。 华妃奇怪,派宫女去瞧瞧,宫女很快去而复返,道:“皇上带三殿下、二公主、小世子、四姑娘去御花园玩了。” 华妃无奈,皇上有带孩子的闲功夫,为何不去处理政务? 俞氏早就摸清了隆庆帝的脾气,闻言只是低头笑,并不担心出事。 有隆庆帝亲自看着,便是遇见二皇子赵夔,赵夔也不敢当着隆庆帝的面欺负孩子们。 11.011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被隆庆帝抱在怀里,顾鸾心情挺复杂的。 这位皇表伯父,宠她是真的,可纵观史书,有几位明君放着政事不管,自己带孩子的? 放纵享乐的,多是昏君。 “皇伯父,你不用当差吗?”看眼前面半走半跑的哥哥,顾鸾转向隆庆帝,好奇地问。 隆庆帝扭头,对上女娃娃清澈水润的杏眼,他笑了笑,问:“什么当差?” 顾鸾回想一番哥哥与三姐姐的孩童举动,自己装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小胖手指指皇宫前面的几处宫殿,她认真而疑惑地道:“爹爹每天早起去兵部当差,二叔去户部,都没空陪我玩,皇伯父没事情做吗?” 既然皇伯父这么宠爱她,顾鸾就希望他当个明君,将来青史留名少些谩骂,如此,对隆庆帝对黎民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隆庆帝懈怠朝政,自然有他的道理,摸摸顾鸾的小脑袋瓜,隆庆帝笑道:“阿鸾知道朕为何要认命那么多文武大臣吗?因为天下太大,朕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将大小差事分发下去,叫臣子们替朕做好,朕每隔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便是,做的好朕有赏,否则就罚他们。” 帝王满嘴歪理,顾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娃呆呆的,隆庆帝笑了两声,将顾鸾往上颠颠,问:“朕有空陪阿鸾玩,阿鸾高兴不高兴?” 顾鸾终究不是御史,没有连续不停谏言的勇气,面对帝王的提问,她嘿嘿笑了,开心道:“高兴!” 她哪敢不高兴? 四岁的女娃娃也很有分量了,隆庆帝抱着顾鸾走了一大段路,其实也累了,刚想放顾鸾自己走,一听女娃娃这么喜欢跟他玩,隆庆帝顿时又多了一股力气,继续抱着顾鸾前行。顾鸾倒巴不得自食其力,奈何帝王的隆宠,也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的。 御花园养了几只鹤,隆庆帝带孩子们去看鹤了。 鹤丹顶,除了脖子、尾巴处的毛是黑的,中间部分羽白如雪,顾鸾骨子里是大姑娘,欣赏的来这种美,哪怕几只鹤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鸾也看得津津有味。顾庭淘气,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去,要抓鹤。 “父皇,我想玩摸瞎子。”五岁的二公主不喜欢看鹤,也不喜欢抓,她最近刚学会摸瞎子的游戏,正新鲜呢,天天都想玩。 “我也玩!”顾庭耳朵灵,听到要玩游戏,男娃立即放弃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鹤,颠颠地跑过来了。 孩子们都喜欢,隆庆帝自然答应,命小太监去取蒙眼睛的黑巾。 顾鸾扫视一圈,隆庆帝是大男人,三皇子八岁了,哥哥四岁,二公主是小女娃,大家体型分明,只有她与二公主稍微难分辩一点。 隆庆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去叫四皇子、三公主过来,三公主是正月里生的,实打实的三岁,个头与顾鸾差不多。四皇子与三皇子兄弟俩,论身高也没那么容易分清,这样就增加了难度。 很快,御花园里的游戏小队就凑齐了,一大六小。 作为唯一的特殊人物,隆庆帝被孩子们推荐成了第一任瞎子。 隆庆帝就喜欢玩,兴致勃勃地让太监帮他蒙上黑巾,原地站着数到五,四处乱跑的孩子们就不许动了,老老实实等着挨抓。 三公主跑得最慢,被隆庆帝抓到了,隆庆帝还没开始摸,她就先咯咯笑了起来,自暴身份,逗得大家一起笑。 才三岁的三公主又笨又傻,每次都猜不对,连续当了好几次瞎子,这样也没意思,隆庆帝就示意三儿子故意露馅儿。 三皇子不太情愿地接任了瞎子。 玩了几把,一直都躲在哥哥身后的顾鸾,因为瞎子从后面摸了过来,终于被抓住了。 小太监再帮顾鸾蒙上黑巾。 顾鸾辨认方向的本事不太好,睁着眼睛让她走,她都能走错方向,蒙上眼睛更不行了,明明听见北面有笑声,她愣是朝南边走去了,伸着两只胳膊乱摸,越走越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故意提醒她,顾鸾再红着脸转过来。 她一转过来,隆庆帝等人立即不出声了,顾鸾走着走着,又朝东边去了。 就在此时,东边走来了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顾鸾看不见,隆庆帝身边的孩子们都看见了,二公主、三公主小脸都白了,忘了游戏规矩,害怕地躲到父皇身后,三皇子、四皇子表现地还算冷静,原地没动,但脸上也没了刚刚的轻松。 顾庭也怕那人,他想叫妹妹回来,但隆庆帝提前朝他“嘘”了一声。 顾庭攥紧了小拳头。 隆庆帝低声笑:“庭哥儿别怕,有朕在,你二表哥不敢欺负人。” 顾庭抿着小嘴儿,大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 赵夔比隆庆帝等人先来御花园,就坐在鹤园旁边的湖畔垂钓,除了贴身侍卫,赵夔身边再无闲杂伺候的宫人,他安安静静的,隆庆帝就没发现他。 但隆庆帝与孩子们的笑闹声太大,吓跑了赵夔的鱼。 于是赵夔丢了鱼竿,朝这边来了。 他看见了隆庆帝与几个孩子,也看见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娃傻傻地往远离“猎物”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转回来了,结果又走歪了。今日顾家的龙凤胎进宫了,赵夔不难猜出,蒙着眼睛的女娃便是承恩侯府备受宠爱的四姑娘。 但在赵夔眼里,顾鸾与二公主、三公主一样,都只是胆小的女娃娃。 眼看顾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面父皇则摆出了看热闹的样子,赵夔唇角微扬,停在顾鸾不远处,他故意低低“嘘”了声,仿佛在提醒身边的孩子别出声。 顾鸾听见了,那“嘘”声太短,她无法分辨是谁,料到有人在这边,顾鸾来了劲儿,加快脚步朝目标走去。 赵夔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少年郎的挺拔身形了,扫眼矮小的三皇子、四皇子,赵夔单膝蹲了下去,这样就变矮了,顾鸾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而瞎跑了一圈的顾鸾,早就暗暗着急的顾鸾,终于摸到了一片肩膀! 顾鸾高兴坏了,黑巾挡住了眼睛,她的小嘴儿忍不住笑弯了,露出嫩白的小牙。手中的衣物分明是男子的,顾鸾马上排除了两位公主,再去摸对方的脸,摸到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脸庞。顾鸾仔细摸了摸,越来越奇怪,隆庆帝的脸应该比此人的大,可三皇子、四皇子,应该比这张脸小才对啊? 顾鸾还想再摸摸,眼前的黑巾突然被人拽了下去。 顾鸾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很冷,不带任何温度,哪怕他的脸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长大后的冷硬线条,但就是这双眼睛,瞬间就唤醒了顾鸾印在骨血里的可怕记忆。 有的女孩子害怕,会尖叫会乱跳,顾鸾害怕时,不叫也不跳,眼泪哗的下来了。 或是因为前世的委屈恐惧太深,或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身体不受控制,早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四岁女娃那样,仰起脑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就差边哭边喊娘了。 赵夔怔了下,他知道孩子们都怕他,却不知道,顾鸾只是看他一眼,就吓成了这样。女娃娃蒙眼的黑巾还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哭,赵夔能看见一串串豆大的泪疙瘩,也能看见她的嗓子眼,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宛如魔音入耳。 赵夔不由后退几步。 “不许你欺负妹妹!”顾庭第一个冲了过来,挡在妹妹面前,凶巴巴地瞪着他害怕的二皇子。 赵夔懒得向一个孩子解释,也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父皇。”赵夔朝走过来的隆庆帝弯腰行礼。 隆庆帝也没想到他的二儿子长得居然如此吓人,都把小女娃吓哭了,想到顾鸾哭也有他存心看热闹的缘故,隆庆帝咳了咳,一边抱起顾鸾哄,一边面朝儿子,严肃地训斥道:“吓哭你小表妹,还不赔罪?” 顾鸾听见这句,眼泪便如来时那样,倏地停了。 那可是凶兽二殿下,她怎能叫赵夔向她赔罪?万一赵夔碍于皇命不得不赔罪,心里却记她一笔,她从今往后恐怕都睡不安稳了! 揉揉眼睛,顾鸾忙澄清道:“皇伯父,我自己哭的,与二殿下无关,你别怪他。” 隆庆帝疑惑地张开了嘴。 赵夔意外地看向父皇怀里的女娃娃,这话,真不像四岁女娃能说出来的。 顾鸾不敢看赵夔,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依赖地趴在隆庆帝肩头,顾鸾小声抽搭道:“我抓错人了,我不想玩了,皇伯父,我想找我娘。” “皇伯父,咱们快走!”顾庭也跟着催道,反正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隆庆帝笑笑,抱着顾鸾领着几个娃往回走,走了几步,隆庆帝顿足,回头问赵夔:“夔儿找父皇有事?” 顾鸾悄悄地将脑袋往后歪,一眼都不要看那人。 赵夔注意到了女娃娃的小动作,随口道:“听闻表弟表妹进宫,我来看看。” 顾鸾身子一抖,赵夔何时把他们兄妹当表亲了?他明明连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不认。 赵夔却根据顾鸾的那一哆嗦确定,这个女娃娃,果然不是一般地怕他。 小顾庭一听凶狠的二殿下要看自己,吓得直接躲隆庆帝身后去了。 “看来表弟表妹并不想见我,那儿子先告退了。”赵夔自嘲地朝隆庆帝告辞。 隆庆帝心想,你要是温柔爱笑点,表弟表妹会怕成这样? 但,记起儿子性情大变的原因,隆庆帝目光一涩。 怪他,都怪他,是他叫儿子失望了。 “去吧,下次再来陪表弟表妹玩。”隆庆帝不无鼓励地道。 赵夔转身走了。 顾鸾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决定今年她都不要再进宫了! 12.012 孩子王隆庆帝带着孩子们来到御花园的入口时,迎面撞见了一对儿主仆。 “儿臣见过父皇。”领头穿杏黄色圆领长袍、腰系革带的男子,笑着行礼道。 顾鸾身体只有四岁,刚刚玩游戏跑了半天,又被赵夔吓哭了一场,可谓是身心俱疲,靠在隆庆帝宽阔温暖的肩膀,随着隆庆帝的步伐轻轻地颠簸,顾鸾眼皮越来越重,都快睡着了,但“儿臣”二字一入耳,顾鸾的脑海便立即清醒。 赵夔在隆庆帝面前自称儿子,是因为他年纪尚小,没有差事,算不得臣,所以,现在皇子当中,只有十八岁已经在内阁担任虚职的太子,有资格自称儿臣。 顾鸾不想见赵夔,也不想见太子,索性假装真的睡着了,小脑袋趴在隆庆帝肩头,一动不动的。 别的孩子都乖乖向太子行礼,就她在睡觉,只露出半张白嫩嫩的小脸蛋,耳边的碎发有点乱了。 太子那双酷似隆庆帝的英眸,在看到顾鸾娇憨的睡态时,蓦地柔软了几分。 “父皇,阿鸾怎么了?”太子轻声问。 十八岁的太子,体型修长,剑眉虎眸,是四位皇子里长得最像隆庆帝的。最俊朗的是二皇子赵夔,但赵夔容貌更似湘贵妃,因此,从儿子生母的角度讲,隆庆帝最偏心赵夔,但对于像他的太子,隆庆帝也非常宠爱,即便他早就厌弃了皇后。 太子一向温雅宽厚,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很照顾,他主动关心顾鸾,也并非异事。 隆庆帝看看怀里的小丫头,笑道:“玩累了,睡着了。” 太子颔首,随即正色道:“父皇,几位阁老有事求见,还请父皇移步。” 在内阁五位阁老眼里,隆庆帝就是一个贪玩的皇帝,小孩子脾气,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现在帝王是什么心情,所以每当有事求见,又找不到隆庆帝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托太子去找。当然,太子也不是傻子,何时该找何时该推诿,他自有衡量。 一听到“阁老”,隆庆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太子恳求道:“父皇,您还是去看看吧,此事必须您亲自定夺,儿臣送表妹回去。” 隆庆帝哼了哼,大手托住顾鸾的小屁.股,想把睡着的女娃交给太子。 顾鸾及时“睡醒”,两只小胳膊依赖地攀住了隆庆帝的脖子,拒绝挪窝。 隆庆帝被女娃这么一抱,心都快化成水了,但还是叹道:“阿鸾听话,皇伯父也要去当差了,让大表哥抱你。” 顾鸾摇摇头,瞅瞅地上的小伙伴们,她认真地道:“我也要自己走。” 女娃娃有志气,隆庆帝笑着将顾鸾放到了地上。 顾鸾立即挤到哥哥与四皇子中间,小手牵住哥哥的手。 “走吧。”隆庆帝嘱咐身边的宫人送孩子们回去,然后对太子道。 太子垂眸跟上,临走之前,他再次看向顾庭身边的女娃娃。 顾鸾在看四皇子腰间的玉佩,好像很好奇似的。 太子失笑,落后隆庆帝两步,与帝王一起离去。 直到帝王、储君走远,顾鸾才抬起头,单看背影,太子与隆庆帝竟然差不多高了。 . 回侯府的路上,顾鸾趴在母亲怀里,蔫蔫的,重生后第一次进宫,两个冤家就都碰上了。 俞氏已经从儿子的快嘴里得知了御花园女儿被赵夔吓哭的事,她很心疼。 “娘,我不喜欢进宫。”顾鸾直接对母亲说了心里话。 俞氏摸摸女儿脑袋,柔声道:“好,以后娘不带阿鸾来了。”与隆庆帝的喜怒比,俞氏更关心女儿,进次宫就被二殿下吓一次,长此以往,把女儿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有了母亲的支持,顾鸾终于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家了,宫里再来请,俞氏与萧老太君商量后,两人只带顾凤、顾庭姐弟俩进宫了。没看到最喜欢的表侄女,隆庆帝疑惑地打听,萧老太君便请隆庆帝单独说话,然后委婉地道:“阿鸾胆子小,上次看到二殿下掐鹦鹉,她吓得做了一场自己挨掐的噩梦,前阵子玩游戏被二殿下吓了一跳,小丫头就不敢再来了。” 这话若是从俞氏口中说出来,隆庆帝可能就会觉得俞氏在拐着弯埋怨他最心爱的夔儿,但换成他最敬重的外祖母萧老太君,隆庆帝就没砸吧那么多,只记起了顾鸾被儿子吓哭的小可怜样。 心情失落,隆庆帝道:“既然阿鸾不想来,那就留她在家里玩吧,夔儿那边,朕会教训他。” 萧老太君心想,你要是舍得管教二殿下,二殿下就不会长成这样了。 但,帝后、湘贵妃之间的陈年旧事,萧老太君是清楚的,当年湘贵妃红颜早逝,隆庆帝哭得稀里哗啦的,曾跪在她这个外祖母面前倾诉他的所有怨恨、无奈与痛苦。所以隆庆帝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二殿下,萧老太君都理解。 天家事,萧老太君无意搀和太多,在宫里小坐片刻,就与孙媳妇娘几个打道回府了。 顾鸾真的再也没有进宫了,直到过了年,阳春三月,太子大婚,这样的大喜事,俞氏才提前哄女儿,叫女儿去宫里喝次喜酒,算是给隆庆帝面子。 顾鸾懂,乖乖地点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还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去看新娘子!” 俞氏笑了,搂住女儿亲了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了热闹就忘了忧。 太子大婚,能进宫庆贺的,全是重臣与皇亲国戚。 这日早上,乳母为顾鸾换上了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五岁的顾鸾,个头长高了一点点,乌黑的头发更浓密了,在脑后单梳了一条辫子,用粉绸发带打结,还插了一朵粉红的牡丹绢花,除此之外,乳母没再给四姑娘戴多余的金银首饰。 头发绑完了,乳母移到四姑娘面前,为女娃娃修剪那整整齐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与顾鸾的眉毛齐平,底下就是一双又圆又大又水亮的杏眼,笑起来就会变成两弯月牙。 “咱们四姑娘最好看了。”乳母骄傲地夸道,这是她奶大的孩子呢。 顾鸾看眼镜子,对自己的容貌兴致寥寥,经历过上辈子,顾鸾宁可长得普通些。 打扮好了,乳母牵着四姑娘去上房给夫人请安。 顾庭已经到了,看到一身粉的妹妹,顾庭高兴地跑出来,围着妹妹转一转,瞅瞅妹妹的发带再瞅瞅妹妹的牡丹花,嘿嘿笑道:“妹妹这样真好看。” “哥哥也好看!”顾鸾笑着说,努力忽视哥哥脸上新添的一道小血印子,那是哥哥在花园里乱跑,被树枝划破的。 顾庭才不管妹妹是不是在哄他,熟练地牵着妹妹去见父母。 顾崇严光是看着这对儿龙凤胎,那嘴就咧开了,忍不住地笑。 俞氏搂着长女,全家人都宠爱龙凤胎兄妹,俞氏担心长女吃醋,便更宠长女一些。顾凤的换牙过程还没结束,小姑娘尽量不笑,大眼睛却笑盈盈地看着弟弟妹妹。 一家四口到齐了,再一起去给萧老太君请安,然后承恩侯府这一大家子,除了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乌压压都去宫里吃喜酒了。 光承恩侯府就七个孩子外带陆季安这个表公子,可想而知今日宫里会有多少娃。 大人们谈天说地,孩子们都跑去花园里玩了,春日风景好,有蝴蝶有花,最吸引孩子。 “走,咱们也去。”三姑娘顾萝跑到俞氏这边,拉着顾鸾的小手道。 顾凤、顾庭早跑了,顾鸾小绵羊似的赖在母亲身边,哪都不想去。 “姐姐去吧,我想吃糖。”顾鸾抬起小手,露出手心一颗用红油纸包着的喜糖,每桌都有。 顾萝笑她:“小馋猫!” 说完,顾萝跟着旁边一家的小姑娘走了。 顾鸾坐在母亲旁边,自得其乐地拨开红油纸,吃糖,糖很大,放进口中,她腮帮子就鼓起一团。 “四姑娘可真乖。”有人羡慕地对俞氏道,不四处乱跑的孩子,叫家长放心啊。 俞氏看看馋嘴的女儿,自豪地笑了。 东宫的花园里面,处处都是娃,除了皇子公主,就是皇亲国戚家的,个个身份尊贵。 赵夔靠在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孩子,看到顾庭,赵夔心中一动,开始有目的的寻找一个身影,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被他吓哭的顾鸾。 就在此时,前面传来喜乐,太子妃被迎进宫了。 赵夔抬头,眺望前方。 太子妃曹玉燕,皇后的娘家侄女,太子的亲表妹。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赵夔微微眯起眼睛,太子娶妻,是好事,今日起,他的狩猎名单上,又多了一波人。 . 大婚的太子要应付一堆繁文缛节,根本不会出现在女客这边,所以这顿喜宴,顾鸾吃的很安心,吃饱喝足,就随家人出宫了。 此时已近天黑。 太子的新婚夜,自然没有人敢闹洞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待天彻底黑了,太子踩着吉时,来了新房。 铺着大红喜被的新床上,坐着他羞答答的表妹,曹玉燕。 太子停在门口,袖中双手握成了拳。 前世的这一天,他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子,娶谁为妻都一样,表妹曹玉燕才貌双全,两人青梅竹马,既然母亲同意父皇赐婚,太子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门婚事。他自认不算好色,一妻四妾全是父皇所赐,直到多年之后,遇见病西施似的表妹顾鸾,太子才发现,他也是好色的。 将顾鸾接进东宫那一日,太子比登基称帝还满足。 父皇病危,赵夔偷袭一剑挥来时,太子死前唯一割舍不下的,亦是顾鸾。 他死了,他的阿鸾会怎样? 只是阿鸾的结局,太子再也看不见了,睁开眼睛,他又变成了年轻的太子,变成了刚被父皇赐婚的太子。 前世历历在目,太子不想娶曹玉燕,他只想娶阿鸾,奈何阿鸾太小了,他能推迟婚期一年两年,真推十年,想想都荒唐,母后不会同意,父皇更不会答应。 他只能继续等,等阿鸾长大。 “表哥,你在想什么?”新郎官迟迟不过来,新娘子开始不安,紧张地抬起头,望着太子问。 太子回神,与曹玉燕对视一眼,他心中苦笑,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半刻钟后,太子命人备水。 不是不可以延长,但太子不想。 13.013 顾鸾刚五岁,又是姑娘家,每天上午读一个时辰的书就行了,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是玩。 这日顾鸾没事干,黏着祖母柳氏去看老太太们打牌。 萧老太君舍不得严厉管教曾孙女,对顾鸾帮柳氏出老千的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柳氏打牌的水平太烂,赵老姨娘则技术精湛,少了一个炮手,赵老姨娘依然小赢,柳氏自己不点炮,气性也就没那么大了,婆媳四个老太太总体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瞅瞅手里的瓜子,心里一乐,胖了好啊,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顾鸾瞄眼赵老姨娘,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一只小手挡着嘴,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就胡了,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七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十岁的陆季安却已经遭遇过父母的和离,他一边恨着父亲,一边又希望父亲能彻底改邪归正,重新挽回母亲的心,希望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如今突然听到表妹这么说,陆季安心里便是一疼。 父亲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表哥,我想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顾凤看不懂少年郎的苦,她望着面前俊朗温柔的表哥,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女娃娃的眼睛清澈如水,陆季安看了,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摸了摸表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阿凤不用急,就算表哥搬出去,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这个回答,顾凤并不满意,撒娇地跑到表哥背后,紧紧抱住表哥,好像这样表哥就走不了了。 陆季安失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顾鸾,呆呆地张开了小嘴儿。 陆季安见小表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他与阿凤表妹,小少年莫名觉得脸热,咳了咳,将身后的阿凤表妹拉回她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给两个表妹讲故事。 顾凤托着下巴,听得可认真了。 顾鸾脑海里都是圈,上辈子,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姐姐只是小时候喜欢表哥,大了就不喜欢了? 感情这回事,顾鸾并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故事,她就与姐姐一起回正院了。 睡了一觉,顾鸾忘了姐姐与表哥,父亲回来,顾鸾就把姑姑的择婿标准告诉了父亲。 顾崇严摸摸下巴,认识的武将太多,他暂且也没想到哪个特别合适的,在他看来配得起妹妹的,年纪又相当的,人家都早成家了,剩下的光棍们,要么年纪大长得丑,要么年纪太小,怕是不愿意娶老姑娘。 “姻缘这种事,不能强求,不如我先带妹妹去趟月老庙吧?”俞氏笑着道,她诚心诚意去给月老上柱香,兴许月老就赐妹妹一段好姻缘呢。 顾崇严道:“也行,灵不灵的,就当出门赏景了。” “我也去!”顾鸾激动地道,她也要求月老赐她一顿好姻缘,前世真是太倒霉了。 “我也要去!”顾凤跟着起哄,女孩子家家,哪怕年纪小,也知道月老是管什么的。 顾崇严脸一黑,什么意思,两个女儿加起来才十二岁,就都着急嫁人了? “娘,月老庙好玩吗?”顾庭跃跃欲试地问,好玩,那他也去! “不好玩,谁去了月老就用红绳子绑住他,不叫他回家。”顾崇严沉着脸吓唬孩子们。 顾凤、顾庭都被吓到了,只有顾鸾,努力咬着嘴唇忍笑。 14.014 俞氏去找顾兰芝,刚提到月老庙,顾兰芝就露出了那种想拒绝又碍于礼数勉强听着的神色。 俞氏顿了顿,毕竟不是亲嫂子,话得委婉了说,免得姑太太误会嫂子在催她快改嫁。 “昨日阿鸾学舌,说老太君打算明年帮妹妹挑选夫君,嫂子就想带你去拜拜月老,提前知会月老一声。月老安排姻缘也得先挑挑看看,咱们不能明天想嫁,今个儿才临时抱佛脚去求月老,妹妹说是不是?”坐在顾兰芝对面,俞氏笑着说。 顾兰芝明白,嫂子是为她好,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至于哪天去拜月老,顾崇严定的月底,那日他休沐,顾崇严亲自陪妻子、妹妹去,主要是为了给妹妹撑腰。月老庙香火挺旺的,万一遇到别家贵太太们,有顾崇严在,那些长舌妇人就不敢对顾兰芝乱嚼舌根、指指点点了。 顾崇严是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不但要护妻子孩子,连庶出的妹妹他也不许外人欺负。 顾凤、顾鸾小姐妹俩成功赖上了母亲的马车,顾庭也想赖,被顾崇严撵回去读书了,月老庙,那是姑娘们去的地方,臭小子瞎凑什么热闹。 “父亲偏心!”被乳母抱走时,顾庭大声嚷嚷。 顾崇严并不理会,将趴在车窗前幸灾乐祸的两个女儿的小脑袋按进去,拉下竹帘,然后他便骑上他的爱马,领头出发了。 京城一带有好几座月老庙,其中以西郊凤凰山上的月老庙香火最旺。凤凰山的月老庙有很多浪漫美好的传说,最近的一段佳话,便是隆庆帝与湘贵妃了,据传当年隆庆帝微服出游狩猎,遇到一只羽毛艳丽的锦鸡,尾巴颀长,就像神话中的凤凰。隆庆帝大为惊奇,骑马紧追不舍,那形似凤凰的锦鸡一直逃到凤凰山中,忽的消失不见了。 隆庆帝大为失望,既然来到了凤凰山,隆庆帝就去山上逛了一圈,行到月老庙,遇见了前来祈福的湘贵妃。彼时湘贵妃只是个老员外家的小姐,身份不显,但貌美倾城,隆庆帝一见倾心,不久,隆庆帝将湘贵妃接进了宫中,独宠于她。 隆庆帝将凤凰山的月老庙视为他与湘贵妃的定情之地,每年专门拨一笔银款给月老庙修缮殿宇。 月老庙的人气可想而知。 香客络绎不绝,连理树上写满心愿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 “娘,这些是做什么的?”顾凤好奇地问。 俞氏笑着解释道:“来求姻缘的香客先去上香拜月老,拜完之后,把自己所求写在红带上,再挂在树上,这样月老游历归来,看到那些红带,就知道香客们求什么了。” 顾凤眼睛一亮,她也要挂! 顾鸾偷偷摸摸自己的袖子,她何止要挂,红带子她昨晚都提前预备好了! 顾崇严走在最后面,见两个女儿都睁着大眼睛望着连理树,他暗暗发愁。 顾兰芝受月老庙的气氛感染,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对月老的敬畏,跪在蒲团上祈福时,顾兰芝神色特别虔诚,求月老赐她一位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男人的身世、相貌她都不是特别在意,只求改嫁后夫妻恩爱,家中无烦忧。 顾兰芝与她旁边的女香客拜完刚起来,顾凤、顾鸾就抢着跑了过去。 周围的女客看到两个女娃娃也来拜月老,都笑了。 顾崇严眉头突突地跳。 顾鸾不知道姐姐小小年纪在求什么,她看眼金身的月老像,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默念:月老再上,承蒙天帝垂怜,给民女再生之机,愿月老也怜惜民女前世所受之苦,今生赐民女一段美满姻缘,夫妻和睦。 别的愿望顾鸾会去佛祖那里求,唯有姻缘,求月老最管用。 叩首,上香,接下来,就要去连理树下挂红带子了。 庙里有专门的红布,俞氏陪顾兰芝、长女顾凤去题字,顾鸾假装没兴趣,要先去看连理树。 顾崇严对妻子道:“你们过去,我照顾阿鸾。” 俞氏点点头。 顾崇严抱起小女儿,一边避让络绎不绝的香客,一边朝连理树走去。 “爹爹,我要自己走。”快到树下了,顾鸾扭了扭小身子。 顾崇严道:“这边人多,容易被撞到。” 顾鸾继续扭:“我就要自己走!” 小女娃撒娇耍赖,嘟着红红的小嘴儿,顾崇严不忍强迫女儿,只好将女儿放到地上,他弯腰牵着女儿,边走边注意附近的行人,因此没看到顾鸾做了什么。 顾鸾偷偷取出袖中的红带子,丢到地上,再假装惊讶地道:“爹爹,这条带子落在地上了!” 顾崇严低头,果然在女儿脚边看到一条红带子。 顾鸾飞快捡起带子,胡乱看看,她仰头,指着连理树道:“爹爹,我娘说带子掉下来就不灵验了,我要帮这个香客把带子系上去。” 女儿才五岁就这么善良热心,顾崇严又欣慰又骄傲,马上同意了,高高抱起女儿道:“行,爹爹举着阿鸾,阿鸾系上去。” 成功骗过父亲,顾鸾嘴角翘了起来,到了树下,她瞅瞅父亲,叮嘱道:“只有月老才能看香客的愿望,爹爹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女儿煞有介事的,顾崇严哈哈笑了两声,果真闭上了眼睛。 顾鸾举起两条小胳膊,费劲儿的将她的祈愿带子挂到了面前的树枝上。 挂好了,红色的丝带轻轻晃动起来,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顾鸾又看了几眼,才叫父亲抱她去人群之外。 那边俞氏、顾兰芝领着顾凤回来了,顾崇严将小女儿交给妻子看管,他抱起长女,再举长女去挂带子。顾兰芝自己就能挂,为了不让兄长看见她的字,顾兰芝故意领着丫鬟绕到连理树的北面,站定了,顾兰芝踮起脚。 她高高举着胳膊,袖口落下一段,露出雪白的腕子。 女人腰肢纤细,冰肌雪肤,只是背影,就能引人浮想联翩了。 贺山今日是来陪妹妹拜月老的,妹妹要挂红带子,他跟着走了过来,目光无意扫过旁边女子如玉的手臂,贺山刚要移开视线,就听妹妹贺月惊喜地道:“陆夫人!” 陆夫人? 贺山心头猛地一跳,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一张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美丽的脸庞。 心跳如鼓,贺山紧张地浑身冒汗。 顾兰芝当过陆夫人,虽然和离快一年了,但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过去,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姑娘激动地望着她,顾兰芝面露疑惑:“你是……” 贺月兴奋地道:“我是柳家村的贺月啊,夫人在那边有庄子的,六年前哥哥生病,我求了所有人都没用,都想卖身去当丫鬟了,夫人乘车经过,我拦在车前求夫人,夫人心善,随我看过哥哥后,赏了我们兄妹五十两银子买药,夫人您不记得了?” 顾兰芝恍然大悟。 六年前,正是陆老太太逼陆维扬纳妾最热乎的时候,顾兰芝心烦意乱,就带儿子去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去庄子的路上,有个衣衫褴褛的农家女娃哭着求她救救她哥哥,顾兰芝顺手当了回善人。 只是,顾兰芝记忆中的贺月,是个枯瘦如柴的小丫头片子,没想到六年过去,贺月竟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注意到哥哥的僵硬,贺月笑着拉哥哥过来拜见恩人。 顾兰芝抬头看去,这一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以为贺月的变化已经够惊人了,却不想当初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农家少年,竟长得跟兄长差不多高了,剑眉星目,虎背猿腰,健硕的就像一座小山包! 顾兰芝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贺山微黑的脸庞快要红透了,结巴地道:“夫,夫,不,大,大小姐,我,我是贺山。”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贺山再也承受不住与顾兰芝见面的压力,低下了头。 那年他十四岁,染了风寒,家贫买不起药,妹妹哭得肝肠寸断,贺山有心无力,躺在炕上难过地等死。有一天,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妹妹与人说话声,贺山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仙女俯身朝他看来,她的眼睛很美,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寺里大慈大悲的菩萨。 从此,仙女就住进了他的心底。 病愈后,贺山四处打听,才得知仙女已经嫁人了,她是承恩侯府家的姑太太,也是永安伯夫人,简言之,高不可攀。 贺山知道他连肖想顾兰芝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忘不了顾兰芝,靠那五十两银子,他与妹妹一跃成为村里的富户,十八岁的他凭借高大健硕的身躯入选禁军新兵后,来为他提亲的媒人越来越多,但贺山就是不想娶。 去年,听说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了,贺山狂喜,跑到山上大吼大叫了半天,叫完了,贺山又颓丧起来,顾兰芝和离了又如何,人家还是堂堂承恩侯府的大小姐,他一个无名小辈若去侯府提亲,承恩侯肯定打他一顿。 胸口像堵了一层沙似的,贺山偷眼去看顾兰芝。 顾兰芝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目光还停留在贺山脸上,因此贺山一抬眼,两人就看了个对眼。 年轻男人青涩的眼中,有压抑多年无人可诉的炽热思念,也有求而不得的自卑与痛苦。 那一瞬间,顾兰芝就像被烫到了似的,双腿有点发软。 “夫人,您也来祈福吗?”贺月笑着问,对哥哥的感情毫无察觉。 贺山看向顾兰芝的手。 鬼使神差地,顾兰芝迅速将握着红带子的手放到背后,摇摇头,却不知该怎么否认,情急之下,她匆匆离去。 贺山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当顾兰芝隐入人群,贺山眼里的留恋顿时化为悲凉。 “妹妹挂好了?”俞氏关心地问。 顾兰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还要去山上逛逛吗?”俞氏看眼山上,问道。 顾兰芝脑海里全是贺山的那双眼睛,没心情去逛,便叫兄嫂一家四口去游玩,她去庙里听经。 顾崇严、俞氏夫妻又怎会丢下妹妹,一行人一起下山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人群之后,一身常服的赵夔朝连理树扬扬下巴,吩咐随从:“去把四姑娘的带子摘来。” 有隆庆帝的特殊偏爱,赵夔是目前宫里唯一可自由出入宫门的皇子。 今日赵夔来凤凰山,只是随便走走,未料竟撞见了顾崇严与顾鸾,还目睹了顾鸾丢出一条红带子,捡起再挂到连理树的全过程,当然,距离太远,赵夔没听见父女俩的谈话。但赵夔觉得有趣,想知道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向月老求了什么。 随从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顾鸾的带子,带子落款是个“鸾”字。 “殿下。”随从双手捧起带子,递给主子。 赵夔接过红带子,就见上面写着两行方方正正的小字:愿得一夫君,怜我如家父待家母。 赵夔失笑,五岁的女娃娃就惦记嫁人了? 他倒要留着这红带子,等她长大了,他再去逗一逗那丫头,看她会不会羞哭。 15.015 月老灵不灵验,顾鸾还不知道,她也不着急,她刚五岁,月老有十来年的时间替她相看呢。 顾兰芝连红带子都忘了挂,月老灵不灵都与她无关了,不过顾兰芝并未遗憾什么,回府之后,反而不时想起与贺山的那一照面。顾兰芝总觉得贺山对她似乎有某种……可,贺山小她整整五岁,怎么可能? 胡思乱想了几日,顾兰芝就把这事忘了。 贺家那边,贺月没有白去月老庙,很快就遇到了她的好姻缘。 贺山如今是禁军步军里的一个小兵,顶头上司是韩都头。韩都头今年二十二岁,之前定过一门婚事,眼看快到成亲的日子了,女方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两眼一闭去了西天。父母定下的婚事,韩都头都没见过女方几面,自然没有多伤心的情绪,白日当差时训练手下的一百小兵,下了值就与交好的朋友饮酒作乐,十分豪爽。 贺山高大魁梧,勤于练武,颇有上进心,很快就被韩都头注意到了,韩都头很欣赏贺山,这日傍晚,韩都头叫贺山一块儿去饮酒,酒水喝到一半,老天爷突然下起雨来。贺山想趁雨小时回家,韩都头笑道:“不急不急,喝完我送你回去。” 韩都头的骡车就停在外头。 这般,两人吃吃喝喝的,酒足饭饱才出了酒楼。 韩都头有点醉了,坐在车里与贺山东扯西扯,贺山晚归,担心家中的妹妹着急,骡车快到柳家村了,他挑开帘子往外望,大雨瓢泼,村头土路上站着一个撑伞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待离得近了,贺山光看伞下女子的衣裤,就认出那是他的妹妹了。 “小月!”贺山大声叫道。 贺月抬起伞,见到哥哥,她笑着跑了过去。 贺山示意车夫停车,然后对一旁的韩都头道:“我家就在近前,既然妹妹来接我了,我就在这里下吧,大人也赶紧回家,免得二老着急。” 韩都头粗枝大叶的,微醺着应了。 贺山挑起车帘,韩都头无意往外瞧了眼,就见车旁站着一个穿青衣的农家小妹,十五六岁的年纪,白脸蛋红嘴唇,小手高高举着伞接兄长。大雨如注,伞下的姑娘眉眼清秀,虽不是十分美艳,但也清纯可人。 韩都头的酒一下子醒了,想再看看,车帘落了下来。 车夫也急着送都头回家,调转马头就往回走,韩都头的魂都被贺月勾去了,不知走出多远,韩都头猛地一拍大腿,吩咐车夫:“回柳家村!” 因此,贺山兄妹刚回家不久,贺山正要把他打包回来的一只鸡腿送给妹妹,自家门口就停了一辆骡车。 兄妹俩站在灶房,好奇地往外看。 韩都头冒雨冲进院子,然后拐个弯,直奔贺家的茅房去了。 贺山忍不住笑了出来,向妹妹解释道:“都头喝多了酒,憋不住了。” 贺月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位都头也够讲究,这么大的雨,路上基本没人,他挑开窗帘往外撒一泡,谁又知道?还巴巴地赶来自家上茅房。 “我去煮姜汤,大哥跟都头都喝一碗吧。”兄妹俩相依为命,贺月幼时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现在更是温柔贤惠,处处周到。 韩都头放完水跑过来时,贺月正在切姜。 贺山随口道:“小月,来见过大人。” 贺月哎了声,放下菜刀,两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笑盈盈地过来见礼。 韩都头浑身都在往下滴水,落汤鸡似的,他回来就是为了看贺月,现在人就在眼前,比那匆匆一瞥更清秀更水灵,韩都头咽咽口水,眼睛再也无法从贺月脸上移开。这就是文人与武夫的区别,文人讲究体面,武夫更容易率性而为,想看就看! 贺月被他看得小脸通红! 贺山忙请韩都头去屋里换衣服,两人身形相仿,他的也能给韩都头穿。 韩都头换完衣裳,瞅眼门帘,犹豫片刻,问了出来:“贺山啊,你这妹妹,可许了人家?” 贺山心里一激灵,呆呆地看着韩都头,忘了将手里的巾子递过来。 韩都头摸摸脑袋,咧嘴笑道:“我是粗人,不喜绕弯子,小月若是还没许配人家,你看我如何?” 他嗓门不小,也没想藏着掖着,外面烧火的贺月都听见了,登时心如鹿撞。 韩都头豪爽洒脱,手下遇到麻烦,他也乐意帮忙,贺山挑不出韩都头的任何错。而在贺月眼中,韩都头五官周正,高大魁梧,还是个官爷,她也是乐意嫁的。 郎有情妾有意,韩家托媒人来了几趟,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九月。 八月里,兄妹俩拟定请帖时,贺月吞吞吐吐地对兄长道:“哥哥,我想请陆夫人,不,我想请大小姐来喝我的喜酒。” 遇到顾兰芝那年,贺月才十岁,半大孩子,是顾兰芝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救了她与哥哥,贺月从此就把顾兰芝当再生父母看了。女子出嫁是大事,贺月没有亲爹亲娘,她就想请顾兰芝过来,见证她的婚事。 提到顾兰芝,贺山心里一热,真能请到人家,他当然乐意,但,看眼妹妹,贺山苦笑道:“她那样的身份,怎会来咱们家。”准妹婿韩都头见到承恩侯,都没有他说话的份,两家的地位相差就是这么悬殊。 贺月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先把帖子送过去,大小姐来最好,她不来,我也认了。” 贺山也是希望顾兰芝会来的,抱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奢望,他亲自去承恩侯府送帖子了。 门房听完他的自报身份,见贺山五官俊朗不似混混,便派人去兰园通知大小姐。 传话丫鬟走到半路,遇见了刚从兰园回来的顾凤、顾鸾,她笑着行礼:“三姑娘,四姑娘。” 顾凤没多想,顾鸾见丫鬟似乎要去兰园,多嘴问了句:“有人要见姑姑吗?” 这丫鬟是专门负责往内院传话的,顾鸾认得她,就担心是不是前姑父陆维扬又来纠缠姑姑了。 传话丫鬟道:“有位贺公子曾经受过大小姐的恩惠,现在他妹妹要出嫁了,他来向大小姐道谢。” 贺公子? 这下子,顾凤、顾鸾姐妹俩的眼睛都亮了,大姑娘听到男女见面会往浪漫了想,小女娃也会! 于是,本来要回正院的姐妹俩,手牵手又去找姑姑了。 顾鸾撒娇地靠在姑姑怀里,仰着小脑袋,密切的观察姑姑,当丫鬟提及贺公子时,顾鸾就看见姑姑目光闪烁了下,似乎藏着什么隐情。 顾兰芝哪知道怀里的小侄女其实是个人.精? 她满心都在贺山身上了,月老庙一别后,顾兰芝就没想过她与贺山还有再见的一天。 贺月都要出嫁了吗? 几个念头闪过,顾兰芝吩咐丫鬟将贺山请到兰园的厅堂,再叫身边的大丫鬟去准备几样陪嫁礼物。 “姑姑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顾凤好奇问。 顾兰芝摸摸顾鸾的脑袋瓜,笑着给侄女们解释道:“六年前我帮了他们一把,算是一段善缘,难得他们还记得我,出嫁这等喜事,我送点礼物应当的。”说完,顾兰芝叫姐妹俩在这边吃糕,她要去前面见客了。 “我也去!”姐妹俩异口同声地说,一人拉住了姑姑的一只手,就像两块儿牛皮糖。 顾兰芝一个头两个大,但侄女们太可爱了,她舍不得硬甩! 一大两小来到前厅,坐了一会儿,丫鬟领着贺山出现了。 顾兰芝面露微笑,美丽雍容,尽量用看晚辈的眼神看待贺山。 顾鸾被贺山的出场小小地惊艳了一把。论容貌,贺山肯定比不上父亲、哥哥俊美,但姑姑说贺山是农家孩子,顾鸾脑海里就冒出一个五大三粗、黝黑皮肤的种地汉,未料眼前的贺山,黑是黑了点,却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贺山不敢直视顾兰芝,低头看两个女娃娃,却发现女娃娃们看他的眼神异样火热,好像他多长了一只眼睛似的。贺山越发不自在了,只敢看地面,然后跪下去,朝顾兰芝叩首道:“如果没有大小姐,我们兄妹早已饿死,开春月老庙一见,大小姐走得匆忙,我们兄妹来不及拜谢,今日,请大小姐受我一拜。” 高大的男人说跪就跪,顾兰芝急了,攥着帕子道:“你,你快起来!” 贺山就不起,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顾凤呆住了,顾鸾想的却是,月老庙姑姑见过贺山兄妹了?那怎么一个字都没提? “你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眼看贺山磕完头还跪着,顾兰芝怒声道。 贺山这才起身。 顾兰芝气得不想再看他,垂眸问:“小月要出嫁了?男方是谁?” 贺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兰芝惊讶,看着他问:“你们怎么认识的韩都头?” 贺山脸上微红,低声道:“我,我两年前入选禁军,分在韩都头手下。” 顾兰芝明白了,再看贺山那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躯,确实符合禁军选兵的标准,甚至远超。 “不错,你好好练武,争取将来多立军功,也不枉我救你一回。”顾兰芝鼓励道。 贺山点点头,然后拿出请帖,道:“妹妹九月十二出嫁,大小姐若有空,来寒舍喝杯喜酒罢。” 丫鬟将喜帖送到顾兰芝手里,顾兰芝看了看,含糊地道:“好,若有空,我会去的。” 贺山再无别的事,低头告辞。 丫鬟送他离去,两人刚走,顾鸾就起哄道:“姑姑,我想让他当我的新姑父!” 说不清为什么,顾鸾就是觉得姑姑与这个贺山有戏。六年前美人救少年,六年后美人被夫君辜负怒而和离,瘦弱的少年则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两人偏偏在月老庙重逢,不正是天作的良缘?看来凤凰山的月老庙真的很灵啊。 顾鸾美滋滋地想。 顾兰芝伸手捏了捏小侄女的嘴,红着脸斥道:“胡说什么,我的年纪,给他当姐姐还差不多。” 顾鸾认真地看看姑姑,道:“可姑姑看着并不像他的姐姐。” 是吗? 顾兰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这一摸,顾鸾立即有数了,姑姑果然也对贺山动心了! 傍晚,顾鸾去找父亲说悄悄话了。 翌日,承恩侯顾崇严去禁军溜达了一圈,还随便挑了几个小兵考较功夫,其中就包括贺山。 五招后,顾崇严看着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的贺山,眉头微皱。 这么弱,妹妹看上他什么了? 好在,与陆维扬那个小白脸比,妹妹的眼光还是有进步了! 16.016 曾经救助的兄妹,一个入了禁军,一个要出嫁了,顾兰芝很替他们高兴,但她没想去喝贺月的喜酒。她是个和离的妇人,出门必定会遭人议论,贺家喜宴肯定请了众多乡邻,顾兰芝不想成为村民议论的对象。 顾鸾偷偷地替姑姑着急,姑姑明明对贺山有意,却不主动靠近,贺山那样的身份,没有什么契机,贺山大概也不敢主动来深受皇恩的侯府提亲,如此这般,姑姑天赐的姻缘岂不是要飞了?连父亲都夸过贺山是可造之材了,顾鸾不想姑姑错过。 “姑姑,后日贺姑娘就要出嫁了,你去不去啊?”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姐姐、哥哥跟着表哥去花园玩了,顾鸾推脱不想动,留在了姑姑身边。顾兰芝坐在藤椅上,面朝满园兰花,顾鸾仗着年幼,撒娇地依靠在姑姑怀里,认真地问道。 顾兰芝摇摇头,叹道:“姑姑去了,会被人指指点点。” 顾鸾愣了愣,见姑姑神色惆怅,顾鸾就特别心疼,原来姑姑不是不想去,而是忌惮非议。 “姑姑可以提前一天去!”低着脑袋想了想,顾鸾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跪坐起来,她兴奋地道:“贺姑娘那么敬重您,她肯定希望姑姑去的。到时候姑姑换身普通点的衣裳,提前一天去,那时贺家没有客人,只要姑姑不说,村民就猜不到姑姑是谁,只当是贺家的亲戚呢。” 顾兰芝心中一动,小侄女的办法似乎不错啊! “姑姑带我一起去,我还没去过村里。”就在顾兰芝犹豫的时候,顾鸾摇着她的袖子,嘿嘿地求道。 顾兰芝无奈地笑了,怪不得侄女这么费心替她出主意,敢情是想自己出去玩。 “姑姑,你带我去吧,听说村里养猪养鸭,我还没见过鸭子呢!”顾鸾锲而不舍地撒着娇。 顾兰芝抱住不停摇她袖子的侄女,笑道:“行行行,只要你娘同意,明天姑姑就带你去。” 顾鸾高兴地亲了姑姑一口。 俞氏与顾崇严一样,都盼着小姑子与贺山能成,因此女儿这个小功臣有所要求,俞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顾鸾佯装不舒服没去读书,然后偷偷地跟着姑姑出了门,这事不能张扬啊,否则其他小姐妹也吵着要出门怎么办?侯府大院,孩子们最喜欢出门玩了。 马车没有挂承恩侯府的牌子,在城门排了一会儿队,顺利地出城了。 顾兰芝望着窗外,想着见了贺月要说什么,同时也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贺山今日在不在家。 顾鸾趴在窗口,土路旁边的田地基本都光秃秃的了,有的苞谷收回家了,苞谷秧子还留在地中,农家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顾鸾前世很少出门,所以现在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鲜有趣。 慢慢地,马车驶进了柳家村。 家养的土狗趴在干枯的柳树下睡懒觉,一只大花猫站在墙头,弓着背像是在伸懒腰,顾鸾盯着猫看,大花猫眯着眼睛看看她,突地跳到地上,跑了。 就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顾鸾收回心思,随姑姑一块儿下了车。 今天贺家没有待客,只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在帮忙收拾明日宴席要用的碗筷桌椅,贺山去赶集买东西了,贺月自己在屋里待着。顾兰芝的丫鬟先进去交待她别声张,故,等贺月出来时,她只是开心地将顾兰芝迎了进去,没在称呼上露什么破绽。 “大小姐,您怎么今日来了?”贵客登门,贺月毫无准备,飞快擦了擦其实挺干净的炕席,再请顾兰芝坐。 顾兰芝没看到贺山,人就放松了,坐下道:“明日客多,我不便来,就今日过来道声喜。”说完,她让丫鬟送上她准备的礼物。 贺月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两人客气来客气去,顾鸾也将这间农家小屋打量完了,简简单单的陈设,再干净整齐,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亲眼目睹农家的院子,顾鸾才真正意识到姑姑与贺山的家境区别,如果姑姑嫁给了贺山,难道要住到这里来?父亲说贺山是可造之才,但没有战事,贺山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何年何月才能有钱买大宅子?姑姑在京城有产业,然,男人住女人的宅子,太不体面。 “四姑娘吃枣。”注意到女娃娃一直在打量自家,贺月有些尴尬,端了一盘她刚打下来的红枣过来,拘束道:“家里备了些喜糖,但都是农家人吃的便宜货,我不敢给四姑娘吃,这枣是我们家树上结的,很甜,四姑娘您尝尝?” 顾鸾低头,就见粗瓷盘里的枣又红又大,偶尔几颗带着一点青。 “谢谢。”顾鸾笑着道谢,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贝齿咬破薄薄的枣皮,一股清甜就蔓到了舌尖。 顾鸾眼睛一亮,对姑姑道:“真的很甜,姑姑也尝尝。” 顾兰芝摸了摸侄女脑袋:“小馋猫。”有好吃的就不嫌弃贺家穷了。 既然顾鸾爱吃枣,贺月就带顾鸾去后院打枣了,顾鸾一边围着枣树跑来跑去捡枣,一边盼着贺山快点回来,可惜,顾兰芝没有给女娃娃拖延时间的机会,等顾鸾捡了快两斤的枣,她便提出告辞。 贺月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马车驶出柳家村,顾鸾抱着自己的枣,小声问道:“姑姑,你觉得贺家怎么样?” 顾兰芝点点头:“挺好的啊。”简单温馨,没有大宅里的弯弯绕绕。 顾鸾瞅瞅姑姑,笑道:“姑姑喜欢贺山,所以也喜欢他们家,是不是?” 顾兰芝脸刷的红了,抢走侄女手里的枣,将人脸朝地摁趴在腿上,轻轻地拍顾鸾的小屁.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才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精了? 顾鸾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被长辈打屁.股,她脸也红了,赶紧卖乖道:“好姑姑,我不胡说了。” 顾兰芝故意又打了一下,才将侄女抱到旁边坐好。 顾鸾不敢再逗姑姑,抓起一颗枣,用帕子擦了擦,嘎嘣嘎嘣嚼了起来,枣很脆。 她刚要抓第二颗,马车突然停了! 姑侄俩疑惑地望向车门。 “兰芝,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陆维扬的声音。 顾鸾脸色一变,抬头看姑姑。 顾兰芝去年六月与陆维扬和离,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再次听到前夫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丫鬟挑开车帘,顾兰芝看过去,陆维扬一身官服拦在车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停着他的马,显然是得知她出门的消息,陆维扬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与伯爷没什么可说的,还请让开。”看着走到车前被丫鬟拦住的陆维扬,顾兰芝面无表情道。 陆维扬死死地盯着车里的妻子,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妻子、儿子,他进不去侯府的门,只能派人盯着妻子的动静。年初妻子在顾崇严的陪护下去月老庙,陆维扬忌惮顾崇严不敢露面,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让阿鸾下车。”陆维扬不容商量地道。 顾鸾下意识地靠到了姑姑身上。 顾兰芝气笑了,盯着陆维扬问:“你凭什么管我?” 陆维扬没工夫与她讲究礼数,神色复杂地道:“你若不让阿鸾下车,我就在这里跟你谈,那时你休怪我当着孩子的面口无遮拦。” 顾兰芝抓紧了手,今日出门,因为不想张扬,她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如果陆维扬真要闹,车夫最多与陆维扬打成平手,没法堵住陆维扬的嘴。 “阿鸾,地里有小花,你去摘几朵给姑姑。”顾兰芝作了决定。 顾鸾不要走,顾兰芝抱抱小侄女,哄道:“姑姑有话与伯爷谈,谈完这一次,以后伯爷就不会来找姑姑了。” 顾鸾还是不放心,可她无法改变姑姑的选择。 车夫走到路边避嫌,顾兰芝的丫鬟牵着四姑娘去地里找野花。 车里,陆维扬放下车帘,转身就朝顾兰芝跪下了,恳求地道:“兰芝,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顾兰芝皱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维扬,当初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是厌弃我了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你又来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清高之人,莫非你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 陆维扬如遭雷击,愣了半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竟然这么看我?” 顾兰芝冷笑,看着窗缝道:“你与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说你对我还有真心,打死我我也不信,既然不是真心,你依然对我死缠烂打,除了留恋我顾家的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若痛快放手,我便当你是君子。” “我不要君子,我只要你!” 早在顾兰芝说不信他的真心时,陆维扬浑身便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不肯让夏怜进门是为了什么,三个孩子一起哭他置之不理是为了什么,母亲用绝食威胁他放弃顾兰芝,他随之任之又是为了什么? 全是为了她! 现在,这女人居然还嘲笑他想攀炎附势? 陆维扬受不了了,既然苦劝不管用,他,他…… 眼睛泛红,陆维扬突然掀开车帘,抓起鞭子朝骏马狠狠一甩!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沿着土路狂奔起来。 陆维扬已经重新钻进马车,红着眼睛朝顾兰芝扑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不信她会那么狠心! “放开我!”顾兰芝被疯狂的男人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维扬压到了车角。 男女的力量悬殊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顾兰芝推不开压着她的男人,马车又急速而行早就将车夫抛到了后面。双手被陆维扬别在后背与车板中间,眼看陆维扬抽开腰带就要强迫她,顾兰芝绝望地威胁道:“陆维扬,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 陆维扬连他信奉的君子之道都不要了,这种情形,他又怎会在意顾崇严? “兰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重新扑过来,陆维扬急切地扯开顾兰芝的裙子。 顾兰芝闭上了眼睛。 随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等她回去,定要兄长为她报仇。 但,就在顾兰芝心如死灰,就在陆维扬即将得手时,“嘭”的一声,有人跳上了车! 顾兰芝猛地睁开眼睛,陆维扬也震惊地回头。 跳上马上的人,正是贺山。 他从集市回来,听妹妹说顾兰芝来过,贺山失魂落魄片刻,便骑马去追,想以送行为借口再见顾兰芝一面。追到半路,碰见顾鸾主仆三人,贺山这才得知远处疯跑的马车就是顾兰芝的那辆。陆维扬居然敢欺负她,贺山怒发冲冠,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掀开车帘,对上正欲一逞兽.欲的陆维扬,贺山目眦欲裂,大手攥住陆维扬的衣襟,摁在地上就要一顿乱打。 “丢他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顾兰芝白着脸放下裙子,低着头躲在角落道。 贺山看她一眼,重重喘息几声,然后便甩米袋似的,将陆维扬甩了出去。 马车依然在狂奔,陆维扬注定要摔得不轻,贺山不关心陆维扬的下场,先去稳住马车。 17.017 马车又往前跑了几丈远,才停了下来。 贺山坐在辕座上,侧耳倾听车内,却什么都听不见。 想到她被欺.凌的那一幕,贺山忽然很担心,转头,他盯着车帘问:“大小姐,您没事吧?” 顾兰芝在偷偷地哭,因陆维扬受到的惊吓与屈辱,都化成了泪。 但她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擦干脸庞,顾兰芝深吸几口气,低声道:“四姑娘还在后面,回去接一下吧。” 贺山听不出她的情绪,恭敬地应了声,便调转马头,折了回去。 陆维扬还趴在他被摔下马车的地方,双腿疼入骨髓,陆维扬浑身冒汗,看到马车回来,陆维扬痛苦地求助:“兰芝,我错了,你,你帮我一把!” 贺山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顾兰芝呆呆地坐在车内,目光空洞,唯一确定的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陆维扬一眼,他是残是死,都乃咎由自取。 马车无情地从陆维扬身侧经过,速度丝毫未减。 陆维扬连续喊了几声“兰芝”,身体的痛苦与心里的悔恨绝望同时袭来,他突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没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彻底地没了。 贺山听不见陆维扬的哭声,他的心全在车里的顾兰芝身上。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贺山会继续隐藏自己的感情,断不敢说出来唐突他心里最高贵的顾家大小姐,可,亲眼目睹她被前夫欺辱,贺山胸口就腾起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光明正大保护她的冲动! 对面顾鸾主仆三人越来越近,两条路在贺山脑海左右冲撞,撞着撞着,贺山突然停下马车,转身,跪在车帘外,沉声道:“大小姐,贺山从十四岁那年起,从昏迷中看见大小姐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只有大小姐一人,大小姐是永安伯夫人,贺山不敢僭越,现在大小姐和离归家,贺山斗胆,恳求大小姐下嫁。贺山自知无权无势,但贺山对天发誓,我会尽全力对大小姐好,一生忠贞不二。” 男人声如沉钟,顾兰芝呆滞的眼里,慢慢泛起了生机。 原来那日她没有会错意,外面的年轻男人,真的喜欢她,只是,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了,他该不会把恩情误解成了男女之情吧? 顾兰芝苦笑一声,道:“我救了你,你喜欢我,其实那是恩情,你不要误会。” 贺山抬头,眼里有不被重视的愠怒:“如果只是恩情,为何我对大小姐念念不忘?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媒人来提亲,我想着大小姐,对那些女子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听说大小姐与姓陆的畜生和离,我会欣喜若狂?” 说到这里,贺山猛地挑开车帘,黑眸直视吓了一跳的女人道:“大小姐,你可以看不上我,甚至嘲笑我不自量力妄想高攀,但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心。我贺山不是孩子了,我知道我对大小姐是什么感情。” 面对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诉情,顾兰芝张开嘴,心跳快到极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是贺山冒犯了。”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再加上得不到回应,贺山守礼地放下车帘,转过去,继续赶车。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突然传来女人的自嘲:“我大你五岁,又非清白之身,你,你不嫌弃吗?” 那声音苦涩、落寞,却如三月的春风,吹融了贺山心头刚刚凝结的寒冰。 意识到顾兰芝的意思,贺山狂喜地探进车厢,激动地道:“大小姐,你,你答应了?” 此时的他,一身傻气,再不是英勇救人的正义侠士,也不是对她恭敬有加的禁军新兵。 男人的眼睛明亮炽.热,比夜晚的星星还要迷人,顾兰芝被他感染,死寂的心也迅速活了过来。 她低头,半晌才道:“此事,我要与季安商议,若他不愿意,我不会嫁。” 季安? 贺山想起来了,那是大小姐与陆维扬的儿子,永安伯府的世子。 出身尊贵的世子,会愿意认他这个平民当继父吗? 贺山那颗开心到要飞起来的心,倏地又掉了下去。 顾兰芝有些怜惜,但,她没有再说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她的婚事本来就不是她一人说了算的。 “姑姑!” 顾鸾跑了过来,刚刚姑姑被陆维扬发疯似的带走,顾鸾都急哭了,后悔自己不该下车,给陆维扬单独与姑姑相处的机会。 贺山跳下马车,顺手将顾鸾抱到了车上。 顾鸾急着钻到车内。 顾兰芝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笑着抱住冲过来的侄女,柔声道:“虚惊一场,阿鸾不要怕。” 顾鸾不怕了,但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趴在姑姑怀里抽搭起来,今日姑姑是被她劝出门的,万一姑姑有个三长两短…… “以后我再也不叫姑姑出门了。”顾鸾后怕地说。 顾兰芝温柔地哄小丫头,最后与顾鸾达成协议,此事保密,回府后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陆维扬摔下马车,估计丢了半条命,这就是他的惩罚,顾兰芝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兄长得知此事,肯定还会教训陆维扬一顿,顾兰芝怕儿子心疼亲爹,心底埋怨舅舅太狠。 顾鸾都听姑姑的。 姑侄俩回到侯府后,果真没说出去半个字,不过,承恩侯府上上下下很快就得到一个消息,永安伯陆维扬骑马去郊外散心,不小心跌落下马,摔残了双腿,从今以后,只能靠轮椅走动了。 萧老太君、顾崇严、俞氏等都是聪明人,联想陆维扬出事的日子与顾兰芝外出是同一日,三人就都暗地里去与顾兰芝打听了。顾兰芝坚称陆维扬残腿与她无关,更何况,她现在一心都扑在突闻噩耗的儿子身上。 为了儿子,顾兰芝亲自陪儿子回了一趟永安伯府,顾崇严也陪着,却不想,三人竟被陆老太太拒之门外,不许他们进去探望。 “祖母,我要见父亲!”十岁的陆季安急道,摔断腿的毕竟是他亲爹。 陆老太太瞅着宝贝孙子,狠心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祖母,还认你爹,你马上过来,从此老老实实住在陆家,否则你就跟他们走吧,以后都不用回来!” 陆季安定在了原地。 顾兰芝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个逼季安?” 陆老太太最恨的就是顾兰芝,儿子不肯说他为何断了腿,但陆老太太坚信此事与顾兰芝有关! “呸!”陆老太太一口吐沫都吐到了顾兰芝的脸上,“滚,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我面前放肆!” 顾兰芝被老太太吐地闭上了眼睛,一脸狼狈。 顾崇严虎眸圆瞪,几个箭步冲到陆老太太面前,就把陆老太太的衣领攥住了。 陆老太太立即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承恩侯恃强凌弱打人了!” 顾崇严铁臂颤抖,还真想一拳头朝这老虔婆的脸砸下去。 “算了,大哥,咱们走吧!”顾兰芝抹把脸,上前拦住兄长。 顾崇严继续攥了一会儿,才恨恨地松开手。 安抚了兄长,顾兰芝转身,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顾兰芝泪盈于睫,强忍着道:“季安,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管娘。”她不想再逼儿子了,儿子愿意回陆家,她就送儿子回来。 陆季安不想选,他想父母破镜重圆,但就在他头疼欲裂的时候,陆家门内,忽的走过来一大两小,那妇人身穿白裙,面容姣好而凄楚,看到母亲就跪了下去,哭着哀求道:“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就原谅伯爷吧,别与他置气了行吗?只要您回来,我马上走!” “娘,你别丢下我!”夏怜才说完,她的两个年长的子女登时异口同声地哭了起来。 陆老太太见了,气道:“谁让你走了?该走的是她!”手指头狠狠地指着顾兰芝。 顾兰芝看都没看陆老太太,只泪眼模糊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陆季安的视线,缓缓地扫过夏怜母子,最后,落在了里面他熟悉的永安伯府。 那个女人都进来了,他的母亲却不能入,这样的伯府,他就是回来,谁又在意他? 陆季安仰头,片刻后,他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拉着母亲随他离开。 顾兰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陆老太太看着远去的长孙,一双手攥了又攥,最终她只是将夏怜娘仨推进门,再命门房关门。