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狭窄的小屋子里面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已经是上午4点了,窗外的天光都有些微微发亮。小桌子上的台灯被一根纤细的手指摁灭了,桌前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她揉揉酸涩的眼睛,合上桌子上笔记密密麻麻的书。 该睡觉了。 秦司站起来,活动了下酸疼的肩膀,捞过床上的小瓶喷雾对着脸喷了两下,淡淡的玫瑰味驱散了些许晕眩,她倒在床上,虽然算得上是熬了一个通宵,可是头脑却越发的清醒,和头脑的清醒鲜明对比的就是她越来越严重的头晕,她觉得太阳穴的血管快要炸开了。 秦司闭上眼睛轻轻地揉着头,太痛苦了,想到自己24岁的年纪没有恋爱过,没有存款,研究生毕业答辩还没准备好,出国读博的巨额学费尚没有着落......她越发觉得难以入眠了,或许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工作,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穷困潦倒了吧。 她一直都坚信自己是个好姑娘,从小到大勤劳朴素,爱岗敬业,尊老爱幼,不仅能容忍熊孩子还能扶老奶奶过马路,可是为什么好姑娘的生活就带着点可怜劲呢?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因为长得不够可爱就一直没被领养,每年的奖学金还会被孤儿院的阿姨收上去,好不容易自己成年了上大学了,高额的学费又砸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为了筹大学学费、研究生学费和出国的费用,这六年来自己没买过新衣服没吃过几次肉,连女孩子们必不可少的护肤品都是自己照着书制出来的。好在,智商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她这么想着,觉得困得厉害,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心里还记着两个小时之后就要起床送报纸的工作。天渐渐的亮了,从清晨开始就有些闷热的阳光照着小窗,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的鼻腔里往外躺着红色的血液,血水流的很快,早已经浸湿了她白色的被单。 这个城市里早起的人疲惫的站在镜子前,他们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但愿自己不会过劳死。 这一觉睡得特别长,直到阳光刺痛了眼睛,她才把自己从昏昏沉沉的熟睡中唤醒。 很热,很渴,头已经不痛了,可是全身的骨骼都像散架了一样。秦司不想睁眼去看这个大太阳,她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送报纸的工资肯定没了,也知道这漫长的一觉因为身体太疲惫。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鼻腔里火辣辣的,就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闻见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哪来的这么大酸臭味? 而且,就算是太久不休息,全身酸痛可以理解,这肩膀上一阵一阵的抽痛是什么情况?那火辣辣的疼简直就像从骨头里蔓延开的。 睁眼的过程是痛苦的,阳光太刺眼了,每睁开一点点就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脑海里更是出现一大片光斑,密密麻麻的就像是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图。 她遮住眼睛,好不容易才让脆弱的瞳仁适应环境。身下不是床,是灰白的沙地! 秦司愣怔了,她伸手去摸地面,坚硬且滚烫,她又看见了自己的手,修长又嶙峋,青紫一片,指甲是不健康的紫灰色,细小的伤口从指尖蔓延到手腕。 这不是她的手,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本想掐一掐自己的大腿,这可能还是在梦里。可是,随着右手抬起,右肩猛然袭来的剧痛让她瞬间痛呼出来。 茫然了,她看着身上破旧且散发着酸臭的麻布衣服,打量了伤痕累累的手和磨破的双脚,她没看见自己的脸,但是一阵阵的热和疼让她知道这个身体受了太多的伤。 “我是活着的,那,这里是哪里?”举目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是雪,而是在烈焰一样的太阳下被烤的发烫的细沙。 滚滚的热浪在远处席卷而上,空气看起来已经被扭曲。 这里是荒漠,空无一人,炙热干旱。 秦司一阵眩晕,自己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让人绝望的环境里苟活。 她太疼了,但她不想白白的被太阳晒死,她24年都没有屈服,自然也不会在这里选择死去。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吧。 身后是不远处一块很高的石头,她看着处在东北方向的太阳,大概知道自己正在北半球的某个沙漠里。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石头很烫,可她没办法自己行走,扶着石壁一点一点地往石头后面挪,那里有一片阴凉。 不足100米的路走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可算是到了。 秦司笑了笑,爬进石头的阴凉里,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肺仿佛要烧起来了。舔舔嘴唇,好渴。 难得的是她在石壁下面发现了几颗植物,植物叶子很小,上面长了几个白色的小果子。想必是夜间石头上冷凝的水滴在了植物上,这几颗小树才能长大。伸手摸了摸石壁,果然植物上方的石壁更光滑一些,这里肯定会有水流下来。 秦司很开心,伸手摘下白色的果子,不知有毒没毒,伸手摸了一把肩膀上的血,把一个果子弄破了放在未干的血水上,很好,殷红的血液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大概知道吃了这东西会不会死,现在看来,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先把沾了果子汁液的手指舔了舔,有种清甜的味道,很像是薄荷的味道。她等了一会,感觉添了汁液对自己身体没什么影响,才小心的剥开一个果子放进了嘴。 清凉通透的味道自口腔迅速地蔓延到五脏六腑,十分舒服。 就像是在跑完3000米后灌下一杯冰凉的雪碧,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散发出的清凉的感觉,似乎燥热的荒漠也没那么热了。她不知道这些长的像珍珠一样的水果叫什么,毕竟在前世她也只吃过苹果、葡萄、香蕉和小沙果,其他的水果似乎一直都很贵。 靠在石壁上浅浅的呼吸,天空传来一声嘹亮遥远的鹰叫,风声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茫茫一片荒原只有这些声音。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个世界,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里又是什么人——过去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现在的她只知道,她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没有水会死、没有食物会死、荒漠里有那么多野兽毒虫、高空有那么多鹰鸟猛禽、身体又处处伤口。 能活多久呢?不知道,反正不会长。 有没有人来救她?不知道,反正现在看不到希望。 那死后会去哪,又一个世界?不知道,现在还没死,何必想着死后的世界呢? 佛道皆说,人死后有灵,人有九世劫难,三生轮回,因果皆是禅,福祸都是道。 她坐在地上,任思绪飘远,心里却有自嘲,一生一死算一世,而今自己这已是第几世了?总归不是第二世吧。 看起来如此悲苦的命运,想必之前那一世,有抑或是那几世,自己肯定是灭了全宇宙吧? 总有人夸张地说自己的幸福是因为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那自己呢?想来肯定是上上辈子毁灭了全宇宙...... 就这么傻傻地想着,她坐着睡着了,脏乱枯黄的长发堆在头上,枯瘦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让沉睡的女人看起来就像一具已经风干在烈日和狂风里的尸体。 风又起了,远远的天际几声驼铃声传来,很快地便消散了。 第二章 孤独 再醒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太阳西斜,火烧云如同红色颜料泼洒而出的一样,鲜艳的就像能滴出血一般。 秦司呆呆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沙漠里出现如此壮观的火烧云,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若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壮丽瑰美地天象往往会带来沙尘暴...... 她有点慌了,虽说是背靠石壁,但她没有水,没有食物,又有难以预料的沙尘暴活着是龙卷风——再这样的环境里,想活下来太艰难了。 秦司从未发现自己有那么想活下去。 她心里本来是有些希冀的,且不说穿越小说里往往都会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光是她这次莫名奇妙的穿越,总不该就那么死了吧......在他看来,事情的存在,无论好坏,都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这场穿越,自己既然活了,肯定不会简简单单地活了几个小时就再死一回吧。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恐惧包围了她,她连之前那种生死都不在乎地心思都没了。 突然间,远远地,似乎有驼铃声传来。 秦司一愣,连忙屏住呼吸,专心的去听声音,她刚刚,应该是听见了驼铃声的。 驼队在沙漠里走得慢,驼队边走,边有人往骆驼身上捆绳子——他们本来是打算往南边走的,可是看着天象是要有沙层暴了,只能退回来,道东边不远处的那两块石壁那里避避风沙,那地方是沙漠里的商队用来避风沙的好地方,两个宽大的石壁刚好能挡住狂风,护助牲口和货物。 “还有多久能到?” “不远啦,星昭家的公子说沙尘暴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起来,我们可以慢些!“ ”到底是东华星昭家里的人。嘿嘿,早点发现,我们还有半个时辰不到,肯定就到了石壁。“ ”是啊是啊。东华的人可真厉害!“ 驼铃声叮叮铛铛,往东边的石壁去了。 秦司几乎是要喜极而泣,确实是铃声,越来越近的铃声,有铃声就意味着有人,或者是有骆驼,这样她至少觉得自己活下来的希望更大了些。 她靠着石壁站着,昂首看向西边的方向,即使是傍晚,太阳也烤的皮肤生疼,可是在生的渴望面前,她完全不在意。 ”阿爸!我们要到石壁了!“驼队里的少年坐在领头驼身上,看见了石壁,兴奋地喊了一声。 ”好嘞!加快些速度!过去休整休整!“ 秦司兴奋地看着远远出现的黑点,那些人越来越近了,她应该可以活下来了。 她想开口呼叫,可是一张口,干哑的嗓子立刻呛得她咳嗽起来,无奈,她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站在那里。肩膀上的那处伤口让她连抬手都做不到。 驼队渐渐地更近了,几乎可以看见头一只骆驼身上坐着的人。 ”那里是谁?“骆驼突然停住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过来,很是谨慎。 秦司想说话,发不出来声音,她很怕,这些人若是不敢过来,直接就离开了,自己可能没救了。 重伤、疲惫、焦急,这些情绪瞬间用上脑海,她心血浮躁,直接昏死了过去。 头驼上地小少年见站在石壁那里地人倒了下去,才放松了些警惕。他换上一头骆驼,让头驼在原地站着,自己打算先过去打探打探。 驼队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他们都很有经验,现在还有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等着少年那边打探的结果。 这个驼队中间有一辆马车,很突兀,这样的马车在沙地里行走很容易陷在沙子里,但是这个驼队却不嫌麻烦地带着这辆车,马车在驼队的正中间,一旦发生紧急地事情,驼队就会把马车保护在正中间,这车上的人在这个驼队里的地位非同小可。 ”星昭公子。“ ”何事?“马车里面的人道,他的声音很清晰,很平静,不带一点波澜。 ”前面石壁有一个人,阿野已经去看了,我们要等一会。“ ”嗯。“那人应了一声,没有多话。 驼队里的人离开了,星昭家的这位公子没什么派头,除了这辆马车麻烦了些,一路上在吃住上倒是一点都不讲究,连夜赶路这种事他也完全不在意,一切随驼队里的人的安排。 驼队这么多年护送的尊贵人里,也就这位星昭家的公子最没有架子了。到底是东华星昭世家的公子,这份修养就是一般的富贵之家无法做到的。 ”阿野,什么情况?“ 骑着骆驼的少年匆匆地赶回来,脸上有一些焦急。 ”阿,阿爸,石壁那里是一个姑娘,受了重伤......没有什么危险。“少年有些吞吞吐吐,他想阿爸应该不会救那个姑娘,驼队在沙漠里行走,带的水和食物本来就紧张,再加上那位姑娘身受重伤,恐怕就算是救了也活不了多久...... 他很希望阿爸能救她,可是阿爸很有可能不会救。 ”阿野啊,先过去吧,能不能救就看天意。“他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归善良,在沙漠里可是行不通的。 驼队再次开动,往石壁出发。 秦司躺在石壁的阴影里,阿野见没有什么危险,救把昏迷不醒的她挪到了阴影里,外边的太阳太大了。 她被冻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声很大,除了石壁挡住的这一片,外面一片昏黑,光听风声就能感觉到狂风里的沙石撞击碾碎的声音,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石壁挡住的这一大片地方十分宁静,就像是被真空隔绝把偶的地方一样,驼队就在不远处,骆驼在外面围成一圈,把人护在里面,他们在里面点了篝火,烤羊肉和烤面饼的香味一阵阵地传过来,人群里还有人跳舞唱歌,看起来十分热闹。 没人管她,那些人应该是把她当作一个死人了吧。 秦司的心里一片冰冷,都是人,却见死不救,这种悲凉孤独的感觉,让她十分委屈。 都是人啊,为什么见死不救呢...... 她慢慢坐起来,抱着肩膀坐着,眼巴巴地看着远远的篝火和人群。 第三章 东华星昭 狂风卷着沙尘,在茫茫荒漠上席卷一切。秦司背靠石壁而坐,内心很平静,她在打量这个驼队,这些对她来说十分稀奇的事物能让她保持好奇心,抵挡住源源不断的困意,若是现在睡着了,即使没有其他危险,她也会在沙漠里冻死。 阿野盯着盘子里的水和羊肉,若在平时,他早就将这些吃光了,可是今天他看着这些,却没什么胃口,他总是放心不下今天见到的那个垂死的姐姐。如果那个姐姐还活着,这些,应该可以救她一条命吧。 想到这里,他的双眸一亮,端起盘子站了起来。自己少吃一顿没关系,那个姐姐可能回因为这一顿饭活下来呢? “阿爸,我去给星昭公子送饭了。“ 他端着大托盘,多放了一些肉和饼,绕过骆驼,打算去给秦司送饭。 星昭公子的马车停在最靠近崖壁的地方,离驼队的距离稍微有些远。他是东华人,驼队里从来都不担心他会有什么危险。 ”公子,吃饭吧。“ ”嗯。“里面的人淡淡地应了声,他的手探过窗帘,接过他的那份饭食。 里面的人十个男人,但那双手十分细腻,手指修长,莹润的就像是玉石一般。星昭家的人都是颇有造诣的书法大家,想来字写的好的人,手都很好看。 阿野行了一礼,正打算走,又听见那个清冷寡淡的声音道:”等一下。“ 再接着就见那只十分精致的手又伸了出来,指尖还有一个碧色的小瓶子。 ”一并送过去。再问问她,沙地上不好行马车,可有法子解决。“ 阿野愣怔住了,这么多天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星昭公子说了这么多话。他看着那个瓶子,才突然意识到星昭公子这是要自己问问那个姐姐的。 ”是是,我知道了!“他有些欢快,过去接过那个瓶子,这里面肯定是星昭家的药吧,那个姐姐有了这药,肯定能活下来! 秦司隐约觉得有人往这边来了,只是头疼欲裂,短短的几分钟就像过了十天之久,待她清晰地闻见烤肉地味道,抬起头时,只见一双黝黑晶莹地眼眸,带着担心看着自己。 “姐姐,你还好吗?“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变声期地沙哑,他看起来并不像前世地汉族人,深邃的五官,皮肤不算白,看起来像是混血儿。 秦司点点头。 ”那你快吃些东西吧。“阿野赶紧把餐盘递过去,秦司看了盘中的羊肉,饥饿就像好狼一样冲垮了理智,她不顾受伤的血污,伸手拿起一块肉,还来不及品尝味道,一块羊肉已经下肚。 ”你是谁?“ ”我叫阿野,是长月国的商人。我们来这里避风沙的。“阿野对这个身受重伤的人没什么防备,也靠着石壁坐下来。 秦司低着头,手里拿着绿色的小瓶子,这是阿野给她的,说是药,还说了东华星昭公子给的药......她现在在纠结这个药到底能不能吃。突然出现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连吃下那盘肉都太不谨慎了,解决了温饱问题,才有心思考虑这瓶药。 ”我叫秦司。“秦司的声音有点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阿野,你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啊?“ ”或者说,现在的年号是什么?“秦司皱着眉头,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突然有一些混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划过,有巍峨宏大的宫殿,也有幽森破败的茅草屋,有疯狂的哭的女人,还有很多人影,那些人影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格外显眼。这些不应该是她的记忆,也不是她的幻想。 阿野看了秦司一眼,觉得她并不是脑子有问题,才道:”姐姐你应该是中原人,在你们中原的国号,应该是大周成安十七年。当朝皇室,应当是姓长孙的。“ 秦司愣住,在她听见长孙二字的时候,一张中年人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那张脸没什么特别,只是眼中的英武睿智十分夺目,令人难忘。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前襟以金色丝线绣着一条盘龙。那画面里的龙十分清晰,五爪尖锐,就像要撕开沉黑如天幕的衣料一般。”长孙珪?“ 阿野脸色一白,忙道:”虽说是在荒原,姐姐,皇帝的名字怎么能直接说!“ 秦司连忙一笑,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但她很清楚,在她知道的那些历史中,叫大周国号的,并没有成安的年号,也没有长孙姓的帝王家。这里,应当是另一个世界吧。 就在这时,远远地听见驼队那里有人在叫什么,阿野慌忙站起来。 ”我阿爸叫我了。哎呀!忘了一件事!“他差点把星昭公子托付的问题忘了,连忙道,”姐姐,沙地上不好行车,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吗?“说着他还指了指不远处星昭公子的马车。 秦司看过去,只见车轮在沙中陷了很深,她想了想,道:”马车太重,车轮太窄,想办法加宽马车和沙地接触的面积......嗯,可以在车轮外围订上一圈木板,不影响轮子转动就好。“最简单的减小压强的道理,秦司还是把具体做法解释了一遍,”要不直接把轮子卸了,在车子下面装上两挑宽木板,就像滑沙一样也好......“前世的习惯让她看见问题时总能迅速想到各种解决方案,这时已经说到第三条,阿野显然没听懂太多,大概记下了两条,就点了点头,道:“谢谢姐姐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说玩,少年就大步往驼队的方向跑去。 秦司咧嘴笑了笑,到底是小孩,这么慌慌张张的性格。 阿野刚回去,就看见父亲瞪着他,不由得心里一怕。 “你小子哪去了?星昭公子叫你呢,还不快去!” “是,阿爸!” 没过一会,他又从马车处回来了。吃力的穿过睡得乱七八糟的人,跑到父亲面前,大眼睛闪闪发光。 “阿爸,星昭公子说,让我们给他的马车轮子外面加上一层木板。” “这是做什么?” “公子说,那样车轮就不会陷到沙地里了。”阿野十分开心道,“这个方法是石壁那里的姐姐说的。公子现在已经去感谢那位姐姐了,说现在就可以往轮子上装木板了!” 领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对于星昭家的人的话,他们向来不会怀疑。那个姑娘是谁没人在意,关键是星昭公子也觉得那样做是对的。 足矣。 风声小了很多,秦司能听见驼队那边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嘈杂的说话声,中间有几句是汉语,她听得懂,剩下的就完全听不懂了。 那瓶药还在手心里,本来冰凉的瓶子现在已经有些温度了。 “为何不吃药。”清冷无波的男声突然从头顶炸开,秦司慌忙抬头去看,就在她抬头的时候,狂虐的沙层暴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然销声匿迹,月光穿过万里无云的天空,夜瞬间便如白昼。 一张精致的,如同冰雪雕琢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浓厚的眉色,上挑的眼角,眸中清冷、薄唇抿住,不带一丝感情。 若非声音,秦司还以为这是一个长的过于英气的女子。按照前世的叫法,这个男人是那种极为细腻的中性美。 男人一身洁白的衣服,在这样的荒原上,这身衣服十分扎眼,但是却很适合他,丝毫不觉得故作姿态。 “多谢你的药。”秦司扶着石壁站起来,“谢谢。” “为何不吃?”那人又问。脸上的神情却不带什么变化。 秦司看了看手心里的瓶子,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吗?” 星昭易这时的眼中带上了一些奇怪的情绪,秦司没看懂,索性夜不去猜,她把瓶子递过去,道:“看你的表现,像是认识我。所以,猜不透你为何给我着瓶药,我更不知道是不是要吃下去了。但是,还是谢谢。” 星昭易低头看了瓶子一眼,缓缓道:“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发现这句话倒是经常能用在你身上。” 秦司一愣,连忙往后退去,这具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跑远点。 这是她还没退两步,就被破烂的裙摆绊倒,虚弱地身体支撑不住,重重地往下摔去。肩膀的伤口撞到布满粗粝沙子的地上,一时间不知揉进去多少沙石。 “哼!”秦司一声痛哼,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眼前一阵发白。 她感觉到一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再接着就是腥苦的味道灌进了嘴里,粘稠的液体涌进喉咙。她想干呕,只是还没来得及呕吐便没了意识。 星昭易松开了手,看着秦司的头摔在沙地上,冰冷的脸上带了一丝厌烦。 “都这样了,还这么骄傲?”他像是对秦司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既然还活着,那我就不会再动手了。” 他一只手拎起秦司,感受着手上的重量,很轻,就像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一般。 星昭易皱眉,叹了口气,带着秦司往驼队走去。 “您回来了。”阿野见星昭易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星昭公子的脸,果真是星昭家的世子,这张脸可真美,气质可真完美,每一次见到都让他惊讶,“马车已经修好了。” “嗯。”星昭易走过去,那些围绕在马车旁的人纷纷散开,低垂着头,他们不敢瞻仰这人的脸。 “我现在要去一趟南边的高原,这个人你们把她带到黄岩城,只管她吃喝就好。”他把人丢进马车里,那辆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用过的奢华的马车。 “这.....“ ”报酬不会少的。“星昭易向来没和这些人说过多少话,突然这么做,让驼队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公子,这个......“领队连忙过去想问问为什么这么做,却见星昭易已经解开了一匹骆驼翻身而上。这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中原男人骑在驼背上居然毫无违和感。 “话不必多问。”星昭易道,“近来十日不会有风沙,足矣到达黄岩城。你可以让你儿子去照顾她,路上能学些东西也好。” “您这话的意思是?” “她是天术七门的人。”星昭易调转了骆驼的方向,不再理会领队,往茫茫大漠而去。 “天术七门......“领队目瞪口呆,这路上随便遇上了一个人,居然是天九道门的人...... 难怪,她会说往车轮上钉木板的想法。若是天九道门的人,让阿野跟着学些东西,那,以后肯定是富贵不愁了! 第四章 黄岩军城 眼前所见的景象已经由漫天黄沙变成了遥遥可见点点绿色,驼队已经往东面走了三天,这几日大漠里十分平静,出了一些食草的野物,连一只狼也不曾见着。 “姐姐,这里算的对不对?” 阳光只能透过窗纱照进马车里面,秦司侧身坐着,身下是柔软光滑的皮毛,身上原本的破衣服也换成了洁净的。马车不知是怎么造出来的,在车厢里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燥热,就像是前世的空调房里一样。 阿野手里拿着纸笔,神色认真,这些天他都跟在这个天术七门的姐姐身边,父亲本想他拜师,可姐姐却不同意,到最后却认自己做了义弟。 秦司拿过他手里的纸,上面是一些计算题。阿野是商人的儿子,这些记账的方法对他很有用处。秦司偶尔也会给他讲讲商业上的一些策略,尽管她之前连职场都没有踏入过,但是总有些商学书籍是有用的。 “帐算的没问题。我只问你一点,前六个月的收支变化是否合理?” “第六个月的支出多了,对照前面的一些项目却一点问题都没有。”阿野摇摇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秦司笑笑,指着纸上的一项对少年道:“你看看这里。” 阿野凑上去,看了一会,诧异道:“问题在这里!” 秦司不语,端过小桌上的葡萄酿喝了一口,和三天前生死未卜的困境相比,自己现在的日子可谓是十分惬意,甚至连前世也少有现在舒适的情况。每日会有人送饭食过来,介于自己这具身体本来有的那个身份,人人都对她很是尊敬。 不过她从不认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回报,对少年的教导也是尽心尽力,在聊些闲话时,她也大致知道了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 比如她们正在大漠上行走,要去的地方是大周黄岩城,那里是一座巨大的城池,由大周左武卫大军驻守。黄岩城距大周国都东华帝都甚远,东华帝都里汇聚了天下所有厉害的人物,东华王族为长孙氏,王室有五大家族拱卫,那五大家族里,有一家姓星昭,而那天救她的那个长相精致的白衣男人便是星昭家的嫡孙,星昭易。其名取自《易经》,寄予天地易数轮回之道,以续家学传承。 秦司摸摸肩上的伤口,那个洞已经长出了新的血肉,星昭易给她喂下的那瓶药真是神奇,居然能白骨生肌。 