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重生 云浅带着撄宁,在沙漠里赶了五天五夜的路,已经离开客栈很远很远了。 然而,却没有什么剑客追赶她们。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了?阿宁的梦……更是无稽之谈吧? “阿宁,我们也许不该离开客栈。”她后悔了。 她来到沙漠,在这沙漠里建下这个客栈九年了。这九年,虽每日与黄沙为伴,但她觉得安宁。她以为,没有人会知道她带着孩子逃到了沙漠里,再也不会有人来追寻她和孩子。 现在因为一个可疑的剑客,她就抛弃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难道不是太冲动了吗? “阿母,不会有错的。”撄宁坚持道,“我在梦里梦到了那个剑客,他要把我从阿母身边带走,还要杀了阿母!客栈,我们决不能回去。说不定,他早已发现我们就是他要追杀的人,已经在追我们的路上了……阿母,我们不能回去!” 撄宁的话,坚定了云浅离开沙漠的决心。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带着她的阿宁冒险。 “也好。”她望向远处没有边际的沙海,喃喃道:“我的阿宁,也不能一辈子待在沙漠里。” “阿母,”撄宁还告诉她,“我还梦见两日后会是沙暴天,我们得小心些才是。” 在沙漠里长大的孩子,对沙暴天其实并无过多的畏惧。 比起梦里的慌不择路,现实里的有备而逃,更添了撄宁逃离大漠沙海的信心。她跟母亲有骆驼,有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罗盘等沙漠行走必需品,后方也没有穷追不舍的剑客,还怕走不出这浩渺的沙漠么? 然而,两日后的沙暴,比她梦里的可怖得多。 仿佛置身沙暴的中心,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刹间乌瘴漫天只凭感知,根本睁不开眼。母女二人伏地卧在骆驼的身侧,唯有不停地祈求上天庇佑。 “阿宁……” 撄宁好似听到母亲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想往后看,刚抬高点儿便只觉大风要把她的脑袋和身子分离一般,更莫说睁眼瞧一瞧了……这漫天的黄沙,她便是敢睁眼,又能瞧到什么? 她忙卧了回去,埋头大声问:“阿母您喊我了吗?” 回应她的,是无穷无尽的狂风,鬼哭狼嚎,如妖似魔。 不知过去多久,风沙渐渐停歇了。撄宁晃了晃身子,晃去身上厚重的沙尘,并着她的骆驼,一同站起身来。 “阿母,沙暴……”劫后余生,她兴奋地回过头,却只见满目变了样的沙丘。 阿母呢?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她脑中一声嗡然。 她跑到沙暴来临之时母亲伏卧的地方。那里已高高耸起,堆积成一个小沙丘,如同一方坟墓。她跪到地上,双手拼命地扒弄黄沙,一边喊着“阿母”,一边惶然地哭了起来。 没有阿母。 远处,母亲的骆驼从黄沙里站起了身。撄宁连滚带爬奔赴过去,渴望她的母亲也在那里。然而,她疯狂地刨遍周围的黄沙,都没有找到。 她没有放弃,一直在附近找着。直至夕阳西下,她刨出了母亲的包袱。她本以为母亲会在附近,但却又一次大失所望。 “阿母!阿母!阿母啊……”她跪到地上,大声地喊着,大声地哭泣,终于化作哽咽的低吟,“阿母在哪儿?您在哪儿……” 天黑了,她绝望地跪在黄沙里,望着远天苍穹和璀璨的星辰,哭干了眼泪。 老天爷让她做了那样一个真实的梦,她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未能扭转母亲的死。她的母亲,被风沙卷走了,掩埋了,到现在都找不到,定然是九死一生吧? 她仰卧在黄沙里,望着漫天星辰,找到最亮的那一颗,痴声问:“没有了母亲,阿宁要如何活下去?”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阿宁都要勇敢地活着。” 母亲的话犹在耳畔回响,她岂能放弃生的勇气? 天亮了。 她弹开眼目,静静地收捡了剩下的行李,也打开了母亲的包袱。 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她发现母亲的包袱里还有两封信件,以及一把半尺长不到,做工精细而隽美的匕首。 她看了信件。 两封信都是十年前写的,一个叫张奉行的人,写给一个叫素素的。 第一封信,内容大概是张奉行的人让素素带着孩子到凉州武威郡找郡丞大人魏竭,魏竭自会庇护她和孩子。 第二封信是在第一封信后半年写的。信上,张奉行说他手上的事快要结束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去找素素和孩子,到时候,他会带走孩子,就不用素素成天活得提心吊胆了。 看罢这两封信,多少疑问涌进撄宁的脑海。 素素是谁?会是阿母吗?阿母也许不叫云浅,而叫素素?若是如此,那信中说到的孩子,就是她撄宁吧?那么,张奉行是谁?会是阿母从不让她提及的她的阿父么? 她低落的心情,突然变得狂热起来。 她要去凉州武威郡,找到那时的郡丞魏竭!她得知道自己的来历,她得知道,张奉行是不是她的父亲。如若不是,那她的父亲又会是谁。她还要知道,母亲为何总带着她逃跑,还有那名剑客…… 所有的,她都要知道。 只是十年了,那个魏竭或许不再是武威郡郡丞了。不过,无论如何,去武威郡,总会有他的消息。 一路往东。 月余过去,风沙不再猖獗,人烟不再稀少,草木越来越多,远远望去,甚至有大片的绿、雪白的羊群,还有牧羊的人…… 干粮和水都已耗尽的撄宁,在看到眼前的美好时,仿佛闻到了花香,终于陷入一片馄饨无觉,轰然倒在了地上。 一位白衣翩然、青丝如墨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看到地上蓬头垢面的“少年”,他跃下马,阔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不失兴奋道了一句,“可算找到了。” 他伸手,拂开挡在撄宁脸上的落发,细细地瞧了瞧她,口吐“不丑”二字,方才满意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际,撄宁只觉花香扑鼻,令人沉醉。 第002章:自救 卓撄宁记得,上一世母亲死了之后,郭氏也没有来看一眼。带人来敛尸的,是她身边侍奉的张嬷嬷。 而这个张嬷嬷,除了是个极爱踩高贬低、趋炎附势之徒,还是个贪财好利的,在郭氏身边待了大半生,不知谋了多少财、多少利。 可偏生在卓家拼力为长女卓青瑶谋太子妃位,正是缺钱少银的时候,这个张嬷嬷还从里头挪私,气运不好,又偏生被郭氏给发现了。 这事放在平常时候也便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郭氏自是气不过的,当场命人杖责五十。哪晓得张嬷嬷不经打,两腿一蹬,死了。 这件事的发生,就在卓撄宁母亲死后的第二天。 卓撄宁想,为今之计,只能让母亲假死一回了。只要郭氏派人来,她就有机会。上一世来的是张嬷嬷,这一世,是张嬷嬷来的可能性也极大。即便不是,那也无妨。郭氏身边伺候的是些什么人,卓撄宁多多少少是有了解的。 自打三年前祖父去世,她与母亲在这个家里便无人照拂,为了在郭氏眼皮子底下活命,她可不少与她身边的奴子周旋,自也下了不少功夫。 心意已决,她当即对母亲姜氏道:“阿母,您现在装死吧!我喊人。只要大伯母派人来,我就有办法救你我活命。” “阿宁,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姜氏看着女儿,眼里满是心酸和自责。 若非她自己没用,岂会由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便是染了恶疾,连个大夫也看不上!只能在这空荡荡的苑中听天由命。她自己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她的阿宁……阿宁若是也死了,她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够还的!去了黄泉,更是无颜面对死去的卓太傅。 可是,这么些天下来了,万般方法她已想尽用尽,都未能谋得一线生机。当家主母郭氏一心要她母女二人死,便是她提出将卓太傅生前留给二房的产业拱手让出,郭氏也不愿给她的阿宁请个大夫看治——郭氏宁愿害命谋财,也不要卓家,有她母女二人的存在。 “阿母,您装死,信我一回。”卓撄宁因为连日来害病的关系,眼窝深陷。但此刻,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是那样沉静,沉静得让人不自觉安下心来。 姜氏愣了愣神,张了张嘴,终于问:“你要如何做?” “阿母,待会我爬墙出去喊人,就说您死了。”卓撄宁道,“有人进来看时,您千万要做得像一些,直到郭氏派人来。” “这要如何做得像?他们只要探一探我的脉搏,就知我是假死了。”姜氏有些担心。 “阿母,我们生的是天花,不会有人想要触碰您的,顶多探一探鼻息。” 姜氏一听,忙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很快,卓撄宁便长嚎一声“阿母”,哭了个惊天动地,旋即就跑到外面,一边大哭一边爬墙垣,喊着“阿母死了,阿母死了”,好生可怜。 奴子们闻声远远地瞧见,立马通知了管事的。 管事的听闻消息,忙带人到芙蓉苑,首先将从墙垣跳下跑出来的卓撄宁轰赶了回去,而后便进苑,确定了姜氏的死。 果不其然,管事的只上前探了探姜氏的鼻息,便作罢了。 “你们在此看着,我去禀告大夫人。”吩咐罢,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卓撄宁伏在姜氏身边,哭得越发悲切。 这一哭,竟是哭了有半个时辰!姜氏在冰冷的炕上,也躺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郭氏那边派来的人,这才姗姗来迟。 来的,果然是张嬷嬷。 她才进门,就瞥了哭得伤心的卓撄宁一眼,怪里怪气道:“唉哟我的二娘子,至于哭成这样吗?横竖您也是将死之人,说不定过不了一会儿也能跟着二夫人去了。” 她的反应,和卓撄宁上一世里一模一样。 与之一同进门的,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粗使杂役,一人手上拿绳,一人手上拿席,是要卷着“尸体”抬出去的。 上一世或许不是这两个人,而是另外两个人,也是这样,将卓撄宁母亲尸体一裹,就抬了出去。后来卓撄宁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妥善安葬母亲,而是将母亲丢到了乱葬岗,胡乱一埋了事。 “还愣着做什么?抬走。”张嬷嬷吩咐一句。 两个粗使杂役上前,小心翼翼地就要开始裹尸了。却在这时,姜氏突然弹开了眼目。 “啊!”二人惊吓得后退一步。 众人以为“诈尸了”,都吓得不轻,有两个甚至往屋外逃了去。 “阿母,您没死?”卓撄宁抹了一把泪,做出一脸兴奋的样子。 被姜氏突然转醒吓得还心有余悸的张嬷嬷,忍不住指桑骂槐对管事的那个骂道:“既然没死你瞎嚷嚷什么?!不知道府里正为大娘子应选太子妃的事忙着吗?” “张嬷嬷你先别气。”卓撄宁这才从炕边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道,“你今天既然来了,我自不会让你白跑了这一趟。” 自打卓太傅死后,张嬷嬷就没听卓撄宁说话这样有底气过。现在这个情况陡然听来,她不禁感到稀奇。 一个将死之人,还凭什么让她不必“白跑了这一趟”? 她哂笑一声,但还是问道:“二娘子这话是何意啊?” 卓撄宁扫了屋里其他人一眼,只噙着笑,并未答她的话。 张嬷嬷更是来了兴趣,当即便命令屋里闲杂人等都退了去。 卓撄宁方才告诉她:“张嬷嬷,我有些好东西要给你。” 张嬷嬷一听这话,眼里立时大放光彩,但转念她又怀疑。毕竟,当时封锁芙蓉苑时,屋里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郭氏命人收走了,由她亲自监工,哪里还有剩的?更何况,若真有剩的,她们怎会到了现在才知道拿出来?早点拿出来贿赂贿赂谁,说不定还能请个大夫来给她们看看病呢。 如是飞快地想了一想,张嬷嬷顿时没了盼头,冷“哼“一声道:“二娘子也不是头一回与我打交道,想糊弄我?岂是容易的?” “并非糊弄。”卓撄宁却道,“张嬷嬷若得空,今天就去黛山上的玄真道观,寻一位玄真道人,管他要一个楠木匣子即可。那楠木匣子里头,就有我要赠予你的好东西。”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张嬷嬷不信也信了。 坐于冷炕上的姜氏听了这话,则是脸色大变。 她的女儿如何知道有那么一个楠木匣子在黛山上的道观里?十几年了,她可是从未与人说起过,更莫说告诉女儿! 那个楠木匣子,可是非同小可,事关重大。 第003章:交涉 “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张嬷嬷绽开笑容,问。 “若非价值连城,我岂会藏到那里?”卓撄宁笑了笑,忽而道,“不过,张嬷嬷今天去,恐怕也只能确定一下我说的可是实话。毕竟,那楠木匣子里头的东西重要得很,若非我娘或我亲自去取,玄真道人定然不会给你的。” “阿宁……”姜氏方才上前,将卓撄宁拉到后面,低声问:“你如何知道有那个匣子?” “阿母,”卓撄宁拂开她抓着自己的手,“待会我再与您解释。” “不可以!”姜氏却将她抓得更紧了,摇头几乎尖了嗓音道,“那个不可以,不可以给任何人!” “阿母……”卓撄宁抚了抚母亲的手,轻摇了一下头,叫她先不要多言。 而张嬷嬷已隐约听了姜氏的话,更觉得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了。想了想,她便问:“那么,想要我为你们做什么?” 卓撄宁紧看着她,道:“帮我传个话给我大伯母。” “传话?”张嬷嬷有些意外,“你们不需要看看大夫?” 她甚至有些担心,姜氏母女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死了,她就再无办法拿到黛山道观里的那只楠木匣子。 “都已病入膏肓了,看了大夫,也不过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卓撄宁叹息一声,“与其如此,我更想为长姐做点什么事,也算是帮了我们卓家。” “这话倒是新鲜,我都听糊涂了。”张嬷嬷笑了笑,自有些理解不来。 “你去告诉我大伯母,太子和公主这些天就在洛城。”沈连城顿了顿,接着道:“明日未时,让长姐带几名会划水的去明湖湖畔,必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太子和公主在洛城?”张嬷嬷听着却是觉得好笑,“太子和公主在洛城你怎知道?他们给你托梦了?” “是啊。”卓撄宁话语轻巧,似是玩笑。 张嬷嬷脸色一僵,嘴巴半张着愣了愣。 “张嬷嬷快去与我大伯母传话吧。”卓撄宁催促道,“大伯母若不信,让她明日未时去了明湖湖畔便知,横竖只是花些功夫而已,亏不了什么。” 张嬷嬷斜着眼睛仔细地瞧了瞧她,仿佛瞧到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二娘子。不过,她终于答应,离开了,往郭氏所居的牡丹苑走了去。 牡丹苑内,奴仆左右静守,香炉里冒着淡淡的白烟,袅袅升起又消散,整个屋内,都充溢着浓浓的和罗香的香气。 郭氏一袭锦衣坐于暖炕上,一手肘着炕上雕花的小桌,扶着额头,正是闭目养神的时候。 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的肌肤嫩得还跟能掐出水来一般,又加上长了一双秀气的眉眼、精巧的鼻、樱桃一样的红唇,实在是美得很。这就难怪她能养出卓青瑶那样的女儿来了。 只是可惜,美则美矣,心肠却是歹毒了些。 张嬷嬷在屋外,见她正在小憩,自不敢进去打扰,于是就站在外边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枯等。 郭氏并没有睡着,隐隐地感到有人来了,便弹开眼目瞧了一眼。见是张嬷嬷,她便唤了她进屋。 张嬷嬷进去,忙为郭氏添了热茶。见她打了个哈欠,喝了茶,却是叹了口气,不甚高兴的样子,张嬷嬷更是往她身侧挪了挪,小心地为她揉起太阳穴来。 “夫人还在为大娘子的事儿着急上火呐?”她一边为郭氏揉着,一边道,“哪里需要这样担心?大娘子有才有貌,在整个洛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太子只要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郭氏呷了一口茶,放下,随即更是唉声叹气,“想见到太子,哪里是这样容易的?应选太子妃者,先要经过仪鸾司筛选一番,而后是皇后和太后,最后伶仃几个,才能到太子那里。这每一个关卡,都费心费神更费财,难啊!难。” 张嬷嬷心中一喜,以为顺着这个话,正好可以提及卓撄宁让她传的话。郭氏却先开口问她了,“芙蓉苑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奴正要禀告夫人的。”张嬷嬷只得从头说起,“那个姜氏没死透,奴带人过去的时候,突然又活了。” “活了?”郭氏不由得一惊。 “是啊,吓了奴几个一跳,以为诈尸了。”张嬷嬷道,“看来是没死透,还有些日子……不过估摸着也快了。” “小的情况如何?”郭氏放松下来,不妨问一句。 “小的精神倒是好很多……”张嬷嬷说着笑了笑,“还有心思与奴说鬼话呢!说得一板一眼,奴都差点信了。” “噢?什么鬼话?”郭氏自然问询。 “她说……”张嬷嬷顿了顿,这才告诉郭氏,“她说太子和公主这几天在洛城游玩,还让奴传话给您,让您带大娘子明日未时到明湖湖畔,说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总之神神叨叨的,就说了这几句鬼话,奴听了,就当个笑话来传给夫人您,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好端端地,她怎会说太子和公主在洛城?还让阿瑶明日未时去明湖?”郭氏咕哝着,却觉得大有蹊跷。“太子和公主,真在洛城?她的意思是,太子明天未时还会出现在明湖?” “要不夫人明天带大娘子去明湖看看?全当游玩了。”张嬷嬷顺势说。 “要去。”郭氏目光灼灼,“去了,就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鬼话了。” “噢,二娘子还说,让大娘子多带几个会划水的。”张嬷嬷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带会划水的做甚?”郭氏更是心疑。 “她没说。”张嬷嬷道,“莫道是明湖里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人要落水?” 郭氏点了点头,这便让张嬷嬷亲自下去安排人,准备明日午后出行明湖。 芙蓉苑内,张嬷嬷一走,姜氏便抓着卓撄宁刨根问底了。 “阿宁,你怎知我在黛山的道观托玄真道人保管了一只楠木匣子?还有,你跟张嬷嬷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你在骗她,还是太子和公主真的在洛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卓撄宁只得告诉她,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的将来。 第004章:毒誓 楠木匣子的存在,是上一世母亲临死前告诉撄宁的。不过,母亲只告诉她有这么个匣子,放在了黛山上玄真道人那里,要她若能侥幸活命,并逃出卓家便去取了。但母亲并没有来得及告诉她里头是些什么东西,又有何重要的,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死了。 后来,撄宁被迫应了太后赐婚。郭氏怕她逃跑,一直将她拘到出嫁那天,她虽惦念着母亲的遗物,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取。嫁人之后忙于应对夫家人,她更是没有时间。后来日子好过了,她再回洛城,前往黛山,却听得玄真道人被毒蛇咬死的消息。 从此,玄真观不复存在,那个楠木匣子,也不知去向了。 此刻,她其实很想问问母亲,那个楠木匣子里究竟放了何物。但见母亲听说自己梦到了将来事,还处于震惊和惶恐的状态,她除了解释和安慰,也便没有急着问询。 最后倒是母亲回神之后,自己先提及了那个楠木匣子。 “那个楠木匣子,不可给任何人!不可给张嬷嬷!”姜氏紧抓着撄宁,是一副十分害怕她将这个东西拱手送人的样子。 “不给,阿宁不会给张嬷嬷。”撄宁忙道,“我那样说,只是诱饵罢了。过几天她就要被大伯母打死了,她没有机会消受我们的东西。” “她要死了?”姜氏一惊。 “嗯,梦里是的。她手脚不干净,被大伯母发现了,不经打,死了。” 姜氏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打量女儿的目光,仍有些不可思议。 “阿母,楠木匣子里装了什么?”撄宁方才问。 而她这样一问,姜氏立马背过身去,分明是一副警觉的样子,“没什么……不过阿母的一些旧物什罢了。” 姜氏说谎,撄宁更加觉得奇怪了。“可是梦里阿母临死的时候告诉阿宁说,那是阿宁的东西。” “这……”姜氏本不擅长撒谎,心中莫名慌乱起来。她想了想,突然反身拉着撄宁的双手,噙着泪道:“阿宁你能不能不问?那个东西,咱们到死都不要,好不好?” 撄宁几乎因为母亲这一哭,这一央求给吓到。 “阿宁,你答应阿母,永远都不要那个匣子!”姜氏很有些激动。 撄宁惶惑不解,既然永远都不想给她的东西,上一世又为何在临终前告诉她呢?母亲可真是矛盾啊。 “阿母,您这样,阿宁更加想知道……” “知道了不好,知道了会招惹杀身之祸的!”姜氏说着懊恼不已,“你做的梦里,阿母一定是糊涂了,一定是快死了糊涂了!竟然告诉你有这么个东西……阿母若再死一次,绝不说!绝不说……咳,咳!” “阿母……”撄宁以为现在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于是放弃了。她道:“阿母,我答应您就是了,不再问了,也不要那个楠木匣子。” “好,好阿宁……”姜氏笑了一下,但还是不放心,兀地要求道:“你发誓!若是擅自去取那个楠木匣子,阿母到了黄泉,永受炼狱之苦,不得转世为人。” “阿母!”撄宁觉得母亲这就有些过了,自然不肯发这种毒誓。“我都答应您了!” “你发誓……咳咳……你快发誓……”激动之下,姜氏又咳得厉害。 “我发誓,发誓总行了吧!”撄宁一边气恼,一边却又担心母亲的身体,不停地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并将阿母说的恶毒的话,潦草地复说了一遍。 姜氏这才放下心来,不咳了。 撄宁忍不住勾着头,嗔怪地看她,“阿母适才是故意咳的吧?” 姜氏愣了愣,不禁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孩子……” “嘻嘻。”撄宁咧嘴,笑出一口细小又整齐的白牙,好不灿然。 翌日未时一过,她就在前院等着人来了。 她是有些紧张的。她也怕,自己信誓旦旦说的事,万一不会真的发生…… 这一等,便等到了太阳西垂。 姜氏出来,要拉她进屋,还劝道:“外头这样冷,阿宁你就别等了。来不来的,你在这里空等也没用。” “按说,怎么着都该有人来的……” 话音未落,苑落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撄宁和姜氏听了,皆觉欢喜。 是张嬷嬷来了。 她一进门,便跟看能掐会算的奇人一般直看撄宁。 “二娘子,您说的可真准啊!”她一惊一乍道,“大夫人带大娘子下午在明湖湖畔,救了一位落水的贵公子,还真就是太子!大夫人和大娘子将他带回府上了。大夫看治过,现在还在东厢休养。公主听了消息,后脚也跟了来,都在府上呢!” 说着话,她也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好像太子和公主在府上,她能沾什么光一样。 噢,的确能沾光。往后说出去,她也是见过太子和公主的人嘛!太子将来当了皇帝,她也算见过真命天子的。 可惜,她快死了。 撄宁暗笑了一声,问:“那张嬷嬷来,该不只是跟我说这些的吧?我大伯母可有让你传什么话?” “大夫人现在忙着侍奉太子和公主,哪还有时间顾得上你?”张嬷嬷笑道,“我这也是得了空,才来你这里唏嘘一番的。” 撄宁不免露了凝色。她虽理解郭氏的顾不上,但她,心里头是着急的。毕竟,母亲时日无多。 见撄宁听了这话似有些失落的样子,张嬷嬷则是改了口道:“二娘子放心,您这般料事如神,大夫人得了空,会有您的好的。” 说罢她回身往院门外走了几步,喊道:“姚大夫,你快进来吧!给我家二夫人和二娘子看治看治,用点什么药,看看能不能治好。” 治好她是不指望的,能拖延些时日,别误了她得到玄真观那只楠木匣子就好。 昨儿连夜,她可是让自己的儿子亲到黛山确认过,套了玄真道人的话,是真真实实有个楠木匣子的。 回过身来她又告诉撄宁和姜氏,“这大夫是我自己掏银子,擅作主张请来的。” 所以才年轻,廉价。 “多谢张嬷嬷。” 撄宁和姜氏,皆谢了她的“美意”,随后便引着年轻又谦和的姚大夫进屋了。 姚大夫在一阵望闻问切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回头,看了远远站在门口的张嬷嬷一眼。 他想了想,起身对张嬷嬷道:“我要将她们脸上的疮刺破,张嬷嬷您可要回避?” 张嬷嬷想想都觉得恶心,当即便往屋外走了去。 第005章:交锋 待到姚大夫开口想告诉姜氏母女并非染了天花,而是中毒所致的时候,撄宁先一步开口了,噙笑问:“姚大夫可是看出我母亲和我,乃是中了毒才有的症状?” “您知道?”姚大夫一惊,而后道:“的确是中毒!只是姚某医学不精,一时片刻,还看不出二位所中何毒。” “是一种叫做坠天花的毒,不知姚大夫可曾听说过?”撄宁心中是有期待的。说不定这个姚大夫,就能为她和母亲解毒。 “坠天花?”姚大夫思虑着摇了摇头,“姚某实在没听过。” 撄宁和姜氏相顾看一眼,眼底皆是失望。 姚大夫不禁压低了声音,问:“是何人向二位投的毒?可要姚某为二位报官?适才进来的时候,姚某看门上落了那么大一锁头,就感到古怪!” “姚大夫好意,我们心领了。”撄宁向他伏身拜了拜,“但求此事,莫要声张。” “那二位身上的毒……” “我们自有法子解。”撄宁道。 “噢?”姚大夫半信半疑。 撄宁笑着,暗自记下他的容貌。 他长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丰厚,皮肤略黑,乍看之下算不得好看,仔细去看倒也还耐看,总体来说,是个敦厚老实的样子。 “敢问姚大夫家住何处?”撄宁问,“来日若要呈堂证供,姚大夫可能为我们做个证人?” “当然可以!”姚大夫有医者仁心,也有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他还告诉撄宁和姜氏,“姚某名为赋兴。柳川巷最后那一家便是姚某家。姚某近来才在兴吾街天香楼对面开了药堂,名作仁和堂,二位随时可以来找姚某。” 他自报家门,可见其真诚。 撄宁和姜氏对他自是感激,不禁谢了又谢。 姚赋兴还提出为二人施针,多少放出体内一些毒素来。撄宁答应了,让他先为母亲施针。 而就在此时,郭氏身披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来了。 郭氏一进院子,听得张嬷嬷说为姜氏和撄宁请了大夫,顿时脸色大变,厉声道:“混账!生的天花请大夫可是有用的?也不怕传染了别人!” 张嬷嬷没想到郭氏知道此事会是这样大的反应,不禁瑟缩了身体。 此时天已经黑了,她瑟缩的身影,在郭氏面前显得那样卑微。她小心翼翼解释,“奴也是担心……担心她们突然就去了……” 郭氏也来不及与之计气了,径直往屋内走了去,仔细地看大夫的脸色。见他正在给姜氏施针,她不禁假意惺惺地问:“可还有得治?” 姚赋兴隐隐猜到眼前人怕是与姜氏和撄宁身上的毒有关的,立时露了一脸悲天悯人之态,轻摇了头道:“天花是极难医好的,尽人事,听天命罢!” “嗯。”郭氏讪讪地应了一声。听他没有诊断出姜氏和撄宁乃是中了毒,以为他不过一介庸医,她心里倒踏实了下来。 姚赋兴很快撤了针,拜别离开了。 郭氏让身边伺候的丫头仆妇都退下。放松之后,她却感到了屋内的寒凉。她不禁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这才漫不经心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姜氏拉着撄宁谨小慎微不远不近地站着,低眉顺眼看也不敢看郭氏一眼。 “说说吧!昨儿你让张嬷嬷传给我的话,是怎么回事。”郭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撄宁早已想好如何应对。她上前一步,回道:“是阿爷托梦与我,告诉了我这些,让我务必帮帮长姐,帮帮卓家。” “你说……老太爷托梦给你?”郭氏虽然惊讶,但想了想,竟愿意相信这样的奇事。不过,她还是觉得可笑,“老太爷死了也还想着卓家后人,真是难为他了。可他为何偏偏托梦给你,不直接托梦给阿瑶啊?” “这就要问大伯母了。”撄宁突然抬眸看她,目光如炬,“阿爷说,我和我阿母染上天花,是大伯母害的!阿爷还说,只要大伯母肯给我们医治,就一定能医治得好。” 郭氏听了,屁股已不自觉离开了椅子,眼底不无惊惧。 撄宁说的虽不确切,但却说在了点子上。难道真的是卓太傅在地下看不过眼,给她托梦说了这些?若不是,她又如何知道说是“大伯母害的”?这牛鬼蛇神的事,还真叫人不敢不信。 郭氏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道:“真是笑话!你们染上天花,与我何由?!” “大伯母,”撄宁收起咄咄逼人的目光,突然向郭氏跪了下来,求道:“您救救我和我阿母吧!既然阿爷在梦里说了,大伯母能救我们,那就一定能救!阿爷还让我转告大伯母,只要大伯母肯救我们活命,日后定还会给我托梦,告诉我一些有利于大伯母和卓家的事。” “老太爷真这么说?”郭氏虽觉匪夷所思,但又不敢不信。 “嗯!”撄宁重重点头,“是真的!阿爷说的事,不也极是灵验吗?不然,我昨天怎就知道今天下午会发生的事?” 郭氏想了想,沉静的脸容看不出任何表情。 “也罢!”她终于开口,道,“那就像适才那位大夫说的,我尽一尽人事。但既然生的是天花,大夫也看过了,说医不好,那我觉得,也不必再看了。我能做的,就是恢复芙蓉苑以前的样子,让你们有人伺候,日子好过些。当然,我也会让人寻一些医治天花的偏方,给你们送来。剩下的,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谢谢大伯母,谢谢大伯母!”撄宁故作感激地在地上连连叩了两个响头。 姜氏也跪了下来,“谢谢大嫂!大嫂救命之恩,妹妹没齿不忘。” 郭氏闷闷地“哼”了一声,却是没有理会。她迈开高贵的步子,不急不徐往屋外走了去。 她离开后,撄宁方才从地上扶了母亲起来。望着郭氏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容。 且不说上一世,就是祖父死后的这三年,郭氏对她和母亲做的,也足够她用命来偿还了。 她不会放过她。 第006章:贵人 却说姚大夫姚赋兴从卓府出来,见天色已晚,便直接回家了。 这几日他家里正有贵人在。而他父母早逝,自己到了适婚之龄也未有娶妻,孤家寡人一个,现有贵人在,他还不得回去为他烧饭做菜招待好了? 说起这位贵人,可是在一年前救过他性命的。一年前,他上山采药,不慎跌下悬崖,正是这位贵人救了他。 近来贵人来洛城,后背上不知怎地挨了剑伤投医,去的恰是他刚开张不久的仁和堂。他自然将他请到家中将养,每天为他换药不说,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算是还一年前的救命之恩了。尽管比起救命之恩,他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刘公子,刘公子?我回来了……”他拎着刚买的熟牛肉高兴地回到家中,穿过院子直往屋里头走。一进门,却只见他的贵人一手垫着头,一手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他吓了一跳,忙走上前去拍了拍,并急急喊道:“刘公子,您怎么了?” 贵人幽幽地抬起头来,白皙好看的脸上满是颓然之色,一双狭长的眼目望着姚赋兴空洞无神,几近痴呆,薄唇轻启,哀怨地说了两个字,“我饿。” 姚赋兴愣了愣,忙将手里的熟牛肉放在桌上,一边拆开包裹的羊皮纸,一边道:“我刚买的,牛肉!本来以为给您做下酒菜的。您既然饿了,那就先吃了垫垫肚子。” “好。”贵人立时眉开眼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将宽大的衣袖往上头撸了撸。闻了闻香喷喷的肉香,他却没有下手,而是摊着一双手动了动手指道:“筷子,帮我拿双筷子。” “噢,对!筷子,我这就去拿!”姚赋兴忙往后厨跑了去,心中则是羞愧难当。 前些日子他从药堂回来得早,天不黑就早早下厨给贵人做一桌子菜肴,碗筷都摆在手边,伺候得周全。孰料今次回来得晚了,竟把贵人给饿成了这样,到底是他疏忽了。 拿了筷子回来,他不住地向贵人表了歉意。好在贵人吃着牛肉津津有味,并不因他的怠慢而往心里去。 很快,他又去后厨做了饭,炒了几盘热菜上来。 “姚兄辛苦了!快坐下来,一起吃。”贵人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随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为姚赋兴斟上了一杯酒,而后敬了他。“多谢姚兄连日来的照顾。” “不谢不谢。”姚赋兴忙道,“刘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现在能为刘公子做这点事,是上天在给我报答刘公子的机会。” “姚兄太客气了。”贵人饮下酒,也不多说什么,想了想随意问:“姚兄今次回来得这样晚,想是药堂生意不错?” “哪里哪里,药堂生意仍是冷清得很。”姚赋兴摇头惭愧地笑了笑,“回来得晚,只因下午被一大户人家的奴子请去给他们主子看病了。” “原来如此。” 姚赋兴突然想到,贵人虽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文善武的,又素有游历,懂的定然多,或许,他知道坠天花这种毒药也未可知。于是,他便问了,“刘公子,您可知这世上有一种毒,叫坠天花的?毒症就跟生了天花一模一样。” “听说过。”贵人埋头于酒菜,专注,却也不失优雅。 “那您可知道,此毒该如何解?”姚赋兴不无兴奋地放下碗筷,期盼地看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 姚赋兴一阵失落,重又端碗执箸,吞起饭来。 贵人方才抬眸瞧他,见他神色怅然,不免问一句,“谁人如此歹毒,又对谁人施了此毒?可是你下午去的那家大户?” “……不,不是,不是……我就随嘴一问。”姚赋兴以为自己答应过撄宁不声张此事的,自不会多提。 但他是个憨实人,撒谎的样子聪敏人一看就识破了。 “这有何好隐瞒的?”贵人笑道,“京都大户人家里头,时有内斗,尤其是后宅,想必洛城的大户人家,也概莫能外。” 姚赋兴因谎言识破,脸色微红了红。转念一想,他觉得自己没有指名道姓,便不算是食言,而心里头揣着这事儿又难受得紧,索性便将下午遇到的,都说给了贵人听。 他还道:“奇怪的是,那位夫人的女儿,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知道自己和母亲中毒,却是一点不担心。她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她们自己有法子,也不让我声张。我本有心帮帮他们,也帮不上。” “长得可好看?”贵人伸了头,对有主张的小娘子倒是感兴趣得很。 姚赋兴惊讶地张了张嘴,而后偏了头道:“满脸疱疹,好不好看的,我不好说。” 贵人想了想,立时失了兴致,“也是。” 卓府,芙蓉苑。 郭氏离开之后不久,当真来了十来个伺候的奴子,并带了木炭和新鲜的食材。芙蓉苑这才恢复了几分生气,像是个有主子住的地方。 不过,先前伺候的奴子尽数被郭氏发卖了,现在来伺候的,都是临时从别的院子里调过来的,且一个一个的,都心不甘情不愿。晚膳送得迟不说,也没有人在边上伺候。 撄宁本要教训教训这帮奴子的,却被向来性情柔善的母亲给拦下了。 姜氏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道:“现在能有这些,已是老天爷恩赐了。” 也是,谁愿意靠近两个生了天花的主子? 撄宁想了想,也便作罢了。 许久许久未有吃过这样丰盛的了,没有闲杂人在,倒也吃得爽快。至于这些奴子的怠慢,往后再慢慢“调教”也不迟。 动筷子之前,撄宁将每一样菜,还有饭,都夹出一些放在了一个干净的碟子里。 姜氏看着觉得奇怪,不禁问:“阿宁你这是做什么?” “有用。”撄宁只神秘地笑了笑,而后嘱咐母亲道:“阿母,剩下的,我们都要吃光。里头,该是参了解药的。” “嗯。”姜氏点头,忙往撄宁碗里夹菜,“你多吃点儿!” 撄宁望着母亲,笑得春风得意。 总算没有白白重活,至少,母亲的命是保住了。 用过晚膳,她在奴子进屋收拾碗筷之前,将事先留下的饭菜,装在了一张牛皮纸里,后又装进一个小木匣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待奴子们都退下之后,她从后院寝室换了一身衣裳,又戴了斗笠,用薄纱遮面走了出来,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第007章:初见 见到姜氏,撄宁便压低声音告诉她,“阿母,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姜氏惊忙问,忽而一把抓住她,心疑道:“你不是要去黛山吧?” 撄宁没想到母亲还惦念着楠木匣子的事,有些诧异。不过,她只摇了摇头,笑道:“我可是发了毒誓的,不敢去。” 姜氏方才放松下来,但又不放心,“那你要去哪儿?都这么晚了……” “阿母,回来我再与您解释。”撄宁轻轻地拂开母亲的手,冲她点了一下头,要她不必担心。 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姜氏也便没有多虑,只管等她回来。 撄宁来到了柳川巷,姚赋兴家中。 届时,姚赋兴和刘九阴才刚用过晚膳没有多久。姚赋兴在后厨洗碗,听到叩门声的,恰是刘九阴。 他喊了几声“姚兄”,不见对方回应,终于起身,往屋外走了去,意欲去开门。 门打开时,撄宁猛地看到这样一位相貌俊秀、穿着打扮也很是考究的贵公子,难免有些意外。毕竟,这样一个人,与她白间见过的姚大夫可说是格格不入,与这简陋的民宅,也不相宜。 “找姚大夫看病?”刘九阴见眼前年轻的女子包裹得严实,自然想到她是来找大夫看病的。“进来吧!他在后头洗碗,马上就过来了。” 听得姚赋兴在洗碗,撄宁不免又吃了一惊。但她点了点头,很快迈开了脚步,往屋内走了去。她想了想,猜测问:“公子与姚大夫,是朋友?” “算是吧!”刘九阴也不隐瞒,“我曾救过姚兄的命,现如今,他又帮我治病疗伤。这一来一回的,可不就成朋友了?” 撄宁“嗯”了一声,倒没有多余的话。她望着门口,只盼着姚赋兴早点过来。 刘九阴则是视若无睹地直盯着她看。 撄宁感到他的目光,不禁微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但这位贵公子,如何这样不知礼? “小娘子就是姚兄今天下午看过的那位病人吧?染了一种叫……”刘九阴一时考虑到姚赋兴答应过人家不声张,忙改了口,“叫天花的疾病?说是会传染人的。” “是啊。”撄宁对刘九阴莫名就没了好感。她笑了笑微一委身,丢下一句“为免传染给公子,我去外头等姚大夫。” “也好。”刘九阴只为装自己不知情,装得合情合理一些,丝毫不知自己的话,已然叫对方有些不悦了。 而听了这两个字,撄宁更是连那点假意惺惺的笑都收敛了去。 她站在屋外,抬眸看到浩渺的苍穹星辰密布,内心才变得纯明许多。 她很庆幸,自己是现在的自己。 约略半刻钟过去,她看到卷着袖子的姚赋兴从廊下走了来。她忙唤了一声“姚大夫。” 姚赋兴见了她,一时倒没认出来是谁。但无论是谁,他都急忙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从容上前,礼貌谦谦地先施了一礼。 施礼之时,撄宁摘下了脸上的面纱。他见到那张长满疱疹的脸,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方知是卓家二娘子。 “卓二娘子……” 撄宁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一眼屋内。 “噢……”姚赋兴很想说,屋里人是救过他性命的贵人,是个大好人,不必防着。但转念他又觉得没必要麻烦,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您这边请。” 撄宁跟着他,来到了走廊尽头一间屋子,这才拿出装有饭菜的小匣子递给他。 “这是……”姚赋兴一脸困惑不解。 “我与我阿母晚间吃的饭菜。”撄宁不紧不慢告诉他,“里头极有可能参有坠天花的解药。我特地取来,是想问问姚大夫,能否有什么法子确认此事。若能确认此事,也不为别的,我就希望姚大夫来日,能在衙门里为我做个证人。” 姚赋兴豁然开朗,当即答应道:“好说好说。至于能否确认这里头有没有解药,姚某尽量一试。” 撄宁委身谢了他,“姚大夫狭义心肠,此番恩情,阿宁来日便是结草衔环,也必要相报。” “卓二娘子言重了。”姚赋兴忙虚扶一把,“换做谁人遇上这种事,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再多感激之言,撄宁也不必多说了。现在她一穷二白,便是一锭银子也拿不出来聊表心意。姚大夫的好,她唯有默默地记在心里。 “有消息了,姚某要如何告诉您呢?”姚赋兴恐怕自己找上门,会给撄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十日后,我会再来拜见姚大夫。”撄宁道。 “好。” 刘九阴在屋内,听闻姚赋兴称了撄宁一声“卓二娘子”之后,便不自觉想听人墙角。 他贴着窗户许久了,直至撄宁拜别离开,方才闲步走到门口站定。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撄宁的背影远去,眸光之中暗藏琢磨。 姚赋兴走过来时,他更是别有意味叹声道:“原是卓太傅府上的,还真是巧了。” “巧了?”姚赋兴不解。 “没什么。”刘九阴笑了笑,继而道:“敢对卓家二娘子和其母下毒手的,恐怕唯有大房的郭氏吧!” 姚赋兴惊于对方听了墙角,有些恼,但更多的,却是感到惊异。 刘九阴一个外来人,来洛城也没几天,因卓太傅之名知道卓家也便罢了,怎还连大房的大夫人郭氏都知道? “可是,这位卓二娘子便是让你做个人证,又如何能证明是郭氏下的毒?”刘九阴接着道,“真到那个时候,郭氏随便找个人领了罪,她又能耐她何?呵,实在天真了些。” “卓二娘子是个聪慧人。”姚赋兴不以为然,“她能如此信誓旦旦,那势必是有她的法子的。” 他还告诉刘九阴,“自打卓太傅病逝后,郭氏可不少为难这对母女。她们能活到今日,我看就是卓二娘子的聪慧。这也才把郭氏逼急了,下狠手了。到头来,她还是能轻松化解了不是?” “是吗?”刘九阴仍是噙着笑,话语轻淡,不予评说。 姚赋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而刘九阴的思绪,早不在此。 他此次来洛城,可是有任命在身的。只是事到如今,他要做的,多少与卓家人有些牵扯。 第008章:刺客 撄宁回到卓府,发现家中来了许多官衙的护卫,正有序地往太子和公主住的厢房那头去。 按说太子和公主此次来洛城游玩,轻装简从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这下衙门来这么些护卫,不知是为何故? 撄宁感到奇怪,不禁上前问门房,“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些护卫?” 门房却是退身到门口,讪笑着急忙答话,“是大夫人去请来保护太子和公主的。” 撄宁见门房对自己避犹不及,听了他的话,便往芙蓉苑的方向走了去。她怀揣着疑问,心觉事有蹊跷。 若没有太子和公主的命令,郭氏不会自作主张去请衙门的人来。而太子和公主,轻装简从出行本就是不希望暴露身份的,现在请衙门的人来保护,莫不是他们认为自己身处之地不安全?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当今天子独宠皇后,十多年来就育有太子这么一个皇子。那些怀揣不臣之心的,还不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皇子,盼着他出点什么岔子? 太子公主出门在外,被人盯上,也不足为怪。 那么今夜,卓府里该是不会平静吧? 如是想着,撄宁加紧了脚步。 回到芙蓉苑,她却被张嬷嬷给拦下了。 “二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张嬷嬷噙着笑上前,姿态却不低,“二娘子不去黛山玄真观,去柳川巷找白间那位姚大夫做什么?”说着语气里便添了几分不满和猜疑。 撄宁知道,她这是向自己要债来了。 “张嬷嬷,”她忙笑得一脸天真纯善,诚挚道,“白间我大伯母来,姚大夫光给我母亲施了针,倒把我给忘了。大伯母虽说医者无用,但我……还是想试试。” “二娘子倒是惜命。”张嬷嬷暗自“哼”了一声,而后直言问:“那二娘子承诺给老奴的东西,打算何时去取啊?” “再等三日。” “再等三日?”张嬷嬷心道你能活到后日吗,不禁问:“为何偏得再等三日?” “怎么,张嬷嬷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撄宁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故而有意这样问一句,谅她也不敢咄咄逼人。 果不其然,张嬷嬷一听这话,忙放低了姿态,作笑道:“怎么会?二娘子一看就是个多福多寿的……瞧瞧!您脸上的疱疹,好似蔫吧了些呢!这可不是要好了?” 她本胡乱一说,可凑近了仔细一瞧,还真发现撄宁脸上的疱疹蔫吧了,不禁又惊又喜,态度也越发好了。 她还讨好撄宁道:“原本大夫人那边让老奴盯着些二娘子和二夫人的,您这出去了一趟,老奴可没打算回禀给大夫人。” 撄宁轻点了下颔,算是谢了对方好意。 她也知道,自己前头的话说给张嬷嬷,或许能糊弄了她,而若此事传到郭氏那里,郭氏可不会简单地认为她此番出去一趟,是为了找姚大夫施针。 “张嬷嬷放心,再过三日,我一定会去黛山一趟。”为了安抚张嬷嬷,她撂下了明话。 “好……不急,不着急。”听了这话,张嬷嬷心中有底了,态度更是好了。“时候不早了,二娘子早些歇息吧!老奴告退。” “嗯,去吧。” 张嬷嬷一走,撄宁便进屋,来到了母亲姜氏的房间。 她向母亲交代了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之后,便叮嘱母亲,“阿母,今夜怕是不太平,你我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屋子。” 姜氏听了心中不免害怕,“阿宁你这是何意啊?好端端地怎会不太平?” “大伯母请了衙门的人到府上保护太子和公主……”撄宁说着,以为不必与母亲解释太多,便笑了一下道,“我也是猜测而已,阿母不必往心里去,小心些便是。时候不早了,阿母早些歇息吧!我去沐浴。” “阿宁,”姜氏却叫住她,兀地问,“你明天,可想去看看公主?” “看公主?”撄宁本以为母亲还要说今夜太不太平之事的,却不料她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我听说公主生得极美,比你大姊姊还要好看不知多少。多少人都想一睹公主真容,你就不想么?” “阿宁何曾是这样好事之人?”母亲也不是。为此,撄宁觉得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古怪。 而触到撄宁如此疑惑的目光,姜氏忙笑了一下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跟她们一样,会去瞎凑热闹呢!你我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宜出去走动,以免吓着谁。” 原来,母亲是有着这样的担心啊。 “阿母还不了解阿宁是什么样的人吗?”撄宁不再多想,还开玩笑道:“我现在这样子跑去看公主,还不被公主派人抓起来?” “你知道就好。”姜氏笑着,心中则是另有一番思量。 这夜,撄宁睡得并不安稳。她一直在等,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直至过了子时,她才强迫自己入眠。 却在迷迷糊糊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着几声喊“追”喊“找”声传进了她的耳里。 她猛地弹开眼目,翻了个身,意欲起身下床。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几乎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跟前,并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 是个穿着夜行衣,蒙着头面的男子——撄宁就是知道,这是个男子。借着月色,看到那双狭长的眼目,她甚至觉得似曾相识。 “是我。”男子则是先一步认出了撄宁,并摘下了蒙面的黑布。 刘九阴。 确认撄宁看清楚自己后,他松开了捂她嘴的手,并气定神闲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追兵越来越近,他似乎并不紧张。 “你……不躲躲?”既然有过一面之缘,在确定他的目的之前,撄宁自没有把他交出去的道理。而且,凭着他悄无声息就出现在她卧室里的本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九阴笑了,“正有此意。不过……”看撄宁屋内空空如也,连口藏人的箱子都没有,他也很头疼,直觉自己闯错了地方。 “罢了。”撄宁也知自己这里除了床底下,别无其他藏身之处,于是起身披了件披风,“你在这里待着哪也别去,我去引开他们。” 撄宁才刚迈步,刘九阴却向她的脖颈横上了一把匕首。 第009章:许诺 撄宁感到颈上的寒凉,抬眸有些诧异地看刘九阴。 “是引开他们,还是把他们喊来捉我?”刘九阴笑着,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撄宁眸光里的诧异已然退去,转为了一种轻蔑。随后她又理解了,换做是她,她也会有这样的怀疑。 她勾了勾唇角,直看着他,挑衅道:“信我是要引开他们,还是喊他们来捉你,你自己选。”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要赌的事,他没有其他选择。 刘九阴意识到这一点,几乎能看到撄宁眸光里暗藏的狡黠。他执匕首的手,终于放下了。 他的脸上虽依然噙着点笑意,似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他不得不为自己这次的别无选择而懊恼。 撄宁出了房门,便往厕轩的方向走了去。走到一半的路,她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声。 附近的家奴和追赶刺客的护卫闻声赶了过来。 “有贼!”远远地见了他们,撄宁便指着院墙的方向,惊惧地喊着,“有贼人!黑色衣服,蒙着脸……往那边去了!快追!” 一行人听了这话,忙朝着她手指的方向追赶了去。 而就在此时,姜氏在屋里听到撄宁的声音,连一件外裳也没来得及穿便跑了出来。 “阿宁,发生何事了啊?”说着她还上下查看撄宁的身体,担心不已,“你没事吧?” “阿母,我没事,就是进了贼人,我上厕轩,恰巧看见了。”撄宁见母亲穿得单薄,忙将身上的披风摘了下来,要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姜氏推了推,终拗不过撄宁的执意。 撄宁一直送她进屋,一路安抚。待到伺候母亲卧床了,她才重新披了自己的披风,回自己屋里去。 进门之后,她四下扫了一圈,发现没人,便以为刘九阴已经走了。她长吁一口气,反身关门。却在这时,刘九阴一只手突然拍在了她的肩上。动作虽轻,却吓了她猛地一下惊跳。 “你没走?”猛地被吓到,她有些恼,自然没什么好颜色和好语气。 刘九阴笑道:“还没谢你救命之恩,我不敢走。” “谢就不必了。”撄宁让道一边,“你赶紧走吧!” 刘九阴却是饶有兴致地问:“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人,来你家里做什么?” 既然他自己提到了,那撄宁不妨提醒他一句,“想要刺杀太子,别在我卓家。否则下一回,你未必有这个好运气。” 刘九阴开始相信姚赋兴对这位卓二娘子的称赞了。他笑了笑,告诉她:“我姓刘,名九阴。” 听到这个名字,撄宁不禁愣了愣。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原是太后最疼爱,也令太后最头疼的那个外甥刘九阴。 上一世,这个刘九阴虽能文善武,却是个放荡不羁的,不但不出仕为官,报效朝廷,还专门与太后作对。可偏偏太后对他极有耐心,一忍再忍,直至他二十三岁生辰那日,暴毙而亡。 人们都说,是刘九阴彻底惹恼了太后,太后才对他痛下杀手了。 事实如何,撄宁也不清楚。上一世,她只听闻有这么一号人物,让这个国家最尊贵、最高高在上的太后,为之头疼不已,操碎了心。 太后其实是个六亲不认的狠心人,能忍得了刘九阴的处处针对那么些年,足可见,这个刘九阴,也当真是个奇人。 “怎么,你听过我的名头?”见撄宁听了他名字后的反应,刘九阴有些意外。 “没有。”撄宁忙道,“只不过你的名字,让我想到了上古神兽烛龙。” “噢?”刘九阴倒想听听看。 撄宁于是做了解释,“《山海经》有记载,赤尾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你的名字,恰跟这上古神兽的名字是一样的。” “可我记得,你这话是《大荒北经》记载的。《山海经》有关烛龙的记载,则是这样的。” 撄宁本随口一说,却不料刘九阴竟与之较起真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钟山之神,名曰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章尾山,西北海外……接下来,才是你说的那些。” 因他这么一说,撄宁也不知是自己记岔了还是怎么了,一时间有些羞恼,不禁闷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与我议论这些有的没的?” 刘九阴哧声而笑,“有了这番议论,你就再也忘不掉我的名字了。” “你快走吧!”撄宁只觉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有些不正经,遂不愿与之多言。 “不着急。”刘九阴却是脸皮厚得很,“你今次帮了我一回,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来日若有何难处,你只管到皇城找我。我可以许诺于你,将来可以不遗余力帮你达成一件事,任何事,包括杀人放火。” 他话语轻佻,但听起来,却又不像是戏言。说罢他还从指尖取下一枚白玉扳指,递给撄宁,悠闲道:“此乃信物,拿好。” 撄宁本想拒绝,但对方已将白玉扳指硬塞进她的手中。她转念一想,以为未来之事不可预料,未必就没有需要他兑现今时一诺的时候,便微微屈握了手指。 顶好的白玉扳指,握在手心,暖暖的,似乎还留有主人的余温。 “后会有期,告辞。”刘九阴方才闪身出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撄宁将他留给自己的白玉扳指举在半空,对着从外面洒进来的月光,细细地看了看,终于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 这就算是她帮了他的报酬吧! 丑时已过半,她却毫无睡意。于是,她从床头柜里翻出了《山海经》,找到讲述上古神兽烛龙的那一页,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终于因为刺客的不知去向而归于平静。 翌日,卓府上下都在暗地里议论昨夜里太子遇刺一事,不免人心惶惶。芙蓉苑内的奴子,议论得更是肆无忌惮。 第010章:放任 “若太子真死在咱们府上了,咱们府上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命,还不都得跟着殉葬么?” “也不知太子和公主今天会不会离开咱们府上。” “早些走就好了。” 