她舍不得长孙,可长孙已经被顾家人养歪了,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孙子,不要也罢! 腊月里,陆老太太做主,将夏怜扶正了。不是陆老太太喜欢夏怜,而是陆维扬腿残后没了官职,陆家只剩空荡荡的爵位,没有名门贵女愿意嫁过来当续弦。为了与顾家置气,陆老太太冲动之下就叫儿子娶了夏怜。 夏怜心花怒放,对她而言,破落的永安伯府也是富贵地啊。 陆维扬早已心如死灰,周围的人做什么,他都漠然,每日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承恩侯府,顾兰芝怕刺激到儿子,绝口未提她与贺山的事,没有顾兰芝的允许,贺山也不敢擅自来提亲,一边等待消息,一边日夜在憧憬与忐忑中煎熬。 但,陆季安并非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表妹顾凤就曾在他面前说漏嘴过。 大年夜的晚上,承恩侯府众人一起守夜,欢声笑语里,陆季安无意抬头,就见他依然年轻美丽的母亲对着某处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陆季安顺着母亲的视线望过去,那里,舅舅顾崇严低头凑在舅母俞氏耳边,似乎在讲笑话,舅母笑得很是开怀。 陆季安目光一黯。 曾经,父亲与母亲也这般恩爱过,如今,父亲娶了别的女人,母亲亦心有所属。 守完夜,娘俩回兰园了,路上,陆季安忽然拦到母亲面前,仰头道:“娘,贺公子是好人,你嫁给他吧。” 顾兰芝一愣,儿子,儿子怎么会知道? 陆季安抱住母亲,偷偷隐藏了眼角滚落的泪。 不能哭,他长大了,今日起,他要反过来照顾母亲。 18.018 二月里,顾兰芝带儿子陆季安去柳家村附近的庄子住了两日,然后派人给贺山传话,叫贺山来一趟。 贺山得到信儿,马不停蹄地来了。 几个月不见,顾兰芝还是去年的模样,贺山仿佛又长高了一截,魁梧雄伟,那壮硕的身躯,无形中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如果顾兰芝站到贺山身旁,怎么看都是小鸟依人。 这是陆季安第一次见贺山,青柏似的少年郎与山岳般的男人,光从体型上,陆季安就接受了这位只大他十岁的继父。 顾兰芝比贺山大,又嫁过人,面对贺山,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示意贺山落座,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对贺山道:“贺山,在你决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握着儿子的手,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当为子嗣考虑,你确定要娶我吗?” 顾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山,她想过了,只要贺山有半分犹豫,她都不会嫁。 但,贺山只是笑了笑,回望顾兰芝道:“大小姐忘了,如果不是你,贺山早死了,贺家又哪来的子嗣?” 顾兰芝沉默,她还是觉得,贺山对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么,贺山再次跪到顾兰芝面前,恳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为了一偿我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尽我所能照顾大小姐,让大小姐过得开心,除此之外,有没有子嗣,贺山不在乎。” 顾兰芝急道:“你起来说话。” 陆季安上前,从一侧扶起贺山。 贺山低头,他是农家出身,从未见过陆季安这样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贺山只觉得自惭形秽,道:“世子,贺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贺山会用性命珍惜大小姐,还请世子成全。” 陆季安道:“只望公子记住今日所言,将来莫辜负母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商量好了,贺山再看顾兰芝,眼里全是星光闪耀。 顾兰芝被他看得发慌,掩饰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罢。” 贺山乖乖地告辞,往外走了两步,他又顿住脚步,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时可以去侯府提亲?” 顾兰芝脸一红,她身边的丫鬟挡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亲,时间当然是公子定,您问我们小姐做什么?”傻不傻? 贺山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狼狈而逃。 到了这个地步,顾兰芝肯定要嫁了。 让丫鬟下去,顾兰芝单独问儿子:“季安,嫁鸡随鸡,娘既要嫁到贺家,婚后肯定会住在贺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带你一块儿吃苦,这样,等娘改嫁了,你继续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读书习武,好不好?放假了再来村里小住。” 顾家只有两房,两位兄长都很关照她的儿子,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喜欢表哥,留儿子在娘家,顾兰芝很放心。 “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 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 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但赵夔知道,男子擅闯后花园,不合规矩。 “你在审我?”女娃娃总是低着头,赵夔突然单膝蹲下去,直视顾鸾问。 男人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鸾吓得猛地后退,杏眼慌慌的,如被恶鬼缠身。 赵夔皱了皱眉。 他的脸,很吓人吗? 19.019 顾鸾哪敢审赵夔? 她连忙摇摇头。 女娃娃小脸白白嫩嫩的,长长的睫毛垂着,怕他的小模样就像一只见了大灰狼的兔子。 赵夔有点想乐。 宫里的孩子都怕他,因为他的很多行为让他们害怕,但赵夔从来没有动手伤过哪个孩子,那些娃娃心里有数,见到他,最多就是不敢继续玩不敢随便笑了,没有哪个像顾鸾这样,见他一面就哭,还怕到连宫里都不去了。 赵夔好奇这丫头为何这么怕他。 “过来,我有话问你。”赵夔朝旁边一棵老槐树走去。 顾鸾不想去。 赵夔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鸾心里一哆嗦,左右看看,除了丫鬟春柳周围就没人了,她只好乖乖跟了过去。 赵夔让春柳去一边站着,他背靠树干坐在树下,即便这样,他也比站着的顾鸾高。 “你很怕我?”赵夔盯着女娃娃问。 顾鸾的目光,落在了赵夔的腿上。他左腿盘着,右腿支了起来,白皙的手懒散地搭在膝盖上,可顾鸾怀疑,她如果说错话,这人会不会一脚朝她踢过来。没有前世那恐怖的一幕,顾鸾对赵夔的惧怕真不足以严重到这个地步,但两人在龙床上翻了大半夜的云覆了大半夜的雨,赵夔明明很满意,事后却毫无预兆地掐她,阴晴不定,谁还敢把他当正常人看? 她摇头。 赵夔嗤笑:“小孩子撒谎,长大会烂舌头。” 顾鸾抿唇。 赵夔看看她,直接道:“之前父皇训我,说我吓得你不敢进宫了。” 隆庆帝确实对赵夔说了这话,但当时赵夔做了另一件错事,隆庆帝语重心长劝儿子改改脾气,顺口提了句顾鸾。 顾鸾一惊,心里不由埋怨宫里的隆庆帝,闲的没事扯她做什么,还嫌她躲赵夔不够远吗? “说吧,为何怕我。”旁边草丛里有一簇狗尾巴草,赵夔拽了两根,瞄眼顾鸾,他垂眸,一边绕草一边道:“你说实话,我奖励你好东西。” 顾鸾不稀罕他的什么好东西,可赵夔连她不进宫的理由都知道了,顾鸾也不敢再否认。 想了想,顾鸾低着脑袋道:“你把鹦鹉掐死了。” 赵夔抬眼,愣了愣才想起顾鸾说的是哪件事,道:“太子挑的鹦鹉太丑,我不喜欢。” 顾鸾就知道,果然与太子有关! “你不喜欢就可以掐死它吗?”顾鸾心疼那只鹦鹉,更心疼比鹦鹉更可怜的自己,偏赵夔还是一副天经地义的语气,顾鸾就生气了,忍不住抬起脑袋,怒视树下的二皇子。她在生气,也在委屈,水汪汪的杏眼里迅速浮起了泪珠。 前世临死前,顾鸾就想问清楚他必须杀了自己的理由,是赵夔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听出女娃娃话里的哭腔,赵夔惊讶地看过去,果然对上顾鸾一双泪濛濛的眼睛。 是在哭那只鹦鹉吗? 赵夔承认,十二岁时的他确实很幼稚,杀死一只鹦鹉有什么用,太子不疼不痒,顶多添点晦气。 “你喜欢鹦鹉?”女娃娃哭起来还是挺可怜的,赵夔痛快道:“回头我送你一只更漂亮的。” 顾鸾扭头,硬邦邦地拒绝:“我不要。” 小丫头还敢耍气,赵夔笑了,将刚编好的狗尾巴草伸到顾鸾面前。 顾鸾就看见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绿兔子,头顶两只耳朵长长的,浑身都毛茸茸的。 顾鸾可是承恩侯府娇生惯养的四姑娘,平时玩的玩意也非常上档次,这样的狗尾巴草兔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她盯着兔子看,赵夔目光恍惚了下,小时候他生气,母妃就会用狗尾巴编各种小玩意给他。母妃出身乡野,心性淳朴,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介意旁人会不会嘲笑她。 “喜欢吗?”回忆一闪即过,赵夔用狗尾巴兔子的耳朵蹭了蹭女娃娃的鼻尖儿。 顾鸾往后躲。 “不喜欢?”赵夔沉了声音。 就像晴天突然变阴天,顾鸾只好点头,然后接过了这只兔子。 “我送你兔子,以后你还怕不怕我?”自从母妃过世后,赵夔就没与任何孩子相处过了,现在逗逗孩子,感觉居然还不错,而且不知为何,赵夔总觉得,顾家的这个四姑娘比别的孩子要乖巧懂事,也更可爱有趣,就是太爱哭鼻子了。 顾鸾转转手里的兔子,小声嘟囔道:“你以后还凶,我就继续怕你。” 赵夔只是在哄娃,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要跟他讲条件! “怎样叫凶?”赵夔问。 顾鸾瞅瞅他,道:“打人伤人,掐鹦鹉,都是凶。” 赵夔沉默不语。 以前他伤人,父皇会警告他,说为人残暴容易众叛亲离,且坏了名声。其实,父皇与顾鸾的话是一个意思,他们都不喜欢他随意伤人,但话从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口中说出来,非但不让他厌烦,反而甜濡濡的很可爱。 好比一只兔子,一本正经地劝猛兽不要再欺负树林里的小鸟小兽。 “我不凶,你就不怕我了?”赵夔颇有兴致地反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鸾才不信他能改邪归正,但赵夔这么问,她就敷衍地点点头。 赵夔笑了,脑袋凑近,看着面前的女娃娃道:“好,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不在你面前凶。” 顾鸾呆住了。 笑起来的赵夔,居然,俊朗地叫人惊艳。 女娃娃呆呆的,赵夔唇角上扬,继续说出他的条件:“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你母亲再进宫,你也要去,并且不能再怕我,如果父皇问你最喜欢哪个表哥,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吗?” 最喜欢哪个表哥? 明白赵夔的意思后,顾鸾恶心的冒出了一身小疙瘩,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她最喜欢二表哥的。 “不知道!” 顾鸾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既然赵夔有心情逗孩子,顾鸾突然不是那么怕他了,扭头就往外跑。 她那小短腿,赵夔一伸手,就攥住了顾鸾的胳膊。 他力气大,顾鸾不受控制地摔倒了赵夔怀里。 “笨。”在顾鸾冒出害怕或别扭的情绪之前,赵夔低笑一声,将笨手笨脚的女娃娃扶了起来。 远处的丫鬟频频往这边窥视,赵夔松开急红脸的顾鸾,低头道:“以后多进宫,否则父皇罚我,我就罚你。” 顾鸾没答应也没拒绝,扭头跑了,像一只飞走的粉蝴蝶。 赵夔坐在树荫下,脑海里却浮现去年凤凰山的月老庙里,小丫头被父亲高高举着,认真挂祈福红带子的模样,他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孩子。 . “姑娘,二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路上,春柳紧张地问,在春柳眼里,二殿下几乎是会吃小孩的恐怖存在,毕竟二殿下七岁就凶名在外了。 顾鸾摇摇头,不想说。 “咦,这是二殿下送姑娘的吗?”春柳很快就发现了女娃娃手里的狗尾巴兔子。 顾鸾低头,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赵夔编的兔子。 兔子真的很可爱,但编兔子的人,是只大尾巴狼。 看眼后面,顾鸾使劲儿将兔子丢到了旁边的草丛中,然后警告春柳:“这事不许告诉母亲。” 春柳还担心侯爷夫人怪她失职呢,自然不敢说。 顾鸾回房待了会儿,没等她琢磨透今日赵夔的诡异举动,新郎来迎亲了。 顾鸾登时忘了赵夔,冲出去看姑姑出嫁了。 尽管顾兰芝和离过一次了,但她改嫁贺山,仍然是低嫁,宾客们私底下各有猜测议论,明面上都喜气洋洋地观礼。 顾鸾被哥哥拉着小手,挤到了人群前面。 新郎官贺山高大挺拔,家世不显,但小伙子五官周正英姿飒爽,出场便得到了一阵喝彩,无论男女,出众的外表总是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喜婆将新娘子扶了出来,一对儿新人向萧老太君、柳氏行礼过后,顾崇严亲自背起妹妹,送妹妹去坐花轿。 顾鸾跟着哥哥一块儿跑,一直跑到侯府门口,看着父亲将姑姑送进了花轿。 “妹妹,过几天,咱们一起去姑姑家打枣!”对贺山这个新姑父,顾庭最深的印象,是新姑父家里有枣树,去年妹妹打回来的枣可甜可甜了。 顾鸾嫌弃哥哥:“就知道吃。” 她望着花轿,只希望姑姑与新姑父恩爱一辈子,别再像前世那样终日郁郁,华发早生。 . 改嫁了,顾兰芝当然不郁闷,她有点紧张。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里面的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干净又喜庆。 窗外就是院子,顾兰芝坐在屋里,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外面的喧哗,包括一些插科打诨。 顾兰芝低头,小手紧紧地攥着帕子,还是不能自如地跨过她与贺山的年纪差别。 慢慢的,客人们陆续散去,贺山一直待在外面,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顾兰芝坐在炕头,心扑通扑通直跳。 贺山见了,比她还紧张,搓搓手,试探道:“大小姐还出去吗?” 顾兰芝摇摇头。 贺山喉头一滚,就把门栓插上了。 他脱了靴子,爬上炕,炕上坐着娇艳美丽的新娘,贺山却跪坐在新娘三步外,没有靠近,只灼灼地看着她。对贺山而言,顾兰芝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是他遥不可及的梦,就算美梦成真,他也心存敬重,不敢随随便便地亵渎。 年轻的新郎浑身都在冒傻气,顾兰芝眼睫动了动,转过去,先钻进了大红喜被,躺好了,听身后没动静,顾兰芝小声道:“睡吧。” 这就是允许了。 贺山激动地脱了衣裳,挤进了炕头的被窝。 被子一蒙,这屋里就没有大小姐与小兵了,只剩年轻力壮的新郎与娇羞的新娘。 反正经过这晚,顾兰芝再也不敢把贺山当弟弟看了。 20.020 翌日清晨,顾兰芝腰酸腿也酸,差点都没能起来! 她也算见过世面的妇人了,但真正嫁给一个武夫,顾兰芝才知道为何总有人嘲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不单单是力气,贺山的朝气蓬勃更让她重新认识了男人,他就像一头刚学会耕地的小牛犊,乐此不疲。 “大小姐,你醒了?”顾兰芝刚动,一条结实的手臂就环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贺山的大脑袋。 顾兰芝莫名脸热,昨晚这家伙,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再叫大小姐,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如今,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孩子们坐不住,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其中顾谨十二岁了,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21.021 白菜意为百财, 所以冰雕师傅在宫里雕了一颗巨大的白菜。 顾鸾只是为了躲避太子才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绕过来的, 但离冰白菜近了,顾鸾突然发现这颗大白菜还挺好看, 菜叶纹络纤细栩栩如生,有点像祖母收藏的那颗玉白菜被冰雕师傅偷来, 然后用冰雪扩大了。 顾鸾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冰白菜,凉凉的冰冰的…… 就在此时,顾鸾从眼前的冰白菜上, 看到了赵夔的身影,模糊, 但顾鸾知道那就是他。 若无其事的,顾鸾手指尖摸着冰白菜,兴致勃勃般绕着冰白菜走,打算绕到白菜后面,再背着赵夔走开。 赵夔并不知道小丫头要躲她, 以为她只是喜欢这颗白菜,要好好的看一圈。心中微动, 赵夔快走几步,悄无声息地跟在顾鸾身后, 准备偷偷拍下女娃娃的肩膀。他倒要看看,这次撞上, 小丫头还会不会害怕地如兔子见了狼。 顾鸾何止见到狼了, 绕了小半圈, 她还看到了一只虎。 眼看太子大步走来,顾鸾暗道倒霉,虽然她知道进宫就可能会遇到这俩人,但她也没料到会同时撞见太子与赵夔。 “阿鸾,二公主他们要玩游戏,你也来吧。” 顾鸾看不见跟在她身后的赵夔,太子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太子体贴地帮顾鸾找了一个避开赵夔的理由,当然,太子只把顾鸾看成了一个正常的六岁女娃,孩子们都怕赵夔。 面对太子的邀请,顾鸾迅速思量起来。 不跟太子走,就要被赵夔揪住,但此时赵夔只把她当孩子逗弄,还会送她草编的兔子,也就意味着,与赵夔相处,她暂且不会有危险。相反,赵夔最恨太子,如果她乖乖地跟太子走了,赵夔怕是从今日起就要迁怒她了吧? 太子身份比赵夔高,但赵夔比太子可怕多了。 就在顾鸾权衡时,她身后,赵夔嘴角逗弄孩子的一丝笑意已经消失了,他低头看女娃娃别了蔷薇绢花的脑顶,那目光,比顾鸾指尖碰触的冰白菜还冷。 赵夔不介意顾鸾怕他,可如果顾鸾与太子交好…… 赵夔纹丝不动地站着,过了年就要十五岁、就要封王的二殿下,周身气息冰冷,连冬日的寒风似乎都要避着他吹。 他在等顾鸾的回答,太子站在对面二三十步外,也在等顾鸾。 “我不喜欢玩游戏,我喜欢这颗冰白菜。”顾鸾轻轻地拍拍冰白菜,认真无比地对太子道。 披着梅红披风的女娃娃,长得就很可爱了,她还做出那么可爱的动作,太子的心都要化了。 可,他的阿鸾身后,还有条狼垂涎欲滴。 注意到赵夔脸上的笑容,太子微微皱了皱眉,他记得,前世老二阴狠孤僻,少时不喜亲近兄弟姐妹,长大后亦不近女色,为何今日赵夔要接近顾鸾?想到这里,太子突然懊恼他前世关注老二的时间太短。 那时候,太子的心思都在朝堂上,他知道父皇偏爱二弟,可二弟那样的性情,谁都知道二弟不适合当储君,父皇自己没有表现出要扶植二弟的意思,就算父皇想,文武百官几乎人人都弹劾过二弟,父皇也不敢逆着所有臣子的意,非要改立太子。 故,太子从未把二弟当成政敌,甚至把二弟当成一个残暴却无城府的愚蠢皇子,赵夔残害母后以及他身边的人,太子不是不恨,他只是把恨藏在心底,想着等父皇驾崩,二弟再无倚仗了,他再好好教训教训二弟。 哪曾想,他这位好二弟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表面无所顾忌处处得罪人,实则步步为营,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一张篡位的天罗地网。 隔着一个小小的顾鸾,两位皇子中间,是新仇旧恨。 “阿鸾听话,过来。”太子面色微沉,再次要求道。 顾鸾不怕他,刚要摇头,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嘲笑:“阿鸾不想去,太子何必强人所难?” 顾鸾心跳猛地加快,这家伙,何时跟这么近了? 她仰着脑袋,回头看去。 身后,赵夔朝女娃娃微微一笑,光笑还不够,他还奖励般摸了摸顾鸾的脑袋。 顾鸾:…… 太子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走,二表哥带阿鸾去看更好的冰雕。”赵夔弯腰,直接把顾鸾抱了起来。自幼习武之人,赵夔个子比同龄少年高,魁梧有力,几十斤的重兵器都耍的动,抱个女娃娃易如反掌。 顾鸾浑身僵硬,想拒绝,一抬头,却发现太子正用一副想冲过来抢人的眼神看着她。 顾鸾再看一眼赵夔愉悦的侧脸,她抿抿唇,没吭声了。 现在,她算是无意中讨好了赵夔,这会儿再拒绝跟赵夔走,那就是把俩人都得罪了。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僵着身体,顾鸾问抱着她的少年凶兽。 赵夔望着他寝宫的方向道:“去重华宫,那里也有冰雕。” 但在顾鸾眼中,重华宫无异于狼窝! 顾鸾真的不想去啊。 赵夔歪头,对上女娃娃一脸要哭的表情,他倒也不奇怪女娃娃对自己的畏惧。扫眼那位脸比乌云还沉的太子,赵夔笑着拍拍顾鸾的后背,低声道:“阿鸾不用怕,二表哥看你顺眼,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 顾鸾半个字都不信。 “妹妹!你放下我妹妹!” 顾庭愤怒焦急的吼叫传来,赵夔抱着顾鸾一起转身,就见顾庭、顾凤正气冲冲的朝这边跑来。 顾鸾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哥哥姐姐一定以为赵夔要欺负她,才一起来救她。 冰上滑,顾庭、顾凤跑得急,姐弟俩都摔了跟头。 “二殿下,你放我下去。”顾鸾泪眼模糊地求道。 女娃娃的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掉,赵夔不解:“为何哭?” 顾鸾抹把眼睛,指着远处道:“哥哥姐姐摔了。” 赵夔懂了,这是手足情深。 赵夔将女娃娃放了下去,只牵着女娃娃的小手,这下子,顾鸾想去找哥哥姐姐都不行了。 “不许你欺负我妹妹!” 顾庭第一个跑了过来,这时他也不怕赵夔了,双手对着赵夔就是狠狠一推。 赵夔岿然不动,只将小牛犊似的顾庭搂到怀里,扣着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你妹妹了?” 赵夔今日看顾鸾确实顺眼,爱屋及乌,顾庭冲撞他,他也不介意,反而挺欣赏男娃娃的勇气。 没欺负妹妹吗? 顾庭忘了挣扎,扭头看妹妹。 顾鸾只好道:“二殿下要带我去重华宫玩。” 男娃就是男娃,顾庭的注意力一下子偏了,仰头问赵夔:“重华宫有什么好玩的?” 重华宫是赵夔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只有隆庆帝能进,自己的领地,赵夔并不想带太多外人去,不过,看着顾庭与顾鸾酷似的眉眼,赵夔居然也不是很排斥顾庭,便道:“我那里,有座水晶宫。” 顾庭“哇”了声,激动道:“我也要去!” 赵夔点点头。 顾庭开心地看向妹妹。 顾鸾强忍着才没有瞪哥哥,这么容易就被人拐跑了,没出息! 顾鸾不敢强拒赵夔,顾庭巴不得去,顾凤再加入重华宫游玩小队,就再正常不过了。 赵夔便牵着顾鸾,带这姐弟三人走了。 姐仨总体来说是心甘情愿去的,太子却担心赵夔另有诡计,当即派人去知会萧老太君。 从御花园穿过,很快就到了赵夔的重华宫。 守门太监看到二殿下领着三个孩子过来,手里还亲昵地牵着一个,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赵夔淡淡扫了他一眼。 小太监立即低头,恭恭敬敬的。 四人直接去了重华宫的后花园。 进了重华宫,顾鸾再次领教了隆庆帝对赵夔的宠爱。按理说,皇子们封王出宫之前,是没有自己的宫殿的,如三皇子、四皇子,现在都住在东五所,顶多一人分个小院子,隆庆帝却单独在宫内赐了赵夔一座宫殿,再看重华宫,只比东宫小了一点点! 怪不得赵夔会造反,他的心,从小就被隆庆帝养大了啊。 连重华宫都这样了,不知道已经修建好的宁王府,会奢华到什么地步。 胡思乱想着,顾鸾忘了她的手,一直被赵夔握在手里。 绕过一片假山,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明晃晃的一片,顾鸾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顾凤则用手挡着眼睛,习惯片刻,再张大嘴看向前方。 在顾庭的欢呼声中,顾鸾试探着睁开眼。 对面的冰湖上,果然有一座水晶宫,冰雕的墙体与柱子,冰雕的楼阁亭台,阳光在冰面上跳跃闪动,如宝石的光芒。 顾凤、顾庭迫不及待地跑过去了,顾鸾仍然沉浸在这座水晶宫的壮观与瑰丽中。 “喜欢吗?”赵夔单膝蹲下来,问他的小客人。 顾鸾的心情已经无法用喜欢与否来形容了,她看到了一座水晶宫,又好像,看到一座金山。 这样华丽的冰宫,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再多的银子,待春暖花开,冰宫便会化成水,没了。 “这,这是你雕的吗?”顾鸾看看赵夔,小心地问。 赵夔失笑,他怎么会有这种手艺? “工匠们雕的,我画的图。”他如实道。 顾鸾咬唇,再问:“为何要建水晶宫?” 赵夔看着女娃娃,目光却仿佛透过顾鸾,看到了别的人。 “夔儿别哭,除了这个,你要什么父皇都答应你。” “我要我娘活过来!” “你娘……她走了,她去天上当神仙了,住在水晶宫。” 22.022 顾鸾在少年赵夔的眼中, 看到了一抹伤感。 淡淡的情绪, 不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水一眼分明,可又是真实存在的。 “去玩吧, 别摔了。”赵夔突然拍了拍她肩膀,说完他就站了起来, 径自朝湖边一座水榭去了。 冬日自有一股萧索味儿,他穿着绛红色的袍子,明明是喜庆的颜色,却比凛冬更寒寂。 “妹妹, 你快来看!”水晶宫里,顾庭大声呼唤妹妹。 顾鸾就去找哥哥了。 说是水晶宫, 其实没有真正的宫殿那么雄伟宽敞,只是冰宫雕刻的太精致了,殿前有九层冰块打磨的阶,光可鉴人,顾鸾一脚踩上去, 台阶上就映照出她的鹿皮小靴。 殿内桌椅茶具应有尽有,如果不是太冷, 处处透着寒气,顾鸾都怀疑这里是不是住了人。 顾庭就站在北面的冰桌前, 朝妹妹招手。 顾鸾慢步走了过去,一是怕走快了打滑, 二是这座水晶宫, 莫名叫她敬畏, 仿佛里面真有仙人。 “看。”顾庭指着桌上的冰碟道。 顾鸾抬头,看到冰碟里摆着几颗圆溜溜的冰荔枝,应是夏日的荔枝一直在冰房冻着,果皮颜色发暗了,但在这座处处清冷的冰宫里,依然算得上色彩艳丽。 “你说,咱们可以吃吗?”顾庭嘴馋了。 “就知道吃。”顾鸾训了哥哥一句,“仔细二殿下罚你。” 提到二殿下,顾庭往外看看,确定二殿下不在身边可以说悄悄话了,顾庭就小声跟妹妹嘀咕道:“二殿下好像一点都不凶。” 顾鸾也往后看了眼,才凑到哥哥耳边,提醒道:“你忘了他掐死鹦鹉了?”当时哥哥也在场。 四岁的顾庭觉得掐死一只鹦鹉是很可怕的事,但长到六岁的他,已经不觉得那有什么了,满不在乎地道:“掐鹦鹉算什么,我还杀过鸡呢!” 承恩侯顾崇严对儿子、女儿有两种抚养方法,女儿要娇养,儿子却要从小就培养他武将的本事。秋日顾崇严去狩猎,将顾庭也带了过去,顾庭还小无法骑马,顾崇严一手抱儿子一手攥缰绳,遇到小的猎物,顾崇严故意射中猎物的腿,然后再教儿子用他的小箭射猎物的要害。 那日顾庭的猎物有两只山鸡、一只灰鸟,还有一只兔子。 顾庭一直引以为傲,每次见到小伙伴们都要炫耀一番。 顾鸾突然觉得,她跟哥哥已经变成两路人了,话不投机! “我去找姐姐。”顾鸾赌气地道。 顾凤在内室逛呢,她发现这座水晶宫的主人应该是位女子,内室装扮地太美了,还有一面高高的西洋镜。 “二殿下肯定快娶王妃了。”见妹妹来了,顾凤拉着妹妹的手说。过完年,二殿下就要十五岁封王了,封王那么早,王妃肯定也娶得早。祖母、曾祖母们聊过此事,顾凤听到几句,无意中记在了心里。 “这座水晶宫就是二殿下要送王妃的。”八岁的顾凤,浪漫的猜测说。 顾鸾没有破坏姐姐的小心情,但她知道,前世赵夔一直都没有娶王妃,据说隆庆帝每年都要挑几位美女供他心爱的二儿子心挑选,赵夔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始终都没有接受隆庆帝为他挑选的美人。 京城有些不得体的传言,顾鸾纯当闲话听,半信不信的,直到经过那晚…… “你们仨,出来吧。” 水晶宫外,突然传来赵夔懒散的声音。 顾鸾停住回忆,与姐姐手牵着手,一块儿出去了,到了外面,顾鸾惊讶地看到岸边站着淑妃宫里的一个宫女。 “二姑娘、四姑娘、世子爷,老太君身体不适,要回府了,请三位回去呢。”宫女恭敬道。 顾凤、顾庭包括顾鸾都信以为真,立即小跑着去了宫女身边。 赵夔却猜到,肯定是萧老太君得知顾鸾姐仨来了重华宫,担心他欺负人,就找了这个借口。 “谢二殿下招待。”顾凤最懂事,离开前,领着弟弟妹妹向赵夔道谢。 赵夔点点头,黑眸看着个子最矮的顾鸾。 顾鸾强迫自己朝他笑了笑,然后赶紧跟着哥哥姐姐走了。 赵夔站在原地,目送姐仨走远,他一个人进了那座华丽却清寂的水晶宫。 淑妃那边,萧老太君、俞氏还算镇定,柳氏都快急哭了,二皇子小小年纪凶残无比,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的宝贝孙子孙女们却被二皇子带去了狼窝,万一哪个受了伤出了事,她都不要活了。 柳氏频频朝婆婆萧老太君使眼色,希望婆婆去找皇上,婆婆出面,皇上肯定会亲自去重华宫要人的,二皇子再怎么肆无忌惮,他也得听皇帝老子的话。 萧老太君同样担忧,可这是皇宫,不是承恩侯府,做事必须讲规矩。她以生病为借口派人去接三个孩子,二皇子老老实实放人,如此最好,一旦这条路走不通,她再去找隆庆帝,才是合情合理。 众人各有所思,顾鸾姐仨回来了。 萧老太君松了口气,柳氏紧张地冲过去检查三个孩子,最担心最害怕的俞氏紧紧地攥着手,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失态。 “祖母,二殿下宫里有座水晶宫,可漂亮了!”顾庭兴奋地向祖母分享他的经历。 柳氏一愣,水晶宫是啥玩意? 她还想仔细打听打听,萧老太君咳了咳,起身道:“既然都回来了,咱们就出宫吧。” 她一发话,俞氏便上前扶住萧老太君,一家老小朝淑妃辞别。 萧老太君是隆庆帝的亲外祖母,淑妃亲自将人送出宫。 “娘,水晶宫是什么?” 重新回到里面,与顾鸾同岁的三公主好奇问,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水晶宫呢。 淑妃心中苦笑,女儿没见过水晶宫,她也没见过,但想也知道,肯定是皇上私下赏二皇子的好玩意,一般的货色,绝不会让承恩侯府世子那么惊奇。 食指抵住三公主的嘴唇,淑妃低声告诫道:“现在开始,不许再提水晶宫。” 二皇子的东西,外人最好连打听都不要打听。 . 宫外,顾庭随萧老太君上了一辆马车,顾鸾姐妹俩一左一右陪在母亲身边。 俞氏仔细跟两个女儿打听了宫里的事。 “阿鸾,二殿下为何要带你去重华宫?”俞氏敏锐地抓住了一切的由头。 这个问题,顾鸾其实也不清楚,一开始她只是想躲太子,太子小小地落了次颜面,赵夔幸灾乐祸她能理解,但顾鸾真想不通赵夔怎么突然就抱起她,要带她去他的宫殿了。 女娃娃心里糊涂,表现出来自然是懵懵懂懂的,俞氏猜不透,索性不想了,笑着问女儿们御湖上的冰雕好看不好看。 提到御湖,顾鸾心里猛震! 今日她是躲过坠冰的厄运了,但湘贵妃那座凉亭下面肯定不结实了,接下来还会有皇亲国戚、重臣家眷进宫赏冰,大人们应该不敢违反隆庆帝的禁令,万一有孩子偷偷跑过去,重蹈她的覆辙怎么办? 顾鸾吃过体弱多病的苦,尤其是女子每月月事那几天,顾鸾疼得恨不得想一死了之了。 “娘,我,我的香囊掉御湖那边了,我想回去找。”顾鸾偷偷藏了身上的香囊,再拽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同时懊恼为何之前她只想着自己躲灾,没有想到别人,否则刚刚在御湖上,她大可以假称在凉亭那儿发现了裂缝,宫人仔细检查后,或许真能发现呢。 俞氏看向女儿腰间,果然少了香囊。 她试着回忆,道:“我记得,你回淑妃宫里时,香囊还在的。”三个孩子从二皇子那边回来,俞氏看似冷静,其实早把三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顾鸾暗暗吃惊,怕这个借口不管用,顾鸾一改语气,撒娇道:“娘,我想再去冰船上玩玩,刚刚我都没玩够。” 俞氏笑道:“今天不行了,阿鸾真喜欢,明早你再去。” 顾鸾咬唇,却清楚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曾祖母都说身体不适了,她这时以贪玩的理由回去,不妥。那,只隔一晚再去,应该没事吧?过年之前,天是一天比一天冷的,也许寒风吹一夜,凉亭下面冻得更结实了呢? 顾鸾无法确定,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 黄昏时分,隆庆帝才得知,他的夔儿今日在重华宫“招待”了承恩侯府的表弟表妹。 隆庆帝移步去了重华宫,与太子、萧老太君一样,隆庆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儿子肯定使坏了。 “听说,你带阿鸾他们去水晶宫玩了?”隆庆帝笑呵呵地问。 赵夔点点头。 隆庆帝喝口热茶,又问:“你以前哪个弟弟妹妹都看不上,今儿个怎么例外了?” 赵夔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与一颗巨大的冰白菜。 他笑了笑,如实道:“我喜欢阿鸾表妹。” 隆庆帝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对面微笑的儿子,他有多久,没看到儿子真心发笑了? 于是,单凭赵夔那个浅浅的笑容,隆庆帝就断定,他的夔儿是真的喜欢表弟表妹,没有欺负人! 儿子有了喜欢的小表妹,心终于暖乎一点了,隆庆帝很感动,附和地感慨道:“阿鸾那丫头,确实可爱,跟小仙女似的,夔儿若是喜欢,以后多跟阿鸾亲近亲近。”话音一落,隆庆帝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桌子底下手指头连续动了几下,相差八岁,不多。 老爷子分明是来审人的,赵夔心不在焉地陪聊。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隆庆帝收获颇多,心满意足地走了。 “皇上,要回乾清宫吗?”夕阳西下,隆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石公公弯着腰问道。 隆庆帝摇摇头,看眼还站在重华宫门前送他的儿子,他双手负在身后,朝御湖的方向去了。 年后儿子就要封王了,再加上顾鸾的事,隆庆帝突然想去找湘贵妃聊聊天。 御湖,夕阳映红了冰面。 四处乱跑的孩子们都消失了,偌大的湖面,只剩一座座冰雕,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 视线所及,一片寒冰,隆庆帝的心,也冷冰冰的。 水晶宫水晶宫,天上真有水晶宫吗? 凉亭近了,里面的冰美人也近了,隆庆帝痴痴地走了过去。 23.023 这晚顾鸾睡得特别不安稳, 好不容易睡着了, 竟然做了坠湖的梦,生生吓醒了。 抱着被子, 顾鸾对着帐顶发呆,就一个晚上, 不会那么巧吧? 未料第二日,没等娘几个进宫,宫里先传了消息出来,昨日傍晚, 隆庆帝坠湖了,虽然被侍卫及时救了上来, 但也冻了够呛。隆庆帝好好的他都不想上朝,现在出了这么个事,隆庆帝更不会在朝堂上露面了。 大臣们一边气隆庆帝年近四十还像小孩子似的掉冰窟窿,一边还担心,怕隆庆帝真冻出个好歹。 那么宠她的皇伯父出事了, 顾鸾又担心又自责,总觉得如果她提前指出冰亭的隐患, 隆庆帝就不会掉到湖里头。 隆庆帝出事第二天,萧老太君要进宫探望外孙, 探望不宜带太多人,萧老太君打算自己过去, 是顾鸾撒娇硬缠着, 念叨着她也关心皇伯父, 萧老太君才把最小的曾孙女带上了。 顾鸾想亲眼确定隆庆帝的情况。 一老一小坐着马车进宫了。 听说萧老太君来了,大太监石公公热情地迎了出来,将萧老太君、顾鸾引进了乾清宫后殿,也就是隆庆帝的寝宫。 在顾鸾的想象中,隆庆帝一定很憔悴地躺在床上,但她怎么都没料到,走进内殿,竟看见隆庆帝盘腿坐在临窗的暖榻上,小太监有的将棋盘端走了,有的正往隆庆帝面前的矮桌上摆放茶水糕点。暖榻不远处,二皇子赵夔一身绛红色长袍,彬彬有礼地朝萧老太君行礼道:“曾外祖母。” 顾鸾瞪大了眼睛,察觉赵夔朝她看来,她才迅速收敛惊讶。 萧老太君也挺吃惊的,行礼过后,问隆庆帝:“皇上受寒,怎么不卧床休息?” 隆庆帝笑道:“朕身体好,冻一下也无碍,惊动外祖母了,您快过来坐。” 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慢地朝暖榻走去。 她上去的时候,赵夔主动扶了一把。 萧老太君多看了一眼赵夔,笑道:“有劳二殿下了。” 赵夔道:“应该的。” 那一边,隆庆帝欣慰地笑了,肯与表妹亲近的儿子,果然越来越懂事了,还知道孝敬曾外祖母。 “阿鸾也上来。”隆庆帝亲昵地道。 顾鸾点点头,石公公要抱她,余光瞥见二皇子过来了,石公公便原地没动。 顾鸾只能僵着身子,叫赵夔抱了起来。 隆庆帝笑眯眯地看着。 “多谢二殿下。”顾鸾轻声道,低垂着眼帘。 赵夔未语,隆庆帝笑道:“阿鸾叫二表哥,都是一家人,别拘束。” 顾鸾看向赵夔。 赵夔定定地看着她。 顾鸾低头,乖乖地改口:“二表哥。” 赵夔淡淡“嗯”了声,去隆庆帝身后侧站着了。 萧老太君关切地询问隆庆帝的伤情,顾鸾跪坐在曾祖母旁边,安静地吃糕点,宫里的梅花糕又甜又香,她很喜欢吃。六岁的女娃娃,脸蛋白嫩嫩的,小口小口地吃东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自有一种乖巧可爱,她什么都不用说,周围的人就都忍不住将目光移过来。 这不,她刚吃完一块儿梅花糕,隆庆帝就把第二块儿放到了顾鸾的碟子里。 顾鸾并非真的贪吃,她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努力忽视来自赵夔的打量。 既然隆庆帝好好的,顾鸾一边吃,一边盼着曾祖母快点告辞。 萧老太君是有这打算,隆庆帝到底是皇帝,内阁那边随时都可能送折子过来,萧老太君不想占用隆庆帝的时间。 隆庆帝却有自己的小算盘,仿佛想到什么要事般,隆庆帝对赵夔道:“父皇有话与你曾外祖母说,夔儿带阿鸾去御花园走走。” 顾鸾一口梅花糕没咽下去,差点噎死。 萧老太君欲言又止的,不想把宝贝曾孙女交给赵夔,但,帝王开口,她这个外祖母也无法强留。 想了想,萧老太君慈爱地对赵夔道:“阿鸾顽劣不懂事,若她做错什么,回头殿下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罚她。” 赵夔看眼默默将梅花糕放到碟子里的女娃娃,笑了下:“阿鸾表妹向来乖巧,您多虑了。” 萧老太君只能保持微笑。 顾鸾刚刚脱了她的鹿皮小靴,现在要外出了,石公公马上将她的靴子提了过来。 赵夔接过靴子,亲手帮顾鸾穿上。 顾鸾心惊胆战啊,总觉得赵夔突然对她这么好,有什么可怕的缘故。 “父皇、曾外祖母慢坐,我们告退了。”牵着顾鸾肉乎乎的小手,赵夔告辞道。 隆庆帝笑着颔首。 顾鸾一步三回头地被赵夔带走了。 离开温暖的帝王寝宫,冬日的寒气马上迎面扑来,顾鸾身上披着斗篷,兜帽还垂在后面,被风吹得飘了下。赵夔见了,伸手帮顾鸾戴上兜帽,顾鸾眼睛朝他那边转了转,干脆就当傻孩子了,一声没吭。 走了几步,又一股风吹来,把顾鸾的兜帽吹了下去! 那么大的风,顾鸾紧紧闭着眼睛,鼻子都吹红了! 女娃娃就像一棵弱小的花苗,随时可能被风吹跑。 赵夔一边觉得女娃娃怕冷的样子太娇气,一边又自然而然地弯腰蹲在顾鸾面前,重新帮她戴上帽子,这次,他没忘了将兜帽的带子也系上。 两人挨得这样近,顾鸾目光躲闪,但还是看清了赵夔的模样。 少年的二殿下,长了一双偏狭长的凤眼,因为他面容阴沉,这样的眼睛越发增添了他身上的凌厉气息,但此时此刻,他照顾她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兄长,动作生疏却认真。 顾鸾忍不住问道:“二,二表哥,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顾鸾想探究赵夔是否藏着阴谋,如果有,他可能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大意,露出蛛丝马迹。 赵夔的目光,从兜帽带子移到了女娃娃脸上,面不改色,他反问:“阿鸾的意思是,以前我对你不好?” 顾鸾:…… 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还被人将了一军! “没,没有。”顾鸾低下头,糊弄了过去。 赵夔拍拍她脑顶,起身,牵着顾鸾朝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寒冬时节,御花园里大多数花木都枯了,与假山奇石一个颜色。 赵夔话少,顾鸾与他也没话说,静默中,顾鸾注意到,赵夔的手心很暖,比暖炉还管用。 “哎,你知道御湖上那么多冰雕,为何单单贵妃的凉亭塌了吗?” 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窃窃私语,赵夔习武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顾鸾只隐约听见了冰雕。 手上发紧,顾鸾仰头,看见赵夔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身材修长的少年,白皙手指抵着嘴唇,俊雅而沉静。 顾鸾突然有种做梦的错觉,两辈子,她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与凶兽二皇子走得这么近。 “别出声。”赵夔抱起顾鸾,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 顾鸾配合地点点头,眼睛望着假山之后,她也好奇对面的人在谈什么。 赵夔的脚步又快又轻,加上有寒风的掩饰,他顺利抱着顾鸾躲到了假山后,没被人发现。 假山后面,躲着两个打扫落叶的小宫女,一胖一瘦,刚刚挑起话题的是胖宫女。 瘦宫女奇怪道:“难道里面有什么缘故?” 胖宫女声音更低了,低到顾鸾不得不伸着脖子听:“可不是,宫里都传开了,说是贵妃活着时善妒,死了后在天有灵,看见皇上不停宠爱别的妃子,就嫉恨皇上,所以趁皇上去凉亭的时候,贵妃故意作乱,要害死皇上呢。” 瘦宫女狠狠地吸了口气。 被赵夔搂在怀里的顾鸾,却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了。 她是坠过湖的人,知道凉亭底下的冰早就不牢固了,她去凉亭会塌,隆庆帝或是任何人去了,凉亭照样会榻,完全是意外,怎么就扯到过世的贵妃头上去了?关系到生死,人人忌惮,就算隆庆帝宠爱湘贵妃,若听到这样的闲话,隆庆帝会不会信以为真,从此怨上湘贵妃? 人言可畏,帝王家的流言蜚语,甚至能于无形中杀人。 如果隆庆帝怨恨湘贵妃,那他对二皇子赵夔的宠爱,会不会也随之消失? 从湘贵妃想到赵夔,短短的瞬间,前世今生各种琐事突然串成了一条线,点醒了顾鸾! 有没有一种可能,凉亭陷落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暗中做的手脚? 雕刻了湘贵妃的凉亭,隆庆帝曾下令不许旁人靠近的凉亭,偌大的皇宫,除了隆庆帝、二皇子,谁还敢靠近?顾鸾是个异数,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顾鸾贪玩,上辈子坠湖的同样会是隆庆帝或二皇子。隆庆帝坠湖,传出了湘贵妃要害皇上的流言,换成二皇子,流言又会变成什么样? 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这一切真是局,那幕后之人针对的,一定是二皇子。 顾鸾想到了皇后、太子。 赵夔处处针对皇后母子俩,皇后、太子的心里,就不恨赵夔吗? 顾鸾打了个寒颤,这座皇宫,波云诡谲,令人害怕。 “阿鸾知道谁是贵妃吗?”有人在她耳边问,那声音很冷很冷。 顾鸾白着脸,缓缓地点头。 “阿鸾先回去,表哥有些事要做。”赵夔将女娃娃转个方向,微笑着叫她先走。 顾鸾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她不是真的孩子,她能猜到赵夔要做什么。 湘贵妃是赵夔的母亲,换成有人背后诋毁她的母亲,顾鸾也会生气,可,那两个宫女只是私底下传了别人都在传的流言,妄议主子,她们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何况,赵夔要杀人,他的手法一定会很残忍。 劝还是不劝? 劝了,赵夔或许会迁怒她,不劝,两条人命,就要断送在这里。 顾鸾胆小,她想保全自己,她真的想走,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替那两个宫女哀求。 “怎么不走?” 女娃娃迟迟不动,赵夔低头问。 顾鸾整个人都在哆嗦了,对上赵夔沉沉的黑眸,顾鸾一慌,扑到他怀里哭了:“二表哥送我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赵夔一怔。 顾鸾的声音不低,假山后的两个宫女听见“二表哥”,登时愣在了那儿。二表哥,哪个二表哥? 二女如惊弓之鸟,不敢作声不敢动。 赵夔眼底肆虐着杀意,他确实想绕过去杀了造谣的宫女,可他的脖子上,环着两条小胳膊。 24.024 赵夔想杀人,他有多种办法取那两个宫女的命, 但, 看着怀里依赖他要他送的女娃娃,残忍与柔软在脑海里交战, 最终,赵夔选择了后者。 他抱起顾鸾, 看都没看假山, 直接转身走了, 连两个宫女的相貌都没有去认。 顾鸾便明白,赵夔不会再找那两个宫女的麻烦, 除非二女再次撞到他面前, 真有下次,只能说二女活该了。 “二表哥”的脚步声远了,胖宫女偷偷从假山后探出脑袋,瞧见远处穿绛红长袍的挺拔身影, 胖宫女的脸立即惨白一片。能在御花园随便行走的男子,除了皇上就是皇子, 看那身形, 分明是二殿下啊。 “是谁?”瘦宫女拉了拉她胳膊。 胖宫女哆哆嗦嗦地道:“好像, 好像是二殿下……” 瘦宫女震惊之后,突然如丧考妣, 一边指责同伴一边哭了起来:“都怪你胡说八道, 现在好了, 被二殿下听去了, 咱们就等死吧!” 胖宫女虽然人胖,胆子并不比别人肥,捂着脸,也哭了起来,早知道会遇见二殿下,她就憋烂了嘴,她也不敢传湘贵妃的闲话。 远处,靠在赵夔尚显单薄的肩膀,感受着他周身阴沉的气息,顾鸾心里打起了小骨。 宫女罪不至死,所以她开口求情,但,赵夔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既然赵夔因为她放了那二人,顾鸾就该还一次人情。 “二表哥,她们胡说的,你别生气。”暂且压下前世的纠缠,顾鸾抬头,看着赵夔冰冷的侧脸道。 赵夔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女娃娃的安慰。 他是放弃了杀人,但那不代表他不怒不恨,随便来趟御花园就能听到这样的闲话,可见宫里差不多已经传开了。是有人提前布的局,还趁此机会借题发挥,意欲挑拨他与父皇的关系? 父皇宠他,他受着,父皇不再宠他,赵夔也不在意,可被人陷害,赵夔不想叫敌人如愿。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顾鸾识趣地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低着脑袋。 她的兜帽边缘絮了雪白的狐毛,风一吹,顾鸾歪头躲风,狐毛无意从赵夔侧脸擦过,又软又痒。 赵夔终于从心事中走了出来,低头,看到一颗被兜帽挡住的圆脑袋。 六岁的女娃娃颇有分量了,赵夔抱她走了一路,现在也有点吃力,可女娃娃这么依赖他,赵夔想了想,停住脚步蹲了下去,再让顾鸾趴到他背上来。 顾鸾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时她半个字都不敢逆他的意,他想背,她就乖乖趴到了赵夔背上。 “阿鸾怎么知道她们在胡说?”赵夔低声问。 顾鸾脑袋躲在赵夔的头后,避风,闻言就道:“我爹爹说,世上没有鬼,不然他杀过的敌兵们早就来找他索命了。” 赵夔唇角上扬,他也相信世上没有鬼,却不知父皇会怎么想。 “那两个宫女是坏人,阿鸾就当今日没听过她们说话,也别再告诉任何人,懂吗?” 顾鸾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赵夔专心走路了。 顾鸾手搭在他肩膀,光秃秃的露在寒风里,没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悄悄将手往袄袖里缩。 赵夔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那么白那么嫩的小胖手,怎么禁得起冻? “把手放我领子里。”赵夔边走边道。 顾鸾目瞪口呆,瞅瞅赵夔脖后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照做。 “二表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顾鸾试探着道。 赵夔不容商量:“听话。” 顾鸾胆一颤,咬咬唇,慢慢地将手放到赵夔的后领口中,就几根手指探过去了,虚虚地挨着他温热的脖子,手背还在外面。 “都放进来。”赵夔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样子。 顾鸾做不到,虽然她现在是孩子的身体,可她里面的魂是大姑娘,肌.肤相亲要不得。 “我知道了,这样就不冷了!”灵机一动,顾鸾整个人都贴在了赵夔背上,再把双手缩到她与赵夔中间,脑袋紧紧抵着赵夔肩膀,从而保持平衡。 小小年纪就知道客气了,赵夔笑了笑,没再坚持,她不冷就行。 就这样,赵夔一直将顾鸾背回了乾清宫。 内殿,隆庆帝并没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与萧老太君商量,他只是想让儿子与他喜欢的阿鸾表妹多多相处,多沾惹点热乎乎的人气儿。故,赵夔、顾鸾离开的这段时间,隆庆帝一直在跟萧老太君抱怨文武大臣,怨他们不知心疼他,他都受寒了,内阁还把一封封的奏折递过来。 萧老太君:…… “皇伯父,我们回来了。”顾鸾及时出现,解救曾外祖母来了。 听了一肚子唠叨的萧老太君立即带着曾孙女出宫了。 隆庆帝心情不错,问儿子:“刚刚与阿鸾去哪玩了?怎么没多逛逛?” 赵夔沉着脸,瞎子也看出二殿下不高兴了。 隆庆帝皱眉:“怎么回事?” 赵夔看他一眼,扭头道:“父皇,我与表妹经过假山时,听到两个小宫女非议母妃。” 谁敢非议他的湘儿? 隆庆帝的脸比儿子还难看,肃容道:“她们说了什么?” 赵夔冷着脸转述了宫女的闲话,并未添油加醋。他敢笃定,放出谣言的人就是要让父皇听的,今日他瞒下来,明日父皇也可能从别人嘴里得知,与其那样,赵夔宁可亲自回禀父皇,顺便看看父皇是什么意思。 隆庆帝半晌没言语,呆呆地坐在暖榻上,失魂落魄。 他落水,是湘儿在怨他宠爱别的妃嫔吗?如果她的魂魄真能回来,她为何不入他的梦?如果她真因为嫉妒想害死他,要他下去陪她继续专宠她一人,昨晚她为何还给侍卫们救他的机会?是不是她心软了,放弃了? 隆庆帝闭上眼睛,努力回忆昨晚,他在湖里的时候,湘儿就在他身边吗? 这么一想,昨晚快要淹没他的冰冷湖水,似乎都变成了另一种温暖。 睁开眼睛,隆庆帝双目亮得惊人,迫不及待地吩咐石公公:“快,派人再雕一座贵妃像!这次我要十分相似,差一分要工匠提头来见!” 石公公愕然,他的皇上,莫不是疯了吧? 隆庆帝没疯,马上又想起一事:“等等,这次让工匠去重华宫的水晶宫雕贵妃像!” 也许水晶宫真的存在,也许他在人间搭一座水晶宫,修一尊贵妃相,他的湘儿就能回来了! 隆庆帝非常激动,激动地忘了身边人,立即跳下地,去翻他珍藏的几幅贵妃像了。 石公公看向赵夔。 赵夔面无表情。父皇对母妃确实够好,可…… 最后看眼翻箱倒柜的帝王,赵夔默默离去。 . 隆庆帝坠湖的消息传了出去,凉亭塌落可能是贵妃鬼魂作祟的谣言传了出去,隆庆帝要工匠连夜重雕贵妃像的旨意传了出去,紧跟着传出来的,便是隆庆帝日夜待在二皇子的重华宫而不出,朝政也不理。 满朝文武与京城百姓都震惊了。 大多人都在数落隆庆帝的昏聩,少部分却被隆庆帝的痴情打动,没过多久,街坊间竟开始传唱帝妃的爱情佳话,更有文人为隆庆帝与湘贵妃写了一首婉转动人的长诗。 各种消息陆续传进承恩侯府,顾鸾一次比一次震惊。 如果凉亭事件真是皇后、太子所为,结果变成这样,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中宫。 就要过年了,皇后的寝殿却没有半分喜气,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个个死气沉沉,仿佛都是哑巴。 太子不喜这样的中宫,就像一座死人殿,所以,随着年纪渐长,太子来中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今日,他必须来。 熟门熟路,太子直接去了偏殿,那里摆着一尊如来佛祖的金身像,皇后像往常一样,正在默念佛经,双目轻阖,手里转动着檀木佛珠。 其实皇后才三十七岁,好好打扮打扮,就算没有年轻的妃嫔美艳,但也雍容端庄,可惜,自从湘贵妃过世后,隆庆帝就再也没有跨进中宫一步,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来,皇后也就没有打扮的必要了。 太子替母后悲哀。 曾经,太子只会偷偷怨恨父皇偏心,直到遇见顾鸾,直到自己也变成了父皇,太子才明白,感情这回事,最无公平可言,要怪只怪,母后没有变成父皇心上人的命。 “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跪在皇后面前的蒲团上,太子平静地道。 皇后睁开了眼睛。 此时偏殿只有母子俩,对视片刻,太子目光复杂地问:“母后,凉亭是否与你有关?” 皇后没承认也没否认,闭上眼睛,继续念佛了。 太子面露讽刺,他一直都以为阿鸾落水是意外,没想到居然是母后动的手脚。母后是想离间父皇与二弟吧?结果呢,前世母后害得阿鸾痛不欲生,这辈子母后白忙一场,父皇对二弟的偏爱更上一层楼。 “宫里的事,儿臣自有计较,还请母后安心休养,别再轻举妄动。”太子用一种告诫的语气道。 皇后恍若未闻。 “儿臣告辞。”太子起身,转身朝外走去。 “两年了,你准备何时给母后添个胖孙?” 太子握拳,艰难道:“快了。” 25.025 二月里, 宫里传出一道喜讯,太子妃有喜了。 对承恩侯府来说,太子妃有没有喜与顾家人无关, 只有顾鸾,心情有点复杂。 前世顾鸾进东宫之前,太子身边有多少女人,那些女人又是谁, 顾鸾都不清楚,也从未上心留意过相关闲话, 她只记得一桩传闻, 好像是太子妃曾经两次有孕,但, 太子妃的两个孩子, 都因为二皇子的谋害, 流产了。 传闻是真是假,顾鸾不知道,就算是真的, 她也不会傻傻地跑去提醒太子妃。 顾鸾替那两个宫女求情, 是因为她撞见了,至于太子妃腹中的骨肉,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就连太子妃流产到底与赵夔有关没, 都无确切证据。 反正对顾鸾而言, 赵夔是狼, 太子是虎, 太子妃曾屡次找她麻烦,这三人之间的争斗,随便他们去吧,顾鸾懒得搀和。 天渐渐暖和,顾鸾与姐姐顾凤,随表哥陆季安去柳家村玩了。 贺家还是那三间瓦房,但顾兰芝毕竟是侯府大小姐,她能接受简陋的宅院,却忍受不了农家的一些习惯,譬如茅房,因此,顾兰芝搬进贺家后,命人将宅子改了改,单独的净房、浴室、厨房都有了。贺山都听媳妇的,心思简单的武夫,没想太多面子不面子的。 顾兰芝在乡下住久了,渐渐喜欢上了乡村淳朴的生活。村民喜欢说闲话,但也非常容易交好,顾兰芝稍微施点恩惠,左邻右坊就对她感恩戴德了,至少明面上,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当着顾兰芝的面胡说八道。 顾兰芝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替贺山生个孩子,她不死心,偷偷去医馆请老郎中号脉,老郎中与宫里的太医说法差不多,说她身子难再生育,但也绝非一丝机会都没有,关键是要放松身心,别太紧张。 顾兰芝不紧张,她彻底放弃了,这一放弃,不想孩子了,反而过得越发自在。 “姑姑,我好想你啊!” 下了马车,顾鸾第一个扑到了姑姑的怀里。 顾兰芝搂着小侄女,目光投向了并肩走来的儿子与大侄女。 陆季安十二岁了,个子每个月都看得出高了,九岁的顾凤了,眉眼渐渐长开,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胚子。 “走,屋里坐。”顾兰芝领着孩子们去了里面。 陆季安、顾凤都坐得住,顾鸾来乡下主要是为了玩,姑姑家养了鸡、兔,都是侯府没有的。 没过多久,顾鸾就站在贺家的鸡圈旁了,七岁的女娃娃,一手托着碟子,一手抓粗粮撒向里面,大公鸡、花母鸡、小黄鸡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低着脑袋一啄一啄的。这是农家最常见的一幕,顾鸾却看得津津有味。 “好了姑娘,咱们回屋去吧,小心您粘上一身鸡粪味儿。”春柳无奈地劝道。 顾鸾闻言,对着自己的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有点味道。 顾鸾对小鸡的兴趣顿时淡了,毫不留恋地折回屋内。 苗老姨娘擅做各种酱料,特意托三个孩子给女儿带了几样过来,丫鬟们刚刚摆出来,顾兰芝馋得依次打开,她最爱吃母亲的手艺了。 结果就在顾鸾进来的时候,顾兰芝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当即放下刚打开的牛肉酱罐,捂着嘴冲了出去。 顾鸾惊到了,姑姑该不会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鸡粪味儿吧? 顾兰芝跑到后屋檐,吐了好久,一边难受,一边难以置信,她当过一次母亲了,知道这熟悉的呕吐感意味着什么。待身体平复,顾兰芝也顾不得孩子们了,赶紧派身边的丫鬟去请隔壁镇上的郎中。 “姑姑生病了?”顾凤担心地问。 顾兰芝笑道:“姑姑也不清楚,不过最多着凉了,阿凤不用怕。” 顾凤看向表哥。 陆季安端了一碗茶过来,服侍母亲漱口。 儿子孝顺懂事,顾兰芝浑身都舒舒服服的,漱了口,瞥见小侄女站在远处,想靠近她又避讳什么似的,顾兰芝奇道:“阿鸾怎么了?” 顾鸾懊恼道:“是不是我身上沾了鸡粪味儿,熏到姑姑了?” 顾兰芝愣了愣,跟着大笑出声,她的小侄女怎么这么傻呢? “才不是呢。”顾兰芝走到侄女身边,笑着将侄女抱到了怀里。 顾鸾没有怀孕的经历,她是真不懂。 幸好,郎中很快替孩子们解了疑。 “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郎中笑眯眯地道喜。 猜测得到证实,顾兰芝看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心底是无法形容的各种情绪,酸甜交织。 “恭喜母亲。”陆季安第一个送上了祝福。虽然年纪小,但前几年母亲因为不能生育受到的诸多委屈,陆季安都记得。 “季安。”顾兰芝眼睛酸了,伸手将儿子拉到了怀里。 母子情深,顾凤悄悄拉起妹妹的手,先去外面了,给姑姑、表哥说贴己话的时间。 “咱们要多个表弟或表妹了。”怕小她两岁的妹妹不懂,顾凤笑着解释道。 顾鸾才没那么傻,她特别替姑姑高兴,同时,她也在期待母亲的好消息。 . 顾兰芝的喜脉为承恩侯府增添了几分喜庆,但没等众人高兴多久,边关突然传来战报,辽人又来偷袭了。 毋庸置疑,隆庆帝是个昏君,百姓们嫌弃他,辽帝也很看不起隆庆帝,觉得隆庆帝不配拥有中原的大好河山,逮到机会辽帝就会带兵南下,意图占据中原。 隆庆帝确实没什么本事,但隆庆帝也绝非彻头彻尾的无能之辈,他不喜处理政事,但他很会用人,内阁全是贤良之吏,内阁提出什么改善经济的政令,隆庆帝就支持他们去做,短短几年,隆庆帝的小金库就充盈了起来。 武官方面,隆庆帝最倚重亲表弟顾崇严,顾崇严说哪个武将能打仗,他就提拔哪个,所以北方的辽帝再不服气,面对隆庆帝手下的精兵猛将,他都得乖乖退回去,负多胜少。 隆庆帝呢,最近他的心情很不错,儿媳妇太子妃有孕了,年底他就能抱到亲孙子,另一边,他的夔儿已经封了宁王,也可以替他办差了。偏偏辽帝选在这个时候来滋扰,隆庆帝的脾气也上来了,也没与朝臣商议,直接下旨,命承恩侯顾崇严调兵四十万去灭了辽国! 你辽帝不是想灭朕吗,朕先把你灭了!老虎不发威,真当朕怕你不成? 隆庆帝踌躇满志,任凭臣子们如何劝说,他都不改! 隆庆帝的亲外祖母,萧老太君挺发愁,人家辽国统一了大半个草原,兵悍马壮,岂是那么好灭的? 面对老人家的担忧,顾崇严无畏道:“祖母,辽国屡次犯境,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就算短时间灭不了辽国,孙儿也要去搓搓他们的锐气。” 男人都喜建功立业,左右圣旨已下,孙子出兵不可更改,萧老太君只能嘱咐孙子千万小心。 顾崇严再三保证,天色已晚,明日就要出征,顾崇严辞别祖母,抓紧时间去与妻子、孩子们诉离别了。 个子最矮的顾鸾,被父亲抱到了怀里,顾崇严大手搂着小女儿,目光连续在妻子与长女、长子脸上徘徊。 俞氏自然是担心丈夫、顾凤、顾庭舍不得父亲,顾鸾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心里还算安稳。 如果一切按照上辈子来,父亲这一走,就要离开三年,辽国没灭成,但父亲带兵痛击辽国,辽国元气大损,三年后主动投降求和,自此年年都要给朝廷上供。还有……顾鸾悄悄看向母亲的小腹,父皇出发不久,母亲就会诊出喜脉,为她生个小弟弟。 “爹爹,我困了。”顾鸾打个哈欠,困倦地说。她与哥哥、姐姐该退了,不能打扰父母生弟弟。 顾崇严真不想松开女儿,索性与妻子一起,依次送三个孩子回房。 被父亲放到床上,顾鸾睁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望着头顶的大男人:“爹爹早点回来。” 顾崇严郑重地点头。 顾鸾看眼母亲,笑着闭上了眼睛。 从女儿的房间出来,顾崇严的眼里,就只剩妻子俞氏了。 夜深人静,顾崇严一把抱起起来,大步朝上房走去。 承恩侯府溢满了温情,皇宫里头,隆庆帝更是将他最心爱的二儿子留在了乾清宫,今晚父子俩要同.床而眠。 “夔儿,战场危险,你真想历练,等哪天有山贼作乱或刁民起义,父皇再派你去,如何?” 坐在儿子对面,隆庆帝只穿睡袍,披散着头发,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十五岁的赵夔,容貌继承了湘贵妃的精致,但他眉峰挺拔,冷厉而果断。 看着隆庆帝,赵夔声音坚定:“父皇,儿臣不喜读书,治理江山儿臣无法替父皇效力,但儿臣有一身武艺,儿臣愿随表叔亲赴战场,替父皇戍卫边疆。” 隆庆帝不稀罕,气道:“朕养了一批武将,不缺你一个!” 赵夔笑,少年俊美清冷的脸上,突然浮现睥睨群雄的傲气:“儿臣会是父皇麾下,最好的武将。” 隆庆帝看傻了眼,这,这也太自负太狂妄了吧? “不早了,父皇就寝罢,儿臣去外间睡。”赵夔起身行礼道。 隆庆帝下意识拽住儿子的手:“去外面做何?今晚夔儿跟父皇一起睡。” 赵夔垂眸道:“儿臣不敢逾矩。”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睡这龙床。 26.026 隆庆帝让顾崇严去灭辽, 顾崇严知道此事难办, 但他并没有太大压力,竭力而为就是。 但,隆庆帝将他最宝贝最心爱的二儿子赵夔交给顾崇严照看, 顾崇严觉得头很大! 难道他看起来很像一个会带孩子的武将吗? 顾崇严拗不过他的皇帝表哥, 但行军路上,每每看见一身银甲、脸比玉还白的赵夔, 顾崇严就莫名来气。他出发之前,隆庆帝说了三条不许, 不许让赵夔吃苦, 不许让赵夔上前线,不许让赵夔掉半根汗毛! 顾崇严心想, 你个皇帝老子既然这么舍不得儿子, 何必还允许儿子上战场? 顾崇严把他对隆庆帝的怒火, 都发泄在了赵夔身上。 天高皇帝远,现在赵夔在他手里,他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臭小子被隆庆帝惯成什么样了,七岁杀人八岁放火, 还曾吓得他的宝贝小女儿做噩梦被人掐脖子,顾崇严要不借此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这位王爷表侄, 他就不姓顾! 黄昏时分,大军停下脚步, 扎营安寨。 顾崇严将赵夔、贺山叫到了主帅大帐中。 贺山在营帐外见到赵夔, 先屈膝行礼:“贺山见过王爷。” 赵夔嗯了声, 侍卫挑开帐帘,他弯腰而入,贺山随后。 顾崇严身穿主帅盔甲坐在北面的大椅上,看到赵夔,他点点头就算行礼了,也没让人给赵夔赐座。等两人站好了,顾崇严先对赵夔道:“王爷,臣领兵出发之前,皇上曾叮嘱我好好照看于你,不许臣安排王爷上战场。” 赵夔皱眉,刚要说话,顾崇严摆摆手,又对贺山道:“贺山,母亲也对我各种交代,让我别派你去前线。” 贺山急了,但顾崇严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正色道:“你们俩,一个是我的亲妹婿,一个是王爷之尊,也是我的表侄。于公,我想亲自提拔、历练你们二人,将你们培养成威震一方的大将之才,替朝廷效力,但战场危险,只要上了战场,就有受伤、丧命的危险。于私,我希望你们俩平安周全,少涉险境。” 赵夔眉宇松开,明白顾崇严后面要说什么了。 “公私难取舍,现在我让你们自己选择。”顾崇严指了指左侧,道:“你们想要我徇私,就站到左侧,你们想历练成才,就站到右侧。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一旦你们做了选择,将来是生是死是全是残,一概与我无关。” 贺山第一个站到了左侧,昂首挺胸,雄心壮志,他早就想出征杀敌了,他要凭借自己立下军功,给大小姐应有的体面。 顾崇严看向赵夔。 赵夔觉得顾崇严叫他们站队的安排太傻气,但他沉默片刻,还是走到了贺山身旁。 贺山朝他咧嘴一笑。 赵夔面无表情,就当没看见。 贺山尴尬地摸了摸头,顾崇严扫眼赵夔,胸口总算舒服了点。 顾崇严说到做到,当晚就派人发了一套步兵铁甲给赵夔,叫他明日别骑马了,跟着步兵一起走。 赵夔毫无怨言,进了步军,没人认得他,他也没有自报身份,小兵们吃馒头咸菜,他就跟着吃。他与小兵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贴身侍卫彭越也扮成小兵随他而行。 彭越此人,比赵夔年长十岁,原是江湖子弟,擅使剑,少年便侠名远播,在高手榜上排前三。本来江湖人士与皇宫毫无关系,隆庆帝也懒得管那边的破事,但彭越小小年纪就十分好色,赏而不碰的那种。听说宫里有位倾国倾城的湘贵妃,彭越闲的无聊,竟偷偷潜入皇宫,想一窥湘贵妃的尊容。 彭越来的非常巧,巧的让他见到了湘贵妃最后一面。 素未谋生的两个人,湘贵妃不知道陌生的侠客为何来,她嘴角流着血,将昏迷的幼子交给彭越,求彭越护她的孩子周全。 倾国倾城的美人,就那么死在了彭越面前。 没人知道那一幕带给了彭越什么触动,反正自湘贵妃死后,彭越便向隆庆帝毛遂自荐,要当二皇子赵夔的贴身护卫。这样的高手愿意保护他的儿子,隆庆帝求之不得,别的皇子出宫前身边只安排会武艺的太监守护,只有彭越,能以正常的男儿之身,留宿皇宫内城。 但彭越与赵夔之间,也没什么深厚交情。 年幼的赵夔曾经求彭越替他杀人,遭彭越无情拒绝,自此,赵夔就放弃与彭越交好了。两人都沉默寡言,彭越就像赵夔的一道影子,远远地跟着赵夔,除非赵夔遇到危险,他只会旁观,连武艺,他都没教过赵夔。 前世赵夔登基后,彭越不告而别,当然,连重生的顾鸾,死前都没机会听说此事,整个皇宫,除了隆庆帝与赵夔,没人知晓彭越的真正身份。 . 从京城到边关,大军急行了半个月,抵达边疆时,赵夔那白皙如玉的脸,晒黑了一层。 顾崇严嘴上说的狠,但他也不敢一下子就将贺山、赵夔丢到最危险的前线去,而是逐步历练,他专心统筹大局,派了两个手下盯着贺山、赵夔的表现。 贺山身强体壮,在禁军的时候功夫练得也很扎实,能一人同时抵挡三个辽兵。 赵夔学的可不是禁军上战杀敌的那几招,隆庆帝为儿子们分别安排了内家、外家高手为师,赵夔内外兼修,别说普通的辽兵,就是辽国大将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因材施教,顾崇严迅速提拔赵夔为将,开始教导赵夔行军战术。 宁王英勇善战的名声,渐渐在边疆传开了,就在顾崇严开始对赵夔改观,觉得这个顽劣表侄或许能改邪归正的时候,赵夔突然做了一件震惊两军的大事!赵夔领兵围剿辽军一支五千人的军队,辽兵不敌,战死两千投降三千,至此赵夔已经立功,收缴三千俘虏便可,但赵夔却命手下士兵先砍断那三千辽兵的双脚,再全部坑杀! 