虽说听起来十个神棍,态度又很冷硬高傲,但这个神棍却是个好人。 生死边缘两度轮回,秦司十分感激每一个让她活下来的人,包括阿野,包括星昭易。 她皱眉看着外面有些刺眼的阳光,随着黄岩城渐进,她内心的忧虑也越来越重,因为至今为止,她还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谁,为何重伤昏死在荒漠中,以星昭易对待自己的态度,这两人之前必然相识——那,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和星昭易那样的身份相识?此去黄岩城,等待的又是什么? 她又想起阿野说过自己来自天术七门这件事,天术七门十个什么地方少年说不清楚,据说世人都说不清楚。 天术七门的人相传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一旦出世,必然是世人相争的对象。 而自己呢?即使这身体原主人真的那般厉害,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穿越而来的普通人罢了。也不知道前世辛辛苦苦学到的那些东西,不知道在这里又有什么样的作用。 “阿野。我有事想拜托你。” “姐姐请说吧。”秦司一向温和,少有这样严肃的,阿野也认真起来。 “我是天术七门的人,身份不宜暴露。我想,到了黄岩城我就要离开驼队,一来是我有些事要办,二来也不想给你们带来无妄之灾。还请你和你父亲说,希望关于我的任何消息,驼队里的人都不要对外说,可好?” 阿野虽然舍不得秦司,但是他听秦司说了这些,再加上天术七门的身份确实特殊,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明日正午应该就到黄岩城了,我晚上就同父亲说。” 帝都东华。 即使是三更已过,城中商市依旧处处灯火,歌舞乐曲之声如珠玉混着莺鸟相啼,让人听着听着便有些沉醉了。 商市的繁华不属于东边的开化坊,这里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三家在东华城内的居所,其中又有武公厉家,此时这里已经宵禁,三队穿着盔甲,手握钢刀的武侯在内巡查,连坊外的一只老鼠都难以跑进去。 “易公子去了高原上。你可知道这事?” “他这时候去那里做什么?不应该回朝复命吗?” 说话的人是两个年轻公子,皆穿着宽大的白色袍子,一坐一卧,此时府中早已宵禁,他们二人在湖畔的一处凉台上,并没有人来此打扰。 “星昭家做什么事情,你我二人问起还要留心,我那堂弟自然不敢问。” 坐在凉台栏杆上的那人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而立。 “焕之,你还真信星昭家所谓天命轮回?”他蓦然转身,语气里有些嘲讽,“你我都清楚,有些事可是人为,天命之说,不过是星昭家随口给出的解释。” 卧在木台上的人不急不缓地笑了笑,兀自饮了一杯酒,才道:“你在这里急什么?谢兄,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他站起身,一头黑发披在身后,赤脚长衣,颇有几分飘渺不凡的味道,“今夜风大。” 见王焕之避而不答,谢韫也只是皱皱眉,拱手便踩着木屐离开了,只留下原地一动不动的王焕之一人。 “事在人为,谁又知道星昭是为了哪个人呢?” 第五章 军城大狱 黄岩城到底还是到了。 驼队过了城门安检,便去城中东市停下,外族人的生意多半要在哪里做。秦司半路时就离开了驼队,她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深蓝色女装,背着个小包裹,里面只有二十枚铜钱和她的那件白色广袖,染满了鲜血的衣服。 她打扮普通,脸色因为缺血和受伤也不太好看,在黄岩城里走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她大致了解了这里的布局,西北处是大军驻地,东面为市集,南面是居住区,至于西面一片地方,只能远远地看见是衙门,却不往里面走。 秦司在街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里人很多,商业也算发达,但是因为处于一个东西南北交通的汇合处,大周的驻军也在,地方的管制便以军方为主。对于外来人口的审核和监管也严,这里地商铺招工也要去衙门登记身份。 她还没有弄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和自己的境地,便不好让人发现身份,去找工作自然行不通,一不小心还会像刚刚那个异族人一样,因为没有带好身份文牒,便被认定为奸细,由人押解去了西北军营。 正在这时,街上突然一阵骚动,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秦司忙站起来,站在人群末尾,她见多数人脸上都带着厌弃的神色,有几个衣着华美的夫人还拿手绢捂住口鼻。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让人嫌弃? 一辆驴车从大街那头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赶,拉车地驴已经老的不成了,身上的毛秃了一块一块的,后面的木板车不大,车上放着一卷烂苇席。没人驾车,那驴脖子上系了一个黑乎乎的铃铛,铃铛声“铛铛铛”地响,每一下又悠长,听起来像是丧钟一般。 “晦气,怎么就遇上了这个畜生!”一个夫人厌弃道。 “可不是,牢里面死人就不能晚上送出去?偏要一头老畜生拖着那脏东西送到城外面去。” 秦司脸色白了一白,她前世活了20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驴车缓缓地近了,车板上的席子裹着尸体,只露出来一点黑头发和两只脚,那两双脚干枯如树枝,上面黑红一片,还有几个烂疮,看起来十分恶心。 老驴走的晃晃悠悠,板车吱呀叫着,从秦司面前缓缓而过,人群里有孩子突然大哭起来,老驴显然是吓着了,蹄子一歪,带的后面的板车一阵晃动,秦司瞪大了眼睛,就见那具裹了席子的尸体从板车上滚下来,直直地往她脚边滚了过来。 身边的人尖叫着跑远了,秦司愣怔地看着尸体,苇席已经完全打开了,那具穿着脏污白囚衣的尸体脸朝上躺着,一双暴突出来的眼睛就像是带着莫大的怨毒一般,死死地盯着秦司。 秦司双腿一麻,险些没站住。 她慌乱地不知要怎么办时,却见老驴走了过来,它看着秦司,眼睛又大又温润,驴蹄子点了点尸体,又往后看了两眼车板,那意思似乎是,让秦司把尸体搬到车上去。 秦司欲哭无泪。眼见着人们避之不及都远远地躲开了,这具尸体前面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作为一个红旗下长大地好少年,她总不能放着尸体不管吧。以这中午地太阳,恐怕不过多久尸体就该长虫子了。 她更不可能指望一头驴把尸体装到车上。 无奈,秦司说服了自己几句,人死如一盆植物,没事没事,便把包袱放在一边,扯了两块衣角包住手,还是握住席子把人裹了进去。 抬起那人时,只觉得很轻,就只剩了一把骨头一般。 苇席被放到板车上,秦司扔了破布,咧嘴笑笑,对老驴道:“好了,装上了,你走吧。” 那驴“嚄嚄”地叫了两声,却还没走,甩了甩脖子,大脑袋使劲往秦司肩膀上凑。 秦司连忙往后退,谁知驴也跟着走,一时间已经快接近后面的人群了。 “哎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不耐烦了一声,“你这妮子,他是让你拿它脖子上的牌子,你倒是快拿啊!车上还装着不干净的东西呢!” 秦司听了这话,只见驴脖子上有一个袋子,她连忙伸手进去,从里面摸出个小铁片子。 老驴这才不往前凑,叫了两声,转过身拖着板车往城外去了。秦司拿着铁片,不明所以。 “大爷,这是做什么用的?”她忙问刚才那个老头。 老头有些嫌弃地退了两步,道:“就去大牢那边换点银钱。快走罢。” 秦司看得明白街上人的嫌恶,也知道自己刚刚抱了尸体,无奈,反正现在没事,就去那个大牢看看吧。听起来是有报酬的。 拿着铁片,衙门那边巡街的人也没拦她,指使她往南边走,见到一处黑石门进去就行。 前行不过三百米远,就看见两扇黑色大门,大门右边一块黑色碑石,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黄岩狱”。狱门上的巨大狴犴雕塑狰狞可怖,守门的狱卒也是面无表情,深红色的官衣仿若浸透了鲜血。 秦司看了几眼,连忙避开视线,因为她的脑海中又闪过几片画面,有女人被架在刑具上,烙铁在她的脸上留下烙印;有阴森的屋子里被两个壮汉折磨的女人,那女人很美,只是脸上的神情无比绝望;有撞死在石壁上的人,有在稻草堆里慢慢腐烂发臭的尸体...... 强压住心中的难受,秦司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那些场景似乎都是在这个黄岩狱里发生的,为何这身体能有这些记忆?又为什么回想起这些记忆时内心痛苦万分?她们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秦司盯着地面,心里隐约有感觉,关于这具身体的往事,应该能在这坐监牢里找到答案。 她的手指摩挲在铁片上,这算的上是机遇吧,若是机遇,应该想想通过这个铁片,走进这坐监狱。 石门是监狱最南边的一个小门,她到时只见一个老婆婆正费力的把一桶水往灶台上的大锅里倒,老人年纪看起来很大了,那个桶不小,她抬起桶的时候连脚步都是晃的。 秦司看着半人高的灶台和两个大铁锅,连忙走过去帮老人扶住了水桶,顺手用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把桶里的水倒在了锅里。 “你是哪个?那头蠢驴有滚掉了死人?” 秦司听着老人沙哑的嗓子,打量着她黑头巾下面像干核桃一样枯皱的脸,默默地点了点头,还把铁片递了上去。 老人看着铁片,却是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道:“到底是个规矩,只是好些年没人过来讨死人的钱了。不过一文钱你这丫头还巴巴的来了,我问你,是不是没法活下去了?” 秦司一愣,听这话的意思,像是招安的套路.......她还没接话,又听见老人自顾自地说:“我叫汤婆子,管着这牢里女监的牢饭,年纪大了缺个人帮忙,你可愿意来?”她边说有打量了秦司一眼,“你长得不齐整,就连楼子里也不会要,我这里不富贵但是银钱也是有的,想吃上肉也不难......“ 秦司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忙道:”我是愿意的。汤婆婆,小女叫秦司,在外面遭了匪徒好容易逃出来的,请婆婆收留!“往牢里送饭,多好的机会! 汤婆子的嘴角撇起一点笑,露出残缺的牙齿。 ”把碗洗了,等会去衙门落个户。“ 第六章 黄脸丫头 每到正午,南边小门总有好闻的香味悠悠地传过来,黄岩狱地狱卒闻着空气中的香味,看着自己碗里地肉片,总觉得自己吃的肉是馊的。自从那个干瘦的黄脸丫头跟在汤老太婆身边,南门边上的牢饭是越来越好闻了。 不过是一些烂菜叶,连点油水都没有,怎么做得怎么香?衙门里的厨房顿顿饭都有两片肉,却难吃的很,那厨子是该杀了? 黄木桶被洗的很干净,秦司把一大捧野菜倒进米粒少的可怜的粥里,另一个锅上煮了一锅野南瓜,南瓜的香味十分清透。 汤婆婆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坐着缝衣服,自打秦司来她就再没有做过饭。闻着空气中清甜的味道,她眼睛里也有点笑意,这丫头真是个会做饭的,也能从后山上找到不少吃食。这里每个月的银钱不知被上头克扣多少,女监里的人填饱肚子都难,也就是东边来人的时候会送些东西,吃上两顿好的。 秦司从灶台后面取出一个小罐子,里面是煮的松软粘稠的南瓜粥,山上摘的蘑菇切成丁放在里面,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婆婆,吃饭了。今天找了些蘑菇,您尝尝看。”秦司笑嘻嘻地把碗捧过去,汤婆婆的丈夫死了快十年了,她是军中遗孀,就被安排了做牢饭的生计,所以就连衙门也要卖这个左武卫大军照顾的老婆子两分面子。她只和衙门的书记说秦司是她老家来投靠的侄女,就给了她一个叫“汤圆”的假身份。 “好丫头。” 秦司摸摸发烫的指尖,十天了,十天下来,她感觉得到这个老人是真心把自己当晚辈看,只是,自己提过两次帮她送牢饭,她却一直没做表态。直到现在,也只能看着那两扇被铁链锁死的大门而已。 “婆婆,我下午要去山上看看昨天下的套。没准能抓两个兔子呢。”秦司把饭装到木桶里,看着里面一片绿色,心里不太好受,女监里的人就吃这些东西肯定不好过。这些天她都在尽力地把饭菜做好吃,去山上找食材,只为了让里面的人好受点。 汤婆婆一如既往的不多问秦司什么时候学会了下套打猎,只道:“去吧去吧,上次吃的那些野果子酸酸的挺好,再去摘些回来。” “嗯,好嘞。”两个木桶架上小车,车边码了一摞碗,十四个碗,就是说里面现在有十四个女囚,如果哪天汤婆婆拿下一个碗,那就说明里面又死了一个人——她一点都不想这些碗少一只,里面的人她总想见见。 架好桶,去驴棚给老驴添了一把草料,几把野菜叶子,再回来时汤婆婆已经吃完饭,整推着小车往牢门走。秦司把锅里剩下的一点汤水混着两块南瓜吃了,打扫干净灶台,见四下没人,便走到柴火堆前面。 拨开稻草,里面放着一把不足半米的朴刀和一架小巧的木弓。刀是在柴房里找到的,上面积年的锈蚀已经打磨干净;木弓是在山上挖野菜的时候捡到的,弓不大也不硬,只是以秦司现在的力气还拉不开这把弓。 南方的山叫连云,离这里不算远,因为左武卫军常有上山狩猎的习惯,所以山上的基本上没什么猛兽,连猎户打猎最多都只能列着一些狐狸、黄羊之类的,所以整座山北麓都很安全。 “这不是汤婆子家的汤圆吗?又来摘那些野草啦?”两个猎户刚从山上下来,一人肩上扛着只狐狸,一人拖着一只黄羊。 秦司笑笑,朗声道:“是呢,两位大哥,今天收获不小啊!真想我昨天下的套子也能抓着个野鸡兔子啥的。” 其中一人一愣,忙道:“对了,赶紧去看看,你昨天下套子的那地方有动静,我们两个刚才过去的时候远远的见着了,别是什么活物,一会跑了可惜了。” 说完赶紧侧身把路给让开了,这姑娘昨天才学会下套子,却从河边下了两个,他们当时还笑她下套子是为了捉鱼,今天好像还真有什么东西套住了。 “哎!谢谢大哥!”秦司心里有些激动,有活物?她原本没报什么希望,万一真抓了只兔子,和野菜、蘑菇放一块红烧了,可就是一顿美食,自从到了汤婆婆身边,她连肉末都没吃到过。 缓坡上有密林,层层叠叠过后才是山间小溪,她下的套子就在小溪边上。 流水声渐渐清晰,秦司屏住呼吸,站在比她高出一截的灌木边,密密麻麻的灌木挡住了视线,她看不见对面河边的场景,只能看见栓着套索的树时不时的晃动一下,不出意外,哪个套索却是套住了活物,而且看起来活物不小,能带着一颗小腿粗的树都在晃动。 她抽出腰上的朴刀对着眼前的灌木丛,左右比划着,万一对面是个什么猛兽,贸然钻出去的后果难以估计。想了一会,她拿着刀,开始从上往下,一点一点地削灌木。 废了不少功夫,手掌都磨的通红一片,眼前才有一个小豁口,秦司探头看过去,只见一只满身黑色卷毛,只有南瓜大小的小兽正一下一下地扯着绳索,她打量了一会,完全没看出来这只是个什么动物,不过听它呜咽着嗓子叫的可怜,应该没什么攻击力。 握紧了刀,拨开树丛,秦司往那只小兽慢慢地挪过去。 “呜嗷!”一声厉叫,秦司只觉得耳膜一疼,就见到一团黑色往自己扑了过来,哪个幼兽居然一直在瞪着她过来,突然发起了攻击。 看着两只亮闪闪的爪子,秦司心中一惊,来不及做其他动作,只能把朴刀衡在胸前,只是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那两只锋利的爪子。 第七章 阿锦 过了第四道门,终于到了关押犯人的女监。 汤婆子皱皱眉,这些天汤圆那孩子把家里收拾的干净,现在她总觉得这牢里腥臭的味道闻着难受。火把没照亮多少地方,她走到牢门前,盛了一碗饭一勺南瓜递了进去,女监里很安静,之前的女囚还会喊冤枉、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可是这批女囚却从来没有像之前那些女人那样,她们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囚犯。甚至在一开始,自己送饭进来,还有人跟她说谢谢。 不过现在,倒不是她们不说了,而是被折磨的连开口都不能了吧! 看着自己身上被汤圆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汤婆子第一次发出了声感慨,在黄岩城里的女囚,活的哪像个人?狱卒、军伍里的那些,能让这些女人活着就不错了,有多少送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姑娘家,好好的夫人样子,不都是被那些畜生一样的人给折磨死了。 这么想着,她已经到了女监的尽头。和以往不同的是,之前只能虚弱的躺在稻草上的那个女囚,现在居然端端正正地坐在狱门前。她的衣服很脏、脸也很脏,纠缠在一起的乱发散发着腐臭味,可是这个女人居然在微笑。 汤婆子被女囚的笑吓了一跳,她突然记起这个夫人刚来这里的时候,虽然穿着白色的囚衣,脸色苍白,但却是个美人,浑身的气派不是囚服能遮掩住的。 这么多年了,她再一次见到这位夫人在笑。那抹笑,就像阳光一样,让人感觉到温暖,感觉到生机勃勃。 汤婆子顿了顿,诺诺道:“夫人,饭来了。” 夫人,好多年她不曾这么尊敬地叫这个女人了。 “谢谢。”那女人开口了,生音低哑,语气却温婉柔和,“近来的伙食好了很多。您真是费心了。” 一个被关押在牢狱里,日日受尽折磨,不知何时死于非命的女人居然关心伙食? 汤婆子见惯了女囚们了无生气、寻死觅活的样子,这样的女囚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是多了一个孩子来帮忙。”她还是说了。 “是一个怎样的孩子?饭做得可真好,对您也很好吧?” “是个好丫头,就是面黄肌瘦的,叫汤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看着可怜就收下了。真是好丫头,这些东西可都是那孩子上山找来的,又勤快又爱干净,还懂得不少东西,谁知道这叫南瓜的东西能吃,可不就是她找来的.....”汤婆子边打饭,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那个女囚只是微笑着听着,不说一句话。 过了好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您老年纪大了,可惜那孩子也不能帮你送饭,倒让您老累着了。”说完这话,她低下头,兀自吃着碗里的野南瓜和野菜粥,清香的味道绽开在唇齿间,温温的饭食似乎带给了她无尽的感动,脏兮兮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泪痕。 汤婆子等了会,待她吃完便收了碗,推着车往外走去。 门锁落下的声音再次响起。昏暗的火光让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带上了阴暗细长的影子。 “唔......”牢房尽头,端坐着的女囚突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她软软地倚门而靠,脸上却依旧盛满了宛如阳光一样的微笑。 “阿锦,你还好吗?”黑暗里有人担忧的问,“你确定是那孩子吗?如此耗费心神,你......” “月娘。”女囚阿锦地声音越发的温柔,“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知道是她。你听了刚才的话吧,除了她,还能有谁那么聪明博学。”她的眸光盈盈,如春水一般动人,话语间的欣喜一听便知。 “阿锦......”月娘沉默良久,才道,“真希望,那人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再接着,寂静的女监里只能听见月娘压抑悲伤的抽泣声。 “司儿啊,马上我就能看见你了。”阿锦靠着木门,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温柔。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秦司睁开眼睛,只见那个黑色的小兽趴在地上,正晃晃悠悠的想站起来,原来绑住它后爪的绳子太短,它跳到一半就被绳子拖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呜哇......” 小兽低声呜咽着,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秦司,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里还带着几分......讨好? 秦司看着小兽,这小东西长的有点像小狗,一身黑色的卷毛,脖子上还系着条天蓝色的皮革带子,看起来像是项圈一类的东西。 她想了一会,对着小兽,十分认真地叫到:“汪!汪汪!” 树林里一片安静,连小兽都不叫了,一脸懵逼地看着秦司.....狗叫?那是狗叫吧? “呜嗷!”我不是狗! “原来不是小狗吗?”秦司捡起一截树枝,戳了戳小东西,见它瑟缩着往后退,完全没有攻击她的意思,“长的这么像狗,我也不忍心下手杀手,可是留着你也不是办法。” 她看见小兽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水汪汪的蓝眼睛瞪得老大。秦司动作一僵,这是什么神兽,居然能听得懂自己讲话?还有,这玩意爪子那么尖利,看着也像食肉的,怎么就不知道把绳子咬断?这神兽,怎么感觉有点蠢? 事出异常必有妖,看了一眼神兽脖子上的蓝色项圈,秦司站起身,未知意味着恐惧,也意味着可能发生的危险,自己还是赶紧走吧。 ”嗷呜......“小兽看着秦司居然转身走了,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没被吃了还是该伤心自己还被绑着,索性叫了一声就不再叫了。作为一只偷跑出家门的兽,那家伙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呢......它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小爷我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寂寞啊! 秦司一路没停,走了有二十分钟,直到一小片湖水前面才停下。湖边有一颗山楂树,红艳艳的果子挂了一树,远远地就能闻见酸酸的香味。她在树底下摘了半口袋山楂,打算回去晒干了平日里泡茶喝,汤婆婆这些年饮食不好,还有点高血压,平时喝些山楂茶可以调养肠胃。她想着那个小神兽,只觉得对肉食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前世也穷,但是肉还是能两天吃一顿。现在却是天天野菜南瓜小米。 再有就是,她十分害怕黄岩狱里的人撑不下去。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肯定是想去那里找什么人,知道些什么,这样强烈的意识让秦司也对那里的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亲近的感觉,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在饭食上照顾那些人。 如果之前的那人留下的记忆足够多就好了,至少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从小湖边捞出两个半米长的细长竹篾篓子,这是前世乡下套黄鳝的东西,她凭记忆让镇上的工匠作了两个,竹篓子放在这里两天了,今天来看看收获如何。 竹篓比刚放进去的时候重了不少,在草地上放着里面还一跳一跳的。秦司在地上刨了个坑,打开竹篓的塞子,把里面的东西直接倒进了土坑里。 收获是令人喜悦的,待那些扑腾的黄鳝动不了了她才把黄鳝捡回竹篓里,大大小小竟然有十几条。有了这些黄鳝这几天的菜色又丰盛不少,这还是她在山上转了这么久第一次收获到肉食。 路上又扒了些野葱和山上的小辣椒两把,作为一个学霸,前世的习惯就是对每一样事物保持兴趣,再加上家里是在大别山区,山上的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也是自幼耳濡目染。所以一开始知道这座山对民众也是开放的,秦司心里就很满足,她也在第一时间就到山上找各种能用的上的东西。 待回去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路过临溪的小路,见溪边的树丛里野没了动静,想必那头小神兽已经走了。 第八章 初进女监 ”回来啦?“ ”嗯,婆婆,今天弄到了不少黄鳝!“秦司把黄鳝放进接雨瓮里养着,路过厨房时发现汤婆婆脸色灰败,看起来气色不好,“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连忙过去把老婆婆扶着,抽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汤婆婆喝了两口秦司递过来的水,想了想道:“也没觉着不舒服,就是想着牢里那些女人可怜啊。” 秦司一愣,这么多天汤婆婆对女监里女囚的态度都是有些冷淡的,怎么突然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我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贫贱婆子还有你来照顾,可那牢里那个之前不是正经的小姐夫人,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呢?想着就可怜。”她看着秦司,眼睛里的目光带着疼爱。 秦司默默地握住老人的手,手掌粗糙但是很温暖,这个性格古怪的老太太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人。 “您别想那么多,她们肯定是做了什么错事才关在里面的。人各有命,婆婆您去歇息会,我去把碗洗了。一会给您弄碗黄鳝吃。“秦司安慰道。她想去看看还剩下多少碗,因为里面若是有人死了,那碗饭就是上路饭,第二天才会收回来。汤婆婆突然又这样的感慨,让秦司心里一阵惊慌。 秦司站在洗碗台前面,苍白的脸色好了许多,那些碗堆在桶里不多不少刚好十四个,看来没有人死。 第二天汤婆婆好了许多,吃过午饭就推着车往女监送饭,秦司在院子里处理昨天摘的半兜山楂,洗干净的山楂切成片,放在铁锅里直接用小火烘干,再放在木板上铺着晒干水分。 她刚把最后二十几个山楂去了核切好,就见汤婆婆推着小车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她走路走的不稳,车上的饭桶摇摇欲醉。秦司连忙过去接过小车,桶里地碗还是十四个,没少一个,只是汤婆婆地脸色苍白,这是出了什么情况? “婆婆,你怎么养?还好吧?”秦司忙喂她喝了热水,见老人的脸色慢慢恢复,便放下心来,“您身体哪里不舒服,我带您去看医生,呃,大夫去!”秦司忙道。 汤婆婆摇摇头,大夫?这傻孩子哪里知道大夫可是精贵人家才能看得起的,她这样的老婆子,给女囚烧饭的,连医馆的门都进不去。 穷苦人家也就只能找找乡间的土医看看。 “没啥,刚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腿上有点疼。“ 秦司连忙翻起她的裤脚,只见腿上一大块青紫,肿的老高。 ”扭伤脚了,我转转,您要是疼的话就说。“秦司小心的握住老人干瘦的脚腕,轻轻的转了两下,见汤婆婆没觉得多疼,就知道骨头没问题。”骨头没伤着,这两天您可不能动了,要在床上躺着。“ ”这把老骨头......“汤婆婆嘟嚷两句,把一块腰牌拽了下来,递给秦司,“牢里的人还要吃饭,这两天的饭你去送......”她看了看秦司的小黄脸,还是觉得这孩子眼睛长的太秀气,皱皱眉,这样的孩子怕被那些畜生欺负了才不让她去送饭,可是这下......“丫头,你明天去的时候穿我那件烧材火的衣裳,脸上再弄黑一点,头发搞得乱乱的,知道不?” 秦司一愣,马上想明白了汤婆婆让自己扮丑的意图,心里一阵感动,连忙点了点头。 “我先去弄盆水,您这脚可不能耽搁了。” 鳝鱼清洗干净,拿野葱去了腥味,用小火慢慢炖出来,鱼肉滑嫩,汤汁鲜美。再将小米混着一些高粱谷子煮了一锅,她不敢把鳝鱼明目张胆地送进去,只好把肉放在下面,上面装上杂粮米饭和凉拌地野菜,一碗一碗地放在桶里码好。剩下地一点肉和汤用两个大碗装上,吃人嘴软,保险起见那两个狱卒还是贿赂一下吧。 秦司苦涩地笑了笑,鳝鱼不多,她一块都没吃,只喝了点汤水。还是让牢里那些人多补补吧。 “婆婆,我去送饭了。”秦司对屋里脚了声,便推着车往女监地方向过去。 女监在南面开了一个小门,和黄岩大狱用的不是一个入口,小门前有个平整地小道,道路已经看不清原本地颜色,总有一块一块带着褐色或者黑色的印记。