昨儿这些人还在因为能见太子和公主真容一面为荣为傲,今儿他们就盼着太子和公主早早离开了。撄宁无意听来,不由得置之一笑。 “太子对大娘子救命之恩感激于心,大娘子又生得那样貌美,太子岂会舍得这么快就离开?” “是啊,我也听说了。今晨公主为此还与太子争执了几句呢!公主为太子安全着想,本想今晨一早就回皇城去的,可太子不依,说什么身体还未养好。” “太子是看上咱们大娘子了。” “……” 听到此处,撄宁脸上无意的笑逐渐敛了去。 上一世大姊姊卓青瑶,连太子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太后嫌弃了,并要将其赐婚给自己那双腿有残疾的夫君。后来郭氏几经周旋,才免除了这桩婚事,但从那以后,大姊姊便与皇家无缘了。 这一世,撄宁重活,若有心让卓青瑶实现那个凤凰梦,光耀门楣,也不无可能。使其成为太子妃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到东宫,做个良娣、良媛的,希望还是有的。 不过,太子与当今天子可是大大的不一样。这个太子,志在朝野,志在天下,眼里虽有美色,却无半点长情。对卓青瑶,恐怕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卓青瑶便是能入得东宫,等将来太子登基后为妃为嫔,也只不过是三千弱水中的一瓢,而太子,却绝非独饮一瓢之人。 这个苦海,换做撄宁,是绝不会往里头跳的。但卓青瑶和郭氏则不这么想。成为皇亲国戚,获得无上光荣,从此飞黄腾达,是她们梦寐以求的。 一时之间,撄宁倒有些犹豫不决。是要助力大姊姊美梦成真,还是断了她的黄粱大梦? 卓青瑶从小受郭氏教养,学会了郭氏所有的刻薄与歹毒,这要真进了宫,定也是个能兴风作浪的主。这是坏事,却也是好事。她在宫里谋一个锦绣前程,卓家在宫外,多多少少是能沾光的。眼看着就要家道中落的卓家,或可凭此东山再起。 如是想着,撄宁心里已有决定。不说推波助澜,她也不打算干涉拦阻。先且任凭其发展吧! 牡丹苑那边,郭氏与女儿卓青瑶正在叙话。 卓青瑶皓齿明眸,满脸春风得意,分明是一副如浴爱河的样子。郭氏则是眉宇微蹙,并不乐观。 “太子亲口答应,回皇城后便向太后禀明,纳我为良娣,阿母您还有何好担心的?”良娣在东宫,位分仅次于太子妃,已是很不错了。能得太子这个准话,卓青瑶已是知足,但不知母亲,为何还这样愁眉不展? 她想了想,问:“阿母可是觉得,阿瑶做不成太子妃,有些失望?太子说了,太子妃的人选太后那边其实早有定断。从天下贵女中选妃,不过走个过场,探探人心罢了。” “阿瑶,”郭氏拉了卓青瑶的手,无比温和地告诉她,“阿母并非觉得良娣这个位分低了,而是……阿母担心,即便太子今时许诺了你,太后那边还是会使绊子。你还小,不懂。太后专横了三十年,太子身边伺候的,都由她说了算。” 卓青瑶一听这话,不禁有些着急,忽而又恼了,埋怨道:“都怪祖父那会子不知天高地厚,开罪了太后。不然,我便是争取个太子妃当当,也不无可能。这下好了,太后若还记着祖父当年对她的怨怼,定不会让我称心如意的。” “你也别着急。”郭氏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噙笑安慰,“虽然太子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但阿母该要花的银子一分没少花,该打点的也都在打点。阿母定会帮你把路铺好,只是,阿母要提醒你一句,今时太子许诺了你做他的良娣,到时候,也许不是正三品良娣,而是正四品良媛,甚至有可能,只是个小小的正九品奉仪。” 说到“正九品奉仪”的时候,卓青瑶眼底几乎有些绝望。但一刹沉默之后,她笃定道:“阿母放心,莫说是不起眼的正九品奉仪,便是个伺候人的宫娥,阿瑶只要在东宫,就一定有法子,爬上去。” 郭氏点头,看着女儿,露出了骄傲又欣慰的笑容。她也相信,她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令她失望。 “还有件事。”她拉着女儿的手,挨得更近了些,郑重道:“今晨太子与公主争执,其实是因为你,而不愿立即回宫去。关于这件事,你现在就跟阿母说说,你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卓青瑶倒没想过这件事需要她去作何应对。现下母亲提起,她自然就开始思考了。 公主比太子早出生半个时辰,是个做姊姊的,关心弟弟,害怕弟弟还会遭人暗算,这才想早些带他回宫去。 今晨二人一番争执之后,公主对她卓青瑶是有些不满的,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祸水红颜一般。而这个公主,素来是个极有主见的,据说在宫里,甚至敢跟太后相冲。得罪了她,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想及此,卓青瑶不禁皱了皱眉,对自己晨间的表现很有些懊恼。 “阿母,”她懊恼道,“阿瑶可真是糊涂!当时太子与公主争吵的时候,我该劝太子早些回宫的。我若劝了那么一句,公主一定认为我是个识大体的。可我不仅没劝,反而暗自窃喜,我……我糊涂!真糊涂。” “还来得及。”郭氏笑道,“现在去跟太子和公主说,也是来得及的。不仅是为了从公主那里讨个好印象,也为了卓家。有人意欲对太子不利,若太子真在我们卓家出了事,有个什么闪失,那我们卓家,可是要倒大霉的。” “是,是,阿瑶明白了。”卓青瑶忙起身拜别郭氏,“阿瑶这就去劝劝太子。” “嗯,去吧!” 第011章:嫡庶 经由卓青瑶一劝,太子果然答应了随公主回皇城。 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卓府上下皆松了一口气。 午后,太子和公主便要走了,卓府上下人等,皆至前院恭送。芙蓉苑内,又一次冷清得好似被人隔离封锁了一般。 撄宁百无聊赖,遂来到母亲的房间,想跟她说说话。然而,她喊了好几声也无人应。 母亲不在!她会去哪儿?撄宁突然心生不安。母亲有事没事都是不会乱跑的,便是去了哪里,向来也都会跟她打声招呼。 “阿母?”撄宁又大声喊了一句,仍是无人回应。 鬼使神差地,她往芙蓉苑外头跑了去,一直往卓府大门口的方向。 卓府门口,郭氏携两房姨娘及其子女们,并着府上的奴子,跪了满满一院子,正是为太子和公主送行的隆重场面。 撄宁远远地瞧见母亲了。却不知为何,母亲要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偷偷窥视公主…… 撄宁想起母亲昨天问她想不想看看公主真容的事来,才发现,原来想看公主真容的,是母亲自己。 为什么?她为何会想看公主?而且,那样热切的目光、复杂的神色又是怎么一回事? 撄宁越看越觉得母亲的举动古怪非常。 太子和公主,终于在洛城府衙官兵的护送下,浩浩汤汤地离开了。 卓家上下,在郭氏一声吩咐下,该散的都散了去,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而在此之前,撄宁的母亲姜氏,先一步离开了。 她回到芙蓉苑时,撄宁就站在院门口沉静地等着她。 “阿母,您回来了。”撄宁直看着她,目光之中几乎透着些许凌厉。 姜氏突然感到心惊,微垂的眼目略作沉思方才重新抬起,牵强地绽开一抹笑意,“听说公主和太子要走了,我去瞧瞧……” 她倒是不瞒。这令撄宁有些意外。但即便她坦诚以告,撄宁就不追问了吗? “我也去了。”撄宁仍是直看着母亲,面无表情,顿了顿,方才道:“我瞧见阿母一直盯着公主看,那样的目光,岂是一个寻常百姓单纯膜拜公主的样子?” 随着撄宁一句接着一句,听起来轻淡实则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姜氏越发显得局促,甚至有些慌张。 “阿母,能告诉阿宁,为何会那样看公主吗?”撄宁实在想不通。 “阿宁……”姜氏突然上前,捧起撄宁的双手道,“阿宁你不要问了,阿母的确……的确有些事瞒着你,但阿母不能说!绝不能说的!” 她的样子,就如同前一天她让撄宁发誓,不要去黛山找那个楠木匣子一样。 上一世,除了那个楠木匣子,撄宁从来不知母亲还有其他事瞒着她。如今重活才两天,她竟发现母亲身上,有着她就连猜测也猜测不到的隐秘!或许,还跟公主有关? 她知道,母亲不擅长撒谎,但母亲不愿说的事,便是她如何追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一刹震惊和惶惑之后,撄宁终于变得平静,“阿母不想说,那阿宁就不问了。”免得母亲又要逼着她再发一个恶毒的誓言。 姜氏点头,几乎感激女儿的“放过”。她细细地看了撄宁的脸,欣喜地转了话题,“阿宁,你脸上的疹子蔫了好多!” “阿母也是。”撄宁笑了一下。 而随着母女二人病情转好的消息传了开来,芙蓉苑内的奴子都变得勤快了,好似在弥补前两天的不足。更有溜须拍马、曲意逢迎者积极地跑到她们身边伺候,以求个来日前程无忧。 而这个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遍了卓府上下。几个大房出的庶女,平素里惯会拜高踩低,以卓青瑶马首是瞻,听闻此事之后,忙结伴来到了卓青瑶所居的凝香阁。 凝香阁内,卓青瑶还沉浸于太子留给她的柔情与蜜意。几个庶妹的到来,让她不得不暂且藏起心中的得意与狂喜。 她向来如此。即便太子垂青,她也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她要让外人知道,对她卓青瑶而言,太子会看上她,那是必然之事。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几个庶妹并没有围绕太子垂青于她的事说太多阿谀奉承的话。 她莫名觉得气恼,就好像自己得了世间最稀有的宝贝,却没有得到众人的欣羡一般。 “大姊姊,”平素里最会讨卓青瑶欢心的六娘子卓青云第一个开口了,“二房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没被天花要了性命,竟是要好了!” 从六妹妹口中听到这句话时,卓青瑶原本强装平静的脸,霎时失了好颜色。“要好了?”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二房那个小自己半岁的臭丫头! “可不是吗?”卓青云忙道,“自从母亲恢复了芙蓉苑的用度,那两个人身上的病症,就转好了。” “也真是奇怪啊!”八娘子嘀咕,“染了天花按说是九死一生,她们两个竟能活过来。” “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可母亲偏又给她们请了大夫,还送了好些滋补品过去……”顺着八妹妹的话,六娘子卓青云谨慎地瞧了大姊姊一眼,而后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说起来,倒是母亲救了她们两条贱命。” “你们懂什么?”卓青瑶睨了几位妹妹一眼,“母亲乃是一家主母,主持中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二房那两个死了?总要勉力救治……” 几个庶妹听了她这话,暗自都觉得好笑。主母郭氏若真有心救人,早就出手救了,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将她们关在芙蓉苑。前两天勉力一试,恐怕就是为了充好人,在断定人家无药可救之时,假意惺惺出手“一搏”吧?孰料这一救治,竟就将那两个人给救活了! 卓青瑶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怨母亲,怨只怨,那两个人命太硬! “大姊姊,你不日就要去皇城了。去了皇城,定然会留在太子身边。”六娘子卓青云苦着脸道,“你一旦走了,二房若将从前的仇怨,都报在我们几个身上,那可如何是好啊?” 撄宁虽是继室女,但到底也是正妻所出的嫡支,比起她们这些姨娘生的,地位始终高一些。日后没了卓青瑶庇护,她们恐怕都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她没这个机会。”卓青瑶在半晌沉默之后,目光突然变得阴鸷。 第012章:恶意 卓青瑶一想到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之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心里就膈应得难受。 她不能容忍。 祖父在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撄宁,掠夺了本该属于她的所有宠爱!这三年来,她变本加厉地不让她好过,本以为她就要被病痛折磨致死了,却不料,她竟活了下来。 既然活了,那她,岂能让她好过? 她时间不多了,当天晚上,她便来到了母亲郭氏身边。 郭氏一见女儿来,便将自己的手炉送到了女儿怀里,“天气冷,可别在这个时候受凉。” “阿瑶不冷。”卓青瑶噙着笑,一双瑞凤眼满目光辉,是一贯的自满自傲。她挨着郭氏坐下,举手投足,都透着高雅与大方。 郭氏心生欢喜,只觉自己生出来的女儿,怎么看怎么好,哪哪都好。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伤感了,她牵起女儿的手,温柔地摩挲了两下,“阿瑶,想到过几日你就要出发去皇城,阿母这心里头还真舍不得。” 就要离开母亲,离开家,卓青瑶也有不舍。但她更加向往就在前面等着自己的新生活,还有等着自己的太子。 “阿母,您放心,等阿瑶进了宫,来日争个锦绣前程!”她自信满满道,“到那时候,阿瑶就时常接阿母到宫里住,横竖洛城到皇城,也不过五六天的路程,往返都方便。” “傻孩子。”郭氏轻捋她落在肩头如绸缎一般顺滑的青丝,眼底满是怜爱。她虽知女儿的话说得天真了些,但想了想,她还是噙笑鼓励道:“那阿母就等着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会有那么一天的。”卓青瑶想的,都是太子看自己时炙热喜爱的样子。她相信自己到她他身边,定能得他万千恩宠。 “阿母,”她转了话题,“阿瑶听说二婶婶和阿宁看了大夫,吃了阿母您送去的滋补品和偏方,病竟好了?” “嗯。”谈起此事,郭氏不禁端起小桌上的茶,呷了一口,若有心思。 “那趁着她们病重时,阿母您变卖掉的本该属于她们二房的产业……”卓青瑶声音压低了些,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看郭氏,别有用心提醒道:“阿母,二婶婶生性懦弱,不足为患,阿宁可是个刺儿头。待她知道了此事,还不跟您大闹一场?” 郭氏一脸沉静没有做声。 送女儿入宫需要打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她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要变卖属于二房的那些。其实,为免郭氏母女因为此事生出是非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她厌恶这对母女实在厌恶至深,她才对她们下了药,以求一劳永逸。 现如今,死了三年的老太爷竟然用托梦的方法救她们性命,且那梦果真应验了,还帮了她女儿大忙,她不能不好生看待。 鬼神之事,她不敢冒犯。 这两天她总是在想,老太爷生前对撄宁那样好,知道她这个做大伯母的容不得她,现在只是托梦而已,若她再做得过分了,老太爷未必不会化作厉鬼来索要她性命! 尽管这有些可笑,但无论如何,她是不敢轻举妄动了。更何况,撄宁不是还传达了老太爷的意思,只要救她们母女活命,还会托梦帮助卓家兴旺发达么? “阿瑶,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女儿心里想些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阿母……”卓青瑶见母亲如此冷静,不禁诡笑了一下,问:“您有对付她们的法子?” 郭氏回看她一眼,端起茶杯再小嘬一口,遮掩了自己微皱的眉头。 “阿母,您就跟我说说看嘛!”卓青瑶向她凑近了些,一脸坏笑道,“您的法子若不好,阿瑶这里可有个主意。” “收起你的鬼点子。”郭氏却是一改往常慈爱之色,几乎透着几分严厉告诫道:“你过几天就要离家了,切莫生事。” 卓青瑶一听这话,诧异之余不禁有些气恼,“阿母您就容得她们……” “自然容不得。”郭氏打断她的话,深看她一眼,语气变得柔缓,“阿瑶,待你的事有个定数了,阿母会跟她们做个了结的。” 卓青瑶暗自寻思,许或是母亲近来实在太忙了,无暇顾及那对母女。既然如此,那她就代劳了吧。 “阿瑶知道了。”她转脸看了看外面,而后便是乖巧起身,做辞要走。“阿母,时候不早了,阿瑶回去歇息了。” “去吧!”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郭氏原本温和的脸容,重又添了几分忧思。 她知道,女儿是不会听她的告诫的。 翌日一早,卓青瑶来到了芙蓉苑。 她带了两匹顶好的布帛和一盒子胭脂水粉,还有一些稀罕的吃食,好一副大姊姊疼爱妹妹的姿态,要将这些都赠与撄宁。 “姊姊这些日子被母亲拘着学宫里头的规矩,竟不知妹妹病了,实在愧对妹妹。”她从来都是这样假意惺惺,对得起她在外头窈窕淑女、教养甚佳的好声名。 “是不知,还是怕我把天花传染于你?”上一世,撄宁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这世重活,面对这样的嘴脸,她更没必要虚与委蛇。 “姊姊的确是不知,妹妹误会了……” “那姊姊倒是凑近些看看我啊!”撄宁突然伸了脑袋看卓青瑶,将自己脸上还未尽数消散的疹子暴露给她。 卓青瑶果然吓得脸色白了白。 到底是天花,虽说要好了,但未必就不会传染人。 她勉强地挤出笑容来,不无埋怨道:“妹妹何必如此,总像个刺猬一样曲解姊姊的好意呢?姊姊就要去皇城,进宫伺候太子了,往后,妹妹能见到姊姊的机会,可不多。” 撄宁别过脸,暗讽地笑了笑。 “好好好,都是姊姊的错。”卓青瑶兀地不再解释,愿意背负所有来自妹妹的责怪,“为了给妹妹赔罪,过两天阴家举行赏菊宴,姊姊带你同去。” 这里头必有陷阱,可撄宁的眼睛,还是亮了。 阴家的赏菊宴,早在一个月前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前世今生,她都想去! 第013章:阴家 洛城阴家,乃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也是实打实的名门,早在前朝时便是名声赫赫的大家族了,北周开国时,更是捐钱捐粮,给了周武帝开疆扩土雄厚的财力支持。 周武帝感念阴家的好,要给阴家人大官做,却被阴家人拒绝了。为此,周武帝赐了阴家丹书铁契,并赐了阴家“大周国商”的牌匾。 有了丹书铁契和“大周国商”四字,阴家,便不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了。在洛城的声望,阴家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而论其富有,举国上下,怕也没有比阴家更富有的。 如此隆冬,整个洛城也就他们阴家能办得起赏菊宴。 当然,这赏菊宴是阴家那不务正业,成天只知吃喝玩乐的长孙阴崇烩要办的。 这个阴崇烩,向来是个任性妄为,挥金如土的,每每挥霍,还都要打着文人墨客的把式,动不动以文会友、以武会友,最后必定会赠予拔得头筹者以珍稀之物。 此次赏菊宴,他要送出的东西,恰是前朝有“画圣”之称的大家宋成儒的绝世画作《采桑女》。 撄宁并非宋成儒的痴迷者,他的《采桑女》画得如何,价值几城原本也吸引不了她。但这幅画作,偏偏是她祖父生前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的。 祖父十分确信,画作中的“采桑女”,乃是他年少落魄,在街上摆摊,代人写字时结识的一位老妇人尤氏。 当初,尤氏时常请祖父写信给自己那远在战场打仗的儿子。次数多了,也便认识了。后来,尤氏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尤氏一病不起,临终前将家中所有积蓄都交给了祖父,并嘱咐祖父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仕为官,为天下再无战乱出一分力。 祖父常说,若无当初尤氏倾囊相助,他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前程。他心里,是把尤氏当再生父母一样看待的。 宋成儒的这幅画作,在世人眼里也许只是一个名家的绝世作品,价值千金,而在祖父眼里,这幅画作,是他还未来得及报答的恩人,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既是这样的存在,撄宁怎么不想通过阴家的这次赏菊宴得到?尽管祖父已不在人世了。 而卓青瑶正是知道撄宁对祖父的感情有多深,才会如此笃定地相信,撄宁便是知道她不安好心,也一定会接受她的邀请。 不待撄宁答应,她又笑盈盈道:“这两天正好用我送来的布料做两件新衣,参加宴会时穿。” “姊姊带我去阴家赏菊宴,就不怕我把天花传染给那些贵女和贵公子们,到头来要担责任?”撄宁看她,也不像是知道自己并非染的天花而是中毒的样子。 “妹妹这不是要好了么?”卓青瑶不以为意,“再过两天,会越来越好的。到时候,你避着些人群便是。” 她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等她痊愈。 见撄宁不再多言,她接着道:“那便这么说好了?后日一早,你去凝香阁找我,我们一同出发去阴家园子。” 撄宁方才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惜字如金地答了一个“好”字。 卓青瑶离开后,她伸手摸了摸摆在桌上的新布料,若有所思。 这时,母亲姜氏一脸担忧走了进来,问:“阿瑶可有刁难于你?” 撄宁摇头,“她邀我去阴家的赏菊宴。” “阴家赏菊宴?”姜氏一惊,忙道:“不能去!阿瑶她定然不安好心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撄宁拉了母亲的手,诚挚道:“阿母,阴家赏菊宴,我想去。我想拿到祖父生前一直想要的那幅《采桑女》的画作。” 阴家赏菊宴会赠出宋成儒的绝世画作《采桑女》,姜氏自然也早有耳闻。撄宁既是为了生前那样照顾她母女二人的老太爷,她也不好拦阻。 想了想,她唯有叮嘱撄宁,“那你可要多加提防着。” “嗯。”撄宁点头,母亲能理解她,她很高兴。旋即她便对母亲道:“那阿宁这便去一趟裁缝店,赶制新衣。” “何必破费?”姜氏一听忙拦了她,“就由阿母为你做吧?” “阿母,您这病还没好全,不宜熬夜。”撄宁想了想,不妨压低声音告诉她,“我顺道去一趟姚大夫的仁和堂。” 姜氏豁然,当即放她去了。 撄宁途径仁和堂,在门口瞅见药堂内除了姚赋兴,别无其他人,便走进去了。 姚赋兴感到有人来,以为是前来看病问药的,抬头之际满脸欣喜。而见是撄宁,他依然觉得欣喜,只是这欣喜里添了几分终于盼得她来的解脱。 “卓二娘子,您可算来找我了。”他忙迎出柜台。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撄宁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已然有数。 “的确含有乌头、甘苔、戎盐、延胡索等去毒的药物。” “好,我知道了。”撄宁点头,再次郑重地谢了他,便做辞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与大咧咧走进来的某个身形颀长而又健壮的男子撞了个满怀。抬眸,她惊讶的发现,竟是刘九阴。 他要刺杀太子,而太子和公主昨儿就离开了,他为何还没走? “卓二娘子走路,如何不带眼睛么?”明明是他自己走路莽撞,倒先开口咬起别人的不是来!这副样子,又哪里像是欠人恩情的样子? 撄宁瞥了他一眼,却不想与之争辩。她往边上迈了半步,意欲从旁绕行离开。 刘九阴却是不依不饶,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钳住了她的衣袖,不可一世道:“怎么撞了人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就要走了?” 这就由不得撄宁也来脾气了。她眉宇微蹙,抬眸瞪视了他,“分明是你……” “误会误会!”姚赋兴及时跑了过来,将刘九阴的手从撄宁衣袖上拂开,笑道,“就是撞了一下,哪里就不得了了?卓二娘子您有事就赶紧去忙吧!” 刘九阴“哼”一声撇过脸去,一副看在姚赋兴的面子才不与撄宁计较的气焰。 撄宁着实是不想张扬,才忍了这一时之气。 她也不敢在外头多做逗留。 离开仁和堂,去了裁缝店一趟,她便赶回家府了。 回到府上,她却发现府上的奴子一个比一个兴奋,其中还有好事者,往芙蓉苑的方向聚集。 第014章:替罪 撄宁想是芙蓉苑那头出事了,于是拦下了一个奴子问询。 那奴子惊奇道:“二娘子您还不知道?张嬷嬷打着大夫人的名义将老太爷留给您二房的产业都给变卖了,在宝丰隆银号的账上足有两千八百两银子进出!二娘子,这可都是您和二夫人的,您快过去瞧瞧吧!大夫人已唤了二夫人过去,正商量着该要如何处置张嬷嬷呢!” 撄宁稍一挥手,让奴子退了去。 变卖二房的产业,自然是郭氏交代张嬷嬷做的。如今郭氏突然把这么大的黑锅扣到张嬷嬷身上,谁会相信?除非,她提前抓到张嬷嬷挪用她的钱财了…… 想及此,撄宁忙也往芙蓉苑的方向走了去。且不说母亲在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想看个究竟。 芙蓉苑聚集的奴子越发多了,索性郭氏有意让此事昭之于众,也没有管顾这些多事的。 正是快晌午的时候,太阳洒在芙蓉苑宽阔明亮的大院中,和煦而温暖。兴奋的人群,都在看昔日这位狗仗人势、颐指气使的张嬷嬷的好戏。郭氏携大房几位姨娘,与姜氏一起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看着瑟缩着身子跪在阴影里的张嬷嬷,满目鄙夷。 “且不说变卖二房产业一事,你私自挪用我为阿瑶准备的银钱,今次可是我亲眼所见!今天是我抓了个正着,你跟着我的这些年,究竟又从我这里偷了多少,盗了多少?你若不能给我吐出来,就别想活命!”郭氏厉声说着,句句狠厉。 “老奴冤枉啊……”张嬷嬷的脑袋又一次重重地磕到地上,“大夫人,老奴今天挪用您为大娘子准备的钱,实在是家里那口子赌钱输得太厉害了,那帮人要剁他的手啊!是老奴一时糊涂……还望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那我二房的产业呢?”撄宁突然在人群后头喊话。 众人皆回头看她,并自觉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不急不徐走到母亲姜氏身边,冷看张嬷嬷,“大伯母顾念你跟随伺候她半生的份儿上,许或可以不计较你挪用她的钱财。你变卖掉的我二房的产业该要如何算?” “这……”张嬷嬷嘴唇颤了颤,舌头打着结快速地瞧了郭氏一眼。 待郭氏张口之前,撄宁先一步道:“我和我母亲也不计较了,只要张嬷嬷你,将在宝丰隆银号的二千八百两银子尽数还给我们便是。” “两千八百两?”张嬷嬷一听要自己还出两千八百两银子,立时屏不住了,“这这……这没有的事儿啊!” “阿宁,”郭氏唯恐张嬷嬷胡说话,忙走近撄宁,一脸愧色道,“这件事大伯母这里也有责任。这阵子为你大姊姊的事儿,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大伯母把老本都拿了出来,孰料这奴子早就把大伯母的本钱给挥霍虚空!为了补大伯母这边的缺口,这奴子才偷拿了大伯母暂且为你们二房保管的私印,变卖了老太爷留给你们的产业。” “也就是说,我们二房往后就一无所有了?”撄宁直看郭氏。 “这……可不就是什么都没了。”郭氏说着这话,微扬起下颔,抬眸望向了眼前的虚空。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愧疚之意? 跟着看热闹的姨娘们,脸上皆露出了好笑的笑意。郭氏就这样明目张胆欺负人了,姜氏母女能怎么着? 这时,姜氏走至撄宁跟前,拉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宁,算了……” 此番能侥幸活命已是不易,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她不希望女儿因为此事,将郭氏惹急了。 撄宁则是伸出另一只手在母亲手上轻抚了一下,随即便拂开她,上前一步走近郭氏,一本正经道:“大伯母,送大姊姊入宫,不单是大房的事,其实是整个卓家的事。