杀人不过头点地,赵夔这般虐杀俘虏,就算大周这边的将士,也觉得心寒。 顾崇严很生气,赵夔这一虐杀,消息传到辽国,定会激起辽国军民的血气,如此一来,大周灭辽计划将遇到更大的阻力。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此时已经是大周与辽交战的第二年,顾崇严亲手教导赵夔两年,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师生之谊,关系越近,训起来人就越没有忌惮,赵夔一进来,顾崇严就劈头盖脸地斥责道,虎眸瞪得老大,仿佛赵夔一句话说错,顾崇严便要吃了他。 赵夔漠然道:“他们杀了我的亲兵。” 此役中,赵夔的一个亲兵被辽军杀死,辽兵用刀,赵夔的亲兵与人交战时,另一个辽并从一侧偷袭,大刀直接扫过亲兵的双腿。赵夔亲眼目睹那一幕,因此才有了后来的虐杀。 顾崇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王爷。 十六岁的赵夔,体格修长挺拔,肩膀也宽阔了起来,穿上铠甲就像一个大男人了,但,便是顾崇严,听到三千辽兵被虐杀都大惊失色,而下令虐杀的赵夔,神色平静地就好像他只是碾死了三千蝼蚁。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与残暴,即便是以报仇为名,也不该如此轻视生命。 顾崇严觉得可怕,也替赵夔可悲,有果必有因,赵夔的幼年,太苦。 “王爷,你这样下去,终究会害了自己。”以表叔的身份,顾崇严目光复杂地道。 隆庆帝对赵夔的偏爱是把双刃剑,隆庆帝活着,这把剑为赵夔所用,赵夔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不将皇后、太子看在眼里,但,一旦隆庆帝驾崩,太子就有无数理由光明正大的处置赵夔,还不用背上残害手足的青史污名。 赵夔无动于衷,直视顾崇严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少年冥顽不灵,顾崇严疲惫地摇摇头,叫赵夔下去了。 接下来,赵夔立了很多战功,但几乎每次战功,都伴随着凶名,很快,就连辽军都把赵夔看成夔兽转世,私下议论,都用夔兽指代大周的辽王。战报传到中原,百姓们没有夸赞宁王立功的,反而都被宁王的残忍手段吓到了,谁家的孩子不听话,爹娘说声“宁王”来了,那孩子立即乖巧起来。 两国交战三年后,辽帝实在怕了联手而来的顾崇严与宁王,投降乞和。 隆庆帝本想继续打,但三年征战下来,朝廷损耗太大,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了,再加上隆庆帝实在太思念他外出三年的凶兽儿子了,便接受了辽帝的投降。 顾鸾九岁的这年腊月,顾崇严班师回京。 承恩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全家上下早早就聚在前院等待了。 萧老太君搂着三岁的小曾孙庄哥儿,一边盼着嫡长孙归家,一边感慨道:“崇严一走就是三年,我们庄哥儿都会跑会跳了,却连亲爹都没见过呢。” 庄哥儿仰着脑袋看曾祖母,不是很懂曾祖母在说什么。 顾鸾在一旁看着,心里偷乐。 哥哥小时候淘气,弟弟比哥哥有过之而不及,而且胆子特别大,以后父亲教训弟弟,弟弟还敢顶嘴,说什么“都怪我三岁前你不在家,没爹教我,我才变成这样”,把父亲气得,差点打断弟弟的腿。 正想着,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侯爷回来啦! 27.027 这天傍晚,顾崇严看到了一众亲人, 看到了他仿佛越发美艳了的妻子, 看到了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的长女以及顾庭、顾鸾这对儿龙凤胎, 更抱到了他还没见过面的小儿子! “庄哥儿叫爹!”高高举起三岁的庄哥儿, 顾崇严兴奋地道。 刚从边关回来的承恩侯,脸庞黑了, 下巴上留着胡须,穿的还是吓人的铠甲,自打出生就被漂亮哥哥姐姐们围着的庄哥儿哪见过这等糙人, 大眼睛呆呆地瞅着父亲,下一刻, 男娃哇的哭了,歪着脑袋找娘。 被亲儿子拒绝, 顾崇严还是第一次经历, 一大家子人都哈哈笑, 顾崇严咳了咳,先将翻脸的庄哥儿交给妻子了。 晚上侯府设宴, 为一家之主接风洗尘。 顾崇严高兴啊, 一高兴就喝高了, 看别人时还正常,目光一落到妻子俞氏脸上, 就跟着了火似的。 怕孙子出丑, 萧老太君及时宣布散席。 俞氏赶紧将没出息的丈夫带走了, 夫妻俩一进正房, 俞氏就被顾崇严扛了起来。 寒风呼啸,顾崇严这个年过的很舒坦。 隆庆帝也挺舒坦的,碍眼的辽帝被他打怕了,宝贝二儿子也回来了,隆庆帝心情一好,决定正月十五这日举办宫宴,宴请京城的皇亲国戚们。 承恩侯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十岁的顾鸾,对进宫不再那么抵触了,因为她发现,只要她尽量与长辈们待在一起,就能避免与太子或刚回京的宁王打交道,大不了被他们远远地看两眼,反正目光又不会吃人。 因此,十五这日,顾鸾心情轻松地随家人进了宫。 还没开席,华妃、淑妃联袂招待进宫的女眷,皇后喜静,要等开席了才露面。 孩子们太多,有人起哄要去御花园玩,顾庭、顾凤都去,顾鸾乖乖地待在母亲旁边,其他长辈们见了,都夸四姑娘文静乖巧。 顾鸾被夸得有点脸红,她哪是乖巧啊,只是太谨慎罢了,不想撞见前世的两个冤家。 身边就一个孩子,长辈们渐渐就忘了顾鸾的存在,开始聊些大人的话题了。 “太子妃怎么没来啊?” 太子妃没来,是因为去年冬月,就在顾崇严大军凯旋之前,太子妃第二次小产了,别说太子妃需要休养,便是身子养好了,太子妃也肯定没心情来参加这边的热闹。 华妃替太子妃找了个借口,称太子妃偶感风寒,故而缺席。 聊着聊着,有人又夸太子妃命好,嫁进东宫五六年了,太子至今还只她一个正妻,没纳妾室。 看似认真吃糕点的顾鸾听到这里,心中微动,不对吧,虽然她进东宫之前不了解东宫里的女人们,但进了东宫后,顾鸾也从丫鬟口中得知,太子身边有个姓姚的姨娘,乃太子乳母的女儿,比太子妃还先伺候太子呢,太子妃进宫后,太子就正式将姚女抬了姨娘。 怎么现在,东宫却没有妾室? 顾鸾想不明白,她重生后,有些事情确实不一样了,譬如赵夔,就莫名其妙地对她好了几次,可她与太子几乎都没见过面说过话,她的重生不该影响到东宫里的情形啊。 “好了,一会儿就要开席了。”俞氏按住了女儿再次伸向糕点碟子的小手。 顾鸾回神,察觉周围有人看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真不是故意贪吃的。 黄昏时分,宫宴要开始了。 华妃、淑妃领着女眷们千万大殿,因宾客都是彼此熟悉的皇亲国戚,这次晚宴男女同席,用隆庆帝的话讲,怎么热闹怎么来! 因为萧老太君,承恩侯府的席位紧挨着皇子、公主,顾崇严等男客坐到左侧皇子那排,萧老太君等女眷挨着公主们坐。 顾鸾与姐姐顾凤坐在了一张席面后。 刚坐下,顾鸾就察觉有几道目光朝她射了过来,全部来自斜对面。顾鸾只当不知,等那些视线移开了,顾鸾才偷偷地望了过去。 顾鸾最先看的,是引起她疑惑的太子。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容貌与隆庆帝极其相似,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但太子要比隆庆帝正经多了,温雅又英姿飒爽,乃文武双全的奇才。这样的太子,就算隆庆帝再偏心,他也做不出废太子立凶王的事。 想到赵夔,顾鸾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太子下首的席位。 这一看,顾鸾先冷了一下。 十八岁的宁王,在战场历练了三年的宁王,与顾鸾记忆中掐死她的那个篡位的新帝,无论那俊美过人的容貌还是阴冷到骨子里的煞气,几乎完完全全地重合了。上元佳节,所有人都在笑,哪怕是出于应酬客套,只有宁王,左手手肘撑着席案,托着下巴阖眸打盹。 打盹该是一件惬意的事,但宁王打盹也是凶兽打盹,依然叫人心悸。 顾鸾刚要收回视线,打盹的凶兽突然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眸直接对准了她。 把顾鸾吓得啊,低头就抓了一颗蜜汁红枣放进嘴里,假装她一直都在吃东西。 赵夔维持托下巴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斜对面的小姑娘连续吃了两颗红枣,期间还被亲姐姐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她沾了酱汁的手指头。 赵夔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这丫头,好像还是很怕他,莫非三年不见,她忘了二表哥曾经背过她? 顾鸾没忘,但她也不想记得,狼就是狼,顾鸾才不信赵夔真想给她当二表哥! 再也不看那边,顾鸾专心与姐姐说话。 隆庆帝、皇后陆续到场,宴席正式开始。 为了应景,帝后都准备了灯谜,第一个猜出来的有赏。 隆庆帝的赏赐由大太监石公公发放,皇后的赏赐,是她身边的谢嬷嬷发。 眼看着谢嬷嬷第一次托着托盘走到大殿中央,顾鸾突然记起来了! 就是这晚,赵夔会用筷子戳瞎谢嬷嬷的一只眼睛! 想到前世见到的那一幕,顾鸾的眼睛都跟着难受,胃口彻底没了,甚至还想吐。 顾鸾无法离席,她只能低着脑袋,努力不去看。 那边赵夔听见猜中皇后灯谜的人起身向皇后道谢,他胸口便涌起一股燥火。 他外出这三年,太子妃掉了两个孩子,明明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但宫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流言,说他在东宫安插了奸细,太子妃的孩子就是他指使奸细害死的。 他回京那天,父皇高兴之余,委婉地问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父皇很想抱孙子吧,想到连他也怀疑了,虽然最终父皇选择信了他。 可赵夔不爽,他不爽,皇后也别想爽。 皇后又出了道灯谜,这次是四皇子猜中了。 谢嬷嬷笑着走到四皇子身边,赐了赏,谢嬷嬷转身,微微低着头往回走。 赵夔漫不经心般抓起一支筷子。 谢嬷嬷要从他的坐席前经过了。 赵夔攥紧筷子,但,就在他准备一跃而起去抓谢嬷嬷时,赵夔忽然瞥见,谢嬷嬷身后,也就是斜对面刚刚被谢嬷嬷挡住现在又露出身影的那个小姑娘,白着小脸偷偷地朝他望了过来。 “你以后还凶,我就继续怕你。” 多年前,女娃娃稚嫩的条件,毫无预兆地响在了他耳边。 赵夔如野兽准备扑食的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桌案下,他手里依然攥着那支筷子,但,谢嬷嬷已经平安无恙地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夔才松开了筷子,端起酒樽,他一仰而尽。 顾鸾却还在等那可怕的一幕,可直到隆庆帝宣布大家可以去赏灯了时,斜对面的凶兽都没有作恶。 顾鸾糊涂了,莫非她记错了,赵夔害谢嬷嬷,并不是在今年的宴席? 沉浸在记忆的分辨中,顾鸾连姐姐拉着她去赏灯她都没注意,心不在焉地跟着姐姐走了,等她在大小孩子们的欢呼声中醒过神来,她居然已经站在御湖湖畔了。御湖整体就像一根玉如意,此时湖岸一圈的垂柳上都挂了花灯,绚烂的各色花灯与皎皎月光交相辉映,美若仙境。 “真美,可惜表哥不肯来。”良辰美景,唯独少了表哥,顾凤有些遗憾。 顾鸾听出来了,十二岁的姐姐,已经开始思.春了。 这三年,顾鸾亲眼看着姐姐与表哥形影不离,她终于明白,前世姐姐就是喜欢表哥的,奈何表哥因为腿疾自卑,故意疏远姐姐,姐姐求而不得,赌气之下才嫁给了别人。 顾鸾无法得知,前世姐姐与姐夫是否恩爱,重生后,她努力改变了姑姑的命,却不想,阴差阳错地也改了姐姐的姻缘。 是对是错? 顾鸾没有答案,很多事情,都非她能控制的了。 “姐……” 没等顾鸾喊完“姐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四姑娘,王爷有请。” 顾鸾、顾凤同时转身,毕竟经常进宫,姐妹俩都认出了,这个太监是宁王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亭中,有道身影背对这边负手而立。 顾鸾忍不住问:“王爷叫我何事?” 魏公公低头道:“小的不知,王爷只说,不会耽误四姑娘赏灯。” 顾鸾真心不想去。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魏公公低声道:“王爷不喜等人,四姑娘快随小的走吧,不然……” 顾鸾明白他的意思,犹豫片刻,顾鸾叫姐姐站在原地等她,她跟着魏公公去了凉亭。 对于赵夔,顾鸾的应对策略是不得罪为先,回避为主。 28.028 从七岁到十岁, 顾鸾长高了很多, 但跨上凉亭, 近距离看到赵夔高大的身影,顾鸾就有种错觉, 仿佛这三年她根本没有长, 对面的宁王爷,才十八岁的凶兽, 个头居然快要与她英勇威猛的父亲齐平了。 不得不说,隆庆帝以及他这些皇子们, 都很魁梧健硕。 “臣女见过王爷。”隔着亭中的石桌, 顾鸾恭敬地行礼道。 赵夔皱了皱眉, 转过身来。 凉亭内也挂着灯笼,十岁的小姑娘低着头,双手搭在身侧, 举止挑不出任何错。 “你叫我什么?”赵夔撩起衣摆, 坐在了顾鸾对面的石椅上。 顾鸾睫毛动了动, 坚持道:“王爷。” 赵夔看着她:“谁叫你改的称谓?” 顾鸾斟酌着答道:“王爷身份尊贵, 臣女身边之人提及王爷,都称王爷, 臣女不敢检阅。” 赵夔嗤了声:“小小年纪,倒是能说会道。” 顾鸾腿还屈着呢,偷偷看了前面一眼, 这人怎么还不叫她免礼? 念头刚起, 就听高高在上的宁王爷道:“何时改口叫表哥, 何时免礼。” 顾鸾咬唇,赵夔到底是什么意思?闲的没事来戏弄一个孩子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顾鸾也不想为这种小事延长她与赵夔相处的时间,顿了顿,顾鸾小声改口道:“阿鸾见过二表哥。” 小姑娘够识趣,赵夔笑了,道:“过来。” 顾鸾站直了,微微抬眼,见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没有宴席上那般可怕了,顾鸾才心惊胆战地慢慢地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石桌旁,虽然离赵夔近了,但两人中间还是隔着一方石桌,就算赵夔前倾伸手,也碰不到她。 “二表哥叫我有事吗?”顾鸾垂着眼帘问。 赵夔没答,默默地打量对面的小姑娘,十岁的顾鸾,眉眼长开了,灯光映照下的小脸白净净像花瓣,嘴唇粉嘟嘟的,最漂亮的,还是那双柳叶弯眉下的一双杏眼。顾鸾的杏眼又大又水润,瞳仁乌黑清亮,就像两颗东海黑珠。 赵夔看入了神,之前他没仔细瞧过,今日他才发现,原来的人的眼睛可以这么美,而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顾鸾,就像一只娇软可爱的小兔,连他看了,都忍不住会软下心肠。 顾鸾快被他看慌了,紧张道:“二表哥若没事,我要去看灯了,姐姐还在等我。” 说完,顾鸾回头,往姐姐的方向看了眼。 “我不在京城这三年,你是不是听说有关我的坏话了?”赵夔淡淡地问。 顾鸾是听说了两桩,一桩是赵夔多次虐杀辽兵,一桩就是赵夔暗害太子妃的孩子。前者肯定是真的,后者,顾鸾不清楚,也没兴趣探究。 她说了一半实话,懵懂地道:“我听人说,二表哥在战场立下很多功劳,也杀了很多辽兵。” “我杀辽兵,所以你怕我?”赵夔还记得当年小丫头主动要他抱的撒娇样,会撒娇就说明当时小丫头不怕他了,宴席上顾鸾再次用那种见鬼的眼神看他,就说明这三年她听说了什么。 顾鸾敷衍地点点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父亲杀的辽兵比我只多不少,难道你也怕他?”赵夔循循善诱。 顾鸾听出来了,赵夔叫她过来,目的是让她别怕他! 顾鸾不知赵夔为何执着这个,让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装傻啊。 被循循善诱的十岁小姑娘仰起头,露出一脸迷茫,迷茫过后,顾鸾笑了,点点头道:“二表哥说得对,我不怕父亲,也不用怕你。” 赵夔笑。 顾鸾想起哥哥跟父亲打听战场情形的样子,假意也问了赵夔几句,什么草原是不是很大,又好比两国交战,牧民家的羊马怎么办。 赵夔刚想逗逗小姑娘,说牧民家的羊都被他们吃了,远处的小道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直奔凉亭而来。赵夔一眼认出来了,那人是太子。 顾鸾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太子,顾鸾下意识地皱眉。 赵夔发现了,奇道:“阿鸾不想见太子?” 顾鸾点头。 “走,我送你去找你姐姐。”赵夔马上站了起来,走到顾鸾身边要送她回去。 顾鸾并不担心得罪太子,毕竟她知道,最后会是赵夔登基。 一大一小并肩走出凉亭,赵夔走在顾鸾外侧,迎着太子的位置。 太子停在了半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夔身边的顾鸾,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为何避开落水命运的阿鸾,会与赵夔走得这么近?仔细想来,阿鸾什么都没做,是赵夔主动接近阿鸾的,难道赵夔也是重生的,难道前世他惨死后,赵夔霸占了阿鸾,所以这辈子赵夔也要跟他抢? 太子马上又记起,刚刚在殿内,赵夔明明抓了筷子,却没有朝谢嬷嬷动手。 如果赵夔真与他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太子脊背发凉,果真如此,他要出手对付赵夔时,就该更慎重,没有十分把握,绝不能打草惊蛇。 “我还当亭子里是谁,原来是你们。”停住脚步,太子看眼顾鸾,然后笑着问赵夔:“二弟来陪阿鸾赏灯?” 赵夔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被呛了的太子,一时无语。 “二表哥陪太子殿下说话吧,我先走了。”两个男人不和,顾鸾抬腿先跑了,很快就与姐姐回到了岸边的孩子们中间。 赵夔与太子能有什么话说?顾鸾才跑,他便要离开。 太子却主动打趣他道:“二弟年纪不小了,该娶王妃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亲近小姑娘,莫非,二弟属意阿鸾表妹?” 赵夔闻言,今晚第一次正眼打量太子。 顾鸾才十岁,毛孩子一个,太子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才会将顾鸾与他的王妃联系到一起?再联想太子单独来凉亭的举动,赵夔忽然懂了。他有派人盯着太子,太子肯定也派人盯着他,知道他与顾鸾走得近了些,太子莫非以为,他想通过顾鸾拉拢承恩侯府? 不亏是太子,想的真够深的。 “其实阿鸾不错,就是小了点,二弟要辛苦些,多等几年了。”太子兄长般拍了拍赵夔肩膀。 赵夔看着太子虚伪的脸,冷笑一声,走了。 赵夔走远后,太子收起笑容,眼底一片阴沉。 太子想要江山,也要定了顾鸾,但他之前没想到赵夔会接近顾鸾,因此失去了先机。此时顾鸾明显更喜欢赵夔,对他视若不见,太子不禁暗暗着急,沉思几晚后,太子想到一个法子。 皇宫各殿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景,东宫种了一片海棠树,春暖花开,海棠连成片的开放,小宫女们喜欢看,就连太子妃曹玉燕都被这花景感染,渐渐从小产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这日曹玉燕正站在窗前画海棠,太子回来了,俊雅挺拔的男人面带微笑,就像一缕阳光化成了人,带着温暖渐渐靠近了她。 曹玉燕心里暖暖的。她命苦,连续没了两个孩子,但她也够幸运,太子表哥专宠于她,那么尊贵的身份,至今没纳一个妾室。若说唯一的不足,曹玉燕脸颊微红,唯一的不足,就是表哥太注意修身养性了,每个月只与她同房三次。刚嫁过来时,曹玉燕觉得表哥这样挺好,因为夫妻间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好受,可时间长了,曹玉燕尝到了当妻子的好处,表哥再修身养性,曹玉燕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每次吃饭都吃不饱。 “表哥回来了。”放下画笔,曹玉燕柔声道。 太子颔首,握着妻子的手走到桌案前,认真点评了一番曹玉燕的画。 “剩下的,表哥帮我画吧。”曹玉燕娇滴滴的道,“画好了,我叫人裱起来。”夫妻同画,多恩爱啊。 太子欣然应允,捡起画笔,看眼窗外的海棠,他胸有成竹,行云流水般将这幅春日海棠图一气呵成。 曹玉燕高兴地叫宫女去裱画。 夫妻俩移步到临窗的暖榻上坐下。 闲聊几句,太子无奈地看着妻子道:“你这几个月一直闷在宫里,哪都不去,实在让我担心,这样,趁院子里海棠开得好,你办常海棠花宴吧,把宫外几家尚未出阁的表妹们都叫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曹玉燕心里一紧,尚未出阁的表妹,太子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幽幽地看了一眼太子,嘟着嘴问:“表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办花宴没关系,就怕表哥只顾得看人,忘了看花。” 太子失笑,亲昵地将人带进怀里,捏着曹玉燕的鼻子道:“在燕燕眼里,我就是那等好色之人?” 曹玉燕哼了哼。 太子只好道:“罢了,为了叫你放心,咱们只请十岁及以下的表妹,如何?” 十岁以下的表妹,那还都是孩子呢! 曹玉燕笑了,情不自禁勾住太子的脖子,主动亲了男人俊脸一口,满足道:“表哥对我真好。” 女人满眼情意,太子心中只有愧疚。 他不想牵连表妹,但父皇定的婚事,他没有理由拒绝,等将来阿鸾进宫了,太子只希望表妹不要恨他。 在太子的期待中,曹玉燕将海棠花宴的帖子发了出去。 承恩侯府的四个姑娘里,只有年纪“勉强合格”的顾鸾收到了帖子。 当时四个姑娘坐在一起玩呢,看到顾鸾的帖子,大姑娘顾芸、二姑娘顾凤都无所谓,只比顾鸾大一岁的三姑娘顾萝却不高兴了,嘟囔道:“表姐真是的,为何没请我。” 顾萝的母亲曹氏与太子妃同出一宗,顾萝见到太子妃,表姐喊得可亲热了。 顾鸾听了,顺手就把自己的帖子递给顾萝:“那你替我去好了。” 顾萝又惊又喜,抓住帖子问:“真的可以吗?” 顾鸾笑道:“当然可以,你忘了明天我就要陪曾祖母、祖母去九华山礼佛了?” 萧老太君今年七十三岁了,高寿之人更信佛,每年萧老太君都会去九华山住上一顿时间。柳氏巴不得婆婆出门她好在后宅当老大呢,但顾鸾觉得祖母天天与赵老姨娘怄气太伤身了,这次她就跑到祖母面前撒娇,非要祖母也带她去九华山。 柳氏舍不得拒绝宝贝小孙女,就答应了。 29.029 东宫,太子妃曹玉燕办海棠花宴这日, 太子并没有一早就在宫里守着, 他先去内阁点了个卯,待到小客人们差不多已经开始赏花了, 太子才离开内阁, 心情雀跃地朝东宫走去。 他很想顾鸾, 即便现在顾鸾只是一个孩子, 能与她在一起说说话, 太子也满足了。 到了东宫,太子还在走廊上,就迅速扫视了一圈院子, 那日曹玉燕与他对名帖, 不算年幼的二公主、三公主,今日东宫一共请了五个皇亲国戚家的小姐。太子记性很好,看到脸基本就能对上了, 所以, 当他唯独没有发现顾鸾的身影时, 太子心便沉了下去。 “太子殿下。”看到东宫的主人,小客人们懂事地凑过来行礼。 太子朝小姑娘们笑笑, 逐个关怀几句, 小客人们继续去赏花了,太子才走到曹玉燕身边, 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阿鸾?” 鸾与萝发音很想, 因为今日来的是顾萝, 曹玉燕下意识地就把太子的“阿鸾”听成了“阿萝”。 提到顾萝,曹玉燕有一点不高兴,顾萝的母亲曹氏乃曹家旁支所出,与本宗关系并不太近,顾萝把她当亲表姐看待,曹玉燕却根本看不上顾萝,尤其是今日,顾萝居然厚颜无耻的拿着顾鸾的帖子来敷衍,曹玉燕也算是开了眼界。 太子发问,曹玉燕笑着朝厅堂扬扬下巴,道:“她啊,小马虎一个,赏花时不小心擦破了手指,在里面包扎呢。” 太子心一紧,他娇滴滴的阿鸾,居然受伤了? 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子继续陪曹玉燕坐了会儿,才找个借口,往厅堂去了。 顾萝也不过才十一岁,曹玉燕并不担心太子会看上一个小丫头,便也没有跟着。 靠近厅堂时,太子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到了门口,他看见客座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曹玉燕的丫鬟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上药,还有个丫鬟守在一旁,挡住了小姑娘的脸,太子只能看见小姑娘穿着的粉色裙摆。 太子记得,阿鸾就很喜欢粉色。 “阿鸾,听说你受伤了?”太子一边靠近,一边低声问,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顾萝闻言,意外地抬起头,她的丫鬟及时避开,顾萝便看见了英武俊雅的太子殿下,也看到了男人眼里尚未收起的发自肺腑的怜爱与关心。 只是一次对视,顾萝突然心跳加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好奇感情又不懂感情的时候,但这一刻,顾萝好像抓到了一种朦胧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太子殿下好温柔,太子殿下对她真好啊。 太子却在看清顾萝的脸时,失望、愤怒同时袭来,也就是顾萝年纪小,又愣神了,才没注意到男人眼中的危险。 “大表哥。”回神的顾萝,亲昵地唤道。 太子很想问为何顾鸾没来,但看着顾萝开心的小脸,太子没有欺负一个小姑娘,点点头,再假意关心一番顾萝手上的擦伤,太子便走了。 这一晚,太子在前院睡的,心情抑郁。 . 九华山,顾鸾过得别提多舒服了。 九华山山顶建有九华寺,顾家的山庄就坐落在半山腰向阳的一面,其实山庄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还有汤泉池子呢,但与京城相比,这边还是太幽静偏僻了,所以顾凤、顾庭都不想来,只有因为重生而感激佛祖的顾鸾,心甘情愿地陪两位老太太来礼佛了。 白日萧老太君、柳氏去九华寺听经,顾鸾有时跟着去,有时就留在庄子里玩。 在山庄里,顾鸾遇见了一个小玩伴,替顾家打理山庄的刘管事有个六岁的小孙女叫妞妞,长得黑黑胖胖的很贪玩,一会儿带顾鸾去看她养的兔子,一会儿带顾鸾去看马棚里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马驹。妞妞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整天乐呵呵的,顾鸾跟妞妞在一起,好像就变成了真正的孩子,只管玩就好了。 “四姑娘,咱们去放风筝吧!”这日凉风习习,萧老太君婆媳俩又去听经了,妞妞拿着爷爷给她糊的两只风筝,热情地来邀请顾鸾。 “走吧。”顾鸾毫不犹豫地放下抄经的笔,拉着妞妞的小黑手一块儿去花园了。 有丫鬟帮忙,两人的风筝很快就飞了起来,妞妞的是蜻蜓风筝,顾鸾的是凤凰。 “爷爷说,四姑娘的名字就是凤凰,是仙鸟呢。”看着天上托着长长尾巴的凤凰风筝,妞妞羡慕地对顾鸾道。 顾鸾笑了,她与姐姐的名字都有“凤凰”之意,全是父亲起的,母亲还曾打趣,说她与姐姐正式起乳名之前,父亲一直都叫她们“小仙鸟”,宠爱有加。 “你起大名了吗?”顾鸾问妞妞。 妞妞点头,道:“我叫刘芳。” 顾鸾心想,还是妞妞更可爱点。 “啊,你的风筝!”妞妞突然大叫,就在顾鸾准备仰头时,手里突然一松,竟是她的风筝线被树枝割断,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往高处一窜,然后就在顾鸾的遥望中,飞出院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我的风筝!”妞妞立即把自己的转轴交给一个丫鬟,着急地往外跑。 顾鸾也挺喜欢那只风筝的,特别是风筝形状象征了她的名字,便带上四个护卫,一起去陪妞妞找风筝。风筝没飞多久就一头栽了下去,距离似乎并不是特别远,主仆几个看准大概位置,连跑带快走地往那边赶。 两刻钟后,顾鸾找到了她的风筝,只不过,她的风筝被一对儿兄妹拣到了。 顾鸾不由放慢脚步。 “这是你们的风筝吗?”穿白裙的姑娘笑着问顾鸾,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明眸皓齿,笑起来两边嘴角都有梨涡。 顾鸾点点头,妞妞已经跑过去去接风筝了。 “多谢二位。”顾鸾客气地道谢。 韩薇笑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快回去把风筝修好吧。” 顾鸾觉得这位小姐很和善,再次道谢后,才与妞妞离开了。 韩家兄妹依然停在原地,韩薇望着顾鸾的身影感叹道:“这个小妹妹长得真好看,看她的打扮,应该也是官家小姐,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 她的兄长,十五岁的韩征马上道:“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 韩征出门的次数多,曾见过顾崇严带顾庭、顾鸾兄妹上街,因此认得。 韩薇听了,忍不住咂舌。她的爷爷是定国公,自打在战场上受伤双目失明后,爷爷就只领了一个闲职,与朝廷大员们几乎断了来往。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国公府能否恢复往日的荣耀,全靠兄长了。承恩侯却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出身如此尊贵的顾家姑娘,怕是不会结交她这样的朋友。 好在韩薇也不是非要结交顾鸾,遗憾片刻,她与兄长也回自家庄子了,一会儿祖母也该回来了。 殊不知九华寺里,偶遇的萧老太君与韩老太太已经聊了大半天了! 萧老太君比韩老太太年长几岁,两人都是武将的母亲,还都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精力,在九华寺里一见如故,分开之前,萧老太君热情地邀请韩老太太领着她的孙儿孙女来顾家山庄做客。韩老太太笑着答应了。 30.030 顾鸾没想到, 她很快就再次见到了拾到她们风筝的那对儿兄妹。 “阿鸾过来, 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客人登门, 萧老太君替曾孙女介绍道。 韩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着顾鸾。 顾鸾乖乖行礼:“阿鸾见过太夫人。” 韩老太太笑眯眯夸道:“这孩子,长得跟小仙女似的, 看着就可人疼。” 萧老太君没有谦虚, 自家四个小姑娘, 一个比一个出彩, 最拔尖的就是小曾孙女。 顾鸾微微红了脸。 接下来换成韩老太太介绍她的一对儿孙女了,孙子叫韩征, 今年十五岁, 孙女韩薇,十三了。 顾鸾年纪小,依次见礼:“韩大哥,韩姐姐。” 韩征颔首,少年郎身姿挺拔,微黑的脸庞英俊沉稳,很符合他国公府世子爷的继承人身份。 韩薇容貌柔美, 天生笑脸养, 看起来特别亲切。 “阿鸾妹妹,风筝修好了吗?”韩薇笑着问。 顾鸾点点头,顺势邀请韩薇改天一起去放风筝。 两家长辈这才知道, 孩子们已经见过面了。 韩老太太也要在九华山住段时日, 老太太们相约去听经, 顾鸾与韩薇频繁地走动了起来。 这日, 韩薇正在顾家的山庄做客,与顾鸾一起荡秋千,前院突然传来一阵热闹,顾鸾听见了弟弟庄哥儿的声音,猜到哥哥姐姐们来了,顾鸾高兴地跳下秋千,拉着韩薇的手一块儿去了前面。 顾家的孩子们,除了二房的顾萝生病没来,其他几个都来探望萧老太君了。公子、小姐自发分成两个小圈子站着,小姐这边是顾芸、顾凤,公子那边,分别是大公子顾谨、世子顾庭、三公子顾询,与小公子庄哥儿。 韩薇一眼就看到了十六岁的顾谨,原因无他,韩薇已经到了知避嫌的年纪,而顾家四个公子里,只有最长的顾谨需要她避嫌,老二顾庭都比她小呢。 “阿鸾,我先告辞了。”韩薇小声对顾鸾道。 顾鸾连忙拉住她手,笑道:“韩姐姐别走,我还要介绍你给姐姐们认识呢。” 说完,顾鸾先把韩薇拉到了顾芸、顾凤面前。 顾芸、顾凤也觉得韩薇很亲切,女孩子们简单聊聊,很快就熟络了。 “我叫庄哥儿!”漂亮的小姐姐们都不看自己,习惯被姐姐们抢着稀罕的庄哥儿倍感冷落,忍不住跑过来,主动向新姐姐介绍自己。 韩薇扑哧笑了,嘴角露出一对儿可爱的梨涡。 顾家孩子们都没有梨涡,庄哥儿第一次看见,新奇地指着韩薇道:“韩姐姐脸上有俩小坑!” 坑是啥玩意儿? 韩薇吓了一跳,还当自己的脸怎么样了,不由地伸手去摸。 庄哥儿语出惊人,顾家众兄妹都看向了韩薇的脸,韩薇无意抬头,就对上了大公子顾谨的目光。 不知为何,韩薇脸红了,低头掩饰。 顾谨守礼地移开视线,对三个妹妹们道:“你们哄庄哥儿,我们去寺里接曾祖母。” 女孩子们乖乖点头。 顾家三位公子转身去九华寺了。 一会儿顾家众人注定要大团聚,韩薇小坐片刻就告辞了。 顾家三姐妹一块儿去送她,回来路上,顾鸾牵着弟弟,顾凤拉着顾芸落后几步,小声嘀咕:“曾祖母最近都在念叨要给大哥说亲,我看韩姐姐挺好的,刚刚大哥看她,她还脸红了呢。” 顾芸替兄长叹息:“就怕国公府的嫡出小姐,看不上大哥。” 他们的夫妻是国公府的庶出二爷,他们的生母家世不显,还早早病故,谁家小姐嫁过来,就要做好面对继室婆婆的准备。有萧老太君关照,顾芸与哥哥没受什么苛待,但身世如此,顾芸从小就敏感多思。 这话顾凤就不爱听了,辩驳道:“大哥一表人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谁敢看不起?” “你小点声。”发现顾鸾朝这边看来,顾芸忙朝顾凤使了个眼色。 顾凤这才闭嘴。 顾鸾嘟嘟嘴:“你们俩说什么呢?” 顾凤朝妹妹眨眼睛,再看看庄哥儿。 顾鸾懂了,原来是不能叫庄哥儿听见。 庄哥儿瞅瞅姐姐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饭后,顾凤爬到妹妹的床上,姐妹俩说悄悄话。 提到大嫂人选,顾鸾又想起了上辈子。那时候,他可怜的大哥前后说了两门亲事,第一门女方待婚期间不知吃了什么,起了满脸疹子,没养好,留了一些麻子。曾祖母看过后,陪了女方一些礼,做主退了婚事。 到了第二门,女方家里都愿意的,未料那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为了摆脱父母婚事,那小姐竟与心上人私定终身,怀了孩子去威胁父母。女方父母气坏了,但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敢把怀了别人孩子的女儿送到承恩侯府来,便找个借口退了婚事。 反正直到顾鸾死去,大哥都没娶到媳妇。 顾鸾不知道前世曾祖母来九华寺有没有遇见韩老太太,又或是遇见了,但因为来往少,没想到结亲家,但顾鸾与姐姐一样,都觉得让韩薇给她们当大嫂挺不错的。 按照顾鸾的意思,她们应该先去曾祖母耳边吹风,顾凤却觉得,要先撮合大哥与韩薇,两人看对眼了,再请长辈们做主。 顾鸾还想反驳,被姐姐给摁住了,不许她反对。 顾鸾打不过姐姐,只好老老实实地当听话小妹。 . 顾鸾在山里快活,皇宫里头,隆庆帝将心爱的二儿子叫到了面前。 赵夔自从边疆回来后,一直都是闲散王爷,隆庆帝觉得,是时候给儿子安排一份差事了。 “六部里面,夔儿想去哪边?”隆庆帝笑着问,猜测儿子会说兵部。 赵夔哪个部都不想去,直言道:“儿子想去锦衣卫。” 隆庆帝心里一哆嗦,锦衣卫是替他盯梢文武百官、稽查某些案子的,办事手段凌厉血腥,百官、百姓谈到锦衣卫便会变了脸色。他的夔儿本来就有凶兽之名了,再放到锦衣卫,儿子是想做人人心中的厉鬼吗? 隆庆帝皱眉,摇头道:“不妥,锦衣卫戾气太重,不适合你。” 赵夔笑了笑,道:“儿臣就喜欢戾气重的地方,父皇若安排我去六部,最后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六部官员天天弹劾儿臣,要么,就是他们不屑与儿臣为伍,愤而辞官。” 隆庆帝眉心突突地跳,仔细想想,还真是儿子说的那样。 “父皇放心,儿臣去了锦衣卫,父皇叫儿臣查谁儿臣就差谁,没有父皇的旨意,儿臣绝不会擅作主张。”赵夔先给隆庆帝吃了颗定心丸,保证他不会公报私仇。 隆庆帝压根没想那么多,他最担心的,还是怕锦衣卫会加重儿子的戾气。 戾气? 隆庆帝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抬起头,隆庆帝戏谑地向儿子抛出一个条件:“你要去锦衣卫也行,不过去了锦衣卫,你每个月都要去九华寺住上三天,诚心礼佛。” 赵夔目光微变,让他去礼佛? 隆庆帝往龙椅上一靠,淡淡道:“父皇这也是为你好,你不想去就算了。” 赵夔是不想去礼佛,但他要去锦衣卫,面对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皇帝老子,他只能妥协。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他垂眸道。 隆庆帝满意了,道:“那你现在就去九华寺住三日,每天抄写一部经书,三天后你把经书给朕,朕就给你锦衣卫的腰牌。” 老爷子笑得像得逞的狡猾狐狸,赵夔忍不住反击道:“父皇,不如儿臣在九华寺剃度罢,如此,更方便我修身养性。” 隆庆帝吓了一跳,腾地就站起来了,盯着儿子问:“你说什么?” 赵夔拱手,低头道:“儿臣这就出发,去九华寺礼佛。” 说完,赵夔转身告退。 隆庆帝还瞪着眼睛,石公公好笑,轻声解释道:“皇上,王爷跟您开玩笑呢。” 好好的王爷,谁会舍下荣华富贵去做和尚? 虽然这么说,但隆庆帝还是担心他的儿子犯傻,赶紧派人去盯着儿子了,一旦儿子真想剃度,哪个和尚敢动手,他就要了哪个和尚的命。 当天黄昏,赵夔就奉旨在九华寺后山的一处院落下榻了。 让堂堂宁王闷在寺院听经那是不可能的,翌日早上,赵夔命人准备弓箭,他要去山里狩猎。 九华山并不雄伟,没有猛兽出没,顶多是些山鸟野兔,赵夔闲庭散步地在山中转悠,侍卫彭越远远地跟着,除了彭越,赵夔再没带旁人。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桃花林,林中桃花烂漫处,香客的欢笑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赵夔不想去凑热闹,转个身,准备去别处看看。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姐姐,我们在这边!” 赵夔脚步一顿,望向桃花深处,刚刚的声音,好像是顾鸾? 确实是顾鸾。 为了撮合韩薇与顾谨,顾凤特意在寺里多留了几日,还靠撒娇耍赖把顾谨也留下了,然后这天,顾凤叫顾鸾去请韩薇来桃花林赏花,她再拉着兄长过来,假装偶遇。 随着兄长姐姐的靠近,顾鸾偷偷观察韩薇,见韩薇脸颊泛红,顾鸾心想,这个嫂子应该跑不掉了。 31.031 桃花林中。 顾谨看到了四妹妹顾鸾, 也看到了定国公府的韩薇姑娘。 顾鸾第一次帮姐姐“做坏事”, 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与不安,怕被兄长察觉。 小姑娘的破绽太明显, 少年老成的顾谨如何看不出? 小姑娘们想一出是一出, 率性而为,顾谨却做不出刻意接近别府闺秀的轻浮事。 将顾凤送到二女面前, 顾谨朝韩薇点头致意,然后便对顾凤道:“你们一起赏花吧,大哥还有事, 先走了。” 顾凤急得拽住他:“大哥天天在房里读书,难得春光好,你多陪我们玩会儿吧?” 顾谨微笑:“改日有空再说。”言罢, 他无奈地拍拍妹妹肩膀, 告辞离去。 顾凤对着兄长的背影生闷气。 顾鸾倒是松了口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希望让曾祖母撮合大哥与韩薇,当初她撺掇姑姑去贺家道喜, 是因为姑姑本身就是长辈了,能做自己的主。 “好了,大哥走了咱们更自在。”顾鸾一手牵住姐姐,一手牵着韩薇,笑着道。 顾凤只能接受, 韩薇偷偷扫了眼顾谨离开的方向, 有一丝丝失落。 幸好三月桃花够美, 姑娘们很快就专心赏花了,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 三女漫无目的地在桃花林中漫步,突然,前面的桃花树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嘹亮婉转与别的鸟叫明显不同,三女齐齐看去,却见一片衣影闪过,竟是一对儿主仆从身后绕了出来,领头的公子身穿白色春衫,手里拿着一把玉扇轻轻地晃着,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儿。他中等身高,中等容貌,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轻佻地打量着三女。 就算三女没见过世面,也足以断定这人是个浪荡子。 “走。”顾凤做主,准备换个方向走,三人的丫鬟尽职尽责地跟在主子身后,用自己挡住男人猥琐的目光。 “妹妹们别走啊,这边的桃花多好看。”男人摇着折扇,竟然慢悠悠地追在后面,装腔作势地介绍道:“小生姓钱,是八宝钱庄的三爷,不知妹妹们怎么称呼?” 钱三爷风流好色,今日他陪母亲来上香,女眷们喜欢听经,钱三爷信步来了桃花林,没想到逛着逛着,居然邂逅三个貌美的小姑娘,虽然三女里最长的韩薇也才十三岁,可姑娘家的貌美与年纪无关,一看到顾鸾那精致的脸蛋,钱三爷就喜欢上了。 男人居然敢叫自家姑娘妹妹,顾凤的丫鬟翠珠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怒声呵斥道:“八宝钱庄的钱三爷是吧?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是承恩侯,当今皇上的亲表弟,你识趣的话最好马上离开,否则再敢多说一个字,就别怪我们老爷找到你们家钱庄上。” 承恩侯? 承恩侯顾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钱三爷还真被翠珠唬了一下,但看着翠珠瞪圆的眼睛,钱三爷心想,怎么可能那么巧,他难道遇见的仨漂亮丫头就是承恩侯府的小姐?那样府邸的小姐,不在侯府花园逛,会来这种地方? 一定吓唬他的! 想到这里,钱三爷一边摇着扇子靠近,一边嬉皮笑脸地道:“巧了,我还是承恩侯府的舅老爷呢,怎么,你不认识我?” 顾鸾气坏了,她的母族乃江南书香世家,舅舅与外公都是大儒,这姓钱的竟然冒充她的舅舅? “你……” 就在顾鸾想开口教训对方时,身畔忽然响起“嗖”的一声,没等顾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面钱三爷头顶束发的玉冠突然被一支羽箭射飞了!毫无准备的钱三爷呆若木鸡,直到过了会儿,他的头发哗的披散下来,钱三爷才猛地一哆嗦,难以置信地摸向头顶。 顾鸾三女也看傻了,钱三爷动了,三女才惊讶地扭头往后看。 赵夔站在两排桃花树中间,狭长的凤眸盯着那位钱三爷,好像在看一只山猪,山猪不动,赵夔反手从后背的箭篓里再次取出一支羽箭,旁若无人地打在弓上,再不紧不慢地抬起,锐利的箭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对准了钱三爷。 “啊”的一声,戏弄姑娘不成反被当成猎物的钱三爷发出一声惨叫,头发也顾不得了,转身就往来路跑,那矫健的步伐拼命的身姿,绝对是钱三爷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但赵夔盯着他,手指一松,羽箭立即离弦而出。 顾鸾心跳突然一窒,赵夔的第二支箭,会射向哪里? “啊!”不远处再次传来钱三爷的惨叫。 而赵夔面无表情,再次去取第三支箭。 顾鸾的脑海里,便冒出钱三爷被射得千疮百孔的惨状,就在她胃里翻滚想吐时,旁边顾凤突然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欢乐极了。顾鸾僵硬地转身,然后就看见,钱三爷左边的腚上多了一支箭!钱三爷一边捂着半边腚跑,一边吓得嗷嗷叫,而那支箭,还在随着他的脚步有规律地晃悠着。 腚上多了一支箭,明明与肩上多了支箭一样,都是很惨的事,但不知为何,受伤的地点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顾凤觉得好笑,顾鸾也没觉得多残忍。 不过,谁知道赵夔的第二支箭要射向哪儿? 顾鸾觉得钱三爷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怕闹出命案,顾鸾连忙跑到小路中央,朝对面正要发箭的宁王摇头道:“王爷,您已经罚了他一箭,就且饶了他吧!” 赵夔眯了下眼睛,然后,他慢慢地,将箭头对准了顾鸾。 顾凤见了,吓得腿一软,差点昏死过去。 顾鸾也差点吓死,但对上赵夔嘴角的坏笑,想到赵夔没有杀她的理由,顾鸾一边紧张一边思索赵夔这般吓唬她的理由,然后,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 眼看赵夔还保持射箭的姿势,顾鸾试探着唤道:“二表哥……” 那声音甜甜的,怕怕的,还带着讨好、商量的味道。 赵夔马上收了箭。 危险解除,顾鸾浑身冒冷汗。 顾凤这才看出宁王是在逗妹妹,但这个玩笑太过了,顾凤快步跑到妹妹身前,瞪着眼睛向赵夔抱怨道:“不许二表哥再吓唬妹妹!” 因为赵夔曾带她们姐仨去看水晶宫,顾凤就没有那么怕传说中冷血残暴的宁王了,尤其是,刚刚这位二表哥还帮她们赶跑了坏人。 赵夔慢慢走过来,问顾凤身后的小姑娘:“吓到阿鸾了?” 顾鸾心有余悸,小脸纸白纸白的,有没有被吓到,还需要说吗? 顾凤心疼地抱住妹妹。 赵夔看到顾鸾那小可怜样,似乎随时可能都会掉泪疙瘩,沉默片刻,他弯腰,摸了摸顾鸾的脑袋瓜道:“是二表哥不对,以后二表哥不会再吓唬阿鸾。” 顾鸾看着男人幽深冷寂的眼睛,想到这人会成为将来的新帝,万人之上,顾鸾心中一动,故意往姐姐身后缩了缩,才没底气的小声问道:“二表哥说的是真的?” 赵夔点头。 顾鸾眨眨眼睛,半信不信地望着他:“那二表哥发誓,如果你再欺负我,你就是,就是……” “小狗!”顾凤替妹妹把后面两个字说了出来。 赵夔皱了下眉。 顾鸾心咚咚地跳,刚想说算了算了,赵夔却笑了笑,站直了道:“好,二表哥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再欺负阿鸾,就罚我变成,恶犬。” 小狗太幼稚,赵夔换了个词。 顾鸾暗道,犬就犬,还非要恶犬,难道他变成狗了也要做狗里的霸王? 不过赵夔很发誓,顾鸾就很窃喜了,这人再心狠手辣,堂堂皇子王爷,他总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吧? “多谢二表哥。”心情一好,顾鸾嘴就甜了,仰头朝赵夔笑。 小姑娘腮若桃花,眼如秋露,赵夔见了,心情也不错,比一个人在山里打猎强多了。 “对了,二表哥怎么来了九华山?”顾凤好奇问。 赵夔当然不会说实话,见顾鸾也疑惑地望着他,赵夔临时想到个借口,对顾鸾道:“上次阿鸾叫我送她一只鸟,我来九华山看看,有漂亮的抓一只给她。” 顾鸾:…… 顾凤吃惊地看向妹妹,妹妹居然敢跟二殿下要鸟? 顾鸾很想否认,但,感受着赵夔不许她拆穿的眼神,顾鸾只能默认了。 “走吧,咱们一起去抓鸟。”赵夔突然牵起顾鸾的小手,然后嘱咐顾凤:“你们先回去,半个时辰后我送阿鸾回山庄,顺便给老太君请安。” 顾凤也想跟着赵夔去抓鸟,不过,韩薇这个客人还在,碍于礼数,顾凤不能丢下客人。 “阿鸾笨,二表哥看着她点,别让她摔了。”顾凤体贴地提醒到,并未发现她口中的笨妹妹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这样,顾鸾被赵夔一路牵出了桃花林。 “二表哥,我自己走。”顾鸾不想被他牵着,聪明地补充道:“二表哥要射箭。” 林间路不平,赵夔怕她摔了,望着头顶的树枝道:“要射箭了,阿鸾再自己走。” 顾鸾就没话说了。 “二,二殿下,那里好像有人……”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丫鬟春柳,突然指着远处的树林道。 赵夔头也不回:“那是本王的侍卫。” 春柳放心了,顾鸾望过去,就看见赵夔的侍卫,好像朝她笑了笑。 32.032 赵夔要送她鸟, 顾鸾不想随他在林子里乱逛,没一会儿,就指着树枝上的一只麻雀说好看。 赵夔看看那麻雀,再看顾鸾,似乎在质疑女娃娃的鉴赏水平。 顾鸾忍着别扭,撒娇道:“二表哥,我就喜欢这只,你帮我抓下来吧?” 撒娇的女娃娃很可爱, 但麻雀, 赵夔送不出手。 “再看看。”赵夔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鸾偷偷地咬了咬牙, 不懂这人为何非要带她来打猎。 赵夔没有什么非带顾鸾不可的理由, 只是,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他赏心悦目。 既然说了要送顾鸾鸟,赵夔便时刻留意头顶的枝丫中间,要挑只漂亮的鸟送顾鸾。 林中幽静, 鸟叫声此起彼伏。 赵夔突然停住脚步,示意顾鸾与后面的春柳都别出声。 顾鸾莫名紧张,以为周围有猎物, 她下意识地往赵夔身边靠近。 赵夔唇角微扬, 低声问她:“你仔细听, 哪边的鸟叫好听。” 鸟四处分散, 光靠眼睛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还是靠耳朵更管用。 顾鸾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危险,顾鸾又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在赵夔不知何意的注视下,顾鸾闭上了眼睛。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微微的山风中,自从遇见赵夔后,顾鸾第一次忘了他的可怕,专心分辨各种鸟叫。 过了会儿,顾鸾睁开眼睛,朝东北方向指了指。 赵夔叫她们主仆站在原地别动,他单独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以免惊飞山鸟。 顾鸾望着男人潜行的背影,目光复杂起来,这样的宁王,她看不透。 “姑娘,王爷对您真好,跟外面传的一点都不像。”春柳悄声道。 顾鸾心想,赵夔就是一条狼,就算狼天天对她好,她也照样怕他,更何况她连这条狼为何对她好都不清楚。如果能够选择,她这辈子都不想与赵夔打交道。 念头刚落,顾鸾就看见赵夔突然躲在一棵树后,一边搭箭,一边朝对面做了个手势。顾鸾连忙看过去,发现赵夔的侍卫不知何时也靠了过去,与赵夔分别守在一棵树的左右。 顾鸾开始好奇赵夔要怎么活抓一只鸟,除非他要送死鸟给她。 赵夔一次搭了三支箭,分别射向目标的三册,离得远,顾鸾看到好几只鸟冲离树梢飞了出去,就在此时,赵夔的侍卫突然一跃而起,半途还用脚在树干一点,人马上改了个方向,大手在空中一捞,人就落在了地上,身姿笔直! 顾鸾、春柳都瞪大了眼睛! 顾鸾经常旁观父亲练武,但赵夔这侍卫的身法与父亲完全不一样,那凌空而起的身姿,潇洒利落宛如仙人! 赵夔没看见主仆俩对彭越的敬仰,他早已熟悉彭越的身手,见怪不怪,只朝彭越走去,要鸟。 彭越却像没看见赵夔一样,径直朝顾鸾走来。 赵夔皱眉。 彭越已经来到了顾鸾面前。 顾鸾惊讶地发现,这个侍卫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白唇红,眉目清隽,像个儒雅的书生,一点都不像侍卫。侍卫大多恭敬严肃,赵夔身边的侍卫应该更冷才是,可眼前的男人,居然朝她笑了,那笑容温暖灿烂,令人如沐春风。 “四姑娘,你看这鸟如何?” 彭越自然而然地单膝蹲在顾鸾面前,右手高举,掌心摊开,里面便露出一只胖乎乎的小山雀,山雀脑顶的羽毛是灰色的,翅膀是明亮的黑色,从脖子到尾巴的柔软羽毛,居然是鲜丽的明黄色! 小山雀要飞起来,两只爪子却被夹在了男人的指缝里,只能无助地扑棱翅膀。 顾鸾很喜欢这只鸟,看看彭越,她笑着点点头。 小姑娘杏眼水润,漂亮极了,她看山雀是什么眼神,彭越看她就是什么眼神。彭越喜欢美人,但无论大美人还是小美人,他都是单纯地欣赏,如同别人赏花,并不掺杂在他看来很丑陋、粗俗的欲。 在彭越眼里,此时的顾鸾就是一朵小牡丹,能哄小牡丹笑,是他的乐事。 “既然四姑娘喜欢,那我先替四姑娘拿着这鸟,回去四姑娘再寻个鸟笼养起来。” “多谢。”顾鸾笑着说。 赵夔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顾鸾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而那个天天在他面前丧着脸的彭越,此时也笑得判若两人。 赵夔胸口突然有点堵,那是他替顾鸾物色的鸟,也是他出力抓到的,彭越不过是配合他,为何顾鸾眼里只有彭越? 顾鸾还在看鸟,春柳注意到宁王殿下不太高兴的脸色,悄悄扯了扯顾鸾袖子。 顾鸾抬头,看到赵夔那样,忙也向他道谢。 “走吧,送你回去。”赵夔看都没看彭越手中的山雀,上前拉起顾鸾的手,就牵着人往前走了。 顾鸾对彭越充满了好奇,低声问赵夔:“二表哥,你的侍卫功夫真好,好像会飞一样。” 赵夔脸沉了沉。 他七八岁的时候,彭越也“飞起来”抓麻雀逗他,赵夔不稀罕麻雀,他只想向彭越学习武艺,但彭越既不答应帮他杀人,又不答应教他练武,赵夔气愤下曾赶彭越离开,彭越只道,该走的时候他自会走。 赵夔可以在宫中横行霸道,唯独拿彭越无可奈何,后来长大了,知道彭越留在宫里是为了他好,赵夔也就不再计较彭越的目无尊卑。 但赵夔不明白,向来视宫中所有人为无物的朋友,为何突然对顾鸾示好。 赵夔低头,再次打量身边的小姑娘。 他黑眸幽幽,顾鸾心虚,马上别开眼,也不再问彭越的事了。 赵夔觉得她胆小的模样最可爱,看眼彭越,赵夔轻声道:“他是江湖人,因为杀人无数四处作恶,招惹仇家太多,便来投奔我,从此隐姓埋名,他武功高超这事,阿鸾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以免他的仇人听到音信找到他。” 杀人无数四处作恶的江湖人? 回想彭越献鸟时的温柔笑容,顾鸾半边身子都凉了,赵夔已经够狠了,那在赵夔口中“四处作恶”的彭越,得多坏?偏偏他还长了一张如兰君子般的俊雅脸庞,还不如赵夔呢,至少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好惹。 至此,顾鸾再也不想知道彭越的任何故事了。 小姑娘不再往后看,赵夔心情再次好了起来。 有顾鸾带路,四人很快就来到了顾家的山庄外。 下人进去通传,萧老太君、柳氏、顾谨、顾凤都出来迎接了,萧老太君欲向赵夔行礼,赵夔虚扶道:“曾外祖母客气了,在您面前,我是小辈。” 对萧老太君,赵夔是愿意敬重的,毕竟没有萧老太君,就没有父皇与他。 “王爷怎么来了九华山?”萧老太君好奇地问,九华山是佛山,宁王与这里太不搭了。 赵夔如实道:“父皇命我来山中礼佛三日。” 顾鸾恍然大悟,敢情是赵夔犯了什么错,被隆庆帝惩罚了? 想到这里,顾鸾有点幸灾乐祸,隆庆帝早就该管管这个儿子了。 萧老太君心里也是赞同隆庆帝对赵夔的管教的,但此时待客为先,红日当中照,正是用午饭的时间,萧老太君便客气地邀请赵夔留在山庄用饭。 七十三岁的萧老太君,满头银丝,慈眉善目,赵夔并不抵触与这等长辈相处。 “好。”赵夔应了下来。 算上赵夔,统共就六个主子,午饭大家就一起用了。 萧老太君是不怕赵夔的,只把赵夔当身份尊贵的晚辈招待照顾,柳氏是隆庆帝的舅母,也有资格在赵夔面前摆长辈的谱,但柳氏胆小,听了那么多与赵夔有关的惨案,柳氏早把赵夔当猛虎野兽看待了,只敢偷偷打量。 顾鸾谁都不看,偷偷吃自己的饭。 赵夔往她那边看了几眼。 萧老太君敏锐地注意到了,再看自家的小曾孙女,漂漂亮亮的脸蛋,乖乖巧巧的性情,即便年纪小,也能想象出再过几年,小曾孙女会出落得多么国色天香,我见犹怜。莫非,十八岁的宁王殿下,看上了阿鸾? 这个猜测,让萧老太君没了胃口,赵夔心狠手辣不说,将来太子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宁王,曾孙女真嫁进宁王府,萧老太君觉得,她到死都不用再过一天安心日子了。 饭后,赵夔主仆告辞了,萧老太君立即嘱咐顾鸾道:“你在山里住了这么久,你爹你娘肯定想你了,这样,一会儿你就随哥哥姐姐一块儿回府吧,哪天想曾祖母了,阿鸾再过来小住几日。” 早在得知赵夔还要继续在山里住两晚时,顾鸾就冒出提前回府的念头了,萧老太君的安排正合她意。 “还有那鸟,你也放生了吧,山里自由惯了,何必拘着它。”萧老太君下定了决心,不要曾孙女与赵夔有任何牵扯。 顾鸾挺喜欢那只鸟的,换个人送她,她说什么也舍不得放生,但赵夔…… 抱着强烈的不舍,顾鸾放飞了黄毛小山雀。 半个时辰后,顾鸾随顾谨、顾凤一起上了马车。 九华寺的后院,赵夔本来再奉旨抄写经书的,抄着抄着,赵夔突然起了画兴。 他画了一个头戴桃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站在桃花树下,开心地看枝头一只小黄鸟。 33.033 赵夔住在九华寺的第二天, 他没有去顾家的山庄, 第三天也没去,第四天可以回京城了, 赵夔才以“拜别”为由,去探望萧老太君。 若是没发现赵夔的小心思, 萧老太君大概会觉得宁王还算敬重长辈, 但她发现了啊, 此时宁王再来,萧老太君就笃定,宁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太客气了。”见了面, 萧老太君受宠若惊地道。 赵夔送了老太君一份他亲手抄写的经书,反正抄三卷与抄四卷,没什么区别。 萧老太君接过经书, 认真翻看, 发现赵夔的字如他的人一样, 充满了凌厉张狂的气势, “横”像长枪,“竖”似利剑,“弯钩”如锐矛, 总之一笔一划都触目惊心。萧老太君捧着这卷经书, 就好像看见一头跳到佛祖面前张牙舞爪的凶兽, 嘴里念叨着佛法, 心里怕是在惦记如何吃人。 这也太吓人了, 萧老太君可舍不得将她最宝贝最乖巧的小曾孙女送到兽窝里。 “对了, 阿鸾那只山雀养得如何?”喝了一口茶,赵夔随意问道。 换成顾鸾在,顾鸾肯定会撒谎说山雀还在的,但萧老太君不怕赵夔啊,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叹道:“山里的鸟雀野惯了,不服养,待在笼子里不吃也不喝,阿鸾心善,怕那鸟饿坏了,哭着把山雀放生了。” 赵夔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一个小姑娘担忧地守在鸟笼前,小黄鸟不肯吃东西,她心疼地泪眼汪汪,最后忍痛将小黄鸟放走了。不怪赵夔会轻易相信萧老太君,只因当初顾鸾就因为他掐死一只鹦鹉眼转泪过,至少赵夔认为顾鸾的泪是为鹦鹉而起。 “放了也好,改日我再送她一只驯好的。”赵夔客气道。 萧老太君笑着替曾孙女道谢。 赵夔这便回宫了,带着三卷经书去见隆庆帝。 隆庆帝没看到儿子字里的煞气,只看到了一行行整整齐齐的佛经,隆庆帝很满意,收起经书问儿子:“在寺里清修三日,夔儿可有何感悟?” 赵夔道:“京城刁民不少。” 隆庆帝一惊,九华寺里有刁民? 他忙问:“怎么回事?” 赵夔就简单说了八宝钱庄钱三爷调.戏顾鸾三女的事。 隆庆帝很生气,两个表侄女才多大,居然在自报身份后还被刁民调戏?八宝钱庄是吧,隆庆帝记下来了,一会儿他就让人去查查钱家有没有做什么触犯大周律法的事,有的话,他就把八宝钱庄充公! 钱庄的事暂且不提,隆庆帝问儿子:“你有没有去给老太君请安?” 赵夔道:“去了,还陪曾外祖母用了一顿饭,儿臣回来之前,也去拜别了。” 儿子这么懂礼数,隆庆帝更欣慰了,痛痛快快地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交给了儿子。锦衣卫原有一正两副指挥使,隆庆帝没有撤销任何人的官职,只是临时增加一位副指挥使的位子,如此,他既给了儿子在锦衣卫行走的权力,又保证儿子无法在锦衣卫为所欲为。 “儿臣谢过父皇。”赵夔拿着锦衣卫的腰牌,告退。 隆庆帝马上就派人去查八宝钱庄了。 钱家能在京城经营钱庄,肯定花钱打点过上面的官府,一代一代经营下来,也免不得遇到过麻烦,能私了的私了,苦主非要告官,钱家就花钱贿赂主审官,无非出血多少的问题。钱三爷被人射了腚,误会赵夔是承恩侯府的侍卫,自己得罪了承恩侯府,他哪敢告诉家中长辈,只说自己是被哪个不长眼睛的猎人伤的。 因此,当隆庆帝派人彻查钱家时,钱家毫无准备,几桩罪名一下子就压了下来。 隆庆帝高高兴兴地将钱家的银子放进了他的小金库,还查办了几个大小贪官,被钱家、贪官欺凌过的百姓们暗暗解气,互相传告,百姓们终于也愿意夸赞隆庆帝几句了。 顾鸾六月里才从姐姐口中得知了此事。 顾凤很解气,笃定道:“肯定是二表哥在皇伯父面前告了状。” 顾鸾斜了姐姐一眼,那是凶兽啊,瞎叫什么二表哥。 不想提赵夔,顾鸾岔开话题道:“过几天姐姐该生辰了,你准备都请谁?” 顾凤第一个想到了韩薇,还没放弃撮合韩薇与大哥顾谨呢。 到了顾凤生辰这日,承恩侯府的花园里,聚集了十来个与顾凤交好的小姑娘们,多是十三四岁尚未出阁的女孩子。 萧老太君关心顾谨的婚事,赵老姨娘也关心她亲长孙的婚事,一心想给长孙挑个家世好、相貌好的姑娘,所以,她就领着续娶的儿媳妇曹氏来花园转悠了,婆媳俩坐在景山上的凉亭了,居高临下地观察花园里的贵女们。 曹氏并不想顾谨娶得太好,身份太高的儿媳妇,将来压了她怎么办? 挑来挑去,曹氏看中了韩薇,一来,韩薇家里有国公的爵位,面子上很好看,她提议韩薇,赵老姨娘绝对不会怀疑她这个继母别有居心。然后呢,韩家空有爵位,手里却没有实权,家境也不如曹家,儿媳妇一进门,敢跟婆婆耍脾气?而且那韩薇,一看就像温婉小媳妇,挑不起事儿。 “娘,儿媳觉得韩姑娘不错,性情温婉,谨哥儿儒雅,两人多配啊。”曹氏笑着推举道。 赵老姨娘虽然是丫鬟出身,但在侯府里面待了几十年,该懂的她都懂。她想让孙子娶更好的,他们二房毕竟是庶出的一支,她想要方方面面都出挑的孙媳妇,可那样的女方,人家肯定看不上她孙子。 左右权衡,韩薇还真是最合适的。 赵老姨娘就派曹氏去跟萧老太君提。 萧老太君还真没有考虑过定国公府,因为她已经看上了一家的姑娘,对方乃书香世家,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也好。不过曹氏一提韩薇,萧老太君登时觉得韩薇也不错,不禁又犹豫起来。 就在此时,顾凤、顾鸾姐妹俩来曾祖母面前吹风了,没点名说想要韩薇当她们的大嫂,只是各种夸赞韩薇。顾凤、顾凤终究不是亲小姑,萧老太君又悄悄地跟顾芸打听,顾芸与韩薇处的也不错,当时说了韩薇很多好话。 萧老太君就属意韩薇了。 萧老太君先与韩老太太保持来往,待过了年,韩薇十四岁了,萧老太君才开始探韩老太太的口风。 韩老太太还真没想过顾家会看上她的孙女,定国公府的爵位是很威风,可自家老爷子只背了一个先差,国公府也没有多富贵的家底,一般大贵之家都不愿意与他们结亲。至于顾谨,不提承恩侯府的体面,他父亲顾二爷虽然是庶出,但年少有为,已经坐上了户部郎中的肥差,顾谨本人也是相貌堂堂、稳重进取的好二郎。 唯一的不足,是孙女嫁过来,头上有个继母婆婆。 韩老太太与曹氏打过交道,觉得曹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因为这点,韩老太太没有马上给萧老太君准信儿,而是回家先跟老爷子、儿媳妇商量去了。 老定国公不搀和这种事,叫老妻自己做主,韩夫人体弱多病,只想儿女快点成亲了却一桩心事,听说顾谨不错,她就愿意了。韩老太太再去问孙女的意思,没想到她刚开了个头,孙女白皙的小脸就红成了桃花。 韩老太太懂了,拉着孙女的手叹道:“祖母不担心顾谨苛待你,就怕你受婆婆的气。” 韩薇只是长得柔美,却并非软泥性子,闻言不以为意,低着头道:“我不犯错,她就没理由罚我,我不求她什么,就无需看她的脸色,她敢故意欺负人,我就去请老太太们做主,反正不管到什么时候,顾家内宅都不是她当家。” 韩老太太一愣,孙女,这是太想嫁顾谨了啊。 看出祖母的意思,韩薇羞红脸跑了。 既然孙女决意要嫁顾谨,韩老太太就派人给了萧老太君准信儿。 顾家的媒人很快就来定国公府提亲了,合八字挑日子,大婚之前定在了来年二月。 . 顾鸾这个年过得不太舒服。 十二岁的她,月事悄然而至,将顾鸾击了个措手不及,只因上辈子她是十四岁才来的,来一次就能要了她半条命,重生后,每次听到姐姐们谈论月事的烦恼,顾鸾心都一颤一颤的,怕自己的月事还会那么折磨人。 幸好,这次月事来,顾鸾虽然也腹痛,却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喝了母亲派人为她熬得汤,顾鸾睡了一觉,腹痛的症状就消失了,只是觉得浑身乏力,一动都不想动。那几日,顾鸾就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躺着,谁家宴请她都没去,包括隆庆帝的宫宴。 上元节时,顾鸾月事一走,人又恢复了精神。 宫里有花灯会,顾鸾不要去,顾凤等人也厌倦了宫里的花灯,于是今年兄弟姐妹们商量好了,大家一起去逛民间的灯会。 此时,顾谨十八岁了,表公子陆季安十七岁,二人行事稳重考虑周全,有这两位兄长带领,顾家长辈们很放心,但也安排了护卫暗中保护。 黄昏时分,承恩侯府的公子小姐们,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34.034 其实这次出门赏灯, 除了顾谨、陆季安, 也就是顾凤、顾庭、顾鸾这姐仨了。 十五岁的大姑娘顾芸就要议亲了, 她自己不愿意再出门,曹氏的两个孩子,顾萝嫌天冷不想出来,她弟弟顾询倒是想去赏灯, 可曹氏担心儿子出事, 硬是不叫儿子晚上出门。至于最小的庄哥儿, 被俞氏带进皇宫去赴宴了。 有些事情, 长辈们或许还没察觉,但孩子们早就心照不宣了,来到街上,顾鸾自发地与两个哥哥走在一起, 顾凤与陆季安落后几步。顾鸾有一次无意回头,看见表哥默默地帮姐姐戴上斗篷兜帽,姐姐不想戴, 前后摇着脑袋将兜帽晃了下去,晃完再仰头朝表哥笑。 虽然姐姐与她一样穿的都是男装,但顾鸾还是被姐姐明丽的笑靥惊艳了,顾鸾觉得,今晚的姐姐, 陪表哥一起赏灯的姐姐, 特别美。 顾鸾还有一点点羡慕, 她也想有个喜欢的男子, 晚上相约赏灯。 但活了两辈子,顾鸾都没遇到过像姐姐与表哥之间那样美好的感情,单纯而温暖。 “阿鸾买盏灯吧?”十二岁的顾庭已经比妹妹高半头了,看到别的女孩子手里都提着花灯,他就也想给妹妹买一盏。 顾鸾看看身上的男装,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都没提就我提,别人一看就猜出我是姑娘了。” 顾庭:……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身边的妹妹,妹妹穿了一件玉色的圆领长袍,外面罩着月白色的斗篷,个子娇小,单凭衣着确实无法分辨男女。可妹妹的脸蛋白嫩嫩的,杏眼水润,嘴唇樱红,顾盼之间全是小女儿的娇美,一旦开口,那声音软软甜甜的,越发暴露了她姑娘家的身份。 “你不提灯,别人也不会把你当公子。”顾庭笑着打破了妹妹自以为掩饰完美的错觉,还问兄长:“大哥说是不是?” 顾鸾看向长兄。 顾谨只是摸了摸四妹妹的脑袋,柔声道:“阿鸾喜欢,就去挑一盏吧。” 顾鸾撇撇嘴,但还是跟着兄长们去买灯了。 挑灯时,顾鸾故意挑了一盏老虎灯,不论如何,她都要尽量掩饰一下身份。 顾庭差点笑岔气,要不是妹妹长大了,他真想把妹妹抱起来亲一口。 “仙鹤楼要出灯谜了,咱们快去看看!” 不远处有人高声叫道,此言一出,街上慢慢赏灯的百姓突然一窝蜂似的,都朝前方涌了过去。 顾庭喜欢热闹,张罗要去。 顾凤瞅瞅表哥,笑道:“你们去吧,我跟表哥先去船上坐着,你们猜完快点过来。” 顾庭嫌弃地看了一眼亲姐姐,表哥表哥就知道表哥,也不知羞。 可顾庭敢管妹妹,却不敢管泼辣的姐姐,乖乖护着妹妹往仙鹤楼的方向去了。 仙鹤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那匾额还是隆庆帝题的呢,缘由是当年湘贵妃怀孕时特别厌食,什么美味佳肴、家常小菜她都吃不下去,眼瞅着一天比一天瘦,隆庆帝急坏了,就命人张贴告示,重金悬赏能治好贵妃厌食症的名厨。 没等其他地方的名厨抵达京城,仙鹤楼的老东家苏老先生先进宫了,第一天苏老先生做了一笼酸菜馅儿的小笼包,已经试着吃酸的湘贵妃光闻味儿并无胃口,但勉强吃了一口后,湘贵妃感动地都哭了,一口气吃完了整整一笼。 从这顿小笼包开始,湘贵妃孕期的膳食就都交给苏老先生了,待赵夔出生,苏老先生可以功成身退了,隆庆帝除了赏赐苏家黄金白银,还赐了苏家一块儿帝王亲手题写的牌匾,仙鹤楼一举名扬天下。 苏家财大气粗,今日的灯谜也别出心裁,彩头全是美食。 仙鹤楼有三层楼,一层的廊檐上挂了十八盏花灯,分别对应一楼里面的十八桌两菜一汤的宴席,待十八位胜利者聚齐了,大家就一起进楼开吃,可带家眷。二楼的廊檐上挂了六盏花灯,每盏花灯对应的是八菜两汤的宴席。一楼只有一盏灯,猜出灯谜的,即可与亲友去顶楼吃一顿十八道招牌菜的大餐! “咱们就猜最后一盏!”顾庭搓搓手,双眼发亮地盯着顶层那盏花灯。 顾鸾小声道:“咱们不是吃过饭了吗?”十八道菜,抢到灯谜却吃不完,多浪费。 顾庭笑妹妹:“你怎么这么笨,几道菜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要夺头筹。” 顾鸾扬起脖子,望着高处那盏孤零零的灯,很怀疑哥哥有没有夺头筹的本事。 酒楼伙计开始摘下一楼的花灯,念灯谜了。 百姓们兴高采烈,争先竞猜,一楼的灯谜也比较简单,很快就选出了十八位赢家,这些人携亲带友,高高兴兴地去里面吃席了。仙鹤楼的菜,道道都是美味,价格也比别家贵,哪怕只有两菜一汤,普通百姓平时也都舍不得花钱来吃的。 二楼的花灯,灯谜在伙计手里,但猜中灯谜的人,必须高举长杆将楼上的花灯摘下来,灯光昏暗,每人有三次摘灯的机会,摘不到,那就重新竞猜。 这次用了很久,六盏灯才全被取下来。 终于轮到顶楼的灯谜了。 伙计朗声道:“最后一个灯谜与刚刚一样,猜中的人必须取下花灯才能入楼吃席,诸位不如先想想如何摘灯再报出谜底,免得自己摘不到灯,白白便宜了别人。” 