秦司低头看着地面,心里一阵心酸,这些印记应该是积年的血迹,也不知是谁的,也不知她们死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她整理出一张傻傻的笑脸,推着车子往牢门走去。 ”站住,来干什么的?“狱卒一脚踢在小车上,秦司身体一歪,连忙扶住两个把手,抬起头愣愣道:”汤婆子摔伤了腿,我来送饭的。“她把腰牌递过去,还从车里掏出两碗黄鳝肉汤,”这是婆婆让送来的,今天做的黄鳝汤。“ 狱卒之前见过她一面,不过今天这黄毛丫头却又丑了些,乱糟糟的头发跟鸡窝一样,一张黝黑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鼻涕,看着让人恶心。他们低头看着这丫头递过来的两碗肉汤,汤汁焦黄,黄鳝肉片上洒了一把野菜,看着救很好吃,更何况味道也格外诱人。 他们平时吃的那些粗制滥造的饭菜哪有这两碗讲究?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接过碗,一手打开了门上厚重的铁锁。 ”里面门上的铁链子没上锁,你出来的时候绕上。’ “是是,二位大爷!”秦司连忙推车进去,眼睛适应了里面昏黑的光线,看着冷冰冰的三道大门,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笔尖的空气里带着淡淡地腥臭味,就像哪天她在路上抱起的那具尸体的味道一样。 她的手指很细,解开松垮的铁链时只觉得只见被冰的发痛,越往里走,腥臭的味道越重,光线越来越昏暗,她也越来越紧张。到了第一个牢门,她小心的看了一眼里面,里面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动了两下,正往这边过来。秦司忙放下一碗饭,小声道:“碗底有鱼肉,吃的时候小心卡住嗓子。”那个白色身影停滞了一下,才继续往这边走。 监牢里一条道路上两边是牢房,里面点了灯的证明里面有活人,她每放一碗都会叮嘱两句,而她们有的像是听见了,有的像是没听见,只是无论是谁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秦司的心里越发的苦涩和难受,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只有她推车子和放碗的声音,其他的人......那些活着的女囚,就像是死了一般,她们还活着,但是活着也仅仅是活着。 桶里还剩最后一碗饭,秦司端起碗,往最后一个亮着灯的牢房里走去。 第九章 锦荣妃 “小叔,你为什么非要往这地方跑?” 密密麻麻的树林里钻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人一身深蓝色短打劲装,长发用赤金冠高束,朗朗星眸中带着笑意。他后面跟出来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头上挂着几根草屑和两三个苍耳,一身浅金色绣着彩色百鸟的衣服上又是泥灰又是血迹,袖子掉了半拉,还剩两三条破布条耷拉着。她手里搂着一把短短的刀,圆乎乎的小脸上也都是灰。 “你知不知道我保护你可是很辛苦的。”小孩子用力扯开挂住衣服的槐树枝子,赶紧跟上前面的人。 “你不是要做大周的女将军吗?这点苦不算什么!”男人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装着很严肃的样子,“之前给你讲过厉凤仪的故事,她可从来不叫苦。” 小孩吐了吐舌头,走的更快了些,好不容易跟上了男人,才抬起头看着男人道:“小叔叔,我师父说了,厉凤仪是个蠢蛋,真正的女将军当属当年的秦繁锦。还有,师父说小叔你这么做是因为懒,才不是锻炼我!”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却很认真,话语间充满了对自己师父的崇拜之情。 男人哼了一声,装作不满道:“我是你小叔叔,你和你师父吃我的用我的,还敢说我懒?再说了,你现在的实力连厉凤仪都比不上,还敢提秦......锦荣妃?”他戳戳小孩的额头,指着山道前面的一处密密麻麻的灌木,“西瓜在灌木后面,你去把那小蠢货弄出来。我看那边山楂不错,先去摘点。” “不去,你的獒,关我什么事。”小孩被说了,心里十分不开心。更何况西瓜那么蠢,肯定是个没有挑战的陷阱。 “小倾城......” “小叔叔!不去就不去!” 男人眸子一动,笑道:“你要是把西瓜带回来,我就告诉你锦荣妃在哪。” 颜倾城眼睛一亮,锦荣妃,天下第一女战神唉,不知道比现在那个傲慢的厉凤仪强多少倍!要是能见到她,那自己一定能成为下一个女战神!大周女将颜倾城! “君子一言,小叔叔你等着!”颜倾城想着自己即将见到锦荣妃,便赶紧往河边跑去。 男人转身往山下看去,黄岩城尽收眼底,临近山脉的黄岩大狱,眼神越发地深邃。 “锦荣妃,你还好吗?”他看着山下,许久才收回目光。 秦司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着正吃饭吃的香甜的女人,她来的时候这个女囚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牢门前,对着她安静的微笑。秦司把饭递过去的时候她还微微顿首,温柔的目光看着秦司,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好吃吗?”秦司问道,女子吃饭不急不缓,样子很优雅,就算她穿着破烂的囚服,头发蓬乱,身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味,可秦司不觉得她脏,甚至有一种渴望亲近的感觉。 “你的厨艺进益了许多。很好吃。”女子的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心中翻腾起无数的温暖感觉,秦司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知道这是原主人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温暖的,充满眷念和依赖的,深沉的爱意。 ”我忘记了许多事。“秦司看着女人,她不想把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已经死了的现实告诉这个女人,”我在荒漠里受了重伤,醒来后已经忘记了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荒漠中,我只是一直觉得我要来这里,见一个人,那个人或许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秦司声调沉稳,看着女人的目光认真且虔诚。 女人一愣,很快便重新笑了起来,她看着秦司,道:”你想知道的那些我都可以和你说。不过,你相信我的话吗?“ 秦司沉默了,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女子吃的干干净净的碗,她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送饭过来,你能把饭吃完了,这是你对我的信任。再说了,我的心告诉我,你是我最重要的那个人。“秦司看着女子微微一笑,心里的酸楚几乎快让她把持不住这份镇定,这是谁?为什么原主人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 碗被递了出来,那女子的笑意依旧温柔。 ”我叫秦繁锦,繁花似锦的繁锦。你叫秦司,是我的侄女,我是你姑姑。“她的语调柔柔的,音韵里带着慵懒。 秦司静静的听着,原来是姑姑吗?原来原主人也叫秦司。 ”你的父亲是我哥哥,定北将军秦盛世,可惜在你四岁那年他战死在北境的沙场。“ ”定北将军......姑姑,你为什么,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秦司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脑海里有些片段的记忆,有锦衣华服的秀美女人,金碧辉煌的大殿和高墙,还有那个穿着玄色的男人,”姑姑......“ 秦繁锦的眸子里突然有了盈盈的泪水,她摇摇头,道:”司儿,先前的事,就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这个时候你该回去了,送饭的时间过长会被怀疑。“ ”姑姑,我......“ ”先回去。“秦繁锦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秦家一案牵扯过多,就算在黄岩城也有不少人盯着这里。“她蹙着眉,”我会把你想知道的消息传递出去的。“她转过身,背对着秦司,”万事小心。“ 秦司站起来,捡起碗。她清楚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秦繁锦既然说了能把消息递出去,等着就好。 落锁过后,牢狱里又恢复了死寂和阴暗。 ”她来了。“秦繁锦的声音穿透了黑暗,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威严。若不是在监牢之中,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久居高位的人不容置否的命令。 ”娘娘。“ ”阿锦。“ ”小姐。“ ”将军。“ ...... 监牢里从四面八方,低沉的、小声的声音响起,接下去又是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秦繁锦说话。 第十章 女将的选择 十三人小声恭敬地、以她们所处的身份、在数千日的寂静与沉默之后,她们终于可以向牢狱尽头的女人表达自己内心萌生的希望。苦守七年,纵使活得生不如死,只因为这个她们一直追随信任的女人。她是秦家嫡女、女将秦繁锦,大周贵妃锦荣妃——她是她们所有人甘愿用姓名守护的人。 秦繁锦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带着大度从容的气质,不见狼狈和困苦。 “我想过很多方法,怎么告诉她一切、怎么在那些人的监控下不伤及她的安全。”秦繁锦的声音带着些沙哑,话语间却毋庸置疑,她慢慢地起身,跪下,双手伏地,对着其他人地牢房,开始磕头。 一下又一一下,额头砸在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慎重。 ”阿锦!“月娘最先反应过来秦繁锦在做什么,牢房昏暗,她们只能看见秦繁锦俯身在地,能听见声音而已,只是月娘离的近,隐隐看见秦繁锦在向她们磕头,每一下都无比慎重。 月娘觉得眼睛发酸,她没有阻止,这就是阿锦,明明是天之骄女,比她们这些人不知尊贵多少,却是总将每一个人看得同自己一样的重要。她总是能给她们尊重。 秦繁锦磕了13个头,缓缓地深呼吸削减了晕眩,才道:“七年来,到这里的人一共三十七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们十四人了。我秦家一事牵扯了你们进来,本来就已经欠了你们良多......“ ”娘娘!娘娘千万别这么说......“黑暗里有人已经哭了起来,”若没有娘娘,我们的父兄亲族不知要死多少人。我的命是娘娘的......“ 她的话说完,断断续续地铁链摩擦声响起,女囚们恭敬地跪在地上,这不仅仅是忠义,也是报恩,是守护。 ”阿锦,我们要怎么做?“月娘打断秦繁锦的自责。 ”七年来,宫中从不放松监视和折磨。“秦繁锦闭上眼睛,无数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哀嚎和哭泣响在耳畔,是那些人的手段,即使关押在这里,他们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也就只有自己死了他们才能安心,”我能想到的,只有死。“ 镣铐撞击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女囚们颤抖着爬起来,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她们连行动都困难。没有人发出指令,她们就像是排练过无数次一样,在昏暗地牢房里行走,将囚服撕掉布条,在墙壁上挖出焦黑的木筷。木筷和白布条经过一个又有一个牢房的传递,最终到了最后一间牢房,递到秦繁锦的手里。 秦繁锦看着放在身前的这些东西,良久过后她才拿起用筷子,用烧焦的一端,在囚衣上开始写字。 ”娘娘,我准备好了。“昏暗里,小小的声音道,”秋千是您的小婢女,本就愚钝,不识字不会武。咳咳......“她弱弱地咳了两声,”娘娘,秋千活够了,我好想早些看见外面,秋千好想阳光、想风......咳!咳咳咳......“小婢女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早已准备好了死亡,到现在终于可以走了。 秦繁锦没有说话,她的手腕顿住,木筷上焦黑已尽。 秦司正在灶台前刷碗,这时候她的心情还不错,至少在这样步步为营的情况下她多少掌控了一些信息。 ”铛......“ 一声铜铃声突然响起,秦司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着声音,声音来自女监......出了什么事? ”汤圆啊,汤圆!“汤婆婆的声音从屋里传过来,“把驴牵去......“ 秦司手一软,手里的碗就掉回了锅里,污水溅了她一头一脸。牵驴?难道是......死人了? “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啊?”秦司压抑着颤抖问道。 只听见里面的汤婆婆叹了口气,习以为常道:“死人了,把驴车牵上,送出城去。你这次跟着,上次尸体掉了你捡起来了,这次可就不一定了,牢里的死人都怕有疫病,死了就得送到城外去喂狼......” 秦司的手指抖的厉害,她一把抓住锅沿,很烫,但是这种烫让她多少稳定了些情绪,她只听见死人了......死的是谁?若是秦繁锦怎么办?她还有很多事都不知道,她还是......刚刚和秦繁锦相见! 见秦司没有回答,汤婆婆又叹气道:“孩子,莫怕,这样的事以后还多,见见就习惯了......那些女人都过得生不如死的,死了倒也干净......” 剩下的话秦司再没听见,她只是往驴棚走去,去牵驴车,去拉尸体。 大周东华城,皇城,瑶华宫。 已是午后,瑶华宫里很宁静,主殿前面的花池里,殷红的花朵怒放,散发着馥郁的芳香。这些花叫玫瑰,来自遥远的西方,妖红如同血液浸染,娇贵仿若处子之肤。在遥远的西边那个临近海洋的国家,只有最尊贵的女人才能享有的尊贵的花朵。 而在大周,只有瑶华宫有玫瑰。 “娘娘可起了?” “还没呢,张公公有什么要交代的?”宫女欢喜送上一杯茶。 张公公笑笑:“西边有些事......“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欢喜笑吟吟道:”这些日子我们宫里事情多,倒把这个忘了,张公公您大人大量,且等等,我这就去取过来。“ 张公公笑而不语,只是多看了欢喜窈窕的背影一眼。到底是华贵妃的心腹,这眼力见就是少有。 牢狱里难得光线充足,火把燃起烈火,围绕着一间牢房。湿冷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 她的身材不算高大,骨瘦如柴,头发脏乱,赤裸的身体冷白,一道黑红的伤口从胸口往下直到下体——她在死后还被人开了膛。 秦司站在牢房门口,她看着那具被折磨的不像样的尸体,空气中的血腥味钻进鼻腔,令人作呕,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其它牢房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这些声音提醒着她这里还有活人,这些货人还是有希望活下去的。 ”进来,收尸。“狱卒冲秦司招招手。 女人的身体很轻,秦司用苇席卷起尸体,半拖着往外走去。 狱卒嫌恶地看了地上的血迹一眼,每次来人验尸地时候都会残暴地划开尸体, 第十一章 消失的秘密 铜铃声在大街上传出去老远,街道上的商贩和行人皆是满面嫌恶地让开了,没人想往驴车上多看两眼。 秦司坐在车板上,铜铃声听起来不太真切,她茫然地盯着自己手上干涸的血,回想十几天前,自己也是在这条街上见到了这头老驴,见到了驴车和尸体。 这个人的死,是刚刚好在这个时间,还是有刻意的安排? 出于今天中午的情况,她不得不怀疑这人死的原因。以她的直觉——或者说是原主尚存的记忆的影响,她觉得这人死的蹊跷,更何况若仅仅是一个死囚,为什么有人剖开了死者的肚子?牢房里死的人,没必要通过这种程度的验尸来查明死因。还是说,那个剖尸的人是在找什么东西? 秦繁锦说过有人盯着黄岩狱,也说过她会将消息递出来。 秦司的手猛然一颤,那消息很有可能就在这女囚的身上。想到这里秦司惊慌地四下看了两眼,发现并没有人在意,心里地惊慌才放松了些。 守城的卫兵只是看了一眼就放驴车出城了,还对秦司说把尸体扔远点。 土路上行人不多,驴车慢慢地往前走,秦司记得来这里时路上的一些景色,南边有河,有一处低矮的山坳,有几颗高大的云杉树。她没时间挖出来一个坟墓,就把人放在那里。这个女孩子虽然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但是大眼睛和尖细的下颌,她应该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漂亮的姑娘应该喜欢山清水秀的好景色吧。 卷起的苇席放在两棵树间,秦司折了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在苇席旁边,她站了一会,还是打开了苇席,里面的人光裸着身体,腹部狰狞的伤口涌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一片草席。 “我想你带出来了什么东西吧?只有死了才不被怀疑,你看,连衣服都没给你留一件。”秦司把花束放在她的腹部,遮住了那道伤口。她想起在牢狱里听见的那些压抑的咳嗽声,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放到女尸的喉咙上。 伸手按压胸腔,扭住喉骨,往上一托下巴,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是这个身体的习惯和本能。秦司把手指伸进女尸的嘴里,夹出来两卷布卷。 她的心里一动,这就是秦繁锦递出来的消息?那套手法,秦繁锦知道她会。 为了这些消息搭上一条命?秦司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她只是撰紧了布条,收拾好苇席。 驴车晃晃悠悠地走远了,高大的云杉树上跃下一人,一身朴素简单的黑色衣装,发髻束起,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怜悯。这就是黄岩狱里出来的女囚,不知道身份,但和秦家有关,她应该也是为秦繁锦死的。 “小叔叔,为什么我们要跟着那个人来这里?” “能守住秘密吗?不许向你师父说。”颜琮伸手摸了摸颜倾城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就像猫一样。 小丫头皱眉想了一会,点点头道:“好,我会守住秘密。” 颜琮指了指地上的卷席,轻声道:”这个人应该是锦荣妃的人。刚刚那个,应该是秦家人。“ ”啊?“ ”秦家还有人活着,除了在黄岩狱里的锦荣妃,应该就只剩下这个了。据说是天术七门的传人,叫秦司。“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琮道:”可是师父说,秦家是篡位的大罪,株连九族......只剩锦荣妃被押禁在黄岩狱,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着?天术七门就算是......“ ”到底是秦家。“颜琮淡淡道,“秦繁锦身在牢狱,决胜千里之外,这样的本事她一点都不缺。不过是有人手里挟持了太多人命,她宁愿不动。” “那现在呢?”小丫头不太明白颜琮的意思,只是知道锦荣妃开始动手了。 颜琮皱了皱眉,往东边看去。“我不知道,但愿别是那人等不及了。” 小丫头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叔向来是个云淡风轻的样子,能让他皱眉的事情很少,小叔现在,很不开心。 “我不去见锦荣妃了。”小丫头抬头道,“现在还没到时候,对吗?” 颜琮牵起颜倾城的手,笑道:“懂事了?那行,我们回去吧。” 晚上用过晚饭,秦司喂汤婆婆喝了些止疼药,服侍她睡下,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灯光昏黄,石墙透着冷意,两条布条放在木桌上,娟秀的字体密密麻麻,她一行一行的看下去,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又像是再看自己的故事,恍恍惚惚却又真实,这里面的许多名字,看见了就能在脑海里呈现出那人的形象,也能想起来一些零散的片段。 布条不长,不宽,事情到了二皇子去南方整治水灾一事便停止了,而那个时候秦繁锦刚刚进宫一年,华晚晴也怀上了她第一个孩子。 秦司叹了口气,抱着膝头坐在床头,接下来若依旧是这种方法往外递消息,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她将布条上的字再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牢牢地记在脑中。前世作为一个学霸,这种良好的记忆力没想到还能用。 这个世界的秦司是定北将军府的嫡长女,父亲秦盛世战功赫赫,当朝一品武将,在锦官城被北狄三万大军围城,强守三个月为朝廷对抗三国的围困赢得了宝贵的调兵时间,最终以一人之力斩杀北狄战神及其麾下三百天狼卫,却重伤战死沙场。当时十七岁的秦繁锦褪去闺中红妆,一身戎装挽着骏马,站在兄长的位置上守了两年锦官城,并且在最后一鼓作气将北狄人赶出大周国土,将战线北推一千米,北狄节节败退,最终臣服大周,成为属国。 秦繁锦一战成名,成为大周赫赫有名的女战神。 后来的事情,无非就是秦繁锦手中军权之重足以让皇家起戒心,一道圣旨秦繁锦便成了锦嫔,不到一年时间就从锦嫔成为皇贵妃锦荣妃,代价就是她交出了手里最后的兵权。 也是那一年,七岁的秦司在皇家宴会上解开了一道灯谜,被天术七门入世的国师看中,她便离开皇宫,成为天术七门门下弟子。 而现在的秦司,是十七岁。中间十年的时间,都有些什么事? 第十二章 武千娇 第二日再送饭时,牢里突然多出几个狱卒在收拾昨天女囚身亡的牢房,秦司没法和秦繁锦交流,只是默默地等她吃完饭,收拾碗筷。秦繁锦从前到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就像是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等。”她刚刚把车推出牢门,就听见后面的狱卒拦住她。秦司装作慌张往后退了两步,怯怯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那狱卒扯过车上的木桶,一脚踢翻在地,粗瓷碗滚了一地,他又左摸摸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一样,过了一会他对秦司摆摆手,道:“行了,走吧。” 秦司蹲下身收拾那些滚了一地的碗,心跳很乱,这明显是加强了监管,连送饭的车都要检查的这么仔细。再想到昨天被剖开腹部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七年过去了,还对关在这里的一些女人提防的这么紧? 她刚打算走,不想那个狱卒又回来了,先是打量了秦司两眼,似乎是嫌弃她那张又黄又脏的脸,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明天还是送十四个人的饭过来。” 秦司一愣,问道:“现在里面不是只有十三人吗?” 那狱卒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老子让你送多少就是多少!赶紧滚,丑成这样,看着就恶心!” “是。”秦司推起车,离开了这里。她现在已经理解为什么秦繁锦要用人命来送消息,像这样的情况,若是那些布条被查出来,恐怕里面的人和她都难逃一死。 人事易变,只是这速度快到来不及防备。 她刚刚收拾好灶台,打算带上剖刀和木弓去山上看一看,就听见一声锣鼓的击鸣,击鸣声越来越近,正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秦司连忙藏好朴刀和弓,跑去汤婆婆的屋子,汤婆婆正坐在床上做绣活,见秦司慌忙进来,问道:“怎么啦?” “婆婆,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往这边来的。”她压住不安,只留出一些好奇。 汤婆婆听了会,笑了笑,道:“好孩子莫怕,这是官府送犯人过来。”她顿了顿,“算起来,七年了,不知是哪个命苦的,被送到这边来了。” “女囚?” “是啊,可不是吗?男监的门在那边。“ 秦司走到床边坐下,好奇地问道:”婆婆,这边关押的都是哪里的犯人?您说七年才来这么一个,可是衙门那里不是刚审了一个杀夫的吗?怎么没被关过来?“ 汤婆婆责备地看了秦司一眼,小声道:”你这孩子,都问这些做甚?我可跟你说,这里面都是一些犯过大事的,可不是我们能问的。“ 秦司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你等会可别出去看热闹,指不定押送的是什么人,要是冒犯了就是杀头的下场。“汤婆婆攥着秦司的手腕,有些不放心,年轻丫头哪能有不好奇的。 秦司又点了点头,只在床边坐下看老人补衣服纳鞋底,不再多话。汤婆婆对她,就像是年迈的奶奶对孙女一般,保护她,还怕她受到伤害。 敲锣声越来越近,能听见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轱辘走过木板的声音。 女监外的石板路上,十余个身披甲胄手执利刃的军士分布在一辆囚车周边,他们的前面是一个骑马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暗金色的铠甲,头盔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却挡不住神情表现出的认真肃穆的气质。少年翻身下马,向跪在地上行礼的狱卒挥了挥手,道:”人已经送到,开牢门。“ ”是。“ 跟随囚车来的士兵解开囚车的铁链,打开木门,牵着枷锁上的链子扯了囚车里的人一下。 ”到了,出来。“ 里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活动了两下手腕,整了整衣襟,囚车低矮,她并不是爬着出来的,而是半弯着腰,缓慢地走出来。二十斤地枷锁挂在勃颈上,弯腰的时候脖子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她不愿意爬着出来,她宁愿疼也不愿意爬,不愿意跪。 骑马的少年看着女囚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来,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女囚了,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能这么骄傲。 他赞赏地点点头,到底是武氏的后人,自岭南押解她到东华,再到黄岩,一路上近三个月的时间,却从来没见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叫过一声苦,也没见她流过一滴眼泪。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睡觉。除了吃饭,就好像一直在睡觉。 ”犯人武氏交接黄岩狱。“少年将一卷文书交给狱卒,想了想又嘱咐了句,”到底是武氏的后人,不可苛待。“他知道在黄岩这么一个军城,女囚连军妓都不如,这句话就当是对她这一路骄傲的敬意吧。 脖子上的枷锁被接下,武千娇活动了两下脖子,跟着狱卒往牢门的方向走。路过少年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苍白的小脸上突然多出了一抹笑意,唇角弯弯,星眸点点若一汪湖水一般动人。 少年一愣,就听见武氏轻声道:”谢了,何中尉。“她说完便不再多看何明朗一眼,昂首往牢门走去,就像她所去的地方不是大牢,而是尊贵的后座一般。 何明朗低下头,眉头微蹙,这个武氏后人,小小年纪,那一笑却能......让自己心神不定? 