按说我们二房在非常时候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但也不能光叫我们二房出力,大房自己反而一毛不拔吧?” “我们大房哪里就一毛不拔了?”郭氏忍不住道,“我把我的嫁妆都拿出来了。” “可大房的产业,不是一处也没动?”撄宁不紧不慢,见郭氏不做声,便接着道:“都是为了大姊姊入宫一事出力,既然二房已经倾尽所有了,大房的还在,那大房的产业分一半给二房,也该的吧?” 在场的人都感到诧异。 撄宁不是个好欺负的大家都知道。但多数人都认为,郭氏如此明目张胆欺负人,依着撄宁的性情,会狗急跳墙,立即与郭氏红眼争执起来,将有理的事也闹得没理。却不料,她竟如此从容不迫地辩说,句句不丢道理。 郭氏微愣了愣,心道若是撄宁与自己争吵起来就好了,可她偏偏这样有礼有貌,完全是一个侄女儿的身份在跟长辈商量的姿态。她这个作大伯母的,还能摆出怎样刻薄的嘴脸来? 而就在她张了张口,想要搪塞这件事的时候,撄宁又说话了。 “大伯母,”她一脸是笑,“阿宁知道,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大伯母也有为难之处。现在若真让大伯母分出大房一半的产业给我们二房,那真是阿宁不知事了。” 听言,郭氏不禁皱眉,问:“那你的意思是……” “阿宁要这一半的产业,不过是讨个公道罢了。”撄宁解释道,“只要大伯母今天给我们二房立下一个字据,承诺将大房的产业分一半给二房,这分过来的,还是大伯母您的。该如何打理,来年收成如何,都还是大伯母的事,我们二房,绝不插手。” 郭氏紧皱的眉宇,逐渐舒展开来。以为有了这么一个字据,大房的东西就有可能是她们二房的吗?这个臭丫头,到底是年纪轻,太过天真了些!也好,既然她提出来了,她不仅能顺坡下驴,还能成就一个贤良的好名声。且答应了她的要求又有何不可? 如是想着,她便上前牵起了撄宁的双手,笑容可掬道:“阿宁如此体谅大伯母的难处,大伯母真是感动啊。” 当即,她便让人拿了纸笔来,给撄宁和姜氏立下了字据。 “那大伯母打算如何处置张嬷嬷?”撄宁有意问,“要不要送官?” 张嬷嬷一听这话,松懈了半天的身体重又瑟缩了起来。 第015章:择奴 “家丑不宜外扬。”郭氏冷看张嬷嬷一眼,如同看一个没用的弃子一般,毫不留情吩咐下去,“家法处置了吧!” “大夫人……”张嬷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一刹不可置信之后便扑到了郭氏的脚下,有苦难言,有口莫辩,“您不可以……您怎么可以……饶命啊夫人!” 撄宁知道,“家法处置”的意思,就不再是上一世的杖责五十了。按着张嬷嬷现在背负的罪过,岂能不落下一个“死”字? 郭氏一脚将其踹开,她便匍匐在地,发髻也凌乱了。花白的头发四散飞扬,预示着她狗仗人势的一生就要终结。 直到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人奔上前要将她拖拽下去,她方才知道,郭氏是真的不让她活命! “大夫人……”一阵惊惧之后,她的目光很快投向了撄宁和姜氏。下一刻她便挣脱前来抓住自己的奴子,连滚带爬至撄宁脚下,抓了她的衣裙,老泪纵横,求道:“二娘子,您救救老奴!您救救老奴啊!” “张嬷嬷,我如何救得了你?”撄宁一本正经地看她。 张嬷嬷愣了愣,终于松开撄宁的衣裙,将一双青筋暴突的手伸向了姜氏。她又带着哭腔伏地求道:“二夫人,您救救老奴吧!只要您跟大夫人说,不计较老奴变卖您二房产业的事,大夫人就不会要老奴的命啊……老奴求求您,救救老奴!救救老奴……” 一向为人柔善的姜氏活到这个年纪,还未曾历经有人这样哭着跪着求她,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六神无主了。 “你们还愣着做甚?”郭氏冷声,却要人快些将张嬷嬷拖下去。 直到两个奴子上前将张嬷嬷架住拖拽出几步之遥,姜氏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的与人为善使得她立即抓住撄宁的臂弯,心生不忍地唤了一声“阿宁”。 撄宁却只冲她轻摇了摇头,眼睁睁地看着张嬷嬷一句接着一句凄厉地哭喊嚎啕,被人越拖越远。 一场处置替罪羊的戏码结束,人群也便散了。 回芙蓉苑的路上,姜氏不免有些责怨撄宁,“适才张嬷嬷那样求我们,阿宁你如何半句话也没有?张嬷嬷平素里虽然坏,但不管怎么说,若不是她,我们……我们也活不到现在不是吗?” “阿母,”撄宁解释道,“大伯母既然把变卖我们二房产业的罪责全都推给张嬷嬷,就没有放她活命的道理。难道大伯母会容得我们救下她的性命,等到来日再被她反咬一口?” 姜氏光想着张嬷嬷死得冤,倒没想这许多。听撄宁这么一说,她唯有深深地哀叹一声。“你大伯母也真是个狠心人,竟对打她小的时候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人也下得去手。” 撄宁没有做声,横竖张嬷嬷的死,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比起上一世的被郭氏“误打死”,这一世她算是被郭氏“谋害”的。但愿她泉下有知,时常去梦里与郭氏讨要公道吧! 大户人家死一个奴子,就如同死了一只阿猫阿狗的,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此事一过,一帮多嘴多舌的嚼个一天两天的,也就淡忘了。 两日后,所有的奴子都在谈论大娘子带二娘子去阴家园子参加赏菊宴一事。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着,太阳打西边天出来一样稀奇! 芙蓉苑内,一个奴子为撄宁梳妆打扮时自作聪明提醒道:“二娘子,您随大娘子去参加阴家赏菊宴,可一定要小心了!大娘子未必就是诚心实意带您去凑阴家的热闹。” “这话还用得着你来说?”另一个奴子挤兑道,“咱们二娘子冰雪聪明,心中自然有数。” “我还不是担心二娘子吗?” “……” 听着两个奴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撄宁头一次皱起了眉头。 去阴家赏菊宴,她总不能带着这样两个东西在身边伺候。 “你们两个都出去,再也别到我跟前来伺候了。”她说着这样的话,却如同说着什么再平常不过的话一般,不带一丝不悦的情绪。 两个奴子皆愣了神,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有些不解。其中一人噙笑小心翼翼问:“二娘子,可是奴给您梳的发髻您不喜欢?” “出去。”撄宁方才冷下脸来,并回头瞧了说话者一眼。 惊见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目,蕴藏着深不见底的狠戾,那奴子的心跳突然少跳了半拍。她忙委身,有些慌张地告退了去。 另一人见状,再不敢赖着不走。 撄宁来到下房,四下转了转,从小厨房到洗衣房,目光终于被一个眉清目秀约略十二三岁,正在仔细清洗衣裳的小丫头吸引。 她暗暗观察了她一阵,直至看到管事的姚嬷嬷火急火燎地走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她的脑门上,怒斥道:“臭丫头!我让你倒的痰盂怎么还没倒?!” “我……我这就去!”小丫头忙站起身来。 “去什么去?!”姚嬷嬷突然伸手将小丫头才刚清洗干净的衣裳尽数抖搂到地上,“就这么几件衣裳,你要洗半天啊!啊?” 小丫头看着地上的衣裳,眼睛立时红了。这是她天不亮就开始洗的,一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但她强忍着泪,始终没有哭出来。 不远处,两个年轻的奴子见了不禁心生气愤。 “就因为那天过来芙蓉苑,小玉问了姚嬷嬷一句为何不让人伺候二夫人和二娘子,姚嬷嬷连日来就这样欺负她!这也太过分了!”其中一人说着,就要上前为那个叫小玉的丫头抱不平。 “算了萩儿。”另一人忙拉住了她,并压低声音道:“姚嬷嬷可是大房那边差遣过来的,咱们得罪不得。” 萩儿却道:“怕什么?这里是二房!闹一场也好叫二夫人知道,让二夫人给咱评评理!” “二夫人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萩儿,你就别意气用事了,现在整个二房都由着大房拿捏,咱们做奴子的,还能较什么劲儿?” “凝秀,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们总不能任凭小玉被姚嬷嬷这样欺负吧?” 这时,撄宁终于站了出来。她沉静的目光扫过萩儿和凝秀两个丫头,落在正欲抬手掌掴小玉的姚嬷嬷脸上,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第016章:赴宴 姚嬷嬷猛然见到撄宁,吓得忙是收手,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并恭敬地施了好大一个礼道:“二娘子千金之躯,如何还亲自来这后头了?有什么事,您只管传唤一声便是……” “姚嬷嬷,你在这里正好,我想挑几个奴子到我近前伺候。”撄宁不愠不怒,面无表情。 她没有就刚才的事开口责骂,姚嬷嬷立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诧异,不禁问:“翠碧她们伺候得不周到吗?” “并非伺候不周,不甚合意罢了。”撄宁不再多言,径直指了小玉、萩儿和凝香道:“就她们三个吧!” 三人听言简直受宠若惊。性格外放的萩儿几乎都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为庆了。 “她们……”姚嬷嬷则是神色难堪,挤出笑容道,“她们三个……平素里做事毛毛躁躁,只怕伺候不好二娘子您……” “一盏茶的功夫,我要见到她们。”撄宁却是丢下话,反身便离开了。 如此一来,小玉、萩儿、凝香三人算是走了大运了!撄宁前脚一走,萩儿便上前拉了小玉,高昂着下颔瞟了一眼地上的衣裳对姚嬷嬷道:“这些衣裳,不需要小玉洗了吧?” 姚嬷嬷脸色铁青,瞪视了她一眼,而后的目光便扫过三人,喝声道:“磨蹭什么?还不收拾收拾去二娘子那里报到?” “是——”萩儿拖着长音,满面得意是笑,“我们这就去。”说罢她便拉了小玉的手,又喊了凝香,“我们走!” 转身之后,小玉也高兴地笑了,低声对萩儿道:“二娘子真的让我们去她身边伺候吗?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二娘子慧眼识珠,亲口要了我们去她身边伺候的。”萩儿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凝香紧跟其后,却是心生忐忑。 其实,她并不知道二娘子为何会把她也选了。按说,适才她畏手畏脚,怕得罪姚嬷嬷,得罪大房的言行,二娘子也是看了去的…… 直至来到撄宁的住处,她也低垂着头,端着几分小心和谨慎。 撄宁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一支防治冻疮的膏药,首先对小玉道:“这个拿去,往后在我身边伺候,可不能有一双生冻疮的手。” 小玉脸一红,心里却是感动的。她赶忙谢了撄宁恩赏,上前将药膏收了起来。 “萩儿,凝香,你们现在去换上能穿得出去的衣裳。”撄宁又吩咐道,“我去阴家园子,就由你二人随侍。” “是!奴等这就去换衣裳!”一来就有如此重任,萩儿喜不自胜,拉了凝香就要走。 凝香随了她的脚步,心中却又在寻思,二娘子为何肯让她这个胆小怕事的跟随,去外头抛头露面? 不过,她虽有些不安,但也和萩儿小玉一样,感念有这样一个近身伺候主子的机会。当萩儿为她挑选了最相宜的簪花为其戴上,并说着“我们可要打扮得体了,不能给二娘子丢了脸面”的时候,她也深以为然,决意认真对待这件事。 待到二人再一次出现在撄宁跟前的时候,撄宁看着她们像是那么回事,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二人,作别了母亲,往牡丹苑大姊姊的居所走了去。 凝香阁内,卓青瑶还在梳妆。听闻撄宁到了,她便把她唤了进去。 见撄宁穿的是自己送去的布料缝制的新衣,她笑靥如花,大加称赞,“我送去的花素绫,被妹妹做成这样的月牙凤尾罗裙,实在好看!不过……”她打量了撄宁的头饰,接着道,“还缺了点儿。” 说着她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一支粉紫色木兰花簪,上前亲为撄宁簪上,细看之后,方才满意,“这样才衬得妹妹出尘脱俗的好模样。” “姊姊说笑了。”撄宁发笑道,“我这脸上还多的是暗疮,又哪来的好模样?” 卓青瑶却道:“你这样蒙着一层白色薄纱,不仅外人看不出来,反倒更添了几分神秘,好极了。” 撄宁笑着,没再多言。 “我去与母亲说一声,而后我们就出发。”卓青瑶最后在铜镜前捋了捋胸前一缕青丝,娇媚地绽开笑颜,便在一众奴子的跟随下,走出了内室。 在郭氏那里,郭氏看撄宁的目光,多少透着深沉。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除了一句“照顾好你妹妹”,她甚至对自己的女儿,也没有旁的叮嘱。 卓青瑶和撄宁是坐着同一辆马车前往阴家园子参加赏菊宴的。二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前面也就到了。 这天天气虽然冷,却是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总让人觉得这个寒冷的冬日,就要过去了。 阴家园子正门口的街道两旁,停的都是马车和轿舆,想必洛城有些身份和地位的人家,都来了吧!当然,这是一次年轻人的盛宴,来的,自然也尽是那些个贵女和贵公子们。 自从祖父去世之后,撄宁就没再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了。三年的时间,很多人都长大了,她很难认得出来谁是谁。便是认出来了,也生疏了。为此,她只能在卓青瑶受人瞩目的光环之下,尽可能地隐匿自己。 不过,拜卓青瑶所赐,认识卓青瑶的都知道,她是卓青瑶的妹妹了。没有人追究她是她哪个妹妹,自然而然地认为她只是她的庶妹而已,为此,她们看她的眼神,就与看待卓青瑶身边伺候的奴子没什么两样。 不起眼的人,总喜欢往不起眼的角落里钻。就在卓青瑶被众星捧月之际,撄宁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处,静静地欣赏满墙满院满亭、多色多姿多彩的菊花,默默地等待阴家长孙阴崇烩携宋成儒绝世画作《采桑女》粉墨登场。 “你也来了。”却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传了来。 她回头,果然瞧见了那个人,刘九阴。 他一身锦衣华服,腰系玉带,手执象牙折扇,尽显风流。最是那半挽的墨发,梳成一软髻垂于脑后,再束一条白色缎带,衬得他一身贵重之下,不失高雅。 他不紧不慢走近撄宁,一双狭长的眼目,分明藏着几分不屑一顾的嫌弃。 第017章:施计 “刘公子。”撄宁向刘九阴施了礼,心中则在疑惑,他为何没有一路追着太子回皇城,反倒出现在这样一个富家子举办的宴会上? “你病好了吗?竟跑到这样的场合,也不怕传染别人。”刘九阴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脚步。 “这才躲避了人群,在这里赏花啊。”撄宁笑了一下,接了他的话,又道:“刘公子怕染了我的病,又何必往我这边来?” “路过而已。”刘九阴迈开步子,往一边走了去。 萩儿和凝香就在边上,见撄宁与这位形貌俱佳的年轻公子相熟,话语间又暗藏火药味儿,不禁对这位公子的来历感到好奇。 刘九阴并未走远。看到湖心亭上有几位漂亮的小娘子谈笑风生,他便神色谄媚地走了过去。 萩儿见状,发现他长得虽俊俏卓越、气宇不凡,里子里却是这么个浪荡子,立时露出了鄙夷之色,并小声嘀咕一句,“空有一副好皮囊,原是个心思龌蹉的。” 凝香惊忙看了撄宁一眼,又快速地摇了摇头,示意萩儿休要妄议他人。 “人前风流罢了。”撄宁却是接了萩儿的话,并转过身望向了那处亭子。 萩儿听了不禁上前,好奇问:“二娘子,那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好像跟您有些过不去似的?” “京都来的,我也不熟。”撄宁并不多说。 “噢……”萩儿倒也识趣,没有多问。 这时,卓青瑶身边的奴子翡翠走了过来,传话与撄宁道:“二娘子,阴家九娘子在浣雨楼摆了茶点,大娘子让奴来请您过去,说要介绍几位贵女给您认识。” “我就不去了。”撄宁回道,“我这副样子,唯恐惊扰到大家。” “可是,”翡翠不慌不忙,不无硬气道,“大娘子说了,一定要请您过去的。” “为何一定要过去?”萩儿忍不住上前,语气里满是质疑。 翡翠瞥了她一眼,却是不屑于与之理论,直看撄宁,端着几分高姿态道:“大娘子在阴九娘子那里,当着众位贵女的面儿,把二娘子一顿好夸,她们这才要见见二娘子的。二娘子若不去,岂不是叫大娘子下不来台?大娘子可是一片好意才带了二娘子来这等场合,二娘子总不能连这点情面也不顾及吧?” 到底是卓青瑶身边的奴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长了一副伶牙俐齿。 撄宁想,卓青瑶这边的麻烦,是很难逃避开去的。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面对。索性看这势头,阴家长孙阴崇烩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拿《采桑女》出来,她闲着也是闲着,去瞧瞧卓青瑶的把戏也好。 从前都是郭氏站在前面做恶人,今次,她倒要看看,这个惯会两面派的大姊姊做起恶来,究竟能有多恶,又有多高明。 “既是如此,”撄宁冲着翡翠笑了一下,“头前引路吧!” “二娘子这边请。”翡翠这才一展笑颜,满脸得意。 不过,她的目光扫过紧紧跟随撄宁的萩儿和凝香,暗暗皱起了眉头。 走了约略一刻钟的功夫,到一处三层楼的房屋前,她停了脚步,回头对萩儿和凝香道:“前面就要到了,你们就别跟着了,阴家九娘子不喜欢闲杂人等进她的浣雨楼。” “不行!”萩儿当即拒绝,“我家二娘子身边岂能没个人伺候?” “不是有我吗?”翡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萩儿还想争论,撄宁却做了吩咐:“你们四处走走,看看,不必跟着。” “二娘子,不可!”从出门开始就没几句话的凝香也忍不住站出来劝阻。她望着撄宁,满目担忧之色。当着翡翠的面儿,她不好明说什么,只道:“出门之时,二夫人交代过奴等,定要寸步不离伺候好您的。” 姜氏并未说过这样的话。由此可见,凝香护起人来,比起萩儿要有智慧些——便是冲着二夫人交代的话,哪怕是撄宁不要她跟着,她也跟定了。 撄宁噙着笑,向她勾了一下手指,让她至近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听罢撄宁的话,凝香点了点头,便拉着萩儿离开了。 “二娘子,您跟凝香说什么了,竟让她转变得如此之快?”翡翠一边迈开步子引路,一边顾步回头问询。 “交代她去做一件事。”撄宁淡淡出声。 “何事啊?”翡翠更是好奇起来。 这一回,撄宁可就不客气了。她站定,面无表情直看了翡翠一阵。 翡翠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忙缩了脖子,“奴多事……多事了。” 她引着撄宁一直往前,却没有在那三层楼的房屋前停步。撄宁看房屋上的牌匾分明题字“浣风楼”,也知这不是阴家九娘子摆茶点的地方,不禁皱了皱眉问翡翠:“你不是说快到了?怎还没到?” “再往前就是了。”翡翠说着指了指稍远处那栋房屋。 房屋由着一大片早开的梅花包围,坐落于红白相间的花海里,好不雅致。 可即便是触目可见的地方,走过去却又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好不容易抵达屋前,听到屋内欢愉的丝竹管乐之声,撄宁却发现牌匾上的题字是“浣雪楼”。 “到了,二娘子您进去吧!阴九娘子不喜欢闲杂人,奴就不进去了。”翡翠说罢,人就要告退。 “慢着。”撄宁唤住她,“不是说在浣雨楼?是我不识字,还是你不识字?” 翡翠一听,忙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满脸歉意道:“是奴头前说错了!奴错把浣雪楼说成了浣雨楼,还请二娘子恕罪。” “不是说错,是不想让我那两个奴子知道我的去向吧?”撄宁说着,作势要走。 “二娘子您去哪儿?”翡翠忙拦了她,急道:“真是奴说错了。您快进去吧!大家还在里头等着您呢!” “噢?”撄宁兀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翡翠的手腕,笑道:“那一起进去。” 翡翠不禁发笑道:“二娘子如何这样谨慎?还怕奴害您不成?”说着她率先往里头走了。 进院来到最前边的屋子门口,她叩了叩门,高声喊了一句,“卓二娘子来了。” 门开了,映入撄宁眼帘的,却是几个衣衫不整、妆容艳俗的风尘女,陪着一位仅穿着一身亵衣裤的公子哥儿饮酒作乐。 第018章:低劣 公子哥儿醉意熏熏,见着撄宁和翡翠,目光都看直了,口中喃喃,“送上门的野味儿?” 撄宁反应过来,折身要逃离。翡翠却是突然用力将她推进门去,而后拔腿就跑。 幸得撄宁有所防范,不至于摔到地上。她下一刻便冲出门去,拼尽速度追上翡翠,甚至不惜在最后关头将其扑倒在地。 “二娘子……”翡翠脸色苍白甚至透着几分可怖,一面挣扎一面不可思议道,“您要跑快跑,扑我做什么?” 撄宁感到好笑,“不是要献身吗?既然来了,又逃什么?” 翡翠脑中一空,一刹反应不及。她只知此刻的二娘子力大无比,任是她如何挣也挣脱不掉,急得都要哭了。 “二娘子您快放了我吧!”她终于求饶,“您脸上那样阴七公子是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你就不同了。”撄宁接了她的话,勾了勾唇角,“你生得貌美如花,阴七公子定然喜欢。” “二娘子……” 阴七公子阴崇焕,贪杯好色之名,洛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个见了女色就挪不动腿的,醉酒的时候哪管你是风尘女还是良家女?既然是他,那就算翡翠倒了血霉了。 醉酒的阴崇焕,自然不会让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就在翡翠和撄宁一前一后跑出去的那一刻,他便大喊一声“拦下她们!” 此刻,三五个奴子冲出来,正是将二人团团围起来的时候。 阴崇焕裹着一件枣红色大氅走了出来,蹲身看地上纠缠在一起的二人,饶有兴致问:“两位小娘子……” 撄宁适时摘下自己蒙脸的薄纱,并故意咧嘴笑得老大扮了个丑,使得阴崇焕的话立时打住了,犹如吃着美味儿拨到了一条虫子。 “阴七公子,”撄宁重又将脸蒙上,方才与阴崇焕说话,“这奴子姿色还不错吧?” “是个奴子?”阴崇焕眉毛一挑,继而仔细打量,笑道:“姿容卓越,不错!” “送你了。”撄宁爽快道。 “二娘子!”翡翠鹿一样明亮的眼目瞪得大大的,在某人眼里,倒更显出几分可爱。 “带进去。”阴崇焕一声命令,几个奴子便一拥而上,将翡翠往屋里拖拽而去。 “不要!不要……” 翡翠惊恐的挣扎声,于撄宁听来是那样的苍白而无力。 阴崇焕还不忘谢过撄宁美意,并问她,“敢问你是哪家的娘子?” “里头那奴子做了错事,我就以此为诫了。实在丢人现眼,还望阴七公子莫问我出处。”撄宁委身做辞。 “也罢!”阴崇焕急着玩弄新入手的猎物,也就没有多问。 撄宁听着屋里翡翠的哭喊声和求饶声,绝然离去。 来到浣雪楼外头,凝香和萩儿已带刘九阴找到了这里。 “二娘子!”萩儿第一个看到了她,忙奔赴上前,关切道:“您没事吧?” 撄宁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一身松懈的刘九阴。 “奴等去浣雨楼一通好找也没找到您的踪迹,可吓得不轻……”萩儿喋喋不休,直至被凝香拉扯了一下衣袖方才住了口。 刘九阴走上前,眼神不耐地看了撄宁,不无责怨道:“既然没什么不得了的事,把我喊来做甚?无端扰了我的雅兴。” “怪我高估了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撄宁委身,略表歉意。“刘公子能来寻我,我不胜感激。”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此别过。”刘九阴转身,悠然自得地走远了。 湖心亭上,还有几位小娘子正等着他呢! “二娘子,”凝香听着浣雪楼内隐隐的哭喊声,不禁上前,问,“发生何事了啊?翡翠去哪儿了?” “在里头。”撄宁答了一句,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凝香萩儿皆是莫名。 于撄宁而言,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处理了自以为聪明的奴子,接下来,也该给她那行事低劣的主子一点颜色看看了。 “浣雨楼在哪儿?”她问。 “在那边。”萩儿指了一个方向,还告诉她,“大娘子和好几位贵女千金都在那儿。” 撄宁顺着萩儿手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终于迈开了步子。 浣雨楼内,卓青瑶正得意洋洋与大家分享自己与太子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沐浴大家歆羨的言语与目光。 不过,表面上看她是乐在其中,实际上,因为翡翠还未回来,她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算算时间,也该她出动了。 她终于开口,对阴家九娘子道:“坐得久了,倒有些累了。不如阴妹妹带我们出去逛逛园子,赏赏菊?” 有人附和,一行人便纷纷站起身来。 却在这时,卓青瑶猛然瞧见撄宁毫发无损从容不迫走了进来!她生生地吓了一悸,脸色也变了变,半天才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向撄宁招了招手,“二妹妹,你怎么才来?我正要去找你呢!” 可包括阴九娘子在内的所有其他贵女们,分明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反应。 撄宁走至卓青瑶身边,噙笑解释,“来时走错路,看到姊姊随侍左右的奴子……长得很好看的那一个,叫翡翠的。我看她进了浣雪楼……” “什么?”阴九娘子惊叫出声,“浣雪楼可是我七阿兄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咬了咬唇,看着卓青瑶,不无担忧和歉疚道:“长得好看的进去,恐怕是出不来了……” 卓青瑶脸色铁青,却不是因为自己折了一个奴子,则是因为撄宁竟然没有落入她的圈套! 而作为主子,她不能不去浣雪楼一趟。 所有人都跟着去了。 原本这样的场面,正是她计划内的事,只是她带着诸位贵女去看的,可不是自己的奴子,而是自己的亲妹妹。 直到这一刻,跟在撄宁身后的凝香和萩儿方才知道,适才发生了一件多么可怖的事儿! 若现在在浣雪楼的是她们二娘子,大娘子再带这么多人前去,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二娘子便是守住了清白也恐怕百口莫辩!结果,无非是破罐破摔嫁给阴家七公子,如此方能将这桩丑事变成两家人的喜事…… 至少,大娘子一定会促成这样的结果。 第019章:撕破 一行人抵达浣雪楼,只闻丝竹管乐之声,不闻男女欢好响动。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阴家九娘子阴茹越将阴崇焕唤了出来,质问他是不是犯浑,把人卓家大娘子随侍左右的奴子给睡了。 阴崇焕两目都是醉意,一时半会儿地倒不知自家妹妹说的什么话。 撄宁站了出来,提醒他道:“阴七公子,就是两刻钟前进来的那个奴子,相貌好看的那一个。” “噢——”阴崇焕恍然若悟,“我想起来了,就你……送我的那个奴子……呵呵呵,不错,相当不错……还是个处……” “七阿兄!”阴茹越简直觉得丢人现眼,忙红着脸制止了他说胡话。 “阴七公子怕是酒喝多了。”撄宁笑了笑,道,“不是我送你的奴子,是她自己进来,说爱慕公子来的。我想拦她,也拦不住。” “对对对!正是如此……是她爱慕本公子,主动投怀送抱来的……呵呵!”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醉酒的色胚子说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大家只关心一个事实,那便是阴家七公子阴崇焕,当真把卓家大娘子卓青瑶随侍的奴子给睡了。 