顾庭望着顶楼,一手摸着下巴,低声道:“杆子不够长,如果有弓箭……那也不行,上面光线暗,灯绳又细,便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射断绳子。” 顾鸾见过哥哥的箭法,没有百步穿杨那么厉害,但也达到百发百中了,连哥哥都说难,那些不会功夫的普通百姓,能行吗? 伙计报灯谜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猜一成语!” 词面是唐朝杜少陵的诗,这就要求百姓得读过书,看似有难度,但对学过这首诗的人来说,谜底并不难。 顾家三兄妹就都猜出来了,但,顾谨、顾庭都没把握取下那盏花灯,光猜出来却取不下灯,也有点丢面子。 顾鸾故意逗哥哥,晃着顾庭的袖子撒娇:“哥哥快猜啊,我想吃十八道菜的大席。” 顾庭咬牙,刚想为了妹妹试试,人群里突然有人报出了谜底:“风调雨顺!” 顾庭望过去,居然认出来了,说话的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叫邓荣,顾庭平时很看不起。 顾庭不信邓荣有摘灯的本事,双手抱胸等着看热闹。 邓荣是没有本事,但他带了护卫,让护卫去摘灯。仙鹤楼提前预备了弓箭,灯笼的侍卫仰头拉弓,后面的百姓们哗啦往后退,唯恐他的箭掉下来伤到自己。 邓荣的护卫连续发了三箭,当当当都设在了酒楼的木板上。 顾庭幸灾乐祸地笑。 邓荣本来就挺没面子的,看到顾庭,邓荣恼羞成怒,反问道:“世子爷别光笑我,你有本事摘下那灯吗?” 顾庭大方道:“我现在还没那本事,但我有自知之明,不像邓公子,勇气可嘉。” 邓荣涨红了脸,说什么勇气可嘉,还不是笑他不自量力? 说不出顾庭,也不敢硬怼,邓荣怒气冲冲地走了。 “哥哥,咱们也走吧。”既然无法摘灯,顾鸾就想去河边与姐姐汇合,说完,她回头看向来路,没想到这一转身,顾鸾竟看到一个她巴不得再也不见的人! 顾鸾瞪大了眼睛。 赵夔在那双明亮的杏眼里,看到了绚烂的灯光,也看到了自己。 快两年没见了吧? 赵夔默默地打量眼前男装的小姑娘,她个子高了,身段被厚厚的斗篷遮掩,看不出变化,杏眼还是那双杏眼,脸蛋还是花瓣般的脸蛋,明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十二岁的顾鸾,眉眼里多了几分少女才有的风韵。 就像一朵青涩的小小花骨朵,在他不在的时候,花骨朵悄悄长大了,含.苞欲放。 “二,二表哥。” 男人不加掩饰的注视叫她害怕,顾鸾及时低头,紧张地唤道。 赵夔淡淡地嗯了声。 “王爷,您怎么来了?”顾庭悄声道,眼里带着兴奋。这几年,赵夔先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进了锦衣卫后,赵夔还替朝廷办了几件大案,虽然赵夔残忍的凌厉手段吓坏了一批人,但也有人敬佩他的本事,其中就包括顾庭。 赵夔道:“随便走走,怎么,你们想去顶楼?” 顾鸾刚要摇头,顾庭激动问:“王爷有办法摘下那灯?” 赵夔面无表情地颔首。 顾庭立即请他上前,他很想知道这位王爷表哥是怎么摘灯的。 顾鸾不想好奇,又忍不住偷偷地看了过去。 赵夔没用仙鹤楼准备的弓箭,右手一转,袖口中便掉出一把只有顾鸾手掌长短的匕首,没等顾鸾看清男人接下来的动作,赵夔手往上一甩,他的匕首就直奔顶楼飞了出去,锋利的刀剑割断花灯悬绳,再“当”的一声扎进了上面的木板。 花灯下落,赵夔没动,顾庭一跃而起,准确地抓住了坠落的花灯。 “好功夫!”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喝彩。 赵夔对顾庭道:“走吧。” 言罢,他第一个跨进了仙鹤楼。 顾庭想也不想地,就拉着妹妹跟了上去,顺便叫上兄长顾谨。 35.035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崇严是个非常有担当的男人,不但要护妻子孩子, 连庶出的妹妹他也不许外人欺负。 顾凤、顾鸾小姐妹俩成功赖上了母亲的马车, 顾庭也想赖, 被顾崇严撵回去读书了, 月老庙,那是姑娘们去的地方, 臭小子瞎凑什么热闹。 “父亲偏心!”被乳母抱走时, 顾庭大声嚷嚷。 顾崇严并不理会,将趴在车窗前幸灾乐祸的两个女儿的小脑袋按进去,拉下竹帘, 然后他便骑上他的爱马,领头出发了。 京城一带有好几座月老庙,其中以西郊凤凰山上的月老庙香火最旺。凤凰山的月老庙有很多浪漫美好的传说, 最近的一段佳话,便是隆庆帝与湘贵妃了,据传当年隆庆帝微服出游狩猎, 遇到一只羽毛艳丽的锦鸡, 尾巴颀长,就像神话中的凤凰。隆庆帝大为惊奇,骑马紧追不舍, 那形似凤凰的锦鸡一直逃到凤凰山中, 忽的消失不见了。 隆庆帝大为失望, 既然来到了凤凰山, 隆庆帝就去山上逛了一圈,行到月老庙,遇见了前来祈福的湘贵妃。彼时湘贵妃只是个老员外家的小姐,身份不显,但貌美倾城,隆庆帝一见倾心,不久,隆庆帝将湘贵妃接进了宫中,独宠于她。 隆庆帝将凤凰山的月老庙视为他与湘贵妃的定情之地,每年专门拨一笔银款给月老庙修缮殿宇。 月老庙的人气可想而知。 香客络绎不绝,连理树上写满心愿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 “娘,这些是做什么的?”顾凤好奇地问。 俞氏笑着解释道:“来求姻缘的香客先去上香拜月老,拜完之后,把自己所求写在红带上,再挂在树上,这样月老游历归来,看到那些红带,就知道香客们求什么了。” 顾凤眼睛一亮,她也要挂! 顾鸾偷偷摸摸自己的袖子,她何止要挂,红带子她昨晚都提前预备好了! 顾崇严走在最后面,见两个女儿都睁着大眼睛望着连理树,他暗暗发愁。 顾兰芝受月老庙的气氛感染,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对月老的敬畏,跪在蒲团上祈福时,顾兰芝神色特别虔诚,求月老赐她一位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男人的身世、相貌她都不是特别在意,只求改嫁后夫妻恩爱,家中无烦忧。 顾兰芝与她旁边的女香客拜完刚起来,顾凤、顾鸾就抢着跑了过去。 周围的女客看到两个女娃娃也来拜月老,都笑了。 顾崇严眉头突突地跳。 顾鸾不知道姐姐小小年纪在求什么,她看眼金身的月老像,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默念:月老再上,承蒙天帝垂怜,给民女再生之机,愿月老也怜惜民女前世所受之苦,今生赐民女一段美满姻缘,夫妻和睦。 别的愿望顾鸾会去佛祖那里求,唯有姻缘,求月老最管用。 叩首,上香,接下来,就要去连理树下挂红带子了。 庙里有专门的红布,俞氏陪顾兰芝、长女顾凤去题字,顾鸾假装没兴趣,要先去看连理树。 顾崇严对妻子道:“你们过去,我照顾阿鸾。” 俞氏点点头。 顾崇严抱起小女儿,一边避让络绎不绝的香客,一边朝连理树走去。 “爹爹,我要自己走。”快到树下了,顾鸾扭了扭小身子。 顾崇严道:“这边人多,容易被撞到。” 顾鸾继续扭:“我就要自己走!” 小女娃撒娇耍赖,嘟着红红的小嘴儿,顾崇严不忍强迫女儿,只好将女儿放到地上,他弯腰牵着女儿,边走边注意附近的行人,因此没看到顾鸾做了什么。 顾鸾偷偷取出袖中的红带子,丢到地上,再假装惊讶地道:“爹爹,这条带子落在地上了!” 顾崇严低头,果然在女儿脚边看到一条红带子。 顾鸾飞快捡起带子,胡乱看看,她仰头,指着连理树道:“爹爹,我娘说带子掉下来就不灵验了,我要帮这个香客把带子系上去。” 女儿才五岁就这么善良热心,顾崇严又欣慰又骄傲,马上同意了,高高抱起女儿道:“行,爹爹举着阿鸾,阿鸾系上去。” 成功骗过父亲,顾鸾嘴角翘了起来,到了树下,她瞅瞅父亲,叮嘱道:“只有月老才能看香客的愿望,爹爹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女儿煞有介事的,顾崇严哈哈笑了两声,果真闭上了眼睛。 顾鸾举起两条小胳膊,费劲儿的将她的祈愿带子挂到了面前的树枝上。 挂好了,红色的丝带轻轻晃动起来,再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顾鸾又看了几眼,才叫父亲抱她去人群之外。 那边俞氏、顾兰芝领着顾凤回来了,顾崇严将小女儿交给妻子看管,他抱起长女,再举长女去挂带子。顾兰芝自己就能挂,为了不让兄长看见她的字,顾兰芝故意领着丫鬟绕到连理树的北面,站定了,顾兰芝踮起脚。 她高高举着胳膊,袖口落下一段,露出雪白的腕子。 女人腰肢纤细,冰肌雪肤,只是背影,就能引人浮想联翩了。 贺山今日是来陪妹妹拜月老的,妹妹要挂红带子,他跟着走了过来,目光无意扫过旁边女子如玉的手臂,贺山刚要移开视线,就听妹妹贺月惊喜地道:“陆夫人!” 陆夫人? 贺山心头猛地一跳,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一张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美丽的脸庞。 心跳如鼓,贺山紧张地浑身冒汗。 顾兰芝当过陆夫人,虽然和离快一年了,但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过去,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姑娘激动地望着她,顾兰芝面露疑惑:“你是……” 贺月兴奋地道:“我是柳家村的贺月啊,夫人在那边有庄子的,六年前哥哥生病,我求了所有人都没用,都想卖身去当丫鬟了,夫人乘车经过,我拦在车前求夫人,夫人心善,随我看过哥哥后,赏了我们兄妹五十两银子买药,夫人您不记得了?” 顾兰芝恍然大悟。 六年前,正是陆老太太逼陆维扬纳妾最热乎的时候,顾兰芝心烦意乱,就带儿子去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去庄子的路上,有个衣衫褴褛的农家女娃哭着求她救救她哥哥,顾兰芝顺手当了回善人。 只是,顾兰芝记忆中的贺月,是个枯瘦如柴的小丫头片子,没想到六年过去,贺月竟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注意到哥哥的僵硬,贺月笑着拉哥哥过来拜见恩人。 顾兰芝抬头看去,这一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以为贺月的变化已经够惊人了,却不想当初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农家少年,竟长得跟兄长差不多高了,剑眉星目,虎背猿腰,健硕的就像一座小山包! 顾兰芝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贺山微黑的脸庞快要红透了,结巴地道:“夫,夫,不,大,大小姐,我,我是贺山。”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贺山再也承受不住与顾兰芝见面的压力,低下了头。 那年他十四岁,染了风寒,家贫买不起药,妹妹哭得肝肠寸断,贺山有心无力,躺在炕上难过地等死。有一天,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妹妹与人说话声,贺山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仙女俯身朝他看来,她的眼睛很美,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寺里大慈大悲的菩萨。 从此,仙女就住进了他的心底。 病愈后,贺山四处打听,才得知仙女已经嫁人了,她是承恩侯府家的姑太太,也是永安伯夫人,简言之,高不可攀。 贺山知道他连肖想顾兰芝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忘不了顾兰芝,靠那五十两银子,他与妹妹一跃成为村里的富户,十八岁的他凭借高大健硕的身躯入选禁军新兵后,来为他提亲的媒人越来越多,但贺山就是不想娶。 去年,听说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了,贺山狂喜,跑到山上大吼大叫了半天,叫完了,贺山又颓丧起来,顾兰芝和离了又如何,人家还是堂堂承恩侯府的大小姐,他一个无名小辈若去侯府提亲,承恩侯肯定打他一顿。 胸口像堵了一层沙似的,贺山偷眼去看顾兰芝。 顾兰芝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目光还停留在贺山脸上,因此贺山一抬眼,两人就看了个对眼。 年轻男人青涩的眼中,有压抑多年无人可诉的炽热思念,也有求而不得的自卑与痛苦。 那一瞬间,顾兰芝就像被烫到了似的,双腿有点发软。 “夫人,您也来祈福吗?”贺月笑着问,对哥哥的感情毫无察觉。 贺山看向顾兰芝的手。 鬼使神差地,顾兰芝迅速将握着红带子的手放到背后,摇摇头,却不知该怎么否认,情急之下,她匆匆离去。 贺山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当顾兰芝隐入人群,贺山眼里的留恋顿时化为悲凉。 “妹妹挂好了?”俞氏关心地问。 顾兰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还要去山上逛逛吗?”俞氏看眼山上,问道。 顾兰芝脑海里全是贺山的那双眼睛,没心情去逛,便叫兄嫂一家四口去游玩,她去庙里听经。 顾崇严、俞氏夫妻又怎会丢下妹妹,一行人一起下山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人群之后,一身常服的赵夔朝连理树扬扬下巴,吩咐随从:“去把四姑娘的带子摘来。” 有隆庆帝的特殊偏爱,赵夔是目前宫里唯一可自由出入宫门的皇子。 今日赵夔来凤凰山,只是随便走走,未料竟撞见了顾崇严与顾鸾,还目睹了顾鸾丢出一条红带子,捡起再挂到连理树的全过程,当然,距离太远,赵夔没听见父女俩的谈话。但赵夔觉得有趣,想知道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向月老求了什么。 36.036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和离在家的顾兰芝着实担忧了一阵,但一日日过去, 宫里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顾兰芝也就明白了, 那位皇帝表哥只是一时兴起, 并非要定了她。也是,宫里佳丽三千,皇上想找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更何况, 皇上心里还有位根深蒂固的已亡人。 不担心宫里了,顾兰芝陆陆续续听说了永安伯府陆家的消息, 说是陆老太太强势地将两个庶孙、一个庶孙女接到伯府去了,孩子们哭哭闹闹要娘, 陆老太太心软,也想给夏怜一个姨娘的名分,是陆维扬坚持反对, 至今夏怜还住在她那个农家小院。 对此,顾兰芝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陆维扬不纳夏怜进门,大概还想指望挽回她的心?可和离之后,顾兰芝越发看透了陆维扬的脾气, 就是个软耳根的无骨书生, 有反驳母亲的心, 却没有坚持到底的力, 等着瞧吧, 早晚夏怜都会进陆家的门。 不过,那就与她无关了,顾兰芝现在住在娘家,除了生母苗老姨娘整日忧愁叹气担心她的将来,兄嫂待她和善,侄子侄女们活泼可爱,顾兰芝顺心地很。 顾鸾却有点不顺心。 隆庆帝又要母亲带她与哥哥进宫了。 顾鸾是六月里回到小时候的,如今已是九月,她已经用装病或是睡懒觉的法子回避进宫两次了,这次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俞氏有自己的猜测,问女儿:“阿鸾怕二殿下,是不是?”俞氏始终坚信,女儿是被二皇子赵夔掐死鹦鹉那一幕吓到了。 其实顾鸾不记得赵夔掐鹦鹉了,但她记得赵夔掐她这只可怜鸾啊!如果可以,顾鸾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赵夔。 “不怕,哥哥保护你!”小男子汉顾庭又来保护妹妹了,有理有据地道:“他再掐鹦鹉,我就捂住妹妹眼睛!”顾庭也怕赵夔,宫里宫外的小孩儿们,凡是见过赵夔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叫顾庭去赵夔手里抢鹦鹉他不敢,毕竟他还小,可捂住妹妹眼睛,他会! 顾鸾被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为了不让母亲发愁,顾鸾点点头,同意进宫了。 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进宫折腾,柳氏嫌宫里规矩多,没事也不想去,所以今日进宫,就俞氏带了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以前她也会带上长女顾凤,但长女掉了一颗门牙,小姑娘怕被人笑话,哪都不要去。 马车稳稳地朝皇城驶去,俞氏笑着问女儿:“阿鸾想不想二公主?” 现在宫里比较受宠的主要有两位妃子,都是当年皇上南巡路上纳的美人,一位是华妃,膝下有八岁的三皇子、五岁的二公主,另一位是淑妃,膝下有七岁的四皇子与四岁的三公主。湘贵妃死后,隆庆帝恢复了风流,但再没有封妃了,华妃、淑妃能有妃位,除了二女在南巡途中就幸运怀孕生了皇子,也是因为湘贵妃活着时,与她们俩还算交好。 隆庆帝要见龙凤胎的表侄女,都是以华妃或淑妃的名义请俞氏进宫。 母亲发问,顾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里一共三位公主,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比顾鸾大了十岁,是大姑娘,与她们这些女娃娃从来玩不到一处,顾鸾与其不熟。剩下两位,最小的三公主反而最有公主架子,眼高于顶,因此,顾鸾与平易近人的二公主关系最好。 但,顾鸾是在去见二公主的路上,意外失身。 此事与二公主到底有没有干系? 碍于名声,当时不可能到处声张,二公主都不知道她出了事,顾鸾入住东宫,二公主来找她说话,依然还是那副该说该笑的样子。顾鸾没有证据,她不仇视二公主,却再也无法与二公主交心,态度就淡了下来。 “想了。”顾鸾抬头,甜甜地朝母亲笑,这样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重生这事,顾鸾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父母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赵夔太受皇上宠爱了,如果父亲知道她曾经被赵夔害死,父亲一生气,会不会想办法收拾赵夔?一下子收拾干净了,顾鸾自然痛快,万一没干净,父亲就要被隆庆帝、赵夔一起恨上了。 隆庆帝是个一会儿昏一会儿不昏的帝王,心情好时,臣子说的再难听他都一笑置之,心情不好时,杀起忤逆他的臣子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夔呢,他前世能成功篡位,即便后来被父亲反了,也说明赵夔颇有本事,顾鸾不想让父亲涉险,得罪这对儿皇家父子。 顾鸾仔细想过了,承恩侯府与赵夔没仇,赵夔杀她,是因为太子过于宠爱她吧,她是受了太子的牵连,只要这辈子她离太子远远的,离赵夔远远的,那么就算将来赵夔再次造反,他也不会对付中立的承恩侯府。 对太子或赵夔,不招惹,不得罪,这就是顾鸾的决定。 . 承恩侯府就在皇城外围,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俞氏先下车,再接兄妹俩下来。 秋高气爽,天蓝汪汪的澄澈空明,底下的皇宫壮观威严,故地重游,顾鸾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赵祯,今年十八岁,年初隆庆帝刚为太子赐婚,准太子妃乃皇后的娘家侄女,大婚之期定在明年。 想到太子,顾鸾浑身发冷,赵夔要宠幸她,顾鸾是做好了准备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那一晚顾鸾没有什么抵触,就是觉得累。可她与太子的第一次,她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太子却马上就要三十了,对顾鸾来说就像父辈的人…… 宛如噩梦重现,就在顾鸾难受地快要控制不住发抖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顾鸾扭头。 顾庭朝她咧嘴笑:“哥哥牵着妹妹。” 小小的男娃,明媚的笑脸,就像融融的春光一样,驱散了顾鸾心底的寒凉。 她就甜蜜蜜地让哥哥牵着了。 顾庭走得比较快,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他兴奋地指给妹妹看,看见路过的小太监鼻子长得像酒槽,他就凑到妹妹耳边偷笑,反正对顾庭来说,进宫与出门游玩一样简单。顾鸾被哥哥感染,越来越不怕了。 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是隆庆帝最宠爱的表侄女,如今便是太子或赵夔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钟粹宫,隆庆帝刚用过早饭不久。 昨晚他在这边歇下的,今日也不用上朝,隆庆帝就睡了个懒觉,醒来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一边考究三皇子的功课,一边等表侄子侄女。三皇子好武,背书不怎么行,经常卡,他一卡,隆庆帝就皱眉瞪眼睛,旁边华妃、二公主看了,不禁屏气凝神,都很害怕。 “蠢笨,你二哥三岁时都比你背的熟!”三皇子再次卡住,隆庆帝憋不住脾气了,将矮桌上的书卷往地上一丢,怒声斥道。 八岁的三皇子耷拉着脑袋,反而是最不怕隆庆帝发怒的那个,怕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父皇考他功夫时就会夸他了。 儿子不争气,华妃恨铁不成钢,但皇上拿儿子与二皇子比,华妃也有点委屈。二皇子出生时差点死掉,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阎王那儿逃回来的二皇子,居然是个小神童,三岁会作诗,七岁就把宫里的大儒问倒了,十岁时下棋能与当朝棋圣打成平手,今年十二岁,二皇子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神技! 华妃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二皇子,就算生母不是湘贵妃,隆庆帝也会宠的不行。 37.037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崇严想起陆老太太,冷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两家刚议亲时, 陆老太太笑脸迎人, 陆维扬谦谦有礼, 顾崇严挑不出什么错,直到妹妹难产, 身子出了问题,陆老太太的尖酸冷漠、陆维扬的懦弱无能才显现出来, 若非陆维扬外室藏得深,他早就接妹妹回来了。 “算了,不提他们,这几个月家里可好?”呼出一口浊气, 顾崇严笑着问妻子。 俞氏想了想,侯府风平浪静, 除了婆婆与赵老姨娘斗斗嘴, 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唯一一桩…… 俞氏皱皱眉, 低声道:“月初我们娘几个进宫, 阿鸾与小皇子、公主们玩,太子送了一只鹦鹉逗乐,二殿下经过, 把鹦鹉掐死了, 当时阿鸾都吓哭了。后来我快忘了这事, 月中阿鸾突然做噩梦, 说梦见有人掐她脖子,醒来哭了好久。” 顾崇严剑眉倒竖,赵夔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皇上惯的,如果外甥陆季安也是赵夔的性子,别说收留,顾崇严见一次打一次! “以后少带阿鸾他们进宫。”皇家的表侄不能打,顾崇严只好多约束自家孩子。 俞氏叹气,幽怨道:“你以为我想带?还不是俩孩子刚出生时你天天炫耀,还抱进宫给皇上看,皇上喜欢他们兄妹,非要见,我能怎样?” 顾崇严一愣,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他的错,不过,谁让他厉害,叫妻子生了龙凤胎?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那一点后悔转瞬被骄傲取代,见妻子微微嘟起嘴唇,怪他的模样,顾崇严左右看看,仗着附近没人,他偷偷地拉住妻子的小手,低声哄道:“怪我怪我,晚上我再好好向夫人赔罪。”男人黑眸幽深,灼灼地看着妻子娇美的脸。 赔罪就赔罪,为何非要等到晚上? 听出丈夫话里的荤意,俞氏脸一红,飞快挣脱丈夫的手,小跑几步躲前面去了,她可没有武将那么厚的脸皮。俞氏今年刚二十几岁,虽然生过三个孩子了,柳腰还是细细的,走路时并没有刻意地扭动,但就是别有一种婀娜的风韵。 顾崇严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素了四个来月的大将军,想天快点黑。 “爹爹!” 正院这边,顾凤、顾庭、顾鸾姐仨早就等着了,看到父亲,最淘气的顾庭撒欢跑来,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养得特别结实。 顾崇严弯腰,笑着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然后朝小女儿顾鸾招手:“阿鸾也来。” 顾崇严最喜欢这对儿龙凤胎一起跑过来要抱抱的模样了。 顾鸾瞅瞅只是含笑凝望父亲的姐姐,再看看靠在父亲怀里傻乐的哥哥,她就没动,不想跟哥哥一起傻。 “我长大了,不用爹爹抱。”顾鸾一本正经地说。 顾崇严一怔,那颗想抱女儿的心顿时在冷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冷飕飕失落落的,他才离家半年不到,女儿就不黏他了?可是刚刚在老太君那边,小丫头不是哭着说想爹爹吗? 就在顾崇严沉浸在被幼女嫌弃的打击中时,顾庭看看地上的姐姐妹妹,小男娃也别扭起来了,泥鳅似的从父亲身上滑了下来。妹妹都不要爹爹抱了,他是男子汉,怎么能连妹妹都不如? 儿女都想当大人,顾崇严不甘心,一手捞起儿子,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朝小女儿扑了过去,顾鸾尖叫一声往远处跑,边跑边笑,可惜现在她的腿太短了,没跑几步就被父亲的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怀里。 顾庭哈哈笑,顾鸾累得小脸通红,被父亲狠狠亲了两口,还故意用胡渣扎她,顾鸾又笑又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崇严有的是力气,抱着龙凤胎,他再次朝长女走去。 顾凤大眼睛转了转,悄悄往母亲那边走。 走到一半,也被父亲抓住了,顾崇严单手抱着顾庭、顾鸾,右手将长女抱了起来,这都是他的宝贝! 爷四个闹得欢,院子里全是孩子们的笑声与嫌弃声,俞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比刚回娘家的顾兰芝,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过世的公爹有妻有妾,算不上最风流,但也喜新厌旧,刚嫁过来时,俞氏挺担心丈夫会纳妾,结果她也没干什么,顾崇严就特别喜欢她了,她怀孕的时候,这家伙宁可对着她自耍无赖,也从未想过收个丫鬟当通房,好像天生就少了风流那根筋,而且还特别顾家疼孩子! 孩子们疼够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崇严忍不住地看了妻子好几眼,妻子红红的嘴唇,比饭菜馋人多了。 俞氏只当不知,眼睛却不敢往丈夫那边瞅。 顾凤、顾庭专心吃饭,顾鸾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了父母间无声的恩爱。顾鸾一边替父母甜蜜,一边走了神。上辈子,她心目中的夫君就是父亲这样的,在外是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英雄,回家疼媳妇疼孩子,一心一意。 可顾鸾倒霉,病怏怏的,长大后难得进次宫,还着了小人的道。 是谁下的药? 顾鸾与家人,甚至皇上都试图暗中揪出对方,但线索太少了,顾鸾只记得自己与丫鬟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那里二公主在等她,走着走着,身后丫鬟“呜”了一声,顾鸾回头,就见丫鬟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衣蒙面人手持帕子朝她扑来。 帕子上有药,顾鸾没了力气,挣扎间,她看见蒙面人仅露出来的眼睛,看见他的右眼角旁有颗小小的黑痣,还没有芝麻大。蒙面人将昏迷的丫鬟拖入花丛,再扛着她往更隐秘的地方走,顾鸾泪如雨下,就在此时,太子出现了。太子与蒙面人动起手来,蒙面人以她为人质,太子不敢硬拼,被蒙面人成功脱逃,太子抱着她送她回去,然后,顾鸾的药效发作…… 回忆起那一幕,顾鸾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直在求太子,太子一直在道歉,却还是要了她。 顾鸾管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她怨太子,只是,与其被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得了,换成太子,多少都算幸事。 人都是太子的了,顾鸾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父亲憋了一肚子的火,但那是太子啊,没办法,顾鸾就成了太子的侧妃。婚后,太子独宠她一人,再也没有踏足太子妃或其他妾室的院子,还曾在深夜里抱着她向她承诺,说将来他登基,会把后位留给她,这般,父亲的怒火才稍微消了点。 太子对她真的太好太好,太子妃争风吃醋来闹,不用她出面,太子一人就给挡下了,皇上宠她这个表侄女,也不管太子的后院,总体来说,顾鸾在东宫过得顺风顺水。顾鸾接受了那样的生活,但她始终无法对太子动心,当初她哭着求他别碰自己,他就是不听,顾鸾永远忘不了,太子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没有情意,只有野兽般的欲。 “阿鸾怎么哭了?”俞氏最先注意到发呆的小女儿,她一问,顾崇严、顾凤、顾庭也都看向顾鸾,可不是,四岁的女娃娃小手捧着饭碗,嘴里还含着一块儿刚塞进去的排骨,湿漉漉的杏眼盯着面前的菜,嫩嫩的脸颊上挂着两颗泪珠。 顾鸾回神,对上家人关切的眼神,顾鸾急中生智,苦着脸将嘴里的排骨吐到旁边的小碟子里,委屈道:“咬到舌头了。” 顾崇严先笑了,因为咬舌头哭的女儿好可爱! 俞氏则一边帮笨女儿擦嘴一边叮嘱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顾鸾低着脑袋,乖乖地听。 罢了,太子欺负她,最后惨死宁王之手,宁王欺负她,最后被父兄诛杀,她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已经报了仇消了气,现在她重新回到小时候了,她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然后帮身边的亲人避开前世的祸患,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再次夹起一块儿排骨,顾鸾狠狠咬了下去,太子或宁王,她一定会避开他们的。 嗯,今晚的排骨还挺好吃! 顾鸾的胃口,就这么回来了。 . 饭后,孩子们都散了,顾崇严迫不及待地抱着娇妻去了内室。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时,寝帐内才恢复了平静。 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俞氏还有点精神,趴在丈夫怀里闲聊:“妹妹和离不难,但咱们留下季安,陆家肯定会来闹,这事,要不要先跟皇上打声招呼?”陆老太太是个糊涂蠢妇,放着承恩侯府不知讨好,反而因为子嗣少经常给儿媳妇添堵,如今顾家要抢走陆家长孙,俞氏担心陆老太太会把事情闹大。 顾崇严哼道:“这点小事,用不着打招呼,就算陆家告官,我也有话堵她的嘴。” 俞氏好奇问:“你要怎么说?” 顾崇严笑了笑,凑到妻子耳边嘀咕了一阵。 俞氏听完,放心了,她这个丈夫,有勇亦有谋,非常靠得住。 但两个男人都低估了顾兰芝。 顾兰芝可是武将之女,虽是庶出,但老侯爷活着时疼她,老侯爷死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继续宠着她,作为他们这一辈唯一的姑娘,顾兰芝受到的待遇与嫡女没什么区别。她早就厌烦了在永安伯府的生活,忍着,是因为丈夫爱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如今丈夫养了七八年的外室与庶出的三个孩子都冒了出来,顾兰芝对陆维扬的心,对永安伯府最后的一丁点留恋,都断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在娘家住了两晚,住在她出阁前的院子里,不必早起去孝敬婆婆,不必面对一个虚伪至极的恶心男人,懂事的儿子在她身边,可爱的侄子侄女们跟小麻雀似的天真无邪,这样的娘家,让顾兰芝觉得,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身边的一切都充满活力与朝气。 一边是活水,一边是死潭,顾兰芝傻了才会反悔。 就要做彻底的了断了,顾兰芝的心情挺好的,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长裙,头上除了几样简单却华贵的首饰,还簪了一朵红月季。这样招摇艳丽的扮相,普通漂亮的女人都撑不起来,但顾兰芝既继承了苗老姨娘的美貌,又继承了顾家男人自信的底气,昂首挺胸往那儿一站,便如大殿内突然开出的一朵娇艳牡丹。 38.038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承恩侯府四姑娘穿的木屐, 采用楝树而制,其木质柔韧耐磨,质地轻便, 穿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木屐那么沉重。木屐上的绳带是粉色的绸缎拧成的,也不磨脚, 漂亮又实用。 乳母托着木屐,顾鸾把自己的小脚丫套了进去,凉榻有点高, 乳母再把女娃娃抱到地上。 重新变成小孩子,事无巨细都要旁人照顾, 顾鸾觉得怪怪的, 不过, 当她扭头,发现榻沿比她的脑袋还高,顾鸾就将那点别扭抛到了脑后。 “走!”一直在旁边等着的顾庭,习惯地牵起了妹妹的小手。 兄妹情深,龙凤胎的兄妹感情更好, 顾鸾看着着急往外走的哥哥, 虽然哥哥现在才四岁, 恐怕连只鸡都打不过,但想到以后哥哥对她的百般疼爱, 顾鸾就很安心。她的哥哥, 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俞氏去忙了, 兄妹俩手牵手来到了院子中,容貌酷似的两个娃娃,一起仰着脑袋眺望天边的彩虹。彩虹新鲜,顾庭只觉得好看又好玩,但对顾鸾来说,她看到的是灿烂的夕阳,看到的是新的一生,就像一棵刚刚钻出泥土的幼苗,未来虽然有风雨,却充满了希望。 闭上眼睛,顾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太用力,小胸脯都鼓了起来。 “姐姐!”旁边顾庭突然大叫。 顾鸾立即睁开眼睛,就见走廊那边,六岁的姐姐顾凤领着她的大丫鬟青桐过来了,顾凤脖子上戴着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走路时长命锁轻轻地摇晃,衬得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娇憨。 此情此景,顾鸾忍不住想笑。前世她因为体弱多病,长大后很少出门,姐姐却是经常在贵女圈走动,艳动京城,来侯府向姐姐提亲的男家都快将大门口的门槛踩破了,后来,姐姐嫁给了李阁老家的二公子,据母亲进宫时对她所说,姐姐、姐夫还挺恩爱的。 然而将来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现在也只是个六岁女童罢了。 “姐姐!”顾鸾松开哥哥,开心地朝姐姐跑去,死后重生,再见家人,她越发珍惜。 小女娃穿着木屐,跑起来啪嗒啪嗒的,乳母不放心地弯着腰跟在四姑娘身后。顾凤见妹妹这副急着抱她的样子,暗暗奇怪,早上妹妹说喜欢她头上的珠链,向她讨要,她没给,小丫头就嘟嘴不理她了,难道歇了一个晌,妹妹忘了此事? “慢点跑。”不论如何,顾凤还是先提醒妹妹。 顾鸾跨上台阶,跑到姐姐面前,再猛地抱住姐姐。 顾凤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妹妹黏她的真相。 “姐姐,妹妹做噩梦了!”顾庭也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妹妹害怕,一直哭。” 顾凤没做过噩梦,至少睡醒后她都不记得,低头看妹妹,见妹妹眼睛还有点肿,想来是很害怕了,顾凤就挺心疼的。母亲说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妹妹,顾凤大多时候会让着两个小的,可那串珠链是顾凤的心爱之物,她没舍得给妹妹。 如今为了哄妹妹高兴,让妹妹尽快忘记不好的梦,顾凤就舍得了,笑着道:“姐姐的珠链能辟邪,妹妹戴上就不怕了。”说完,顾凤叫丫鬟青桐去她的院子拿。 青桐领命走了,顾鸾一脸困惑,什么珠链? 等青桐取了珠链回来,顾鸾也没有印象,六七岁的事她或许记得,四岁的琐事早都忘干净了。 可顾鸾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这条珍珠发链,所以她说什么都不肯要。 俞氏回来,看见小姐妹让来让去的,欣慰地笑了,她的孩子就是比别家的乖巧。 “好了,该去陪祖母用饭了。”俞氏招呼三个孩子。 顾鸾眼睛一亮,对啊,这个时候,祖母也还在呢! 真好! . 雷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日头明晃晃的,各府老太太、夫人们都不乐意出门折腾了。 顾鸾也嫌热怕晒,除了在冀州平叛的父亲,亲人们都团聚过了,顾鸾就懒懒地待在正院厢房里头,饿了丫鬟端来糕点,渴了就有新鲜的瓜果,傍晚天气凉快了,顾鸾再跟哥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只有嫁过人的姑娘,才能明白出嫁前在娘家住着的逍遥与自在。 这日早饭过后,顾鸾却被祖母柳氏扣在了荣安堂,笑眯眯地说要交给她一份差事。 顾鸾的祖父老承恩侯早就战死了,祖母今年刚四十二岁,身体康健,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半个时辰后,顾鸾穿着粉色的襦裙,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祖母朝她……抓耳挠腮。 “耳朵是万,鼻子是条,嘴巴是筒,阿鸾可都记住了?”比划了一遍,柳氏期待地问她的宝贝孙女。最近她打牌总是输,无奈之下,柳氏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让孙女坐在对头旁边,打手势提醒她对头要吃的牌。 顾鸾点点脑袋:“记住了!”早记住了,怕祖母起疑她才故意装笨学了这么久。 柳氏犹不放心,让孙女先比划一次,省着孙女记错了,一会儿把六万比划成五筒。 顾鸾好歹活到过十六岁,怎么可能记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遂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时而指指鼻子时而摸摸下巴,偏还做出一副只是无意而为的天真样,别提有多娇憨可爱了。 柳氏笑弯了眼睛,搂住小孙女使劲儿亲了口:“我们阿鸾就是聪明,走,今个儿祖母赢的钱都给阿鸾。” 顾鸾心想,祖母最笨了,每次打牌都是输,十次才可能碰上一次好运气赢点小钱,现在她配合祖母,也没有指望祖母赢,只是不想祖母总输给赵老姨娘,白白怄气罢了。 柳氏牵着顾鸾去了婆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如今的承恩侯府,四世同堂,而承恩侯府之所以能得到爵位,靠得就是顾鸾的曾祖母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一共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嫁给先帝为后,生当今圣上隆庆帝。隆庆帝幼年丧母,缺乏母爱的隆庆帝与外祖母萧老太君极其亲厚,十年前,隆庆帝一登基就封外祖母为超一品夫人,封外祖父为承恩侯,爵位世袭罔替,一时间,承恩侯府的隆宠无人能及。 顾鸾的曾祖父、祖父福薄,陆续战死杀场,留下年迈的萧老太君以及嫡庶三个儿媳妇。 柳氏是正房,生了顾鸾的父亲,也就是现任承恩侯。 赵老姨娘生了侯府二爷。 苗老姨娘生了侯府唯一的姑太太。 当年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萧老太君把侯府内务交给孙媳妇俞氏打理,她领着三个守寡的儿媳妇打牌消磨时光,其中柳氏与赵老姨娘彼此看不顺眼,柳氏输钱给婆婆、给苗老姨娘她都不介意,唯独输给赵老姨娘,柳氏可以气得一天一夜不吃饭! 大概生的气太多了,上辈子柳氏连婆婆都没熬过去,四个老太太里面,她第一个离世。 祖母争强好胜、气量狭窄、做事糊涂,还有很多很多缺点,可祖母最疼她了,顾鸾重生后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尽量地哄祖母高兴,让祖母长命百岁! 思忖间,万春堂到了。 顾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曾祖母。 萧老太君今年六十七岁了,老人家会保养,既注意饮食,每日早上还会练两刻钟的太极,故而虽然白发苍苍,但萧老太君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典型的鹤发童颜,一看就福气满满。 如果说顾鸾姐妹是京城最尊贵的贵女,那萧老太君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隆庆帝极孝顺他的外祖母,曾经隆庆帝一意孤行要处死一位忠良的两朝元老,文武大臣求破喉咙都没管用,最后大臣们请了萧老太君出马,隆庆帝才饶了那老臣一命,放其回乡养老了。 “曾祖母!”曾祖母也很疼他们这些曾孙、曾孙女的,顾鸾亲昵地跑了过去。 萧老太君笑着抱住趴在她腿上的女娃娃,嘴上夸着阿鸾今天真好看,眼睛却不赞成地扫了儿媳妇一眼。老太太们打牌,拉上女娃娃做什么?萧老太君可不希望把曾孙女们养成小牌迷,十来岁后再学打牌也不迟。 柳氏讪讪,撒谎道:“娘,阿鸾非要黏着我,我没办法……” 萧老太君低头看曾孙女。 顾鸾天真无邪地替祖母圆谎,仿佛很骄傲似的笑:“祖母不带我来,我就一直哭。” 柳氏没什么心眼,只高兴小孙女机灵替她解了围,一点都没想到孙女为何会这么精。 萧老太君相信四岁的曾孙女不会撒谎,就哄道:“我们打牌,阿鸾还是去找姐姐们玩吧。” 顾鸾摇头,小胖手紧紧抱着萧老太君:“我就要跟曾祖母在一起。” 女娃娃就像一块儿可爱的牛皮糖,萧老太君舍不得强行推开,只好答应了下来。 39.039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哪有心情赏花, 随意看眼,问小宫女:“可有承恩侯府的消息?”那是她的娘家。 小宫女摇摇头:“不曾听闻。” 顾鸾就继续梳头了。 小宫女默默地将花插在桌子上的官窑花瓶中,忙完了,小宫女朝阿鸾行个礼,低头退了出去,像以前一样, 除非顾鸾问话, 她就不会主动说什么。 小宫女离开后, 顾鸾的视线, 慢慢移到了花瓶里的粉月季上。 那月季开得极好,花瓣粉嫩,水灵灵的。 顾鸾忽然想起了亡故的太子, 太子曾在她耳边说:“阿鸾, 你这身子, 比花瓣还嫩。” 顾鸾目光迷离起来, 回想这几天的变故, 仍然觉得像场梦。 老皇帝病危,太子一边伤心难过,一边暗暗筹备登基,合身的龙袍都备好了, 可就在东宫人人盼着移到正宫里去的时候, 宁王突然造反, 当着老皇帝的面用剑抹了太子的脖子。老皇帝被气得活活变成了先帝, 宁王一声令下,继续血洗皇宫。 东宫是宁王造反的主战场。 东宫里头,早就失宠的太子妃死了,比顾鸾先服侍太子的其他妾室死了,伺候顾鸾的丫鬟没头苍蝇似的往外跑,也死了。第一次与死亡挨得这么近,顾鸾忘了贵女的气节,吓得爬到了床底下。东宫诸人的惨厉叫声不绝于耳,顾鸾抖成了筛糠。 就在顾鸾一边哆嗦一边求菩萨保佑她避过此劫时,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后,宁王心腹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顾姑娘,王爷有命,不许我等伤您分毫,还请您出来,王爷另给您安排了寝居。” 顾鸾不信,越发往床里头躲,觉得自己只要冒出脑袋,人家的剑就会挥下来。 她不出去,宁王心腹直接派人把床搬开了! 视野陡然开阔,对上那一排身穿铠甲、腰带佩刀的冷脸侍卫,顾鸾当场吓昏了过去,昏死前最后的意识,是她的裙子湿了。 堂堂承恩侯府嫡出的四姑娘,京城最有体面的贵女,生平第一次,被吓尿了裤子。 等顾鸾幽幽醒来,就身处她现在住的小院子了,接下来,顾鸾陆续从小宫女口中得知,宁王已经登基称帝,承恩侯府没有拥护也没有反对,全府上下暂且安然无恙。家人安好,顾鸾才有心情打听自己的状况,小宫女却一问三不知,只道她奉皇命来服侍顾鸾。 整个东宫,宁王为何独独留了她一条活路? 顾鸾猜不透。 顾鸾的父亲承恩侯是先帝的亲表弟,论关系,顾鸾要叫先帝一声“皇表叔”。先帝活着时很宠她,顾鸾每年都要进出皇宫几次,与诸位王爷、公主也算熟悉,但唯独宁王,因其自幼阴狠残忍,其他王爷、公主疏远他,顾鸾等皇亲国戚的孩子更是敬而远之。 莫非,因为她太貌美,宁王想…… 顾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她,花容雪肤,明眸似水,连太子都独宠她一人了,无视太子妃等妻妾,顾鸾没有谦虚的必要。问题是,顾鸾与宁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宁王也从未表现出对她有丝毫的兴趣,又怎会突然垂涎她的美貌? 又或者,宁王想利用她拉拢承恩侯府? 顾鸾猜测,应该是后者吧,父亲是朝廷第一勇将,此时驻扎西北,宁王登基后也需要臣子拥护,不能全都得罪了。 . 半个月后的黄昏,八个宫女鱼贯而入,奉命服侍顾鸾沐浴。 顾鸾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狗崽儿,被人脱了衣裳塞进了洒了无数花瓣的浴桶。 坐在桶中,被陌生的宫女一处不落地认真清洗,顾鸾心惊胆战。 这架势,怎么像后妃要承宠? 当顾鸾洗完擦干,当两个宫女为她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当一个小太监为她披上外袍然后将她扛起来的那一瞬,顾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承宠就承宠吧,顾鸾只想活命,去年她稀里糊涂地被人下.药,半路被太子所救,并…… 事后,太子去请先帝赐婚,顾鸾才成了东宫备受宠爱的侧妃,但顾鸾对太子,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要做新帝的女人了,与东宫那场血杀相比,与一柄柄染血的佩刀比,陪新帝睡一觉算什么? 晃晃悠悠的,顾鸾被抬到了新帝的寝宫。 新帝不在,宫人们退到了外面,顾鸾孤零零地躺在帝王华贵的龙床上,小手紧张地抓着褥子。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那是宫女们往水里加的花露味儿。 龙床好大啊,够五个顾鸾舒舒服服并排躺着的。 新帝…… 顾鸾心咚咚地跳,无法想象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宫变前,宁王于顾鸾只是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外人,现在,新帝就是顾鸾眼中掌管她生死的阎王。 顾鸾虽然与新帝不熟,但她从小听说过太多新帝的事迹。 新帝姓赵名夔,在皇子中排行老二,据说他是早产生的,太医都称保不住了,先帝爱子情深,痛愤之下为儿子取名为夔。夔牛乃神话中的凶兽,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狂风暴雨,吼声如雷。先帝希望这个凶狠的名字能保住儿子,叫阎王也不敢来收。 别说,得了凶名的二皇子真的活下来了。 小时候的二皇子容貌俊秀,温和开朗,直到二皇子七岁那年,他宠冠后宫的生母湘贵妃突然暴毙,二皇子才性情大变,变成了一只小凶兽。湘贵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爱屋及乌,先帝对二皇子格外偏爱,哪怕二皇子八岁便无故杀人,遭到御史们排成队弹劾,先帝也不肯惩罚二皇子分毫。 二皇子长大后,册封宁王,宁王不宁,俨然一只大凶兽。 宁王的凶狠,顾鸾曾“有幸”目睹,彼时她才十来岁,随父母进宫赴宴。宴席上皇后派身边的老嬷嬷赐赏,老嬷嬷走到宁王身边,宁王突然将一支筷子插.进了老嬷嬷的眼睛!皇后大怒,质问宁王为何行凶,宁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眼惨号的老嬷嬷,说:“刁奴无礼,瞪了本王一眼,该罚。” 老嬷嬷哭着喊冤,皇后离座,请先帝为她做主。 先帝瞅瞅宁王,皱眉道:“这等刁奴,拉下去斩了。”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先帝。 宁王浅浅一笑,起身道:“多谢父皇为儿臣做主。” 也就是那日起,顾鸾进宫再遇宁王,都低着头走路,生怕宁王看她不顺眼,也戳瞎她的眼睛。 后怕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宁王,不,新帝来了! 顾鸾腿一哆嗦,连忙闭上眼睛,心跳快到了极致。 一声两声,那人来到了龙床前。 顾鸾大气不敢出,与害怕畏惧相比,女人的矜持是什么,顾鸾早忘了。 赵夔站在床边,冰冷的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只穿一层薄纱的女人。 顾鸾,承恩侯的掌上明珠,老头子最宠爱的表侄女,去年五月之前,这是赵夔对顾鸾的唯一印象。但去年那个五月,赵夔躲在树上,亲眼目睹太子抱着中了药的她隐藏到树下,然后,赵夔也亲眼目睹了太子宠幸她的全过程。 彼时顾鸾虽然中了药,人还是会动的,太子有意识地掠夺,她无意识地承欢,宛如妖孽。 自那之后,赵夔经常会梦见顾鸾,一个重复的梦,梦里他取代了太子,一次次地欺凌她。 赵夔觉得,自己中了魔,只有真的得到顾鸾,这个梦才会消失,再也不来烦他。 赵夔上了龙床,单手捏住顾鸾下巴。 顾鸾不受控制地张开嘴,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见了头顶的新帝,看见了他冰冷无情的脸,而他的手,正往她嘴里灌着什么。顾鸾很怕,她想躲开,男人的手马上捏紧她,顾鸾疼了,她无助地吞咽。 很快,他满意了,扔了瓷瓶。 顾鸾捂着喉咙,颤抖地问他:“皇上,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好听,赵夔却不受任何影响,薄唇紧抿,只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顾鸾脸渐渐地红了,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然而她才刚动了动手指头,察觉赵夔目光马上投了过来,顾鸾便不敢动了,重新阖眸,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顾鸾开始发热,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新帝。 美人脸红如醉了酒,是赵夔曾经见过的样子。 知道药效已经发作,赵夔甩开衣袍,覆了下去。 顾鸾的意识始终清醒,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她怕这个与凶兽同名的帝王,却因为药效而贪慕地望着他,顾鸾看见他眼睛还是那么冷,尽管根据他动作,他似乎比太子还更满意她。 这个晚上,顾鸾几乎都没能睡觉,快到天明,新帝才终于放她睡了。 顾鸾倒在床上,立即就陷入了梦乡。 40.040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否则需延迟一日 承恩侯府四姑娘穿的木屐, 采用楝树而制, 其木质柔韧耐磨, 质地轻便,穿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木屐那么沉重。木屐上的绳带是粉色的绸缎拧成的,也不磨脚,漂亮又实用。 乳母托着木屐, 顾鸾把自己的小脚丫套了进去, 凉榻有点高,乳母再把女娃娃抱到地上。 重新变成小孩子, 事无巨细都要旁人照顾, 顾鸾觉得怪怪的,不过, 当她扭头, 发现榻沿比她的脑袋还高, 顾鸾就将那点别扭抛到了脑后。 “走!”一直在旁边等着的顾庭,习惯地牵起了妹妹的小手。 兄妹情深, 龙凤胎的兄妹感情更好,顾鸾看着着急往外走的哥哥,虽然哥哥现在才四岁,恐怕连只鸡都打不过,但想到以后哥哥对她的百般疼爱, 顾鸾就很安心。她的哥哥, 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俞氏去忙了, 兄妹俩手牵手来到了院子中,容貌酷似的两个娃娃,一起仰着脑袋眺望天边的彩虹。彩虹新鲜,顾庭只觉得好看又好玩,但对顾鸾来说,她看到的是灿烂的夕阳,看到的是新的一生,就像一棵刚刚钻出泥土的幼苗,未来虽然有风雨,却充满了希望。 闭上眼睛,顾鸾深深地吸了口气,吸得太用力,小胸脯都鼓了起来。 “姐姐!”旁边顾庭突然大叫。 顾鸾立即睁开眼睛,就见走廊那边,六岁的姐姐顾凤领着她的大丫鬟青桐过来了,顾凤脖子上戴着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走路时长命锁轻轻地摇晃,衬得小姑娘也多了几分娇憨。 此情此景,顾鸾忍不住想笑。前世她因为体弱多病,长大后很少出门,姐姐却是经常在贵女圈走动,艳动京城,来侯府向姐姐提亲的男家都快将大门口的门槛踩破了,后来,姐姐嫁给了李阁老家的二公子,据母亲进宫时对她所说,姐姐、姐夫还挺恩爱的。 然而将来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现在也只是个六岁女童罢了。 “姐姐!”顾鸾松开哥哥,开心地朝姐姐跑去,死后重生,再见家人,她越发珍惜。 小女娃穿着木屐,跑起来啪嗒啪嗒的,乳母不放心地弯着腰跟在四姑娘身后。顾凤见妹妹这副急着抱她的样子,暗暗奇怪,早上妹妹说喜欢她头上的珠链,向她讨要,她没给,小丫头就嘟嘴不理她了,难道歇了一个晌,妹妹忘了此事? “慢点跑。”不论如何,顾凤还是先提醒妹妹。 顾鸾跨上台阶,跑到姐姐面前,再猛地抱住姐姐。 顾凤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妹妹黏她的真相。 “姐姐,妹妹做噩梦了!”顾庭也跑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妹妹害怕,一直哭。” 顾凤没做过噩梦,至少睡醒后她都不记得,低头看妹妹,见妹妹眼睛还有点肿,想来是很害怕了,顾凤就挺心疼的。母亲说当姐姐的要照顾弟弟妹妹,顾凤大多时候会让着两个小的,可那串珠链是顾凤的心爱之物,她没舍得给妹妹。 如今为了哄妹妹高兴,让妹妹尽快忘记不好的梦,顾凤就舍得了,笑着道:“姐姐的珠链能辟邪,妹妹戴上就不怕了。”说完,顾凤叫丫鬟青桐去她的院子拿。 青桐领命走了,顾鸾一脸困惑,什么珠链? 等青桐取了珠链回来,顾鸾也没有印象,六七岁的事她或许记得,四岁的琐事早都忘干净了。 可顾鸾看得出来,姐姐很喜欢这条珍珠发链,所以她说什么都不肯要。 俞氏回来,看见小姐妹让来让去的,欣慰地笑了,她的孩子就是比别家的乖巧。 “好了,该去陪祖母用饭了。”俞氏招呼三个孩子。 顾鸾眼睛一亮,对啊,这个时候,祖母也还在呢! 真好! . 雷雨过后,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日头明晃晃的,各府老太太、夫人们都不乐意出门折腾了。 顾鸾也嫌热怕晒,除了在冀州平叛的父亲,亲人们都团聚过了,顾鸾就懒懒地待在正院厢房里头,饿了丫鬟端来糕点,渴了就有新鲜的瓜果,傍晚天气凉快了,顾鸾再跟哥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只有嫁过人的姑娘,才能明白出嫁前在娘家住着的逍遥与自在。 这日早饭过后,顾鸾却被祖母柳氏扣在了荣安堂,笑眯眯地说要交给她一份差事。 顾鸾的祖父老承恩侯早就战死了,祖母今年刚四十二岁,身体康健,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半个时辰后,顾鸾穿着粉色的襦裙,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祖母朝她……抓耳挠腮。 “耳朵是万,鼻子是条,嘴巴是筒,阿鸾可都记住了?”比划了一遍,柳氏期待地问她的宝贝孙女。最近她打牌总是输,无奈之下,柳氏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让孙女坐在对头旁边,打手势提醒她对头要吃的牌。 顾鸾点点脑袋:“记住了!”早记住了,怕祖母起疑她才故意装笨学了这么久。 柳氏犹不放心,让孙女先比划一次,省着孙女记错了,一会儿把六万比划成五筒。 顾鸾好歹活到过十六岁,怎么可能记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遂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时而指指鼻子时而摸摸下巴,偏还做出一副只是无意而为的天真样,别提有多娇憨可爱了。 柳氏笑弯了眼睛,搂住小孙女使劲儿亲了口:“我们阿鸾就是聪明,走,今个儿祖母赢的钱都给阿鸾。” 顾鸾心想,祖母最笨了,每次打牌都是输,十次才可能碰上一次好运气赢点小钱,现在她配合祖母,也没有指望祖母赢,只是不想祖母总输给赵老姨娘,白白怄气罢了。 柳氏牵着顾鸾去了婆婆萧老太君的万春堂。 如今的承恩侯府,四世同堂,而承恩侯府之所以能得到爵位,靠得就是顾鸾的曾祖母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一共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嫁给先帝为后,生当今圣上隆庆帝。隆庆帝幼年丧母,缺乏母爱的隆庆帝与外祖母萧老太君极其亲厚,十年前,隆庆帝一登基就封外祖母为超一品夫人,封外祖父为承恩侯,爵位世袭罔替,一时间,承恩侯府的隆宠无人能及。 顾鸾的曾祖父、祖父福薄,陆续战死杀场,留下年迈的萧老太君以及嫡庶三个儿媳妇。 柳氏是正房,生了顾鸾的父亲,也就是现任承恩侯。 赵老姨娘生了侯府二爷。 苗老姨娘生了侯府唯一的姑太太。 当年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萧老太君把侯府内务交给孙媳妇俞氏打理,她领着三个守寡的儿媳妇打牌消磨时光,其中柳氏与赵老姨娘彼此看不顺眼,柳氏输钱给婆婆、给苗老姨娘她都不介意,唯独输给赵老姨娘,柳氏可以气得一天一夜不吃饭! 大概生的气太多了,上辈子柳氏连婆婆都没熬过去,四个老太太里面,她第一个离世。 祖母争强好胜、气量狭窄、做事糊涂,还有很多很多缺点,可祖母最疼她了,顾鸾重生后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尽量地哄祖母高兴,让祖母长命百岁! 思忖间,万春堂到了。 顾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曾祖母。 萧老太君今年六十七岁了,老人家会保养,既注意饮食,每日早上还会练两刻钟的太极,故而虽然白发苍苍,但萧老太君气色红润精神矍铄,典型的鹤发童颜,一看就福气满满。 如果说顾鸾姐妹是京城最尊贵的贵女,那萧老太君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老太太,隆庆帝极孝顺他的外祖母,曾经隆庆帝一意孤行要处死一位忠良的两朝元老,文武大臣求破喉咙都没管用,最后大臣们请了萧老太君出马,隆庆帝才饶了那老臣一命,放其回乡养老了。 “曾祖母!”曾祖母也很疼他们这些曾孙、曾孙女的,顾鸾亲昵地跑了过去。 萧老太君笑着抱住趴在她腿上的女娃娃,嘴上夸着阿鸾今天真好看,眼睛却不赞成地扫了儿媳妇一眼。老太太们打牌,拉上女娃娃做什么?萧老太君可不希望把曾孙女们养成小牌迷,十来岁后再学打牌也不迟。 柳氏讪讪,撒谎道:“娘,阿鸾非要黏着我,我没办法……” 萧老太君低头看曾孙女。 顾鸾天真无邪地替祖母圆谎,仿佛很骄傲似的笑:“祖母不带我来,我就一直哭。” 柳氏没什么心眼,只高兴小孙女机灵替她解了围,一点都没想到孙女为何会这么精。 萧老太君相信四岁的曾孙女不会撒谎,就哄道:“我们打牌,阿鸾还是去找姐姐们玩吧。” 顾鸾摇头,小胖手紧紧抱着萧老太君:“我就要跟曾祖母在一起。” 女娃娃就像一块儿可爱的牛皮糖,萧老太君舍不得强行推开,只好答应了下来。 婆媳四个老太太移步到牌桌旁,萧老太君坐北,柳氏坐在婆婆上首,同样生了一位爷的赵老姨娘坐在婆婆下首,最老实安分的苗老姨娘坐婆婆对面。 万春堂的嬷嬷要把顾鸾的椅子放在萧老太君与柳氏中间,顾鸾忙跑到萧老太君与赵老姨娘中间道:“我要坐这儿!我帮曾祖母数钱!” 41.041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却有点不顺心。 隆庆帝又要母亲带她与哥哥进宫了。 顾鸾是六月里回到小时候的, 如今已是九月, 她已经用装病或是睡懒觉的法子回避进宫两次了, 这次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俞氏有自己的猜测, 问女儿:“阿鸾怕二殿下, 是不是?”俞氏始终坚信,女儿是被二皇子赵夔掐死鹦鹉那一幕吓到了。 其实顾鸾不记得赵夔掐鹦鹉了, 但她记得赵夔掐她这只可怜鸾啊!如果可以,顾鸾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赵夔。 “不怕,哥哥保护你!”小男子汉顾庭又来保护妹妹了,有理有据地道:“他再掐鹦鹉, 我就捂住妹妹眼睛!”顾庭也怕赵夔, 宫里宫外的小孩儿们,凡是见过赵夔的, 就没有不怕他的。叫顾庭去赵夔手里抢鹦鹉他不敢,毕竟他还小,可捂住妹妹眼睛, 他会! 顾鸾被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为了不让母亲发愁, 顾鸾点点头,同意进宫了。 萧老太君年纪大了, 不想进宫折腾, 柳氏嫌宫里规矩多, 没事也不想去, 所以今日进宫,就俞氏带了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以前她也会带上长女顾凤,但长女掉了一颗门牙,小姑娘怕被人笑话,哪都不要去。 马车稳稳地朝皇城驶去,俞氏笑着问女儿:“阿鸾想不想二公主?” 现在宫里比较受宠的主要有两位妃子,都是当年皇上南巡路上纳的美人,一位是华妃,膝下有八岁的三皇子、五岁的二公主,另一位是淑妃,膝下有七岁的四皇子与四岁的三公主。湘贵妃死后,隆庆帝恢复了风流,但再没有封妃了,华妃、淑妃能有妃位,除了二女在南巡途中就幸运怀孕生了皇子,也是因为湘贵妃活着时,与她们俩还算交好。 隆庆帝要见龙凤胎的表侄女,都是以华妃或淑妃的名义请俞氏进宫。 母亲发问,顾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里一共三位公主,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比顾鸾大了十岁,是大姑娘,与她们这些女娃娃从来玩不到一处,顾鸾与其不熟。剩下两位,最小的三公主反而最有公主架子,眼高于顶,因此,顾鸾与平易近人的二公主关系最好。 但,顾鸾是在去见二公主的路上,意外失身。 此事与二公主到底有没有干系? 碍于名声,当时不可能到处声张,二公主都不知道她出了事,顾鸾入住东宫,二公主来找她说话,依然还是那副该说该笑的样子。顾鸾没有证据,她不仇视二公主,却再也无法与二公主交心,态度就淡了下来。 “想了。”顾鸾抬头,甜甜地朝母亲笑,这样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重生这事,顾鸾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父母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赵夔太受皇上宠爱了,如果父亲知道她曾经被赵夔害死,父亲一生气,会不会想办法收拾赵夔?一下子收拾干净了,顾鸾自然痛快,万一没干净,父亲就要被隆庆帝、赵夔一起恨上了。 隆庆帝是个一会儿昏一会儿不昏的帝王,心情好时,臣子说的再难听他都一笑置之,心情不好时,杀起忤逆他的臣子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夔呢,他前世能成功篡位,即便后来被父亲反了,也说明赵夔颇有本事,顾鸾不想让父亲涉险,得罪这对儿皇家父子。 顾鸾仔细想过了,承恩侯府与赵夔没仇,赵夔杀她,是因为太子过于宠爱她吧,她是受了太子的牵连,只要这辈子她离太子远远的,离赵夔远远的,那么就算将来赵夔再次造反,他也不会对付中立的承恩侯府。 对太子或赵夔,不招惹,不得罪,这就是顾鸾的决定。 . 承恩侯府就在皇城外围,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俞氏先下车,再接兄妹俩下来。 秋高气爽,天蓝汪汪的澄澈空明,底下的皇宫壮观威严,故地重游,顾鸾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赵祯,今年十八岁,年初隆庆帝刚为太子赐婚,准太子妃乃皇后的娘家侄女,大婚之期定在明年。 想到太子,顾鸾浑身发冷,赵夔要宠幸她,顾鸾是做好了准备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那一晚顾鸾没有什么抵触,就是觉得累。可她与太子的第一次,她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太子却马上就要三十了,对顾鸾来说就像父辈的人…… 宛如噩梦重现,就在顾鸾难受地快要控制不住发抖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顾鸾扭头。 顾庭朝她咧嘴笑:“哥哥牵着妹妹。” 小小的男娃,明媚的笑脸,就像融融的春光一样,驱散了顾鸾心底的寒凉。 她就甜蜜蜜地让哥哥牵着了。 顾庭走得比较快,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他兴奋地指给妹妹看,看见路过的小太监鼻子长得像酒槽,他就凑到妹妹耳边偷笑,反正对顾庭来说,进宫与出门游玩一样简单。顾鸾被哥哥感染,越来越不怕了。 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是隆庆帝最宠爱的表侄女,如今便是太子或赵夔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钟粹宫,隆庆帝刚用过早饭不久。 昨晚他在这边歇下的,今日也不用上朝,隆庆帝就睡了个懒觉,醒来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一边考究三皇子的功课,一边等表侄子侄女。三皇子好武,背书不怎么行,经常卡,他一卡,隆庆帝就皱眉瞪眼睛,旁边华妃、二公主看了,不禁屏气凝神,都很害怕。 “蠢笨,你二哥三岁时都比你背的熟!”三皇子再次卡住,隆庆帝憋不住脾气了,将矮桌上的书卷往地上一丢,怒声斥道。 八岁的三皇子耷拉着脑袋,反而是最不怕隆庆帝发怒的那个,怕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父皇考他功夫时就会夸他了。 儿子不争气,华妃恨铁不成钢,但皇上拿儿子与二皇子比,华妃也有点委屈。二皇子出生时差点死掉,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阎王那儿逃回来的二皇子,居然是个小神童,三岁会作诗,七岁就把宫里的大儒问倒了,十岁时下棋能与当朝棋圣打成平手,今年十二岁,二皇子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神技! 华妃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二皇子,就算生母不是湘贵妃,隆庆帝也会宠的不行。 