何明朗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养的感觉,他在军中长大,关于女人知道的不过是男人们平日里对一些秦楼楚馆的讨论,按照那些人所说,这武氏也算是一个红颜祸水、天生的狐媚子,若不然怎么能一个笑就让男人心神不定?不过进了黄岩狱,这个红颜应当也无法成祸水了。 他不再想太多,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兵卒离去。 ”进去。“狱卒打开牢门。 武千娇走进去,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看着墙角的一堆干草,默默地走过去坐下,一句多言都没有。 那狱卒关上了门,用一把大铁锁锁上,看了坐在干草上的武千娇两眼,嘿嘿地笑了两声,道:”刚才那个军官说了不可苛待小娘子。我们是苛待不了,可这里还有整个左武卫大军呢。“狱卒地眼睛里散发着淫邪贪婪的光,”小娘子长的这么漂亮,要是被哪个军官看上了,嘿嘿,到时候说不定......“他嘿嘿笑着走了,行动上没那胆子,就这么说两句调戏调戏这个官家小姐也是好的。 更何况那丫头长得真是没得说,不知道那些军中的爷们们看见了该怎么折磨她,倒不如今天就去军中递个消息也好早点饱饱眼福。 武千娇的手在发抖,她就算是耐力再好,做了十几年的武氏豪族小姐,怎么能容忍这样污秽的调戏。不过自己现在的境遇,也只能忍着。 腥甜的味道从喉咙里迸发出来,武千娇咬紧牙关,郁结的那口血还是溢了出来。 ”凝神静气,张嘴把血吐了,别忍着。“带些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听起来居然让人觉得心安。 武千娇低头吐出一口血,觉得烦闷好了很多。她缓缓地吐纳,将心绪放平和,才开口问道:”请问是哪位?“ ”为何这么问?“带些沙哑的声音里多出了两分笑意。 第十三章 共生 武千娇没有回答,沉默了良久,只道:“谢谢。” 那个声音也没有再说话,牢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秦繁锦靠墙站着,她刚才出言提醒这个刚来的小丫头是出于好心,也是出于试探。现在看来,这个丫头不太像是华晚晴安排的人,但是她也一直怀疑光凭华晚晴是做不到对这里如此周严的监控。若这个丫头是别人安排的呢? 秦繁锦闭上眼睛,将当年的种种又过了一遍,她还是想不到除了华晚晴还能有谁对这里如此上心。 只是这么一来要怎么给司儿递消息?杀了那个小丫头? 她皱起眉,这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还有就是司儿准备的饭食,哪有牢饭又是鱼又是肉的?还有,这丫头是谁?犯了多大的事才被关到这里来? 护送囚车的车队离开的时候秦司就站在窗口处,她看着骑在骏马上的年轻军官,那身暗金色的盔甲让她自动想到了御林军。 “秦司啊秦司,你记得怎么多东西,怎么偏偏就将之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秦司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可是偏偏就忘了那些性命攸关的事情。 “汤圆啊,晚上煮点粥吧。”汤婆婆在另一间屋子里喊了她一句。 “好嘞,中午的南瓜还有点,我给您做个南瓜粥。” 第二天到了送饭的时间,秦司装好木桶和碗,虽然早上她查看了汤婆婆的伤势,按理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汤婆婆却坚持脚腕生疼站不起来。秦司说不好这是心理因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索性就让老人卧床多养几天。 饭食是杂粮米饭和一份野菜,昨天里面来了新人,之前的好饭食肯定不能提供了。她把一碗饭搁在新囚犯的门前,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火光昏暗,但是能看的见里面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坐在草堆上,腰挺的笔直。虽说是穿着囚衣头发蓬乱,但是却挡不住这个女孩高傲的气质。 秦司皱皱眉,在黄岩狱这种地方,这样的女孩子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秦繁锦依旧是最后送饭的人。秦司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坐下来默默地看着秦繁锦。 “吃饭了。”她对着秦繁锦笑了笑,希望对方能看明白。 秦繁锦笑着点了点头。 收拾碗筷时新来的女孩并没有动碗里的食物。秦司等了一会,见她坐在那里不动,问道:“你不吃吗?” 武千娇回头看了秦司一眼,道:“拿走吧,不吃。” 秦司皱眉,这副高傲的样子,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她也不想管,端起碗就不再理会。 是夜,更夫打更刚过了没多久,秦司正打算睡下,却听见外面有人喧闹,听起来应该是几个男人。 “大人您慢点。”是狱卒的声音。 秦司坐起身,走到门边,站在黑暗里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娘的姓卫的那小子,仗着从皇城来的,居然敢来左武卫搅和!”这人的声音粗鲁,咬字不清,应当是喝醉了,“老子今晚就拿这个皇城来的小娘子泄泄火!真是憋屈!”粗鲁的声音叫嚷着,伴随着的还有狱卒讨好的应和声。秦司握紧手,那个女囚昨天刚到这些人就意图不轨? 锁链晃动的叮当声在黑暗中作响。秦繁锦睁开眼睛,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武千娇没有睡着,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她就坐了起来,她听见外面有男人大呼小叫的声音,一种不安的预感瞬间在脑海中炸开,她死死地盯着牢门的方向,眸中阴冷的幽光一闪而过。 “大人快请快请。”狱卒弓着身子把一个穿着军服的高大男人请了进来,还指了指武千娇的方向道,“大人看,就是那个小娘子。” “滚去开门!”一脚踹上狱卒的腿,淫邪的目光打量着武千娇,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出落的如此水灵,摸起来感觉肯定很不错。 武千娇立刻站了起来,昂着头冷冷的看着要打开牢门的狱卒,那目光似乎要把人碎尸万段。 这种满是仇恨和怨毒的目光狱卒看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他把牢门狠狠地踹开,往地上啐了一口:“小荡妇,等会你就该谢谢我了!” 等在一边地武官早已等不及,一把推开狱卒,恶狠狠道:“滚出去给老子看着门。” 武千娇惨白了一张脸。她往后躲去,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军官扯住了头发,粗糙地手摸在脸上,鼻息间都是男人身上肮脏地味道,这比牢房里地腐臭味更让她觉得恶心。 “放开我!你放开......啊!”武千娇尖叫一声,那男人甩了她一巴掌,她的脸肿得老高,衣襟也被粗暴地扯开,白皙的胸膛暴露在男人淫邪的目光下,武千娇几乎要吐了。 她瞪大眼睛,不管在身上乱摸的手,狠狠地咬上男人的脖子,狠到两腮生疼,狠到她能感觉到一块皮肉被自己扯了下来——腥臭的血腥味瞬间布满了口腔。 武官低吼了一声,放在武千娇腰上的手一甩,直接把她砸到地上。 “咳咳!”武千娇咳嗽了两声,抬头看着男人,她的眼中是阴冷的恨意,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衬着惨白的脸和乱糟糟的黑发,看起来就像是索命的女鬼。 “娘的小畜生!”男人勃然大怒,正要一脚踢向武千娇,不想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 她看了男人一眼,又看了牢房外瑟瑟索索的狱卒一眼,厉声道:“武氏一案尚在大理寺提审,你敢动我,就不怕翻案后尔等死无葬身之地?”说到这里她勾起唇角,“左武卫我动不了,尔等我还是能动一动的。” 武官听了这话心里有点发虚,但是被一个小丫头威胁是很没有面子的,更何况这小贱人还咬伤了自己。 强奸不成倒是可以重伤她来泄愤,来立威。 他看着武千娇的脸,动了动脚腕,军靴靴头有生铁撞角,这一脚上去小贱人半条命肯定就没了。 第十四章 杀心 “等等。”静谧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却很柔和,“做人留一线,更何况这到底和军纪不符。又是个孩子,算了吧。”秦繁锦端坐在黑暗中,在武千娇说出武氏之时她便有心帮忙,不仅仅是对这个小姑娘带有一丝保护的想法,还因为武氏于秦家有恩,故人恩情是要还的, 武官停住了动作,往牢狱尽头看了一眼,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却知道她是谁,即使她现在是阶下囚,但是一代女将的威名是让每一个大周军人敬仰的——于军伍之中,她永远是战神秦繁锦。 比起丢了面子,他更不愿意在秦繁锦面前丢身为一个军人该有的纪律与荣誉。 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朝秦繁锦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便挥挥手,带着狱卒出去了。 牢狱里回归安静。 武千娇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不慌不忙地整理自己被扯开大半的衣服,看起来十分冷静,之时颤抖地指尖暴露了她心里的不安。 “想哭便哭出来吧。这样强撑对身体无益。”低低柔柔的语调,宛如当年母亲同她说话时那般地温柔。“令尊治家从严,但是哭不代表软弱。” 武千娇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埋下脸,再也忍不住了,从岭南到东华,从东华到黄岩狱,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撑着,撑着,因为武家人的高贵和尊严不允许她软弱无能。但不知为何,因为被吓着了还是因为有人像母亲一样温柔地同她说话?她不愿意再忍了,只想好好的哭一场,让她的委屈、悲伤和恐惧统统发泄出来。那些负担在心里,太累太累。 “大人你的伤......” “前面汤婆子那里应该有药。军中给过一些。”武官捂着脖子鲜血还顺着指缝往下流,武千娇那一口真是下了死力气。 远远的听见说话声,秦司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等会自己应该逃不开给那个武官治伤,这时候心里偏偏多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秦司皱眉,这种几乎是出自生理本能的直觉不属于她,应该属于已经死了的秦司。 这种感觉,是杀意,她对外面的人起了杀心。 “汤婆子!汤婆子!“武官粗暴地踢了两脚门,秦司开门迎了出去,道:”婆婆这两天身体不好,两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武官打量了秦司两眼,也听说过汤婆子身边多出来一个远房亲戚的事。他不耐烦道:”赶紧去给我找些止血治伤的药物来。“ 秦司忙点点头,请两人在外面的凳子上坐下就去了汤婆婆那里。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老人却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秦司皱眉,这种情况太怪异了,上了年纪的人一般浅眠,可汤婆婆这两天只要是睡觉没到固定的时间是起不来的。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扯了两根布条。在关上汤婆婆房间的门的时候,她看着门锁一端积了许久的铁锈,还是用白布擦了擦铁锈,还用指甲刮下来了一些。 破伤风的发病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加些铁锈再绑的紧些,让发病率提高。秦司想道,这样也不算是自己杀人,无非就是看看这个武将有没有命活。 ”大人,找到了这个伤药。“秦司把药瓶递过去,武官闻过便把药瓶给她,里面确实是军中的伤药。 手心里的铁锈和药粉混合,均匀地洒在武官脖子上狰狞地伤口上,血很快便止住了。秦司拿起白布,布条质地细密,能保证伤口接触到尽量少的氧气,厌氧环境有助于细菌的生长。她把布条绑好,细心的打好结。 ”大人,好了。“秦司垂着眸,眼底划过冷冷的光,武官擅自离开军营违反军纪、**妇女也是违反军纪,这个脑子对大周的军纪记得很清楚,所以她确信这个人不会找军医诊治,也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的伤口——既然这样,铁锈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而死因,以这个世界等同中国古代唐朝的生产力水平来看,也就只能查出来猝死,而非破伤风。 秦司弯弯唇角,目送武官和狱卒离开。 她确定下自己的杀心是在拿药的时候,记忆突然出现了昏暗的牢房,这个武官正在**一个女囚,那女人满脸的隐忍和愤怒她看得清楚。而女囚应该是离秦繁锦最近的那间牢房里的人。她曾对自己笑过,长辈一样欣慰的笑容。 秦司深呼吸了两瞬,这杀意不是白来的,而自己第一次谋害别人的性命居然也丝毫不紧张,十分淡定、十分理所当然。 她对着深夜的天空笑了笑,低声道:”你个幺蛾子的老天爷。“ 武千娇哭累了,脑袋昏沉却不敢睡觉,她靠在牢门上,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看不真切。 ”您认识家父?“ 那声音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道:”算是故人。令尊是家兄的朋友,我也有幸见过两次。“ 武千娇一愣,也忘了害怕,满心都在想父亲的朋友。她见过的叔叔伯伯们并没有谁家的妹妹被关进黄岩狱,除非是......武千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您是,您是秦将军?“ 七年前的事在官宦豪族人家如同禁言,不语、不论、不提,对于锦荣妃的下场,人们只知道圣旨所说废名号、羁押牢狱,至于是哪个牢狱、锦荣妃是生是死,朝野上下一概不知。 武千娇尚还记得父亲偷偷放在密室里的上书”定北将军秦盛世“的牌位,尚还记得过年时桌上总会空出来的位置,尚还记得自己幼时听父母讲过秦繁锦的故事——而那时,秦繁锦是她心目中最敬仰的人。 ”我是秦繁锦。“那声音依旧温柔。 武千娇又是激动欣喜、又因为现在的境遇艰难,一时间又悲又喜,茫茫然地抱着柱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按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姑姑。家兄生前和令尊以兄弟相称。我与令堂也算的上是有些交情的。“秦繁锦不慌不忙地和她聊着天,这孩子有积郁许久地内伤,万一一个把控不好昏倒了,牢房里可没地方治。 武千娇地眼泪”唰“地又落下来了,抱着柱子哭得十分委屈。 ”姑姑......姑姑......“她边哭边喊,断断续续地抽噎,就像在家里被父亲训斥时总会跑到灵堂抱着母亲地牌位哭一样。 第十五章 窃而非偷 城门刚开,去东市的人流滚滚。秦司穿着一身八成新的青色衣袍,衣袍是书生服的设计,针脚细密,汤婆婆为做这件衣服上了不少心,还在领口绣上一圈浅浅的云纹。她穿着青色的书生服,头发用黑色带子束成两个总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入学不久的年轻学生,在人群里也是毫不起眼的。 秦司怀里装着三两银子,趁着开市来买油盐酱醋和针线。 “真是可笑,这君山会招教书先生怎么不直接到王家谢家去请?来这地方招人?” “谁说不是?不过那到底是江湖草莽,估计想学的也不是书本上那些东西。学些手艺也是有的。” “不去看看,你家不是世代木匠?投了君山会也好......” 人流动的慢,跟在秦司后面的两个人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秦司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两眼,其中一人见她好奇,笑了笑,问道:“小兄弟也想去试试?” “哪里哪里。”秦司笑笑,“小子没什么学问,从乡下来的,连君山会的名号都没有听过,不敢轻易过去。” 那两个人颇为惊讶地看了秦司两眼,惊道:“这是哪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连君山会都不知道?那可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帮派人数可有万人之众......” 第一大?难道不是丐帮?秦司默默吐槽,看两个人满怀敬意和崇拜的讨论君山会,就当作长见识了,走在前面默默地听着。 “成为君山会的人可都能请会里实现一个心愿。” “那心愿要是摘天上的星星也行?”秦司插了句嘴。 后面两个人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你这小子时不时蠢,人家是白白帮你实现心愿的?再说了,能进君山会就已经衣食无忧了,还想有什么幺蛾子心愿......”两人像训斥蠢笨的晚辈一样训了秦司几句,过岔路口时就走了。 秦司无语,大清早的就莫名其妙被当成了土鳖、不听话的傻小子训了一路......我不就是来买点油盐酱醋的吗? 再说那个君山会,听起来真不错,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 “哎呦!”身后有女人大叫一声,秦司只觉得后腰被重重一撞,整个人前扑了两步,直接撞进一人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秦司忙站起身向她撞的那人道歉。 ”无妨,姑......呃,公子无碍就好。“这声音温润,带着点点笑意。秦司抬头一看,当场愣住了,前世今生,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即使前世那些在荧幕上的明星都没这人看起来好看。棱角分明的脸,温和有礼的神情,还有就是如星辰一样的眼眸,折射着天光,沉静的如同一汪湖水。更何况他有如春风沐雨一般温润的气质。 “陌上人如玉啊。”秦司喃喃,惊觉自己在犯花痴,连忙错开目光,脸上一阵发热,刚才自己那句话,这人听到了吧?前世不是没见过明星的照片什么的,怎么这个时候就犯花痴了? “哎呦小哥对不住,担子重没挑好。”撞人的老农连忙解释。 “没事没事。”秦司摆摆手,想赶紧从这里离开,她撞的那个人可是一点都没动,即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觉那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忙钻进人群,只是还没走两步,肩膀就被人按住了,好死不死的,那人还按在之前受伤的地方,那个洞虽然长好了,可是皮肉还在恢复,这一下疼的秦司脸色一白。 她往后退去,回头正好看见那张长得十分好看的脸。 “有什么事吗?能不能先放开我?”大哥你就不能抓另一边肩膀? “冒犯了。”那张盛世美颜上带了笑容,淡粉的唇角微张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可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都没松,“只是公子可能误拿了再下的一点东西。” 秦司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自己偷了他东西?她脸色一冷,道:“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无论在什么时代,群众都是爱看热闹的,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旁边就聚了不少人,还自动在拥挤的街道上开辟出来一个圈,把秦司和男人围在里面。 那些人在旁边叽叽喳喳,隐隐能听见有“偷”和“贼”这样的字眼。 那男人却不急不忙,依旧是唇角带笑,道:“冒犯了,只是公子能否抬起右臂,让在下看看你的袖子。” 秦司抬起手臂,却惊讶地发现袖口处坠下去一块,里面明显有东西。她还没说什么,那男人就攥住她地手腕,一只手伸进秦司地袖口,待手拿出来时,指尖夹着一块碧色的玉坠。 秦司脑袋一懵,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的袖口里去的?虽然袖口宽松了点但是也不是随便就能掉东西进去的。可现在那块玉就是从自己袖子里拿出来的,证据在那里,百口莫辩。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阵了然于心的感慨声。 “我没偷你的东西,只是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的袖子里。”秦司抬起头,淡定而坦然地看着男人。 男人松开她的手腕,笑了笑:“公子自然没有偷,在下也相信这东西进了公子的袖口是......意外?” 秦司眼睛瞪的老大,意外就是意外,你停顿一下是什么意思,语调上扬又是几个意思?成全你的大度重点突出我是个贼?她盯着那张美的过分的脸,蛇蝎美人,当真是蛇蝎美人。 “还真是个贼,这位公子,这样的直接松官府去得了!“人群里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秦司咬牙。 ”我说没偷就是没偷,如你所说,这确实是意外。“她看到刚才撞她的人也在看热闹,指着那个挑担子的人道,”刚刚是他撞到我,我才撞到你,你怎么不怀疑我和他是同伙呢?“ 挑担子的汉子见矛头指向自己,心里一慌,大声辩解道:”你这小子别胡说,我在东市卖肉卖了快十年了,哪能......“ ”我没说是偷。“盛世美颜的笑容更甚,看着晃眼睛,周围的议论声都安静了,估计都被这张脸迷住了。 那张脸慢慢地凑到耳边,低声道:”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秦司的手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孔乙己》?这盛世美颜也是个穿越品种? 那人环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不报官,但是公子窃了我的玉,也该有点赔偿。“ ”你想怎么做?“ ”跟我来。“盛世美颜的话语间笑意盈盈,不带威胁却让人不敢拒绝。 绕过人群,到了一个清静的小巷,秦司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盛世美颜看起来有一米九的背影和驼色长衫上刺绣精美的纹路。 这位疑似穿越的人一身低调的奢华,一张美的不像话的脸,怎么看都不是善类。 ”喂。“秦司叫住盛世美颜,小心问道,”你知道马克思这个人吗?“ 第十六章 考试 盛世美颜停了下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秦司,眼神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沉静?好奇?这样的眼神让秦司心里有些茫然,这位美人,你倒是说话啊! “这位马兄是公子的故人?在下见识浅薄,并不曾听过。” 秦司松了口气,之前那句话应该是巧合......鲁迅先生的作品真是太贴近生活了。这人的反应一定不是穿越来的,就算是装的,那个时代的人在直觉上也不会以为马克思姓马,名克思。 “他是我最崇拜的人。”秦司笑笑,“你见识确实挺浅薄的。” 盛世美颜的嘴角抽了抽,他一摆袖子,道:“在下颜琮。” “不才,呃,汤圆。”差点一个不留神报出本名了。 颜琮的唇角弯了弯,强忍着笑意,道:“汤圆兄随我来吧。” 转过巷子,一道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秦司停下来打量一圈,见大门上写着大大的“威远镖局”四字,但在匾额的左下角,有两个小小的“君山”。 她大胆推测,这里应该是君山会的产业。 “这是君山会旗下威远镖局。”颜琮道,“今天君山会在威远镖局开了一个考场。” “所以我要做些什么?我的时间不多,要去东市买些东西,还要回去照看家里的老人吃饭。” 颜琮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威远镖局都是一些武夫,大字不识一箩筐,我这次出来身边没带人,虽然只用管书、数二科,还是觉得有些吃力。”颜琮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再说数科并非我所长。” “要多长时间?” “考试时间半个时辰,若批改的话,自然要看汤圆兄的进度了。” 秦司笑笑,考试这事,不要太熟哦。 “颜兄是君山会的人?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为什么君山会会在偏远的黄岩城开考场?难道不是在东华这样的大都市开考场能招到更多的人才吗?”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成本肯定不低,君山会是江湖组织,虽然是江湖第一大帮,但是一无赋税二无领土,哪来这么多钱? 颜琮看着牌匾上君山会的标记,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我君山会的多半行当都是世人眼中的‘下品’,纺织、制陶、冶铁、经商、农林、牧渔、江湖帮派,这些在士子和大族眼中所谓的下品我君山会却当作上品在经营。所招的人也不仅仅是读书人,这样的人才在东华可不容易得到,更何况,王谢两家垄断天下士子的情况汤圆兄应该也知道吧。”他看向秦司的眼神熠熠生辉,完全不像因为君山会经营“下品”、士子难寻而苦恼。 秦司看着颜琮,这人厉害了啊,把创造财富和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广大无产阶级和商人看得如此之重,完全摒弃了多数人心中迂腐的观念,这思想够超前,实在是太超前了! “汤圆兄这是,不愿与我为伍了?”颜琮看秦司久久不言,出言问道。 秦司摇摇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颜公子真是当世少有能看得明白的人。” 颜琮心里一喜,多年来不曾动过这样的欣喜心情,没想到被这丫头夸了一句就这么高兴......可能因为这丫头是天术七门出来的吧! 数科考试的人只有十几个,其中只有六人之前做过账房先生,其他人就没有相关方面的经验了。秦司一脸无语地看着手上地试卷,居然是鸡兔同笼的问题......这样的问题考来有什么用?还只有这么一道题......一道题考一个小时? 招招手示意一边伺候的半大小孩过来,让他去问颜琮能不能改改考试题目。作为一个久经考场的学霸,她对考试这种事有执念。 颜琮的回复是让她全权做主。 秦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满分一百分,及格六十分。这道题只占二十分。” 下面的考生一愣,一人问道:“那剩下的题?” 秦司笑笑:“你们先答,我来出。” 一块平实的大木板由两人抬着,一张宣纸铺在上面。秦司手里拿着炭条,她用不惯毛笔就让人给她找了一块画画用的炭条。 补充的四道题,一题算成本和收入,属于账房常算的题,一题算直线和圆形花坛的种树问题,一题是简单的图表概率比率,最后一题她想了想,写道“在沙漠里行马车,马车车轮常陷于沙中难行,现已知当两个物体接触的范围越大,一物对另一物施加的重量越小。请问:如何解决沙漠里马车行走困难的问题。” 出完了题,她坐下来看着众考生,那几个账房先生奋笔疾书显得十分高兴,毕竟第二题是他们的老本行,至于第四题也是可以算一算的。只是其它几道题......考到最后,整个考场里的考生都瞪着木板上的那些问题,这是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完全无从下手。几个人涨的脸色通红。 “还有一刻钟。”秦司提醒道。 她见一人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画圈,其他人连笔都放下了,只是盯着题看。 “可以提前交卷。”秦司继续施压。 有两个人抵不住压力交了卷,秦司看了一眼,只对了两道题。便示意他们下去等消息。