卓青瑶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撄宁争执,到底是翡翠投怀送抱,还是撄宁把翡翠拖进了浣雪楼。毕竟事实如何,只要撄宁开口,她谋害亲妹的恶名就会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闷亏,她只能默默地受了。 “那她人呢?”阴茹越又问阴崇焕。 阴崇焕指了指屋里,“被我弄得太兴奋……昏过去了。” 阴茹越一听这话,一张白净的脸憋得更红了。她只觉头前没拦着大家找到浣雪楼来,是自己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好在这个时候,卓青瑶脸色难堪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只是……”她看向阴崇焕,“我那奴子打小就在我身边伺候,往后成了阴七公子的人,还望阴七公子好生待之。” “噢……呵呵!”阴崇焕已醉得摇摇欲坠了,根本没把卓青瑶的话听进去。 “卓大娘子请放心!”阴茹越忙做保道,“我一定会让我七阿兄好生对待你那奴子的!” 卓青瑶点头,牵强地笑了笑。 她可是太子相中,要入宫做贵人的!她近侍的奴子,竟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不仅她的奴子失去了前程,她的脸面,也不知往哪儿藏了…… 她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 离开浣雪楼,她就忍不住对撄宁摊牌了。 她再无往日做姊姊的虚情假意,恶狠狠质问:“是你把翡翠送进去的是不是?” 既然她以真面目示人,撄宁也不必隔着那层窗户纸了。她直视着卓青瑶,反问道:“难道不是大姊姊杀鸡不成反蚀把米?” “你……” “怪只怪翡翠长得好看了些,”撄宁打断她,“又加上受大姊姊庇护,她打扮得跟一般人家的小娘子无异,比起现在的我,阴七公子自然更喜欢她了。” “我明明叮嘱了她不要踏进浣雪楼!” “详尽的你还是等她醒来,再当面问她吧。”撄宁不愿多说这些没用的,只是讽刺道:“大姊姊害人的心足够龌蹉,伎俩却是低劣了些。来日若真进了宫,可要收敛些。若非万无一失,切不可轻易出手,以免丢了性命。咱们卓家,还盼着大姊姊你光耀门楣呢!” 卓青瑶早知撄宁是个刺儿头,头一次与之争锋相对,她竟发现,自己根本怼不过她那张嘴! 她巴掌大的美人脸,青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不知道的,大概要以为她病了。 “大姊姊可还有对付我的招数?”撄宁接着道:“大姊姊时间可是不多了,有什么招数,还得尽快使出来才是。” “你等着!”卓青瑶果然口出狂言,“即便我现在处置不了你,来日我进了宫,也一定要你好看!” 撄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就看大姊姊你能不能得到太子恩宠了。不然,你的手恐怕伸不到宫外来。” “走着瞧!”卓青瑶满腹决心,傲然离去。 撄宁敛了笑,不免陷入一阵思虑。 原本卓青瑶入了宫门,将来她也嫁了人,一个在后宫勾心斗角,一个在外头相夫教子,该是不会有交集的。现在卓青瑶一番话,倒让撄宁生了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进宫,不能让她有任何反咬自己一口的机会! 萩儿远远瞧见前面人多的地方发生了骚动,仔细看清楚之后,便小心翼翼上前,禀知撄宁道:“二娘子,好似阴家长孙拿着那幅画终于露面了,您要不要现在过去?” “嗯。”撄宁回神,轻点下颔迈开了步子。 凝香在后面,用胳膊肘捅了萩儿一下,用极细的声音道:“你适才看不出二娘子在想事情?竟就上去打搅……” “是吗?我倒没看出来……”萩儿没心没肺,“不过想事情又怎么了?总不能耽搁二娘子来这儿的主要目的!” “说的也是……但你以后说话做事之前,还是多听多看为好。” “噢。” 阴家长孙阴崇烩所在之地,人群越聚越多。撄宁赶到的时候,《采桑女》的画作已摆了出来,文人雅客,懂的不懂的,你一言我一语,鉴赏之余少不了品头论足。 撄宁只见,画上女子美丽淳朴,最是那眼角眉梢之间,一颗滴血红痣惹人眼目。到底是前朝画圣宋成儒的绝世之作,便是外行人看来,也觉得这幅画是活的,画中女子,就要从画里头走出来一般。 阴崇烩长着标致的三庭五眼,算得周正,再加上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往人群里一站,不能不是个出类拔萃的。 向众人施礼打过招呼之后,他便抬手,微微按了按,示意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随后噙笑道:“大家来参加阴某举办的赏菊宴,实在是阴某的荣幸。今次阴某献出前朝画圣宋成儒的绝世画作《采桑女》,给大家助兴!还望有意这幅画作者,踊跃参加阴某为大家准备的游戏。” “游戏?” “但不知是怎样的游戏?” 众人纷纷发问。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次也会是比文斗武,胜者夺珠,却是不料,阴家长孙开始玩新鲜花样了。 第020章:通关 阴崇烩没有卖关子,很快告诉大家他的游戏规则——过五关斩六将。 第一关,看运气。参与者抽签,抽到刻有“进”字的签,方有资格争取画圣的《采桑女》。签盒里木签不少,但刻有“进”字的,却仅有二十支。 第二关,看手气。抽有“进”字签的二十人,两人一组赌樗蒲(类似于飞行棋),胜出十人继续后面的竞争。 第三关,看耐力。赌樗蒲胜出的十人,双脚泡进冰水里,胜出坚持时间最长的前五人。 第四关,看勇气。剩下五人还有意画作者,需得从湖边的观景塔顶楼跳下,方能进入最后的决赛。 那观景塔,足有五丈高,跳下落入冰冷的湖中,便是水性好的,也少不了呛上几口。尽管阴崇烩会安排擅划水者及时将人捞起,但单是想想,这一条便让不少人却步了。今次赴宴的,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当然,除了习武之人。 第五关,到时再说。 最后决定胜负的方法,阴崇烩说,会根据过了第四关的人,再出题目。这虽是富家子弟的任性狂妄,但他这么说,倒大大提升了大家伙的兴致。 无畏无惧者争相抽签,准备过关斩将。撄宁也走上前去,欲要取签。 “这位是……”阴崇烩不无惊诧地打量她。 众人也都投来惊异又好笑的目光,皆言一名弱女子,竟也来凑这个热闹——全场这么些人,可就撄宁一位女流敢于上前挑战。 “卓家,卓撄宁。”撄宁想了想,目光投向坐在稍远处看热闹的卓青瑶,道:“那位乃是我大姊姊。” 众人豁然,因为卓青瑶的关系,势必要高看撄宁一眼。 面对众人瞧过来的目光,卓青瑶不得不装得大方噙笑点头,心里则在暗自诅咒,“到头来不还是要借着我的名头?哼,最好被冰水冻死,被湖水淹死!” 阴崇烩好意提醒撄宁,“卓二娘子确定要参与我的游戏?尤其第三关、第四关,你一个弱女子,可并无优势。” 撄宁笑了笑,道:“既然阴大公子定下了这些对女流之辈如此不公平的规则,我也只能咬紧牙关,免力一试了。” “倒是我疏忽了。”阴崇烩尴尬而笑。想了想,他对众人宣布道:“为了各位小娘子也有赢得《采桑女》的机会,各位小娘子,可请自己的朋友或是指定自己的奴子参与。” 前来的一些贵女蠢蠢欲动,不乏差遣家奴参与夺宝的。 “二娘子,”凝香上前,意气道,“就由奴来替您吧?您的身体才好些……” “不必。”前面两关全凭运气,撄宁要自己掌控。 阴崇烩一双有神的眼目有意无意都在观察她。见她仍是要自己取签,他不禁又劝她一句,“卓二娘子,你大可不必亲自上阵。” 撄宁报之一笑,“我还是想自己试试。” 阴崇烩只得作罢。 撄宁很幸运,抽到了“进”字签。 当二十个抽得“进”字签的人齐聚于人群正当中的时候,她发现刘九阴也在其列。 刘九阴也想夺得宋成儒的《采桑女》?撄宁很有些意外。 依着刘九阴的出身,什么没见过,岂会垂涎于一副画作?难道,只是为了凑热闹吗? 刘九阴注意到撄宁的视线,傲慢地笑了一下,便瞧向了别处。 第二关赌樗蒲,是个有趣味又激动人心的游戏。 撄宁对弈之时,对方的友人和奴子皆在一旁助威,而撄宁身边仅有凝香与萩儿在为她呐喊。她的大姊姊卓青瑶,此刻正忙于与自己的小姐妹聊天儿,哪里会关心她的输赢? 当真是老天爷眷顾,撄宁险胜一筹,成功闯关。 相比之下,刘九阴就赢得尽在他的掌控之内,几乎他赌什么有什么,与运气无关。对手输得瞠目结舌,一度怀疑他作弊,还小闹了一场,在阴崇烩亲自监督下,重新赌了一局,结果仍是他赢。 倒是经了这么一闹,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了。 第三关,双脚泡冰水。 有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在触到冰冷刺骨的寒冰那一刻,立时就将脚缩了出去,败出。还有两个泡了约略半盏茶的功夫受不了,也败出。 撄宁一直在坚持,心中默念,只要再有两人受不住,她就可以顺利通关。 还剩五位公子,两个奴子……撄宁看那两个奴子忍耐力极强,只能盼着五位公子当中,有人退缩。 而她自己,双手因为寒冷已控制不住会在衣袖里发抖了。这样刺骨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她告诉自己,必须坚持。 一刹见到她打了个寒噤,紧咬双唇锁着眉头的样子,凝香和萩儿的心皆拎了起来,但她们没有一人敢上前劝撄宁放弃。 阴崇烩的目光,总是落在撄宁身上。见她分明在硬撑,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忍不住劝道:“卓二娘子何苦为难自己?这要是伤了身子骨,阴某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这么说,倒让撄宁神志愈加坚定了些。她抬眸看了阴崇烩一眼,道:“《采桑女》对我很重要,我必须拿到。” 就在隔间的刘九阴听言,嗤笑了一声,随即便是左右环顾,看其他人的状况。 没有人想认输。 却在不知僵持了多久之后,一位身形魁梧看起来最不可能输的公子突然晕厥倒下了。好在是脱离冰水之后,被早在现场候着的大夫略施一针,便醒了过来,并无大碍。 紧接着,一个奴子突然惊叫一声双脚抬出了水面。 监督者上前一看,发现水中不知何时落入了一条细小的虫子。可仔细一看,又发现那并非一条虫子,而是一根棕黑色的枯草…… 两人出局,剩下五人也便解脱了。 稍作休息,身体暖和了之后,五人进入了第四关。 直至爬上五丈高的观景塔顶楼,靠近栏杆,俯瞰一眼下边平静无波的湖面,撄宁方才知道,自己是个惧高的! 她只看一眼,两腿就发软了,生了一种就要失足坠下的可怖感。它不自觉后退两步,脸色煞白。 当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恐惧。剩下的那个奴子无论她家娘子如何逼迫,她也哭着喊着求放过。另外一位公子,索性道画圣的画他不要了,仓惶逃下了观景塔。 第021章:茹越 其他人皆看出撄宁也是个惧高的。阴崇烩上前,一副遗憾的样子道:“卓二娘子早知自己也怕高,适才泡冰水的时候就不该硬撑那么久,白白吃了那份苦头。” “让他们先跳……我缓缓。”撄宁强作镇定。 “怎么,便是怕高,你也要跳?”阴崇烩惊异问,神情有些复杂。 撄宁点了点头。 “这世上的死,不仅只有生老病死、被人害死,还有吓死。”刘九阴漫不经心,忽而鄙夷地笑了一下,直看撄宁道:“你就别再冒生命危险了,那幅画,注定是我囊中之物。” 说罢他一个翻身,几乎以一种潇洒的姿势率先跳下了塔楼。 他翻腾下去的那一刻,撄宁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甚至忘记呼吸。 另一位公子,乃是洛城知府的独子陈将。他见刘九阴跳下去了,并在不多时后便自个儿浮出水面,并游到了岸边,一时大受鼓舞。于是,他也翻过了栏杆,跃跃欲试。 临跳前,他还不忘对撄宁道:“卓二娘子,我先行一步,在下面等你。你莫怕,跟着我做,深呼吸,闭上眼睛……啊——” 谁知话未说完,原本他握着栏杆的手不知怎地竟是松了,结果,在一声长而凄厉的呼喊声中,他重重地扎进湖里,溅起大片水花…… 他是唯一一个鼓励撄宁的人。但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榜样。 阴崇烩皱了皱眉,直看到他被人捞上岸,方才回转身看撄宁,问:“卓二娘子,你真要跳吗?” “要跳。” “既是如此,请吧!”阴崇烩让到一旁,双手背到了身后。 撄宁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只会让下边的人看她笑话。 终于,她紧闭双目,伸出双手摸上了栏杆,而后便爬了过去。 她整个人都在哆嗦,根本不需要做准备,在爬过栏杆的时候,便像陈将那样“失足”坠落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叫——这根本就是一种连叫都叫不出声的恐惧! 她只知耳边呼呼的都是风,别人瞬间就能坠落的事,她却觉得久得让她的五脏肺腑都承受不住。 彷佛过了一刻钟、一个时辰……一生一世。 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下坠,旁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阴家奴子将她拖上岸时,她的呼吸微弱得让大夫们都不再轻松。 见此一幕的卓青瑶这才挤上前去,说着担心妹妹的话,做着虚伪的表情,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是老天爷开眼了,要为她惩罚这个碍眼的臭丫头吗? 这时,刘九阴拨开人群,阔步走上前去,并拉开了为撄宁看治的大夫。 他伸出双手,交叠着放在了撄宁的胸口,一下一下用力按压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还让大夫帮忙,在她人中处施了一针。 撄宁猛地醒了过来,大口喘气,犹如一个窒息的人,陡然有了呼吸。 “我说会吓死人的,你还不信。”刘九阴丢下话,起身退到一边去了。 “你没事吧?”陈将则是拿了阴家为他们准备的大氅,友善地给撄宁披上了。“小心着凉。” 凝香和萩儿也凑上前,将撄宁从地上扶了起来。萩儿红着眼睛道:“二娘子,您落水之后一下挣扎都没有,他们以为您会划水,这才救晚了……真是凶险啊!吓死奴了!” “我没事了。”撄宁觉得挺丢人的。但无论如何,她跳了,这一关,她没有被难倒。 “阴二娘子,”阴崇烩从塔楼上下来,远远地就朝撄宁跑了来,生了一脑门的细汗,关切问,“你没事吧?” 他可不想闹出人命官司来。 “没事。”撄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转了话题问:“阴大公子,最后一关是什么?” “不着急。”阴崇烩笑着向阴九娘子阴茹越招了招手,待她至跟前,便吩咐道:“九妹妹,你带卓二娘子去你那里换身干爽的衣裳,以免着凉。” “好的长兄。”阴茹越噙笑上前,并自来熟地搀了撄宁,“卓二娘子,跟我走吧!” 撄宁也不客气,随了她的脚步。 路上,阴茹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问撄宁,“卓二娘子,头前在我七阿兄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奴子,当真是她自己跑去的?” 撄宁看了她一阵,没有立即作答。 阴家九娘子因为有些才情,在阴家子弟之中,可说是鹤立鸡群,在外也有些声名。她性情真直,不矫揉不造作,洛城里的世家贵女们,皆愿与之往来,是个不错的女郎。 但这也只是外人这样说的,究竟是怎样的为人,初次见面,撄宁也不确信。为此,她想了想,反问道:“阴九娘子以为,会是怎么一回事?” “你跟你大姊姊关系不好是不是?”阴茹越问出这话,暗含神秘。 撄宁看着她,仍是不着急作答。 “是你用她的奴子打击报复她?还是她意欲让她的奴子加害于你?”阴茹越倒是一语说到了点子上。 “那奴子想害我,我那样惩罚,不过分吧?”事实如何,想必阴茹越已然找浣雪楼在场的奴子问过了,撄宁自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太过分了!”阴茹越恼怒地跺了一下脚,旋即又做笑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大姊姊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你,太过分了。好歹是要入宫的贵人,如何能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来?太子若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撄宁突然笑了一下打断她,“我可没说,是我大姊姊要加害于我。那奴子做的事,未必就能算在我大姊姊头上。”忽而话锋一转,直看她问:“阴九娘子很希望太子知道我大姊姊是这样的人吗?” 阴茹越的心思被撄宁一语道破,不禁低垂了眼眸,眼神飘忽不定。 不过,她很快变得理直气壮,与撄宁争辩道:“分明就是你大姊姊居心不良!若不是她指使,她身边的奴子敢那样对你?到头来还让我七阿兄背了黑锅,惹人笑话。” “所以,你是在为你七阿兄鸣不平?”撄宁微眯了眼目,脸上不无笑意。 阴茹越抿了抿唇,倒有些摸不透撄宁的心思了,想了想,直言问:“你就不气吗?” 第022章:决赛 “我又没吃亏,为何要气?”撄宁不以为然,更是发笑。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是装糊涂,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样子,阴茹越也没有办法,遂不打算继续与之说下去,气呼呼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去。 不过,至此之后,她对撄宁可就没有先前的热忱了。待撄宁换了衣裳出来,更是连她的人影都没见着。 “卓二娘子,”屋里的一个奴子上前,告诉撄宁,“我家娘子急着赶热闹,先去前面了,让您换好衣裳,也赶紧过去。” 是啊,她这个角色还没过去,前边可是热闹不起来。 想到阴茹越的脾气……撄宁笑笑点头,这便离开了。 前面刘九阴和陈将也都换了阴崇烩提供的干衣。三人齐聚,阴崇烩便对大家道:“前面四关,考验的是大家的运气和胆量,这最后一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九阴和陈将,终落在撄宁身上,一本正经接着道:“就看你们三个的刀法了。” 听到“刀法”二字,撄宁暗暗感到不安。 而阴崇烩稍一示意,便有几个奴子抬了三个大篓子上来,篓子里满满地挤的都是鸡…… 众人哗然,不明所以。 阴崇烩让大家安静下来,便是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些鸡,都是在山野里吃虫子长大的,我特意买来,作为今天午宴的一道菜。现在有三篓子鸡,每个篓子里有二十只。这最后一关,我们就比……杀鸡。谁先杀完,就算谁赢!” 这实在是出人意料!一向附庸风雅的阴家长孙阴大公子阴崇烩,竟然在这么些名门贵族面前,玩起这样残忍血腥堪称粗俗的游戏来! “这未免有些不公平。”陈将忍不住上前,大表不满道:“阴兄今天,又是泡冰水又是跳高楼,现在又要杀鸡,可曾考虑过各位女郎的感受?尤其是到了这一步……你这分明是欺负卓二娘子啊!” “既然泡冰水、跳高楼都不怕,卓二娘子又何惧杀这二十只鸡呢?当然,卓二娘子实在下不去手的话,现在退出即可。”阴崇烩看着撄宁,大有一副希望她知难而退的纯善模样,还道:“横竖卓二娘子便是下得去手,也定然没有刘兄和陈兄杀得快。” “卓二娘子……”陈将当即将撄宁拉至一边,低声告诉她,“我知道你很想要那幅画,但这种事,你自不必勉强。我答应你,我拿到那幅画,就赠予你。” 撄宁听了这话,更是高看陈将一眼,并心生感动。 陈将是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唯一一个鼓励自己,并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愿意亲近自己的人。现在,他又有意将自己拼来的珍贵之物拱手让与她,实在与众不同。 撄宁委身,真诚地谢了他,“陈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她看了刘九阴一眼,“你未必赢得了他。” 陈将看向刘九阴,很快低垂了眼目,微皱了眉宇,心想:这位刘姓公子看起来,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 “怎么样,卓二娘子你想清楚了吗?”阴崇烩问。 “正如阴大公子所言,楼都跳了,我还怕杀鸡吗?横竖是要上桌做菜的,我不会心慈手软。”撄宁郑重地答了阴崇烩的话,目光看着一篓子鸡,却并不感到轻松。 “你不再想想?”阴崇烩笑道,“别到头来画得不到,还沾染了卓二娘子一身血腥味儿。” “不用再想了。” 听了她毫不迟疑的决定,阴崇烩意外之余,几乎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好!锣声一响,你们就开始吧!”阴崇烩说罢不忘对在场围观人众道:“大家见不得血腥的,可自行去别处,看看花,看看鱼。” 然而,几乎没有人离开。他们都在等着看,卓家这位女郎杀鸡的场面。 “噹——” 锣声一响,刘九阴和陈将皆执刀上前,撄宁却是没有动作。 陈将杀第一只鸡就不顺利。鸡还没死透,跑了,他不得不去把它追回来。 靠他赢得《采桑女》,果然不可能。 “二娘子……”萩儿在撄宁身后,着急得直绞手指头,“要是奴能代劳就好了。” “给我火折子。”撄宁突然伸手。 萩儿愣了愣,一边拿出火折子一边问:“您要火折子做什么?” 撄宁没有作答,只吩咐一句:“你们找东西去湖边,打些水来。要快。” 萩儿凝香相顾看了一眼,虽然不解,却不敢耽搁,忙跑开了去。 撄宁则是在阴崇烩和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拔了火折子,点着了鸡篓子下边的枯草。 火,立时烧了起来,而里头的鸡,也骚乱了,火烧上身之后,更是在篓子里一顿乱飞。 撄宁后退几步,听着鸡的叫声,她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在衣袖里,更是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眼睛也红了。 虽说这些鸡都是要成为盘中餐的,但这样的死法,到底凄惨了些。 莫说围观人群,便是萩儿和凝香打了水来,也被这场面下得愣了好半天。 “水给我。”撄宁却要保持镇静。 她拿过萩儿手里的水,快速上前,小心地洒在木制的篓子上,以防篓子在二十只鸡被烧死之前先被烧坏了。若是着火的鸡跑出来,可是要出大事的。 没过多久,一篓子鸡都不动弹了。她将剩下的水,全都泼了上去,灭了火。 众人闻到浓浓的烤肉的香味,倒有些饿了。 而刘九阴的篓子里,还剩三只鸡。至于陈将,好不容易追到自己杀的第一只鸡,恰是赶回来的时候…… 刘九阴扔下刀,拿抹布擦了擦手,看着撄宁,嗤声道:“你投机取巧,胜之不武。” “阴大公子可没说,杀鸡一定要用刀子。”撄宁自然驳斥。 阴崇烩却是上前,评判道:“刘兄言之有理。此一关,不能算卓二娘子赢。” “这怎么能不算卓二娘子赢?”才刚想明白发生何事的陈将气得丢下手中的鸡,抖着手里的刀,不忿道:“刀杀也是杀,火烧也是杀,鸡死了,能上桌做菜不就行了?” “陈兄,我定的游戏规则,做不做数,自然由我说的算。”阴崇烩的神情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与此前的平易近人之态,大相径庭。 第023章:撕毁 见阴崇烩这样坚定的态度,撄宁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几乎认为,头前阴崇烩三番两次劝她退缩,不是因为看她是个女流之辈而怜惜她,而是不想把宋成儒的《采桑女》,送给她这个女流之辈!不然,为何他设置的几道关卡之中,就有三样是女子不宜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更是有些气恼。 眼看着阴崇烩将宋成儒的画卷起放入一个镶有金丝美玉的锦盒里,拱手送出由刘九阴得意地收下,她终于不再沉默了。 她忽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刘九阴抱着的锦盒,直截了当道:“你欠我的恩情,现在还。” “你确定?”刘九阴就知道她会上演这一出。 “怎么,说过的话,不作数了?” “我是说过……”刘九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若有所求,杀人放火我也会帮。可你现在,是求我该有的姿态?” “算我求你。”这种时候,并不需要什么自尊与骨气。一句求人的话,撄宁张口就来。 “我给你的信物呢?”刘九阴向她伸手。 “我……那种东西我岂会随身带着?”撄宁有些急。 “那就免谈。”刘九阴说着用力将锦盒往自己怀里夺。可撄宁仍是不甘,抓得铁紧不肯松手,他直看着她,终于问:“老实告诉我,你为何要这幅画?” “画中人乃是我祖父幼时的故人。”撄宁也不相瞒,“临终前,他一直惦念着这幅画。” 刘九阴微眯了狭长的眼目看她,将信将疑。 “也罢!”他终于松口,并抬高了音调道:“既然卓二娘子这么喜欢这幅画,那我……”他拂开撄宁的手,不紧不慢打开锦盒,将画作拿了出来,“就分你一半。” 众人只见,他突然从画的中间,将这幅绝世画作一撕两半!画中女子从腰间分裂开,再不能完整。 他将上半身递给了撄宁,轻佻道:“既然是尊祖父的故人,那有头的给你。你回去烧给你祖父,你祖父还认得是谁。” 这是撄宁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众人皆道可惜,一刹愣怔之后的撄宁拿着《采桑女》的上半身,倒是退了一步。 拼了命拿到这半幅画,也算她对九泉之下的祖父有个交代了。只是她不明白,费了这半天劲的刘九阴,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可刘九阴偏偏将下半截画仔细卷好放回到锦盒之中,拿着锦盒便傲慢地离开了。他甚至都没有跟阴崇烩做辞。 阴崇烩神色难堪。那厢刘九阴他是留不住了,这厢撄宁却也要走了。 “阴大公子,我也回去了,告辞。”撄宁微微委身,并没什么好脸色。 “卓二娘子……等等我!”陈将当即追了上去。 一场游戏,前三甲都走了,还闹成了这样,留下一地血腥,倒叫东道主阴崇烩收场收得十分之尴尬。 卓青瑶却是上前,好一副温婉贤淑、谦和有礼的样子,对阴崇烩表了十分的歉意道:“都是我那妹妹不知事,胡搅蛮缠,好好的赏菊宴,被她弄成了这个样子,扰了阴大公子的雅兴,让大家失望,我这里替我妹妹,先赔个不是了。” 说着她深深地施了一个礼,俨然一副知书达理的可人模样儿。 阴九娘子阴茹越看了,忍不住嗤地一声翻了个大白眼。 “卓大娘子不必如此。”阴崇烩忙虚扶一把,对卓青瑶道:“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怪不得令妹。令妹今天的表现,倒是巾帼不让须眉,堪称女中豪杰,令阴某佩服之至。” 听言,卓青瑶不免感到无趣,甚至有些气恼。她虽不知阴崇烩是真这么想,还是跟自己客气,但她之所以上前替撄宁道歉,可不是想听这些话的!他把所有的错处都安在撄宁头上才好! 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紧接着竟有好几家公子哥儿上前,直对她说她的妹妹有勇气,有耐力,又聪敏,令人钦慕。甚至有人套她的近乎,想与撄宁结识。 这样的宴会,她再也不想多待了。借口身体不适,她也做辞了阴崇烩,做辞了自己认识的那些小姐妹。 直至这一刻,阴茹越才有一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她甚至对身边贴心的奴儿道:“卓大娘子意欲借着我长兄的宴会设计陷害自己的妹妹不成,反让自己的妹妹出尽风头,她一定气都气死了,呵呵!” “只可惜,那卓二娘子不知九娘子您好意助她,竟一直与您装糊涂。” 想到这件事,阴茹越还是有些气的。不过,她也并不在意。“就算没有她,我也有法子让那卓青瑶跨不进宫门。便是跨进去了,也永无出路!” “其实……九娘子,奴道以为您不必跟那卓大娘子一般见识。宫里让咱们阴家出一位优秀的女郎应选太子妃,想必,您的机会是数一数二的。” “岂能大意?卓青瑶毕竟长得比我好,也比我有才情,现在又搭上了太子……”阴茹越说着,目光变得阴鸷,“我好不容易除了家里那几个绊脚石,若再输给外边的,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不过,”她忽而笑了,“出了今次这档子事儿,我可有文章可做了。” 