42.042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没有被雷声吵到,俞氏舒了口气, 反正睡不着了, 她拿起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孩子们扇凉,一边惦记去冀州平乱的丈夫。今年开春冀州大旱, 贫民们活不下去,被当地一个山贼首领一忽悠,跟着造反了。 区区几千贫民,俞氏并不担心丈夫, 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着一支祖母绿的镯子来她面前炫耀,说是二爷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绿, 只是被人秀恩爱秀到面前来, 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硕的丈夫快些归来。 “咔擦”一声, 又是一道巨雷, 仿佛就响在屋檐下。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 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 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 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 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母亲…… 顾鸾焦急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对面的人。顾鸾刚想擦掉眼泪,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用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泪。视线渐渐清晰,顾鸾看见一张白皙如玉、明艳美丽的脸庞。 像母亲,却比母亲年轻了十来岁。 顾鸾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儿,湿润的杏眼呆呆的,红红的小嘴儿张得圆圆的,又可爱,又可怜。 “阿鸾做恶梦了,是不是?”俞氏笑着问,说完,她坐了起来,再将小可怜抱到腿上。 顾鸾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转了个方向,视线所及,是绣着荷花的香帐,是远不如帝王寝殿宽阔奢华却雅致温馨的房间,是,躺在她不远处的露着两条小胖腿睡觉的男娃娃。顾鸾不认识这个男娃,但,又有点眼熟。 俞氏见女儿傻傻地盯着哥哥,笑了,握着女儿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鸾不记得了?” 哥哥? 顾鸾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顾庭,承恩侯府英姿飒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爷,怎么会…… 就在顾鸾无法将哥哥与眼前这个睡觉流口水的男娃娃联系到一起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也变小了,腿上穿着白色的薄纱裤,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子露在歪头,还没有她的手大。手?顾鸾抬起手,就看见,她的手也变小了。 顾鸾彻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岁,不是在新帝的龙床上吗?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 这么想着,顾鸾试着掐了自己一下。 四岁的女娃娃,疑惑又认真地低下头,找好地方,隔着薄薄的沙裤,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顾鸾连忙松开手,小眉头却疼得拧了起来。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儿挨掐的地方,奇怪问:“阿鸾掐自己做什么?” 顾鸾瞅瞅年轻美丽的母亲,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氏笑,搂着女儿亲了口:“阿鸾刚刚在做梦,现在已经醒了,坏人都跑了,阿鸾不用怕。” 她的小宝贝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顾鸾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岁的哥哥顾庭被嘘嘘憋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乳母抱走去净房嘘嘘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脑海里天旋地转,最终又平静下来,顾鸾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来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个无辜女子惨死帝王之手,就将她送回了小时候,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顾鸾贪婪地抱住母亲,只有这样,只有真切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顾鸾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羞羞,妹妹又撒娇了!” 身后传来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顾鸾莫名脸热,松开母亲,回头往后看。 小世子顾庭靠在乳母怀里,满脸对妹妹喜欢撒娇的幼稚嘲讽。 顾鸾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幼时坠冰受寒,常年体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宠她护她,别的贵女说骑马好玩,顾鸾骑不了马,又十分羡慕,哥哥就寻了一匹温驯的小矮马送她,让她过了一次骑马的瘾。 是了,她现在才四岁,还没有坠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还没长大。 她们都是孩子。 看着哥哥的嚣张劲儿,顾鸾眼睛一转,指着乳母道:“哥哥羞,这么大还让乳母抱!” 顾庭的小脸噌地红了! 他已经四岁了,他穿鞋的时候都不让乳母抱的,刚刚才睡醒,他忘了! “放开我!”男娃娃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着脚走路,快跑几步,抢在小世子挣脱之前将人放到了凉榻上。 顾庭犹不解恨,瞪着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时的小世子太不可爱了,刚刚嘘嘘时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着替乳母解围。 乳母低头告退。 顾庭仍然气呼呼的,背对娘亲、妹妹坐着,气得小肩膀都在明显地起落。 顾鸾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很可爱,她叫母亲放她下去,然后光着脚走到哥哥身边。 她站在左边,顾庭就嘟着嘴转向右边,顾鸾追过去,男娃娃再转过来。 顾鸾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她跌坐在榻上,小嘴儿大张,哇地哭了出来。 俞氏与顾庭都傻了眼。 43.043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管事见了, 心想, 老太君在审陆姑爷呢, 小公子小小姐们都被要求乖乖待在自己院里不许出门, 谁能来接? 管事走到侯爷身边, 简单解释了一番:姑爷养了外室, 姑太太哭着回来了,现在姑爷正在老太君那儿赔罪。 顾崇严听完,原本春光明媚的俊脸,瞬间冷了下来。 铠甲也不脱了,衣裳也不换了,顾崇严大步朝万春堂走去。 大将军魁梧威严的身影一出现, 俞氏又甜蜜又紧张,丈夫长得既健硕又俊朗, 每次小别后再见,她都会涌起一种新婚夜时的悸动, 心砰砰砰地跳,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而慌张。不过, 现在在外面, 俞氏稳重地隐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骄傲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赵老姨娘再受宠又如何,生了一个文弱病秧子, 当年靠冲喜才捡回一条命, 哪像她的儿子, 自幼习武,战场上披靡无敌,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萧老太君也非常满意自己的嫡长孙,要不是俩孙子、孙女都懂事,重孙重孙女伶俐可爱,就凭那一嫡俩庶的儿媳妇,真不值得她活这么久。 “崇严拜见祖母、母亲。”身穿铠甲,顾崇严动作利落地跪在萧老太君与柳氏面前,看着二老道:“崇严不孝,外出这么久,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让祖母、母亲受累了。” 柳氏笑眯眯地,扶起儿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崇严摇摇头,目光扫过娇美的妻子,因时机不对,他朝妻子微微颔首,马上又看向仍然一脸严肃的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朝跪在那儿陆维扬点点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正好你回来了,那维扬与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吧。”说完,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孝顺地扶长辈去内室。 顾崇严偷偷递给母亲一个眼神,有些事情,不适合女眷在身边。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过儿子叫她走,她就追着去送婆婆了。 陆维扬仰头,惭愧地道:“大哥,我……” “贤弟为何跪着?”顾崇严不由分说地将妹婿扶了起来,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不是兰芝又耍脾气了?” 他越这么说,陆维扬就越惭愧,涨红了脸,难以启齿。 顾崇严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陆维扬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维扬没办法,低着头,原原本本地解释起来,只是他才刚提及夏怜,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一只铁拳就携卷着万钧之力砸在了陆维扬的右脸上!陆维扬是读书人,体格修长却没多少力气,几乎顾崇严的拳头刚落下,陆维扬也树叶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鼻子那儿吧嗒吧嗒滴下鼻血来。 耳朵里嗡嗡的,陆维扬晃晃头,意识与疼痛一点一点恢复。 “你想纳妾,纳妾就是,养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顾家的体面置于何处?”顾崇严一把拎起陆维扬,怒声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陆维扬无力耷拉着脑袋,双脚脚尖勉强挨着地面。 “大哥,我知错了,只求你别让兰芝与我和离。”眼泪落下,混着脸上的血水继续蜿蜒,陆维扬肿着半张脸,哭着哀求道。他真的知错了,只要兰芝能原谅他,别说夏怜,那三个孩子他都可以不接进侯府。 “和离与否,不是你说了算,滚!”顾崇严拎小鸡似的一直将陆维扬拎出门,扔到了地上。 陆维扬还想继续跪地哀求,却被侯府小厮强行带走了,陆维扬不甘心地呼喊妻儿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给他回应。 陆维扬走后,顾崇严一边派人去请妹妹,一边与萧老太君三人商议解决办法。 其实如果没有陆季安这个好外甥,顾崇严一定会叫妹妹和离,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老太君愁得也是这个。 “四姑娘,您怎么来了?”大人们正在商量,外面突然传来李嬷嬷惊讶的声音。 萧老太君看了一眼孙媳妇。 俞氏忙起身道:“这孩子净捣乱,我去看看。” 什么叫捣乱?那可是他宝贝的小女儿! 顾崇严刚这么想,女儿娇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回来了,我想爹爹,我要见爹爹!” 顾崇严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请示一声,跟着妻子一块儿出去了。 顾鸾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亲,门帘一挑,再次看见年轻俊美的父亲,前世受的委屈便袭上心头,四岁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门口,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儿哭成这样,顾崇严心都要碎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高高地将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脸蛋:“阿鸾不哭,爹爹回来了。” 顾鸾就哭,她死得太惨了,被造反的乱军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被宁王活活掐死强。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梦中父亲率军与宁王作对的壮举,只有这样,顾鸾才能解气。 等顾兰芝与苗老姨娘联袂而来,顾鸾才勉强平静下来,依赖地趴在爹爹肩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兰芝,乖乖又可怜巴巴地喊姑姑。 顾兰芝可喜欢侯府的几个侄女了,见小侄女哭成这样,她奇道:“阿鸾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娇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兰芝神色一变,眼里浮现悲伤。她和离了,儿子住在伯府,会不会也哭着想娘?或是她带走儿子,儿子在她身边,会不会又想亲爹?自己委屈或儿子委屈,非要选一个,顾兰芝宁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顾兰芝的决定,懊恼不已,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顾鸾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疼。上辈子,四岁这年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姑姑带着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为条件,姑父将夏怜交给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怜住在自家庄子上,不许夏怜与姑父见面。 夏怜是解决了,但姑父与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过得很不开心。另一边,陆老太太、姑父都很宠爱夏氏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陆老太太甚至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有顾家撑腰,陆老太太当然改不成,可顾鸾忘不了姑姑三十多岁就华发早生的憔悴样,忘不了表哥陆季安阴郁的脸、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坏,你别跟他过了!”趴在父亲肩头,顾鸾哭着告诉姑姑。 周围的长辈们都是一惊,俞氏震惊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女儿的乳母。 乳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否认:“夫人,奴婢一直陪着四姑娘,并没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会信,刚要处置乳母,顾鸾又哭着叫道:“姑姑别回去,表哥也别回去,你们都别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达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话,却第一次叫大人们冒出一个念头,谁说和离后孩子必须留在男方家里的? 顾兰芝又开始摇摆了,陆维扬那么对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儿子会愿意离开陆家吗?儿子会不会想爹爹? 柳氏想的却是,如果陆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办?哪有一个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长大的?真这样,他将来怎么继承伯府? 但这些顾虑,在顾崇严眼里都不是问题,商量都没与萧老太君、柳氏商量,顾崇严直接做主,对顾兰芝道:“兰芝,只要你决定和离,陆家就休想带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证,将来永安伯的爵位还是季安的。” 都说父爱如山,在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顾兰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顾兰芝信兄长的话,然而…… 她低下头,苦涩道:“真能这样,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过。”女儿可能与娘亲更亲近,儿子的话,姓都随了父族,心也会偏向父族吧? 顾兰芝没有把握。 “去请表公子过来。”顾崇严马上吩咐道。 小厮匆匆而去。 顾鸾还想继续旁观,顾崇严也觉得女儿太小不适合待在这里,叫乳母先带女儿走。 顾鸾想哭闹耍赖,对上父亲严峻的脸,她就放不开了,毕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别走。”人被乳母抱了起来,顾鸾歪着脑袋,巴巴地叮嘱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顾兰芝眼睛一酸,哭了,连四岁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陆维扬怎么那么狠? 九岁的表公子陆季安过来时,就见母亲眼圈泛红,随时可能会哭的样子。 44.044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 被隆庆帝抱在怀里, 顾鸾心情挺复杂的。 这位皇表伯父, 宠她是真的, 可纵观史书, 有几位明君放着政事不管, 自己带孩子的? 放纵享乐的,多是昏君。 “皇伯父,你不用当差吗?”看眼前面半走半跑的哥哥,顾鸾转向隆庆帝,好奇地问。 隆庆帝扭头,对上女娃娃清澈水润的杏眼, 他笑了笑,问:“什么当差?” 顾鸾回想一番哥哥与三姐姐的孩童举动, 自己装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小胖手指指皇宫前面的几处宫殿, 她认真而疑惑地道:“爹爹每天早起去兵部当差,二叔去户部, 都没空陪我玩, 皇伯父没事情做吗?” 既然皇伯父这么宠爱她,顾鸾就希望他当个明君,将来青史留名少些谩骂, 如此, 对隆庆帝对黎民百姓而言, 都是好事。 隆庆帝懈怠朝政,自然有他的道理,摸摸顾鸾的小脑袋瓜,隆庆帝笑道:“阿鸾知道朕为何要认命那么多文武大臣吗?因为天下太大,朕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将大小差事分发下去,叫臣子们替朕做好,朕每隔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便是,做的好朕有赏,否则就罚他们。” 帝王满嘴歪理,顾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娃呆呆的,隆庆帝笑了两声,将顾鸾往上颠颠,问:“朕有空陪阿鸾玩,阿鸾高兴不高兴?” 顾鸾终究不是御史,没有连续不停谏言的勇气,面对帝王的提问,她嘿嘿笑了,开心道:“高兴!” 她哪敢不高兴? 四岁的女娃娃也很有分量了,隆庆帝抱着顾鸾走了一大段路,其实也累了,刚想放顾鸾自己走,一听女娃娃这么喜欢跟他玩,隆庆帝顿时又多了一股力气,继续抱着顾鸾前行。顾鸾倒巴不得自食其力,奈何帝王的隆宠,也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的。 御花园养了几只鹤,隆庆帝带孩子们去看鹤了。 鹤丹顶,除了脖子、尾巴处的毛是黑的,中间部分羽白如雪,顾鸾骨子里是大姑娘,欣赏的来这种美,哪怕几只鹤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鸾也看得津津有味。顾庭淘气,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去,要抓鹤。 “父皇,我想玩摸瞎子。”五岁的二公主不喜欢看鹤,也不喜欢抓,她最近刚学会摸瞎子的游戏,正新鲜呢,天天都想玩。 “我也玩!”顾庭耳朵灵,听到要玩游戏,男娃立即放弃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鹤,颠颠地跑过来了。 孩子们都喜欢,隆庆帝自然答应,命小太监去取蒙眼睛的黑巾。 顾鸾扫视一圈,隆庆帝是大男人,三皇子八岁了,哥哥四岁,二公主是小女娃,大家体型分明,只有她与二公主稍微难分辩一点。 隆庆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去叫四皇子、三公主过来,三公主是正月里生的,实打实的三岁,个头与顾鸾差不多。四皇子与三皇子兄弟俩,论身高也没那么容易分清,这样就增加了难度。 很快,御花园里的游戏小队就凑齐了,一大六小。 作为唯一的特殊人物,隆庆帝被孩子们推荐成了第一任瞎子。 隆庆帝就喜欢玩,兴致勃勃地让太监帮他蒙上黑巾,原地站着数到五,四处乱跑的孩子们就不许动了,老老实实等着挨抓。 三公主跑得最慢,被隆庆帝抓到了,隆庆帝还没开始摸,她就先咯咯笑了起来,自暴身份,逗得大家一起笑。 才三岁的三公主又笨又傻,每次都猜不对,连续当了好几次瞎子,这样也没意思,隆庆帝就示意三儿子故意露馅儿。 三皇子不太情愿地接任了瞎子。 玩了几把,一直都躲在哥哥身后的顾鸾,因为瞎子从后面摸了过来,终于被抓住了。 小太监再帮顾鸾蒙上黑巾。 顾鸾辨认方向的本事不太好,睁着眼睛让她走,她都能走错方向,蒙上眼睛更不行了,明明听见北面有笑声,她愣是朝南边走去了,伸着两只胳膊乱摸,越走越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故意提醒她,顾鸾再红着脸转过来。 她一转过来,隆庆帝等人立即不出声了,顾鸾走着走着,又朝东边去了。 就在此时,东边走来了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顾鸾看不见,隆庆帝身边的孩子们都看见了,二公主、三公主小脸都白了,忘了游戏规矩,害怕地躲到父皇身后,三皇子、四皇子表现地还算冷静,原地没动,但脸上也没了刚刚的轻松。 顾庭也怕那人,他想叫妹妹回来,但隆庆帝提前朝他“嘘”了一声。 顾庭攥紧了小拳头。 隆庆帝低声笑:“庭哥儿别怕,有朕在,你二表哥不敢欺负人。” 顾庭抿着小嘴儿,大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 赵夔比隆庆帝等人先来御花园,就坐在鹤园旁边的湖畔垂钓,除了贴身侍卫,赵夔身边再无闲杂伺候的宫人,他安安静静的,隆庆帝就没发现他。 但隆庆帝与孩子们的笑闹声太大,吓跑了赵夔的鱼。 于是赵夔丢了鱼竿,朝这边来了。 他看见了隆庆帝与几个孩子,也看见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娃傻傻地往远离“猎物”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转回来了,结果又走歪了。今日顾家的龙凤胎进宫了,赵夔不难猜出,蒙着眼睛的女娃便是承恩侯府备受宠爱的四姑娘。 但在赵夔眼里,顾鸾与二公主、三公主一样,都只是胆小的女娃娃。 眼看顾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面父皇则摆出了看热闹的样子,赵夔唇角微扬,停在顾鸾不远处,他故意低低“嘘”了声,仿佛在提醒身边的孩子别出声。 顾鸾听见了,那“嘘”声太短,她无法分辨是谁,料到有人在这边,顾鸾来了劲儿,加快脚步朝目标走去。 赵夔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少年郎的挺拔身形了,扫眼矮小的三皇子、四皇子,赵夔单膝蹲了下去,这样就变矮了,顾鸾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而瞎跑了一圈的顾鸾,早就暗暗着急的顾鸾,终于摸到了一片肩膀! 顾鸾高兴坏了,黑巾挡住了眼睛,她的小嘴儿忍不住笑弯了,露出嫩白的小牙。手中的衣物分明是男子的,顾鸾马上排除了两位公主,再去摸对方的脸,摸到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脸庞。顾鸾仔细摸了摸,越来越奇怪,隆庆帝的脸应该比此人的大,可三皇子、四皇子,应该比这张脸小才对啊? 顾鸾还想再摸摸,眼前的黑巾突然被人拽了下去。 顾鸾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很冷,不带任何温度,哪怕他的脸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长大后的冷硬线条,但就是这双眼睛,瞬间就唤醒了顾鸾印在骨血里的可怕记忆。 有的女孩子害怕,会尖叫会乱跳,顾鸾害怕时,不叫也不跳,眼泪哗的下来了。 或是因为前世的委屈恐惧太深,或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身体不受控制,早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四岁女娃那样,仰起脑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就差边哭边喊娘了。 赵夔怔了下,他知道孩子们都怕他,却不知道,顾鸾只是看他一眼,就吓成了这样。女娃娃蒙眼的黑巾还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哭,赵夔能看见一串串豆大的泪疙瘩,也能看见她的嗓子眼,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宛如魔音入耳。 赵夔不由后退几步。 “不许你欺负妹妹!”顾庭第一个冲了过来,挡在妹妹面前,凶巴巴地瞪着他害怕的二皇子。 赵夔懒得向一个孩子解释,也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父皇。”赵夔朝走过来的隆庆帝弯腰行礼。 隆庆帝也没想到他的二儿子长得居然如此吓人,都把小女娃吓哭了,想到顾鸾哭也有他存心看热闹的缘故,隆庆帝咳了咳,一边抱起顾鸾哄,一边面朝儿子,严肃地训斥道:“吓哭你小表妹,还不赔罪?” 顾鸾听见这句,眼泪便如来时那样,倏地停了。 那可是凶兽二殿下,她怎能叫赵夔向她赔罪?万一赵夔碍于皇命不得不赔罪,心里却记她一笔,她从今往后恐怕都睡不安稳了! 揉揉眼睛,顾鸾忙澄清道:“皇伯父,我自己哭的,与二殿下无关,你别怪他。” 隆庆帝疑惑地张开了嘴。 赵夔意外地看向父皇怀里的女娃娃,这话,真不像四岁女娃能说出来的。 顾鸾不敢看赵夔,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依赖地趴在隆庆帝肩头,顾鸾小声抽搭道:“我抓错人了,我不想玩了,皇伯父,我想找我娘。” “皇伯父,咱们快走!”顾庭也跟着催道,反正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隆庆帝笑笑,抱着顾鸾领着几个娃往回走,走了几步,隆庆帝顿足,回头问赵夔:“夔儿找父皇有事?” 顾鸾悄悄地将脑袋往后歪,一眼都不要看那人。 赵夔注意到了女娃娃的小动作,随口道:“听闻表弟表妹进宫,我来看看。” 顾鸾身子一抖,赵夔何时把他们兄妹当表亲了?他明明连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不认。 赵夔却根据顾鸾的那一哆嗦确定,这个女娃娃,果然不是一般地怕他。 小顾庭一听凶狠的二殿下要看自己,吓得直接躲隆庆帝身后去了。 “看来表弟表妹并不想见我,那儿子先告退了。”赵夔自嘲地朝隆庆帝告辞。 隆庆帝心想,你要是温柔爱笑点,表弟表妹会怕成这样? 但,记起儿子性情大变的原因,隆庆帝目光一涩。 怪他,都怪他,是他叫儿子失望了。 “去吧,下次再来陪表弟表妹玩。”隆庆帝不无鼓励地道。 45.045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 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瞅瞅手里的瓜子,心里一乐,胖了好啊,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 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顾鸾瞄眼赵老姨娘, 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 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 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 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 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 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 一只小手挡着嘴, 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 就胡了, 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七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十岁的陆季安却已经遭遇过父母的和离,他一边恨着父亲,一边又希望父亲能彻底改邪归正,重新挽回母亲的心,希望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如今突然听到表妹这么说,陆季安心里便是一疼。 父亲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表哥,我想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顾凤看不懂少年郎的苦,她望着面前俊朗温柔的表哥,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女娃娃的眼睛清澈如水,陆季安看了,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摸了摸表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阿凤不用急,就算表哥搬出去,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这个回答,顾凤并不满意,撒娇地跑到表哥背后,紧紧抱住表哥,好像这样表哥就走不了了。 陆季安失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顾鸾,呆呆地张开了小嘴儿。 陆季安见小表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他与阿凤表妹,小少年莫名觉得脸热,咳了咳,将身后的阿凤表妹拉回她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给两个表妹讲故事。 顾凤托着下巴,听得可认真了。 顾鸾脑海里都是圈,上辈子,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姐姐只是小时候喜欢表哥,大了就不喜欢了? 感情这回事,顾鸾并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故事,她就与姐姐一起回正院了。 睡了一觉,顾鸾忘了姐姐与表哥,父亲回来,顾鸾就把姑姑的择婿标准告诉了父亲。 顾崇严摸摸下巴,认识的武将太多,他暂且也没想到哪个特别合适的,在他看来配得起妹妹的,年纪又相当的,人家都早成家了,剩下的光棍们,要么年纪大长得丑,要么年纪太小,怕是不愿意娶老姑娘。 “姻缘这种事,不能强求,不如我先带妹妹去趟月老庙吧?”俞氏笑着道,她诚心诚意去给月老上柱香,兴许月老就赐妹妹一段好姻缘呢。 顾崇严道:“也行,灵不灵的,就当出门赏景了。” 46.046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关于顾兰芝与陆维扬和离这件事, 苗老姨娘是不太同意的, 她觉得女儿还是回陆家的好,否则一个和离的庶出女, 再嫁能找什么样的?不如受点委屈,继续当永安伯夫人,但苗老姨娘生性怯懦老实, 萧老太君、侯爷都支持女儿和离,她有话也不敢说。 而在顾崇严心里,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等陆家闹, 他再教训陆家一顿就行。 安顿好了妹妹、外甥,顾崇严陪萧老太君、柳氏说说话,就迫不及待地随妻子回正院了。 路上, 俞氏对丈夫道:“幸好你回来的巧,不然真便宜陆家了。” 作为一个妻子,俞氏很气陆维扬的做派, 丈夫打陆维扬的那一拳, 她光听动静都觉得大快人心! 顾崇严想起陆老太太,冷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两家刚议亲时, 陆老太太笑脸迎人, 陆维扬谦谦有礼, 顾崇严挑不出什么错, 直到妹妹难产, 身子出了问题,陆老太太的尖酸冷漠、陆维扬的懦弱无能才显现出来,若非陆维扬外室藏得深,他早就接妹妹回来了。 “算了,不提他们,这几个月家里可好?”呼出一口浊气,顾崇严笑着问妻子。 俞氏想了想,侯府风平浪静,除了婆婆与赵老姨娘斗斗嘴,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唯一一桩…… 俞氏皱皱眉,低声道:“月初我们娘几个进宫,阿鸾与小皇子、公主们玩,太子送了一只鹦鹉逗乐,二殿下经过,把鹦鹉掐死了,当时阿鸾都吓哭了。后来我快忘了这事,月中阿鸾突然做噩梦,说梦见有人掐她脖子,醒来哭了好久。” 顾崇严剑眉倒竖,赵夔那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皇上惯的,如果外甥陆季安也是赵夔的性子,别说收留,顾崇严见一次打一次! “以后少带阿鸾他们进宫。”皇家的表侄不能打,顾崇严只好多约束自家孩子。 俞氏叹气,幽怨道:“你以为我想带?还不是俩孩子刚出生时你天天炫耀,还抱进宫给皇上看,皇上喜欢他们兄妹,非要见,我能怎样?” 顾崇严一愣,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是他的错,不过,谁让他厉害,叫妻子生了龙凤胎?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那一点后悔转瞬被骄傲取代,见妻子微微嘟起嘴唇,怪他的模样,顾崇严左右看看,仗着附近没人,他偷偷地拉住妻子的小手,低声哄道:“怪我怪我,晚上我再好好向夫人赔罪。”男人黑眸幽深,灼灼地看着妻子娇美的脸。 赔罪就赔罪,为何非要等到晚上? 听出丈夫话里的荤意,俞氏脸一红,飞快挣脱丈夫的手,小跑几步躲前面去了,她可没有武将那么厚的脸皮。俞氏今年刚二十几岁,虽然生过三个孩子了,柳腰还是细细的,走路时并没有刻意地扭动,但就是别有一种婀娜的风韵。 顾崇严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素了四个来月的大将军,想天快点黑。 “爹爹!” 正院这边,顾凤、顾庭、顾鸾姐仨早就等着了,看到父亲,最淘气的顾庭撒欢跑来,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养得特别结实。 顾崇严弯腰,笑着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然后朝小女儿顾鸾招手:“阿鸾也来。” 顾崇严最喜欢这对儿龙凤胎一起跑过来要抱抱的模样了。 顾鸾瞅瞅只是含笑凝望父亲的姐姐,再看看靠在父亲怀里傻乐的哥哥,她就没动,不想跟哥哥一起傻。 “我长大了,不用爹爹抱。”顾鸾一本正经地说。 顾崇严一怔,那颗想抱女儿的心顿时在冷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冷飕飕失落落的,他才离家半年不到,女儿就不黏他了?可是刚刚在老太君那边,小丫头不是哭着说想爹爹吗? 就在顾崇严沉浸在被幼女嫌弃的打击中时,顾庭看看地上的姐姐妹妹,小男娃也别扭起来了,泥鳅似的从父亲身上滑了下来。妹妹都不要爹爹抱了,他是男子汉,怎么能连妹妹都不如? 儿女都想当大人,顾崇严不甘心,一手捞起儿子,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朝小女儿扑了过去,顾鸾尖叫一声往远处跑,边跑边笑,可惜现在她的腿太短了,没跑几步就被父亲的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怀里。 顾庭哈哈笑,顾鸾累得小脸通红,被父亲狠狠亲了两口,还故意用胡渣扎她,顾鸾又笑又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崇严有的是力气,抱着龙凤胎,他再次朝长女走去。 顾凤大眼睛转了转,悄悄往母亲那边走。 走到一半,也被父亲抓住了,顾崇严单手抱着顾庭、顾鸾,右手将长女抱了起来,这都是他的宝贝! 爷四个闹得欢,院子里全是孩子们的笑声与嫌弃声,俞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比刚回娘家的顾兰芝,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过世的公爹有妻有妾,算不上最风流,但也喜新厌旧,刚嫁过来时,俞氏挺担心丈夫会纳妾,结果她也没干什么,顾崇严就特别喜欢她了,她怀孕的时候,这家伙宁可对着她自耍无赖,也从未想过收个丫鬟当通房,好像天生就少了风流那根筋,而且还特别顾家疼孩子! 孩子们疼够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崇严忍不住地看了妻子好几眼,妻子红红的嘴唇,比饭菜馋人多了。 俞氏只当不知,眼睛却不敢往丈夫那边瞅。 顾凤、顾庭专心吃饭,顾鸾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了父母间无声的恩爱。顾鸾一边替父母甜蜜,一边走了神。上辈子,她心目中的夫君就是父亲这样的,在外是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英雄,回家疼媳妇疼孩子,一心一意。 可顾鸾倒霉,病怏怏的,长大后难得进次宫,还着了小人的道。 是谁下的药? 顾鸾与家人,甚至皇上都试图暗中揪出对方,但线索太少了,顾鸾只记得自己与丫鬟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那里二公主在等她,走着走着,身后丫鬟“呜”了一声,顾鸾回头,就见丫鬟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衣蒙面人手持帕子朝她扑来。 帕子上有药,顾鸾没了力气,挣扎间,她看见蒙面人仅露出来的眼睛,看见他的右眼角旁有颗小小的黑痣,还没有芝麻大。蒙面人将昏迷的丫鬟拖入花丛,再扛着她往更隐秘的地方走,顾鸾泪如雨下,就在此时,太子出现了。太子与蒙面人动起手来,蒙面人以她为人质,太子不敢硬拼,被蒙面人成功脱逃,太子抱着她送她回去,然后,顾鸾的药效发作…… 47.047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兰芝比贺山大, 又嫁过人, 面对贺山,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 示意贺山落座,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对贺山道:“贺山, 在你决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 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 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 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握着儿子的手,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 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 当为子嗣考虑, 你确定要娶我吗?” 顾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山,她想过了, 只要贺山有半分犹豫, 她都不会嫁。 但, 贺山只是笑了笑, 回望顾兰芝道:“大小姐忘了, 如果不是你,贺山早死了,贺家又哪来的子嗣?” 顾兰芝沉默,她还是觉得,贺山对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么,贺山再次跪到顾兰芝面前,恳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为了一偿我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尽我所能照顾大小姐,让大小姐过得开心,除此之外,有没有子嗣,贺山不在乎。” 顾兰芝急道:“你起来说话。” 陆季安上前,从一侧扶起贺山。 贺山低头,他是农家出身,从未见过陆季安这样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贺山只觉得自惭形秽,道:“世子,贺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贺山会用性命珍惜大小姐,还请世子成全。” 陆季安道:“只望公子记住今日所言,将来莫辜负母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商量好了,贺山再看顾兰芝,眼里全是星光闪耀。 顾兰芝被他看得发慌,掩饰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罢。” 贺山乖乖地告辞,往外走了两步,他又顿住脚步,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时可以去侯府提亲?” 顾兰芝脸一红,她身边的丫鬟挡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亲,时间当然是公子定,您问我们小姐做什么?”傻不傻? 贺山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狼狈而逃。 到了这个地步,顾兰芝肯定要嫁了。 让丫鬟下去,顾兰芝单独问儿子:“季安,嫁鸡随鸡,娘既要嫁到贺家,婚后肯定会住在贺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带你一块儿吃苦,这样,等娘改嫁了,你继续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读书习武,好不好?放假了再来村里小住。” 顾家只有两房,两位兄长都很关照她的儿子,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喜欢表哥,留儿子在娘家,顾兰芝很放心。 “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 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 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但赵夔知道,男子擅闯后花园,不合规矩。 “你在审我?”女娃娃总是低着头,赵夔突然单膝蹲下去,直视顾鸾问。 男人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鸾吓得猛地后退,杏眼慌慌的,如被恶鬼缠身。 赵夔皱了皱眉。 他的脸,很吓人吗? 作为一个妻子,俞氏很气陆维扬的做派,丈夫打陆维扬的那一拳,她光听动静都觉得大快人心! 顾崇严想起陆老太太,冷声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两家刚议亲时,陆老太太笑脸迎人,陆维扬谦谦有礼,顾崇严挑不出什么错,直到妹妹难产,身子出了问题,陆老太太的尖酸冷漠、陆维扬的懦弱无能才显现出来,若非陆维扬外室藏得深,他早就接妹妹回来了。 “算了,不提他们,这几个月家里可好?”呼出一口浊气,顾崇严笑着问妻子。 俞氏想了想,侯府风平浪静,除了婆婆与赵老姨娘斗斗嘴,没什么值得特别提的,唯一一桩…… 俞氏皱皱眉,低声道:“月初我们娘几个进宫,阿鸾与小皇子、公主们玩,太子送了一只鹦鹉逗乐,二殿下经过,把鹦鹉掐死了,当时阿鸾都吓哭了。后来我快忘了这事,月中阿鸾突然做噩梦,说梦见有人掐她脖子,醒来哭了好久。” 48.048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兰芝摇摇头, 叹道:“姑姑去了, 会被人指指点点。” 顾鸾愣了愣, 见姑姑神色惆怅, 顾鸾就特别心疼, 原来姑姑不是不想去, 而是忌惮非议。 “姑姑可以提前一天去!”低着脑袋想了想,顾鸾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跪坐起来, 她兴奋地道:“贺姑娘那么敬重您,她肯定希望姑姑去的。到时候姑姑换身普通点的衣裳,提前一天去, 那时贺家没有客人, 只要姑姑不说, 村民就猜不到姑姑是谁, 只当是贺家的亲戚呢。” 顾兰芝心中一动, 小侄女的办法似乎不错啊! “姑姑带我一起去,我还没去过村里。”就在顾兰芝犹豫的时候,顾鸾摇着她的袖子, 嘿嘿地求道。 顾兰芝无奈地笑了,怪不得侄女这么费心替她出主意,敢情是想自己出去玩。 “姑姑, 你带我去吧, 听说村里养猪养鸭, 我还没见过鸭子呢!”顾鸾锲而不舍地撒着娇。 顾兰芝抱住不停摇她袖子的侄女,笑道:“行行行,只要你娘同意,明天姑姑就带你去。” 顾鸾高兴地亲了姑姑一口。 俞氏与顾崇严一样,都盼着小姑子与贺山能成,因此女儿这个小功臣有所要求,俞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顾鸾佯装不舒服没去读书,然后偷偷地跟着姑姑出了门,这事不能张扬啊,否则其他小姐妹也吵着要出门怎么办?侯府大院,孩子们最喜欢出门玩了。 马车没有挂承恩侯府的牌子,在城门排了一会儿队,顺利地出城了。 顾兰芝望着窗外,想着见了贺月要说什么,同时也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贺山今日在不在家。 顾鸾趴在窗口,土路旁边的田地基本都光秃秃的了,有的苞谷收回家了,苞谷秧子还留在地中,农家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顾鸾前世很少出门,所以现在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鲜有趣。 慢慢地,马车驶进了柳家村。 家养的土狗趴在干枯的柳树下睡懒觉,一只大花猫站在墙头,弓着背像是在伸懒腰,顾鸾盯着猫看,大花猫眯着眼睛看看她,突地跳到地上,跑了。 就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顾鸾收回心思,随姑姑一块儿下了车。 今天贺家没有待客,只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在帮忙收拾明日宴席要用的碗筷桌椅,贺山去赶集买东西了,贺月自己在屋里待着。顾兰芝的丫鬟先进去交待她别声张,故,等贺月出来时,她只是开心地将顾兰芝迎了进去,没在称呼上露什么破绽。 “大小姐,您怎么今日来了?”贵客登门,贺月毫无准备,飞快擦了擦其实挺干净的炕席,再请顾兰芝坐。 顾兰芝没看到贺山,人就放松了,坐下道:“明日客多,我不便来,就今日过来道声喜。”说完,她让丫鬟送上她准备的礼物。 贺月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两人客气来客气去,顾鸾也将这间农家小屋打量完了,简简单单的陈设,再干净整齐,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亲眼目睹农家的院子,顾鸾才真正意识到姑姑与贺山的家境区别,如果姑姑嫁给了贺山,难道要住到这里来?父亲说贺山是可造之才,但没有战事,贺山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何年何月才能有钱买大宅子?姑姑在京城有产业,然,男人住女人的宅子,太不体面。 “四姑娘吃枣。”注意到女娃娃一直在打量自家,贺月有些尴尬,端了一盘她刚打下来的红枣过来,拘束道:“家里备了些喜糖,但都是农家人吃的便宜货,我不敢给四姑娘吃,这枣是我们家树上结的,很甜,四姑娘您尝尝?” 顾鸾低头,就见粗瓷盘里的枣又红又大,偶尔几颗带着一点青。 “谢谢。”顾鸾笑着道谢,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贝齿咬破薄薄的枣皮,一股清甜就蔓到了舌尖。 顾鸾眼睛一亮,对姑姑道:“真的很甜,姑姑也尝尝。” 顾兰芝摸了摸侄女脑袋:“小馋猫。”有好吃的就不嫌弃贺家穷了。 既然顾鸾爱吃枣,贺月就带顾鸾去后院打枣了,顾鸾一边围着枣树跑来跑去捡枣,一边盼着贺山快点回来,可惜,顾兰芝没有给女娃娃拖延时间的机会,等顾鸾捡了快两斤的枣,她便提出告辞。 贺月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马车驶出柳家村,顾鸾抱着自己的枣,小声问道:“姑姑,你觉得贺家怎么样?” 顾兰芝点点头:“挺好的啊。”简单温馨,没有大宅里的弯弯绕绕。 顾鸾瞅瞅姑姑,笑道:“姑姑喜欢贺山,所以也喜欢他们家,是不是?” 顾兰芝脸刷的红了,抢走侄女手里的枣,将人脸朝地摁趴在腿上,轻轻地拍顾鸾的小屁.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才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精了? 顾鸾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被长辈打屁.股,她脸也红了,赶紧卖乖道:“好姑姑,我不胡说了。” 顾兰芝故意又打了一下,才将侄女抱到旁边坐好。 顾鸾不敢再逗姑姑,抓起一颗枣,用帕子擦了擦,嘎嘣嘎嘣嚼了起来,枣很脆。 她刚要抓第二颗,马车突然停了! 姑侄俩疑惑地望向车门。 “兰芝,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陆维扬的声音。 顾鸾脸色一变,抬头看姑姑。 顾兰芝去年六月与陆维扬和离,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再次听到前夫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丫鬟挑开车帘,顾兰芝看过去,陆维扬一身官服拦在车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停着他的马,显然是得知她出门的消息,陆维扬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与伯爷没什么可说的,还请让开。”看着走到车前被丫鬟拦住的陆维扬,顾兰芝面无表情道。 陆维扬死死地盯着车里的妻子,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妻子、儿子,他进不去侯府的门,只能派人盯着妻子的动静。年初妻子在顾崇严的陪护下去月老庙,陆维扬忌惮顾崇严不敢露面,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让阿鸾下车。”陆维扬不容商量地道。 顾鸾下意识地靠到了姑姑身上。 顾兰芝气笑了,盯着陆维扬问:“你凭什么管我?” 陆维扬没工夫与她讲究礼数,神色复杂地道:“你若不让阿鸾下车,我就在这里跟你谈,那时你休怪我当着孩子的面口无遮拦。” 顾兰芝抓紧了手,今日出门,因为不想张扬,她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如果陆维扬真要闹,车夫最多与陆维扬打成平手,没法堵住陆维扬的嘴。 “阿鸾,地里有小花,你去摘几朵给姑姑。”顾兰芝作了决定。 顾鸾不要走,顾兰芝抱抱小侄女,哄道:“姑姑有话与伯爷谈,谈完这一次,以后伯爷就不会来找姑姑了。” 顾鸾还是不放心,可她无法改变姑姑的选择。 车夫走到路边避嫌,顾兰芝的丫鬟牵着四姑娘去地里找野花。 车里,陆维扬放下车帘,转身就朝顾兰芝跪下了,恳求地道:“兰芝,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顾兰芝皱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维扬,当初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是厌弃我了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你又来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清高之人,莫非你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 陆维扬如遭雷击,愣了半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竟然这么看我?” 顾兰芝冷笑,看着窗缝道:“你与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说你对我还有真心,打死我我也不信,既然不是真心,你依然对我死缠烂打,除了留恋我顾家的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若痛快放手,我便当你是君子。” “我不要君子,我只要你!” 早在顾兰芝说不信他的真心时,陆维扬浑身便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不肯让夏怜进门是为了什么,三个孩子一起哭他置之不理是为了什么,母亲用绝食威胁他放弃顾兰芝,他随之任之又是为了什么? 全是为了她! 现在,这女人居然还嘲笑他想攀炎附势? 陆维扬受不了了,既然苦劝不管用,他,他…… 眼睛泛红,陆维扬突然掀开车帘,抓起鞭子朝骏马狠狠一甩!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沿着土路狂奔起来。 陆维扬已经重新钻进马车,红着眼睛朝顾兰芝扑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不信她会那么狠心! “放开我!”顾兰芝被疯狂的男人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维扬压到了车角。 男女的力量悬殊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顾兰芝推不开压着她的男人,马车又急速而行早就将车夫抛到了后面。双手被陆维扬别在后背与车板中间,眼看陆维扬抽开腰带就要强迫她,顾兰芝绝望地威胁道:“陆维扬,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 陆维扬连他信奉的君子之道都不要了,这种情形,他又怎会在意顾崇严? “兰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重新扑过来,陆维扬急切地扯开顾兰芝的裙子。 顾兰芝闭上了眼睛。 随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等她回去,定要兄长为她报仇。 但,就在顾兰芝心如死灰,就在陆维扬即将得手时,“嘭”的一声,有人跳上了车! 顾兰芝猛地睁开眼睛,陆维扬也震惊地回头。 跳上马上的人,正是贺山。 他从集市回来,听妹妹说顾兰芝来过,贺山失魂落魄片刻,便骑马去追,想以送行为借口再见顾兰芝一面。追到半路,碰见顾鸾主仆三人,贺山这才得知远处疯跑的马车就是顾兰芝的那辆。陆维扬居然敢欺负她,贺山怒发冲冠,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49.049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这日顾鸾没事干,黏着祖母柳氏去看老太太们打牌。 萧老太君舍不得严厉管教曾孙女, 对顾鸾帮柳氏出老千的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柳氏打牌的水平太烂,赵老姨娘则技术精湛,少了一个炮手, 赵老姨娘依然小赢, 柳氏自己不点炮, 气性也就没那么大了, 婆媳四个老太太总体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 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 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瞅瞅手里的瓜子,心里一乐,胖了好啊,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 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顾鸾瞄眼赵老姨娘,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 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 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 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 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一只小手挡着嘴,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就胡了,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七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十岁的陆季安却已经遭遇过父母的和离,他一边恨着父亲,一边又希望父亲能彻底改邪归正,重新挽回母亲的心,希望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如今突然听到表妹这么说,陆季安心里便是一疼。 父亲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表哥,我想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顾凤看不懂少年郎的苦,她望着面前俊朗温柔的表哥,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女娃娃的眼睛清澈如水,陆季安看了,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摸了摸表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阿凤不用急,就算表哥搬出去,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这个回答,顾凤并不满意,撒娇地跑到表哥背后,紧紧抱住表哥,好像这样表哥就走不了了。 陆季安失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顾鸾,呆呆地张开了小嘴儿。 陆季安见小表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他与阿凤表妹,小少年莫名觉得脸热,咳了咳,将身后的阿凤表妹拉回她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给两个表妹讲故事。 顾凤托着下巴,听得可认真了。 顾鸾脑海里都是圈,上辈子,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姐姐只是小时候喜欢表哥,大了就不喜欢了? 感情这回事,顾鸾并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故事,她就与姐姐一起回正院了。 睡了一觉,顾鸾忘了姐姐与表哥,父亲回来,顾鸾就把姑姑的择婿标准告诉了父亲。 顾崇严摸摸下巴,认识的武将太多,他暂且也没想到哪个特别合适的,在他看来配得起妹妹的,年纪又相当的,人家都早成家了,剩下的光棍们,要么年纪大长得丑,要么年纪太小,怕是不愿意娶老姑娘。 “姻缘这种事,不能强求,不如我先带妹妹去趟月老庙吧?”俞氏笑着道,她诚心诚意去给月老上柱香,兴许月老就赐妹妹一段好姻缘呢。 顾崇严道:“也行,灵不灵的,就当出门赏景了。” “我也去!”顾鸾激动地道,她也要求月老赐她一顿好姻缘,前世真是太倒霉了。 “我也要去!”顾凤跟着起哄,女孩子家家,哪怕年纪小,也知道月老是管什么的。 顾崇严脸一黑,什么意思,两个女儿加起来才十二岁,就都着急嫁人了? 50.050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你, 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再叫大小姐, 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 如今,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 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 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 孩子们坐不住,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 其中顾谨十二岁了,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 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 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 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 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 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51.051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 被隆庆帝抱在怀里,顾鸾心情挺复杂的。 这位皇表伯父, 宠她是真的, 可纵观史书, 有几位明君放着政事不管,自己带孩子的? 放纵享乐的,多是昏君。 “皇伯父, 你不用当差吗?”看眼前面半走半跑的哥哥, 顾鸾转向隆庆帝,好奇地问。 隆庆帝扭头, 对上女娃娃清澈水润的杏眼, 他笑了笑, 问:“什么当差?” 顾鸾回想一番哥哥与三姐姐的孩童举动, 自己装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小胖手指指皇宫前面的几处宫殿,她认真而疑惑地道:“爹爹每天早起去兵部当差,二叔去户部,都没空陪我玩, 皇伯父没事情做吗?” 既然皇伯父这么宠爱她, 顾鸾就希望他当个明君, 将来青史留名少些谩骂, 如此, 对隆庆帝对黎民百姓而言, 都是好事。 隆庆帝懈怠朝政,自然有他的道理,摸摸顾鸾的小脑袋瓜,隆庆帝笑道:“阿鸾知道朕为何要认命那么多文武大臣吗?因为天下太大,朕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将大小差事分发下去,叫臣子们替朕做好,朕每隔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便是,做的好朕有赏,否则就罚他们。” 帝王满嘴歪理,顾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娃呆呆的,隆庆帝笑了两声,将顾鸾往上颠颠,问:“朕有空陪阿鸾玩,阿鸾高兴不高兴?” 顾鸾终究不是御史,没有连续不停谏言的勇气,面对帝王的提问,她嘿嘿笑了,开心道:“高兴!” 她哪敢不高兴? 四岁的女娃娃也很有分量了,隆庆帝抱着顾鸾走了一大段路,其实也累了,刚想放顾鸾自己走,一听女娃娃这么喜欢跟他玩,隆庆帝顿时又多了一股力气,继续抱着顾鸾前行。顾鸾倒巴不得自食其力,奈何帝王的隆宠,也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的。 御花园养了几只鹤,隆庆帝带孩子们去看鹤了。 鹤丹顶,除了脖子、尾巴处的毛是黑的,中间部分羽白如雪,顾鸾骨子里是大姑娘,欣赏的来这种美,哪怕几只鹤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鸾也看得津津有味。顾庭淘气,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去,要抓鹤。 “父皇,我想玩摸瞎子。”五岁的二公主不喜欢看鹤,也不喜欢抓,她最近刚学会摸瞎子的游戏,正新鲜呢,天天都想玩。 “我也玩!”顾庭耳朵灵,听到要玩游戏,男娃立即放弃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鹤,颠颠地跑过来了。 