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继续坐着,不交卷也不答题。只是刚刚拿起笔的那个少年依旧在纸上圈圈画画,看看题,想一会,在纸上画一会,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起来忙得不亦乐乎。 考试结束,所有人离开考场等在外面,秦司一张一张翻卷子,放在她右手边合格的只有答对了鸡兔同笼、成本收入和概率题的一个账房的卷子。 最后一张卷子是那个一直在圈圈画画的少年的。一整张宣纸上写的乱七八糟像是草稿纸,他怕考官分不开还那笔给每道题的答案圈出来。秦司艰难地在满满一张又是字又是图又是墨团的纸上找到了所有题的答案。 ”居然全对了?真是全对!“她震惊地看着手上乱七八糟的试卷,虽然种树题是一点一点的画出来的,虽然概率题少说列了大半张纸的墨团子,但是他还真把所有的题都算出来了。 最后一题的答案在角落里,上面写着:”拆了轮子。“简单粗暴但是确实是可行的办法。 秦思惊讶,她看得出来这人答题是一点点的尝试,但是他总能很快地找到规律,然后利用规律算出来答案。这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反应如此敏捷! ”这人是谁?“秦思问身边地半大小孩。小孩看了名字,想了想道:”汤先生,这是我家杂工小木。“他嗫喏了一会,又道,”少爷不愿考数科,去考骑射了,老爷不许他缺考,少爷就抓小木来代他考。“本来这些话他不该说,说出来少爷可能会挨打,但是颜先生吩咐过,要一切听从汤先生地吩咐,不得怠慢。 ”让他和崔账房留下。“秦司笑笑,”这个小木是个人才。“一个小工,字写的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字,看起来没受过什么教育,但是能把所有题都做出来,颜琮这次真是挖到宝贝了。 小孩再回来的时候秦司交给了他一张纸条:”这是考试的结果,你交给颜公子,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了。“ ”汤先生等等。“小孩拦住她,”先生留下了小木,小木就脱了奴籍,小木刚刚说,请先生赐他一个名字。“ 秦司一愣,也不好推脱,这小孩眼中太真诚了,不像是假话。她跟着小孩走到屋后的小隔间,看见穿着贫寒的小木正局促不安地站着。 ”你姓什么?“秦司问道。 ”奴籍无姓。“ 秦司想了想,道:”不嫌弃的话,就叫汤曼。“ ”汤曼,是,谢谢汤先生。“汤曼很高兴,父母是奴籍,自己生下来就是奴籍,主家赐了名,连姓都没有。他没想道自己抱着试一试地态度做出来的题居然做的全对。 秦司叹了口气,这么好的苗子,但愿能好好成长......不过看今天数科的题就知道汤曼的成长之路必定艰难。可惜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也没法引导他些什么。 ”你若想学些什么可以去东市找长月国的驼队,找一个叫阿野的人。“秦司低声道,”这件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明白吗?“ 汤曼用力的点点头,然后又有些犹豫道:”汤先生,他如何知道是您让我找他的?“ 秦司眨眨眼,想了想,道:”今天的题都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就把这些题抄录一遍送给他。“秦司道,那些题都是她教过阿野的,”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汤曼点点头,”汤先生我送给你出去。“ 书数二科最先结束,颜琮手里拿着张挑出来的试卷打算找秦司交流,到了考场却发现她已经走了。镖局安排伺候的小孩正在木板上撬钉子取纸下来。 ”先放那。“颜琮唤下来小孩,自己走上前去,把四道题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炭条写的字工工整整,一笔一划毫不拖泥带水。读完后颜琮回头看着小孩问道,“可有人做出来了?” 小孩点点头,道:“小木,不,汤曼全都做出来了。汤先生说他是个人才。”小孩装出秦司那种带点惊讶的样子。 “把这张纸和那张满分的卷子装好了送给我。” “是,颜先生。” 颜琮晃悠着离开考场,那几道题他看了一遍,才知道自己让人费心从国子监挖过来的题目是有多幼稚。在看看自己手里那张卷子,顿时觉得书科的考试考的太简单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又不是朝廷的考试,总往那上面想。唉。” 第十七章 弥补 东华城向来多雨,尤其是在夏季的时候,大雨磅礴或细雨绵绵,雨水顺着整齐的排水沟流入玄武湖,整个城里一点暑热都没有。 御书房外除了雨声不见一点其他的声音。 “哗啦”一声,有人挥落了瓷器,细腻精美的瓷器撞在地面的琉璃砖上,碎成一堆无用的垃圾。 “都是一群废物!”男声很低沉,透着阴冷的寒意。 “皇上息怒。”大理寺卿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皇上,武氏是武将,都是一些又臭又硬的粗人,普通的牢狱刑罚在他们都不管用啊皇上。” 皇帝一手把桌上的周折扔到大理寺卿的脸上,冷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可是你的师长给朕的折子!严卿,你该好好掂量掂量。” 严肃颤抖着手打开了折子,题头便看见了“王焕之”三个字,心里一抖,这小祖宗怎么非要在武家的事上插一脚?粗粗的看完,大致就是武将世家的大大削弱会影响到文武两方的失衡,于朝政稳定不利。且......且武家一案存疑? 我的小祖宗啊!严肃觉得头疼的厉害,这么光明正大的跟皇帝讲帝王术就算了,什么叫武家一案存疑?那是什么案?那是谋反啊!这是要带着秦家翻盘?薅老虎毛你也不能捡着胡子薅啊! 严肃把折子放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王焕之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尚未到弱冠之年,他不懂事您可千万饶恕他一些。”恩师啊,您去的太早了,这孩子我要管不住了啊! “哼!”皇帝冷哼一声,“孩子?他可不是什么孩子,这东华第一公子、大周第一学家的称呼我可是知道的。”他顿了顿,“若非太后有心让他做宁安公主的驸马,我定饶不了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肃再次拜倒,他算是明白了皇帝找他来的用意,武家不是重点,重点是太后想让焕之做宁安公主的驸马。以皇家的地位其实只用一道圣旨便可,奈何想招的驸马是王焕之呢,也就只能先提醒一下,透透口风,告诉焕之这事得商量。 “罢了。”皇帝摆摆手,“武家一案先再查查,你先退下。” “微臣告退。”严肃弓着腰离开了。出了御书房得门连伞都忘了拿,只是匆匆忙忙地要出宫,身后的小太监一路小跑才把伞交到他手里。 刚出宫门,就见一个青衣小子打着一把黑伞站在雨中。那小子见他出来了连忙迎了过来,施了一礼,恭敬道:“大人,我家公子让我送这个过来。”小子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漆黑的木盒。 “公子说这消息是从君山会的燕子楼来的,千金难求,因大人为国为民就送给大人了。” 严肃心里暗骂了一声臭小子,伸手接过了木盒,打量了小子两眼,问道:“你是经常跟在你家公子身边的那个沐鲤?” “是,承蒙大人记得。”沐鲤恭敬地又是一礼,端端正正,一点错处都没有。 “哦,皇家可是急着给你找个少奶奶呢。”严肃打趣道,他还不敢明说宁安公主一事,只是随口当作玩笑话说给沐鲤听。 沐鲤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道:“沐鲤会和公子说皇家意图赐婚一事,请问大人,赐婚的对象可是宁安公主吗?” 严肃一哽,他记得沐鲤可算不上聪明,那就是说,赐婚和宁安公主这件事那臭小子已经猜到了?严肃觉得十分没面子,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了。 至于消息,既然是来自燕子楼,肯定是有用的消息。既然王焕之说了武家一案有问题,那九成就是有问题。 翻案翻案,这么多年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能多翻一两案少死几个人也算对得起自己求学数十载,为官数十载了。 黄岩城,女监。 秦司和对面这个容貌精致的姑娘已经对视良久了。 “我把我的身世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武千娇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秦司。 秦司摇摇头,道:“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一夜之间剧情变化地太快了。突然之间你就成了我的......呃,小妹妹?” 武千娇翻了个大白眼。 “你问问秦姑姑啊,问问她不久什么都知道了吗?” 秦司笑笑,收走武千娇吃的干干净净的碗。回眸看着她,笑道:“谁说我和秦家有关系的?至于什么秦姑姑,不好意思,我不认识。” 她的碗刚送收这里,这个姑娘就兴致勃勃地自我介绍,并且一开始地称呼还是,秦姐姐! 她怎么能不提防? 一声轻笑传来,秦司和武千娇都往秦繁锦地方向看去,只见她依旧端坐,就算看不清脸也知道她在笑。 “好了,莫要争执了。”秦繁锦道,“司儿,这个确实算得上是你的妹妹。她父亲和你的父亲是结义兄弟。” 武千娇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本来高贵冷傲的样子全然不见,看起来像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样。 秦司笑了笑,伸出手去,道:“你好,我是秦司。” 这下好了,这个牢房在层层监控之下,内部又形成了一个互相信任互相依托的整体。秦司垂下头,这下又要有人继续送命了。 回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后院的老驴添了两把草料,送餐的时间有限,那些往事来不及说,也说不完。 她拍拍老驴的头,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轻声道:“明天又要麻烦你了。” 夏日的燥热难以散去,就算水槽里新添了不少甘甜的井水,老驴还是觉得烦躁,“嚄嚄”地叫了两声,连吃草料地心情都没有。 同样是炎炎夏日,南方高原上却是分外凉爽。 穿着白色地大周服饰,外面罩了半面兽皮的男人站在高原苍蓝色的天穹下,他看着北方,目光没有焦距,恍恍惚惚地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星昭公子,您吩咐地东西都准备好了。” “谢过王家了。”星昭易回过神,看着苍茫的雪山,道,“十日之后我会从拉善山口归来,届时在山口等我。” 被吩咐的人愣了一下,惊疑道:“星昭公子要去拉善山中?可是去天极?公子,那里......” 星昭易看了他一眼,那人瞬间噤声。家主说过,星昭易的行事只用遵守,不要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刚刚,是冒犯了。 “是,知道了。” 第十八章 燕子楼 这次躺在驴车上的是一个年纪大了些的老阿姨,花白的头发挡住半个枯槁的脸,干瘦的躯体佝偻在草席里,这次验尸的人手段挺高,开膛破肚却连血都没有流出多少。 秦司坐在驴车前边,看着前面老驴晃晃悠悠的大脑袋,将路人的嫌恶完全无视。 她想起武千娇那张惨白的强压着惊惧和愕然的脸,估计她从来都没想过秦家还要通过这种手段往外递消息。但她知道,武千娇内心的不安和愧疚比自己要少很多。或许是出身这里,又在将门,经历的比自己多,又或许,是自己还不够冷静、还不够理性。 秦司叹了口气。前世看过许多小说电视剧,里面的女主无一不是善良的宛如圣母,并且她们善良却十分不理性的行动最后居然能取得预期的结果!哦,对了,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有各路或俊美或强权或智计无双的男一男二男三男N号出现来助女主达成善良的心愿。 秦司笑笑,这穿越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玛丽苏大剧,自己还是做个恶毒的坏女人吧,昨天不是已经对一个人下黑手了吗? “汤兄!汤兄!”高喊的声音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奈何秦司对“汤圆”这个名字还没那么敏感,根本就没注意。 “汤圆兄!”一道身影豁然出现在眼前,秦司一惊,想拉驴让驴停下,可是那人离的太近,她手还没握住缰绳,就撞到那人的身上,脸还直接贴上了那人的胸膛。 “快让开!”老驴行动不快,走的又是特定路线,一般情况下缰绳就是个摆设,所以做的非常短,要站起来才能够得着。这下她保持着要站起来的姿势,驴车还在往前,那人却挡在自己前面,整个上半身就趴到了那人怀里。 秦司一巴掌推了那人一把,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居然是昨天那个盛世美颜......叫什么来着,只记得姓颜了。 拉住老驴,秦司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站稳,有些慌乱的男人,和昨天温良恭俭里带着点腹黑的气质不同,他居然微微撅嘴,看起来有点郁闷,秦司一抖,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一个一米九的男人居然能嘟嘟嘴都能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她看着颜琮那双宛若黑夜深湖带着氤氲水汽的黑眸,开始反思刚才自己是不是太粗暴了。 ”颜兄没受伤吧?“秦司挠挠头,”刚才颜兄突然出现,情急之下才......“ “汤兄,我唤你许多遍,为何不理睬我?我以为汤兄不愿理我才冲了出来。“颜琮的黑眸里满是控诉。 秦司郁闷地环顾一圈,本来这辆车就很显眼了,再加上颜琮地那张脸和刚才地冒失行为,这下人群又要聚成小圈了。她现在最怕地就是遇上认识她的人,所以就是能低调就低调,绝不抛头露面。 ”对不住颜兄,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没听见。“秦司指了指马车上的草席想道颜琮刚来这里可能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的,又道,”我现在有些急事,等我回来和颜兄再叙。“ 颜琮眨眨眼,笑了笑,倒是恢复了几分昨日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无妨,我今日没什么事要做。“他边说边转身,秦司以为他要走,便松开了缰绳,没想到颜琮伸手便把缰绳抓到自己手里。盛世美颜回眸,眼角带着温润如玉的笑意,”为汤兄牵会驴,免得它又撞上别人。“说完不容秦司说什么,便牵着驴往前走。 秦司脸色一黑,蛇蝎美人,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好吗?关我家驴什么事?还有,你前面牵着驴,驴车上坐着我,我后面躺着一具尸体,这种搭配你不觉得奇怪吗?想到尸体,她更头疼了,等会还要取消息出来,被颜琮看见了怎么办?更何况事出反常必有妖,颜琮一张脸已经很反常了,整个人又透着这么一股温良恭俭让的气质,这种气质不同于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长期浸润权势的上位者对外的标准形象,在前世往往见诸于新闻前十分钟。简单来说,颜琮这厮,绝非善茬,十分不简单。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自己不让他跟着也甩不掉了。 黄岩狱运尸体的车和车上的人,无论死活守城士兵都不会认真盘查,基本上都是摆摆手让秦司带着驴车快些离开。 ”颜兄有什么事吗?“ ”黄岩城我是第一次来,想要四处看看,奈何想出游却缺乏一知己。“他在前面牵着驴,声音淡淡如温水一般飘入秦司耳中,”我和汤圆兄也算得上是共事过,况且汤兄的聪慧世人难及,恐怕连传说中天术七门的人都难以企及。我想和汤兄成为知己。“ 秦司皱眉看着前面步伐稳健的背影,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前面往左转,走小路。“ ”好。“颜琮牵着驴,不急不缓地走,”还没问汤兄是做什么的?怎么要往这么偏远的地方走?“ ”哦,城南黄岩女监运尸体的。“秦司淡淡道,她在说这句话时有意观察了颜琮,步伐不变,手指不见颤抖,要么是早就知道,要么是送尸体这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颜兄呢?不仅仅是君山会招聘先生的人这么简单吧?” “汤兄为何这么想?” 秦司笑笑,还在装温俭?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她看见牵着缰绳的修长手指一抖。 “汤兄说笑了。不过在下确实不仅仅是招聘先生的管事。汤兄知道君山会燕子楼吗?‘迅矫如燕归兮’燕子楼有全大周最有效的情报信息网。我正是君山会下燕子楼楼主。” 秦司对君山会和燕子楼没什么概念,但是听到“全大周”三个字,大概想象出了燕子楼的实力。 “你们能争的过朝廷的情报网?”她还是不信,便问了一句。 “当然!”颜琮十分自信。 “为什么?皇家的实力绝对比君山会强。”秦司十分惊讶一个江湖组织居然在至关重要的情报信息上比朝廷做得更大更强。 颜琮一愣,随机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收集情报是为了赚钱吧。” 这解释没毛病。秦司释然了。 “颜兄刚刚问我是做什么的,恐怕以颜兄的职业习惯早就知道了对吧。”对于这种人秦司表示理解,她要是有能力也会把对方查的滴水不漏再做其他打算。 颜琮笑了两声:“和汤兄,不,汤姑娘聊天真是省事。绝非冒犯,手下那些人习惯这么做了。想不到汤姑娘来自偏远乡下居然有如此多不凡的见地。” 秦司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之前那么混乱的过程看来很好的掩盖了自己的身份。 第十九章 圣旨 “大理寺怎么说?”慵懒婉转的女声听起来就让人联想到了华美贵气和天姿国色,宫女欢喜捧上一杯玫瑰花制的花茶,恭敬地站在一边,垂眸道:“王家给了严大人一份消息,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尚不可知。只是皇上那边草拟地圣旨已经交由内务府毁了。” 端着五彩琉璃杯子,如白玉般的纤细手指微微一顿。 “王家这是什么意思?父亲那里怎么说?”华妃把杯子搁在桌上,伸出细嫩的手,迎着阳光看指甲上勾绘的朱砂点金孔雀羽。朱砂妖红,点金富丽,原本放在一起是极为俗气的,但被细腻的笔法勾绘在莹润的指甲上,衬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肤色,俗气无存,倒是妖娆曼妙的紧。 欢喜怯怯地看了一眼兀自把玩指尖的华妃,双腿跪地,磕了三个头。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 华妃轻轻笑了笑,婉转如黄莺啼叫。 “有什么可恕罪的?到底不是你一个丫头的决定,你又哪里能替父亲做出决定?”她如此说却没有让欢喜起来,“父亲定是说本宫胡闹。欢喜,去,把桌上的那封信交给厉凤仪。另外,本宫要去见皇后娘娘,给本宫上妆,让欢乐把库房里的九尾端云凤钗拿来。” “是,娘娘。”欢喜福了个身,退出画室。 华妃凤眸婉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窗畔如火如荼的玫瑰花。 “秦繁锦啊秦繁锦,本宫为了你可是连这么大的险都冒了。” 她凤眸里魅惑的光芒散去,一片清冷。 “若不是你的命太硬,我何必拿武家下手?陛下真是对你用情至深,为了激怒他,我居然动了武家......”婉转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冷冽,“你的命真不是一般的硬!”她手里的玫瑰花已经被掐成了碎渣,鲜红的汁水沾满了白色的雪蚕丝帕子,一块一块的红色,就像是鲜血一般。 严肃手里拿着兀板,大理寺的黑色官府穿得整整齐齐。皇宫内外臣不能行车,御林军们就看着一向沉稳的大理寺高官严大人脚下生风,用几乎接近小跑的速度往皇宫里赶。 御林军们对视一眼,虽然严大人胖胖的身子裹在黑色官服里,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球......但是少有事情能让严肃如此慌张。严大人出身王家,是王家律政一道的首位,对于各种案子可谓信手拈来,如今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慌张? “臣参见......” “少废话!“坐在明黄书案后的男人粗暴地打断严肃的问安,”武氏一案有异常情况?“ ”是是是!“严肃把折子递上去,”临安城翰墨书斋的字画大家朱笔五个月前在家中失踪,上个月四号碧水湖上的渔夫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失踪了四个多月的朱笔。陛下,朱笔此人在江湖上有一个名号,叫‘鬼手’,擅长模仿他人字迹,还有一门手艺便是刻章,据说只要见过一人写的字便能分毫不差地模仿下来。“ “这人失踪的时间和御史上书武氏勾结外敌谋反的时间刚好吻合。”皇帝冷冷一笑,“还有什么?” “印坦国三皇子兰塔诺自今年开年起就一直在印坦国烂厄寺苦修。” “这话怎么说?” 严肃擦了把脸上的汗,继续道:“印坦国国教是佛教,苦行修佛是对佛的最高敬畏。一入苦修必须持续三年方可成修行。期间不可与外界相通,若违背清静就会处以去眼、去耳、去舌的刑法,强行不听不视不言。”严肃看着皇帝了然的神情,心里越发激动,“所以说兰塔诺皇子不可能在他立愿苦修的期间和武氏商量......商量大逆不道之事!” 奏折被放在桌上。严肃听见天子长舒一口气,他这才确定皇上本就不相信武氏会谋反,也在一直给自己机会去查这个案子,只是着背后陷害武氏的人...... “宣中书拟旨。” “诺。”外面的太监应道。 皇帝没发话,严肃也不敢发话,他偷偷地瞄了皇帝一眼,见他只是站在那里,负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主子越发的深沉难测了。 中书省值班的大臣来了,书案摆上,等着皇帝口授。 ”武氏勾结敌国谋反,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严肃瞪大了眼睛,他又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若非眼前的皇帝嘴巴一张一合,吐字清晰有力,他都以为自己幻听了。刚才不是已经洗脱了武氏的罪名了吗?现在又为何...... 他看见皇帝朝自己皱了一下眉,连忙又将头滴了下去。 ”武氏一族贬为平民,发配蜀地,无诏不得出蜀。“皇帝顿了顿,看向严肃,问道,”武家是不是有一个小女儿?“ 严肃一愣,忙道:”是,今年十五岁。叫千娇“ ”武千娇年幼无知,就留在东华,等到十六岁了,嫁给北川王。“ 中书省的大臣笔尖连停都没停一下,凭借其文采和写了圣旨无数的经验,在皇帝说完时便拟好了圣旨,双手奉于皇帝。皇帝看了两眼,点点头,道:”行了,颁布旨意吧。“ 严肃和中书大臣双双跪下,道了声”臣告退“便离开了御书房。 站在御书房外的大太阳地下,严肃的眼前一阵发晕,刚刚跑的急,再加上着实被帝心难测惊得不小,他这个时候只觉得头晕乏力昏昏欲倒。 中书大臣扶了严肃一把,“严大人还好吧?要不要去我那里歇歇喝些茶?” 严肃摇摇头,站直了身子。这个时候还是去找那小子说说,没准王焕之一个不高兴,待在他身边肯定能凉快不少,这夏天可真热。 此时此刻,秦司正在大太阳下刷碗。汤婆婆在房间里睡午觉,而百无聊奈的颜琮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杉树下,一边看书,一边用竹竿挑着一个苹果喂老驴。 “汤姑娘。” “嗯?” “你知不知道黄岩狱里面有一个女囚是武氏族人?”颜琮的的语气十分不经意,秦司心里却是一紧。“燕子楼前段时间查到了点跟武氏有关的事。”说完颜琮叹了一声气。 秦司转过身,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好奇道:“武氏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她看见颜琮清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疑惑。 “说起来,武氏真是冤枉了。”颜琮的声音突然就多出了一分苍凉。 第二十章 贩卖消息 秦司把洗好的碗一个一个摞好见颜琮没了下文,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 “我从偏远地方来的,并不知道武姓的事,颜兄可以讲讲吗?”姑姑说了武家和自己的关系,秦司还是忍不住问了。如果能弄明白武家一事的始末,没准能找到一些秦氏谋权篡位一案的线索——秦家人绝对没有做谋权篡位的事,这背后的蹊跷挖起来很难,而武家几乎是以同样的罪名被投入了大理寺监牢,勾结外敌,意图自立岭南为王——这是谋反! 颜琮把手里的苹果丢进老驴的食槽里。 “武家是岭南守将,一直镇守岭南三十四路水道防范印坦国。武家麾下是大周装备最精良、作战经验最丰富的水军,共计三十万人。今年三月,岭南道御史张广道上书朝廷,称武家和印坦国三皇子兰塔诺私交甚密,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岭南还传言武家小女儿是兰塔诺皇子自幼时定下的娃娃亲。同时恰好水军又改变了一向的训练规划,突然加紧了训练、增加了许多军需储备。于是张广道御史就说,武氏要反,要在岭南自立为王。” 秦司怔住,难以相信就凭御史的一封上书武千娇就沦落到这般状况。 “就因为这个御史的一面之词?这皇帝当得也太......”秦司连忙停住,前世谁都能讨论几句国事,评价两句国家领导人,惊觉这是在一个皇权社会,乱说话后果很严重。 颜琮就像没听见秦司后面那句没说完的大逆不道的话,接着道:“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武家十七口被押解到东华大理寺,皇帝派出乌云卫到岭南彻查武氏谋反一事,十分顺利的,乌云卫拿到了不少东西。”颜琮的眼神飘飘忽忽,像是在看秦司,又像是在看远山和天际,“武家和兰塔诺往来的书信、水军库房里崭新的盔甲和超出编制的新造军备。” “真要谋反谁会留着书信?”秦司冷笑一声,这样明显的陷害浸淫计谋的皇帝难道会看不出来? “话是如此。”颜琮道,“可是皇帝对武家的情感很复杂,他不相信这样安排鄙陋的证据,但武氏有谋反的动机......或者说,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对武氏有发自心底的不信任。”颜琮看着秦司,黑色的眸子深邃,虽然流露出的是一种温和,但是却让人无法看明白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秦司咬了咬唇,她大概猜到了所谓皇帝以为的“动机”和皇帝的“不信任”来源于哪里,因为武家和秦家的关系。秦家出事时,武家正忙着和印坦国的水军打仗,所以秦家一案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是皇帝当然可以怀疑以秦武两家的关系,秦家株连九族后武家是会痛恨朝廷的。 “那你为什么说武氏冤枉?“ ”因为武家和兰塔诺秘密勾结的书信可能是江湖鬼手朱笔写的。也因为兰塔诺自年初就入寺苦修,原则上他没有机会和武家联系。“ 秦司倒吸一口冷气,她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压住心里的愕然,问道:”这两件事,皇帝不知道?“ 颜琮摇摇头,神色看起来有些苦恼。 ”汤姑娘肯定明白,作为一个江湖组织,想在朝廷法度下发展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件事是一个大人物花重金让燕子楼查的,按理说牵扯到武家十七人、岭南水军近三千可能与之有关的将士的性命,我应该把这个消息上报给朝廷,可是......“颜琮的神情有些纠结。 秦司掐住手指,冷冰冰地看着颜琮,问道:”这个消息你拖多久了?“ ”二十七天。今天是第二十八天。“ 她差点没忍住要往颜琮那张脸上泼水的冲动。 ”你把一家忠良和数千人的性命拖在手上拖了二十八天?