却说撄宁走后,陈将一直追她,终于在离开阴家园子的路上,追上了。 他上前便是宽慰撄宁,“卓二娘子你别气,虽然只有半幅画,这半幅画也有半幅画的价值。好在你这个是上半截,比那下半截可好多了去了……” “陈公子,”撄宁噙笑打断他,“适才,多谢你仗义执言。” “哪里的话?今天是阴兄过了,分明是他在欺负你们女儿家胆子小。没关系!回头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把你今次受的都从他身上讨回来。”陈将郑重其事,是一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意气样子。 “不必了。”撄宁笑了笑,而后委身,“那我先告辞。” “诶……”陈将欲言又止。 “陈公子还有事?” “没事……没什么事。”陈将吞吞吐吐,脸上微微泛起了一点红润之色。“我只是想……”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撄宁却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第024章:流言 她本质上可不是个才十三岁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她知道,陈将这样的反应,分明是少年郎动了春心的反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趁早撤离得好。 她走得疾,陈将也不好意思再追了,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像望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喜不自胜,半天回不过神来。 卓青瑶从阴家园子出来,巧见了这一幕。她不禁问身后的奴子沁儿道:“往常这种场合倒是少见陈知府这位公子,你可知他为人若何?” “适才在宴会上,奴倒打听了一番。”沁儿庆幸极了,在宴会上看出这位陈公子特别关心二娘子,她就做了准备,正等着主子问呢。 她接着道:“这位陈公子,虽有个做知府的父亲,却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现年都十七岁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平素里少见他到这种场合,正是因为知府大人将其拘在家中读书习字呢!不过,他跟阴大公子的关系,倒是不错……不对!阴大公子跟洛城乃至皇城的权贵,哪个关系不好?究竟跟这陈公子有几分深厚,还真不好说。” “品性呢?”卓青瑶又问,“有没有什么恶习?” “扶不起的阿斗,是个胆小怕事的,倒没人说他有什么恶习。” 卓青瑶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有些失望,若这陈将是阴七公子阴崇焕那样的好色之徒就好了。可惜,听起来好似不是。 沁儿也有些失望。往常就属翡翠在卓青瑶身边的话多,什么好,也都是她得。如今翡翠还在阴家七公子那里“逍遥快活”,她沁儿便算是苦尽甘来了。孰料打起百倍精神,表现得这般伶俐,到头来,却是连个“好”字都没落到。 不过,来日方才。她可是要伴随主子进宫的,凭着她的姿色,来日到了宫里,说不定还能博得太子青眼。 如是想着,她便高高兴兴地伺候了卓青瑶上车。 卓青瑶的马车,经过撄宁身边的时候,停也未停一下。萩儿不禁说道:“大娘子这回可算是跟二娘子撕破脸了!也好,日后二娘子也不必吃她绵里藏针那一套。” 撄宁看着卓青瑶的马车远去,眼目里显了一丝笑意。 她的这个大姊姊啊,不作不死。经此一回,即便她这个做妹妹的不理会她,自然也有旁人要对她落井下石,瞧她的难堪。 撄宁预料的一点不错。这天下午,整个洛城流言四起,都在说道卓府的嫡长女,跟自己的堂妹过不去,竟在阴家赏菊宴上,谋害自己的堂妹。谋害不成,反折了一个亲近的奴子。 这事很快惊动了郭氏。 在卓青瑶以为这件事是撄宁说出去,正要跑到芙蓉苑找她算账的时候,郭氏厉声拦下了她。 郭氏对女儿很生气,也很失望。 “就凭这点本事,你以为进宫之后能斗得过谁?!你还没发起攻势,就已经被人踩死了!” “阿母……”卓青瑶极少见到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教训自己,一时眼睛里都现出了泪光。“是那臭丫头……” “是不是她都晚了!”郭氏厉声打断她,“这事若传到皇城,我恐怕你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阿母……”卓青瑶知道事关重大,眼泪立时如雨而下。她扑倒在郭氏身前,抓着她的衣裙道:“阿母您救救阿瑶!阿瑶知道错了……阿母您定要想想办法帮阿瑶扭转局面啊!” 郭氏叹了口气,弯身将女儿从地上搀了起来,“我怎么能不帮你?可是,”她话语变得温和,“阿母散尽家财,把卓家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身上,你也不能这样来毁阿母为你铺设好的路啊!” “阿瑶知道错了……阿瑶知道了。”卓青瑶的眼泪这才止住了些。旋即她却又咬牙切齿道:“此事都是那臭丫头传扬出去的,我去找她算账!” 说着她就要跑出门去。 “回来!”郭氏沉声唤住她,“阿宁那边,阿母会亲自去找她。你这些天,就在凝香阁待着,哪也不准去。” “阿母……”卓青瑶不甘,但见母亲目光寒厉,不容拒绝,她也只能收了心,“阿瑶听阿母的。” 芙蓉苑内,撄宁也听说了这些事。为此,见到郭氏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第一个跑过来兴师问罪的,竟不是卓青瑶自己。 母亲姜氏对郭氏,似乎有一种天然的畏惧。见到郭氏,她就不自觉拉紧撄宁了。她以为,这回自己的女儿开罪了郭氏的女儿,郭氏定然饶不了撄宁。 “阿母,我想吃您做的红梅珠香,今晚可以做给阿宁吃吗?”撄宁则是一脸轻松,有意支开母亲,免得她在场看着郭氏心里发憷。 “阿宁……”姜氏却不敢离开。她再是怯懦,却也不会叫女儿独自面对郭氏。 “去吧阿母。”撄宁却直推搡了她出门,推出门时还不忘对她眨了一下眼,压低声音轻巧道:“我应付得来。” “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就喊一声。”见撄宁如此胸有成竹,姜氏一颗紧张的心,倒是稍微平复了些。 她离开后,撄宁让屋内伺候的凝香和萩儿也都退下了,这才与郭氏摊牌。“大伯母此番来,可是为了大姊姊特来兴师问罪的?” 郭氏却是一展笑颜,话语里几乎透着几分温和道:“我是为你大姊姊而来,却不是兴师问罪的。” “这倒是出人意料。” “外头传得有板有眼,想必是你大姊姊犯糊涂了。我在这里,先替她向你赔个不是。”郭氏下颔微垂,便算是一个长辈向晚辈表了歉意了。 撄宁心有疑惑,忙还礼,方才解释道:“但此事绝非我传扬出去的。能将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对得上,想必大伯母猜得到是何人作祟。” “既然不是你,难道是……”郭氏思虑道,“阴家那位九娘子?我可听说,她择日也会进宫应选太子妃。” “大伯母心中有数就好。”听郭氏一说,撄宁方知阴家九娘子为何要对付卓青瑶的道理。 郭氏更是笑容可掬起来。她甚至缓步上前,牵起了撄宁的手,“阿宁,咱们卓家,现在唯一的希望,也就是盼着你大姊姊到宫里挣出个前程,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啊。” 第025章:女郎 撄宁望着郭氏,沉默了片刻,终于问:“大伯母想要阿宁为大姊姊做些什么?” “说来也简单。”郭氏也便不绕弯子了,直言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把事情闹大。事关你大姊姊的声誉,我打算把阴家七公子告到知府县衙。” 郭氏竟要告阴家?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然后呢?大伯母打算编出一个怎样的事实?”撄宁倒想听听看,郭氏要闹哪一出。 “我知道,阴家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我是告不赢的。”郭氏道,“但我只要求阿宁你做到一点。一口咬定此事,乃是阴家九娘子唆使你,将那个奴子拽到醉酒的阴七公子那里的。” 郭氏打的好一副让卓青瑶转黑为白的算盘!撄宁几乎要笑出声来。 “阿宁,”郭氏苦口婆心,“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你放心,只要帮你大姊姊过了这一关,我定会倾尽所有,给你备上十里红妆,让你嫁一户好人家!” 她细看撄宁,想了想又道:“你若信不过大伯母,大伯母现在就可以跟你立下字据。” 撄宁不着痕迹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想了想认真道:“大伯母,您可否准我问问祖父的意思?” “问你祖父?”郭氏一愕。 “出了这么大的事,祖父今夜一定会到梦里找我的。”撄宁做得一脸纯真,“祖父定会指点我,该如何做。” “……”郭氏不得不再一次严肃地看待老太爷给撄宁托梦这件事。她想了想,笑道:“也好!想必老太爷,能理解我一片苦心。” 撄宁只是浅笑了笑,不予评说。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 撄宁送走郭氏,脸色立马变得阴沉。 她才知道,郭氏不仅阴毒,还厚颜无耻。为了她女儿前程不受干扰,她竟如此明目张胆要牺牲她的前程与幸福!真当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吗? 她若真按着郭氏的方法做了,不仅阴家九娘子要遭人非议,她自己,也不能干净脱身。至于郭氏的承诺,那更是空谈! 用那样龌蹉的方法谋害亲姊,她便是顺利地嫁了人,到了夫家,还能抬头做人?便是被教唆,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蠢事,她才不会接受。 明日一早就要给郭氏一个答复了。她能想象,若是自己拒绝,郭氏定会发狠,连老太爷托梦这种事也不会顾及。 她该如何应对?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难题。 阴家。 阴家长孙阴崇烩用过晚膳,便出门了。他来到了洛城最好的一家客栈,敲响了天字号一间上房的屋门。 为他开门的,是一位长相标致,约略二十来岁的女子。 女子将其请进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随,这才将门关了起来。 屋内的桌案旁,席地坐着一位相貌不凡、气质出众,看起来才刚及笄的女郎。她正悠闲地品着茶,举手投足,都透着难以言说的高贵。最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目,瞧人一眼竟是让人不敢直视。 阴崇烩一进屋,便向她深深施了一礼。 “你来了。”她放下茶杯,微一抬手,示意他坐下。 阴崇烩却是不敢的样子,谦逊道:“我站着说,站着说。” 女郎没有强求,“那便说说吧!” “今天赏菊宴上,通过前四关的,统共三个人。”阴崇烩有条不紊道,“很遗憾,其中有一位是女子,另外两位,一个是皇城宣平侯之子刘九阴,一个是洛城知府的独子陈将……” “你说刘九阴?”女郎惊诧抬眸。 阴崇烩一吓,不无小心道:“是啊,刘九阴。” “刘九阴何时变成宣平侯之子了?”女郎站起身来,不无气恼道:“宣平侯之子乃是刘印玖!阴大公子,你与宣平侯之子,当真认识?” 阴崇烩一听这话,竟是惶恐地跪到了地上,急道:“定是我记错了!我跟宣平侯之子,其实只在幼时有过一面之缘。今天他来……不,假冒刘公子的那个,自称是宣平侯之子,想是来骗宋成儒的画的……是我上了他的当了!” “好了,也怪不得你,起来吧!”女郎消了气,坐了回去。“你可知刘九阴是何人?” 阴崇烩站起身来,想了想忙道:“卓家二娘子好像跟他认识!卓家二娘子,就是我头前说的,过了第四关的那个女儿家。那个假冒的刘公子赢了宋成儒的画,卓二娘子不服气,与他闹了一场。最后假冒的刘公子,愣是将画一撕两截,将上半截给了卓二娘子。” “噢?”女郎听到此处,不禁来了兴致,“具体再说说,当时的情况。” 阴崇烩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女郎一边听,一边用手指轻叩桌案,若有所思。 待到阴崇烩都说完了,她才看向他,面无表情再一次问道:“你可知刘九阴究竟是何人?” 阴崇烩一愣。这个问题,他口干舌燥说这么多,不是都解释清楚了么? “我回去就向卓家二娘子问清楚……” “他是镇国大将军第十三子,太后最疼爱的那个外甥。” 阴崇烩一听更是傻了眼了,“刘十三郎?”兀地反应过来,更是慌了神,“竟然是刘家人……那您能选的,岂不是只有陈知府的独子一人?” 女郎沉默了片刻,半晌才道:“我要你查查清楚,卓家那位二娘子与刘九阴的关系,从头到尾,我都要知道。” “是。”阴崇烩拱手,“回去我就安排!” “要快,我只给你一天时间。”女郎一声叮嘱,深看了阴崇烩一眼,“阴大公子能做到吧?” “能!能。”阴崇烩不敢做不到。 “去吧!”女郎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 阴崇烩回去,度过了一个不眠无休之夜。 天亮了,撄宁在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也被凝香唤了起来。 凝香说:“大夫人来了。” 为了卓青瑶的事儿,郭氏可是半点时间也不耽搁。撄宁鄙夷发笑,吩咐凝香为她梳洗添妆。 见了郭氏,她做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怎么样?昨晚上老太爷给你托梦了吗?”郭氏噙着笑,不无期待问。 撄宁点头,“托梦了。” “那,老太爷怎么说?” 第026章:翻脸 “祖父说,对大姊姊好生失望。”撄宁一本正经,“说大姊姊愚不可及,既然只有这点本事,便是进了宫,也是活不长的。” 郭氏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 撄宁接着道:“为免大姊姊来日到宫里头犯下大事连累了家门,大伯母还是不要送她入宫得好。” “一派胡言!”郭氏瞪大凌厉的眼目,狠厉道:“这恐怕不是老太爷的话,而是你说来糊弄我的话吧?” “大伯母信不过阿宁,阿宁也没办法。”撄宁不慌不忙,“只是既是祖父这样说了,阿宁就不接受大伯母昨儿的提议。大伯母执意要为大姊姊图谋,与阿宁无关。” “与你无关吗?”郭氏突然“哼”笑一声,而后便吩咐身边的奴子道:“去把姜氏绑了!” 撄宁皱眉,虽对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但她的行为,又一次触犯了她的底线。 “阿宁,”郭氏高昂着下颔,轻视道,“你以为你说你能跟老太爷在梦里交流,我就真的怕你了?我便是打你骂你虐待你,老太爷还能在梦里把我杀了不成?便是他要到梦里向我索命,我也不怕!” 为了女儿,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很快,姜氏被两个嬷嬷五花大绑推搡了进来。 “阿宁……”她满脸惊惧与惶恐。 “阿宁,你别忘了,在这个家里,始终还是我说的算。”郭氏在撄宁跟前踱了两步,话语傲慢又深沉,“我打定主意要你和你母亲好看,随便找个由头都可以!今天,你要看看我的手腕吗?” “我答应您!”撄宁突然开口,以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道,“答应就是了……” 说着她大步走向母亲姜氏,要为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阿宁,你不可以!”姜氏急道,“这样做了,往后就没有出路了……” “还是阿宁识时务。”郭氏打断了姜氏的话,“其实,你如果不答应,我也一样能告。只是到时候,告的就不是阴九娘子唆使你,而是你与阴九娘子合谋了。” 姜氏听了这话,眼泪瞬间掉落,几乎感到绝望。 “好生准备一下措辞吧!”郭氏还不忘嘱咐,“状师我已经请好了,你们赶紧吃些东西,吃完,去牡丹苑找我,我们一同去知府衙门。” 说罢,她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她一走,姜氏便拉着撄宁,噙着满眼的泪道:“阿宁你这么做,无疑是害了自己啊……该怎么办?阿母我无用,什么也做不了……” “阿母,您别担心。”撄宁方才告诉她,“我头前拒绝她,就料定她会玩这一出的。我现在答应她,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你有法子应付?”姜氏看着她,眼底生了几许期望。 撄宁应声点头,“我本想等过年的时候大伯从凉州回来,再与大伯母计较的。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阿宁……” “阿母,您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相信阿宁就好。”撄宁紧握着母亲的手,要她放心。 姜氏楞楞地点头。 女儿向来比她有主意,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唯有保持冷静,不给女儿添乱。 撄宁将凝香唤了进来,低声交代了几句,凝香便急急跑出去了。 “你与那丫头说了什么?”郭氏忍不住问。 撄宁却是噙着笑,保留了几分神秘,“待会到了知府衙门,您就知道了。” 姜氏遂没再追问。 用过早膳,母女二人便来到了郭氏的牡丹苑。 很快,郭氏带着女儿卓青瑶,一行四人并着几个奴子,两辆马车,出发往知府衙门赶了去。 知府衙门门口,陈知府的独子陈将已等候多时。 见撄宁一身素衣,仍是白纱遮面从马车里出来,他又高兴又激动。“卓二娘子,你一早让奴儿把我喊到此处,所为何事啊?” “陈公子今天,定能帮我一个大忙。” “什么忙?”陈将更是兴奋起来,“我一定不遗余力。” 姜氏、郭氏和卓青瑶也下了马车,听了陈将与撄宁的对话,皆有些诧异。 “那是何人?”郭氏问卓青瑶。 “就是我昨儿与您说到的陈公子。” “是他……”郭氏不禁皱眉,警惕地上前,问撄宁,“是你让人喊陈公子来的?” “是啊。”撄宁答,“他也许能帮到我们。” 郭氏半信半疑,但料想撄宁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便没有多言。 状师也如约而至。 是洛城名声斐然的祝状师。 郭氏亲自敲响了知府衙门口的鸣冤鼓。 此间,陈将再问撄宁要他帮什么忙时,撄宁则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给了他一句话,“没时间解释了,还望陈公子见机行事。” 陈将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立即应下了。 知府衙门很快出来两名衙役,一通简单问询之后,便将两对母女还有祝状师引到了公堂之上。其余人等,则被拦在了公堂外边。 状师呈上诉状。约略三十来岁的陈知府一看,发现堂下之人要告的,乃是阴家七公子和阴家九娘子,立时脸色大变。 “堂下何人?”他放下诉状,开始例行公事。 郭氏答了话,又让卓青瑶陈述了事情经过。 这可叫陈知府觉得难办了!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阴家,一个是长女即将入宫做贵人的卓家。这哪一家是他开罪得起的? 他想了想,笑着问:“卓大夫人,这其中……莫不是有些误会?” “是不是误会,知府大人将阴家人传唤过来对簿公堂便是。”郭氏郑重其事。 公堂之外,前来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撄宁回头,瞧见人群之中,凝香已将姚赋兴姚大夫请了来,不禁笑了。 她突然在地上拜了拜,沉静道:“知府大人虽有必要传唤阴家人,但此事,却与阴家人无关。” 郭氏和卓青瑶,包括祝状师在内,皆是一惊。 “阿宁,你胡说什么?!”郭氏一把抓住撄宁的手臂,暗暗用着力,目光之中满是威慑。 撄宁“咝”了一声,有意做可怜之态道:“大伯母,您弄疼我了……” “放开她!”陈知府神色严肃了几分,命令郭氏道,“让她把话说完。” 第027章:反水 若此事果如卓二娘子所言,与阴家人无关,陈知府可就好办多了。为此,他当然希望撄宁把事实说下去。 撄宁不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详尽,还道:“知府大人可请当时在浣雪楼伺候的所有奴子前来问话,还有阴家九娘子,也可以为小女作证。” 当撄宁说完这些,卓青瑶忍不住要上前撕她,说她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郭氏也难能冷静。她没有想到,撄宁竟有这个胆子,临场变节反水,不说帮她,反要害她!但公堂之上,她还是拦住了卓青瑶。 接着,她的驳斥之言果然就是撄宁与阴家九娘子勾结,试图陷害她的女儿卓青瑶了。 “我这侄女儿是嫉妒太子对我女儿好,才要勾结外人害我女儿啊!” “知府大人,小女的祖父生前对我格外疼爱,临终时给我二房留的产业比大房多。我大伯母,早就看我和我母亲不顺眼了!就在前些天,不仅夺了我二房的产业,还对我和我母亲下毒,意欲毒害我们!”撄宁字字诛心,绝不保留。 郭氏只觉脑中轰然,不可置信道:“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撄宁跪得笔直,目不斜视,不卑不亢道,“我与我母亲中毒一事,仁和堂的姚赋兴姚大夫可以做证。他现在就在公堂外面,知府大人大可传他问话。” 此事甚为骇然,原本不过是卓家和阴家两位小娘子的名声之争,发展到现在,竟变成了争夺家业、杀人害命的大案! 陈知府眉头紧蹙,脑中思绪忙乱。 若此事属实,只怕这个卓大娘子再没办法入宫了。可她偏生救过太子,更是太子亲眼相中的人,若折在了他这个洛城知府手里,来日太子,会否治他的罪? 但既然卓二娘子说有人证,他也不能不传唤。于是,他让衙役将姚赋兴带了进来。 姚赋兴将自己知道的,皆据实已告。 “笑话!你说她母女中毒,那就是中毒了?”郭氏开始狡辩,“你有何证据?难道我就不可以说,是你这个蹩脚的大夫,与她合谋害我?” “卓大夫人,姚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啊?”姚赋兴反问一句。 “万一你收了她好处呢?” “你这分明是狡辩!”姚赋兴听言,立时恼了,“照你这么说,这世间除了亲眼所见,所有的证据都可以是假的,是伪造的。那你头前说卓二娘子与阴家九娘子合谋害你女儿,必定也是假的!” “啪!”眼见着堂下之人就要吵起来,陈知府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对姚赋兴道:“依本官所见,卓大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单凭你一人的证词,不足为信。” 撄宁算是知道了,这个陈知府胆小怕事,分明是在权衡利弊,有心包庇。她想了想,悄声问姚赋兴,“姚大夫,刘公子可还在你家住着?” “在。”姚赋兴答了话,却不知撄宁不着急现状,问这无关的做什么。 这时,陈将闯了进来,大声道:“阿父,您怎么这样断案呢!?” “将儿?你!你进来做什么?”陈知府惊得站了起来。 “我觉得不公平!”陈将义气道,“事情还不清楚吗?卓家大夫人就不是好人!歹毒到杀人害命啊!” “你……你给我出去!”陈知府被儿子当众指责,一时脸都绿了。“来人呐!把这擅闯公堂者,给本官拖出去!” 陈将是被带出去了,但外头的百姓也开始高声议论起来,说陈知府办案有偏颇。就连卓大夫人请来的祝状师,心中有数之后,也当堂告辞而去。 “知府大人,”陈知府犹豫不决之际,撄宁终于又开口了,“小女知道,您是在顾虑,我大姊姊乃是太子相中的人,这才不敢轻易给我大伯母定罪。既然如此……” 言及此处,她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郭氏,一字一句道:“大伯母这里,太子未必会为您撑腰。我这里倒有一人,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她这话,看起来是说给郭氏听的,实际上则是说给陈知府听的。 最先有反应的,自然也是陈知府。“卓二娘子,你……所指何人啊?” “知府大人,知道我大伯母给我和我母亲下毒的,还有天下人皆知的,刘十三郎。” 众人皆是震惊,尤其是陈知府。“你说刘十三郎?太后那个外甥?” “没错。”撄宁道,“昨天他还与我一起,参加了阴大公子举办的赏菊宴,将前朝宋成儒的绝世画作一撕两半,分了我一半。他现在就住在姚大夫家中,知府大人可派人去请他来,他定会给我作证的。” 一旁的姚赋兴听言却是一惊,低声问:“卓二娘子,你是说……刘公子?” “嗯。”撄宁轻点下颔。 天下人皆知太后有多宠爱这个外甥,人人称他刘十三郎,他真正的名字,却并非人尽皆知。姚赋兴不知自己终日伺候的刘公子就是刘十三郎,也不奇怪。 陈知府则是走近撄宁,压低声音问:“卓二娘子与刘十三郎的关系……很好?” “当然!”撄宁想也不想答。 郭氏感觉风向不对,忙道:“你以为你把太后的这个外甥搬出来,知府大人就会听你胡言乱语吗?” 却在这时,公堂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声音,“胡言乱语的是你吧?” 众人的目光皆看了过去。撄宁和姚赋兴惊讶地发现,说话者正是刘九阴。 “何人妄言?”陈知府高声问。 “知府大人,他就是刘十三郎啊!”姚赋兴不无兴奋道。 陈知府一听,不禁惶然。他忙亲自迎了过去,恭谨问:“您就是刘十三郎?不,刘公子……” 刘九阴斜了他一眼,拿出自己的名刺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陈知府一见,身子更低了些,恨不得向他跪地叩个头,“不知刘公子在洛城,下官……” “我又不是官,知府大人自称‘下官’,不对吧?”刘九阴一双狭长的眼目微眯了眯,这才正眼瞧他。 “是,是……本官糊涂了。”寒冷冬月,陈知府愣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好好办案。”刘九阴声色严肃下来,“太后要是知道京畿之城竟有你这么个糊涂官,是要砍头的。” 他瞧向站在公堂里头的撄宁,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旋即,他便反身离开了。 原本,他不过是偷偷跟着姚赋兴,来看一场热闹。既然撄宁想到他了,他就站出来,帮她说几句胡话好了。 第028章:摧毁 陈知府回到公堂之上坐定,猛地拍了惊堂木,凛然道:“大胆郭氏!你作为一家主母,利用主持中馈之宜,侵吞二房产业,投毒害命,可是事实?” 郭氏脸色煞白,忙往前跪了跪,“冤枉啊大人……” “来人呐!”陈知府却不容她辩解,下令道:“将这毒妇收押监牢,审讯房问审!” “啊……”郭氏算是傻了眼了,当即瘫在了地上。 “阿母……”卓青瑶扑将过去,哭嚎着不让衙役将母亲带走。 她已方寸大乱,不知所措了。 她几乎都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阿瑶……阿瑶不哭!”郭氏反倒缓过了神来,在衙役将自己押下去之前,她紧拉着卓青瑶的手,压低声音叮嘱道:“你回去,赶紧收拾东西,去凉州找你父亲!” “阿母?”卓青瑶怕极了,“我为何要逃?” “你斗不过她!”郭氏的目光,可怖地望了撄宁一眼,“阿母方才越想越不对劲……她根本不是人!是恶鬼!你斗不过的……赶紧走!” 卓青瑶毛骨悚然,却不是觉得撄宁是恶鬼,而是觉得,她的母亲经受不住刺激,怕是要疯了。 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衙役拖曳下去。 一直以来,她的母亲是她的天,她的地。如今,她的天塌了,地陷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一旦定罪,皇家的人,也肯定不会要她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眼泪,却是越哭越绝望。看着撄宁搀扶着姜氏离开,看着她每一个轻盈的脚步,她都觉得恨,深入骨髓地恨。 撄宁来到外面,陈将忙上前拦住她,自责道:“适才实在惭愧,我父亲他……他平常不是这样的!这回也不知怎么想的……” “事关重大,知府大人谨慎些也是好的。”撄宁说罢谢了陈将道:“感谢陈公子跑了这一趟。” 