孩子们都喜欢,隆庆帝自然答应,命小太监去取蒙眼睛的黑巾。 顾鸾扫视一圈,隆庆帝是大男人,三皇子八岁了,哥哥四岁,二公主是小女娃,大家体型分明,只有她与二公主稍微难分辩一点。 隆庆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去叫四皇子、三公主过来,三公主是正月里生的,实打实的三岁,个头与顾鸾差不多。四皇子与三皇子兄弟俩,论身高也没那么容易分清,这样就增加了难度。 很快,御花园里的游戏小队就凑齐了,一大六小。 作为唯一的特殊人物,隆庆帝被孩子们推荐成了第一任瞎子。 隆庆帝就喜欢玩,兴致勃勃地让太监帮他蒙上黑巾,原地站着数到五,四处乱跑的孩子们就不许动了,老老实实等着挨抓。 三公主跑得最慢,被隆庆帝抓到了,隆庆帝还没开始摸,她就先咯咯笑了起来,自暴身份,逗得大家一起笑。 才三岁的三公主又笨又傻,每次都猜不对,连续当了好几次瞎子,这样也没意思,隆庆帝就示意三儿子故意露馅儿。 三皇子不太情愿地接任了瞎子。 玩了几把,一直都躲在哥哥身后的顾鸾,因为瞎子从后面摸了过来,终于被抓住了。 小太监再帮顾鸾蒙上黑巾。 顾鸾辨认方向的本事不太好,睁着眼睛让她走,她都能走错方向,蒙上眼睛更不行了,明明听见北面有笑声,她愣是朝南边走去了,伸着两只胳膊乱摸,越走越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故意提醒她,顾鸾再红着脸转过来。 她一转过来,隆庆帝等人立即不出声了,顾鸾走着走着,又朝东边去了。 就在此时,东边走来了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顾鸾看不见,隆庆帝身边的孩子们都看见了,二公主、三公主小脸都白了,忘了游戏规矩,害怕地躲到父皇身后,三皇子、四皇子表现地还算冷静,原地没动,但脸上也没了刚刚的轻松。 顾庭也怕那人,他想叫妹妹回来,但隆庆帝提前朝他“嘘”了一声。 顾庭攥紧了小拳头。 隆庆帝低声笑:“庭哥儿别怕,有朕在,你二表哥不敢欺负人。” 顾庭抿着小嘴儿,大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 赵夔比隆庆帝等人先来御花园,就坐在鹤园旁边的湖畔垂钓,除了贴身侍卫,赵夔身边再无闲杂伺候的宫人,他安安静静的,隆庆帝就没发现他。 但隆庆帝与孩子们的笑闹声太大,吓跑了赵夔的鱼。 于是赵夔丢了鱼竿,朝这边来了。 他看见了隆庆帝与几个孩子,也看见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娃傻傻地往远离“猎物”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转回来了,结果又走歪了。今日顾家的龙凤胎进宫了,赵夔不难猜出,蒙着眼睛的女娃便是承恩侯府备受宠爱的四姑娘。 但在赵夔眼里,顾鸾与二公主、三公主一样,都只是胆小的女娃娃。 眼看顾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面父皇则摆出了看热闹的样子,赵夔唇角微扬,停在顾鸾不远处,他故意低低“嘘”了声,仿佛在提醒身边的孩子别出声。 顾鸾听见了,那“嘘”声太短,她无法分辨是谁,料到有人在这边,顾鸾来了劲儿,加快脚步朝目标走去。 赵夔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少年郎的挺拔身形了,扫眼矮小的三皇子、四皇子,赵夔单膝蹲了下去,这样就变矮了,顾鸾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而瞎跑了一圈的顾鸾,早就暗暗着急的顾鸾,终于摸到了一片肩膀! 顾鸾高兴坏了,黑巾挡住了眼睛,她的小嘴儿忍不住笑弯了,露出嫩白的小牙。手中的衣物分明是男子的,顾鸾马上排除了两位公主,再去摸对方的脸,摸到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脸庞。顾鸾仔细摸了摸,越来越奇怪,隆庆帝的脸应该比此人的大,可三皇子、四皇子,应该比这张脸小才对啊? 顾鸾还想再摸摸,眼前的黑巾突然被人拽了下去。 顾鸾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很冷,不带任何温度,哪怕他的脸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长大后的冷硬线条,但就是这双眼睛,瞬间就唤醒了顾鸾印在骨血里的可怕记忆。 有的女孩子害怕,会尖叫会乱跳,顾鸾害怕时,不叫也不跳,眼泪哗的下来了。 或是因为前世的委屈恐惧太深,或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身体不受控制,早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四岁女娃那样,仰起脑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就差边哭边喊娘了。 赵夔怔了下,他知道孩子们都怕他,却不知道,顾鸾只是看他一眼,就吓成了这样。女娃娃蒙眼的黑巾还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哭,赵夔能看见一串串豆大的泪疙瘩,也能看见她的嗓子眼,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宛如魔音入耳。 赵夔不由后退几步。 “不许你欺负妹妹!”顾庭第一个冲了过来,挡在妹妹面前,凶巴巴地瞪着他害怕的二皇子。 赵夔懒得向一个孩子解释,也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父皇。”赵夔朝走过来的隆庆帝弯腰行礼。 隆庆帝也没想到他的二儿子长得居然如此吓人,都把小女娃吓哭了,想到顾鸾哭也有他存心看热闹的缘故,隆庆帝咳了咳,一边抱起顾鸾哄,一边面朝儿子,严肃地训斥道:“吓哭你小表妹,还不赔罪?” 顾鸾听见这句,眼泪便如来时那样,倏地停了。 那可是凶兽二殿下,她怎能叫赵夔向她赔罪?万一赵夔碍于皇命不得不赔罪,心里却记她一笔,她从今往后恐怕都睡不安稳了! 揉揉眼睛,顾鸾忙澄清道:“皇伯父,我自己哭的,与二殿下无关,你别怪他。” 隆庆帝疑惑地张开了嘴。 赵夔意外地看向父皇怀里的女娃娃,这话,真不像四岁女娃能说出来的。 顾鸾不敢看赵夔,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依赖地趴在隆庆帝肩头,顾鸾小声抽搭道:“我抓错人了,我不想玩了,皇伯父,我想找我娘。” “皇伯父,咱们快走!”顾庭也跟着催道,反正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52.052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瞅瞅手里的瓜子, 心里一乐,胖了好啊, 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 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 顾鸾瞄眼赵老姨娘, 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 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 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 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 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 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 一只小手挡着嘴, 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 就胡了, 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53.053 赐婚之后,顾鸾就彻底养在侯府内院待嫁了, 连姑姑、姐姐家都不再去。 时间过得好像很快, 又似乎很慢, 四月里, 月亮从银钩变成满月,再慢慢减损残缺。 夜深人静,丫鬟们都睡了, 顾鸾睡不着,披上外衫,她来到窗前,推开了窗。 半轮残月挂在天上, 与上辈子好像没什么不同, 变得是她。 顾鸾对着月色出了神。 上辈子的今晚,她被新帝赵夔困在皇宫深院,她不懂赵夔留她一命的缘由,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 天亮了, 傍晚的时候, 赵夔派来的宫门们默默地服侍她洗漱,顾鸾以侍寝女子的身份,被抬到了龙床上。 可以说,明日是她曾经的忌日。 脸上有什么凉凉的滑落, 顾鸾回神, 擦了擦, 她关上窗子,去睡了。 清晨,丫鬟们进来服侍顾鸾洗漱,顾鸾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早饭后,萧老太君来顾鸾的院子坐了。 萧老太君已经七十九岁了,白发苍苍,曾经红润的脸也终于布满了皱纹,走路时必须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人扶着。 “曾祖母。”顾鸾赶紧迎过去,接替了丫鬟,亲手扶着老太太。 萧老太君年迈体弱,精神还不错,尤其是看到牡丹花似的小曾孙女,萧老太君心情就特别好。 顾鸾与赵夔大婚,嫁衣都是宫里准备,顾家只需要准备嫁妆就行,没什么需要忙碌。但顾鸾有无法排解的心事,所以别的待嫁娘欢欢喜喜羞涩甜蜜,她的眉眼里总笼罩着淡淡的愁绪,有种病西施的柔弱美态。 旁人不理解顾鸾的愁,萧老太君懂,为了争取她的首肯,赵夔将曾孙女与太子重生之事,都告诉她了。 太子重生,占了先机,但赵夔始终占据隆庆帝的偏宠,又有曾孙女帮忙,萧老太君相信,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赵夔。而且萧老太君完全赞成曾孙女的选择,赵夔前世犯了大错杀了曾孙女,但那个错是因太子而起,这辈子的赵夔不再任意行凶,更没有伤害曾孙女的理由,反观太子,两辈子都心术不正,虚伪至极。 赵夔凶而端正,曾救万民于黄河水灾,太子明明重生,明明记得那次黄河水患,却没有任何提醒,或许还曾希望赵夔治河不善,背上水患的骂名吧? 萧老太君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知道内情的秘密,但她想开解曾孙女,让曾孙女走出前世的阴影。 “阿鸾,最近还有做那个噩梦吗?” 丫鬟们退下去后,萧老太君慈爱地问。 顾鸾不想曾祖母担心,摇摇头,笑道:“早就不做了。” 萧老太君看着小姑娘细细的眉,叹道:“傻丫头,你觉得你能骗过曾祖母?你姐姐出嫁前天天笑得跟朵花似的,再看看你,那有一点欢喜。” 顾鸾愕然,她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萧老太君将人搂到怀里,拍了拍顾鸾肩膀,然后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当年曾祖母嫁给你曾祖父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少贵公子来萧家提亲,其中一位俊俏文雅,曾祖母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顾鸾心中微动,她没见过自己的曾祖父,但根据祖母、父亲的描述,顾鸾也知道,曾祖父是个武夫,俊朗肯定俊朗,但绝对算不上文雅。 萧老太君继续道:“可是,那位公子家世一般,我不嫌弃他,我爹我娘却看不上,不管我怎么求,他们都不同意,最后给我定了顾家的婚事。阿鸾不知道,你曾祖父可没有你爹那么俊,脸上带疤,生的魁梧如熊,洞房那晚,曾祖母差点没死在床上。” 顾鸾万万没想到曾祖母会谈及老夫妻俩的新婚夜,登时尴尬极了,不知要不要假装听不明白。 “经过那晚,我就更怕你曾祖父了,恨不得他天天都出征,后来啊,有一次他从战场回来,阿鸾猜猜,你曾祖父给我带了什么?”萧老太君低头,笑着问道。 顾鸾在曾祖母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满溢的甜蜜。 她好奇地问:“是什么好东西?” 萧老太君感慨地道:“是一只蝴蝶,你曾祖父说,他觉得那只蝴蝶特别漂亮,所以他带回来,给我看。” 顾鸾微微张开了嘴,春天蝴蝶遍地都是,能让曾祖父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蝴蝶,得漂亮成什么样? 不过,让曾祖母感动的,还是曾祖父的心意吧? “从那天起,我就忘了那个文雅的公子,一心一意跟着你曾祖父过了。”萧老太君摸了摸顾鸾的头发,总结道:“曾祖母跟阿鸾讲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你想嫁的处处让你满意的夫婿人选,婚后未必会对你好,你原本看不上的,也许成了亲后,他会把你放在心窝里疼。就像宁王,他对别人很凶,梦里对阿鸾更狠,但梦外,宁王没对你凶过是不是?” 顾鸾慢慢地点点头,如果这辈子赵夔也对她心狠手辣动辄打杀,那她绝不可能答应嫁他。 “阿鸾,忘了那个梦吧。”萧老太君怜爱地看着她苦命的小仙鸟,“嫁给王爷后,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个梦,婚后王爷待你好,你也一心一意的待他,他三心两意左拥右抱,阿鸾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安心做你的王妃。” 顾鸾心神恍惚,她与赵夔,真的有可能做正常的夫妻吗? “老太君,宁王殿下来了。” 门房突然派丫鬟来传话。 顾鸾一惊,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大婚了,这个时候赵夔来做什么? “曾祖母去瞧瞧。”萧老太君笑着道。 丫鬟们簇拥着萧老太君走了,顾鸾送到门口,再折了回去。 过了没多久,萧老太君派人送来一盒绿豆糕,说是宁王亲自送来的端午节礼。 “姑娘,这食盒可真漂亮。”玉盘捧着装有绿豆糕的食盒,走过来的时候,将食盒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那是一方只有巴掌大小的桃形的粉彩食盒,盒盖顶端的圆形提扣居然是枚红宝石,确实漂亮精致。 “姑娘快尝尝吧。”玉盘打开盖子,笑着道。 食盒里面就一块儿绿豆糕,顾鸾如今是准宁王妃,如果宁王送来的糕点她都不吃,身边的丫鬟们会怎么想? 故,顾鸾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捏起了那块儿绿豆糕,刚咬第一口,嘴唇还挨着绿豆糕,陷进去的牙齿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 顾鸾顿了顿,假装口干,叫玉盘去端茶,趁玉盘转身时,顾鸾低头,就见绿豆糕里有个小竹筒,她心跳加快,迅速取出竹筒藏进袖中。 没人时,顾鸾偷偷打开竹筒,里面是张字条,赵夔让她今晚别安排那两个习武的丫鬟守夜,他二更时分要过来一趟。 顾鸾皱了皱眉,有什么事,他不能等到成婚那晚再说?侯府戒备森严,万一赵夔被侍卫们抓到怎么办? 但,担心节外生枝,顾鸾还是没留玉葫、玉盏守夜。 二更天的时候,赵夔如约而来。 他还是先扣的门,顾鸾给他开了门,视线就移开了。 与上次九华寺里的夜会不同,今晚天阴无月,房间里黑漆漆的,赵夔依稀辨认出,顾鸾穿了一身白裙。 赵夔在门口停了会儿,才跨进门去。 “王爷有事吗?”顾鸾走到桌子旁,低声问。 “我记得你说,上辈子,你逝于今晚。”赵夔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看着她道。 顾鸾一直低着头,听到动静,她看向桌面,恰好此时赵夔用火折子点亮了一旁的莲台灯,让顾鸾看见了桌子上多出的一个小炭炉,炭炉里面,竟然摆好了一叠黄纸。 顾鸾不明所以地看向赵夔。 赵夔朝她走来。 寂静的深夜,魁梧的男人,顾鸾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害怕,赵夔就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道:“阿鸾,我不是前世的宁王,我也不知道那个宁王为何要杀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既然你回来了,如果你是来找我索命的,你现在便可动手,我绝不阻挠。” 说完,赵夔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去掉刀鞘后,再捏着刀刃将匕首递给顾鸾。 顾鸾定在了那里。 索命?赵夔以为她是鬼魂吗? 顾鸾的身子,隐隐地颤抖起来,她不是鬼,她没有想过杀人,从始至终,她只想避开赵夔与太子两人。 “王爷何必这样?我若想杀你,就不会答应嫁你。”偏过头,顾鸾没有接那匕首。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做真正的夫妻。”赵夔维持递匕首的姿势,声音清冷却不容质疑,“阿鸾,如果你把我看成前世掐死你的赵夔,你马上杀了我,如果你觉得我不是那个赵夔,我今生无辜,那我希望你试着接纳我,别再想着离开。” 顾鸾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王爷是想反悔吗?你答应过不会强迫我。” 烛火在她眼里跳跃,一身白裙的顾鸾,美而娇弱。 赵夔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看着她道:“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希望,你能试着接受我,如果你始终将我与杀了你的宁王混为一谈,那对我来说,有失公允。我宁可你伤我一刀,前世恩怨尽了。” 顾鸾抿唇,目光落在了那匕首上。 赵夔见了,突然上前一步,抓起顾鸾的手将匕首塞到她手里,再攥着她手扎向自己! 顾鸾惊慌失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抵到了赵夔衣袍,那匕首,扎进了赵夔左腹…… 两辈子,顾鸾连只蝴蝶都没伤过,当手指上传来温热的触觉,像蜿蜒的水流,顾鸾脑海全空了。 她无措地看着那匕首,泪水潸然而落,却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阿鸾,我不是他。”一手还攥着她的手,赵夔用右臂将顾鸾拉到怀里,下巴抵着她脑顶道。 陌生的胸膛,陌生的柔情,顾鸾呆呆地靠在男人怀里,突然哭出了声。 忘了,真的能忘吗? 可是不忘,她还想做什么?想躲躲不了,想报仇,前世父兄替她报了仇,这世他自伤一刀…… 那是一种无从宣泄的情绪,说不出口,全化成了泪。 她泣不成声,伏在他怀里像只受了委屈却不知该怎么做的可怜白兔,赵夔胸口堵塞,替她恨前世的自己。 “阿鸾,今生我若再伤你分毫,就罚我不得好死,死后化作孤魂野鬼,永不得超生。” 抬起她清凉的下巴,赵夔用最毒的誓言诅咒自己。 顾鸾闭着眼睛,轻轻地抽噎,想停也不能停,那浓密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紧紧地闭着,那苍白的小脸挂了两行清泪,泪水从她樱红的唇边流过。赵夔静静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姑娘,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四唇相贴,顾鸾震惊地张开了眼睛,人本能地往后退,手牵动了还留在赵夔腹部的匕首。 赵夔还没来得及品味小姑娘的唇,就被身体的疼痛拉回了理智。 “阿鸾,我……” “请王爷先止血。”顾鸾已经松开匕首,背过身,一边擦泪一边劝道。 54.054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刚五岁,又是姑娘家, 每天上午读一个时辰的书就行了, 一天剩下的时间, 都是玩。 这日顾鸾没事干,黏着祖母柳氏去看老太太们打牌。 萧老太君舍不得严厉管教曾孙女,对顾鸾帮柳氏出老千的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柳氏打牌的水平太烂,赵老姨娘则技术精湛,少了一个炮手, 赵老姨娘依然小赢,柳氏自己不点炮,气性也就没那么大了, 婆媳四个老太太总体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顾鸾坐在萧老太君旁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剥瓜子, 小嘴儿几乎没停。 赵老姨娘逗她:“阿鸾少吃点,姑娘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顾鸾眨眨眼睛, 瞅瞅手里的瓜子,心里一乐, 胖了好啊,她还嫌自己太好看呢。 于是顾鸾吃得更勤快了。 萧老太君可不想自家出个小胖妞, 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赶紧把四姑娘面前的瓜子碟端走了。 好吃的瓜子没有了, 顾鸾瞄眼赵老姨娘, 暗暗记了赵老姨娘一笔。又过几局, 赵老姨娘摸了一手好牌,再来几张就能凑局大胡,能把柳氏气哭的那种胡,赵老姨娘便一边假惺惺地嫌弃自己牌臭,一边谋划起来。 很快,赵老姨娘的局就凑成了,只等自摸或有人点炮了。 赵老姨娘害她没了零嘴儿,顾鸾也想气一气赵老姨娘,天真无邪地凑到赵老姨娘那边,一只小手指着赵老姨娘的牌,一只小手挡着嘴,悄悄话般地道:“姨娘再抓张六筒,就胡了,是不是?” 女娃娃说悄悄话的本事还不行,声音挺大的,萧老太君三人都听见了。 赵老姨娘脸色大变,扫眼牌友,连忙掩饰地笑道:“阿鸾真笨,姨娘刚打过一张这个,怎么会要?” 顾鸾皱着眉头看赵老姨娘的牌,没有再说什么了。 然而接下来,再没有人打六筒了,就连萧老太君,抓了一张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用的六筒,也没有打出去。 顾鸾仰头,朝曾祖母嘿嘿一笑。 萧老太君只当不知曾孙女在笑什么。 赵老姨娘气死了,好牌没胡成,反而给苗老姨娘点了炮。赵老姨娘飞快看向三位牌友的牌,其中萧老太君若无其事地将扣着的牌推了出去,柳氏笨,傻乎乎地亮出自己的牌,一张六筒果然是闲牌,明显故意扣着不打。 赵老姨娘深深呼吸,突然对苗老姨娘道:“咱们俩换下地方吧。” 苗老姨娘特别老实,想也没想就要答应。 柳氏不干了,摁着苗老姨娘的手不让她动,理由是不喜欢让赵老姨娘当她的上家。 赵老姨娘就道:“那咱们俩换!” 柳氏马上道:“我为何要与你换?” 赵老姨娘气结,扭头看顾鸾,顾鸾正在帮萧老太君数要付给苗老姨娘的银瓜子,一边数一边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声音甜甜脆脆的,那娇憨可爱的软萌样,赵老姨娘都愣了愣,随即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萧老太君最宠这臭丫头了,她可不敢叫顾鸾走开。 但赵老姨娘心情不愉快,她不爽,就想叫别人也不爽。 萧老太君、柳氏都不能动,赵老姨娘就问苗老姨娘:“有几日没见到兰芝了,整天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怎么行,你要劝她多出来走动走动。” 刚赢了一把钱的苗老姨娘,立即面现愁容,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当初女儿能嫁给仪表堂堂的永安伯陆维扬,苗老姨娘高兴地晚上偷偷哭,哪想到十年过去,女儿就和离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下辈子可怎么办啊? 她一脸丧气,柳氏不由劝道:“你别急,兰芝那模样还愁改嫁难?你等着,我这就派人放出话去,就说兰芝要改嫁,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长队。”说完,柳氏问婆婆:“娘,您看成吗?” 苗老姨娘也期待地看向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问孙女想不想改嫁,孙女却说,她好不容易才在娘家过了几天好日子,等她什么时候过够了,她自会再嫁。 “明年再说吧,不急这一年两年的。”萧老太君淡淡地道。 柳氏三人互相瞅瞅,不说话了。 顾鸾慢慢地跳下椅子:“我去找姑姑!” 赵老姨娘嘴角一弯,小扫把星终于走了! 在柳氏巴巴的注视下,顾鸾去兰园找姑姑了。 顾兰芝正在伺候她那一院子的兰草,二十五岁的她,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裙,腰肢纤细,肌肤娇嫩,比刚和离的时候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出去走一圈,说是未嫁的妙龄少女都有人信。让顾鸾惊讶的是,姐姐顾凤竟然也在这边,手里提着一把小铜壶,跟着姑姑浇水呢。 “姑姑,姐姐!”顾鸾跑了过去。 “阿鸾来了啊。”顾兰芝笑着招呼道。 顾凤好奇地问妹妹:“你怎么不帮祖母看牌了?”妹妹的小把戏,顾凤听祖母说过了。 顾鸾瞅着姑姑道:“祖母说要给咱们找个新姑父!” 她想知道姑姑对于改嫁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婚事从小侄女口中说出来,顾兰芝脸一红,轻轻捏了捏顾鸾的胖脸蛋:“不许胡说。” 顾鸾笑:“我没胡说,曾祖母也说了,明年就给我们挑新姑父。” 顾兰芝愣了愣,想到家里的四个老太太,就差没轮着催她改嫁了,她也是很无奈。娘家的日子太舒服,如果可以,顾兰芝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过,顾兰芝也清楚,萧老太君还能活多久,届时侯府由正院的嫡母、兄嫂管家,血脉上到底隔了一层,她这个庶出老姑娘,还是改嫁了好。 “姑姑,你要给我们找什么样的新姑父?”顾鸾追着问。 顾兰芝想也不想就道:“不是书生就行。”一个陆维扬就够她受了。 顾鸾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告诉父亲,叫父亲帮姑姑留意人选,父亲是武将,手下全是武夫。 顾凤想的却是别的,不安地问姑姑:“姑姑改嫁了,表哥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陆季安完成下午的功课,回来了,十岁的少年郎,穿一身玉色圆领长袍,秀挺如竹。都说外甥像舅,陆季安的五官确实颇有顾家男儿的英气,只是那身白皙的皮肉更像陆维扬,嗯,顾崇严肤色偏黑。 “表哥!”顾凤开心地朝陆季安跑去,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像只小蝴蝶。 陆季安朝三表妹轻轻一笑。 顾凤停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笑得可甜了。 顾鸾看傻了眼,原来姐姐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这么好吗?顾鸾依然记得,上辈子她与姐姐去永安伯府做客,瘸了一只腿的表哥态度特别冷淡,姐姐与他说话,表哥冷嘲热讽。回家路上,姐姐不停地骂表哥,所以顾鸾一直都以为,姐姐很讨厌表哥,后来姐姐出嫁,表哥都没来侯府喝喜酒,父亲还因此跟姑父发了一顿脾气。 “季安陪表妹们玩,娘累了,去躺会儿。”顾兰芝用儿子挡箭牌,回避了小侄女关于新姑父的盘问。 兰园的墙壁上开满了蔷薇花,表兄妹三个去墙边的树荫下坐,顾凤眼里就没有妹妹似的,摘了一朵粉蔷薇,叫表哥帮她戴上。 表妹臭美又可爱,陆季安笑着照做。 顾凤很高兴,一回头见妹妹傻乎乎地盯着自己,顾凤以为妹妹喜欢花,就跑去给妹妹摘了一朵,她亲手帮妹妹戴。 顾鸾:…… 用一朵花哄好了妹妹,顾凤想起新姑父的事,担心地问陆季安:“表哥,如果姑姑改嫁了,你会跟过去吗?” 七岁的小姑娘还不谙世事,十岁的陆季安却已经遭遇过父母的和离,他一边恨着父亲,一边又希望父亲能彻底改邪归正,重新挽回母亲的心,希望一家三口能破镜重圆。如今突然听到表妹这么说,陆季安心里便是一疼。 父亲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表哥,我想你一直住在我们家。”顾凤看不懂少年郎的苦,她望着面前俊朗温柔的表哥,天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女娃娃的眼睛清澈如水,陆季安看了,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他摸了摸表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阿凤不用急,就算表哥搬出去,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这个回答,顾凤并不满意,撒娇地跑到表哥背后,紧紧抱住表哥,好像这样表哥就走不了了。 陆季安失笑。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顾鸾,呆呆地张开了小嘴儿。 陆季安见小表妹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他与阿凤表妹,小少年莫名觉得脸热,咳了咳,将身后的阿凤表妹拉回她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给两个表妹讲故事。 顾凤托着下巴,听得可认真了。 顾鸾脑海里都是圈,上辈子,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或者说,姐姐只是小时候喜欢表哥,大了就不喜欢了? 感情这回事,顾鸾并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故事,她就与姐姐一起回正院了。 睡了一觉,顾鸾忘了姐姐与表哥,父亲回来,顾鸾就把姑姑的择婿标准告诉了父亲。 顾崇严摸摸下巴,认识的武将太多,他暂且也没想到哪个特别合适的,在他看来配得起妹妹的,年纪又相当的,人家都早成家了,剩下的光棍们,要么年纪大长得丑,要么年纪太小,怕是不愿意娶老姑娘。 55.055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贺山得到信儿,马不停蹄地来了。 几个月不见, 顾兰芝还是去年的模样,贺山仿佛又长高了一截, 魁梧雄伟,那壮硕的身躯, 无形中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 如果顾兰芝站到贺山身旁, 怎么看都是小鸟依人。 这是陆季安第一次见贺山,青柏似的少年郎与山岳般的男人,光从体型上, 陆季安就接受了这位只大他十岁的继父。 顾兰芝比贺山大,又嫁过人,面对贺山, 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 示意贺山落座, 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 对贺山道:“贺山,在你决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 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 握着儿子的手, 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当为子嗣考虑,你确定要娶我吗?” 顾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山,她想过了,只要贺山有半分犹豫,她都不会嫁。 但,贺山只是笑了笑,回望顾兰芝道:“大小姐忘了,如果不是你,贺山早死了,贺家又哪来的子嗣?” 顾兰芝沉默,她还是觉得,贺山对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么,贺山再次跪到顾兰芝面前,恳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为了一偿我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尽我所能照顾大小姐,让大小姐过得开心,除此之外,有没有子嗣,贺山不在乎。” 顾兰芝急道:“你起来说话。” 陆季安上前,从一侧扶起贺山。 贺山低头,他是农家出身,从未见过陆季安这样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贺山只觉得自惭形秽,道:“世子,贺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贺山会用性命珍惜大小姐,还请世子成全。” 陆季安道:“只望公子记住今日所言,将来莫辜负母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商量好了,贺山再看顾兰芝,眼里全是星光闪耀。 顾兰芝被他看得发慌,掩饰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罢。” 贺山乖乖地告辞,往外走了两步,他又顿住脚步,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时可以去侯府提亲?” 顾兰芝脸一红,她身边的丫鬟挡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亲,时间当然是公子定,您问我们小姐做什么?”傻不傻? 贺山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狼狈而逃。 到了这个地步,顾兰芝肯定要嫁了。 让丫鬟下去,顾兰芝单独问儿子:“季安,嫁鸡随鸡,娘既要嫁到贺家,婚后肯定会住在贺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带你一块儿吃苦,这样,等娘改嫁了,你继续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读书习武,好不好?放假了再来村里小住。” 顾家只有两房,两位兄长都很关照她的儿子,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喜欢表哥,留儿子在娘家,顾兰芝很放心。 “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 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 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56.056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铠甲也不脱了, 衣裳也不换了, 顾崇严大步朝万春堂走去。 大将军魁梧威严的身影一出现,俞氏又甜蜜又紧张,丈夫长得既健硕又俊朗, 每次小别后再见, 她都会涌起一种新婚夜时的悸动, 心砰砰砰地跳, 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而慌张。不过, 现在在外面, 俞氏稳重地隐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骄傲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 赵老姨娘再受宠又如何,生了一个文弱病秧子, 当年靠冲喜才捡回一条命,哪像她的儿子,自幼习武,战场上披靡无敌, 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萧老太君也非常满意自己的嫡长孙, 要不是俩孙子、孙女都懂事,重孙重孙女伶俐可爱,就凭那一嫡俩庶的儿媳妇, 真不值得她活这么久。 “崇严拜见祖母、母亲。”身穿铠甲, 顾崇严动作利落地跪在萧老太君与柳氏面前, 看着二老道:“崇严不孝, 外出这么久,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让祖母、母亲受累了。” 柳氏笑眯眯地,扶起儿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崇严摇摇头,目光扫过娇美的妻子,因时机不对,他朝妻子微微颔首,马上又看向仍然一脸严肃的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朝跪在那儿陆维扬点点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正好你回来了,那维扬与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吧。”说完,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孝顺地扶长辈去内室。 顾崇严偷偷递给母亲一个眼神,有些事情,不适合女眷在身边。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过儿子叫她走,她就追着去送婆婆了。 陆维扬仰头,惭愧地道:“大哥,我……” “贤弟为何跪着?”顾崇严不由分说地将妹婿扶了起来,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不是兰芝又耍脾气了?” 他越这么说,陆维扬就越惭愧,涨红了脸,难以启齿。 顾崇严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陆维扬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维扬没办法,低着头,原原本本地解释起来,只是他才刚提及夏怜,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一只铁拳就携卷着万钧之力砸在了陆维扬的右脸上!陆维扬是读书人,体格修长却没多少力气,几乎顾崇严的拳头刚落下,陆维扬也树叶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鼻子那儿吧嗒吧嗒滴下鼻血来。 耳朵里嗡嗡的,陆维扬晃晃头,意识与疼痛一点一点恢复。 “你想纳妾,纳妾就是,养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顾家的体面置于何处?”顾崇严一把拎起陆维扬,怒声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陆维扬无力耷拉着脑袋,双脚脚尖勉强挨着地面。 “大哥,我知错了,只求你别让兰芝与我和离。”眼泪落下,混着脸上的血水继续蜿蜒,陆维扬肿着半张脸,哭着哀求道。他真的知错了,只要兰芝能原谅他,别说夏怜,那三个孩子他都可以不接进侯府。 “和离与否,不是你说了算,滚!”顾崇严拎小鸡似的一直将陆维扬拎出门,扔到了地上。 陆维扬还想继续跪地哀求,却被侯府小厮强行带走了,陆维扬不甘心地呼喊妻儿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给他回应。 陆维扬走后,顾崇严一边派人去请妹妹,一边与萧老太君三人商议解决办法。 其实如果没有陆季安这个好外甥,顾崇严一定会叫妹妹和离,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老太君愁得也是这个。 “四姑娘,您怎么来了?”大人们正在商量,外面突然传来李嬷嬷惊讶的声音。 萧老太君看了一眼孙媳妇。 俞氏忙起身道:“这孩子净捣乱,我去看看。” 什么叫捣乱?那可是他宝贝的小女儿! 顾崇严刚这么想,女儿娇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回来了,我想爹爹,我要见爹爹!” 顾崇严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请示一声,跟着妻子一块儿出去了。 顾鸾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亲,门帘一挑,再次看见年轻俊美的父亲,前世受的委屈便袭上心头,四岁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门口,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儿哭成这样,顾崇严心都要碎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高高地将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脸蛋:“阿鸾不哭,爹爹回来了。” 顾鸾就哭,她死得太惨了,被造反的乱军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被宁王活活掐死强。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梦中父亲率军与宁王作对的壮举,只有这样,顾鸾才能解气。 等顾兰芝与苗老姨娘联袂而来,顾鸾才勉强平静下来,依赖地趴在爹爹肩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兰芝,乖乖又可怜巴巴地喊姑姑。 顾兰芝可喜欢侯府的几个侄女了,见小侄女哭成这样,她奇道:“阿鸾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娇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兰芝神色一变,眼里浮现悲伤。她和离了,儿子住在伯府,会不会也哭着想娘?或是她带走儿子,儿子在她身边,会不会又想亲爹?自己委屈或儿子委屈,非要选一个,顾兰芝宁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顾兰芝的决定,懊恼不已,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顾鸾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疼。上辈子,四岁这年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姑姑带着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为条件,姑父将夏怜交给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怜住在自家庄子上,不许夏怜与姑父见面。 夏怜是解决了,但姑父与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过得很不开心。另一边,陆老太太、姑父都很宠爱夏氏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陆老太太甚至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有顾家撑腰,陆老太太当然改不成,可顾鸾忘不了姑姑三十多岁就华发早生的憔悴样,忘不了表哥陆季安阴郁的脸、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坏,你别跟他过了!”趴在父亲肩头,顾鸾哭着告诉姑姑。 周围的长辈们都是一惊,俞氏震惊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女儿的乳母。 乳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否认:“夫人,奴婢一直陪着四姑娘,并没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会信,刚要处置乳母,顾鸾又哭着叫道:“姑姑别回去,表哥也别回去,你们都别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达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话,却第一次叫大人们冒出一个念头,谁说和离后孩子必须留在男方家里的? 顾兰芝又开始摇摆了,陆维扬那么对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儿子会愿意离开陆家吗?儿子会不会想爹爹? 柳氏想的却是,如果陆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办?哪有一个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长大的?真这样,他将来怎么继承伯府? 但这些顾虑,在顾崇严眼里都不是问题,商量都没与萧老太君、柳氏商量,顾崇严直接做主,对顾兰芝道:“兰芝,只要你决定和离,陆家就休想带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证,将来永安伯的爵位还是季安的。” 都说父爱如山,在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顾兰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顾兰芝信兄长的话,然而…… 她低下头,苦涩道:“真能这样,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过。”女儿可能与娘亲更亲近,儿子的话,姓都随了父族,心也会偏向父族吧? 顾兰芝没有把握。 “去请表公子过来。”顾崇严马上吩咐道。 小厮匆匆而去。 顾鸾还想继续旁观,顾崇严也觉得女儿太小不适合待在这里,叫乳母先带女儿走。 顾鸾想哭闹耍赖,对上父亲严峻的脸,她就放不开了,毕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别走。”人被乳母抱了起来,顾鸾歪着脑袋,巴巴地叮嘱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顾兰芝眼睛一酸,哭了,连四岁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陆维扬怎么那么狠? 九岁的表公子陆季安过来时,就见母亲眼圈泛红,随时可能会哭的样子。 陆季安很难受,小少年有自己的判断,母亲在祖母那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父亲也来欺负她! 因此,当舅舅问他想回陆家还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侯府的时候,陆季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亲。 那样的父亲,陆季安引以为耻。 顾鸾太小了,林夫子挑了几个简单的字,叫顾鸾描字,安排了四姑娘,林夫子再去教导顾芸、顾凤。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对她来说,这些字她都会写,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一笔一划,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因为她多病,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如今重来一次,有大把的时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57.057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否则需延迟一日  “四姑娘, 您看这花还行吗?”小宫女紧张地问。 顾鸾哪有心情赏花, 随意看眼, 问小宫女:“可有承恩侯府的消息?”那是她的娘家。 小宫女摇摇头:“不曾听闻。” 顾鸾就继续梳头了。 小宫女默默地将花插在桌子上的官窑花瓶中,忙完了,小宫女朝阿鸾行个礼, 低头退了出去,像以前一样, 除非顾鸾问话, 她就不会主动说什么。 小宫女离开后, 顾鸾的视线,慢慢移到了花瓶里的粉月季上。 那月季开得极好,花瓣粉嫩, 水灵灵的。 顾鸾忽然想起了亡故的太子, 太子曾在她耳边说:“阿鸾,你这身子,比花瓣还嫩。” 顾鸾目光迷离起来, 回想这几天的变故, 仍然觉得像场梦。 老皇帝病危,太子一边伤心难过,一边暗暗筹备登基,合身的龙袍都备好了, 可就在东宫人人盼着移到正宫里去的时候, 宁王突然造反, 当着老皇帝的面用剑抹了太子的脖子。老皇帝被气得活活变成了先帝,宁王一声令下,继续血洗皇宫。 东宫是宁王造反的主战场。 东宫里头,早就失宠的太子妃死了,比顾鸾先服侍太子的其他妾室死了,伺候顾鸾的丫鬟没头苍蝇似的往外跑,也死了。第一次与死亡挨得这么近,顾鸾忘了贵女的气节,吓得爬到了床底下。东宫诸人的惨厉叫声不绝于耳,顾鸾抖成了筛糠。 就在顾鸾一边哆嗦一边求菩萨保佑她避过此劫时,一阵整齐有素的脚步声后,宁王心腹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顾姑娘,王爷有命,不许我等伤您分毫,还请您出来,王爷另给您安排了寝居。” 顾鸾不信,越发往床里头躲,觉得自己只要冒出脑袋,人家的剑就会挥下来。 她不出去,宁王心腹直接派人把床搬开了! 视野陡然开阔,对上那一排身穿铠甲、腰带佩刀的冷脸侍卫,顾鸾当场吓昏了过去,昏死前最后的意识,是她的裙子湿了。 堂堂承恩侯府嫡出的四姑娘,京城最有体面的贵女,生平第一次,被吓尿了裤子。 等顾鸾幽幽醒来,就身处她现在住的小院子了,接下来,顾鸾陆续从小宫女口中得知,宁王已经登基称帝,承恩侯府没有拥护也没有反对,全府上下暂且安然无恙。家人安好,顾鸾才有心情打听自己的状况,小宫女却一问三不知,只道她奉皇命来服侍顾鸾。 整个东宫,宁王为何独独留了她一条活路? 顾鸾猜不透。 顾鸾的父亲承恩侯是先帝的亲表弟,论关系,顾鸾要叫先帝一声“皇表叔”。先帝活着时很宠她,顾鸾每年都要进出皇宫几次,与诸位王爷、公主也算熟悉,但唯独宁王,因其自幼阴狠残忍,其他王爷、公主疏远他,顾鸾等皇亲国戚的孩子更是敬而远之。 莫非,因为她太貌美,宁王想…… 顾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六岁的她,花容雪肤,明眸似水,连太子都独宠她一人了,无视太子妃等妻妾,顾鸾没有谦虚的必要。问题是,顾鸾与宁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宁王也从未表现出对她有丝毫的兴趣,又怎会突然垂涎她的美貌? 又或者,宁王想利用她拉拢承恩侯府? 顾鸾猜测,应该是后者吧,父亲是朝廷第一勇将,此时驻扎西北,宁王登基后也需要臣子拥护,不能全都得罪了。 . 半个月后的黄昏,八个宫女鱼贯而入,奉命服侍顾鸾沐浴。 顾鸾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小狗崽儿,被人脱了衣裳塞进了洒了无数花瓣的浴桶。 坐在桶中,被陌生的宫女一处不落地认真清洗,顾鸾心惊胆战。 这架势,怎么像后妃要承宠? 当顾鸾洗完擦干,当两个宫女为她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当一个小太监为她披上外袍然后将她扛起来的那一瞬,顾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承宠就承宠吧,顾鸾只想活命,去年她稀里糊涂地被人下.药,半路被太子所救,并…… 事后,太子去请先帝赐婚,顾鸾才成了东宫备受宠爱的侧妃,但顾鸾对太子,并没有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要做新帝的女人了,与东宫那场血杀相比,与一柄柄染血的佩刀比,陪新帝睡一觉算什么? 晃晃悠悠的,顾鸾被抬到了新帝的寝宫。 新帝不在,宫人们退到了外面,顾鸾孤零零地躺在帝王华贵的龙床上,小手紧张地抓着褥子。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那是宫女们往水里加的花露味儿。 龙床好大啊,够五个顾鸾舒舒服服并排躺着的。 新帝…… 顾鸾心咚咚地跳,无法想象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宫变前,宁王于顾鸾只是心狠手辣、阴晴不定的外人,现在,新帝就是顾鸾眼中掌管她生死的阎王。 顾鸾虽然与新帝不熟,但她从小听说过太多新帝的事迹。 新帝姓赵名夔,在皇子中排行老二,据说他是早产生的,太医都称保不住了,先帝爱子情深,痛愤之下为儿子取名为夔。夔牛乃神话中的凶兽,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狂风暴雨,吼声如雷。先帝希望这个凶狠的名字能保住儿子,叫阎王也不敢来收。 别说,得了凶名的二皇子真的活下来了。 小时候的二皇子容貌俊秀,温和开朗,直到二皇子七岁那年,他宠冠后宫的生母湘贵妃突然暴毙,二皇子才性情大变,变成了一只小凶兽。湘贵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爱屋及乌,先帝对二皇子格外偏爱,哪怕二皇子八岁便无故杀人,遭到御史们排成队弹劾,先帝也不肯惩罚二皇子分毫。 二皇子长大后,册封宁王,宁王不宁,俨然一只大凶兽。 宁王的凶狠,顾鸾曾“有幸”目睹,彼时她才十来岁,随父母进宫赴宴。宴席上皇后派身边的老嬷嬷赐赏,老嬷嬷走到宁王身边,宁王突然将一支筷子插.进了老嬷嬷的眼睛!皇后大怒,质问宁王为何行凶,宁王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眼惨号的老嬷嬷,说:“刁奴无礼,瞪了本王一眼,该罚。” 老嬷嬷哭着喊冤,皇后离座,请先帝为她做主。 58.058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一个炸雷, 歇晌的承恩侯夫人俞氏突然从浅睡中惊醒, 然后她本能地, 看向身边并排睡着的一双子女。这对儿龙凤胎四岁了, 哥哥顾庭先出生两刻钟, 妹妹顾鸾晚一点,哥哥能吃, 一般年岁, 居然比妹妹高了一大截儿。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 没有被雷声吵到,俞氏舒了口气, 反正睡不着了, 她拿起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孩子们扇凉, 一边惦记去冀州平乱的丈夫。今年开春冀州大旱,贫民们活不下去,被当地一个山贼首领一忽悠, 跟着造反了。 区区几千贫民,俞氏并不担心丈夫,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着一支祖母绿的镯子来她面前炫耀,说是二爷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绿, 只是被人秀恩爱秀到面前来, 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硕的丈夫快些归来。 “咔擦”一声, 又是一道巨雷,仿佛就响在屋檐下。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母亲…… 顾鸾焦急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对面的人。顾鸾刚想擦掉眼泪,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用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泪。视线渐渐清晰,顾鸾看见一张白皙如玉、明艳美丽的脸庞。 像母亲,却比母亲年轻了十来岁。 顾鸾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儿,湿润的杏眼呆呆的,红红的小嘴儿张得圆圆的,又可爱,又可怜。 “阿鸾做恶梦了,是不是?”俞氏笑着问,说完,她坐了起来,再将小可怜抱到腿上。 顾鸾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转了个方向,视线所及,是绣着荷花的香帐,是远不如帝王寝殿宽阔奢华却雅致温馨的房间,是,躺在她不远处的露着两条小胖腿睡觉的男娃娃。顾鸾不认识这个男娃,但,又有点眼熟。 俞氏见女儿傻傻地盯着哥哥,笑了,握着女儿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鸾不记得了?” 哥哥? 顾鸾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顾庭,承恩侯府英姿飒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爷,怎么会…… 就在顾鸾无法将哥哥与眼前这个睡觉流口水的男娃娃联系到一起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也变小了,腿上穿着白色的薄纱裤,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子露在歪头,还没有她的手大。手?顾鸾抬起手,就看见,她的手也变小了。 顾鸾彻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岁,不是在新帝的龙床上吗?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 这么想着,顾鸾试着掐了自己一下。 四岁的女娃娃,疑惑又认真地低下头,找好地方,隔着薄薄的沙裤,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顾鸾连忙松开手,小眉头却疼得拧了起来。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儿挨掐的地方,奇怪问:“阿鸾掐自己做什么?” 顾鸾瞅瞅年轻美丽的母亲,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氏笑,搂着女儿亲了口:“阿鸾刚刚在做梦,现在已经醒了,坏人都跑了,阿鸾不用怕。” 她的小宝贝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顾鸾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岁的哥哥顾庭被嘘嘘憋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乳母抱走去净房嘘嘘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脑海里天旋地转,最终又平静下来,顾鸾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来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个无辜女子惨死帝王之手,就将她送回了小时候,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顾鸾贪婪地抱住母亲,只有这样,只有真切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顾鸾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羞羞,妹妹又撒娇了!” 身后传来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顾鸾莫名脸热,松开母亲,回头往后看。 小世子顾庭靠在乳母怀里,满脸对妹妹喜欢撒娇的幼稚嘲讽。 顾鸾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幼时坠冰受寒,常年体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宠她护她,别的贵女说骑马好玩,顾鸾骑不了马,又十分羡慕,哥哥就寻了一匹温驯的小矮马送她,让她过了一次骑马的瘾。 是了,她现在才四岁,还没有坠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还没长大。 她们都是孩子。 看着哥哥的嚣张劲儿,顾鸾眼睛一转,指着乳母道:“哥哥羞,这么大还让乳母抱!” 顾庭的小脸噌地红了! 他已经四岁了,他穿鞋的时候都不让乳母抱的,刚刚才睡醒,他忘了! “放开我!”男娃娃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着脚走路,快跑几步,抢在小世子挣脱之前将人放到了凉榻上。 顾庭犹不解恨,瞪着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时的小世子太不可爱了,刚刚嘘嘘时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着替乳母解围。 乳母低头告退。 顾庭仍然气呼呼的,背对娘亲、妹妹坐着,气得小肩膀都在明显地起落。 顾鸾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很可爱,她叫母亲放她下去,然后光着脚走到哥哥身边。 她站在左边,顾庭就嘟着嘴转向右边,顾鸾追过去,男娃娃再转过来。 顾鸾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她跌坐在榻上,小嘴儿大张,哇地哭了出来。 俞氏与顾庭都傻了眼。 顾鸾肆无忌惮地哭嚎,哭出她对前世最后的害怕与委屈,天杀的宁王,要么直接杀了她,像他对待东宫诸人一样,睡完再杀算什么?亏她药效过后,还那么卖力地讨好他! “妹妹怎么了?”顾庭着急地问,小胖手笨拙地摸妹妹脑袋,“别哭别哭,哥哥跟你玩。” 一定是他不理妹妹,妹妹才哭的。 “不是,我刚刚做噩梦了。”顾鸾一边哭,一边向亲娘亲哥控诉,心里的委屈,她必须说出来才解气,“我梦见坏人掐我脖子。” 俞氏神色一变,女儿这个年纪,梦见妖精她能理解,如何会梦见掐脖子? 念头刚落,俞氏忽的记了起来,前阵子她带子女进宫,兄妹俩与几个小皇子、公主玩耍,太子送来一只漂亮的红毛鹦鹉,孩子们都很喜欢,不想二皇子从旁经过,以看鸟的名义靠近鹦鹉,然后,当着孩子们的面把鹦鹉掐死了。 都怪那个小魔王! 俞氏恨恨地想。 顾庭也很恨,恨妹妹梦里的那个坏人,小哥哥抱住妹妹,大声安慰道:“妹妹别怕,下次你也梦见哥哥,哥哥保护你,替你打跑坏人。” 男娃幼稚的话,成功地叫顾鸾破涕为笑。 妹妹笑了,顾庭也嘿嘿笑,听着外面的雨声,顾庭撺掇妹妹:“走,哥哥带你去抓地龙!” 顾鸾脸蛋一皱,嫌弃地推开哥哥的手:“我才不去。” 只有男娃娃才会对各种虫子感兴趣,顾鸾是小姑娘,虫子里面,她只喜欢漂亮的蝴蝶。 才和好的兄妹俩,又因为虫子产生了分歧,顾庭想自己去,一直默默旁观兄妹玩闹的俞氏终于开口,训儿子:“哪都不许去,躺好了,乖乖给我睡觉。” 每个母亲都有两面,温柔时似水,严肃时像山,母亲是山还是水,全看孩子淘气不淘气。 顾庭不敢惹生气的母亲,不情不愿地躺好了。 顾鸾看眼她与哥哥挨着的小枕头,心甘情愿地躺了过去。 母亲哥哥都在身边,顾鸾不怕了,但她也睡不着,假装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哥哥的小胖手突然搂住了她,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 顾鸾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怕被母亲看见才强忍着。 雷声时断时续,哗哗的雨声有助眠的作用,顾鸾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然后,顾鸾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帝王的龙床上,梦见她真的死了,只是她死后,原本保持中立的承恩侯府突然举起推翻暴君的大旗,父亲率领西北大军杀回京城。赵夔早有准备,成功将父亲的军队挡在半路,但一时半会儿也拿父亲没办法。 59.059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 对她来说, 这些字她都会写,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 一笔一划, 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 因为她多病, 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如今重来一次,有大把的时间,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 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 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 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 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 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 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 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 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老侯爷果然被苗老姨娘吸引,减了对赵老姨娘的宠爱。 丈夫依然不宠她,但柳氏见赵老姨娘也失宠了,苗老姨娘又特别听她的话,柳氏就挺高兴。 赵老姨娘不高兴啊,与柳氏的梁子结得越来越深,年轻时胆小忌惮规矩,后来老侯爷死了,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当了官,赵老姨娘的腰杆子就越来越硬,大事小事都敢刺一刺柳氏。萧老太君修身养性,儿媳妇们小吵小闹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闹来闹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雅。 而赵老姨娘,又有过两个儿媳妇。 顾二爷十五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眼看都不行了,赵老姨娘哭得肝肠寸断,萧老太君也疼孙子啊,就想到了冲喜的法子。有头有脸的官家没人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萧老太君左挑右挑,找到一个穷酸秀才,那秀才正愁没钱呢,萧老太君一上门,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以,赵老姨娘的第一个儿媳妇许氏,身份不高,容貌一般,但许氏嫁过来后,顾二爷的病真就好了,赵老姨娘看许氏也就顺眼多了。可惜许氏命薄,生下大公子顾谨、大姑娘顾芸后,一场重病就去了。 彼时,顾二爷已经在户部任职了,曾经的状元郎,刚出翰林院就调到了户部,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又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当今圣上的亲表弟,顾二爷一丧妻,立即就有人主动巴结来了。赵老姨娘待在婆婆身边,帮着挑选,最后定了曹氏。 曹氏长得美、家世好,还有钱,赵老姨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妇! 曹氏本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姨娘婆婆,不过,婆媳俩脾气很像,都喜欢争先,渐渐地就处的跟亲娘俩似的,什么话都能说到一处去。 “娘,这叫什么道理?”听说四岁的顾鸾已经开始启蒙了,曹氏很生气,瞪着眼睛对婆婆道:“去年阿萝四岁,我想叫阿萝跟着两个姐姐一起读书,老太君说阿萝还小,等着跟阿鸾一起读书吧,正好姐妹俩做个伴,现在阿鸾去读书,老太君怎么不说阿鸾小了?凭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比人家晚启蒙一年?” 