“秦司声音有些发抖,她想到武千娇那张惨白的小脸,想道那夜左武卫的武官差点祸害了她,又想到还有两千多人生死未卜,就觉得眼前这张分明让人举得十分舒服的脸让她有些厌恶。 ”燕子楼的生意是为了钱,为了钱连国家大义都不顾了?颜琮,那是人命,不是钱、不是生意!“秦司的嗓子近乎嘶哑,她觉得失望、愤怒,杀心骤然又起了。 ”汤姑娘。“手腕突然一阵疼,秦司闷哼一声,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撰住了颜琮的衣领,自己斜倾着上半身,颜琮的脸近在咫尺——自己刚才在逼视颜琮? 秦司连忙松开手,这两天脾气总有些暴躁,刚才突发的杀意让她做出了始料未及的事。若非颜琮掐住自己的手腕,这会自己应该......秦司看着桌上不知何时被自己打碎的碗,若不是及时清醒过来,桌上的瓷片这会应该插在颜琮的脖子上了。 ”对不住。“秦司闷声道。 第二十一章 王焕之 东华城外有一片山,山群呈弯月形,这里冬季雪景最盛,夏季气候凉爽,是王公贵族们近郊避暑首选的地方。 严肃坐在一架轻便的木板车上,他的马车在山下,刚到山下时就见小书童沐鲤签了匹马,马后面拖着一辆木板车从山道上急匆匆地过来。王焕之让小书童准备好了车在山下候着,待严肃一到就带到山上去。 “家主那么着急,也可在山脚下就交谈,为什么非要等在上面?”严肃问气喘吁吁的沐鲤。王焕之虽然是王家的家主,但是绝对不会用这些刻板的规矩强调自己的位置,尤其是有重要的事值得他注意时。 沐鲤喘了两口气,慌慌道:“公子前几日受了风寒,现在还没好。到别院来也是为了好好养病。想着大人会过来就让小的备车来接。” 严肃看着还没满十岁,牵匹马都晃悠的沐鲤,担忧道:“家主又只带了你一个人?正病着也没人照顾?”身边总是只带着一个孩子,说是书童,但是说到底还是王焕之照顾沐鲤照顾的多一些。沐鲤只是一个小孩,能做的事情不多。 “公子说,‘扫洒庭除、烹茶煮药,皆为人身所需经历,应当欣然为之’。”沐鲤有板有眼地复诉王焕之的话。严肃抚额,这就是王焕之,他早该想到。在那人眼中,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既然存在就是有存在的理由,既然发生了就应该“欣然往之”。 王焕之的无所畏惧让人觉得可怕。 以青黛和纯白为色彩的屋子,看起来颇像江南的建筑。弯弯曲水从房屋一旁的水榭下流出,带出几多山野间的花朵。青瓦下吊着一个铜铃,铃身上篆刻着两个字,“芥园”。 这便是王焕之的别院,从里到外都很简单。 “来了,坐。”洁白屏风后面传来沉稳的声音,语气有些弱,像是生病了,“皇上怎么说?” 严肃在路上早就琢磨好了回答,直接道:“武家还是被定罪了。皇上没有因为那些证据就判武家无罪,而是完全不提证据,只是将武氏贬为庶民,发配到蜀中,无诏不得出来。倒是武家的小女儿被指婚给了北川王。” 屏风后面传来两声低咳,随即听见王焕之道:“严师兄不要灰心,皇上对当年秦家的案子毕竟心有余悸。贬为庶人也好,至少保住了武家的命......着到底也是皇上的一种让步,成果还是有的。” 严肃叹了口气,缓缓道:“到底是皇家的天下。” 白屏风后没了声音,气氛一时安静,让严肃心里越发的伤感起来。 “严师兄,武千娇算是皇家的补偿。为君,也劳烦你多照看一些。” 严肃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被王焕之托付,还是照顾一个姑娘。自己并不记得焕之和武千娇能有什么瓜葛,单纯的是因为同情,还是如他所说为了君王? “知道了。”严肃应道。又听屏风后传来几声咳嗽,咳嗽声被压抑着,听起来便知道王焕之并不好受。 “焕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你还这么年轻,王家还要你管着。” “劳烦费心了,师兄。”王焕之顺了顺气息,“我还病着,就不送师兄了。” “好好休养。”严肃叮嘱一句,“别让沐鲤送了,下午我让你师嫂给你炖些汤送来。” 屏风后传来两声轻笑,声音不大,严肃却听得见,心道这孩子只有在这时候才活出点人样来。其他时候哪是人?不过就是王家家主罢了。 严肃走后,沐鲤端着一碗药进了卧房,他把药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从床头拿过一方白手帕擦拭王焕之嘴角的血水,他动作很熟练,似乎这样照顾他已经很久了。 王焕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舒展眉头,定定地看着窗外高大的云杉树。 “公子,喝药吧。”沐鲤端起药碗递到王焕之面前。他看见公子伸出了修长的手指端住药碗,然后一饮而尽。 “咣当”一声,药碗从指尖滑落,掉到白玉石的地面上,成了几片碎片。 沐鲤大惊,只是还未出声,就见窗外跃进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人,那人到了床边为公子把了脉,然后就往公子嘴里塞了一粒药。 沐鲤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白皙的宛如面粉一般的脸,深邃的五官和碧色的眼眸明显不是大周人的体貌。他这才惊觉刚才没有保护公子,让这个人给公子下了药。 “你......你是谁?” 碧眸人转过身对沐鲤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奉命来保护他的。”他拿出一块牌子在沐鲤眼前晃了晃,笑道,“看见了吗?” 沐鲤点点头。 “那你不要对别人说哦,包括他。”碧眸人指着昏睡的王焕之,“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会杀了你哦。”他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却水汪汪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沐鲤抖了一下,慌忙点点头。是不凶,可是这恶怪人手里绿色的小蛇正对着自己吐舌头呢。 怪人一闪便从窗外消失了。沐鲤连忙叫来暗卫为公子诊断。诊断的结果居然是,公子睡着了。 沐鲤挠挠头,看来那怪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东华皇家宣旨的驿官坐上红翎马前往西北边境的黄岩城宣旨之时,两只白鸽也从繁华的东华城飞出,不过刚入山林便被羽箭射下。于此同时有几人策马奔出东华城,追着驿官往西北而去。 紧靠高大的牢狱石壁的小屋里,汤婆婆坐在床上,秦司正在查看老人的脚腕,没有红肿,运转正常,但汤婆婆就是站不起来,即使站了一会也总说腿要断了,好不了了。 秦司放下她的脚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很像心理问题。至少在她看来汤婆婆已经好了。 “我再去烧点热水,您敷敷脚。” 秦司无奈,要真是心理问题还得专业的医生过来了才能打消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了觉得自己受点伤肯定就好不了的心理倾向。从现实来看汤婆婆不能送饭对她有好处,但发自内心,秦司不想这个老人受到伤害。 “汤圆啊,你去东市的医馆去。” “不是说不请大夫吗?”秦司愣道,之前要请大夫因为大周从医的人少的可怜,也就一些大户人家会去医馆,而诊费也不是一般的高。 汤婆婆揉弄着自己的脚腕,道:“不是请大夫,你去医馆后院找一个张嫂子,她是个医婆,看不起病的都会去找她问两句。给妇道人家看病也方便。” 秦司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出门换了鞋就往东市去了。 她走了没多久,小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汤婆婆兀自坐在床上,并不抬头,就像没有看见有人进来一般。 “违背主子的命令收留了她,现在可有结果了?”来人边说边往床边走,随步伐而动的衣摆扬起微风。 第二十二章 华宁白 汤婆婆从床上坐起来,伸脚穿上鞋子,才看了来人一眼,苍老的眼睛里没有慈祥,只有一些落寞。 “这几年你都没来看过我,来了就只说这些话?”她伸手在床后的柜子里摸了摸,抽出一块红布放在桌上,“你出嫁的时候我没去,也不能添点什么,这算是补给你的。” 来人去掉兜帽,露出一张平淡容貌的白净妇人脸。 “我还记得你是我娘。”妇人手指摩挲着细密的布料,“这个就当你为我做了些什么吧。主要还是,你在那丫头身上发现了什么?我看这些天她伺候你伺候的挺认真,你不会不舍得说吧?” 汤婆婆笑笑,目光一直没离开妇人的脸。“我前些天摔了,觉得身体越发的不好。也好在......芸娘,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崴了脚这么多天都下不了床,你说还有什么活路......” 妇人听着老婆婆的絮絮叨叨,嘴角的皱纹抿的越发的深沉,她拍拍桌子,打断了汤婆婆的絮叨,语气冷硬道:“你不是早就为主子连命都可以不要吗?这个时候是想和我谈这些母子情分?主子问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她的声音高了几度,听起来十分刻薄,甚至有些急躁。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甚至都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无非就是多认识几样野菜野果罢了。”汤婆婆的声音里透着疲惫,“每次送饭都按点去按点回,从来不拖延。至于往城外运的死人,你们都检查过了,想必她也找不到什么。” 妇人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不管怎么看,这个丫头做事都没留下什么把柄,做得太干净就太不正常了。 “她连一句多问的话都没有,整天就是想着怎么住好点、吃好点。”汤婆婆看着自己的脚腕,苍老的皮肤、脚腕干枯的就像树枝,十分难看。可是那丫头每次给她按摩时都处处细心,从来没见她表现过嫌弃和不耐烦。那丫头讲笑话时也灵巧,嘴皮子特别利索。“主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妇人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布,转身就打算离开。 “阿芸.....”汤婆婆唤了一声,却只见到妇人微微停顿的脚步,连一个回头都不愿吝啬。 妇人离开后,汤婆婆独自坐在床上,苍老的眼睛里含了泪水。她看着秦司放在小桌上的一些小果子和一杯温热的水,想道自己女儿那种对待自己宛如对待陌生人一样的态度,不由得流了几滴眼泪。 “丫头啊,活了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见过,好事坏事都做过,偏偏就只有你在的这些天知道当一个老外婆是什么滋味。好姑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她对着桌上的那碗温水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其中的真情却难以掩饰。 华家在大周广开医馆,整个大周的医术名家都来自华家——要么是华家人,要么是华家收的门徒。华家的医馆往往都在一个城池最显眼的地方,且占地庞大。 秦司连找都没找,一入东市就看见一幢三层楼阁上悬挂了“华悬堂”三个大字。 “劳驾找下张嫂子。”秦司给华悬堂后院小门边坐着的家丁塞了一枚铜钱。那家丁打量了秦司一眼,转身就进了院子。 不一会,一个穿着下人常服,有点微胖的中年妇女从小门里出来,看见秦司好奇的打量了两眼。 “你是谁家的丫头?” “张嫂子。”秦司行了个礼,“我叫汤圆,是城西女监那边做饭的汤婆婆家的。我家婆婆伤了脚,总不见好。” 张嫂子点点头,让秦司等着,不一会就拿了一个小箱子出来,秦司连忙接过,走在张嫂子前面带路。 第二十三章 重伤 “宁白,你在做什么?”华宁白话音刚落,一道严厉的男声便响起,身边张嫂子慌慌张张地跪下,华宁白也是脸色一变。随后,身穿深蓝医官袍的男人自墙后走出,他看了捂着小腹脸色惨白的秦司一眼,目光扫过华宁白的鞭子和地上的血水,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医官袍男人拿出了一方银子递到秦司面前。 “拿去买点药,没伤到筋骨。” 秦司抬起头,惨白着一张脸,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只是这种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让人恶心。 男人的脸色冷了下来,也迎着秦司的目光看了上去,眼神越发地高傲、鄙夷的情绪越来越重。 ”不够吗?我说,这可是二十两,你还不乖乖拿着!“华宁白尖细着嗓子,十分不悦秦司这种倔强到极点的态度。 ”姑娘,拿着吧,伤要治......“张嫂子抖着声音,说话声越来越小。在家里的主子面前她哪能说的上话。 秦司别过脸不再看男人,压抑着疼痛,放平了语气道:”走吧,张嫂子。“目光却是再也没落到男人和华宁白身上一眼。 这种傲慢的态度,她一个乞丐一样的女人怎么能有?华宁白怒了,长鞭一甩,作势要往秦司身上抽,只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哥!“华宁白愤愤地看了男人一眼,见男人地眼中沉静的就像是湖水一样,她也不敢造次,这样的华宁夜谁敢惹?越是冷静可就越生气。她收回鞭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巷子去找她的宠物。 华宁夜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秦司的背影,衣服被血染得通红,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疼得弓着腰。可是她却不肯拿银子,就这么撑着......真是个倔强的女人。华宁夜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个单薄的背影,倔强得发蠢。 秦司也在骂自己蠢,不拿了那些钱去医馆处理伤口,强撑着做什么?刚走的时候还好,现在大街上得灰尘、自己的冷汗不知道让伤口成什么样了!更可怕的是每走一步牵动了后背的肌肉,自己就疼得两眼发黑,张嫂子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害怕,居然躲得远远地,一点伸手扶一下得冲动都没有。 华宁白你个恶毒的女人! 她抬头看了眼太阳,头晕的厉害,眼前一阵发黑,她到底还是没撑住,眼睛一闭就倒了下去。 ”哎呦!“张嫂子大呼一声,慌张想上前把秦司扶着,却见人群里突然窜出来一个男子,一伸手就把昏倒的汤姑娘给搂在了怀里,”小心她背上的伤口诶!“张嫂子见那人的手刚好按在汤姑娘背上的伤口上,忙出言提醒。 颜琮将手放低了些,改抱着秦司的腰,目光所及之处,一条狰狞的伤口从肩膀道腰际,斜斜地伤了一大片后背,血水正慢慢地往下渗,这时他的袖子上已经润了一大块鲜血。”这丫头!“颜琮对着有些呆滞的张嫂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秦司。 ”焚儿,去把江城给我逮回来。“ ”是,少爷。“焚儿看颜琮抱住一个脸色惨白血淋林的姑娘,主子的脸色比那姑娘还难看...... 颜琮看都没看旁边高高矗立代表着大周医家最盛的华悬堂,抱起秦司三两步就消失在了大街上。 张嫂子回过神来时,发现刚才那个姑娘已经没影了,她“哎呦”一声,匆匆往女监那边赶过去,汤家的丫头被人带走了,汤老婆子该知道。 颜琮回到镖局,直接把人带回了君蘅院。 “颜先生,这是怎么了?”小婢女跑过来,见床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吓得脸色发白。“奴婢这就去拿金疮药来。” “你来给她的衣服去了,其他等江城回来再说。” “是。”小婢女夜见多了镖局里的人受伤的场面,很快就镇定下来,忙取来一把剪刀,到秦司身边喀嚓喀嚓地剪开衣服。只是鞭伤处血肉和几片衣服粘在一起,她刚刚只是小心扯了扯,床上昏迷地姑娘便疼得哼出了声。 “姑娘,你忍忍,马上就好了。”小婢女按着秦司的肩膀,取下她肩膀上的一小块布片。秦司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弹,伤口直接撞到小婢女的受伤,顿时疼痛难忍,全身抽搐起来。 “颜先生!”小婢女对外面喊了一声,她按不住秦司,怕她这样伤了舌头,也处理不好伤口上的碎布。 颜琮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光景,汤姑娘正光着后背趴在床上,他若进去,于礼不合。 “颜先生快来!”小婢女慌了,她眼见着这姑娘因为疼得不行浑身颤抖,背上的伤口撕裂的更厉害,血水越来越多。 颜琮眨眨眼,推开了门,入眼的是蜷缩得像虾米一般的脊背,一道血红的伤口狰狞地趴在背上,鲜血一道道的流下,红色的血液和光洁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 他神色发冷,连忙走过去,伸手摁住了秦司的肩膀,将她两条手臂举向头顶,一只手抓住。”拿绳子来,绑住。“ 小婢女诺诺地离开,不过一会就取回一捆绳子,颜琮按着秦司,她就把秦司的四肢绑死在四根床柱上。 ”先生请按住姑娘的肩膀和腰,不然动起来只怕又要受罪。“小婢女忙道,一阵忙活,她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颜琮打量了只穿了下装的秦司一眼,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和腰。”动手吧,动作轻点。“ 一片片染血的布片从血肉上扯下,浸了烈酒的帕子擦去嫩肉上的灰尘,一盆水一盆酒都被染得红艳如血。 小婢女清理完了碎片,整个人都累瘫在地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太可怜了,这姑娘太可怜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后疼得连发抖都没了力气。 ”去把江城叫进来。“颜琮拿过床边一片白色丝绸盖住秦司的背,血水瞬间将绸缎染得斑驳。 第二十四章 毒品 这十天来君蘅院一直禁止外人进入,每天都能看见江城江大夫早上天亮进院子,晚上掌灯了才出来。而带人回来的颜先生却只是隔了两三天进去一会。 秦司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他查清了动手的人是华家支系一门的小姐,医术不算好却自幼学习鞭术,更从师门带回来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宠物,身材不大却异常沉重,行动迅速。秦司被撞了那一下受的内伤比外伤更重,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昏迷了十天都没能醒过来。 身为医痴的江城从来都是善于解决疑难杂症,也着迷于各种怪异的病症,像秦司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每天天亮就过来,天黑才被婢女强行赶出去,可是不管他用针灸、烧艾、灌药还是大声趴在秦司耳边吼,床上的人总是十分静谧安详地睡着——呼吸平缓、面容祥和,绝对是睡着了没有错。 江城红着眼睛把手往秦司尚未长好地伤口上按时,颜琮刚好进来,眼疾手快地打开江城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看病就看病,你做什么呢?”话语间阴冷的气息让江城瞬间清醒了过来,看着颜琮有些委屈道:”我不过是想把她弄醒。“ ”为什么醒不了?“ ”不知道。“江城趴在床边看着秦司宁静的睡颜,这姑娘长得真不错,肤色白皙的如同冰雪,鼻梁挺拔,花瓣一样的嘴唇,尖尖的下颌小巧精致,让人看起来就觉得清爽。这样的姑娘如果醒过来那该有多好看。 颜琮看着江城的痴傻样就觉得心烦意乱,顺手提起江大夫的衣领子,三两步就把人扔到门外。 他这种行为虽然像极了一个吃醋的丈夫,但是江城不敢把颜琮往这上面想,兀自咧咧嘴,便离开了君蘅院。 古朴简约的房中只剩下颜琮和秦司。他在床边站了一会,才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东华传旨的内官已经过了连云山,明天就要来黄岩城宣旨,那个时候武氏就成了北川王妃。” “华府的张嫂子从女监那边回来就生了重病,没两天就死了,女监里的饭汤婆子一直在送,不必担心。” “先后有四批人想进女监,意图不明,但是都被人挡下了,两边的人身份藏的很深。不过可见女监里的人被保护的很好。” 颜琮背对着阳光,手里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语调柔和的说话,说一句顿一会,再说一句。就像是秦司一直在认真的听着一样。 ”对了,伤了你的人叫华宁白,衡山派弟子,不过行为不义,已经被衡山派掌门请回去受罚了。“ 他又是一阵停顿,轻轻地翻动一页书页,却突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冷哼声。 一声轻微的”嗯“,冷淡的给人如同冬夜一般的感觉。 他放下书,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盯着自己。那眼睛眨了眨,带起了淡淡的涟漪。 ”谢了,颜兄,华宁白这么快就受罚了,颜兄肯定费了心思。“她说话时因为许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冷静。 颜琮眯起眼睛,总觉得这个秦司和之前的秦司不太像了,那双眼睛似乎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先前眼底的迷茫一丝都不在了。 只见秦司笑了笑,低声道:”我之前忘记了一些事情,不过这些天我做了一些梦,梦很长,从一个小婴儿到沙漠上独行的女孩,这些梦似乎把我忘记的所有事情都带了回来。“她顿了顿,接着道:”颜兄,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算我欠你的。“ 颜琮微微一笑,道:”刚才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全部吧。“秦司笑笑,”我倒是挺感谢华宁白这一鞭子的,如果不是她这一鞭子放出了体内不少血、清了一些毒,我恐怕还没这么快就能想起来过去的事。“ 颜琮依旧是微微带笑,道:”我先离开,让江大夫来给你把脉吧。“他不问是什么毒,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态度极俭极有礼,正冠理袖,缓缓推门而去。 秦司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心里越发的荒凉。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秦司为什么会重伤昏死在沙漠里,最后由自己代替她活下去......因为那一身重伤,破了一个洞的肩膀、都是秦司自己造成的。短匕首一刀一刀的插进肩胛骨中,用剧烈的疼痛压抑住发狂的情绪;不断往沙漠深处跑,是因为她还保留着一些理智-她想,杀人,杀很多很多人。 梦里暴烈的戾气、疯狂的眼神、痛苦的哀嚎让她回想起来都觉得惊惶恐惧,那样的场景,狰狞可怖。 这具身体充满了嗜血、暴戾,就像是一个变态的杀手一般。 更让她觉得可怕的是自梦中的秦司十二岁起就能陆陆续续看见一些黑色的膏状物,每次那些东西都被装在漆黑的木盒里,拿火点燃了,瘦小的秦司先是被按在桌上嗅那物的烟,再是迷迷糊糊看见大了点的少女拿着一杆烟杆,躺在竹林畔,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食锅盖里的黑色膏体,神色惫懒,举手投足间慵懒的就像一只猫。 还有就是即使是在睡梦里也能感觉到的如同千蚁蚀骨一般让人崩溃的难受和挣扎。 秦司的手抖得厉害,她把手放在嘴里咬着,直到满嘴都是腥甜味,手掌上得疼压抑住了全身的麻痒,才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掌,趴在枕上,神情绝望。 如果没猜错,那是鸦片。秦司自十二岁起就被人强行吸食鸦片,到后来渐渐成瘾,离开了鸦片就像没了生命一般......梦里那人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这些是进补的药食,能磨砺武艺,提升修为。“ 在那之后模糊的记忆里,秦司定然是意识到了事情不对,想从那里离开,却被人拦住,于是她开始杀人,想闯出去。尸体堆积成山,流血汇成细流积成小滩。血腥和对毒品的疯狂迷恋、发自内心的不甘和抗拒几乎将她的神经击溃。 再后来记忆里只有茫茫大漠,只有她不断地重伤自己,往大漠深处行走,害怕抑制不住的杀念伤害更多的人。 毒品!毒品!鸦片! 什么人那么恨她,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吸食鸦片、染上毒瘾?这种行为简直是禽兽不如! 秦司撰紧床单,内心的愤恨和惊乱让她一阵阵的发抖。 第二十五章 回归 “姑娘,很疼吗?你放松,深呼吸......别那么紧绷,等会背上的伤口要裂开了。”江城一进门就见秦司用了死力气抓床单,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人心疼,他是一个大夫,见了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疼,连忙过去在秦司背上扎了两针,没想到这姑娘还是瑟瑟发抖,抓着床单的手松都没松。 “看来不是因为这个......”江城伸手握住秦司的手腕,把早就皱巴巴的床单从她手里扯出来,见手上血肉模糊一片才觉得事情严重了,连忙搭脉,脉象乱得一塌糊涂......“这种脉象,是要暴毙而亡了吗?” “你把我......把我绑起来......快!”秦司抖着声音,断断续续的,自从她醒过来,自从那些属于死去的秦司的记忆灌入脑海,之前完全没有发觉的毒瘾开始不受控制,一点一点的消磨她的意志。在杀出那个地方之前,那些人给她灌下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药水,她潜意识里知道那些东西是各种各样的毒药,那些毒药是秦司死亡最主要的原因。 江城连忙把先前没拆下来的绳子给秦司绑上。 “姑娘,你这,这脉象......” “打晕我,求你了......快!”她快要被那种被无数只蚂蚁啃食的感觉折磨疯了,通红着眼睛,挣扎着拉扯四肢,整个厚重的紫檀雕花床都被她拉得晃动。 江城抽出一根银针,看着秦司道:“有点疼,你忍着。” “啊!” 君蘅院里凄厉的惨叫让人听起来就心里发冷,不敢想象里面的人在承受什么样的折磨。 颜琮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的目光淡的就像一抹烟,待秦司的惨叫停止,他才放下了僵直的手,愣愣地吩咐了句:“来人。” “主子。” “去查查秦家的嫡长女秦司自进了天术七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没有立即回应,顿了顿才道:“主子,天术七门一直以来都查不到什么,这......” “是人都要吃饭,既然天术七门名声在外,肯定能查的到点什么。” “是,属下遵命。”来人下跪领命。 女监里很安静,只有汤婆婆放碗的生音。 秦繁锦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心痛和慌乱让她已经忍不住吐了两口血,秦司消失了十天,这十天太漫长了,她担心秦司,却只从汤婆婆那里知道秦司受伤了,消失了,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其他的消息再也没有。这些天监牢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秦繁锦只知道动手的绝对不是皇帝的人,也不会是华妃的人,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边,若是发现了司儿,都有绝对的理由置自己于死地。但是外面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她不知道,只是不可避免的,仅从她投入监牢的那时算起,华氏谋反一案背后就牵扯了当时的三个世家、两位公侯,还有朝堂后宫中尚未浮出水面的又不知道有多少人。 秦繁锦越发得难受,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年得良善和不争造成了这么多后果,这么多她追悔莫及的后果。 “早知道这样......”