陈将不由得脸色微红,“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倒叫卓二娘子看笑话了。” “陈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刘公子离开了洛城,事情便不会这般顺遂。”撄宁暗自叹了口气,“此番若不能一举告倒我大伯母,回去之后,她定不会放过我和我母亲的。到那时候,自然还有劳烦陈公子的地方。” 陈将想了想,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才高兴了些。 “出了这种事,实属家门不幸。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事,陈公子,我们先回了。”撄宁施礼做辞。 陈将忙还礼,“卓二娘子,往后有什么难处,随时找我。” “好,多谢!” 离开之后,姚赋兴再也忍不住问起撄宁与刘九阴的相识来。撄宁只得用昨日阴家赏菊宴上的事搪塞了去。 她还问姚赋兴,“刘公子有没跟你提起,何时离开洛城?” 姚赋兴摇头,“没说。” 撄宁就不明白了,这个刘九阴,在洛城还有何事未做?竟还不离开…… 横竖是他人之事,她想这许多做甚?回过神,她便噙笑对姚赋兴道:“姚大夫,麻烦回去转告刘公子一声。今次他出手相助,我与他之间,就算扯平了。” “……噢。”姚赋兴听着糊涂,却又不好多问,也只能就此告别了去。 见没有外人在,姜氏拉着撄宁的手坐上马车后,便后怕道:“好险啊阿宁!若不是搬出了太后宠爱有加的刘十三郎,今天定然奈何不得你大伯母。” “即便没有他,还有阴家呢。”撄宁却是不以为然。 “我只怕你适才在公堂上反咬一口,若没咬死,你大伯母回到家中,就要害你性命了!”姜氏这样想着,还有些心慌气短。 “这不是一口咬死了吗?”撄宁灿然而笑,“大伯母这回,三五年的牢狱饭是要吃的。依着大伯父的性子,知道此事后还会给她休书一封。直至大伯父续弦之前,咱们卓家,就是阿母您说的算了,再没有谁敢欺负咱。” 姜氏叹声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罢!” 自打进卓家门的那天起,她就想过自己的境遇。好在卓老太爷处处照拂她母女二人,不至于头十年活得艰难。老太爷过世之后,她不求别的,只求撄宁能平安长大成人,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尔尔。 谁能想到,到头来竟能把一直欺压她母女的郭氏送进牢狱?倒真是世事变幻无常啊! 这都得益于撄宁认识太后最宠爱的那个外甥,有了一座好靠山。 “阿宁,”她不禁狐疑问,“那个刘十三郎,为何会替你出头啊?你跟他之间,关系匪浅?” 撄宁想了想,答道:“昨天赏菊宴上,他欠我半幅画。” 实际上,撄宁搬出刘九阴,不过是为了给陈知府压力。至于刘九阴是否会为她做假证,她并不确定——刘九阴从头到尾并不知道她家里的事吧?看姚赋兴的样子,也不像是向他透露过。 姜氏陷入一阵沉思,忽而将撄宁的手抓紧了些,提醒道:“到底是皇城来的,又是太后的亲外甥,你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的好。” 撄宁是不想与这种人有过多的接触,但母亲的话,听起来却颇有些古怪。 谁的父母不希望自己接触的是人中龙凤?她的母亲,生于寻常百姓家,幼时双亲早逝,就因为出身不好,没有靠山,这才被人欺负,看人白眼,可如今落了这么个大好机会,她竟一点想法没有。 是高洁,还是别有隐情? “太后的亲外甥不好吗?多少人都向往却是无缘。我这有缘,阿母您却要我拒之门外?”撄宁有意试探。 “太后是什么人?她的外甥能是个好的?”显然,姜氏有些激动。 “太后是什么人?”撄宁不禁想起,那日送公主离开家府时,母亲的怪异之处。 母亲现在又说出这话,好似她对当政三十载的太后,很有些了解一般。 姜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悄然松开抓着撄宁的手,平复了心绪道:“太后不肯还政于天子,就说明,她留恋权势……定然好不了。” 撄宁大感惊讶。她的母亲,竟评说起这天下第一的大女人来了! 被撄宁看得有些心虚,姜氏结巴地补了一句,“百姓……百姓们不是都这么传吗?” 第029章:被掳 “百姓可不是这么传的。”撄宁道,“百姓都说,天子是个糊涂天子,太后才是个管事的……” “太后强势,天子便是想为百姓做点什么,那也有心无力!你忘记你祖父生前的教导了?”姜氏一本正经,搬出卓太傅,愈加有底气,“大周的天下,姓李,不姓刘!” “是是是……”撄宁忙是应和,“阿母说得是!阿宁倒不知,阿母您还是个忧国忧民的。” 姜氏这才遮掩做笑,“那阿母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阿宁受教,不与那刘十三郎交往便是。”撄宁答应下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心底却仍在暗自寻思,母亲的异常。 母女二人回到家府,家府里的奴子态度都不一样了——知府衙门里发生的事,早就传了回来。 芙蓉苑的姚嬷嬷,更是到了前院,谄媚相迎。 撄宁没有理会。 姜氏则是一改往常的温吞,别有意味道:“姚嬷嬷,先前大夫人调你到芙蓉苑伺候,委屈你了。现在大夫人她……怕是有些日子回不来,你就重回牡丹苑去吧!” 撄宁笑了一下,便搀着母亲往前走了去,徒留姚嬷嬷等人一脸郁色。 她很高兴,母亲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没有郭氏的欺压,她未必不能拿出管家治家的气魄来。 就在当天,芙蓉苑由姜氏操持,举行了一场大换血。先前郭氏调来的奴子,基本上都撤了去,换成了卓太傅生前屋里伺候的那些。 当然,也并非郭氏重用的人都得撤了。平素里协助郭氏打理家业的祁管家、庄嬷嬷等人,因主动前来示好,且态度诚恳,都暂且被姜氏纳为己用了。 撄宁看着这一切,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母亲,心中大感安慰。 “二娘子,大娘子回来了。”撄宁吩咐过凝香和萩儿,让她们注意卓青瑶的动向。这不,一有情况,萩儿便上前来报了。“大娘子一回来就反锁了屋门,吓得她身边几个奴子一直在外头哭,生怕她想不开要做傻事。” “再盯着些。”撄宁道,“只要她离家,从西城门出就别管了,但若从东城门出,定要拦下她。” 虽然郭氏叮嘱卓青瑶去凉州找父亲,但依着卓青瑶的性子,该是不死心,会去皇城,妄图求助于太子的。 到底都流着卓家的血,撄宁也不想她走向一条绝路。 夜幕降临,凝香阁却是一点动静没有。 戌时三刻左右,萩儿急急忙忙地赶了来。她告诉撄宁,“大娘子身边的沁儿背信弃主了!她适才让奴与您传话,戌时一过,大娘子就要带着她们几个离开家府,去皇城找太子。二娘子,奴等这就过去将她们拦下吗?” “去吧……” 却是话音未落,几个蒙面黑衣人突然从外头闯了进来。 萩儿还未来得及喊一句,就被什么击中脑门,立时两眼一闭,瘫软了去。 “什么人?”撄宁警惕地后退几步,心生不安。 能如此不声不响闯入家府后院的,定然是练家子。便是她现在侥幸能喊了人来,也怕是跑不掉了。 “委屈卓二娘子了,我等也是听命行事。” 为首一人说着,其左右两人便拿着个黑布袋子上前,一把将撄宁套了进去。 撄宁两眼一抹黑,只觉身体一轻,被人扛在了肩头。 心说来人并非凶神恶煞,她就没有太过挣扎,但对未知事的担忧和畏惧,还是让她神思紧绷。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一行人扛着她穿越了多少条巷道,又飞檐走壁走了多少捷径,终于停了下来。 敲门声响,开门声响,她被安稳地放在了地上,接着,又是一声极轻地关门声。 她麻利地从黑布袋子里挣了出来,一眼瞧见案几旁席地而坐的人,险些惊叫出声。 此乃大周国唯一的公主殿下啊!前世今生她都见过,但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公主殿下。 怎么公主离开她们卓家,竟没有回皇城么?那太子呢?是否也还在洛城?这难道就是刘九阴迟迟不离去的理由? “你是何人?”撄宁装作不识。原本公主在家府的时候,她也就远远地窥视了一眼,甚至连样貌都没看清。 “休要无礼!此乃公主殿下。”说话者乃是公主府二品作司,姓宋名珍珠。 相较于公主,撄宁上一世在仪鸾司供职,倒与这位宋作司打过几回交道。能一眼确定眼前人是当朝公主,还得因她认识的宋作司除了年轻些,容貌并无太大变化。 她忙作惊惶之态跪地行了拜礼,“不知是公主殿下,小女失礼,万望公主殿下恕罪。” “起来吧!”公主李令月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噙笑,一边打量恭身站好的撄宁,一边走近。忽见她脸上星星点点的疮疤,她不禁皱了皱眉,问:“脸上这些,何时能好?” 无需故作威严,也无需端着身份,她浑身上下,自有一种特殊的气势。这种气势,让人不敢侵犯,不容小视。 面对她的提问,撄宁自然感到奇怪。初见她这张脸,问的难道不该是“怎么回事”之类的话?除非她对她的事,已了如指掌。 “珍珠,”李令月的目光仍是落在撄宁身上,顾自吩咐身后人道,“我要她五日内痊愈。” “是。” 撄宁更是不明所以。 “阴家赏菊宴上,你坚韧不拔,能克服难处,也不失睿智,我心甚悦。”李令月方才表明自己的心迹,“十日后仪鸾司会来人至洛城,招选五名司徒,你可有兴趣?” 听言,撄宁不由得心中一下惊跳。 仪鸾司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太后直接掌权的权力机构,每隔三年才在各地招选一次英才。且不论其招选条件之严苛,单说进去之后从小小司徒做起,要承受多少年的炼狱之苦,撄宁想想也不愿答应。 为此,她谨慎地轻摇了摇头。 见状,李令月敛起眼角眉梢的笑,一双凤目凌厉一转,背过了身去。 宋珍珠会意上前,端了几分恼怒对撄宁道:“能进仪鸾司,那是何等荣耀!多少青年才俊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的地方,你竟没有兴趣?”话语顿了顿,方才问一句,“到底你是没有见识,还是有旁的顾虑?” 第030章:探监 的确,多少人都以能进仪鸾司为荣为耀。 尤其是世家里的男儿,只要入得了仪鸾司,首先说明他们在当地是出类拔萃地有才华、出类拔萃地好相貌、出类拔萃地身份贵重,经过在仪鸾司学习历练,或是跻身庙堂,或是到外地高就,平步青云前程锦绣不说,从一开始就是光耀门楣之事。 而由于太后掌持朝政,大大抬高了女子的地位。天下优秀女子,在仪鸾司也占得一席之地。她们在仪鸾司,与男子并无区别。男子要学的天文地理、兵法、奇门遁甲术她们要学,男子舞刀弄枪、行军作战她们也要学,正如男子会学她们擅长的歌咏舞技一样。 在仪鸾司,是没有男女之别的,只有严苛而残酷的训练,且一旦进去,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仪鸾司有句训言,从仪鸾司出去的只能有两种人,一种是大周国最顶尖的人,一种是死人。 为此,进去之后,若不拼了性命力争上游,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一个残酷的去处,撄宁为何要去? 就算要去,她也会选择上一世那样的捷径——以才学闻名,由太后钦点,在仪鸾司做一个专门教习文学的女司教。 “臣女胸无大志,唯愿未出阁前尽心孝敬父母,到了夫家相夫教子,老来能够含饴弄孙,足矣。”撄宁没有找其他的理由搪塞,只说志不在此。 一般而言,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对方该是要罢手的。毕竟,对一个肤浅世俗的人心存幻想,到头来得到的,十有八九会是大失所望! 宋珍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撄宁一眼,随即退后几步。 公主李令月却是转过身来,微扬着下颔,强硬道:“这是命令!公主的命令。” 撄宁知道,上一世这个公主自成年起便与太后斗法,斗得不可开交。仪鸾司作为太后直接掌权的机构,其中绝大部分人自然是为太后效力。公主这么做,无非是想在新人当中,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罢了。 可撄宁实在不愿,再一次卷入朝局角斗的漩涡之中。 “公主殿下,”她跪下身来,诚挚道,“还请公主殿下三思。臣女知道,公主殿下高看我一眼,才想将我纳为己用。但臣女志不在此,必定是要让公主失望的!到头来,唯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祸害他人。” 李令月居高临下看着她,耐心用尽,已是十分恼怒!但她并未表露半分,只沉默了片刻,道:“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多谢公主殿下成全。”撄宁在她脚下拜了拜。 宋珍珠当即将先前几个黑衣蒙面人喊了进来,让他们如何把撄宁带过来的,就如何将其送回去。 撄宁被人扛走之后,她不禁请示公主,“殿下,可要使些手腕?” “不必。”李令月一脸沉静之色,“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心无大志,不能助我成事,反坏我大计就不好了。不过……”内心深处还是浮起一种欣赏而不得的遗憾,叹声道:“到底是无缘。” 她虽贵为公主,大周国唯一的公主,从小到大,却不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因太后!而这件事,却无太后从中作梗,为何也遭到了拒绝? 将公主的失落看在眼里,宋珍珠如是想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撄宁回到家府时,姜氏急得都卧榻不起了。姚赋兴姚大夫前来看治过,才刚离开。 “阿宁,究竟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她眼角噙泪,担心死了。 撄宁不好将自己被公主捉了去的事儿说出去,只得谎称是贼人走错了门,抓错了人,核实身份后就把她给放了,以此搪塞了去。 萩儿很快上前,万分自责道:“二娘子,奴被人打昏不省人事,凝香他们又急着四下找寻您的下落,以至于……以至于大娘子她们,趁乱逃了……” 或许,是命中注定?撄宁暗叹了口气,道:“不妨事。” “二娘子,那还派人追吗?”凝香问。 “不必。”撄宁想,逃了便逃了,就让卓青瑶自个儿折腾去吧!若她能折腾出个名堂来,算她本事;若她把自己折腾死了、废了,那便算是她的命,与人无尤。 这一夜,终于安静下来了。 翌日一早,门房传话与撄宁,说外头有一位姓宋的女郎求见。 撄宁想了想,很快猜到是公主身边的宋作司。心道公主还没有死心,不禁有些踌躇。 宋珍珠因前些日子随公主在卓家住过,今次她来,戴了一顶帏帽。直至撄宁屏退左右,她方才将帏帽摘了去。 撄宁做好该有的礼仪,表现并不热情。 宋珍珠早想到她会是这副态度,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将一个印花精致的白色小瓷瓶递给她,“此药有助于你脸上的疮疤快速痊愈。” 撄宁迟疑着没有伸手。 宋珍珠于是接着道:“还有十日之期,万一你改变主意也不无可能。” 撄宁终于接过了药瓶,思虑着却是突然抬眸,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宋珍珠一惊,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敏感。 “我能做什么?”她冷笑着反问一句,而后重新戴上了帏帽,“毕竟是一介女流,殿下对你,其实也并不渴求,你别太自以为是。” 说罢她反身便走出了屋门,离开了。 撄宁心中,却并不踏实。 即便如此,她倒不打算浪费这瓶大概只有皇亲贵胄才用得上的良药。 她特意在姚赋兴前来为母亲诊脉时,让他验查了这瓶药。无疑之后,她便将其交给了母亲,要母亲一起涂抹。 可一见这药瓶子,姜氏却是脸色大变,几乎带了几分惊惧之色问:“这药,你从哪里来的?” 撄宁倍感诧异,想了想道:“刘十三郎送的。” 听言,姜氏反应过度的情绪转好了些,张了张嘴,只埋怨一句,“不是叫你别跟他往来么?” 可即便是埋怨此事,适才在看到这白色药瓶时,她眼底流露的惊惧之色,仍是叫人难以理解。 若撄宁此刻当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一定不会多想。可偏偏,她不是。 她想查清楚,母亲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031章:探监 几日后,身陷囹圄的郭氏终被定了六年的流徙之罪,不日便要押解至黔州。 本对她的下场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的撄宁,却让奴子备了一些顶好的创伤膏药,决意去看看她。 稍作打点,她便来到了狱中。 此刻的郭氏蓬头垢面、脸容消瘦,双手指节红肿,分明挨过拶邢。 撄宁就知道,她不会轻易认罪,面对一心要给她定罪的陈知府,定然要吃些苦头。可她偏偏不是被冤枉,也没有一副铮铮铁骨,到头来苦头吃了,罪也认了,到底是可悲可笑的。 见到撄宁,她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撄宁笑了一下,将创伤膏药递了进去,“此去黔州,路途遥远,大伯母保重。” 郭氏抓过她递过来的药,一把摔到地上,怒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无需你怜悯施舍!” 撄宁不以为意,只管告诉她,“我没能拦住,大姊姊她前些天去皇城了。” 郭氏听言,眼底并无意外之色,流出的,唯有无尽的担忧与绝望。 她倚着冰寒铁狱,失了些气力,半晌才扭过头来,怒瞪撄宁,冷喝道:“你现在满意了?!终于翻身了,反了天了!是我低估了你……” 看了撄宁一阵,她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这又如何?你以为卓家落在你们二房手上,一个不理俗世的父亲,再加一个生性懦弱的母亲,能风光到几时?!你们害了我,害了阿瑶,是在自掘坟墓而不自知!” “是啊。”撄宁接了她的话,“若大姊姊入得皇宫,成为太子的枕边人,咱们卓家,说不定比祖父在世为官时还要风光……”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断送我倾尽家财方得来的机会?!”郭氏愤恨地打断撄宁,“你以为我真的只是自私自利贪图荣华富贵吗?难道我不是为了卓家门楣?十七年了!” 言及此处,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泪如雨下。“我嫁进卓家的这十七年,难道真的容易吗?你祖父,在朝为官时任性妄言,我夜不安寝,唯恐他哪一回开罪太后,全家跟着受累!后来好了,丢了乌纱帽,回到家中无所事事,成天就对我这个长媳撒气!你大伯长年累月带着姨娘和庶子在外地……” 说到自己的夫君,她更是满心的怨怼和委屈。但想着这样的事,也不必与一个孩子说,话语便戛然而止了。 她转过身拭干净眼泪,长吸一口气后,这才重新面对撄宁,郑重其事道:“我操持这个家,劳心劳力整整十七年,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卓家。你既然认识刘十三郎,就不该覆手为雨,将你大姊姊入宫的事毁于一旦。” 撄宁恍然大悟。郭氏歇斯底里哭诉了这许多,却原来也不仅仅是抱怨而已。 她不禁发笑,“大伯母的意思,是要我凭借刘十三郎的关系,再助大姊姊一臂之力?助大姊姊到太子身边,只要我乐意,倒真能成事。”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郭氏听言,突然贴近了些,眼底生了一丝希望,终于做出恳求,“阿宁,为了卓家,帮帮阿瑶吧?你就把她当作一颗棋子,好好地下完卓家这盘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阿宁。” “卓家的兴衰荣辱,我会尽力承担,但大姊姊这颗棋子,我不会用。”撄宁看着郭氏眼底的期望一点一点转为愤恨,如同闲看一只被人捉弄的猫儿。 “你凭什么?一个野种,凭什么承担卓家的兴衰沉浮?” “野种”二字,还是头一次经由郭氏之口说出来。 曾不止一次,她身边的奴子会在背地里议论撄宁的母亲姜氏,说她未进门便有了孩子,孩子指不定是谁的,究竟姓不姓卓也未可知。 这样的话,姜氏和撄宁都听过,只是置若罔闻罢了。但这样的话,经由郭氏说出来,令本就对母亲存有隐秘之事而抱有疑心的撄宁,忍不住往深处追究。 “大伯母为何说我是野种?”她一脸认真,“这两年来,我也常听您身边的奴子说我是野种。难道大伯母也跟这些个嘴碎的奴子一样,无凭无据就胡说八道?” “你就是个野种!”郭氏突然发起狠来,话语极为凌厉,“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做填房之前,分明都没见过面!何来的你?” 撄宁眸光里不无异动,想了想问:“有无见过,大伯母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郭氏笃定道,“新婚之夜,那根本不是一个熟人该有的反应……” 姜氏嫁入二房那夜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小叔子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她前去安慰新进门的弟妹的。谈话间,她就觉得这个弟妹对小叔子陌生得紧。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她接着对撄宁道,“自打你们母女二人来到卓家,你父亲就变了个人,成天游手好闲,到后来索性打着出门游历的幌子不归家。若真是想娶进门做妻子的外室,他岂会如此相待?” 撄宁其实也怀疑过,也曾亲口问过父亲和母亲,自己是不是如那些奴子所言,并非卓家的女儿,但他们的回答,都是那样肯定,那样毫不迟疑,甚至不容置疑。更莫说祖父生前那样疼爱她……这一切都让她没有追问的底气。 而事到如今,比起自己是不是姓卓,她更关心母亲姜氏隐瞒的秘密。 “那大伯母对我母亲知道多少?”她直言问。 听言,郭氏不禁打量地看她,忽而挑了眉头,像是发现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反问道:“你问我?” 撄宁冷静地看着她,没有做声。她相信,郭氏知道她在问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旦发现撄宁对自己的母亲存有疑惑,郭氏立时起了贪婪之心,她笑了一下,道:“我的确知道一些不可说之事,但你适才的态度,是来向我讨教那些陈年旧事的态度吗?” “您大可不必告诉我。”撄宁可不吃她这套,“这大概是我和大伯母最后一次见面了!大伯母,保重。” 说罢她作势转身,这就要离开。 “慢着!”郭氏急忙唤住她,“你母亲的来历和名字都是假的!” 第032章:黛山 母亲的出身乃至姓名都不是真的?郭氏脱口而出的话,倒真让撄宁大吃一惊。 “你母亲带着你一进门,便得到了老太爷的青眼与照拂,甚至让我一度怀疑,你母亲实际上是老太爷在外头的女人。” “直到你父亲第一次负气离家,老太爷将你母亲唤进书房说话,我无意听你母亲自称了一个什么名儿……” “可惜我没听清,我只知当时老太爷一听这个名字立时就急了,厉声斥责了她,说……‘我叮嘱过你多少遍了?离开皇城那天起,你就姓姜,叫姜唤容!’” “后来,我听墙根儿的事不知怎么被老太爷发现了。他专门找到我,质问我,不管我认与不认,他都吓唬我道,‘永远烂在肚子里,若在任何人那里提起,你便不再是卓家的媳妇。’他当时凶狠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死后不久我再与你母亲提起此事,你母亲竟拿了他的一封遗书出来!他竟在遗书上提到,若有任何人胆敢污蔑你母亲的出身,怀疑你不是卓家血脉,便将其轰出家门!” 郭氏说罢这些,方才从过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直看着撄宁,道:“你母亲来历不明,还改名换姓,说不定是哪个朝廷侵犯的女眷,从皇城逃了出来,或是,被老太爷所救……” 这种事,未必没有可能。救下朝廷侵犯的遗孀,依着祖父耿直的性情,他做得出来。 撄宁愈加觉得自己不是卓家的女儿了。尽管她早有这样的猜测,但心绪还是掩不住变得复杂起来。 “阿宁,”郭氏眼底突然露出一抹哀怜之色,“不管你身体里是不是流着卓家的血,但你的名字是上了卓家户帖的,你祖父生前对你有多疼爱你自己也清楚,卓家的兴亡,你切不能置之不理啊。” “这是自然。”但撄宁绝不许诺,她会帮助她的女儿卓青瑶。 “阿宁,你大姊姊她……” “看她造化。”撄宁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开了。 “你这是何意啊?”郭氏一脸惊慌,“卓撄宁!我什么都与你说了你不能什么都不为我做……” 撄宁没有回头,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的来历,以及自己的身世之谜。 无论如何,她要搞清楚真相。但她知道,为了一个楠木匣子就让她发毒誓的母亲,是绝不会告诉她的……楠木匣子? 想到黛山玄真道人那里的那个楠木匣子,撄宁不禁动了去拿到它的心思。至于对母亲发的毒誓……她皱了皱眉,但脑筋一转,又豁然开朗地笑了。 回到家府,她换了身紧身窄袖的衣裳,嘱咐了被她差遣在母亲身边伺候的小玉几句,便带着凝香和萩儿悄悄出门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小玉则依着她的吩咐来到了姜氏身边,一边伺候一边似若无心道:“二娘子适才探监回来,又走了,走得匆忙,还说晚上才能回来。” “去哪儿了?”姜氏惊疑问询。她的女儿要去什么地方,从来不会不跟她打个招呼就去了。 “二娘子没说。不过……”小玉吱唔道,“奴无意听她嘱咐萩儿她们穿得轻便些,说是上山路上恐怕不好走。” 姜氏一听这话,登时站起身来,吩咐道:“快!备车!” “……噢,是。”小玉不明所以,更不知这是不是二娘子想要的结果,心里不免有些慌。 姜氏乘着马车,一路出城,往黛山的方向奔赴而去。 撄宁去的,也是黛山,且先姜氏一步抵达了,并见了玄真观的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约略五六十岁的年纪,须发花白,却是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随心随性,一袭白衣加身,更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概。 听撄宁细述了自己的来历,他不禁豁然而笑,“弹指光阴,那时襁褓中的婴孩,已然这般大了。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撄宁走至近前,任他打量。 他笑着点头,满心喜悦,“不错!小小年纪,已出落得如此娉婷娟秀了……” “师傅,外头一位贵夫人求见。”这时,一个小道人疾步走了进来,并递了名刺给玄真道人看。 玄真道人一看是姜氏求见,不禁诧异地看一眼撄宁,想不明白为何母女二人先后来他这里。 撄宁则是麻利地开口,道:“我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问:“您这里可有后门可走?” 玄真道人更是有些狐疑。但他还是笑了笑,让小道人引她和她的两个奴子从后门出,而后,亲自出去迎了姜氏。 “我女儿来过是不是?”姜氏见了他,施了礼后第一句话便是焦急问询。 玄真道人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来过,刚走,从后门走的。” “那楠木匣子您没给她吧?”姜氏因为太过担心此事,几乎惊叫出声。 “她才来没多长时间,倒并未提及那个匣子。”玄真道人如实以告。 姜氏的心直在嗓子眼跳得厉害,听得楠木匣子还在玄真观,方才稍稍平复了些。 大冷的天,身上惊出了汗,一阵山风刮过,让她感到通身的凉意,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外边冷,咱们还是进屋说吧!”玄真道人悠悠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氏点头,往屋里头走了去。 喝了玄真道人为她泡的热茶,她终于想好了,提出要取走那个楠木匣子。 她唯恐撄宁再来,会将其要了去。 她的心思,却被玄真道人看在眼里。他不免好心问一句,“真要取走?” 