曹氏很委屈! 老太君太偏心正房了,顾芸比顾凤大一岁,却要等着与顾凤一起读书,反正顾芸不是她亲生的,曹氏可以不管,如今老太君都安排顾鸾读书了,竟还没想到她的阿萝,曹氏就受不了这口气。 赵老姨娘更疼曹氏所出的两个孩子,想了想道:“老太君做事没这么糊涂,一定是柳氏的主意,存心要叫咱们阿萝比她孙女差呢。哼,你什么都不用埋怨,马上也送阿萝过去,叮嘱林夫子好好教导。” 曹氏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斗志昂扬地去找女儿了。 五岁的顾萝正在晃秋千,一听母亲要她去读书,小丫头顿时嘟起了嘴,她一点都不想读书。 “阿萝听话,你读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曹氏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乡野村妇掩饰自己愚笨的幌子,大户人家娶妻,谁不想娶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妇? 顾萝还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呢,撒娇不行,女娃娃被曹氏强行拉走了。 快到宜芳阁了,曹氏指着顾鸾描字的小身影对女儿道:“看见没,你四妹妹已经开始读书了,你要不好好学,就会被四妹妹比下去,到时候曾祖母更喜欢四妹妹,外人也只夸四妹妹,不夸你。” 小女娃之间也是有攀比心的,顾萝平时就羡慕四妹妹的首饰比她好,母亲这么一解释,她突然就想读书了! 曹氏郑重其事的将女儿交给了林夫子。 林夫子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安排顾萝坐到顾鸾身边,也发了顾萝三张字帖,叫顾萝描字。 顾萝瞅瞅顾鸾那边,就见四妹妹已经描完一张了,黑黑的字,挺好看。 顾萝拿起毛笔,按照刚刚林夫子教的那样,低头描,谁料笔尖儿刚挨到字帖,那里就多了一团浓墨,顾萝连忙往下移动笔尖儿,结果一笔下来,都歪出红色的字影了,一道红一道黑,丑丑的。 第一次描字的顾萝,很着急,也很无措。 顾鸾看见了,却当没看见,顾萝这个妹妹很讨厌,喜欢欺负没有生母的大姐姐,还喜欢与她攀比,顾鸾不想理她,连嘲笑都不屑,专心描自己的。 顾萝偷偷地看四妹妹描字,然后换了一张帖子,像妹妹那样描,可是第二张,她还是描歪了。 顾萝急红了小脸,想叫林夫子帮忙,脑袋一歪,却见林夫子在训斥打瞌睡的二姐姐,严肃起来好吓人,顾萝再看看自己浪费的两张帖子,突然很怕林夫子也会训她。害怕的女娃娃,终于靠过来,向顾鸾求救:“四妹妹,我不会,你教教我。” 顾鸾停笔,偏头,对上顾萝红扑扑的脸蛋,鼻尖儿都冒汗了,大眼睛依赖地望着她。 顾鸾脑海中讨人厌的顾萝,一下子被眼前的五岁女娃取代了。 顾鸾叹了口气,罢了,她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将毛笔挂在笔架上,顾鸾跳下自己的板凳,然后挤到顾萝那边,握着顾萝的手,带着顾萝描完了一个大字。姐妹俩力气使不到一处,描得有点歪,但至少把红色部分都盖住了。 顾萝很满意,觉得自己描的特别好看! “我也会描了!”捏起字帖,顾萝开心地说。 顾鸾扯了扯嘴角,臭丫头,从小就这么不知感恩。 林夫子抽空过来,瞧见两个女娃娃描的字,她颇为惊讶地看了顾鸾一眼。 顾鸾心虚地低下头。描字太简单了,她想装笨也装不好,以后背书倒可以假装不会背。 顾萝见夫子盯着妹妹的字看了很久,她的却只看了一眼,女娃娃抿抿嘴,学会描字的好心情一下子就飞了。 就在此时,萧老太君的万春堂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声:“祖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萧老太君喜静,住处离花园挺近的。 60.060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不过, 那就与她无关了, 顾兰芝现在住在娘家, 除了生母苗老姨娘整日忧愁叹气担心她的将来,兄嫂待她和善,侄子侄女们活泼可爱, 顾兰芝顺心地很。 顾鸾却有点不顺心。 隆庆帝又要母亲带她与哥哥进宫了。 顾鸾是六月里回到小时候的,如今已是九月,她已经用装病或是睡懒觉的法子回避进宫两次了, 这次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俞氏有自己的猜测,问女儿:“阿鸾怕二殿下, 是不是?”俞氏始终坚信, 女儿是被二皇子赵夔掐死鹦鹉那一幕吓到了。 其实顾鸾不记得赵夔掐鹦鹉了, 但她记得赵夔掐她这只可怜鸾啊!如果可以, 顾鸾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赵夔。 “不怕,哥哥保护你!”小男子汉顾庭又来保护妹妹了,有理有据地道:“他再掐鹦鹉,我就捂住妹妹眼睛!”顾庭也怕赵夔,宫里宫外的小孩儿们,凡是见过赵夔的,就没有不怕他的。叫顾庭去赵夔手里抢鹦鹉他不敢, 毕竟他还小, 可捂住妹妹眼睛, 他会! 顾鸾被哥哥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为了不让母亲发愁,顾鸾点点头,同意进宫了。 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进宫折腾,柳氏嫌宫里规矩多,没事也不想去,所以今日进宫,就俞氏带了一双龙凤胎的儿女。以前她也会带上长女顾凤,但长女掉了一颗门牙,小姑娘怕被人笑话,哪都不要去。 马车稳稳地朝皇城驶去,俞氏笑着问女儿:“阿鸾想不想二公主?” 现在宫里比较受宠的主要有两位妃子,都是当年皇上南巡路上纳的美人,一位是华妃,膝下有八岁的三皇子、五岁的二公主,另一位是淑妃,膝下有七岁的四皇子与四岁的三公主。湘贵妃死后,隆庆帝恢复了风流,但再没有封妃了,华妃、淑妃能有妃位,除了二女在南巡途中就幸运怀孕生了皇子,也是因为湘贵妃活着时,与她们俩还算交好。 隆庆帝要见龙凤胎的表侄女,都是以华妃或淑妃的名义请俞氏进宫。 母亲发问,顾鸾不知该如何回答。 宫里一共三位公主,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比顾鸾大了十岁,是大姑娘,与她们这些女娃娃从来玩不到一处,顾鸾与其不熟。剩下两位,最小的三公主反而最有公主架子,眼高于顶,因此,顾鸾与平易近人的二公主关系最好。 但,顾鸾是在去见二公主的路上,意外失身。 此事与二公主到底有没有干系? 碍于名声,当时不可能到处声张,二公主都不知道她出了事,顾鸾入住东宫,二公主来找她说话,依然还是那副该说该笑的样子。顾鸾没有证据,她不仇视二公主,却再也无法与二公主交心,态度就淡了下来。 “想了。”顾鸾抬头,甜甜地朝母亲笑,这样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 重生这事,顾鸾从未想过要告诉父母,父母信不信是一回事,主要是赵夔太受皇上宠爱了,如果父亲知道她曾经被赵夔害死,父亲一生气,会不会想办法收拾赵夔?一下子收拾干净了,顾鸾自然痛快,万一没干净,父亲就要被隆庆帝、赵夔一起恨上了。 隆庆帝是个一会儿昏一会儿不昏的帝王,心情好时,臣子说的再难听他都一笑置之,心情不好时,杀起忤逆他的臣子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夔呢,他前世能成功篡位,即便后来被父亲反了,也说明赵夔颇有本事,顾鸾不想让父亲涉险,得罪这对儿皇家父子。 顾鸾仔细想过了,承恩侯府与赵夔没仇,赵夔杀她,是因为太子过于宠爱她吧,她是受了太子的牵连,只要这辈子她离太子远远的,离赵夔远远的,那么就算将来赵夔再次造反,他也不会对付中立的承恩侯府。 对太子或赵夔,不招惹,不得罪,这就是顾鸾的决定。 . 承恩侯府就在皇城外围,离得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前。 俞氏先下车,再接兄妹俩下来。 秋高气爽,天蓝汪汪的澄澈空明,底下的皇宫壮观威严,故地重游,顾鸾下意识地先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太子赵祯,今年十八岁,年初隆庆帝刚为太子赐婚,准太子妃乃皇后的娘家侄女,大婚之期定在明年。 想到太子,顾鸾浑身发冷,赵夔要宠幸她,顾鸾是做好了准备的,接受了这一事实,所以那一晚顾鸾没有什么抵触,就是觉得累。可她与太子的第一次,她才十五岁,刚刚及笄,太子却马上就要三十了,对顾鸾来说就像父辈的人…… 宛如噩梦重现,就在顾鸾难受地快要控制不住发抖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顾鸾扭头。 顾庭朝她咧嘴笑:“哥哥牵着妹妹。” 小小的男娃,明媚的笑脸,就像融融的春光一样,驱散了顾鸾心底的寒凉。 她就甜蜜蜜地让哥哥牵着了。 顾庭走得比较快,看到天上有大雁飞过,他兴奋地指给妹妹看,看见路过的小太监鼻子长得像酒槽,他就凑到妹妹耳边偷笑,反正对顾庭来说,进宫与出门游玩一样简单。顾鸾被哥哥感染,越来越不怕了。 她是承恩侯府的四姑娘,是隆庆帝最宠爱的表侄女,如今便是太子或赵夔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钟粹宫,隆庆帝刚用过早饭不久。 昨晚他在这边歇下的,今日也不用上朝,隆庆帝就睡了个懒觉,醒来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一边考究三皇子的功课,一边等表侄子侄女。三皇子好武,背书不怎么行,经常卡,他一卡,隆庆帝就皱眉瞪眼睛,旁边华妃、二公主看了,不禁屏气凝神,都很害怕。 “蠢笨,你二哥三岁时都比你背的熟!”三皇子再次卡住,隆庆帝憋不住脾气了,将矮桌上的书卷往地上一丢,怒声斥道。 八岁的三皇子耷拉着脑袋,反而是最不怕隆庆帝发怒的那个,怕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反正父皇考他功夫时就会夸他了。 儿子不争气,华妃恨铁不成钢,但皇上拿儿子与二皇子比,华妃也有点委屈。二皇子出生时差点死掉,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阎王那儿逃回来的二皇子,居然是个小神童,三岁会作诗,七岁就把宫里的大儒问倒了,十岁时下棋能与当朝棋圣打成平手,今年十二岁,二皇子竟练成了百步穿杨的神技! 华妃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二皇子,就算生母不是湘贵妃,隆庆帝也会宠的不行。 就在华妃感慨二皇子的聪慧,就在隆庆帝气恼三皇子的榆木脑袋时,小宫女来缓解气氛了,笑着道:“皇上,承恩侯夫人、小世子、四姑娘到了。” 华妃松了口气,偷眼看皇上,皇上果然转怒为喜。 “宣。”最后瞪眼三皇子,隆庆帝看向门口时,嘴角已经翘了起来。 隆庆帝是个喜欢吉兆的皇帝,官员百姓们私底下说他昏聩,隆庆帝都知道,他一边觉得自己确实偶尔昏聩,所以被骂也不生气,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昏。吉兆是个好东西,那是老天爷对帝王功绩的肯定,在隆庆帝看来,他的夔儿天生神童是吉兆,表弟顾崇严给他生的龙凤胎表侄子侄女,也是吉兆。 龙凤胎,多罕见啊,有的妇人就是怀了,生下的孩子也多早夭。 因为吉兆,再加上顾庭、顾鸾长得漂亮可爱,隆庆帝对兄妹俩自然格外宠爱。 俞氏娘仨进来了,先行礼。 俞氏称皇上,顾庭、顾鸾小兄妹一起喊“皇伯父。” 应该喊皇表伯父,隆庆帝嫌“表”字太啰嗦太见外,不够亲昵,就让俩孩子直接喊皇伯父。 “过来过来,给朕抱抱。”隆庆帝笑眯眯地招呼俩孩子。 顾庭先跑了过去,顾鸾重新适应了下年轻俊美的帝王,才落后一步跑了过去。 隆庆帝一手抱一个,心想,是他亲生的娃该多好,皇亲国戚,到底隔了一层。 华妃请俞氏去偏厅说话了。 隔着一堵墙,隆庆帝与孩子们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华妃羡慕地对俞氏道:“还是你有福气,除了二殿下,宫里宫外,就阿鸾他们兄妹最受宠了。” 俞氏谦虚道:“皇上错爱,其实兄妹俩都很淘气。” 女人们聊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隔壁好久都没有笑声了。 华妃奇怪,派宫女去瞧瞧,宫女很快去而复返,道:“皇上带三殿下、二公主、小世子、四姑娘去御花园玩了。” 华妃无奈,皇上有带孩子的闲功夫,为何不去处理政务? 俞氏早就摸清了隆庆帝的脾气,闻言只是低头笑,并不担心出事。 有隆庆帝亲自看着,便是遇见二皇子赵夔,赵夔也不敢当着隆庆帝的面欺负孩子们。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对她来说,这些字她都会写,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一笔一划,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因为她多病,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如今重来一次,有大把的时间,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老侯爷果然被苗老姨娘吸引,减了对赵老姨娘的宠爱。 61.061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大小姐,你醒了?”顾兰芝刚动,一条结实的手臂就环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贺山的大脑袋。 顾兰芝莫名脸热, 昨晚这家伙, 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 再叫大小姐, 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 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 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如今,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 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 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孩子们坐不住, 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 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 其中顾谨十二岁了, 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 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62.062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别的孩子都乖乖向太子行礼, 就她在睡觉, 只露出半张白嫩嫩的小脸蛋, 耳边的碎发有点乱了。 太子那双酷似隆庆帝的英眸,在看到顾鸾娇憨的睡态时, 蓦地柔软了几分。 “父皇,阿鸾怎么了?”太子轻声问。 十八岁的太子,体型修长,剑眉虎眸,是四位皇子里长得最像隆庆帝的。最俊朗的是二皇子赵夔,但赵夔容貌更似湘贵妃,因此, 从儿子生母的角度讲, 隆庆帝最偏心赵夔,但对于像他的太子, 隆庆帝也非常宠爱, 即便他早就厌弃了皇后。 太子一向温雅宽厚,对底下的弟弟妹妹们都很照顾, 他主动关心顾鸾,也并非异事。 隆庆帝看看怀里的小丫头, 笑道:“玩累了,睡着了。” 太子颔首, 随即正色道:“父皇, 几位阁老有事求见, 还请父皇移步。” 在内阁五位阁老眼里,隆庆帝就是一个贪玩的皇帝,小孩子脾气,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现在帝王是什么心情,所以每当有事求见,又找不到隆庆帝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托太子去找。当然,太子也不是傻子,何时该找何时该推诿,他自有衡量。 一听到“阁老”,隆庆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太子恳求道:“父皇,您还是去看看吧,此事必须您亲自定夺,儿臣送表妹回去。” 隆庆帝哼了哼,大手托住顾鸾的小屁.股,想把睡着的女娃交给太子。 顾鸾及时“睡醒”,两只小胳膊依赖地攀住了隆庆帝的脖子,拒绝挪窝。 隆庆帝被女娃这么一抱,心都快化成水了,但还是叹道:“阿鸾听话,皇伯父也要去当差了,让大表哥抱你。” 顾鸾摇摇头,瞅瞅地上的小伙伴们,她认真地道:“我也要自己走。” 女娃娃有志气,隆庆帝笑着将顾鸾放到了地上。 顾鸾立即挤到哥哥与四皇子中间,小手牵住哥哥的手。 “走吧。”隆庆帝嘱咐身边的宫人送孩子们回去,然后对太子道。 太子垂眸跟上,临走之前,他再次看向顾庭身边的女娃娃。 顾鸾在看四皇子腰间的玉佩,好像很好奇似的。 太子失笑,落后隆庆帝两步,与帝王一起离去。 直到帝王、储君走远,顾鸾才抬起头,单看背影,太子与隆庆帝竟然差不多高了。 . 回侯府的路上,顾鸾趴在母亲怀里,蔫蔫的,重生后第一次进宫,两个冤家就都碰上了。 俞氏已经从儿子的快嘴里得知了御花园女儿被赵夔吓哭的事,她很心疼。 “娘,我不喜欢进宫。”顾鸾直接对母亲说了心里话。 俞氏摸摸女儿脑袋,柔声道:“好,以后娘不带阿鸾来了。”与隆庆帝的喜怒比,俞氏更关心女儿,进次宫就被二殿下吓一次,长此以往,把女儿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有了母亲的支持,顾鸾终于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家了,宫里再来请,俞氏与萧老太君商量后,两人只带顾凤、顾庭姐弟俩进宫了。没看到最喜欢的表侄女,隆庆帝疑惑地打听,萧老太君便请隆庆帝单独说话,然后委婉地道:“阿鸾胆子小,上次看到二殿下掐鹦鹉,她吓得做了一场自己挨掐的噩梦,前阵子玩游戏被二殿下吓了一跳,小丫头就不敢再来了。” 这话若是从俞氏口中说出来,隆庆帝可能就会觉得俞氏在拐着弯埋怨他最心爱的夔儿,但换成他最敬重的外祖母萧老太君,隆庆帝就没砸吧那么多,只记起了顾鸾被儿子吓哭的小可怜样。 心情失落,隆庆帝道:“既然阿鸾不想来,那就留她在家里玩吧,夔儿那边,朕会教训他。” 萧老太君心想,你要是舍得管教二殿下,二殿下就不会长成这样了。 但,帝后、湘贵妃之间的陈年旧事,萧老太君是清楚的,当年湘贵妃红颜早逝,隆庆帝哭得稀里哗啦的,曾跪在她这个外祖母面前倾诉他的所有怨恨、无奈与痛苦。所以隆庆帝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二殿下,萧老太君都理解。 天家事,萧老太君无意搀和太多,在宫里小坐片刻,就与孙媳妇娘几个打道回府了。 顾鸾真的再也没有进宫了,直到过了年,阳春三月,太子大婚,这样的大喜事,俞氏才提前哄女儿,叫女儿去宫里喝次喜酒,算是给隆庆帝面子。 顾鸾懂,乖乖地点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还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去看新娘子!” 俞氏笑了,搂住女儿亲了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了热闹就忘了忧。 太子大婚,能进宫庆贺的,全是重臣与皇亲国戚。 这日早上,乳母为顾鸾换上了一身桃粉色的襦裙,五岁的顾鸾,个头长高了一点点,乌黑的头发更浓密了,在脑后单梳了一条辫子,用粉绸发带打结,还插了一朵粉红的牡丹绢花,除此之外,乳母没再给四姑娘戴多余的金银首饰。 头发绑完了,乳母移到四姑娘面前,为女娃娃修剪那整整齐齐的刘海儿。刘海儿与顾鸾的眉毛齐平,底下就是一双又圆又大又水亮的杏眼,笑起来就会变成两弯月牙。 “咱们四姑娘最好看了。”乳母骄傲地夸道,这是她奶大的孩子呢。 顾鸾看眼镜子,对自己的容貌兴致寥寥,经历过上辈子,顾鸾宁可长得普通些。 打扮好了,乳母牵着四姑娘去上房给夫人请安。 顾庭已经到了,看到一身粉的妹妹,顾庭高兴地跑出来,围着妹妹转一转,瞅瞅妹妹的发带再瞅瞅妹妹的牡丹花,嘿嘿笑道:“妹妹这样真好看。” “哥哥也好看!”顾鸾笑着说,努力忽视哥哥脸上新添的一道小血印子,那是哥哥在花园里乱跑,被树枝划破的。 顾庭才不管妹妹是不是在哄他,熟练地牵着妹妹去见父母。 顾崇严光是看着这对儿龙凤胎,那嘴就咧开了,忍不住地笑。 俞氏搂着长女,全家人都宠爱龙凤胎兄妹,俞氏担心长女吃醋,便更宠长女一些。顾凤的换牙过程还没结束,小姑娘尽量不笑,大眼睛却笑盈盈地看着弟弟妹妹。 一家四口到齐了,再一起去给萧老太君请安,然后承恩侯府这一大家子,除了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乌压压都去宫里吃喜酒了。 光承恩侯府就七个孩子外带陆季安这个表公子,可想而知今日宫里会有多少娃。 大人们谈天说地,孩子们都跑去花园里玩了,春日风景好,有蝴蝶有花,最吸引孩子。 “走,咱们也去。”三姑娘顾萝跑到俞氏这边,拉着顾鸾的小手道。 顾凤、顾庭早跑了,顾鸾小绵羊似的赖在母亲身边,哪都不想去。 “姐姐去吧,我想吃糖。”顾鸾抬起小手,露出手心一颗用红油纸包着的喜糖,每桌都有。 顾萝笑她:“小馋猫!” 说完,顾萝跟着旁边一家的小姑娘走了。 顾鸾坐在母亲旁边,自得其乐地拨开红油纸,吃糖,糖很大,放进口中,她腮帮子就鼓起一团。 “四姑娘可真乖。”有人羡慕地对俞氏道,不四处乱跑的孩子,叫家长放心啊。 俞氏看看馋嘴的女儿,自豪地笑了。 东宫的花园里面,处处都是娃,除了皇子公主,就是皇亲国戚家的,个个身份尊贵。 赵夔靠在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上,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孩子,看到顾庭,赵夔心中一动,开始有目的的寻找一个身影,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被他吓哭的顾鸾。 就在此时,前面传来喜乐,太子妃被迎进宫了。 赵夔抬头,眺望前方。 太子妃曹玉燕,皇后的娘家侄女,太子的亲表妹。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赵夔微微眯起眼睛,太子娶妻,是好事,今日起,他的狩猎名单上,又多了一波人。 . 大婚的太子要应付一堆繁文缛节,根本不会出现在女客这边,所以这顿喜宴,顾鸾吃的很安心,吃饱喝足,就随家人出宫了。 此时已近天黑。 太子的新婚夜,自然没有人敢闹洞房,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待天彻底黑了,太子踩着吉时,来了新房。 铺着大红喜被的新床上,坐着他羞答答的表妹,曹玉燕。 太子停在门口,袖中双手握成了拳。 前世的这一天,他没有特别喜欢的女子,娶谁为妻都一样,表妹曹玉燕才貌双全,两人青梅竹马,既然母亲同意父皇赐婚,太子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门婚事。他自认不算好色,一妻四妾全是父皇所赐,直到多年之后,遇见病西施似的表妹顾鸾,太子才发现,他也是好色的。 将顾鸾接进东宫那一日,太子比登基称帝还满足。 父皇病危,赵夔偷袭一剑挥来时,太子死前唯一割舍不下的,亦是顾鸾。 他死了,他的阿鸾会怎样? 63.063 铁证如山, 还是当着隆庆帝的面搜出来的, 当日,东宫诸人就被关进了天牢。 晚上赵夔没有回宁王府。 顾鸾懵了。 就如上辈子赵夔突然篡位, 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一样,顾鸾没想到, 这辈子的赵夔,依然有朝夕之间置太子于死地的能耐。可,顾鸾想不明白, 太子不是重生的吗, 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宛如做梦,自重生后就一直压在她心底的包袱突然就被解决了, 顾鸾先是不敢相信, 跟着开始担忧,太子会不会有后招?赵夔会不会遇到麻烦?情况还会不会再变? 各种念头充斥脑海,顾鸾坐立不安,但这个节骨眼, 她只能待在王府等消息。 皇宫里面,隆庆帝很生气,也很难受, 疲惫。 他年轻的时候, 与皇后也曾关系和睦过,皇后是先帝为他挑的妻子, 隆庆帝说不上多喜欢, 但也不讨厌, 有一次,隆庆帝遇险,还是皇后挡在他面前,隆庆帝安然无恙,皇后卧床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地走动。 为这点,隆庆帝很感激皇后,即便他遇见了他最爱的湘儿,隆庆帝还是封了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他把江山给了皇后母子,把感情都给了湘儿。 可隆庆帝低估了皇后的嫉妒之心,皇后竟然,趁他外出不在皇宫,伪造火灾害死了湘儿。 隆庆帝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他知道此事乃皇后所为,他悲痛之下要杀了皇后,皇后流泪满面跪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忘了当年的夫妻情。 隆庆帝明白,皇后在提醒他,他的命是皇后救的,天下人也都知道皇后舍命救过他,为了名声,为了还皇后的救命之恩,隆庆帝只好辜负了死去的湘儿,只好辜负了哭着要他做主的夔儿,没有动皇后。 那之后,隆庆帝与皇后之间,彻底成了陌路,再无任何夫妻情分。 但隆庆帝没有将他对皇后的恨迁怒到太子身上,他还是器重太子,太子十六岁他就安排太子进了内阁。隆庆帝自认他能给太子的都给了,太子为何还不知足? 隆庆帝谁都不想见,一个人闷在帝王寝宫。 也得亏他平时就不喜上朝,虽然宫中发生巨变,内阁几位大臣还是尽职尽责地替皇家处理着朝政,没有耽误国事。赵夔这几日都没回王府,他一边盯着京城的防卫,避免生乱,一边指挥锦衣卫抓捕所有太子余党,手段凌厉,不给太子一党任何喘气之机。 五月底,隆庆帝终于肯出门了,下诏废除太子之位,将废太子赵祯一家贬为平民,幽禁于西宫,另以皇后失德为由,废皇后为最低阶的才人,打入冷宫。 有臣子觉得太子冤枉,奈何锦衣卫手里人证物证俱全,谁也无法帮太子翻身。 石公公宣读废太子、废后诏书时,赵夔就站在大殿之上,亲王首位。刚刚新婚的年轻的宁王,神色冷如平时,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是龙椅上的隆庆帝,明明才四十八岁,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脸上再无平日的懒散快意。 散朝后,隆庆帝将赵夔叫到了乾清宫。 看着站在御桌对面的儿子,隆庆帝许久都没开口。 赵夔耐心地等着。 隆庆帝忽然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从小就比他沉得住气,无论父子俩比什么,都是他输。 “再过两年,等这段风波过去了,父皇便封你为太子。”隆庆帝尽量慈爱地道,刚废了一个儿子,此时就提及新太子之事,隆庆帝心里有点苦,但他想给二儿子一个定心丸。 “儿臣不想当太子。”赵夔一口拒绝了。 隆庆帝皱眉,问道:“你不当谁当?”皇长子已废,在隆庆帝心里,太子之位再没有别的人选。 赵夔嗤道:“他坐过的位子,儿臣不屑坐,父皇真想传位给儿臣,您立道遗旨便可,儿臣很满意宁王府,想在王府多住几十年。” 赵夔不想当太子,但他也没有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想做皇上。 隆庆帝盯着儿子,回味一番儿子说的“想在宁王府多住几十年”,言外之意,也就是希望他这个老子长命百岁,隆庆帝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夔儿真的好像湘儿,耿直又别扭,有什么关心的话,非得绕弯子说给他听。 前几天隆庆帝还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这一笑,隆庆帝又觉得人间值得留恋了,他还有夔儿这个孝顺儿子,他还要等着抱孙子,不,阿鸾最好给他生个小孙女,夔儿容貌酷似湘儿,或许小孙女会像湘儿呢? 有了盼头,隆庆帝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再看看儿子冷峻的脸,隆庆帝开玩笑道:“也罢,外面比宫里快活多了,父皇先替你累几年,哪天父皇干不动了,再直接传位给你。”提到宫外的生活,隆庆帝不禁怀念起年轻的岁月来,当时为了追湘儿,他也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 回忆很美好,隆庆帝不想被打扰,朝儿子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王府吧,伤是不是快好了?多努力,早点给朕生个孙女。” 赵夔点点头,走了。 回到王府后,赵夔没急着去后院,先在前院泡了一个漫长的凉水澡。 母亲的仇,他只报了一半,但父皇活着,也只能先留皇后、太子在世,剩下的,要等他登基之后。 赵夔并不觉得痛快,如果可以,他宁可用父皇许诺他的江山,换母亲安在。 两刻钟后,赵夔换了一身家常夏袍,去后院找顾鸾了。 事已至此,顾鸾彻底相信,太子是真的倒了,赵夔就是有这个能耐。 放心的同时,顾鸾突然觉得一阵茫然,她是因为太子才答应嫁给赵夔的,成亲不足一月,太子之患已经消失,那以后,她与赵夔…… 该如何当赵夔的妻子,顾鸾毫无头绪。 “王爷。” 门外丫鬟们在行礼了,顾鸾回神,快步往外走,走到内室,赵夔先她挑开门帘,进来了。 顾鸾紧张地抬起头,如果说太子被废之前赵夔还有可能用得到她这重生之人的地方,今日之后,稳坐太子之位的赵夔对她甚至承恩侯府都再无所求,顾鸾隐隐担心,赵夔待她的态度,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如果赵夔只是冷落她,顾鸾不介意,就怕赵夔狠辣本性毕露,再来掐她一脖子。 顾鸾忐忑地观察赵夔。 多日不见,赵夔好像瘦了一点,眉宇间疲惫微现。 她觉得男人疲惫,赵夔却在顾鸾清澈的杏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段时日,是不是很怕?”误会她心怀大事,赵夔笑了,拉起顾鸾的小手捏了捏。 虽然他在笑,顾鸾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对性命的顾虑。 在赵夔含笑的注视下,顾鸾点点头。 “放心,今天开始,你我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拉着她手,赵夔朝床边走去。 两人肩并肩坐在了床上。 赵夔抱住顾鸾,在她身边说了父皇与他的约定,虽未封太子,但赵夔已经是实际上的储君,而且赵夔有自信,华妃、淑妃那两个儿子抢不走他的皇位,即便父皇将来想反悔,老头子也没那个能耐。 “阿鸾,往后你什么都不用怕。”抬起她白皙的脸庞,赵夔看着她的眼睛保证道。 男人眼眸幽黑深邃,顾鸾闭上眼睛,没法告诉他,她最怕的,还是自己的丈夫。 赵夔亲了顾鸾一会儿,然后就在顾鸾已经做好他要白日荒唐的准备时,赵夔却松开她,苦笑道:“有点累,我先睡会儿,父皇放了我三日假,你准备准备,明早咱们去郊外避暑。” 他真的累,虽然早做了各种安排,但真的行动时,他要确保手下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纰漏。 躺到全是她体香的锦帐中,赵夔很快就睡着了。 顾鸾坐在床边,忍不住多看了片刻,睡着的宁王,眉目舒展,容貌俊美,再无一分冷酷。 慢慢的,顾鸾的目光,移到了赵夔的手上,他的手很大,两只手合握,便能握住她的腰,更不用说…… 顾鸾闭上眼睛,劝自己不要再想,她已经嫁进来了,是生是死全在赵夔一念之间,如果他真的想狠,她做什么都没用。 放下纱帐,顾鸾去外面吩咐丫鬟们准备行囊,赵夔将他手里的各处田地、铺面名录都给她了,这几日顾鸾心中惶惶,就把那些名录看了一遍,知道赵夔在郊外有处专门避暑的庄子,槐园,想必里面种了很多槐树吧? 都准备好了,顾鸾进来看看,赵夔还睡呢,她就拿了一本书,坐在外间榻上看。 赵夔晌午回来的,一觉睡到了黄昏。 用饭之前,赵夔回了一趟前院,命人将住在王府的高郎中请来了。 高郎中小心翼翼地替王爷把脉,随后恭喜道:“王爷正直英年,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赵夔面无表情地颔首,魏公公送郎中出去后,赵夔嘴角才翘了起来。 白天睡得多,晚上赵夔毫无困意,顾鸾睡着后,他在旁边坐着,手好几次都伸了出去,最后又缩了回来。 不行,他要等,等到了槐园,哄她开心了,他再就着良辰美景,好好地与她圆房。 偷偷亲了睡着的美人一口,赵夔心情激荡地躺平了。 而就在他躺平的瞬间,顾鸾刚刚紧绷到停滞的心,咚咚咚地又恢复了跳动。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只盯着她看,赵夔俯身时,顾鸾险些吓死,以为他又要…… 念头未落,有人悄悄将手放到她身后了,想吃又舍不得般摸了摸,再悄悄收回。 顾鸾:…… 64.064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贺山得到信儿, 马不停蹄地来了。 几个月不见,顾兰芝还是去年的模样, 贺山仿佛又长高了一截,魁梧雄伟, 那壮硕的身躯,无形中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如果顾兰芝站到贺山身旁, 怎么看都是小鸟依人。 这是陆季安第一次见贺山, 青柏似的少年郎与山岳般的男人,光从体型上, 陆季安就接受了这位只大他十岁的继父。 顾兰芝比贺山大, 又嫁过人,面对贺山,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示意贺山落座, 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对贺山道:“贺山,在你决定娶我之前, 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 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 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 握着儿子的手, 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当为子嗣考虑,你确定要娶我吗?” 顾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贺山,她想过了,只要贺山有半分犹豫,她都不会嫁。 但,贺山只是笑了笑,回望顾兰芝道:“大小姐忘了,如果不是你,贺山早死了,贺家又哪来的子嗣?” 顾兰芝沉默,她还是觉得,贺山对她的情,更多是感激。 像是看出女人在想什么,贺山再次跪到顾兰芝面前,恳切地道:“大小姐,我想娶你,是为了一偿我多年的心愿,也是为了尽我所能照顾大小姐,让大小姐过得开心,除此之外,有没有子嗣,贺山不在乎。” 顾兰芝急道:“你起来说话。” 陆季安上前,从一侧扶起贺山。 贺山低头,他是农家出身,从未见过陆季安这样的世家子弟,少年如玉,贺山只觉得自惭形秽,道:“世子,贺山自知配不上大小姐,但贺山会用性命珍惜大小姐,还请世子成全。” 陆季安道:“只望公子记住今日所言,将来莫辜负母亲。” 一大一小就这样商量好了,贺山再看顾兰芝,眼里全是星光闪耀。 顾兰芝被他看得发慌,掩饰般地道:“不早了,你回去罢。” 贺山乖乖地告辞,往外走了两步,他又顿住脚步,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我何时可以去侯府提亲?” 顾兰芝脸一红,她身边的丫鬟挡住主子,笑道:“既然是公子提亲,时间当然是公子定,您问我们小姐做什么?”傻不傻? 贺山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红着脸狼狈而逃。 到了这个地步,顾兰芝肯定要嫁了。 让丫鬟下去,顾兰芝单独问儿子:“季安,嫁鸡随鸡,娘既要嫁到贺家,婚后肯定会住在贺家,娘不怕吃苦,可娘不能带你一块儿吃苦,这样,等娘改嫁了,你继续住在舅舅家,跟你大表哥一起读书习武,好不好?放假了再来村里小住。” 顾家只有两房,两位兄长都很关照她的儿子,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喜欢表哥,留儿子在娘家,顾兰芝很放心。 “我听娘的。”陆季安懂事地道。 顾兰芝眼圈一红,抱住了儿子。 . 贺山请媒婆挑了个吉日,就喜气洋洋的来侯府提亲了。 承恩侯府大多数人都是刚知道的消息,一听贺山只是个小小的禁军新兵,苗老姨娘第一个发愁了,她娇生惯养的女儿,就算改嫁,也不至于一下子低就这么多吧? 牌桌上,赵老姨娘也劝苗老姨娘好好劝劝顾兰芝,嫌弃了一堆贺家的不足。 柳氏哼道:“永安伯府当初够好,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要我说,女子嫁人,最主要的还是得看男方对她好不好,咱们兰芝有嫁妆不缺钱,贺山模样周正一身武艺,哪天立个军功,谁说这辈子就没有封侯那一日?人啊,得把目光往长远了放。” 萧老太君瞅眼儿媳妇,点头赞许道:“这话有道理,既然侯爷看好贺山,你们就别瞎操心了。” 赵老姨娘低头抿了抿嘴,随手打了一张牌出去。 “哎,我好像胡了。”苗老姨娘恍惚了会儿,才激动地道,女儿婚事该操心,但胡牌也不能耽误啊。 赢了钱,苗老姨娘喜上眉梢,可把赵老姨娘气坏了,敢情就她瞎操心了是吧? 有萧老太君点头,顾家与贺家就正式议亲了。 婚期定在了八月,中秋节后。 顾兰芝的意思是不必大办,最好连亲戚都不要请,侯府里面小小的热闹下就行。 顾崇严不悦道:“我顾崇严嫁妹妹,怎么能那么寒酸?” 因此,顾崇严非但没有低调,反而将喜事办得比妹妹第一次出嫁还隆重,承恩侯府的喜帖就像秋天的落叶似的,一片片飞了出去,他为妹妹准备的陪嫁更是叫人咂舌。萧老太君、柳氏、赵老姨娘、苗老姨娘也都添了一份。 顾兰芝拗不过亲人,只能受了这份盛宠。 皇宫里头,隆庆帝送了他曾经动了一点心的小表妹两份贺礼。第一份,隆庆帝以陆老太太擅抬外室为妻乱了世家规矩为由,撤了陆老太太的诰命,并称夏怜当年勾引有妇之夫,不配当永安伯夫人,给夏怜贬成了妾室,其所生的三个子女自然仍是庶出。陆维扬的爵位还在,但以现在陆家的处境,谁还会与陆家联姻?陆维扬娶不到妻子,陆家也就永远只有陆季安一个嫡子了。 第二份,隆庆帝破格提拔贺山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并在京城赐了一座府邸给贺家。 这两份贺礼,第一份顾兰芝无法拒绝,第二份,她让贺山去抗旨了。 贺山也不想要这个靠妻子得来的校尉官职,他想靠真本事立功升官,而非倚仗顾家升官发财。 隆庆帝自讨没趣,气呼呼地把贺山撵出宫了,倒也没有追究贺山的抗旨之罪。 八月十九,顾兰芝再嫁。 顾家请的客人多,萧老太君、柳氏、俞氏这三代宗妇都很忙碌,二房的曹氏也尽量帮忙,说到底,宴席办得好不好,关系的是整个承恩侯府的体面。 孩子们就只管玩了。 顾凤八岁了,曾经掉落的乳牙重新长了出来,整整齐齐的两排,珍珠似的叫顾鸾羡慕。 而六岁的顾鸾,刚开始换牙过程,下面的两颗门牙都离她而去了。 顾庭也在换牙,但男娃娃毫不在乎,该怎么笑还是怎么笑,混到一群男娃娃当中野去了。 顾鸾脸皮比哥哥薄,在花园坐了会儿,见身边的小姑娘们都盯着她的嘴看,三姐姐顾萝笑得最多,顾鸾就不高兴继续陪孩子们玩了。本来骨子里就是大姑娘,小女娃娃乖巧懂事,顾鸾不介意陪她们当孩子,现在这群女娃娃惹她生气,顾鸾就不想委屈自己,起身离座,往凉亭外走去。 “阿鸾你去哪儿?”顾凤扬着脖子问妹妹。 顾鸾回头道:“我渴了,回房喝水。” 她一开口,就露出底下两颗牙洞,眼看顾萝又指着她笑,顾鸾气得跺了下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顾凤瞪了顾萝一眼:“不用你笑话妹妹,你今年不掉,明年也要掉。” 顾萝捂住自己的嘴,突然很害怕,掉牙会不会疼啊? . 顾鸾领着她的丫鬟春柳,迈着小短腿快速地走着,走到半路,顾鸾望望姑姑的兰园,想到那边现在一定特别忙乱,顾鸾就放弃了去找姑姑的念头。 前面就是月亮门了,顾鸾鼻子忽然痒.痒,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本能地闭上眼睛,小脸高抬,然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与她的喷嚏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身后春柳一声惊叫:“你是何人?” 顾鸾疑惑地睁开眼睛,临近晌午,八月的阳光明晃晃的,顾鸾却好像看到了鬼,脸一下子白了。 赵夔也将目光从自己被打了一喷嚏的长袍上,慢慢移到了对面的女娃娃脸上。 顾鸾已经两年没见过赵夔了,短短的一个对视,顾鸾惊骇地发现,这位凶兽皇子长高了一大截,容貌与他二十出头时越发接近,更接近的,是赵夔眼里的阴冷与漠然。人如其名,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夔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肆意作乱。 “二,二殿下。”惊慌过后,顾鸾连忙低头行礼。 春柳没进过宫,得知眼前的冷脸少年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鬼神都怕的二殿下,春柳腿一软,扑通跪下了。 赵夔盯着顾鸾的白脸蛋,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你居然还认得我。”上次两人面对面,女娃娃才四岁,小孩子记忆都这么好吗? 顾鸾咬了咬嘴唇,就他这凶样,谁能不记得?只是,他不在宫里待着,怎么来侯府了?还悄无声息地混到了后花园? “二殿下来花园,有事吗?”看着男人衣袍下的黑靴,顾鸾尽量冷静地问。 赵夔没事,他今日出宫闲逛,路上百姓都在谈论承恩侯府的婚事,赵夔心血来潮,就拐到侯府来了。前院人多,赵夔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赶走顾崇严派来“伺候”他的管事,赵夔闲庭散步般逛来逛去,就到了这边。 但赵夔知道,男子擅闯后花园,不合规矩。 “你在审我?”女娃娃总是低着头,赵夔突然单膝蹲下去,直视顾鸾问。 男人冰冷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鸾吓得猛地后退,杏眼慌慌的,如被恶鬼缠身。 赵夔皱了皱眉。 他的脸,很吓人吗? 贺家那边,贺月没有白去月老庙,很快就遇到了她的好姻缘。 贺山如今是禁军步军里的一个小兵,顶头上司是韩都头。韩都头今年二十二岁,之前定过一门婚事,眼看快到成亲的日子了,女方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两眼一闭去了西天。父母定下的婚事,韩都头都没见过女方几面,自然没有多伤心的情绪,白日当差时训练手下的一百小兵,下了值就与交好的朋友饮酒作乐,十分豪爽。 65.065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兰芝莫名脸热,昨晚这家伙, 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 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再叫大小姐,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 如今,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 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孩子们坐不住, 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 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 其中顾谨十二岁了,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 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 顾萝娇气, 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 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66.066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侯府景色极好, 宜芳阁临湖而建,湖风习习,吹走了盛夏的燥热。 顾鸾太小了,林夫子挑了几个简单的字,叫顾鸾描字,安排了四姑娘,林夫子再去教导顾芸、顾凤。 顾鸾认认真真地描字,对她来说, 这些字她都会写, 但看着墨水沿着红色的字影晕染,一笔一划,竟有种别样的趣味儿。顾鸾前世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写字的姑娘,因为她多病,长辈们也从来不强求, 如今重来一次, 有大把的时间,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顾鸾就想好好弥补前世的缺点。 琴棋书画,她都要学精! 侯府二房那边, 赵老姨娘与她嫡亲的儿媳妇曹氏很快就得到了顾鸾去读书的消息。 赵老姨娘年轻时是老侯爷的通房丫鬟, 柳氏还没见过老侯爷的时候, 赵老姨娘已经为老侯爷红袖添香了。论起来, 赵老姨娘的姿色只算中等, 但赵老姨娘腰细腚圆,正是男人最爱的身段,老侯爷沾的第一个女人就是她,两人的感情自然与众不同。正妻柳氏嫁过来后,老侯爷对赵老姨娘的宠爱没有丝毫减少,柳氏又不是能容人的度量,今天挑一次赵老姨娘的毛病,明天去婆婆那里告一状,萧老太君嫌烦,便又挑了一个貌美却本分的苗老姨娘给儿子。 老侯爷果然被苗老姨娘吸引,减了对赵老姨娘的宠爱。 丈夫依然不宠她,但柳氏见赵老姨娘也失宠了,苗老姨娘又特别听她的话,柳氏就挺高兴。 赵老姨娘不高兴啊,与柳氏的梁子结得越来越深,年轻时胆小忌惮规矩,后来老侯爷死了,她的儿子长大成人当了官,赵老姨娘的腰杆子就越来越硬,大事小事都敢刺一刺柳氏。萧老太君修身养性,儿媳妇们小吵小闹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闹来闹去,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雅。 而赵老姨娘,又有过两个儿媳妇。 顾二爷十五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眼看都不行了,赵老姨娘哭得肝肠寸断,萧老太君也疼孙子啊,就想到了冲喜的法子。有头有脸的官家没人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萧老太君左挑右挑,找到一个穷酸秀才,那秀才正愁没钱呢,萧老太君一上门,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以,赵老姨娘的第一个儿媳妇许氏,身份不高,容貌一般,但许氏嫁过来后,顾二爷的病真就好了,赵老姨娘看许氏也就顺眼多了。可惜许氏命薄,生下大公子顾谨、大姑娘顾芸后,一场重病就去了。 彼时,顾二爷已经在户部任职了,曾经的状元郎,刚出翰林院就调到了户部,年纪轻轻前途大好,又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当今圣上的亲表弟,顾二爷一丧妻,立即就有人主动巴结来了。赵老姨娘待在婆婆身边,帮着挑选,最后定了曹氏。 曹氏长得美、家世好,还有钱,赵老姨娘非常满意这个儿媳妇! 曹氏本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姨娘婆婆,不过,婆媳俩脾气很像,都喜欢争先,渐渐地就处的跟亲娘俩似的,什么话都能说到一处去。 “娘,这叫什么道理?”听说四岁的顾鸾已经开始启蒙了,曹氏很生气,瞪着眼睛对婆婆道:“去年阿萝四岁,我想叫阿萝跟着两个姐姐一起读书,老太君说阿萝还小,等着跟阿鸾一起读书吧,正好姐妹俩做个伴,现在阿鸾去读书,老太君怎么不说阿鸾小了?凭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比人家晚启蒙一年?” 曹氏很委屈! 老太君太偏心正房了,顾芸比顾凤大一岁,却要等着与顾凤一起读书,反正顾芸不是她亲生的,曹氏可以不管,如今老太君都安排顾鸾读书了,竟还没想到她的阿萝,曹氏就受不了这口气。 赵老姨娘更疼曹氏所出的两个孩子,想了想道:“老太君做事没这么糊涂,一定是柳氏的主意,存心要叫咱们阿萝比她孙女差呢。哼,你什么都不用埋怨,马上也送阿萝过去,叮嘱林夫子好好教导。” 曹氏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斗志昂扬地去找女儿了。 五岁的顾萝正在晃秋千,一听母亲要她去读书,小丫头顿时嘟起了嘴,她一点都不想读书。 “阿萝听话,你读书读得好,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曹氏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乡野村妇掩饰自己愚笨的幌子,大户人家娶妻,谁不想娶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妇? 顾萝还不懂嫁人是怎么回事呢,撒娇不行,女娃娃被曹氏强行拉走了。 快到宜芳阁了,曹氏指着顾鸾描字的小身影对女儿道:“看见没,你四妹妹已经开始读书了,你要不好好学,就会被四妹妹比下去,到时候曾祖母更喜欢四妹妹,外人也只夸四妹妹,不夸你。” 小女娃之间也是有攀比心的,顾萝平时就羡慕四妹妹的首饰比她好,母亲这么一解释,她突然就想读书了! 曹氏郑重其事的将女儿交给了林夫子。 林夫子对学生们一视同仁,安排顾萝坐到顾鸾身边,也发了顾萝三张字帖,叫顾萝描字。 顾萝瞅瞅顾鸾那边,就见四妹妹已经描完一张了,黑黑的字,挺好看。 顾萝拿起毛笔,按照刚刚林夫子教的那样,低头描,谁料笔尖儿刚挨到字帖,那里就多了一团浓墨,顾萝连忙往下移动笔尖儿,结果一笔下来,都歪出红色的字影了,一道红一道黑,丑丑的。 第一次描字的顾萝,很着急,也很无措。 顾鸾看见了,却当没看见,顾萝这个妹妹很讨厌,喜欢欺负没有生母的大姐姐,还喜欢与她攀比,顾鸾不想理她,连嘲笑都不屑,专心描自己的。 顾萝偷偷地看四妹妹描字,然后换了一张帖子,像妹妹那样描,可是第二张,她还是描歪了。 顾萝急红了小脸,想叫林夫子帮忙,脑袋一歪,却见林夫子在训斥打瞌睡的二姐姐,严肃起来好吓人,顾萝再看看自己浪费的两张帖子,突然很怕林夫子也会训她。害怕的女娃娃,终于靠过来,向顾鸾求救:“四妹妹,我不会,你教教我。” 顾鸾停笔,偏头,对上顾萝红扑扑的脸蛋,鼻尖儿都冒汗了,大眼睛依赖地望着她。 顾鸾脑海中讨人厌的顾萝,一下子被眼前的五岁女娃取代了。 顾鸾叹了口气,罢了,她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将毛笔挂在笔架上,顾鸾跳下自己的板凳,然后挤到顾萝那边,握着顾萝的手,带着顾萝描完了一个大字。姐妹俩力气使不到一处,描得有点歪,但至少把红色部分都盖住了。 顾萝很满意,觉得自己描的特别好看! “我也会描了!”捏起字帖,顾萝开心地说。 顾鸾扯了扯嘴角,臭丫头,从小就这么不知感恩。 林夫子抽空过来,瞧见两个女娃娃描的字,她颇为惊讶地看了顾鸾一眼。 顾鸾心虚地低下头。描字太简单了,她想装笨也装不好,以后背书倒可以假装不会背。 顾萝见夫子盯着妹妹的字看了很久,她的却只看了一眼,女娃娃抿抿嘴,学会描字的好心情一下子就飞了。 就在此时,萧老太君的万春堂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声:“祖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萧老太君喜静,住处离花园挺近的。 四个女娃娃同时望了过去。 顾鸾愣了会儿才分辨出来,那是姑姑顾兰芝的声音。 紧跟着,顾鸾就猜到姑姑为何哭了。 万春堂,侯府唯一的姑太太趴在萧老太君怀里,哭得都发抽了:“祖母,我不想活了……” 萧老太君就这一个孙女,虽然是庶出的,她也十分疼爱,见孙女哭得这么伤心,再瞅瞅低着头站在不远处的九岁的曾外孙陆季安,萧老太君冷静片刻,先吩咐身边的李嬷嬷:“送表少爷去大公子那儿。” 李嬷嬷走过来,慈爱地对陆季安道:“表少爷,请随老奴走,叫老太君陪姑太太说话啊。” 陆季安眼圈红红的,看眼母亲,他懂事地跟着李嬷嬷走了。 “到底怎么了?”萧老太君着急又无奈地问孙女,“好好的哭什么哭,看你把季安吓成什么样了?” 顾兰芝又哭了好久,才抬起头,披头散发地哽咽道:“祖母,我,我,刚刚有个小厮找上伯府,说什么二奶奶难产,请伯爷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维扬就冲出去了,我,我跟过去一看,这才知道,他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她女人都生了两个贱种了,现在生的是第三个!” 萧老太君脑海里轰的一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当初她亲自为孙女挑的夫婿,玉树临风、谦谦有礼的永安伯陆维扬,对孙女千娇百宠的陆维扬,居然养了外室,还,还…… “姨娘!”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萧老太君猛地抬头,就见苗老姨娘脸色惨白的跌在地上,身边的丫鬟正在扶她。 小的哭,老得也不顶用,萧老太君一个头两个大,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67.067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皇伯父, 你不用当差吗?”看眼前面半走半跑的哥哥, 顾鸾转向隆庆帝,好奇地问。 隆庆帝扭头,对上女娃娃清澈水润的杏眼, 他笑了笑,问:“什么当差?” 顾鸾回想一番哥哥与三姐姐的孩童举动,自己装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小胖手指指皇宫前面的几处宫殿,她认真而疑惑地道:“爹爹每天早起去兵部当差,二叔去户部, 都没空陪我玩, 皇伯父没事情做吗?” 既然皇伯父这么宠爱她, 顾鸾就希望他当个明君, 将来青史留名少些谩骂,如此,对隆庆帝对黎民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隆庆帝懈怠朝政,自然有他的道理, 摸摸顾鸾的小脑袋瓜, 隆庆帝笑道:“阿鸾知道朕为何要认命那么多文武大臣吗?因为天下太大,朕一个人忙不过来, 所以将大小差事分发下去, 叫臣子们替朕做好, 朕每隔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做的如何便是,做的好朕有赏,否则就罚他们。” 帝王满嘴歪理,顾鸾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娃呆呆的,隆庆帝笑了两声,将顾鸾往上颠颠,问:“朕有空陪阿鸾玩,阿鸾高兴不高兴?” 顾鸾终究不是御史,没有连续不停谏言的勇气,面对帝王的提问,她嘿嘿笑了,开心道:“高兴!” 她哪敢不高兴? 四岁的女娃娃也很有分量了,隆庆帝抱着顾鸾走了一大段路,其实也累了,刚想放顾鸾自己走,一听女娃娃这么喜欢跟他玩,隆庆帝顿时又多了一股力气,继续抱着顾鸾前行。顾鸾倒巴不得自食其力,奈何帝王的隆宠,也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的。 御花园养了几只鹤,隆庆帝带孩子们去看鹤了。 鹤丹顶,除了脖子、尾巴处的毛是黑的,中间部分羽白如雪,顾鸾骨子里是大姑娘,欣赏的来这种美,哪怕几只鹤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顾鸾也看得津津有味。顾庭淘气,张开两条小胳膊扑过去,要抓鹤。 “父皇,我想玩摸瞎子。”五岁的二公主不喜欢看鹤,也不喜欢抓,她最近刚学会摸瞎子的游戏,正新鲜呢,天天都想玩。 “我也玩!”顾庭耳朵灵,听到要玩游戏,男娃立即放弃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鹤,颠颠地跑过来了。 孩子们都喜欢,隆庆帝自然答应,命小太监去取蒙眼睛的黑巾。 顾鸾扫视一圈,隆庆帝是大男人,三皇子八岁了,哥哥四岁,二公主是小女娃,大家体型分明,只有她与二公主稍微难分辩一点。 隆庆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派人去叫四皇子、三公主过来,三公主是正月里生的,实打实的三岁,个头与顾鸾差不多。四皇子与三皇子兄弟俩,论身高也没那么容易分清,这样就增加了难度。 很快,御花园里的游戏小队就凑齐了,一大六小。 作为唯一的特殊人物,隆庆帝被孩子们推荐成了第一任瞎子。 隆庆帝就喜欢玩,兴致勃勃地让太监帮他蒙上黑巾,原地站着数到五,四处乱跑的孩子们就不许动了,老老实实等着挨抓。 三公主跑得最慢,被隆庆帝抓到了,隆庆帝还没开始摸,她就先咯咯笑了起来,自暴身份,逗得大家一起笑。 才三岁的三公主又笨又傻,每次都猜不对,连续当了好几次瞎子,这样也没意思,隆庆帝就示意三儿子故意露馅儿。 三皇子不太情愿地接任了瞎子。 玩了几把,一直都躲在哥哥身后的顾鸾,因为瞎子从后面摸了过来,终于被抓住了。 小太监再帮顾鸾蒙上黑巾。 顾鸾辨认方向的本事不太好,睁着眼睛让她走,她都能走错方向,蒙上眼睛更不行了,明明听见北面有笑声,她愣是朝南边走去了,伸着两只胳膊乱摸,越走越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故意提醒她,顾鸾再红着脸转过来。 她一转过来,隆庆帝等人立即不出声了,顾鸾走着走着,又朝东边去了。 就在此时,东边走来了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顾鸾看不见,隆庆帝身边的孩子们都看见了,二公主、三公主小脸都白了,忘了游戏规矩,害怕地躲到父皇身后,三皇子、四皇子表现地还算冷静,原地没动,但脸上也没了刚刚的轻松。 顾庭也怕那人,他想叫妹妹回来,但隆庆帝提前朝他“嘘”了一声。 顾庭攥紧了小拳头。 隆庆帝低声笑:“庭哥儿别怕,有朕在,你二表哥不敢欺负人。” 顾庭抿着小嘴儿,大眼睛紧紧盯着前面。 . 赵夔比隆庆帝等人先来御花园,就坐在鹤园旁边的湖畔垂钓,除了贴身侍卫,赵夔身边再无闲杂伺候的宫人,他安安静静的,隆庆帝就没发现他。 但隆庆帝与孩子们的笑闹声太大,吓跑了赵夔的鱼。 于是赵夔丢了鱼竿,朝这边来了。 他看见了隆庆帝与几个孩子,也看见一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娃傻傻地往远离“猎物”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转回来了,结果又走歪了。今日顾家的龙凤胎进宫了,赵夔不难猜出,蒙着眼睛的女娃便是承恩侯府备受宠爱的四姑娘。 但在赵夔眼里,顾鸾与二公主、三公主一样,都只是胆小的女娃娃。 眼看顾鸾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面父皇则摆出了看热闹的样子,赵夔唇角微扬,停在顾鸾不远处,他故意低低“嘘”了声,仿佛在提醒身边的孩子别出声。 顾鸾听见了,那“嘘”声太短,她无法分辨是谁,料到有人在这边,顾鸾来了劲儿,加快脚步朝目标走去。 赵夔今年十二岁,已经是少年郎的挺拔身形了,扫眼矮小的三皇子、四皇子,赵夔单膝蹲了下去,这样就变矮了,顾鸾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而瞎跑了一圈的顾鸾,早就暗暗着急的顾鸾,终于摸到了一片肩膀! 顾鸾高兴坏了,黑巾挡住了眼睛,她的小嘴儿忍不住笑弯了,露出嫩白的小牙。手中的衣物分明是男子的,顾鸾马上排除了两位公主,再去摸对方的脸,摸到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脸庞。顾鸾仔细摸了摸,越来越奇怪,隆庆帝的脸应该比此人的大,可三皇子、四皇子,应该比这张脸小才对啊? 顾鸾还想再摸摸,眼前的黑巾突然被人拽了下去。 顾鸾错愕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很冷,不带任何温度,哪怕他的脸还是少年模样,远没有长大后的冷硬线条,但就是这双眼睛,瞬间就唤醒了顾鸾印在骨血里的可怕记忆。 有的女孩子害怕,会尖叫会乱跳,顾鸾害怕时,不叫也不跳,眼泪哗的下来了。 或是因为前世的委屈恐惧太深,或是因为她现在太小身体不受控制,早在顾鸾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四岁女娃那样,仰起脑袋,张大嘴巴嚎哭了起来,就差边哭边喊娘了。 赵夔怔了下,他知道孩子们都怕他,却不知道,顾鸾只是看他一眼,就吓成了这样。女娃娃蒙眼的黑巾还松松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嘴哭,赵夔能看见一串串豆大的泪疙瘩,也能看见她的嗓子眼,那哭声一声比一声响,宛如魔音入耳。 赵夔不由后退几步。 “不许你欺负妹妹!”顾庭第一个冲了过来,挡在妹妹面前,凶巴巴地瞪着他害怕的二皇子。 赵夔懒得向一个孩子解释,也懒得跟一个小屁孩计较。 “父皇。”赵夔朝走过来的隆庆帝弯腰行礼。 隆庆帝也没想到他的二儿子长得居然如此吓人,都把小女娃吓哭了,想到顾鸾哭也有他存心看热闹的缘故,隆庆帝咳了咳,一边抱起顾鸾哄,一边面朝儿子,严肃地训斥道:“吓哭你小表妹,还不赔罪?” 顾鸾听见这句,眼泪便如来时那样,倏地停了。 那可是凶兽二殿下,她怎能叫赵夔向她赔罪?万一赵夔碍于皇命不得不赔罪,心里却记她一笔,她从今往后恐怕都睡不安稳了! 揉揉眼睛,顾鸾忙澄清道:“皇伯父,我自己哭的,与二殿下无关,你别怪他。” 隆庆帝疑惑地张开了嘴。 赵夔意外地看向父皇怀里的女娃娃,这话,真不像四岁女娃能说出来的。 顾鸾不敢看赵夔,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依赖地趴在隆庆帝肩头,顾鸾小声抽搭道:“我抓错人了,我不想玩了,皇伯父,我想找我娘。” “皇伯父,咱们快走!”顾庭也跟着催道,反正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隆庆帝笑笑,抱着顾鸾领着几个娃往回走,走了几步,隆庆帝顿足,回头问赵夔:“夔儿找父皇有事?” 顾鸾悄悄地将脑袋往后歪,一眼都不要看那人。 赵夔注意到了女娃娃的小动作,随口道:“听闻表弟表妹进宫,我来看看。” 顾鸾身子一抖,赵夔何时把他们兄妹当表亲了?他明明连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不认。 赵夔却根据顾鸾的那一哆嗦确定,这个女娃娃,果然不是一般地怕他。 小顾庭一听凶狠的二殿下要看自己,吓得直接躲隆庆帝身后去了。 “看来表弟表妹并不想见我,那儿子先告退了。”赵夔自嘲地朝隆庆帝告辞。 隆庆帝心想,你要是温柔爱笑点,表弟表妹会怕成这样? 但,记起儿子性情大变的原因,隆庆帝目光一涩。 怪他,都怪他,是他叫儿子失望了。 “去吧,下次再来陪表弟表妹玩。”隆庆帝不无鼓励地道。 赵夔转身走了。 顾鸾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决定今年她都不要再进宫了! 陆老太太试图让儿子纳妾,儿子与顾兰芝感情好,说什么都不同意,哪想到外面偷偷养了一个? 68.正文完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否则需延迟一日 她也算见过世面的妇人了, 但真正嫁给一个武夫, 顾兰芝才知道为何总有人嘲文人手无缚鸡之力, 而且, 不单单是力气,贺山的朝气蓬勃更让她重新认识了男人, 他就像一头刚学会耕地的小牛犊,乐此不疲。 “大小姐,你醒了?”顾兰芝刚动,一条结实的手臂就环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 还有贺山的大脑袋。 顾兰芝莫名脸热,昨晚这家伙,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 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都做了夫妻,再叫大小姐, 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 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 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如今, 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 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 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孩子们坐不住,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其中顾谨十二岁了,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雨后初晴,空中果然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几乎占了半边天。 乳母服侍顾鸾洗了脸,穿好衣裳,因为外面地是湿的,乳母还给顾鸾换了一双木屐。 承恩侯府四姑娘穿的木屐,采用楝树而制,其木质柔韧耐磨,质地轻便,穿起来并不像普通的木屐那么沉重。木屐上的绳带是粉色的绸缎拧成的,也不磨脚,漂亮又实用。 乳母托着木屐,顾鸾把自己的小脚丫套了进去,凉榻有点高,乳母再把女娃娃抱到地上。 重新变成小孩子,事无巨细都要旁人照顾,顾鸾觉得怪怪的,不过,当她扭头,发现榻沿比她的脑袋还高,顾鸾就将那点别扭抛到了脑后。 69.鸾兽番外一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崇严不由地扫视一圈。 管事见了,心想, 老太君在审陆姑爷呢, 小公子小小姐们都被要求乖乖待在自己院里不许出门, 谁能来接? 管事走到侯爷身边, 简单解释了一番:姑爷养了外室, 姑太太哭着回来了,现在姑爷正在老太君那儿赔罪。 顾崇严听完, 原本春光明媚的俊脸, 瞬间冷了下来。 铠甲也不脱了, 衣裳也不换了, 顾崇严大步朝万春堂走去。 大将军魁梧威严的身影一出现,俞氏又甜蜜又紧张, 丈夫长得既健硕又俊朗,每次小别后再见, 她都会涌起一种新婚夜时的悸动, 心砰砰砰地跳, 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而慌张。不过,现在在外面, 俞氏稳重地隐藏了她的盼夫心切。 柳氏骄傲地看着她唯一的儿子, 赵老姨娘再受宠又如何, 生了一个文弱病秧子, 当年靠冲喜才捡回一条命, 哪像她的儿子, 自幼习武,战场上披靡无敌,是全朝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萧老太君也非常满意自己的嫡长孙,要不是俩孙子、孙女都懂事,重孙重孙女伶俐可爱,就凭那一嫡俩庶的儿媳妇,真不值得她活这么久。 “崇严拜见祖母、母亲。”身穿铠甲,顾崇严动作利落地跪在萧老太君与柳氏面前,看着二老道:“崇严不孝,外出这么久,没能在二老面前尽孝,让祖母、母亲受累了。” 柳氏笑眯眯地,扶起儿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没受伤吧?” 顾崇严摇摇头,目光扫过娇美的妻子,因时机不对,他朝妻子微微颔首,马上又看向仍然一脸严肃的萧老太君。 萧老太君朝跪在那儿陆维扬点点下巴,道:“祖母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正好你回来了,那维扬与你妹妹的事,就交给你吧。”说完,萧老太君拄着拐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俞氏快步走到老人家身边,孝顺地扶长辈去内室。 顾崇严偷偷递给母亲一个眼神,有些事情,不适合女眷在身边。 柳氏糊里糊涂的,不过儿子叫她走,她就追着去送婆婆了。 陆维扬仰头,惭愧地道:“大哥,我……” “贤弟为何跪着?”