秦繁锦低声喃喃,下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她自己却很清楚。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就像被冤枉的,直接反了......如果是他做皇帝,没准这天下会更好。想到这里,秦繁锦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都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银针从头顶抽出来,针尖已经乌黑一片。江城惨白着一张脸把针扔进一边的盛了烈酒燃着火焰的碗里,长舒一口气。 这那是人啊,分明就是一只行走的毒药罐子,这要遭多少罪啊! 他给秦司盖好被子,端上酒碗便出去了。 “睡了?” “扎昏了。昏迷一个时辰就醒了。”江城把酒里的银针抽出来,顺手扎到一旁笼子里的兔子身上,见原本还在吃草的兔子抽搐了两下就僵死了,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颜琮,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她简直就是一只行走的毒药罐子。”江城瞪大了眼睛,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琮,“这是谁家孩子,这么倒霉?” 颜琮拎起兔子丢进了一旁的柴火堆里,点燃柴火,见兔子被烈焰烧成一个火球,才道:“她是一位故人的侄女。于我也算是儿时见过几面。至于她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她是秦家的嫡长女,秦司。” “天术九门?”江城一拍桌子,“天术九门的人去哪不是当宝贝供着,谁敢这么折磨她!那身上的毒至少有三年的积累,脉象乱得我都以为她要暴毙而亡了。”江城抖着手指,却发现颜琮神情淡然的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挠挠头道,“你把她交给我治,我要带她去江南,找我师父师兄,没准能把她体内的毒清了。” 颜琮摇摇头,墨色的眸子冷冷淡淡,不失温和也没有什么感情。 “明天东华的宦官就要宣布武氏一案的判决成果。秦司必须跟着武氏进京。你想办法让她活着跟武氏一起离开。” 江城没说话,盯着颜琮看了许久,问道:“办法我有,只是这样这姑娘到了东华恐怕也活不了多久。这之后她要是毒发,承受的痛苦是现在的数十倍......” “无妨。”颜琮道,“她要是不跟武氏去东华,连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至于痛苦,就受着吧。” 江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得体的衣着,永远都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样子,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一般。而自己和他共事多年,再清楚不过这人实在是一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不再多言,只道让颜琮去守着秦姑娘,等会人醒了要是再疼得难以忍耐,就打晕算了,省得受罪。 说完便离开了君蘅院,去自己房里配药去了。 黄岩城外,刚过了连云山脉,山下就有不少供往来客商歇脚的茶棚,其中最大的茶棚前面停了两三辆马车,茶棚里几个穿着官袍的人正坐着喝茶歇息。他们在这里,客商们自然有意避开,不敢靠近,有见识的认出那些官服都是东华的京官才能穿的样式,便更是远远的避开了。 内廷宣旨的官员倒也落得清静,兀自占了一块好地方还能享受别人敬畏的目光。 一身月色白衣的人刚刚从山口出来,打量了一圈城门前的茶棚,直接往那些内廷官员的茶棚走去。 “客官去别处歇脚吧。”茶摊老板连忙拦着,怕这个年轻人冒失进去惹得那些大人们生气。 白袍年轻人绕过老板,兀自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喝了一杯茶后才抬眼看向茶棚里那些看了自己许久的内侍们。 “你们来黄岩城,要宣什么旨意?” 为首的内侍整整衣服,恭恭敬敬地走到年轻人前面,先行一礼才慎重地问道:“这位,可是星昭公子?” 他没见过星昭易,却只道星昭家的人掌管宗庙祭祀和钦天监,是得罪不起的。而星昭家又素以白色衣装为主,以示对天地的敬意。 这个年轻人,应当就是星昭家的人了。星昭家人丁单薄,这一代又只有两个儿子,二公子如今还在翰林院上学,这位应当就是大公子无疑。 “星昭易。”星昭易淡淡道,“公公要宣的,可是与秦家有关的旨意?” 内廷官摇摇头,道:“咱家宣的,是和武家有关的旨意。”他放低了声音道,“武氏一案的结果出来了,除了这个武千娇小姐,其他的都贬为庶民。” “武小姐是怎么安排的?” “在太后下面养到十五岁就嫁给北川王爷为妃。” 星昭易应了一声,起身道:“公公,旨意还是快些下达,迟则生变。告辞。” 第二十六章 离生 皇帝即为天子,自然应当有神明相助以定江山、平天下。因此神明的话是不会有错的,神明的一举一动都应该带有预示未来的意义,不容怀疑,只能深思熟虑。 尤其是当神明——或者说神明的代理人处于权力的高位,神权的基础上又加上权势的碾压,于官场情面上,宦官们也应把星昭易的话当作命令,不容忽视。 他们本该在驿馆歇息一晚,第二日焚香沐浴、挑吉时宣旨。一句迟则生变让他们连喝茶歇息的心思都没了,派两个人和黄岩城府衙打声招呼,几个主要宣旨的宦官就坐上马车急急忙忙往黄岩狱女监赶去。 他们赶到女监时,府衙里的官员跪了一地,青石板的地面湿漉漉的,看起来是刚刚打扫过。 宦官吸吸鼻子,被空气里浓烈的醋味熏得头疼,拿醋洗地,这是公里防范时疫才用的法子,据说这里面的女囚关了好多年了,还经常死人。他们商量了两句,一人出面对跪了一地的官员们道:“各位大人请起吧。咱家是来宣旨的,还请把牢里的武氏请出来。” 官员们一愣,都听清楚了那个“请”字,他们猜了许久这次宣旨宣的是什么,不外乎先前关押的那批女囚和后来的武氏是死是活两种结论。如今看来,这武氏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狱卒不敢怠慢,连忙跑进牢房通报。 武千娇看着两个狱卒和声软语地叫她“武小姐”,让她出去时还说了个“请”字。虽然好奇,但她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用手整了整杂乱的头发,跟着狱卒出去了。 外面一片通明的灯火映衬着微微暗淡的夕阳,让这些天习惯了昏暗环境的武千娇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极亮的光逼出了涟涟的眼泪。 她用袖子擦去眼泪,拖着沉重的镣铐,扬起下颌,缓缓走到监牢外。 六名宦官,一人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卷轴。牢狱两边的青石路上十几个身穿官袍的人恭恭敬敬地站着,不时有人抬头往自己看过来,那样的目光,带着好奇还有敬畏。 “岭南武氏听旨!”宦官声音高亢,高举手中的明黄卷轴。 武千娇心里一颤,双膝跪地,这时候的圣旨,如此着急,是父母家人出了什么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旨极长,对武家的功过一一评述,最终才读到”武氏一族贬为庶人、发配蜀中,无诏不得出。念武家劳苦,体恤武氏父母辛劳,赐婚武氏六女千娇、北川王长孙敬臻,于武氏六女二八生辰出嫁。“ 北川王妃! 不少官员交换了一下颜色,又纷纷看向一脸惊愕的武千娇。北川王妃......如今这个阶下囚是成了天家贵胄,只是这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武千娇接了圣旨,狱卒忙过来解开她手上脚上的镣铐,便躲到一边不再敢直视武千娇。 宦官们亦在打量这个穿着一身破烂囚服,却腰杆挺得笔直的十五岁少女。明亮的火光下,少女的脸上投射了阴影,显得轮廓深邃。她的表情很平静,先前的惊愕已经全然消失,她的脸上看不到刚刚获得自由的喜悦,也看不见父母兄弟捡回一条命的喜悦......这个少女,未感谢天恩。一句”谢主隆恩“也说的平平淡淡。 宦官不悦的皱眉,他们在外代表的是皇家的威仪,就算这个武家的女孩再可怜,也不能以此冒犯皇家,无视皇恩。 ”小的在此恭喜准王妃娘娘了!“一个小太监尖声道。 武千娇抬起头,脸上不再是麻木茫然,而是带着盈盈泪光和浅浅的微笑,那双泪水中的眸子灿烂若水晶,蕴含了炽热的感激和仰慕。 几个宦官都被这突入其来的表情变化怔住了,便听见武千娇颤抖着声音道:”民女千娇何德何能,得圣上眷顾至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双手掌心朝上,伏地磕了三个响头,又道,”方才喜极,一时不知如何纾解,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人见谅。“说完对着宦官们得方向又是一个响头。 宦官们这才露出满意得神色,也是,一个孤女,有遇上圣恩眷顾才有这么好的造化,激动的不知如何表达也是有的。 刚才说话的小宦官连忙走上前来需扶了武千娇一把,”准王妃快快请起。咱家这里还带了婉妃娘娘给您的一些东西。准王妃还是先随咱家去驿馆修整,明日便出发回东华了。“ 武千娇站起身,低声道了句谢谢。 小太监笑笑,亦小声道:”受人所托,准王妃平安就好。您身份尊贵,应当行之符合规矩才是。“ 武千娇要坐的轿子是一辆青色的小轿,内里舒适,轿帘上挂了一串白玉雕琢的玉兰花坠子,她伸手拨弄了两下坠子上的流苏,嘴角带起一抹笑,高傲且机敏。 玉兰花是婉妃最喜爱的花朵,这应该是那位素未谋面的母妃安排的。她现在不是岭南武氏唯一的小姐,还因为武氏谋反一事做了半年的女囚,更在黄岩监狱里险些失身......这样的身份背景,嫁给了北平王只能让那个本就不得宠的王爷身上多出更多的笑料。 如此”儿媳妇“,这位母妃看起来像是完全不介意一样,甚至连轿帘上彰显身份的装饰都上了心思。 武千娇拨弄着黑金相间的流苏坠子,据传婉妃娘娘是江南小户人家的女儿,最是温和谦让、与世无争,当真是这个样子吗? 还有那个出言提醒自己失态的小太监,说是受人所托,那托付他的人又是什么人?是婉妃娘娘?北川王?还是别人...... ”武千娇已经拿到了圣旨,不出意外她明天就会跟着宦官回东华城。这碗药能压制你体内的毒二十日,但二十日后再毒发你所承受的痛苦是现在的十倍不止。“颜琮坐在秦司身边,温润如流水的眸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三分怜惜三分感慨四分置身事外的疏离,”我只是给你这个选择。“ 秦司惨白着一张脸,她艰难地张张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抬起头,凄惶地看着颜琮。 颜琮见状,拿过早就放在一旁地纸笔。 纸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一个字:“锦”。 “你想问秦繁锦?你放心,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人对女监里的人意图不轨,但一直以来都有一波人在秘密保护女监。我想除非锦荣妃出狱,或者......那些人都会护她周全。至于你的消息”颜琮顿了顿,“我想我应该有办法告诉锦荣妃。” 秦司疲惫地点点头。她一醒来就只道颜琮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又何必再隐瞒? 她端过小桌上的碗,看也不看碗里的药水青碧的不正常的颜色,将药水一饮而尽。 周身的疲惫、虚弱和痛苦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精神充沛的就像大睡了一整天后醒来一样。这种健康到极点的感觉让她觉得前一秒还痛不欲生垂垂欲死的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什么药,也太神奇了。”嗓音清甜的就像是雨水敲击在轻薄的玉片上一般。 “不是药,是毒。”闷闷不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端着一个木盒走进来,他瞪着一双水汽氤氲的杏仁眼,看向秦司的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怜惜。 秦司一怔,这人的目光太专注,里面的温柔和怜惜几乎要溢出来一般。被他看着有一种被深爱自己的人注视的感觉。 只是那张白嫩的娃娃脸让她总觉得,这种脉脉含情不是来自于晴朗,而是来自自己的娃——她又一种当妈的感觉。 “秦姑娘......”江城的声音软软的,有些瓮声瓮气,“你,你先撑着。等到了东华,我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你的......” 他的一双大眼睛里,水汽氤氲的厉害。 第二十七章 相遇 驿馆里早就有婉妃身边派过来的宫女玉簪和北川王府送来的侍女朝儿打理,武千娇到时,两个侍女迎到小轿旁,没有任何迟疑地下跪叩头认了主子,当着一群当地官员和宫中宦官地面送上了自己的卖身契、一枝六尾翠翎凤钗、一块篆刻了北川王府纹章的玉佩。 武千娇心里有些感动,虽然从未见过北川王母子,但是在这里就把王妃大婚时佩戴的凤钗和象征北川王府主人的印信送了过来,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不仅仅是增长荣耀,更是保命。 她让二人收起这两样东西,向其他人行礼之后,便带着两个侍女回了自己的房间。 “您是要先用餐还是先沐浴更衣?” 武千娇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囚服,又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精致的摆设,刺绣屏风后面传来了阵阵混合着水汽的玉兰花的香味。 “去院子里提两桶水。” “您这是......” “只管去做。”武千娇扯开绑着头发的黑色布条,十分慎重的把布条折叠好,对玉簪道,“给我找个盒子,我要把这身衣服和这条带子给收起来。” 玉簪不明所以,还是把装衣服的箱子腾出来一个,看见武千娇的囚服和那根黑色的发带脏兮兮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个不用洗洗吗?” 武千娇摇摇头,笑了笑,道:“不需要。这两样东西,没有一样需要是干干净净的。”她的眸子晶亮,里面森冷的戾气让玉簪连忙低下头,不敢触及她的目光。 “姑娘,玉簪来的时候娘娘有交代,娘娘说姑娘受了不少委屈,她和王爷都会好好保护姑娘,只求姑娘保重自己,顾及家人,万事慎重。” 武千娇笑了笑,对玉簪道:“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玉簪点点头,伸手解开武千娇的衣带,柔柔道:“我为姑娘更衣。” 她垂下眼眸,待衣裳落地时,看见武千娇手臂上一枚鲜红的守宫砂,不禁莞尔一笑。 “姑娘,玉簪来这里之前也去送过武大人一程,那时有一个小婢女,说是姑娘之前的丫头,名唤红豆,眼下她也跟到这里了。姑娘要见她吗?” 武千娇三两下扯干净身上剩下的衣服,“等我更衣用餐过后再见,毕竟昔日我也是她的主子。” “是,明白了。” “姑娘,水准备好了。”朝儿捧拿着一个葫芦瓢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我来服侍姑娘洗澡吧。” “不用了,你们出去候着吧。” “姑娘......”朝儿有些不知所措,看起来姑娘不太高兴的样子,从死牢里放出来,成了主子的王妃,难道不该高兴吗?主子可是个非常好的人。 玉簪从容地走过去,把朝儿牵出来,向武千娇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虽说是夏季,但是黄岩城地处沙漠,白天是骄阳酷暑,晚上冷的就像是深秋一般。 冰冷的井水顺头而下,两桶井水冲完,武千娇已经冷得有些发抖,这才泡进热气腾腾、飘满玉兰花瓣的木桶里。 “红豆,红豆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还记得红豆,小巧的样子,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荔枝树下绣花,圆圆的眼睛十分灵巧可爱。自己身边就这么一个二等丫头,除了绣花做衣服,什么都不会,还特别贪吃。可是在武家抄家的那晚,红豆死在了家中的荷花池里。她一身素白的中衣浸在水中,就像是一只溺水的天鹅。 待她洗完澡,朝儿进来服侍她穿了衣服,拿熏炉烘干一头乌黑的长发,再站到镜子面前,镜中人下颌尖尖,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唇色朱红,秀眉如画,乌黑的长发散乱,衬着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整个人精致美好的就像是一朵绽开的芙蓉。 “姑娘可真美。”朝儿看呆了,手捧着熏炉也不觉得烫。 武千娇笑笑,是啊,自己这张脸长得和母亲十分相像,就算是在牢狱里待了这么久,洗净污浊,依旧容颜如画。 “用餐吧。让玉簪把红豆带过来。” “是,姑娘。” 粥吃了一半,就见玉簪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的人。武千娇慢慢地喝粥,光看那身形就知道,绝对不是红豆。 “姑娘,红豆到了。”玉簪错开身,她身后瘦弱的姑娘红着一双眼睛,小脸苍白,一身粗布衣服又脏又破,看起来是遭了不少罪。 武千娇还没抬眼,就听见“红豆”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小姐”。那声音虽然刻意装出了委屈、带着哭腔,可她却觉得很熟悉。 武千娇的手抖了一下,放下勺子,调整好表情才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正前方那个纤瘦的人,居然是失踪了十天的秦司! “小姐......”秦司一步一顿地走过来,抱住武千娇的袖子,一张脸完全埋进宽大的袍袖中,哭声不绝,闻者伤心。 武千娇只觉的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秦司的背,转头对玉簪道:“玉簪,你和朝儿先出去吧,这丫头哭成这样,你们在一边,只怕不好意思抬起头见我,更是哭个没完没了。” “是,奴婢去公公那里问问明天启程的事宜。”玉簪温和地笑笑,“姑娘和红豆莫要太伤心,免得伤了身子。” 偌大的驿馆房间里,啜泣声还在,只是这时秦司已经捧了一碗粥,边喝边装作哭两下,声音委屈哀婉,让武千娇拿勺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们都走远了,你别哭了行吗?”武千娇无奈地把勺子放下,看着面前这个人喝粥喝得欢快无比,面带笑容还能发出诡异地哭声,一瞬间觉得胃口全无。 秦司止住诡异的哭声,道:“小心为上。” “你怎么会突然变成我的小侍女?还是一路从东华跟过来的小侍女?还有,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们听说你受伤了都很担心你。” “红豆这个身份是有人安排的,至于是谁,我不能说。不过显而易见,我既然能通过玉簪到你身边,玉簪自然和那人有关系。”秦司看着武千娇一脸害怕的样子,道,“你别担心,他不是坏人。姑姑她还好吗?” 武千娇愣愣地点点头,“没什么变化,挺好的。” “千娇,我要和你一起去东华。我要救姑姑出来。”秦司目光灼灼,“秦家是被陷害的,二皇子也是。我必须要为秦家讨回公道。” 武千娇的眼泪瞬间流出。 “秦家如此,我家也缺少一个公道。”武千娇声音颤抖,“意图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是皇帝放过我的家人,还赐我一个王妃的位置......这证明事实绝对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秦司握住武千娇的手,“关于武家,我多少知道一些事,只是要想正名,千娇,你还缺少证据。现在这个时候,对秦、武两家下手的人还在幕后。千娇,我们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月凉如水,清冷的夜风中,相遇的人有很多,述说地秘密也不知几何。 君蘅院里,颜琮端了一杯酒,趴在鱼缸旁边喂鱼。他看起来喝了不少酒,眼睛晶亮,眼神却飘忽不定。 “颜宗主。好久不见。” 有人推门而入,一身月白色长袍在微风中轻摆,月光下,来人高华的气质宛如谪仙。 “唉?星昭易?”颜琮眨眨眼,把酒杯搁下,对着星昭易笑了笑,俊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晕红,“你不是跑到南边的高原去了吗?怎么到黄岩城来了?” 星昭易兀自在桌边坐下,冷冷道:“我要找的人在颜宗主这里。” “哦,你说她呀,她伤好了就走了,早就不在了。” “不知道秦司的去向颜宗主打算卖多少钱?”星昭易夺过颜琮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燕子楼规矩如此,只要钱够了,消息绝对能买的到。 颜琮眯着一双潋滟的眼睛,唇角带着微笑,不复平日里温润的样子,反而是多了几分蔑视和奚落。 “问世间情为何物。那是你的未婚妻,成人之美又何妨?”颜琮道,伸手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武”字,“她在武千娇身边。她满身的毒我暂时压制住了,东华汇集天下英才,星昭易,我希望你能救她。” 星昭易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颜琮地君蘅院。 第二十八章 同行 第二日是启程去东华的日子,秦司跟在武千娇后面上了马车,宦官们看见了却没有多问一句,就像是默许了现在的情况。 秦司先上了马车,玉簪才扶武千娇上了车,她和朝儿坐在车外,两人心照不宣地给秦司和武千娇腾出了位置。 车厢里不算小,一桌、一柜、一软榻,陈设看起来简单,但是以武千娇的见识,这些东西都是御用的东西,看来婉妃把自己的马车都送出来了。 秦司按下桌上的一处红宝石装饰,软榻下立刻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 “你怎么知道这个?”两个人很没形象的蹲在榻前,武千娇睁大了眼睛,看着秦司伸手进去,掏出两个小木盒、一把短箭矢、两柄精致的燕翅弩,还有一整盒小巧的玩意。 秦司把一把燕翅弩上好箭矢递给武千娇,道:“这车厢里不止这些,应该还有别的。燕翅弩你会用吧?” 武千娇熟练地装好燕翅弩,比划了两下,这种小型的弩弓直接带在小臂上,看着小小的,杀伤力和精准度不亚于大型弓弩,虽然不多产,但她自幼在军中,这样的武器用的十分熟练。“百发百中,绝不虚言。” “路上说不定会有什么风险,这些东西是燕子楼准备的。”秦司边说边装好燕翅弩,又把盒子里的小玩意分成两份,武千娇只见她的手越过发间、衣领、腰带和靴子,盒中的东西救都在她身上消失不见了。 “天呐。”武千娇压低了声音,凑到秦司耳边,“这些隐藏暗器的法门你是怎么学会的?我之前只在刺客身上见过,但是他们的本事远没有你的高。天术七门不教这些吧?” 天术七门,所谓七门,在阴阳、纵横、医术、农道、数学、工学、乐学七门,自然没有哪一门是教人如何隐藏暗器、杀人越货的。秦司笑笑,被所谓“天术七门”收徒时,世人都以为秦家的嫡长女去了天术七门,可是只有秦司自己知道,那个神秘的、打着天术七门的旗号将自己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天术七门,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把秦司关起来,不让她死,也不会让她好好地活着。她在昏迷的那十天挖掘出来的记忆里到处都是恐怖的场景和时时刻刻让人心力交瘁、濒临崩溃的感觉。 “这不是刺客的本事,这是自保的本事。”秦司放好剩下的东西,将两个小木盒递给武千娇一个,道,“这里的东西是绝脉散,见血封喉,你要谨慎使用。” 武千娇淡定的点点头,把小盒子塞进袖子里,见秦司额上满是虚汗,连忙扶她坐下。 “喝点水吧。”她倒了一些桌上茶壶里的水,却见秦司摇摇头,示意她打开柜子。 柜中除了几件衣服再无其他。 “推一下柜子最里面的木板,有夹层。吃喝都从夹层里的取。” 武千娇推开木板,果然看见夹层里的水囊和一份份装好的糕点。“这些......也是燕子楼准备的?这可是婉妃娘娘的马车!”她诧异道,燕子楼是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实力不小,可是在皇宫开出来的马车上设置暗格、放上武器和吃食,也是一个江湖组织能做到的? 秦司苦笑一声,临走的时候颜琮带她去后院里看了一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马车,不过那辆马车上没有暗格、机关,只是一辆低调奢华的普通马车,那个才是婉妃娘娘的马车。至于这辆,则是燕子楼换的仿制品。能不动声色的将重重守卫下的马车替换,燕子楼的实力之强,确实不容小觑。 “我对燕子楼不算了解,我去天术七门的时候江湖上似乎还没有这么个地方。至于这些安排,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了燕子楼一些条件,这是他们的馈赠。”秦司接过水喝了一口,她现在感觉不到疼痛,流虚汗是生理反应。 武千娇在暗格里翻翻找找,居然找出来一包去了核的腌渍梅子,看来安排这辆马车的人十分用心,这些东西只要吃进肚子里,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姑娘,前面就到东市了,路上很挤,会很慢。”玉簪的声音自车门外传来。 “知道了,小心些。”武千娇道。她将窗帘掀开一角,见大街上拥挤的人群自动往两边散开,生怕碰上了车队,惹上麻烦,不少连金发碧眼的异域人甚至神色惶恐地逃窜而去。本来热闹的东市乱成一团。两人的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趁乱行事,这里绝对是一个好地方,既有大周人又有异族人、交织了商旅、行人和军人,人口十分复杂,而整个东市正处在开市时间,更加拥挤繁华。 武千娇撰紧了袖中的燕翅弩。 “公公有何事前来?“玉簪的声音陡然响起,还刻意放大了些。 ”玉簪,前面星昭公子要见准王妃。“ ”星昭公子是男子,见我家王妃不太方便吧?“说话的是朝儿,小丫头也特意放大了声音,好让武千娇听见。 ”这是哪里话,这么多人看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宦官的声音尖细,带着笑谑,”再说,准王妃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怕这个?“ ”你!你太......“朝儿气得脸色通红,刚想反驳,却被玉簪握住了手,她见玉簪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公公。“玉簪的声音温和,却丝毫不亲近,”让外男见准王妃有伤礼节,只怕传到宫中也会有人笑话司礼局。司礼局向来得韦公公重视,公公您也要顾及韦公公的颜面不是?“ 太监顿时整肃了神色,韦公公最重视不失规矩,今天要是在自己这帮人的看护下真的让准王妃和星昭公子见面了,再传到韦公公耳中,自己以后可就别想好好过日子了。 ”那玉簪姑娘觉得应该怎么做?“ 玉簪笑笑,道:“星昭公子身份尊贵,不好推辞。见面失礼,隔着车厢相谈,又有我们在场,定然是不失礼节的。” 宦官点点头,忙赶回去复命。 马车里,武千娇一脸怪异地看着秦司,星昭易来了......他来做什么?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星昭易来了啊......”武千娇脸蛋微微泛红,“他是来找你的?” “嗯?” “你们俩不是.....有婚约的吗?” 第二十九章 怀疑 秦司一口水呛住,咳了两声,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婚约!且不说自己刚来这个世界,那个秦司一直在“天术七门”里长大,与世隔绝,压根不知道这个婚约......她又想到那晚在荒漠上星昭易粗暴冷漠的对待,那人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那么粗暴? 看起来这个星昭易一点都不喜欢秦司,甚至对她狠厌恶。 “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婚约的事以后再说。” 