顾崇严不由分说地将妹婿扶了起来,爽朗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不是兰芝又耍脾气了?” 他越这么说,陆维扬就越惭愧,涨红了脸,难以启齿。 顾崇严松开他的肩膀,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陆维扬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维扬没办法,低着头,原原本本地解释起来,只是他才刚提及夏怜,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一只铁拳就携卷着万钧之力砸在了陆维扬的右脸上!陆维扬是读书人,体格修长却没多少力气,几乎顾崇严的拳头刚落下,陆维扬也树叶似的跌倒在了地上,人都懵了,双手撑着地一动不动,鼻子那儿吧嗒吧嗒滴下鼻血来。 耳朵里嗡嗡的,陆维扬晃晃头,意识与疼痛一点一点恢复。 “你想纳妾,纳妾就是,养外室算什么?你把我顾家的体面置于何处?”顾崇严一把拎起陆维扬,怒声斥道,他身高八尺有余,陆维扬无力耷拉着脑袋,双脚脚尖勉强挨着地面。 “大哥,我知错了,只求你别让兰芝与我和离。”眼泪落下,混着脸上的血水继续蜿蜒,陆维扬肿着半张脸,哭着哀求道。他真的知错了,只要兰芝能原谅他,别说夏怜,那三个孩子他都可以不接进侯府。 “和离与否,不是你说了算,滚!”顾崇严拎小鸡似的一直将陆维扬拎出门,扔到了地上。 陆维扬还想继续跪地哀求,却被侯府小厮强行带走了,陆维扬不甘心地呼喊妻儿的名字,但偌大的侯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人给他回应。 陆维扬走后,顾崇严一边派人去请妹妹,一边与萧老太君三人商议解决办法。 其实如果没有陆季安这个好外甥,顾崇严一定会叫妹妹和离,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不太好办。 萧老太君愁得也是这个。 “四姑娘,您怎么来了?”大人们正在商量,外面突然传来李嬷嬷惊讶的声音。 萧老太君看了一眼孙媳妇。 俞氏忙起身道:“这孩子净捣乱,我去看看。” 什么叫捣乱?那可是他宝贝的小女儿! 顾崇严刚这么想,女儿娇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爹爹回来了,我想爹爹,我要见爹爹!” 顾崇严立即坐不住了,朝二老请示一声,跟着妻子一块儿出去了。 顾鸾来这边主要是为了姑姑,但她也真想父亲,门帘一挑,再次看见年轻俊美的父亲,前世受的委屈便袭上心头,四岁的女娃娃呆呆地站在门口,豆大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女儿哭成这样,顾崇严心都要碎了,几个箭步冲过去,高高地将女儿抱了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脸蛋:“阿鸾不哭,爹爹回来了。” 顾鸾就哭,她死得太惨了,被造反的乱军砍死都比在看到生的希望时,又被宁王活活掐死强。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回想梦中父亲率军与宁王作对的壮举,只有这样,顾鸾才能解气。 等顾兰芝与苗老姨娘联袂而来,顾鸾才勉强平静下来,依赖地趴在爹爹肩头,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顾兰芝,乖乖又可怜巴巴地喊姑姑。 顾兰芝可喜欢侯府的几个侄女了,见小侄女哭成这样,她奇道:“阿鸾怎么了?” 俞氏不好意思地道:“想爹爹了,撒娇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兰芝神色一变,眼里浮现悲伤。她和离了,儿子住在伯府,会不会也哭着想娘?或是她带走儿子,儿子在她身边,会不会又想亲爹?自己委屈或儿子委屈,非要选一个,顾兰芝宁可委屈自己。 俞氏看出了顾兰芝的决定,懊恼不已,是不是她说错话了? 顾鸾也看出来了,心里一疼。上辈子,四岁这年的事情她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姑姑带着表哥回永安伯府了,作为条件,姑父将夏怜交给了曾祖母,曾祖母安排夏怜住在自家庄子上,不许夏怜与姑父见面。 夏怜是解决了,但姑父与姑姑的感情再也回不去了,姑姑过得很不开心。另一边,陆老太太、姑父都很宠爱夏氏的三个孩子,尤其是表哥在一次意外中摔瘸腿后,陆老太太甚至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有顾家撑腰,陆老太太当然改不成,可顾鸾忘不了姑姑三十多岁就华发早生的憔悴样,忘不了表哥陆季安阴郁的脸、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姑姑,姑父坏,你别跟他过了!”趴在父亲肩头,顾鸾哭着告诉姑姑。 周围的长辈们都是一惊,俞氏震惊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女儿的乳母。 乳母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否认:“夫人,奴婢一直陪着四姑娘,并没有人在四姑娘面前多嘴!” 俞氏哪里会信,刚要处置乳母,顾鸾又哭着叫道:“姑姑别回去,表哥也别回去,你们都别走!” 女娃娃似乎只是在表达她留下姑姑、表哥的心,可她的话,却第一次叫大人们冒出一个念头,谁说和离后孩子必须留在男方家里的? 顾兰芝又开始摇摆了,陆维扬那么对她,她真的不想再看他一眼,一眼都觉得恶心,但,儿子会愿意离开陆家吗?儿子会不会想爹爹? 柳氏想的却是,如果陆季安留在侯府,那永安伯府的爵位怎么办?哪有一个伯府的世子在舅舅家长大的?真这样,他将来怎么继承伯府? 但这些顾虑,在顾崇严眼里都不是问题,商量都没与萧老太君、柳氏商量,顾崇严直接做主,对顾兰芝道:“兰芝,只要你决定和离,陆家就休想带走季安,哥哥也能保证,将来永安伯的爵位还是季安的。” 都说父爱如山,在从小就失去父亲的顾兰芝眼里,大哥就是她的山。 顾兰芝信兄长的话,然而…… 她低下头,苦涩道:“真能这样,我是愿意,就怕季安不想跟我过。”女儿可能与娘亲更亲近,儿子的话,姓都随了父族,心也会偏向父族吧? 顾兰芝没有把握。 “去请表公子过来。”顾崇严马上吩咐道。 小厮匆匆而去。 顾鸾还想继续旁观,顾崇严也觉得女儿太小不适合待在这里,叫乳母先带女儿走。 顾鸾想哭闹耍赖,对上父亲严峻的脸,她就放不开了,毕竟骨子里是大姑娘了。 “姑姑,你别走。”人被乳母抱了起来,顾鸾歪着脑袋,巴巴地叮嘱姑姑。 女娃娃的大眼睛清澈明亮,顾兰芝眼睛一酸,哭了,连四岁的侄女都知道心疼她,陆维扬怎么那么狠? 九岁的表公子陆季安过来时,就见母亲眼圈泛红,随时可能会哭的样子。 陆季安很难受,小少年有自己的判断,母亲在祖母那儿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父亲也来欺负她! 因此,当舅舅问他想回陆家还是与母亲一起住在侯府的时候,陆季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亲。 那样的父亲,陆季安引以为耻。 一个炸雷,歇晌的承恩侯夫人俞氏突然从浅睡中惊醒,然后她本能地,看向身边并排睡着的一双子女。这对儿龙凤胎四岁了,哥哥顾庭先出生两刻钟,妹妹顾鸾晚一点,哥哥能吃,一般年岁,居然比妹妹高了一大截儿。 小兄妹都睡得好好的,没有被雷声吵到,俞氏舒了口气,反正睡不着了,她拿起团扇,一边轻轻地给孩子们扇凉,一边惦记去冀州平乱的丈夫。今年开春冀州大旱,贫民们活不下去,被当地一个山贼首领一忽悠,跟着造反了。 区区几千贫民,俞氏并不担心丈夫,她就是想。昨日二弟妹戴着一支祖母绿的镯子来她面前炫耀,说是二爷送的,俞氏不缺祖母绿,只是被人秀恩爱秀到面前来,她就忍不住地盼望自家高大健硕的丈夫快些归来。 “咔擦”一声,又是一道巨雷,仿佛就响在屋檐下。 俞氏都吓得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她刚要望向窗户,旁边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声。俞氏低头,惊见女儿顾鸾不知何时流了满脸泪,一双嫩藕似的小胳膊也抬起来了,好像她脖子那里有什么,她哭着要推开。 小女娃边哭边挣扎,眼睛却紧紧地闭着,分明是魇到了! 俞氏不敢马上叫醒女儿,半撑着身子躺到女儿身边,俞氏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小肩膀,柔声哄道:“阿鸾不怕,娘与哥哥都在呢,雷妖已经被娘赶跑啦,阿鸾不怕啊。” 濒死的顾鸾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母亲貌美温柔,每次顾鸾生病难受,只要母亲陪着她,顾鸾就会好受很多。她是不是已经被新帝掐死了,因为她最想母亲,所以阎王来收她之前,怜惜地让她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母亲…… 顾鸾焦急地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叫她看不清对面的人。顾鸾刚想擦掉眼泪,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用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替她擦去了所有泪。视线渐渐清晰,顾鸾看见一张白皙如玉、明艳美丽的脸庞。 像母亲,却比母亲年轻了十来岁。 顾鸾怔怔的,这是怎么回事? 而俞氏眼里的女儿,湿润的杏眼呆呆的,红红的小嘴儿张得圆圆的,又可爱,又可怜。 “阿鸾做恶梦了,是不是?”俞氏笑着问,说完,她坐了起来,再将小可怜抱到腿上。 顾鸾不由自主地被抱起,被转了个方向,视线所及,是绣着荷花的香帐,是远不如帝王寝殿宽阔奢华却雅致温馨的房间,是,躺在她不远处的露着两条小胖腿睡觉的男娃娃。顾鸾不认识这个男娃,但,又有点眼熟。 俞氏见女儿傻傻地盯着哥哥,笑了,握着女儿的小手道:“那是哥哥,阿鸾不记得了?” 哥哥? 顾鸾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她的哥哥顾庭,承恩侯府英姿飒爽俊美非凡的世子爷,怎么会…… 就在顾鸾无法将哥哥与眼前这个睡觉流口水的男娃娃联系到一起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也变小了,腿上穿着白色的薄纱裤,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子露在歪头,还没有她的手大。手?顾鸾抬起手,就看见,她的手也变小了。 顾鸾彻底糊涂了,她不是十六岁,不是在新帝的龙床上吗? 难道是死前的幻觉? 这么想着,顾鸾试着掐了自己一下。 四岁的女娃娃,疑惑又认真地低下头,找好地方,隔着薄薄的沙裤,她掐了一把腿。 好疼! 顾鸾连忙松开手,小眉头却疼得拧了起来。 俞氏看得一愣一愣的,揉揉女儿挨掐的地方,奇怪问:“阿鸾掐自己做什么?” 顾鸾瞅瞅年轻美丽的母亲,茫然道:“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俞氏笑,搂着女儿亲了口:“阿鸾刚刚在做梦,现在已经醒了,坏人都跑了,阿鸾不用怕。” 她的小宝贝哦,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顾鸾依偎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闻着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她仍然呆呆的,直到四岁的哥哥顾庭被嘘嘘憋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乳母抱走去净房嘘嘘了,睡醒后的一切在脑海里天旋地转,最终又平静下来,顾鸾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她明白了,原来祖母念了那么多佛,捐了那么多香油钱,真的有用。佛祖不忍她一个无辜女子惨死帝王之手,就将她送回了小时候,让她重新再活一次。 是真的吧? 顾鸾贪婪地抱住母亲,只有这样,只有真切感受到母亲的身体,顾鸾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梦。 “羞羞,妹妹又撒娇了!” 身后传来男娃精神十足的嘲笑,顾鸾莫名脸热,松开母亲,回头往后看。 小世子顾庭靠在乳母怀里,满脸对妹妹喜欢撒娇的幼稚嘲讽。 顾鸾记忆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幼时坠冰受寒,常年体弱多病,哥哥一直都很宠她护她,别的贵女说骑马好玩,顾鸾骑不了马,又十分羡慕,哥哥就寻了一匹温驯的小矮马送她,让她过了一次骑马的瘾。 是了,她现在才四岁,还没有坠冰受寒,她好好的,哥哥也还没长大。 她们都是孩子。 看着哥哥的嚣张劲儿,顾鸾眼睛一转,指着乳母道:“哥哥羞,这么大还让乳母抱!” 顾庭的小脸噌地红了! 他已经四岁了,他穿鞋的时候都不让乳母抱的,刚刚才睡醒,他忘了! “放开我!”男娃娃恼羞成怒地挣扎起来。 乳母不敢叫小世子光着脚走路,快跑几步,抢在小世子挣脱之前将人放到了凉榻上。 顾庭犹不解恨,瞪着乳母道:“以后再也不许你抱我!” 乳母好委屈,此时的小世子太不可爱了,刚刚嘘嘘时多乖啊。 “你先下去吧。”俞氏笑着替乳母解围。 乳母低头告退。 顾庭仍然气呼呼的,背对娘亲、妹妹坐着,气得小肩膀都在明显地起落。 顾鸾突然觉得这样的哥哥很可爱,她叫母亲放她下去,然后光着脚走到哥哥身边。 70.鸾兽番外二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大小姐,你醒了?”顾兰芝刚动, 一条结实的手臂就环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 还有贺山的大脑袋。 顾兰芝莫名脸热, 昨晚这家伙, 喊了不知多少声“大小姐”。 “你,叫我名字吧。”顾兰芝尽量大方地提醒道, 都做了夫妻, 再叫大小姐, 别人听了会笑话。 贺山看着底下鬓发凌乱却美丽动人的妻子, 试着唤道:“阿芝。” 顾兰芝的脸,刷的红了。 贺山开心地亲了她一口。媳妇搂进被窝之前, 贺山对顾兰芝敬重更多,如今, 他心里快要溢满的甜蜜与满足, 早将那些拘束、客套挤没了。 三日过后, 贺山陪顾兰芝回娘家承恩侯府去了。 顾崇严兄弟俩分别去兵部、户部当差了,萧老太君领着一众女眷在前厅等待姑爷、姑太太回门。长辈们坐在厅里闲聊, 孩子们坐不住, 跑到影壁这边来了。 顾凤、顾庭、顾鸾是大房的三个孩子。 二房那边, 顾谨、顾芸是顾二爷原配所出, 其中顾谨十二岁了, 与表公子陆季安站得稍微远点, 兄弟俩低声说话。顾芸九岁,与一起读书的顾凤关系最好。 顾萝、顾询乃继室曹氏所生,顾萝娇气,五岁的顾询更是孩子一个,喜欢与顾庭玩。 “表哥,一会儿你要喊姑父父亲吗?”顾萝瞅瞅门口,突然扭头,望着陆季安问。 陆季安浅笑道:“当然。” 顾萝便露出一副很替表哥委屈的样子。生在侯府的三姑娘,从小就耳濡目染门第之见,再加上赵老姨娘与曹氏经常遗憾顾兰芝的低嫁,顾萝无意听到几句,就觉得新姑父太穷酸了,一点都配不上姑姑。 童言无忌,陆季安不介意,顾凤小声训了顾萝一句:“要你多嘴。” 顾萝不服气,刚想反驳,顾鸾突然指着她的袖子道:“啊,你身上有虫子!” 女娃娃们最怕虫子了,顾萝当场吓得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用手乱扑衣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了,像个小疯子。顾庭幸灾乐祸哈哈笑,顾萝的亲弟弟顾询也跟着笑,最后还是大姑娘顾芸走过来,稳住了妹妹。 “你又欺负我,我去告诉我娘!”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顾萝指着顾鸾大叫道。 顾鸾才不怕。 顾萝果然跑去厅堂告状了,哭哭啼啼的。 曹氏脸色很难看,强颜欢笑,委婉地示意嫂子俞氏叫顾鸾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没等俞氏开口,萧老太君皱皱眉,看着顾萝的乳母道:“今日姑爷、姑太太回门,你赶紧带三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乳母赶紧牵着一脸呆愣的三姑娘走了。 曹氏暗暗攥了攥帕子,却不敢跟萧老太君对着干。 俞氏假意道:“阿鸾也是淘气,回头我好好管管她,不许她再欺负姐姐。” 她先客气了,曹氏只得回礼,说顾萝也有错。 一桩小事,在萧老太君的眼皮底下,转眼烟消云散。 又等了两刻钟左右,贺山、顾兰芝夫妻来了。 孩子们小麻雀似的冲到新婚夫妻面前,争先恐后地喊姑姑姑父,只有陆季安,笑着朝贺山行礼:“季安拜见父亲。” 贺山不敢当,想过去扶起继子,顾兰芝偷偷扯了扯他胳膊,该行的礼数,还是得行的。 中午夫妻俩在侯府用的饭,饭后又陪萧老太君坐了会儿才并肩离去。 . 顾兰芝出嫁后,承恩侯府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四个老太太打打牌怄怄气,孩子们乖乖地习武读书,日子一日日过去,清凉的秋风渐渐变成了刺骨的寒风,到了冬月,京城已经冷到滴水成冰了。 顾鸾怕冷,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在侯府里头四处走动,她也要随时带着手炉。 “妹妹,咱们去滑冰吧!” 这日顾鸾正坐在暖阁里看书,顾庭突然跑过来,兴奋地叫道。承恩侯府的那片湖已经冻牢固了,顾崇严专门命人打了几辆小冰车给孩子们玩,顾庭玩了半天,发现没有妹妹的身影,便跑来盛情相邀。 顾鸾前世掉过冰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再也不想去冰上待着了。 “我不喜欢玩冰,哥哥去吧。”顾鸾表情淡淡地道,好像她真的只是不喜欢玩一样。 顾庭站在暖榻前,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喜欢玩?姐姐、三姐姐都喜欢。” 滑冰那么好玩,顾庭无法理解妹妹,就像他觉得韭菜很好吃,妹妹却嫌难吃一样。 “反正我不去。”嫌哥哥烦,顾鸾抱着书转身,背对哥哥坐着了。 顾庭没办法,只好自己去玩了。 然而顾鸾的心思也被哥哥带偏了,如果她没记错,再过几日,宫里就会请他们一家进宫了吧? 隆庆帝是个十分纵情享乐的皇帝,夏日他想着法子避暑,冬日天寒,他也不闲着,听闻北地有几位手艺精湛的冰雕师傅,隆庆帝就派人去北地将几位颇负盛名的冰雕大师请到了宫里,让他们在御湖上各展身手。 冰雕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湖旁观,冰雕完成后,隆庆帝先去欣赏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施恩给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允许其携带家小进宫瞻仰。 承恩侯府是受邀的第一波宾客,隆庆帝的兴致很高,点明了要顾家众人都去, 懒得折腾的萧老太君都动身了,顾鸾更没有理由不去,真耍赖,那是给父母添麻烦。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对于这一日,顾鸾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掉湖里了,怎么掉的在哪里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直到再次来到御湖前,看见湖中央一艘巨冰雕刻成的冰船,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看到冰船左右真人大小的侍卫雕像,看到散布在湖面上的各种奇珍异兽,顾鸾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忽的被触动。 她望向湖东,那里有一座冰雕而成的凉亭,亭中还有一座美人冰像,坐在椅上打盹儿。 顾鸾全部想起来了! 据说那美人是冰雕师傅们按照隆庆帝的要求,照着湘贵妃的样子雕刻出来的,隆庆帝看完觉得不像,称冰雕只得了湘贵妃的两分灵韵,即便如此,隆庆帝也没舍得叫人毁了这冰雕,并且,隆庆帝还吩咐了,不许众人靠近凉亭。 前世的顾鸾只是一个受宠的小姑娘,被宠的胆子也大,别人都老老实实在别处赏冰,就她,看完所有冰雕后,对凉亭冒出了兴趣,趁大人们都回暖阁休息了,她偷偷地绕到凉亭这边。隆庆帝嫌弃亭中的美人不够美,顾鸾觉得很好看,仗着个子矮,顾鸾藏在亭中石桌一侧,仰着脑袋,看冰美人看出了神。 然后,哗啦一声,没有任何预兆的,整座凉亭连着顾鸾一起,都坠落了下去。 再后面的事,顾鸾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目光落在那亭子上,顾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凉亭毁了,隆庆帝大怒,派人彻查怎么回事,倒是没有追究她的过错,但顾鸾知道,如果当时闯入凉亭的是另外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隆庆帝多半是要罚他的。 “妹妹走,咱们去船上!”顾庭拉住妹妹的手,大眼睛对着冰船发光。 顾鸾刚想说不去,对上哥哥想与她一起分享快乐的眼神,顾鸾心里一软。 何必因为曾经的惧怕而一再地辜负身边人?整个御湖,只有凉亭有隐患,她不去那边,就能避灾了。 “嗯!”顾鸾笑着朝哥哥点头。 兄妹俩就手拉手跑到湖面上去了。 孩子们贪玩,女眷们游览一番后,受淑妃、华妃之遥,去内宫里休息。 顾鸾一边陪哥哥玩,一边也在时刻留意凉亭,防着哪个孩子跑过去,她重生后,很多小事都有了变化,也许今日另有孩子出事呢? 冰水刺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表哥来了!” 不远处顾萝叫了声,正与哥哥趴在船头玩的顾鸾,立即往湖岸望了过去。 那里,果然多了一道身影,二十岁的太子负手站在岸边,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远观风采卓然。 “太子哥哥!”二公主高高地朝岸边挥手。 二皇子赵夔人人害怕,太子赵祯最受孩子们喜欢。 顾鸾不喜欢,趁太子靠近冰船前,她蹬蹬蹬地先下了船,往湖西去了。 太子就看见,巨大的冰船旁,突然多了一道披着梅红色小披风的女娃娃身影,他离船越来越近,她却离船越来越远。 太子今日过来,一是为了防止顾鸾再次坠湖冻出体弱的病根,二是为了接近顾鸾。她还是孩子,太子不会做什么此时不该有的举动,他只想离她近一些,看她玩看她笑,明亮的杏眼弯弯的,比天边的月牙还可爱。 走到船下,太子仰头同二公主等人说说话,便转身,准备去找顾鸾。 但就在此时,太子意外发现,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直奔顾鸾去了。 太子皱眉,赵夔怎么来了? 眼看赵夔就要接近顾鸾了,女娃娃明显想躲他,故意围着两人多高的冰白菜转圈,太子不再犹豫,大步朝他的阿鸾赶去。 几个月不见,顾兰芝还是去年的模样,贺山仿佛又长高了一截,魁梧雄伟,那壮硕的身躯,无形中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如果顾兰芝站到贺山身旁,怎么看都是小鸟依人。 这是陆季安第一次见贺山,青柏似的少年郎与山岳般的男人,光从体型上,陆季安就接受了这位只大他十岁的继父。 顾兰芝比贺山大,又嫁过人,面对贺山,她没有小姑娘的羞涩与矜持,示意贺山落座,顾兰芝当着儿子的面,对贺山道:“贺山,在你决定娶我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贺山还没坐稳,听到这话马上站了起来,黑眸炯炯地看着顾兰芝:“大小姐有话尽管直说,贺山都能做到。”还以为顾兰芝对他有什么要求。 顾兰芝笑笑,握着儿子的手,怅然道:“我生季安时难产,事后郎中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了,这几年我确实也没有再怀过子嗣。你是贺家的独苗,当为子嗣考虑,你确定要娶我吗?” 71.鸾兽番外三 订阅率≥50%即可正常阅读本章, 否则需延迟一日  顾兰芝摇摇头,叹道:“姑姑去了,会被人指指点点。” 顾鸾愣了愣,见姑姑神色惆怅, 顾鸾就特别心疼,原来姑姑不是不想去, 而是忌惮非议。 “姑姑可以提前一天去!”低着脑袋想了想, 顾鸾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跪坐起来, 她兴奋地道:“贺姑娘那么敬重您,她肯定希望姑姑去的。到时候姑姑换身普通点的衣裳, 提前一天去,那时贺家没有客人,只要姑姑不说, 村民就猜不到姑姑是谁,只当是贺家的亲戚呢。” 顾兰芝心中一动,小侄女的办法似乎不错啊! “姑姑带我一起去, 我还没去过村里。”就在顾兰芝犹豫的时候,顾鸾摇着她的袖子, 嘿嘿地求道。 顾兰芝无奈地笑了,怪不得侄女这么费心替她出主意, 敢情是想自己出去玩。 “姑姑, 你带我去吧, 听说村里养猪养鸭, 我还没见过鸭子呢!”顾鸾锲而不舍地撒着娇。 顾兰芝抱住不停摇她袖子的侄女,笑道:“行行行,只要你娘同意,明天姑姑就带你去。” 顾鸾高兴地亲了姑姑一口。 俞氏与顾崇严一样,都盼着小姑子与贺山能成,因此女儿这个小功臣有所要求,俞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顾鸾佯装不舒服没去读书,然后偷偷地跟着姑姑出了门,这事不能张扬啊,否则其他小姐妹也吵着要出门怎么办?侯府大院,孩子们最喜欢出门玩了。 马车没有挂承恩侯府的牌子,在城门排了一会儿队,顺利地出城了。 顾兰芝望着窗外,想着见了贺月要说什么,同时也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贺山今日在不在家。 顾鸾趴在窗口,土路旁边的田地基本都光秃秃的了,有的苞谷收回家了,苞谷秧子还留在地中,农家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顾鸾前世很少出门,所以现在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鲜有趣。 慢慢地,马车驶进了柳家村。 家养的土狗趴在干枯的柳树下睡懒觉,一只大花猫站在墙头,弓着背像是在伸懒腰,顾鸾盯着猫看,大花猫眯着眼睛看看她,突地跳到地上,跑了。 就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顾鸾收回心思,随姑姑一块儿下了车。 今天贺家没有待客,只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在帮忙收拾明日宴席要用的碗筷桌椅,贺山去赶集买东西了,贺月自己在屋里待着。顾兰芝的丫鬟先进去交待她别声张,故,等贺月出来时,她只是开心地将顾兰芝迎了进去,没在称呼上露什么破绽。 “大小姐,您怎么今日来了?”贵客登门,贺月毫无准备,飞快擦了擦其实挺干净的炕席,再请顾兰芝坐。 顾兰芝没看到贺山,人就放松了,坐下道:“明日客多,我不便来,就今日过来道声喜。”说完,她让丫鬟送上她准备的礼物。 贺月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两人客气来客气去,顾鸾也将这间农家小屋打量完了,简简单单的陈设,再干净整齐,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亲眼目睹农家的院子,顾鸾才真正意识到姑姑与贺山的家境区别,如果姑姑嫁给了贺山,难道要住到这里来?父亲说贺山是可造之才,但没有战事,贺山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何年何月才能有钱买大宅子?姑姑在京城有产业,然,男人住女人的宅子,太不体面。 “四姑娘吃枣。”注意到女娃娃一直在打量自家,贺月有些尴尬,端了一盘她刚打下来的红枣过来,拘束道:“家里备了些喜糖,但都是农家人吃的便宜货,我不敢给四姑娘吃,这枣是我们家树上结的,很甜,四姑娘您尝尝?” 顾鸾低头,就见粗瓷盘里的枣又红又大,偶尔几颗带着一点青。 “谢谢。”顾鸾笑着道谢,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贝齿咬破薄薄的枣皮,一股清甜就蔓到了舌尖。 顾鸾眼睛一亮,对姑姑道:“真的很甜,姑姑也尝尝。” 顾兰芝摸了摸侄女脑袋:“小馋猫。”有好吃的就不嫌弃贺家穷了。 既然顾鸾爱吃枣,贺月就带顾鸾去后院打枣了,顾鸾一边围着枣树跑来跑去捡枣,一边盼着贺山快点回来,可惜,顾兰芝没有给女娃娃拖延时间的机会,等顾鸾捡了快两斤的枣,她便提出告辞。 贺月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马车驶出柳家村,顾鸾抱着自己的枣,小声问道:“姑姑,你觉得贺家怎么样?” 顾兰芝点点头:“挺好的啊。”简单温馨,没有大宅里的弯弯绕绕。 顾鸾瞅瞅姑姑,笑道:“姑姑喜欢贺山,所以也喜欢他们家,是不是?” 顾兰芝脸刷的红了,抢走侄女手里的枣,将人脸朝地摁趴在腿上,轻轻地拍顾鸾的小屁.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才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精了? 顾鸾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被长辈打屁.股,她脸也红了,赶紧卖乖道:“好姑姑,我不胡说了。” 顾兰芝故意又打了一下,才将侄女抱到旁边坐好。 顾鸾不敢再逗姑姑,抓起一颗枣,用帕子擦了擦,嘎嘣嘎嘣嚼了起来,枣很脆。 她刚要抓第二颗,马车突然停了! 姑侄俩疑惑地望向车门。 “兰芝,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陆维扬的声音。 顾鸾脸色一变,抬头看姑姑。 顾兰芝去年六月与陆维扬和离,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再次听到前夫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丫鬟挑开车帘,顾兰芝看过去,陆维扬一身官服拦在车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停着他的马,显然是得知她出门的消息,陆维扬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与伯爷没什么可说的,还请让开。”看着走到车前被丫鬟拦住的陆维扬,顾兰芝面无表情道。 陆维扬死死地盯着车里的妻子,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妻子、儿子,他进不去侯府的门,只能派人盯着妻子的动静。年初妻子在顾崇严的陪护下去月老庙,陆维扬忌惮顾崇严不敢露面,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让阿鸾下车。”陆维扬不容商量地道。 顾鸾下意识地靠到了姑姑身上。 顾兰芝气笑了,盯着陆维扬问:“你凭什么管我?” 陆维扬没工夫与她讲究礼数,神色复杂地道:“你若不让阿鸾下车,我就在这里跟你谈,那时你休怪我当着孩子的面口无遮拦。” 顾兰芝抓紧了手,今日出门,因为不想张扬,她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如果陆维扬真要闹,车夫最多与陆维扬打成平手,没法堵住陆维扬的嘴。 “阿鸾,地里有小花,你去摘几朵给姑姑。”顾兰芝作了决定。 顾鸾不要走,顾兰芝抱抱小侄女,哄道:“姑姑有话与伯爷谈,谈完这一次,以后伯爷就不会来找姑姑了。” 顾鸾还是不放心,可她无法改变姑姑的选择。 车夫走到路边避嫌,顾兰芝的丫鬟牵着四姑娘去地里找野花。 车里,陆维扬放下车帘,转身就朝顾兰芝跪下了,恳求地道:“兰芝,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顾兰芝皱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维扬,当初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是厌弃我了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你又来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清高之人,莫非你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 陆维扬如遭雷击,愣了半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竟然这么看我?” 顾兰芝冷笑,看着窗缝道:“你与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说你对我还有真心,打死我我也不信,既然不是真心,你依然对我死缠烂打,除了留恋我顾家的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若痛快放手,我便当你是君子。” “我不要君子,我只要你!” 早在顾兰芝说不信他的真心时,陆维扬浑身便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不肯让夏怜进门是为了什么,三个孩子一起哭他置之不理是为了什么,母亲用绝食威胁他放弃顾兰芝,他随之任之又是为了什么? 全是为了她! 现在,这女人居然还嘲笑他想攀炎附势? 陆维扬受不了了,既然苦劝不管用,他,他…… 眼睛泛红,陆维扬突然掀开车帘,抓起鞭子朝骏马狠狠一甩!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沿着土路狂奔起来。 陆维扬已经重新钻进马车,红着眼睛朝顾兰芝扑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不信她会那么狠心! “放开我!”顾兰芝被疯狂的男人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维扬压到了车角。 男女的力量悬殊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顾兰芝推不开压着她的男人,马车又急速而行早就将车夫抛到了后面。双手被陆维扬别在后背与车板中间,眼看陆维扬抽开腰带就要强迫她,顾兰芝绝望地威胁道:“陆维扬,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 陆维扬连他信奉的君子之道都不要了,这种情形,他又怎会在意顾崇严? “兰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重新扑过来,陆维扬急切地扯开顾兰芝的裙子。 顾兰芝闭上了眼睛。 随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等她回去,定要兄长为她报仇。 但,就在顾兰芝心如死灰,就在陆维扬即将得手时,“嘭”的一声,有人跳上了车! 顾兰芝猛地睁开眼睛,陆维扬也震惊地回头。 跳上马上的人,正是贺山。 他从集市回来,听妹妹说顾兰芝来过,贺山失魂落魄片刻,便骑马去追,想以送行为借口再见顾兰芝一面。追到半路,碰见顾鸾主仆三人,贺山这才得知远处疯跑的马车就是顾兰芝的那辆。陆维扬居然敢欺负她,贺山怒发冲冠,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掀开车帘,对上正欲一逞兽.欲的陆维扬,贺山目眦欲裂,大手攥住陆维扬的衣襟,摁在地上就要一顿乱打。 “丢他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顾兰芝白着脸放下裙子,低着头躲在角落道。 贺山看她一眼,重重喘息几声,然后便甩米袋似的,将陆维扬甩了出去。 马车依然在狂奔,陆维扬注定要摔得不轻,贺山不关心陆维扬的下场,先去稳住马车。 和离在家的顾兰芝着实担忧了一阵,但一日日过去,宫里没有传来什么动静,顾兰芝也就明白了,那位皇帝表哥只是一时兴起,并非要定了她。也是,宫里佳丽三千,皇上想找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更何况,皇上心里还有位根深蒂固的已亡人。 不担心宫里了,顾兰芝陆陆续续听说了永安伯府陆家的消息,说是陆老太太强势地将两个庶孙、一个庶孙女接到伯府去了,孩子们哭哭闹闹要娘,陆老太太心软,也想给夏怜一个姨娘的名分,是陆维扬坚持反对,至今夏怜还住在她那个农家小院。 72.鸾兽番外四 夔兽也不是一直都喜幽居的兽,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在海上兴风作浪, 一会儿吹翻几艘海船, 一会儿收拾两头海妖,所以,他见多识广, 知道几种船的样式。 故意用一个月的时间, 夔兽精心打造了一条木头小船,小船中间有个船篷,可以躲在里面避雨、避日头。 将晒好的一袋子鱼干搬到船上,两人就可以出发了。 夔兽戴着草帽, 慢悠悠地划着船,阿鸾化成人身躲在船篷里, 紧张地看着外面的他。 小船不紧不慢地驶出了流波山附近, 夔兽撑起用牛皮做的帆,然后也坐到了船篷内。 “这样就能回陆地了吗?”阿鸾不太确定地问。 夔兽道:“能,只是速度太慢,不知何时才能靠岸。” 阿鸾早就觉得船慢了,小声道:“等咱们离开凶兽的地盘,我可以背你飞回去。” 夔兽摇头:“不行,海中妖兽遍布, 一旦你使用法术, 容易惹祸上身。” 阿鸾只与凶兽动过一次手, 惨败的经历让她有点害怕其他妖兽了, 虽然慢,但还是安全更重要吧,而且她已经失踪一年了,对父王来说,她早一年晚一年回去,没有太大区别。 单纯的小仙鸾,迅速接受了必须晚点回家的现实。 夔兽话不多,阿鸾一开始还对海景感兴趣,会问夔兽很多与海相关的事,但连续在海面漂了半个月,看哪哪都是蓝天与大海,连一只路过的飞鸟一条路过的游鱼都看不见,阿鸾就蔫了下来,缩在船篷里睡觉。 船篷不大,夔兽也没有做床,两人都是直接睡地板。 夔兽睡觉时纹丝不动,阿鸾睡相不太老实,睡着睡着就左右打滚,船篷里没有枕头,阿鸾滚到夔兽怀里时,发现男人的胳膊可以当枕头,她就喜欢这样睡了,脑顶的羽毛发冠偶尔会蹭到夔兽的脸,毛茸茸的有点痒。 夔兽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她娇小的身子依赖地靠着他,每当这时候,夔兽就觉得,他已经将小仙鸾养熟了,她把他当主人。 夔兽所在的小船,所过之处,海妖自动退避三舍。 但夔兽能震慑海妖,能呼风唤雨,却不能让该来的风暴消散。 这天晚上,阿鸾突然被一道惊雷吓醒。 阿鸾以前不是很怕雷电的,自从被蟒首的巨兽攻击过一次后,阿鸾就怕雷了。雷声不绝于耳,小船也剧烈地颠簸起来,阿鸾惊恐地坐起来,恰好天边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汹涌幽深的海面。 “大哥哥,你醒醒。”阿鸾颤抖地推还在睡觉的男人,“是不是那蟒兽追来了?” 夔兽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其实久居山洞的夔兽,人形时脸一直都是白的,那种没有血色的白,但此时风雨交加,阿鸾一抬头,对上男人这张惨白的脸,她忽然就意识到,她是神鸟都怕那蟒兽,大哥哥只是肉体凡胎,一定比她更害怕吧? 作为一只会法术的神鸟,阿鸾觉得,她必须保护朋友。 压下自己的恐惧,阿鸾迅速靠近男人,然后张开手臂挡在男人面前,目光坚定地望着船外汹涌的海浪:“大哥哥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夔兽意外地看向面前的小仙鸾。 她背对他坐着,狂卷的海风灌进来,吹得她的羽毛发冠齐齐往后倒,吹得她乌黑的长发都打在了他脸上。夔兽没动,目光落到了她张开的双臂上,那是防护的姿势,她说,她要保护他。 夔兽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岁,但他很确定,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会保护他。 一个大浪袭来,小船被高高抛到空中。 阿鸾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夔兽伸手,将跌过来的小仙鸾搂进了怀里。 惧怕雷雨的阿鸾,脸蛋才是真的苍白。 夔兽捂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平缓:“不用怕,很快就过去了。” 阿鸾什么都看不见了,但男人宽阔的怀抱,莫名叫她安心。 夔兽看向船外,他阻止不了风雨,却能轻易让小船周围的海面保持平静,并迅速催动小船离开了暴风雨的中心。 “好了。”直到此时,他才松开小仙鸾的眼睛。 阿鸾往外一看,乌压压的云层果然已经远去了。 她大声地呼了口气。 夔兽看着她笑。 接下来的日子,阿鸾继续期待遇见海鸟,但她不知道,有夔兽的气息在,海鸟不敢靠近小船,而阿鸾的凤凰气息,尽数被夔兽压下了,那些奉命在东海寻找阿鸾的鸟族与尽力帮忙的东海海族,都无从察觉小仙鸾的存在。 飘飘荡荡的,小船终于靠了岸。 岸边是个小渔村,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沙滩上肆意地玩耍,发现有船靠近,孩子们好奇地拥了上来,远远地望着船上走下来的男女。 这还是阿鸾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间的孩子们,玩心大盛的她,暂且忘了回家。 “你是仙女姐姐吗?”一个脑顶扎揪揪的女娃娃羡慕地望着阿鸾,女娃娃觉得,只有天上的仙女,才会长得这么好看。 阿鸾笑着摇摇头。 女娃娃歪头问:“那你是谁?” 阿鸾刚要解释自己的身份,夔兽突然拉住她手,拽着她朝远离渔村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渔村里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孩子们听了,一窝蜂地朝渔村跑去,口中兴奋地大叫:“新娘子进村了,快去看新娘子!” 阿鸾巴巴地望着孩子们:“新娘子是什么?我也要去看。” 夔兽也不知道新娘子是何物,对上阿鸾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犹豫片刻,牵着阿鸾一块儿过去了。 进了渔村,阿鸾看见有人穿着大红的衣袍骑在毛驴上,驴车之上,坐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女子。村人们开心地谈论着,阿鸾东瞅瞅西看看,竖着耳朵听,渐渐明白,骑毛驴的男人就是新郎,坐驴车的女子就是新娘,今天晚上,新郎新娘还要洞房呢。 阿鸾又想知道洞房是什么了,可她听了很久,都没能从村人口中解开这个疑惑。 “大哥哥,你知道什么是洞房吗?”阿鸾小声问。 夔兽不知。 阿鸾很失望,嘟嘴看着他:“你不是人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夔兽无言以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鸾甩开他手,望着新郎官家的小院子道:“等我看完洞房,我再回家。” 夔兽没办法,只好先带阿鸾藏身到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待夜幕降临,阿鸾迫不及待地化成原型,背起夔兽轻轻落在了新郎家的屋顶上。原身太大了,阿鸾及时化成人身,然后,大概是好奇的孩子都能自发想到偷窥的办法吧,阿鸾小手抠抠房瓦,很快就掏出一个能供两人一起偷看的小洞来。 是夜月朗星稀,月光将屋里的庆幸照得清清楚楚,就算没有月光,黑暗也阻碍不了小仙鸾与夔兽的视线。 屋里有张大炕,新郎官帮羞答答的新娘脱了衣服,两人就开始洞房了。 阿鸾心无旁骛地瞧着,觉得很有趣。 夔兽看着下面,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小仙鸾昏迷时的身子,想着想着,他的呼吸就像下面的新郎官一样,越来越重。 他看向一侧,旁边就是小仙鸾白皙精致的脸庞。 “走了。”他握住小仙鸾的手,哑声道。 阿鸾还没看够呢,不肯走。 夔兽在她耳边问:“你喜欢洞房?” 阿鸾瞅瞅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有趣算喜欢吗? 茫然地,阿鸾点点头。 夔兽目光变暗,看着她道:“你我也可以洞房。” 阿鸾惊讶道:“真的吗?” 夔兽颔首。 阿鸾再看一眼下面,听那新娘子一直唤着“俊哥哥”,再想到自己也管男人叫大哥哥,便觉得她果然也可以与大哥哥洞房的。 她痛快地背着夔兽飞走了。 夔兽坐在小仙鸾的背上,放眼望去,底下全是人类的村庄,就算偶尔出现山林,也都太小,不合他的意,他便让阿鸾继续往前飞。阿鸾都听他的,飞着飞着,夔兽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丛林,他目光一定,示意小仙鸾飞下去。 阿鸾按照自己的心意,落在了一片洒满月辉的湖畔。 她刚变成少女的样子,夔兽便急切地将她扑到地上,学那新郎官的样子,亲阿鸾的嘴唇。 这就开始了吗? 阿鸾也学新娘,笨拙地配合起来。 就在夔兽撩起阿鸾的裙摆,准备当新郎时,旁边的湖面之下,忽然传来一道令他汗毛倒竖的威压。 夔兽活了这么久,没人能让他如此过。 夔兽马上意识到,湖底下,有他可能也战胜不了的上古妖兽。 “走,飞回凤凰山!”夔兽一把拉下脖子上的小仙鸾的手臂,催促她道。 小仙鸾双目迷蒙,声音媚如丝:“大哥哥,你怎么不亲我了?” “快走!”夔兽冷声命令道。 阿鸾被他一吼,顿时清醒了大半,与此同时,湖面突然传来轰隆的破水声,阿鸾疑惑地扭头,就见一条黑色的大蟒,不,一条黑色的、身体比那只凶兽还粗的蛟龙飞了出来,水花四溅,阿鸾本能地变成了原形。 金红色的凤凰之火,将所有水珠都挡在了外面。 “原来是只小仙鸾,你不在凤凰山,作何来扰我清净?”蛟龙腾空,低下巨大的龙脑袋,隆隆地问。 阿鸾再天真,也知道神兽的地盘不容外人入侵,她诚心道歉:“对不起蛟龙伯伯,我与大哥哥不知道你住这里,我们马上离开,您继续睡觉好吗?” “大哥哥?”蛟龙看眼小仙鸾旁边的男人,突然放声大笑:“老夫曾听闻,凤王曾与东海夔兽.交手,被夔兽击落一根凤羽,小仙鸾,你居然与夔兽认了兄妹,就不怕你父王生气?” 夔兽? 阿鸾下意识地往后看,哪里有夔兽? 蛟龙见了,知道小仙鸾是被夔兽骗了,冷哼一声,龙尾毫不留情地朝夔兽劈来:“夔兽还不现身!” 夔兽迅速后退,但来自蛟龙的攻击,他不得不化成原身才能承受。 穿黑袍的男人消失了,而在他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牛身蟒首的巨大凶兽,那牛身比旁边的山峰都高,蟒首盘旋,只比蛟龙略小一圈,丑陋而狰狞。 小小的阿鸾夹在夔兽、蛟龙中间,渺小的就像一朵小火花。 阿鸾呆呆地仰望头顶的夔兽。 “走。” 夔兽看她一眼,说完,他猛地一跃,朝蛟龙扑去。 73.鸾兽番外五 夔兽与蛟龙大战了起来。 夔兽能呼风唤雨, 蛟龙也能,夔兽以雷电为攻击, 蛟龙亦能! 到最后, 谁也霹不伤谁,两巨兽干脆不用法力了,直接互相撕咬起来, 地动山摇。 阿鸾飞在高空, 一边躲避两人的攻势余波,一边心慌意乱地看着夔兽的身影。 早在夔兽现身时,阿鸾就认出来了,夔兽正是阻拦她回家的那只巨兽, 当时阿鸾还不明白,为何巨兽比她厉害却没有追上来吃了她, 现在阿鸾明白了, 夔兽就是为她烤鱼的大哥哥,大哥哥怎么会吃她? 可新的困惑又冒出来了,阿鸾想不通,夔兽为何不许她离开流波山,后来又愿意送她回家。 阿鸾唯一确定的是,夔兽没有伤害她之意。 夔兽的原身丑陋而狰狞,黑色的巨大蟒头让阿鸾害怕, 但眼看着夔兽渐渐处于劣势, 不便移动的庞大牛身被蛟龙抓破了好几道伤口, 阿鸾就控制不住地难受起来。 夔兽能与东海龙王打成平手, 但,蛟龙比他活得更久,修为更深,再加上这里是蛟龙的地盘,湖泊再广也没有大海更适合夔兽施展,恶战了不知多久,伴随着蛟龙全力一击,伤痕累累的夔兽终于轰然倒地,庞大的牛身一半淹没在湖水中,一边露出水面,粗而长的蟒首则一直从湖中伸到岸边,布满黑色铠甲的脑袋正好垂在阿鸾面前。 飞溅的湖水纷纷下落,夔兽睁开眼睛,看见了半空中的小仙鸾,她满身金红色的光晕,他看不清她的目光,只看见五条纤长的海蓝尾羽垂落下来,随着她翅膀的扇动,轻轻地摇曳着。 夔兽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蛟龙巨大的身躯从空降落,准备对擅闯他地盘的东海夔兽给予最后的致命一击。 “不要!” 金红色的火焰流光般来到了夔兽上方,阿鸾张开双翅膀,哭着替夔兽求情:“蛟龙伯伯,你别杀他,是我喜欢这边的湖水才落下来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蛟龙不解地看着小仙鸾:“他是你父王的仇人,你还为他求情?” 阿鸾想到了父王左翅膀上残缺的一根羽毛,是,夔兽伤过父王,不过就是一根羽毛罢了,父王有那么多的羽毛,少一根算什么?而且父王说了,当时他将夔兽半身的毛都烧光了,夔兽的牛身那么大,烧掉的毛肯定不止一根啊。 “求求您了。”挡在夔兽脑顶,阿鸾坚持道。 蛟龙看着小仙鸾眼中的泪水,有点不忍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蛟龙自认神兽,凤凰则是神鸟,大家都是神,蛟龙并不想伤小仙鸾的心。再看看奄奄一息的夔兽,应该已经彻底折服在他的威压下了,故,蛟龙哼了声,对小仙鸾道:“罢了,既然你叫我伯伯,我就给你一次面子,带他走吧,下不为例。” 阿鸾大喜过望,再三道谢后,她将昏迷的夔兽恢复人身,然后驮起夔兽,迅速飞离了蛟龙的地盘。 蛟龙望着小仙鸾的背影,过了会儿,他一头潜入湖底,继续睡觉了。 . 担心夔兽的伤势,阿鸾先背夔兽回了海边渔村附近的小树林。 夔兽落地后,阿鸾变成人形,紧张地蹲在了夔兽旁边。 夔兽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倒是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 “大……”阿鸾想叫大哥哥,才喊了一个字,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大哥哥,而是夔兽。 阿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呆呆地守在夔兽身边,等他自己醒来。 三天后,夔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睁开了眼睛,天是黑的,雨滴连续地坠落,却全都被隔绝在了金红色的光圈外。 夔兽不喜红色,唯独这一次,熟悉的金红让他安心。 他扭头,看见小仙鸾躺在身旁,一手垫着脑袋,一手放在胸口,眉头是皱着的。 夔兽放开神识,感受不到蛟龙的存在。 是他昏迷后,小仙鸾做了什么,蛟龙才没有杀他吧? 再看睡相可怜的小仙鸾,夔兽熟练地将人搂到怀里,一手抱着她,一条胳膊给她当枕头。 阿鸾惊醒了,抬起头,对上男人幽深的黑眼睛,夔兽黑色的蟒头顿时闯入脑海。 阿鸾无法不害怕,本能地,她狠狠推开了夔兽,人也迅速退后。 啪嗒啪嗒,离开金红光圈的夔兽,顿时淋了一身的雨。 夔兽并不在意,黑眸平静地看着小仙鸾:“为何救我?” 阿鸾说不清楚,吞吞吐吐片刻,她委屈地问他:“你为何要假装凡人?还不许我离开流波山?” 夔兽直视她海蓝色的眼睛,如实道:“我喜欢你,我想留你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 阿鸾睁大了眼睛。 她不懂人间的新郎新娘洞房,但她明白喜欢的意义,母后说过,等她长大了,便可以与喜欢的雄性结成配偶,然后生一窝小凤凰。 原来,夔兽不放她走,是因为他想与她结成配偶吗? 看着夔兽苍白而俊美的脸,阿鸾发现,她并不是很抵触当他配偶的念头。 “父王说了,我挑选的配偶,必须经过他同意才行。”既然聊到了这个问题,阿鸾傻乎乎地道。 配偶? 夔兽愣了愣,才跟上了小仙鸾的思路,到底比小仙鸾的岁数大,夔兽瞬间想了很多,最后发现,只有与小仙鸾结成配偶,他才有理由将小仙鸾一直留在身边。 不过,凤王…… “就怕凤王不同意。”夔兽道。 阿鸾好奇问:“为何?”他是怕父王还在记恨掉的那根羽毛吗? 小仙鸾太单纯,与其将来凤王添油加醋地说出寻女之事,夔兽宁可由他来坦白。 “其实,你闭关修炼时,凤王来流波山找过你,我怕他带你走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便骗凤王说,你不在流波山。” 阿鸾听了,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 夔兽忐忑地看着她,继续道:“你父王不信,欲擅闯流波山,我与他动手,无意又击落他一根羽毛。” 阿鸾生气了,凤凰都爱美,虽然多掉一根羽毛也不算什么,但夔兽怎么能先骗父王,又伤了父王? “我不理你了!”生气的阿鸾,瞬间化成原形,展开翅膀就要离开。 “阿鸾!”夔兽往前一扑,恰好阿鸾抬起尾羽,于是夔兽的大手,意外地抓住了阿鸾的小仙屁。 无法形容的痒铺天盖地而来,阿鸾爪子一软,下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人身,巨大的仙鸾不见了,尚未止住扑势的夔兽,便严严实实地扑到了阿鸾身上。 这样的姿势,阿鸾不由记起了两人在湖边尚未完成的洞房,夔兽亲她时的甜蜜感觉再次涌了上来,阿鸾身子一软,竟忘了刚刚的生气。 小仙鸾的眼睛美如宝石,夔兽喉头一紧,捧着她脸道:“阿鸾,我喜欢你。” 阿鸾别开了眼。 夔兽低头,吻住了她甜美的嘴唇。 凡人男女相处,有各种礼法避讳,但鸟兽之间,向来随心所欲。 雨越来越大了,金红色的光圈也越来越盛,流动的火焰模糊了里面的情形,只有高高低低的婉转凤鸣,不断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到了半夜,雨停了,凤鸣依然未止。 . 阿鸾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小时候父王、母后帮她舔羽毛,都比不上昨晚与夔兽的洞房。快乐的阿鸾,一下子就不介意夔兽之前的欺骗以及他对父王的两番不敬了,尤其是早上睡醒,夔兽又让她快乐了一次。 “洞房真好。”伏在他怀里,阿鸾餍足地说。 夔兽也这么觉得。 “要吃鱼吗?”小仙鸾心满意足的样子,让夔兽想起来她吃鱼时的开心眉眼,摸摸她脑顶的发冠,夔兽笑着问。 阿鸾立即点头。 夔兽扶她坐了起来,问:“一起去?” 阿鸾很想去,可她胳膊腿都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就撒娇地躺在地上,只等着吃。 夔兽捏捏她的小脸,去海边捉鱼了。 阿鸾准备打个盹儿,然而夔兽离开没多久,阿鸾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是父王! 阿鸾睁开眼睛,身形一动,一只金红色的小仙鸾便飞出了树林。 远处,火光一闪,转眼之间,凤王已经到了面前。 “父王!”阿鸾激动地扑了过去。 凤王眼睛发酸,他在东海找了女儿一年之久,昨日得到鸟族人的传讯,说好像看见了女儿,凤王便匆匆忙忙赶来了,没想到女儿果然还活着! 一大一小两只凤凰,脖子蹭着脖子,亲昵地盘旋在半空。 阿鸾还没亲昵够呢,凤王突然将女儿挡在身后,怒容看向一处。 那里,夔兽捉鱼回来了。 “是你!” 猜到女儿是被夔兽囚禁的凤王,勃然大怒,对着夔兽就是一团火! 夔兽看眼小仙鸾,没躲,只化成了原形。 凤凰之火落到巨大的牛身上,迅速往四周蔓延,很快就烧掉了夔兽的一身牛毛! “父王,你为何伤他!” 阿鸾心疼了,想扑过去帮夔兽灭火。 凤王拦住女儿,怒气冲冲地对女儿讲了夔兽隐瞒事实的恶行。 阿鸾替夔兽解释道:“他只是想跟我在一起,并不是故意的。” 凤王看着一脸关切的女儿,心头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凤王,我想与阿鸾结为配偶,望凤王应许。”灵力运转,灭了身上的火,夔兽化身成人,衣冠楚楚地对凤王道。 “你做梦!”凤王一个字都不要听,张嘴叼住女儿脖颈,振翅一飞,便消失在了天边。 若在东海,夔兽涉水的速度不会输给凤王,但在路上,夔兽全力以赴,也追不上凤王,他只能认准凤凰山的方向,长途跋涉去提亲。 被父王霸道叼在嘴里的阿鸾,生气地挣扎着:“父王,我喜欢夔兽,你答应他吧?” 凤王用传音的方式与女儿交谈:“他那么丑,你喜欢他什么?” 夔兽的容貌,阿鸾无法辩解,小声道:“他化成人形,比父王还好看呢。” 凤王气得,浑身碎羽都炸起来了。 “不行,鸟兽不能结合,你未来的配偶,只能在鸟族里挑。”凤王义正言辞地道。 阿鸾坚持道:“我就喜欢夔兽。” 凤王继续拒绝:“不行,除非你改变心意,否则以后都休想离开凤凰山半步。” 74.全文完 凤凰山顶长满了梧桐树, 最大的一棵是凤王、凰后的居处,阿鸾的梧桐树就在大梧桐旁边。 凤王将女儿幽禁了起来, 任阿鸾如何闯, 都闯不出父王布下的禁制,只能在梧桐树十步之内活动。 “父王!”阿鸾哭着哀求,“父王你放我出去!” 她不喜欢被关着, 不喜欢常年住在凤凰山, 她想与夔兽去外面闯荡。 凤王不忍看女儿的泪眼,背对她道:“若你发誓不再见夔兽,父王马上放你出来。” 在凤王看来,女儿是受了夔兽的欺骗才会动心, 幸好女儿还小,只与夔兽相处了一年时间, 如果女儿不肯发誓, 他就一直关着女儿,直到女儿忘记夔兽为止,反正凤凰不会死,五百年一涅槃,他与女儿都熬得起。 再不济,四十九年后妻子苏醒,他再请妻子来劝女儿。 阿鸾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是神鸟, 一旦发誓, 就不能再改了。 最后看眼狠心的父王, 阿鸾盘旋而上,飞进了自己的小树窝,脑袋埋进胸口的羽毛,再也不想搭理父王了。 阿鸾被关不久,夔兽终于来到了凤凰山下。 凤王带领几位族老飞到山下,冷声告诫夔兽:“擅闯凤凰山者,死。” 夔兽道:“我要见阿鸾。” 凤王冷笑:“做梦。” 夔兽看着他,头顶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 凤王不惧,周身火光大炽,随时准备朝夔兽发出攻击。凤王身边一位性情宽厚的族老叹口气,劝夔兽道:“凤凰山是凤凰一族的家,也是阿鸾的家,夔兽,你在此放肆,就不怕阿鸾恨你?” 夔兽脸色微变,片刻后,乌云消散,夔兽席地而坐,闭目道:“我在这里等阿鸾。”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他不信凤王能一直关着小仙鸾。 凤王脸黑了,张嘴就要朝夔兽喷火。 其实凤凰一族性喜和平,从不主动攻击任何族类,凤王也是被夔兽气坏了,可他身边的凤凰族老们见夔兽这么乖这么讲道理肯听劝,便都心生不忍,齐齐拦住了凤王:“王请息怒,夔兽愿意等就让他等,等不到阿鸾,时间长了,他自会离开。” 凤王深深吸了几口气,冷哼一声,率领族人飞回山上了。 凤王一直都没有解开阿鸾的禁制。 阿鸾突破不了,气得闭关修炼了。 对神兽、凶兽而言,时间如流水,数十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 期间凤王一边操心倔强的女儿,一边希望山下的夔兽快快离开,一边守在即将产子的凰后身边。这日,凰后身边气息动荡,凤王大喜,瞬间飞到了妻子面前。与此同时,凰后也睁开了眼睛,与丈夫相视一眼,她笑着移开尾羽,露出了先前藏于身下的一颗大金蛋。 凤凰怀蛋要用五十年,其后孵化还要再等一年。 又当爹了,凤王莫名心酸,一边用自己的凤凰之火包围金蛋供养其孵化,一边悲哀的对妻子讲了女儿的事,最后道:“我没用,你去劝劝阿鸾吧,这边有我。”他来孵蛋,妻子去教女儿。 凰后没想到,她睡了五十年,女儿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 凰后马上去见女儿了,轻易解除了丈夫留下的禁制。 树窝里的女儿却一动不动。 “阿鸾?”凰后疑惑地飞到了树窝旁边的一根枝干上。 树窝里,凰后沉睡前的小仙鸾早已长大了,几乎占满了凤王重新为女儿搭建的精致树窝,但在父母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 凰后慈爱地看着久别的女儿,她喜欢女儿金红色的羽毛,也喜欢女儿海蓝色的五根尾羽,打量着打量着,凰后意外发现,女儿脖颈处柔软的羽毛间,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抹蓝。凰后低头,叼出那抹蓝色,才认出,那是一条蓝宝石项链。 是夔兽送的吧? 凰后没见过夔兽,但她觉得,夔兽很有眼光,这条蓝宝石项链太配女儿了。 “阿鸾?”以为女儿在修炼,凰后柔声唤道。 阿鸾继续睡着。 凰后连续唤了几声都不管用,不由地用神识扫过女儿,这一扫,凰后震惊地张开了嘴,难以置信地看向女儿腹部。 但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凰后心情复杂。 神兽也罢,神鸟也罢,都极难孕育下一代,这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世间神兽太多容易生乱,像她与丈夫,涅槃前才生了女儿,涅槃后,幸运的又怀了一个。而凤凰族的历史上,一只凰生过的孩子,最多只有两个。 因为难以孕育,凤凰一族真心喜爱着每一个新生的小凤凰。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对女儿腹中的小外孙或小外孙女,凰后很难不高兴。 可,夔兽怎么能未经她与丈夫的允许,就对女儿那样? 凰后飞下山了。 夔兽睁开眼睛,凰后已经来到了他面前,通体火红色的羽毛,只比凤王小了两圈,看他的目光,也没有凤王那么愤怒。 “凰后。”夔兽平静地道。 凰后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夔兽俊美的面容,比丈夫年轻时还俊呢。 单凭这点,凰后就有点喜欢夔兽了,但,该审的还得审。 “夔兽,阿鸾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凰后冷声问。 夔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生平第一次结巴了:“孩,孩子?” 凰后没有出声,心里却打起了鼓,难道除了夔兽,女儿还被别的妖兽欺负了? “阿鸾生了我们的孩子?”终于清醒的夔兽,激动地问。 凰后松了口气,但还是怒容训斥道:“未经我们允许,你便诱拐阿鸾,夔兽可知罪?” 夔兽只想见阿鸾与孩子,凰后说他有罪,他就有罪吧! “是我不对,可我真心喜欢阿鸾,请凰后成全。”夔兽望着凤凰山山巅道。 勇于认错,凰后默默为夔兽增加了一个优点。 “此事需凤王做主,你继续等罢。”对夔兽有了基本认识,凰后毫不留念地飞走了。 夔兽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围着凤凰山焦急地转了起来,想硬闯,又怕破坏了凤凰山的草木,阿鸾不喜。 回到山顶的凰后,见凤王抱着金蛋稀罕的傻样子,暂且没有告诉他女儿怀孕的事。 一年后,凤王成功孵化了一只金色的小凤凰,是弟弟。 凤王很开心。 凰后刚要找个机会告诉丈夫女儿也要生了,不远处女儿的梧桐树上,突然传来女儿的惊叫:“父王,我生蛋了!” 凤王:啥? 凰后叼起刚被丈夫舔过毛的小儿子,高兴地去看女儿了。 树窝里,睡了一大觉的阿鸾,惊恐又纳闷地看着窝里的大金蛋,要不是刚刚屁.股好疼了一下,她打死也不会承认这蛋是她生出来的。 “阿鸾,用你的凤凰之火孕育它。”凰后落到女儿身边,提醒女儿道。 阿鸾先按照母亲的办法喷出一团火到金蛋上,眼看着金蛋漂浮在火焰之中,阿鸾才扑到母亲怀里,紧张地问:“娘,我怎么会生蛋?” 正要落在旁边的凤王听了,爪子险些没抓稳树枝,看着窝里的蛋,凤王的眼睛都要喷火了! 该死的夔兽,居然还欺负了女儿! 凰后笑着用翅膀抱住女儿,没有解释女儿的傻问题。 新生的小凤凰贪玩的啄着姐姐脖子上的毛。 “啊,弟弟出来了!”看到弟弟,阿鸾高兴地将弟弟放到自己的窝里,开心地打量起来,然后本能地帮弟弟舔毛。 凤王心疼死了,女儿明明也是个孩子呢,却…… “阿鸾!” 山下突然传来夔兽的吼叫,洪亮如雷。 阿鸾一听,沉睡前的记忆复苏,她挥起翅膀,流光般朝夔兽飞去。 凤王刚要追,凰后拦住了他。 凤王急道:“夔兽带走阿鸾怎么办?” 凰后瞅瞅被金火包围的蛋,笑道:“你赶他走,他也不会走。”没人会丢弃自己的子女。 凤王气结,仍然不甘心。 山下,阿鸾化成人形,高兴地扑到了夔兽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腿也盘住了他,哭着道:“大哥哥,我生了一个蛋,好疼啊。” 夔兽:…… 他与阿鸾的孩子,是颗蛋吗? 不过,久别重逢,夔兽不想想孩子,转身便将五十年没见的小仙鸾抵在树干上,狂热地亲了起来。 阿鸾喜欢被他亲。 可惜亲到一半,凤王出现了,一个火球喷在了夔兽背上:“大胆!”竟敢在他眼皮底下亵.渎他的女儿? 受到攻击,夔兽不得不化成原身抵御凤凰之火。 阿鸾现在已经不怕这样的夔兽了,一个转身飞到夔兽身后,帮他扑灭了身上的凤凰之火,即便如此,夔兽的牛身上还是秃了一块儿! 阿鸾很心疼,也有点生气,落在夔兽的牛身上,气愤地对凤王道:“父王,夔兽击落你两根羽毛,现在你已经烧了他三次了,明明是你占了便宜,你还想怎么样?” 凤王没有听见女儿的质问,他呆呆地看着夔兽丑陋的原身,内心突然一阵发寒。完了,完了,女儿那颗蛋里到底长了什么啊,会孵出一只小凤凰,还是一只奇丑无比的夔兽?凤凰他会认,万一是只丑八怪,他,他…… 凤凰一族最爱美了,难道他英明一世,就要毁在一只丑外孙身上了? 脑海里被一只小夔兽充溢,凤王再也无法面对夔兽,失魂落魄地飞走了,不是凤凰山的方向,不知飞去了哪里。 “走,我带你上去!”趁父王不在,阿鸾开心地将夔兽抛到了她背上。 夔兽看着小仙鸾金红色的背羽,也有点担心,万一孩子像凤王,一身火红毛怎么办? 如果是阿鸾一样的金红色,他会喜欢的,最好也长五根海蓝色的尾羽。 “娘,他就是夔兽。”落到树窝旁,阿鸾牵着夔兽的手,向母亲介绍道。 凰后看眼夔兽,疑道:“你父王呢?” 阿鸾摇摇头:“不知飞哪去了。” 凰后要教导儿子了,顾不得丈夫也顾不得女儿,只嘱咐女儿道:“孩子孵化需要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你不得离开,每当金火变淡,你便要补充新火,记住了。” 阿鸾对着自己的蛋,认真地点头。 凰后叼着小凤凰离开了。 梧桐树上只剩阿鸾、夔兽,与树窝里的蛋了。 阿鸾瞅瞅蛋,懵懂地问夔兽:“我怎么就生了蛋呢?” 夔兽瞄眼小仙鸾的小仙屁,心念一动,在整棵梧桐树外布下了结界。 然后,他耐心地用行动向小仙鸾解释,蛋是怎么来的。 . 一年后,凰后带着已经会飞的小凤凰来了,离家快一年的凤王也终于出现,躲在妻子身后,想看又不敢看地盯着树窝里的金蛋。 阿鸾、夔兽守在树窝另一侧,都很紧张。 忽然,树窝中间的金蛋轻轻晃了晃。 凤王庞大的身躯也晃了,被凰后悄悄扶了一把,顺带一个嫌弃的瞪眼。 “我要当舅舅了!”小凤凰兴奋地道。 夔兽看眼火红色的小凤凰,心想,他的孩子千万别长这样啊。 “咔擦”一声,金蛋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凤王的汗,一滴滴往下掉。 凰后嫌弃地松开了丈夫,一身臭汗,她不喜欢。 “咔擦”一声,金蛋上破了一个小洞,里面露出了一点黑色。 凤王要晕倒了!夔兽就是黑的! 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凤王强迫自己不能晕! 下一刻,蛋壳里突然冒出一只金红色的小脑袋,之前露出的黑色,只是小家伙的喙罢了。 凤王松了一大口气。 夔兽皱了皱眉。 阿鸾开心地帮小家伙啄碎了周围的壳,然后没等众人看清小家伙到底长什么样,阿鸾就低下她的大脑袋,忙不迭地舔起娃来。小家伙刚开始的毛是湿乎乎的,并不好看,等毛舔干了,众人再看,小家伙通体金红色的羽毛,只有眼睛、喙,以及露在外面的两只爪子是黑色的。 “我的外孙是金凤凰!”凤王大喜的道。 凰后看见外孙羽毛下新探出来的一只小黑爪,笑了:“是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的火是太阳之火,比凤凰之火威力更强。 凤王这才发现外孙的第三只腿,但那又如何,只要外孙不是夔兽,几只腿他都稀罕! “走,外公带你去见族老!” 一把叼起小外孙,凤王振翅飞走了。 凰后意味深长地对夔兽道:“你该准备聘礼了。” 人间有母凭子贵的说法,在凤凰一族,一直都是父凭子贵,哪只雄凤能让妻子怀孕,他在族里的地位立即会高一个台阶。 夔兽看向小仙鸾,目光温柔:“你想要什么聘礼?” 阿鸾想了想,咽咽口水道:“我想吃烤鱼!” 她都好久没吃啦。 凰后:…… 傻女儿,傻女儿,一定是随了她父王! . 半个月后,凤凰山上,外形俊美的夔兽,与小仙鸾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再后来,东海的流波山,开始允许海鸟、海妖路过了,只是鸟、妖们依然不敢来,因为夔兽烤肉还需要点火呢,夔兽的儿子小金乌,看到谁直接喷出一团火来,烤得他们一根毛都不剩啊!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