武千娇点点头,神色认真,准备应对星昭易。 “武小姐。”车外传来星昭易清冷冷的声音,听着就觉得从骨头里都透出来冷意,“秦司在哪?” “秦司?不是我世叔家里的姐姐吗?我不曾见过,星昭公子怎么问我?”武千娇见秦司摆摆手,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星昭易沉默片刻,又道:“秦司,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等你到明日日出之前,若有逾期......” “星昭公子话说完了就请走吧。”武千娇毫不客气地打断星昭易的话,”玉簪,走吧。“ 还真有这么无礼的人! ”秦姐姐,你绝对不能嫁给他,什么人啊!“武千娇眉梢带着嫌弃。 ”星昭易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秦司淡淡道,看武千娇一脸愤愤之色,忙道,”但是我绝对不会嫁给他的。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那个婚约是怎么回事了吧?“ ”这些我也是只知道个大概,详情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你七岁那年去了天术七门,据说天术七门入门的弟子都会由一个长老批命格,相传姐姐你的命格是‘国士无双’,这样的命格昭告天下,自然很受皇帝关注,一时间姐姐你就成了全大周的世家避讳的娶妻对象。“武千娇的脸色有些尴尬,谁得了一个‘国士无双’的命格都只能为皇家卖命,那个时候全天下都以为秦司会成为皇家的儿媳妇。 ”那我怎么会成为星昭易的未婚妻,而不是皇家的儿媳妇?“武千娇能想到的事秦司也能想得到。 “因为星昭家是被称为有天神血统的世家,当时皇子们年纪尚幼,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地拿自己的孩子试水,因为你嫁给了哪个皇子,哪个皇子便是未来的皇帝。” “但是星昭家没有实权,就算是有天神血统,也不过是占星卜运的国师。对吗?”秦司想明白了这个婚约,但是星昭易却不像是个容易受摆布的人,从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她并不喜欢秦司,甚至对秦司有些愤恨。 武千娇点点头,“正是如此,无双国士留在大周,为皇室所用便好,没有必要一定嫁给皇子们,而不涉军政二权,地位尊崇的大周国师、皇室宗庙供奉的星昭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秦司了然,眼神转了转,素净消瘦的面颊上带出淡淡的笑意。这种出于利益考量的婚约最好不过,她怕的就是自己毁了已故去的秦司用真情换过来的东西,比如说秦繁锦。 ”我会去见他。“ ”可是......“武千娇的神色有些不安。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他,你不用拦我,我没事。“ 说话间,马车虽慢,也离开了东市,过了城门,这时已在城外的大道上,再往前就是连云山的山脉,剩下的路皆在山地间行走,车队虽然有左武卫二十军士守卫,但是山中风险万千,让人防不胜防。 秦司抬头看着茫茫一片的苍翠山林,眼底倒映着碧色,越发的冷淡。 ”进了连云山脉,这些人不一定能护住我们的周全。我现在就去找星昭易。“ ”喂......“武千娇到底没拦住秦司,见她动作十分灵活地翻下马车,只是叹了口气,也不去管了。 大道上人不多,星昭易一身白衣,再加上气质不凡,秦司一眼便看见了他,星昭易也停住了马,等着秦司过来。 他一直再看着秦司,近一个月不见,虽然没有再沙漠里满身血污、悲怆茫然的狼狈样,但是她依旧瘦弱单薄,浅青色的衣裙穿在身上,一阵风吹过,衣摆微动,她却看起来像是要被风吹倒的样子。 弱不禁风,只是一双眼睛,晶亮清冷的摄人。 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像极了儿时见到的锦荣妃的眼睛。 星昭易垂下眼眸,默默地想,若是说秦司哪一点和锦荣妃相像,大概就只剩这双眼睛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清冷,看在眼中,眼中便被揉进去一块冰。 “找我何事?“ ”把手伸出来。我要给你把脉。“ ”把脉?“秦司皱眉,自己受伤的事知道的人不多,颜琮知道,武千娇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星昭易又来把哪门子的脉? “我在荒漠里受的伤已经好全了,不需要......” 她话还没说完,星昭易已经强制牵起了她的右手,见手腕上挂着燕翅弩,又丢下换了左手。 秦司扯了两下,星昭易的手钳得很紧,根本就扯不动,她索性不动了,只是看着星昭易。 “还好,一时半会死不了。”男人得声音冰冷,语气刻薄,他放下秦司的手腕,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秦司手上,“这里的药丸每天一粒,睡前吃。燕子楼的药毒性太强,若不缓解,十九天后你可能会因为受不了病痛致死。”他在说话时眼睛看着秦司,一瞬不瞬。 秦司一愣,看着手里的小瓷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星昭易,她该相信吗?在荒漠里他虽然态度粗暴,但是不可否认他救了自己一命,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气质高华的贵公子,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秦司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 星昭易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司,冷淡道:“我虽然现在不喜欢你,但你是我的未婚妻,皇上御笔赐婚,再加上’国士无双‘的名号,我不会让你死。” 秦司听完,思忖片刻,既然星昭易有意保自己的命,这一路上借他护着自己和千娇应该可行。 “既然这样,此去东华,路上危险重重,星昭公子,留下来一起走怎么样?”她脸上带着一点点笑意,盈盈的眸光看着星昭易。 马上的人一愣,见前面的车队已经进了山口,连云山脉地势复杂,若是有人想动手,山脉绝对是个好地方。 “行。”他策马而去,要跟上车队。 秦司手拿药瓶,站在原地有些愣怔,这就走啦?自己还在这站着......不能带一截? 郁闷归郁闷,她还是赶紧收好小瓷瓶,小跑着跟上前面的车队。 第三十章 出手相助 连云山脉里面有两条路通往东边,一条是绕山修建的连云栈道,一条是两山山涧。车队到达山涧和栈道的岔路口时,天色已经昏黑,山路夹在两座高峰之间,周边更加阴沉。 武千娇叫停了车队。 “准王妃要停下,可有什么吩咐?”一个宦官匆匆忙忙赶过来。 “公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天色已晚,山上的栈道,走起来恐怕有危险......” 宦官神色变了变,随即笑道:“准王妃不必担心,奴婢们走的路是山涧,道途平坦,打上火把,就不会有危险,况且......“宦官话还没说完,就见车门被人一推,一个人影趴出来,对着地上大吐起来。宦官躲闪不及,鞋上喷上了不少呕吐物。 “姑娘.....”玉簪轻轻地唤了一声,伸手给武千娇拍背,又递了水,也不顾宦官在场,武千娇吐完她就将人扶到车里去了。 宦官不敢插嘴,只能站在一旁等着,前面来人催了两次,玉簪没出来,年纪尚小的朝儿只知道握着手绢哭。宦官急也没办法,只等回话让前面等着。 玉簪总算出来了,眼睛红的像个烂桃子。 “准王妃她,没事吧?” 玉簪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请公公体谅,姑娘刚从那地方出来,前几个月受了多少苦公公也是知晓的。可怜姑娘自幼便是千金小姐,娇养着长大,哪里受的住这样的罪?”说话间,车里又传来几声干呕声。 玉簪担心的看了一眼,又道:“公公,这一路上姑娘怕添麻烦,强忍着不适,眼下这个光景了,若是再连夜赶路,就算到了东华,恐怕姑娘也......”下面的话她没说,只是哭得伤心。 宦官为难了,上面的命令是明天日出之前必须出穿云涧,可眼下看北川王准王妃的身体,要真是赶了一夜的路,恐怕明天早上就出气多进气少了......虽说是罪臣之女,但到底是圣上钦点的北川王妃,就算北川王府不景气,宫里还有一个位列四妃的婉妃娘娘。 ”求公公了,公公一路辛苦,到了东华,娘娘定有酬谢。“玉簪深深一礼,这个时候不提娘娘,只怕这帮胆大包天的人真敢强行夜过穿云山涧。到时候想动手的人趁着黑灯瞎火大肆屠杀,她们这些人哪有命活。 红豆姑娘设计,最坏的打算就是拖到明天拂晓时再进山,那个时候只要自己这四个人够清醒,保命不是问题。 ”我这就去说。“宦官连忙往车队前面赶去,玉簪说的没错,准王妃的命保住了,他们能得到奖赏,也能保命。若是保不住,华家不会出手保他们的命。 马车里,武千娇搽干净嘴角的秽物,握着手绢的手指发白。 ”玉簪提到了宛妃娘娘,但愿能奏效。“秦司咬牙坐着,虽然江城给的药让她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和痒麻,但是每到晚上,鸦片的瘾就上来了——那不是药能压得住的,只能靠毅力撑。好在自己是穿越来的,不然就凭记忆里这具身体染了多年的毒品,这个时候早就疯了。 武千娇压下心里的恐慌,她是不懂这些,可作为将门之后,黑夜、深山、山涧行路,一旦有人要动手,就意味着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除非她们四个人中间有武林高手——这还是在对方都是寻常士兵的情况下。 ”我小时候,岭南的山匪,区区三十余人,凭借像穿云涧这样的地势......活生生杀光了一个两百人的常备军。“武千娇睫毛发颤,”两百人的军队,有全尸的,还不到十个。“ ”我知道。“秦司声音微弱,额上冷汗直流,”撑到明天黎明,还有五个时辰。“ 武千娇怔怔地看着秦司,大眼睛里的惶恐渐渐的归于平静。 ”我知道了,就算是去了半条命,我也要撑到明天天亮。“她对玉簪道,”玉簪,你进来,我有事要问。“ 既然是强撑,就要懂得怎么收买外面那些掌权的太监们。 ”姑娘。“玉簪的眼睛还是红的,之前悲戚的神色却没了。 ”外面那些公公你都认识吗?“ 玉簪微微一笑,道:”奴婢是娘娘身边掌管礼宾的宫女,宫中各处有什么人,奴婢清楚。“ 武千娇微微一笑,爬到软榻上开始翻箱倒柜,玉簪在一旁惊讶地看着。 不过一会,车上的木桌上就放了一堆东西,有北川王府的令信,有玉簪朝儿带过来的银钱首饰,还有一部分是燕子楼放在马车里的东西。 ”姑娘这是......“ 秦司淡淡道:”行贿。“ 能被婉妃委以重任,玉簪是个聪明人。在宫里浸淫多年,深知送什么礼最得人心。 她挑挑拣拣几样,也有些惊讶这些东西里有不少东西恰好很合其中几人得心意,不知是运气还是这个来历神秘得红豆姑娘早就成竹在胸,她看向秦司得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玉簪姑娘。“外面传来宦官的声音。 玉簪把东西收进袖子,开车门出去,一脸悲切道:”公公。“ ”通报过了,因为过了山就是晋郡,晋郡今夏大旱,有流民作乱,怕有危险。所以休息两个时辰,不得再慢了。”宦官的神情带着为难,“委屈准王妃了。逾期不至,恐圣上怪罪。” 武千娇往秦司看去,‘圣上怪罪’,她的父母族人...... 秦司牵起武千娇的手,默默地摇摇头。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此轻判,难保皇帝不知道内情,宦官的这句威胁不一定有用。 玉簪等了一会,见里面没动静,又道:“姑娘这会难受着,怠慢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宦官手里,“这是娘娘并姑娘的一点心意,公公收下吧。” 宦官低头一看,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石,他在宫里的司礼监任职,管事就喜欢玉石,正好缺一块好玉打通关系。 “这大礼,我可不敢收。”他作势推脱,却被玉簪一反手按了回去。 “公公莫要推迟,一路上多亏诸位照顾,姑娘吩咐了,每个公公都有谢礼的。”玉簪又塞了一锭银子,“烦请公公引荐如何?” 宦官笑眯了眼睛,尖着嗓子笑道:“懂事!” “朝儿,仔细照顾姑娘,我去去就来。” “是,玉簪姐姐。”朝儿红着眼睛进了马车。 玉簪转了一圈回来后,武千娇又吐了一遭,恰逢朝儿求星昭易过来给病弱的准王妃把脉,结果自然是身体虚弱、需要养病,今夜万万不可赶路,应该好好休息。 宦官表示准王妃身份高贵,不能有什么意外,还是好好休息为好,看伸出来把脉的手都只剩皮包骨了,定然遭了不少罪。来回商议,就将启程的时间定到了明日上午日出之后。 车厢里的四个人都松了口气,秦司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那是星昭易给自己把脉时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的。 他帮忙的条件,就只有四个字“按时用药”。 第三十一章 晋郡 天色刚刚拂晓,宫人们已经开始洒扫庭除,东华皇宫的钟楼敲响了报晨钟。 “陛下该起了。”司礼监大太监韦善到了瑶华宫华贵妃的寝殿外,见里面灯还没亮,就跟站在门外候着的欢喜吩咐了一句。 欢喜福了一礼,道:“公公,昨天晚上娘娘为陛下行了针灸,娘娘吩咐,说陛下今日需好好休息。” 韦善打量了宫女一眼,自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可惜在这件事上还真说不上话。只是今天朝堂议事议的是晋郡旱灾的事,前往晋郡的督察使今早必定会到。 他正在犹豫,不知怎么解决,就听见两声铜罄。韦善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忙向瑶华宫的宫门走去,果然见甬道里有四个宫女提着灯笼,她们后面是小太监抬着的凤撵,未明的天光下,凤撵上的女人穿着一身浅金色的宫装,九尾凤钗上的宝石熠熠生辉。那个女人慵懒地斜靠在撵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执一柄细长的水烟杆,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韦善的心一惊,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没看错,他连忙迎上前去。 “娘娘......” “住嘴!”韦善话刚出口,凤撵上的人就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还在睡着,你叫什么叫?跟着。” 韦善低头跟在凤撵旁边,小心问道:“皇后娘娘这是要去哪?” “瑶华宫。” 韦善差点绊了一个跟头,他又看了女人一眼,皇后娘娘平时都深居宫里,除非年节宴席一般不出宫门,日常穿着也是极为普通的细棉布衣,连丝绸穿的都少,更不用提佩戴金银首饰了。 可今日却一身富丽高贵的宫装礼服,带了九凤钗,甚至还上了宫妆...... 瑶华宫,皇后娘娘打扮成这样,在这个点去瑶华宫做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凤撵已经到了瑶华宫宫门口。宫门口的太监刚想通报,就被皇后身边的太监捂住了嘴。 “娘娘,您......”韦善自觉久居深宫,这些贵人们的心思都能摸清,却完全不知道皇后这个点来瑶华宫干什么。 皇后兀自往前走,凤仪冷漠高贵,眼神逼视过去,院子里的宫女太监只敢下跪噤声,不敢多发一声声响。 欢喜看到皇后时直接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跪下行礼,她没听见那声“平身”,眼睛能看见的也只有皇后娘娘刺绣了凤凰翎羽的裙裾。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欢喜惶急地磕头,声音不小,但是皇后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寝殿,见里面亮起了灯,欢乐从里面跑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人跪了一地,训斥也堵在了嗓子眼,她忙跪下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在门口,听到内殿里面有人翻身坐起的声音。 欢喜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笑,接着皇后从她身边走过,居然直接路过欢乐进了寝殿! 院子里鸦雀无声,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皇后进了华贵妃的寝殿,皇上昨晚可是在华贵妃的寝殿里留宿的!皇后娘娘这是,嫉妒了? 韦善擦擦额上的汗,刚想跟过去,就听见寝殿里传出一声呵斥。 ”皇后这是做什么!“ ”本宫来,叫皇上起床。“华贵妃的寝殿里,皇后一身锦衣华服,端正地站在床前,看着床上只穿着中衣的皇帝和华贵妃。 皇帝本来睡意未消,被皇后这冷森森的眼神看着,眼下的场景又十分怪异,顿时睡意全无。 华贵妃披衣坐起,柔柔地唤了声”皇上“,随后才看向皇后,还未说话就被皇后一句”免礼“堵住了嘴。 ”皇后!“皇帝怒了。 ”晋郡监察使赵杰回来了,陛下,现在已经卯时二刻,晋郡灾情吃紧,急需陛下给出治灾的方略。“皇后对外道,”韦公公,进来给陛下更衣!“ 韦善托了衣服进来,欢喜欢乐也上前服侍华贵妃穿衣。大周定在卯时三刻上朝,皇帝已经起晚了,也不多计较。 穿衣洗漱完毕,有宫女摆好了早饭。 ”陛下,用些早饭再去吧,臣妾让人做了些绿豆粥,夏日暑热,用一些也是极好的。“华妃道。 ”臣妾也没用饭,不过也就饿这一顿。“这个时候皇后在一边闲闲地插嘴,她捧着杯子,喝得却不是茶,而是白水,”不过晋郡那千千万万的子民可是顿顿都吃不上饭,连这样的白水,都难以喝上一口。“ 皇帝冷哼一声,甩袖子就离开了,不看一眼皇后,也不看一眼桌上的早饭。 皇后起身,手中的杯子”啪“地一声砸到桌上,她看了一眼桌上地杯子碎片,淡淡道:”不好意思,手滑。华妃好好休息吧,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就带着自己带过来的那对仪仗,风风火火的离开了,留下瑶华宫里的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华贵妃一巴掌拍在桌上,瞪着皇后离开的方向,眼睛里积蓄了无边的怒火。 ”娘娘!“欢喜和欢乐连忙磕头,”娘娘息怒!“ ”息怒?“华妃咬牙切齿道,”连怒我都不能怒了?祝玲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娘娘!“欢喜和欢乐又磕了两个头,”直呼皇后名讳不算什么,只是娘娘,皇后诡异的紧,一切需要从长计议啊!“ 时至太阳初升,秦司换下玉簪,让她去车里休息,自己坐在车辕上,等着太监们出发赶车,朝儿昨天逼自己哭了一晚上,晚上累得睡着了,这会还没醒。 太阳刚出,前方笔直的山涧里雾霭沉沉,看不清道路和树木。 ”我一早去山上栈道看过。“星昭易骑着马过来,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然,神情清冷的就像是覆上了山谷里的凉雾,”自栈道向下看,有尸体二十二具。路已经被人清干净了。“ 秦司一愣,看着星昭易眼睛下面淡淡的黑眼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帮你的人,是燕子楼?“星昭易冷冷地看着秦司,“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手段。” 秦司看着这个男人眼中的冷漠,心里那些感激瞬间消散,她笑道:“我一个孤女,入世时间不久,自然不是来帮我的。”她指了指后面的车厢,“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北川王准王妃,皇帝陛下的儿媳妇。有些人想打天家的脸,也得有这个本事。” 她看到星昭易抓着缰绳的手更紧了些,也看见星昭易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良久,星昭易才道:“北川王身份特殊,就算是亲王,权势并不大。至于陛下,一个罪臣之女,他倒不必那么上心,这次算得上是你们走运。不过你放心......”他看着秦司,伸出手,抚上秦司的脸颊,在秦司还没反应过来时又收回了手,“接下来的路,为臣也好,为你的未婚夫也好,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他说完便策马而奔,消失在山涧茫茫白雾里。 秦司愣怔地看着星昭易远去的背影,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是,这个星昭易......是真的喜欢秦司? 第三十二章 山野 车队走了一个时辰,山谷里的茫茫白雾才完全散开,秦司向随行军队借了一匹马,两个白布口袋,一路沿着山中峡谷的边缘行走,车队人多,行走的很慢,秦司骑着马走走停停,时不时下马挖起两颗草、采一些果子、捡几块石头,通通装进马身上的袋子里。 日上天中,车队在峡谷一处平坦处停下来,开始烧水做饭。 ”今天中午都吃饱了,等晚上到了晋郡,要是碰上了灾民,恐怕连水都不敢拿出来喝一口。“大太监站在围成一圈的宦官外围,眼神不住地往武千娇的马车那边瞄。中午做饭他故意不让人去请马车里的那位,赶路迟了有借口,要是照顾那位被有心人看了去,自己还推托不了。 士兵们在车队后方吃干粮,亦没有人考虑中间那辆马车里的人是不是吃饭了。 秦司骑马赶过来时,太监们饭已经做好了,闻着有肉味,但是一点都闻不出来香。那些太监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锅,唯有大太监见秦司回来了,看了她两眼。 ”红豆,回来啦?“朝儿跳下马车,看马身上地袋子装的满满的,连忙接过来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收到马车里,在山上摘了一些东西,总会有用的。“ 朝儿点点头,她年纪不大,但是力气不小,两大包东西居然被轻易地放进了车里。 ”你们吃零食吃饱了?“小桌上的托盘里放了不少果壳,武千娇手里拿着一块糕点,一口接一口,吃得十分优雅香甜。 ”给你留了点,太监和军士都有顾忌,不会给我们饭的。” “等过了这条山涧,就进了晋郡。据说晋郡大旱,饥民无数,到时候这些可能是救你命的。”秦司夺过武千娇嘴里啃了一半的糕点,声音越发的严厉,她一想起前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饥荒,如果晋郡已经饿死了人,这些不多的食物是她们的支撑,“昨天东西都送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换粮食了。”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武千娇咽下嘴里的糕点,小心地将桌上的果仁和糕点收起来,怯怯地看着秦司。 “饥荒,人饿急了,连人都吃。”秦司掀开车帘看了外面两堆吃午饭的人,又道,“按规矩他们该送给我们一部分饭食,现在的样子是明显不想管了。前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我不敢想象。” 四个人里,武千娇不娇气,但自生下来就没有受过什么苦,甚至在押解到黄岩城的一路上,那些军士们念及将门情谊,对她也是照顾有加;玉簪出自宫中,善于考量人心,可是对民间疾苦也没有经历过,至于朝儿,她更像是一个孩子。也只剩秦司,前世是苦苦支撑着活了二十几年,这一世的混乱记忆里每天都是和各种毒药打交道,甚至还有多年的毒瘾......自荒漠中醒来到现在,正常日子也没过几天。 “红豆姑娘,我这就把这些吃食整理起来。车里的水足够用了,这些红豆姑娘不必担心。”玉簪起身,收拾干净车厢里的食物,她对武千娇是尊敬,对秦司,则是发自心底的顺从。待收拾好了,玉簪便退了出去,把空间让给秦司和武千娇。 秦司从口袋里找出来四个李子,用桌上的水洗了洗,递了两个出去。 “吃点水果吧,省得生病了。” “谢谢红豆!” 手上重量一轻,便听见外面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了两声。只听见朝儿小声道,红豆虽然凶巴巴的,但是真是个好姑娘,跟姐姐一样!对吧,玉簪姐姐? 武千娇捧着个李子啃,也笑眯眯地看着秦司,招呼她坐下,还殷勤的给她拿了一块桂花糕。 “姐姐,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呀?你怎么认识这些?” 秦司坐着吃东西,武千娇盘腿坐在车厢地板上,一样一样的往外倒腾秦司带回来的两大兜东西。桃子杏子李子她认识,放到了一边,只是一些鸽子蛋大小,长着毛的硬邦邦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剩下的还有不少带着根和泥土的幼苗、小树苗、树枝子和几棵草,还有一颗藤下面挂着一大坨泥土,她刚要拿出来看看,就被秦司拦住了。 “这个你别动,还有那个也别动,就放在袋子里让它长着。” “这是什么?”武千娇拨弄了两下藤上的紫花。 秦司也盘腿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袋子里地泥沙摁了摁,她到这里时间不久,却也发现这个世界能吃地东西不多,南瓜这样的东西长在山上直接放烂了,而那些猎户人家平日里都要省着饭吃,却不知道拿这些替代物充饥。 她手里捧着一个圆滚滚的黄色大南瓜,小心的放到矮榻下面。 ”你在女监里这东西可没少吃。“秦司道,“这个叫南瓜,大周还没人吃,长在山上都放烂了。连云山周边的一些猎户见我几乎每天都抱几个下山才采回家吃。” “就是那个软软的甜甜的?”武千娇眼睛亮晶晶的,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南瓜的表皮,“这个煮一个能抵一天的饭食,要是能让寻常百姓吃到......”她蓦然一顿,回头看着秦司,“朝廷法度,有人敬献了新食物,就是天大的功劳和祥瑞......这应该算得上是......” 秦司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话是没错,但是以我们两个的身份,要真是奉上这样的东西,只怕也会被有些人压下去。那些人怎么可能会让我们两个翻身?到时候这种本来可以救人命的粮食就永世不得出现了。”她又指了指两个布包里的两株青苗,“这两样,叫土豆和红薯,可做菜可当主食,产量不低于南瓜,长在山里,我今天也是偶然发现的。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有没有人吃。”秦司看着武千娇,缓缓道,“南瓜不是机会,但这两样才是机会。” 她看见山上的紫花时也惊讶的不得了,扒开一看,居然真是土豆。土豆这玩意在前世可是从美洲传到中国的,可在这个世界她居然在山野间发现了!只是夏季这些土豆刚刚长的指头大小,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连苗带土豆装到袋子里,想到那一大堆的土豆苗只能带回来这一棵,秦司就觉得肉疼!而红薯,也是明朝从吕宋传过来,偏偏在这个山上都偶遇了,这样的运气简直炸天了! 武千娇小心翼翼地护着两个布包,放到一边,她虽然不事农桑,但是家里也有几个庄子。每到春秋,她也会和哥哥嫂子们去庄子上住两天,去园子里摘蔬果,下厨做饭。岭南贫瘠,粮食不缺,但是夏天经常有风暴,风暴一来,水患就来了,百姓们流离失所,田地尽毁,饥荒和疟疾也常常闹出不少人命。 她自幼跟在母亲身边,经常去受灾地地方施米放药。武千娇出身名门,但是绝不娇气,对民间疾苦她也懂得,因此这三样全新的粮食她也十分看重。 刚摆弄好土豆红薯,武千娇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布,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一堆青碧的草药和那些奇怪的棕色小毛球放在布上,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秦司把那一堆草药放好,这些是凭借原主的记忆挖回来的,这些草药不算普通,也不算难求,只是刚刚好需要而已。 “这个叫猕猴桃,野生的,个头不大,当水果吃。”秦司掰了一个猕猴桃,绿色的汁水流出来,吃起来软糯酸甜,“这样的只有山上才有,前世想吃还要回老家的山上去找,山西一代产猕猴桃,这里的气候和山西相似,所以山上很容易找到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