姜氏确信地点了一下头。 “我看那孩子机灵得很,你今次取走了,未必比放在我这儿稳妥。”玄真道人话中有话。 姜氏摇了摇头,“我还是取走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换个地方更为稳妥些。 玄真道人暗暗叹息一声,倒没有多言。 到底是凡人俗事,他本不想掺和进去。当年答应帮眼前这个素未平生的姜氏保管那个楠木匣子,也不过因为她手里头持有一位恩人的信物罢了!熟料这一保管,竟是保管了十三年。 人世间的秘密,只要留有一丝痕迹,终有一天会暴露于人前。 第033章:真相 正如玄真道人所料,楠木匣子落入姜氏之手,之后很快就被撄宁拿到了。 姜氏如何也想不到,撄宁为了不违背自己立下的毒誓,从一开始就使了点心计。直至她发现,楠木盒子当晚就从她自以为没有任何人寻得到的掩藏之地不翼而飞,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即冲入撄宁屋中,厉声质问:“我从黛山取回的匣子,是你拿走了是不是?” “是我拿的。”撄宁一脸凝色,“阿母为何如此在意?不过是两样小物件,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 匣子里装着的,唯有几件婴孩的包衣,以及一把雕工精细而别致镶有金丝玉碎的匕首。撄宁其实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母亲激烈的反应,她已等候多时了。 “给我!”姜氏并不答她的话,说话便是伸手讨要。 “我不是卓家的女儿。”撄宁直言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后问:“我的生身父亲究竟是何人?” 姜氏满面惊惧,双唇抖擞了半天,方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胡说什么啊?阿母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休要理会那些人的疯言疯语……” “阿母,您要隐瞒我到几时?”撄宁突然觉得厌倦,“难道阿母偏要逼得我拿着匣子里的东西到皇城四下打听问询才甘心吗?” “不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姜氏惊叫出声。 “便是杀身之祸,我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啊!”撄宁眼底忍不住氤氲了一层雾气。 事到如今,母亲还要隐瞒于她,简直让她又气又急。 姜氏上前,紧抓住她的臂弯,却已是泪眼婆娑,“阿宁,你别逼我……阿母是为你好啊!” “阿母!”撄宁拂开她的双手,气道:“不是阿宁逼您,是您在逼阿宁!” 说着她走至门边,用衣袖胡乱擦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再转身,她便变得无比沉静,微垂着眼目道:“阿母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话,那便回去歇着吧!恕阿宁不孝,那个匣子,我不能还与阿母。” 姜氏立在原地,身子几乎在发抖,很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撄宁接着道,“那夜我被人掳走,其实是公主所为。公主要我,参加仪鸾司过两天的招选。现在看来,我趁此机会去皇城查清楚我的身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可以!”姜氏大声说罢,竟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阿母求你了……” 撄宁大吃一惊,忙也跪在她跟前,惶惑的眼泪立时汹涌而出。 面对母亲的举动,她烦闷到了极点,突然有种发疯的冲动。而正因为这股子冲动,她顿时生了个主意。 对付母亲的“胡搅蛮缠”,她为何要秉持理智和冷静? 如是想着,她突然伸手连连甩在自己的两颊,一边歇斯底里道:“我真的要疯了!!我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朝廷侵犯的后代吗?” 姜氏想捉住她狠打自己的双手,可她却取下了头上发簪,直要往自己身上捅,一边嚷嚷着“不想活了”,一边故作挣扎。 “我说!我说就是了!”姜氏紧紧抱着她,吓得头晕目眩,几欲昏厥了去。 见她还有所犹豫,撄宁更是加大发疯的火候,“我不想听了,死了算了……” “是公主!”姜氏脱口而出。 撄宁愣了愣,没听懂。 姜氏这才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她,嘴唇颤了颤,神色之中充盈着爱怜和不忍,终于道:“阿宁你,其实是公主,大周国的公主。” “公主?”撄宁脑中一下轰然。 这个说法,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不是你母亲,我只是当年皇后宫中,一个掌灯的宫娥……” 这件事一旦开口说了出来,姜氏便再无隐瞒。 十三年前,皇后喜怀龙裔,被诊断出怀的是双胞胎,且都是公主。本也是皇室的大喜事,不久后,却是天降陨石于皇后的凤藻宫,陨石上一句预言警示“御出双生,李代无男”,掀起轩然大波。 太后勒令皇后将腹中胎儿打掉,否则就是大周国的罪人。天子与皇后以“未有生下来,不能断定是男是女”为由,与太后做了约定,若都是公主,皇后自愿与两位公主共赴黄泉,以此谢罪。 为了躲避太后的监视,皇后在怀胎七个月时,提前生产了。 结果果然是两位公主!无奈之下,皇后只得依着天子的计策,将后出生的那个公主,换成了从宫外抱进去的男孩儿,也就是当今太子。 双凤变成龙凤,结果到了太后那边,只能算作是太医的诊断失误。而被抛弃的公主,由着皇后亲自挑了一名不起眼的宫娥,带到了洛城太傅府…… 撄宁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乎感到可笑。 原来她是一个被自己生身父母抛弃的人,原来她最敬爱的祖父生前那样疼她、庇护她,是因为她是天子的骨血…… 她还感到可悲。 上一世活了那么久,活到了宫里,活到了太后身边,也见过天子和皇后,可是……作为她生身父母的天子和皇后,竟然到她死了都没有想过要认她,或是对她表露哪怕一丁点的爱——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她姓卓,是卓太傅的孙女儿吧! “阿宁……”眼见着她神思怪异,姜氏越看越害怕起来。她小心翼翼上前,道:“你不要怪怨天子和皇后。世上没有哪个做父母的,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没有法子……是太后!是太后痛恶天子专宠皇后,瞧皇后不顺眼,才制造了那块所谓的陨石,捏造了那句预言!这一切,都是太后害的!” 撄宁没有做声。 太后为了天下,为了大义,行事有多狠绝她是知道的。上一世她就对天子专宠皇后,不思延绵子嗣之事而屡屡动怒,为除皇后,制造陨石,捏造预言,她做得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撄宁满脑子怨恨的,唯有抛弃了她之后却从未想过把她认回去的天子和皇后。 第034章:应选 想到上一世自己连着夫家几十口人命,魂断法场依凭的还是天子的一道圣旨,撄宁更是哀从中来,心中骤升了一片冷意。 既然抛弃她,换得了夫妻双全,却为何在几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也未能有半点长进?倒是从太后那里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摆脱太后的束缚啊! 他们什么都没做。 哪怕为了恢复被抛弃的孩子的身份,他们也没有做任何努力。他们根本……把她忘了。 想及此,撄宁红了眼眶,往屋外走了去,有些失魂落魄,闯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姜氏倚着门框,望着撄宁消失的背影,泣不成声。 凝香萩儿等几个奴子,方才从二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萩儿搀起姜氏,问:“二夫人,生了何事啊?二娘子怎么与您吵起来了?” 姜氏只是摇头,没有言语。 “奴去看看二娘子。”凝香说着就跑了出去。 追到前院,她看见撄宁对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新月心事重重,莫名地却是不敢靠至近前,唯恐惊扰了她。 “凝香,你过来。”撄宁突然轻唤一声。 凝香惊愣了片刻,方才有些胆怯地上前,“二娘子……”她莫名地心惊肉跳,竟是有些惧怕。 “你在我屋里伺候这些天,很好。”撄宁先是夸赞一句,而后却道:“你其实胆小怕事,不比萩儿耿直率真,也没有小玉的知恩图报。即便如此,我反而更愿意差遣你做事,你可想过因由?” 凝香听言一吓,忙跪了下来。撄宁说她的话她无从分辨,想了想只得惶惶然道:“奴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奴对二娘子您,是真心的!” “胆小怕事,也意味着你知隐忍和进退。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你有自己的主张,这其实也是你的好处。”撄宁虚扶一把让她起来,而后道:“咱们卓家没了大夫人和大娘子,却还有个大老爷和二老爷,居心叵测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更是不少。往后,你就到我母亲身边,多帮帮她吧!” “二娘子不要奴了?”凝香立时认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并非我不要你,而是我母亲正是用人之际,需要你。”撄宁深看她一眼,接着问道:“你能尽心尽力吗?” 凝香方才知道这是二娘子对她委以重任,忙郑重其事地点头,答道:“能!奴能做到尽心尽力,伺候好二夫人,保护好二夫人。” 撄宁笑了一下,“这就好。”而后便又沉默了。 凝香看着她,心里头觉得怪怪的,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过两天仪鸾司的人会来洛城招选司徒,我打算报名应选。”良久之后,撄宁终于说出自己的决定。 “仪鸾司?”凝香听了先是有些吃惊,而后便笑道:“依着二娘子的品貌和才学,定能被选中的!只是,奴听说进了仪鸾司,想回家一趟就难了……” 世人只知仪鸾司的人有多风光多荣耀,却不知他们要承受多少压力与艰难。凝香也不例外。她并不知撄宁一旦进入仪鸾司,究竟意味着什么。 撄宁回转身,看了她一阵,意味深长道:“所以,才要你替我在我母亲身边,帮着照顾好这个家啊。” 听了这话,凝香的心止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她何德何能,竟叫二娘子如此赏识,交付以如此重任? 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眼睛也湿润了。 翌日一早,撄宁便向姜氏禀明了自己的打算。 自然,这遭到了姜氏的强力反对。撄宁执意,姜氏甚至气愤道:“阿宁,我虽没有生你,却养了你十三年!你也喊了我十三年阿母!阿母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阿母,您不要多说了,阿宁心意已决。”撄宁丢下话,就要离开。 “阿宁……” 撄宁顿步,突然回头,有些严肃道:“这是命令!公主的命令。” 说罢这话,她不禁想到目前大周国唯一的公主,她真正且唯一的姊姊李令月。 原来李令月与她说这句话时,是这样一种强硬。 此时此刻,姜氏只觉空气凝滞,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撄宁已离开了她的屋子。 她轰然跪坐在了地上,而后转向东边皇城的方向,深深地叩了一个响头,哽咽道:“皇后殿下,奴罪该万死,没能遵守当初的承诺……” 两天后,仪鸾司的人果然到了洛城,下榻于知府衙门。 此后三日,便是招选之期。 洛城但凡有十二岁到十七岁长相周正的公子和女郎的世家,继太子选妃公主纳婿之后,又一次沸腾了起来。 两日神思恍惚的姜氏,似也接受了现实,不再苦苦规劝撄宁了。 招选前一天,她拿了几匹新布料来到了撄宁屋中,问她新衣的样式,缓解了两日来母女之间关系的沉闷。 “阿母,您想通了?”撄宁心中生了一丝暖意和感激。 姜氏面露苦色,牵强地笑了一下,叹声道:“我能拗得过你吗?” 撄宁笑了,上前一把拥住了她,“阿母……谢谢您阿母。那天是阿宁情绪不好,话说重了……” 姜氏也紧紧拥住她,摇了头说:“阿母只要你好好的……” 她忍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方才退开一步,拉住撄宁的手,噙笑转了话头,“晚上我做你爱吃的佛手金卷,再包些四喜饺子,留着你明早起来吃。” “好。”撄宁灿笑着,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这一夜,母女二人边吃边聊,不言将来事,不忆前尘与往昔,倒也相谈甚欢。 第二天,撄宁梳妆打扮好,吃了姜氏送来的四喜饺子,便坐着马车在凝香和萩儿的陪同下出门了。 她本出落得娉婷美丽,此刻着一袭淡蓝色束腰曳地裙,外罩素色品月缎绣锦衣,更显得她一身高雅清贵。领口喜鹊登枝图案,又在清雅之余添了她几分稚子的俏皮。 卓府上下,皆是眼前一亮,以为看到了大娘子卓青瑶最光辉的时候。 然而,便是这样的撄宁,到了仪鸾司招选的场地,第一关就被拒绝了。 仪鸾司的人,说她皮肤太差,不符合他们择选的标准。 撄宁郁闷至极,不禁问:“我皮肤哪里不好?” 她身上脸上,天生的白净无暇,倒是头一次被人嫌弃。 “你自己看!”仪鸾司的人不耐烦地递了她一面镜子。 第035章:紧急 撄宁拿着镜子,看了又看,仍觉得自己的皮肤好极了。 仪鸾司的人见状不禁面露了愠色,道:“脸颊上那么些斑点,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斑点?”撄宁对着镜子,方才发现自己脸颊处的皮肤,当真生了淡淡的斑驳痕迹,若隐若现的不仔细集中了看,还真看不出。 可是,晨间描眉上妆时,分明没有! 她恍然想到母亲早上让自己吃四喜饺子时有些迥异的神色,顿时气恼地站起身来。 仪鸾司的人一吓,“怎么?说你不服气啊?能进仪鸾司者,首先必须是品貌端正,色中一流……” 话未说完,撄宁已然跑开了。 守候在马车旁的凝香和萩儿见她这么快出来,皆迎上前去,看到的却是她一脸阴沉,不禁相觑看一眼。 “卓二娘子……” 萩儿刚鼓了勇气想要问问为何落选的时候,后头一位戴着帏帽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后头,并唤了撄宁一声。 撄宁见是公主身边的宋作司,便让萩儿和凝香回避了。 “怎么回事?我看你进去应选,如何这么快出来了?”宋珍珠压低声音问。 “落选了。”撄宁极是无奈,“脸上突然生了许多斑点。” “突然生斑?”宋珍珠不禁凑近了些看她的脸。 “这里。”撄宁指了指两边面颊。 宋珍珠看清楚后,立时皱了眉头,“怎会突然生斑?你的意思是原本没有的?” 撄宁笑了笑,“定是我母亲为了阻止我进仪鸾司,在早上的吃食里做了手脚。” 宋珍珠嘴唇微张,意外之余很有些费解。洛城世家,谁不盼着儿女能进仪鸾司?这三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岂是容易的? “话说回来,卓二娘子怎又想通了,愿意参选?”她恍然想到这一点。 “还能为了什么?家道中落,总要有人做点什么,以光耀门楣。”撄宁面色凄凄,说得跟真的一样。 宋珍珠想到卓家近来发生的事,大夫人入狱,大娘子入宫无望,对撄宁的话,倒也信了。 她想了想,安抚道:“你回去问问,令尊在你吃食里做了何样的手脚,说不定有法子除去的。” “没用的。”撄宁摇头,既然母亲这样做了,那这脸上的斑点,短时间内定然是好不了。 原本,她想进仪鸾司经历一番磨练,再堂堂正正站在天子和皇后跟前的。现在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或许,走上一世的老路,也未必不好,只不过为人媳为人妇,想成点什么事,难免会束手束脚。 不过,与宋珍珠作别之后,她赶回家府,还是与姜氏大吵大闹了一番。 宋珍珠回头则将这事告诉了公主李令月,问是否要助卓家二娘子一臂之力。 “你以为我能如何相助?”李令月听后却是面露了凝色,反问宋珍珠一句。 被这一问,宋珍珠意识到自己说得轻巧了,忙惭愧道:“奴欠考量了,以为由殿下出面与仪鸾司招呼一声即可,却忘了这样做从一开始就会让仪鸾司的人知道卓二娘子是殿下的人。” 李令月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只提醒宋珍珠道:“你要记住,我公主之名,哪里都好用,但自从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开始,我公主之名,就不能处处用了。” “是,奴谨记。”宋珍珠委身以示受教。 “或许,阴家能帮上忙。”李令月思虑道。 宋珍珠想了想,以为有困难,“阴家虽有些面子,但这面子无论如何也没殿下的大。何况,仪鸾司的人行事,向来一板一眼,只怕便是阴家老太爷出面,仪鸾司也未必会通融……”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令月却道,“我要阴家做的,是另一件事。小事,阴大公子就做得到。” 说着,她自信满满地笑了一下。 宋珍珠望着她,则是十分不解。 卓府,姜氏在撄宁好一通埋怨之后,终于病倒了。 这个时候,她也只有病一场,方能暂时缓解撄宁的心头气吧! 撄宁也知道,不管自己如何怪怨母亲,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与之吵闹,也不过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在意罢了。 现在她能做的,唯有等待,要么等待公主想法子疏通,要么等待时机去攀上上一世的夫家。比起后者,她对前者抱有更大的期许。毕竟,事到如今,想要攀上前世的夫家,恐怕也要费上不少周折。 这一等,仪鸾司的招选之期便过去了两日。 撄宁开始怀疑公主的能力。尽管她也知道,公主既然想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自然不宜亲自出面疏通此事,但她没有想到,这个敢于与太后做抗争,并引起太后重视的公主,想要安插一个人进仪鸾司,竟也这样难! 这天夜里,她辗转反侧,恼怨得很。 她恼怨母亲的妨碍,也恼怨自己的大意,更恼怨自己无能为力反而押注在一个十三岁的公主身上。 天亮了,仪鸾司最后一天的招选即将进行。 撄宁起身梳妆,心情差到了极点。昨天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今次,却是已然自暴自弃的心态了。 这时,外头门房来报,说:“二娘子,阴家长孙阴大公子在门外,说有急事要与您说,请您现在去府门前一趟。” “有什么火烧眉毛之事,他自己不能进来说?”萩儿本因赏菊宴的事对阴崇烩便无有好感,现下他登门求见竟又这般无礼,她自然忍不住开口怨道。 撄宁想了想,却是立即起身,往屋外走了去。 府门前,阴崇烩一改那日赏菊宴上的锦衣华服,今次仅是一身素衣束带,不经修饰,看起来倒显出几分清雅。 不过,他来回踱着步,却是一脸的焦急。 见撄宁出来,他更是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着“来不及了”,就要把她往自己的马车上拽,看得卓府的奴子都惊呆了! 撄宁自然挣脱了他,愠色道:“阴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阴崇烩方才草草地施了礼,而后附在她耳边,低声告诉她:“我这是奉命行事,公主让我来的。” 撄宁豁然,原来阴家长孙,乃是公主的人? “快跟我走吧!”阴崇烩急得都要跺脚了,“详尽的我待会在车里再细细说与你听。” 撄宁点头,制止了欲行拦阻的萩儿,抬脚踏上了他的马车。 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别人如何想如何看了。 第036章:比才 马车一路往仪鸾司招选的场地驶了去。 阴崇烩递给撄宁一个照身帖,上头有撄宁的名字、年龄和出身,还有撄宁的头像,跟撄宁自己的照身帖有出入的地方唯有一处,那便是性别。 “公主说仪鸾司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通人情世故,只能用这个法子。”阴崇烩说着从马车的软凳下拿出来一个包袱,“待会到前面的空巷,你把衣服换了,梳个男孩的发髻,再拿着这个新的照身帖,去参选吧!” “男的?”撄宁禁不住瞪大眼目,“要我参选男司徒?” “是啊。”阴崇烩尴尬地笑了笑,“的确有些难为你了……但你放心,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先进去再说!进去之后,会有法子的……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撄宁握着手里的照身帖,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阴崇烩见状,接着道:“这照身帖可不是随便糊弄人的!这两天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是真把你在官府的身份改成了男儿身。”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周首富阴家这个纨绔长孙,受命于公主不说,竟还有通天的本事,能在不经卓家人知晓的情况下,就把撄宁的身份给改了!这也太不简单了些。 以男儿身去参加仪鸾司的招选,撄宁虽觉怪怪的,心里也很忐忑,但似乎又没有拒绝的余地,终于接受了。 马车很快在一处空巷停了下来。 撄宁换好阴崇烩给她准备好的男装,又梳了男儿的发髻,戴上一顶青灰色纱帽,有些别扭地从车内走了出来。 外面一件月白色挑菱罩衣随风鼓动,显得身形娇小的她有些单薄。阴崇烩打量了一阵,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太瘦了!今次就将就着穿吧!回头再做几件合身的。” “嗯。”撄宁轻点下晗,又整理了一番。 “我不便送你过去,车马留给你,我先告辞。”阴崇烩说罢嘱咐了驾车的小厮几句,要他照顾好卓二娘子,随即便向撄宁做辞,离开了。 撄宁来到招选场地,是跟着几位同来应选的贵公子一起进去的。 看着诸位公子哥儿,有她能识得的,也有她未曾见过的,她躲在一群人背后,很有些胆怯。 令她稍感安慰的是,她发现仪鸾司前来招选的司徒和司教们,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宇,皆可谓人中极品。与他们比,她就相形见绌了。 他们的样貌,个个比一般女儿家还美,但眼角眉梢又绝不失男儿该有的英气,当真是色中一品。 “第一排,右三、左二、左五,出列;第二排,右一、右三,左四,出列;第三排……”负责此次招选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秦司教,在扫了一眼应选之人后,便开始点人头。“点出列者留下继续后面的考试,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留下的,皆是长相突出的,统共不过十余人。撄宁有幸,恰在其中。 接下来,十余人从吟诗作对,谈论天文与地理,到比拼琴棋书画,施展女红和舞技,最后进入了对于撄宁而言,最为艰难的一个关卡,比体力——靠墙根仅双手着地倒立两刻钟后,与仪鸾司几位分司司教掰手腕! 自然,不会有人赢得过仪鸾司任何一个分司司教。但参选人员体力如何,他们一“掰”便知。 靠墙根倒立两刻钟,已是去了撄宁浑身的气力,待到掰手腕时,手几乎跟断的无异。 她面对的司教,是在场最年轻、最貌美、也最不苟言笑的那一个。 仪鸾司下设十三分司,各分司都有其名号和特点。其中,第十三分司为女司,名作撷芳。剩下十二分司,皆是男司,也皆有其名。 从眼前这位司教的服饰看,撄宁可以断定,他是第七分司——长信的司教。至于姓甚名谁,她便不知了。 上一世她在仪鸾司任教,是在自己二十有六的时候,对眼下这些人一个不识也不足为怪。 其一,女司与男司往来本就不频繁;其二,十年的时间,一个优秀的司徒或司教,早就授以重任了。 且不论眼前人是谁,单单抬眸瞧了他一眼,撄宁心里莫名就有些发慌,仿佛他投射过来的冷冽的目光,能将她彻底看穿一般。 “坐下。”他冷看着她,先一步将手肘放在案上。 “是。”撄宁抑制不住抖擞地坐了下来,伸出手时,手也跟着颤了颤。 看到这条细如新藕,稍一用力就有可能被自己折断的手臂,阅人无数的李为止不禁多看撄宁一眼。 旋即,他主动握住了她止不住有些发颤的手。 这只手,纤细无比、柔若无骨,握在手里,竟像是握着家妹的一般。 他很快回神,道:“开始。” 他一说“开始”,撄宁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方却如同一座大山,她根本撼动不了丝毫。 只稍一会儿功夫,她便败下阵来。 但她没有放开他的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一并抓住了他,压低声音急急道:“我会努力锻炼,提升自己的体力!我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司徒,请给我这个机会!” “难道要我放水?”李为止抬了一下眉稍,十分反感地拂开了她的双手,冷声道:“下一个。” 知他并非好说话之人,撄宁只好退下。 退下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退至墙边,她倚着墙无力地蹲在了墙根,一双眼睛也红了。 即便她再怎么努力,她都很难通关不是吗?为了讨回那对为人父母的,欠她的债,她什么都做得出,然而,却并非什么都做得到…… 但无论如何,欠她的债,她得讨回来啊!这定然是老天爷让她重活的道理,她不能辜负。 如是想着,她兀地用衣袖拭干净眼底的泪光,重新打起精神,等待仪鸾司的最终判决…… 她还是抱有一丝奢望的。毕竟,眼下没有比进仪鸾司更能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的路径。 所有人的比试都结束了,几位司教进屋,就谁去谁留的问题,展开了论讨。 第037章:约定 几位司教这一论讨,竟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十余位参选的贵公子,皆等得有些焦灼。 有人说:“听前两天应选的朋友说,最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结果,轮到咱们,却是如何需要这许久?” 殊不知,几位分司司教在屋内,正是为撄宁的去留争执不下。 以第七分司长信的司教李为止为首,皆认为撄宁虽在其他多方面表现出众,体力却是极差的那一个,不符合择选标准。 第一分司开宗的司教赵孟昭则坚持道:“此子体力虽差了些,但后天是可以磨练的。凭着她的才华和见识,我等将其拒之门外,实在是仪鸾司的损失,大周国的损失。” 因分司开宗乃是仪鸾司最先存在的第一大司,地位自然不与平常,赵孟昭一张嘴就抵得旁人三张嘴。更何况他一开口,就有附和他的人? 然而,长信的李为止人虽年轻,为人处事却极其古板,不留情面。尽管有多位司教——其中论年纪某几个还算得他的长辈,皆同意留下撄宁,他也还是固执己见,使得两方争执,相持不下,耗费了不少时间。 眼见着李为止与赵孟昭越争,言语越犀利,就要影响彼此间的和气,惯常爱做和事佬的第六分司初芒的杨司教杨宽忙跻身二人之间,摸着两撇小胡子,笑呵呵道:“赵司教、李司教,你们这样争吵下去,只怕外头天都要黑了。我这里倒有个折中的法子,二位不妨听听看。” 赵孟昭一听这话,立时敛了满脸的不悦,向虚长自己几岁的杨宽揖了手问:“但不知杨司教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杨宽摆手而笑,方才不紧不慢道:“既然各位只是对此子的体力问题存疑,那何不先将其招进来,给他半年的时间来提升自己?半年之后,他若能有大的长进,就将他留下……” “杨司教,”李为止眉头微蹙,忍不住打断他,“仪鸾司自开设以来,招进来的司徒可从无退回的先例。” “的确如此。”就连赵孟昭也说,“仪鸾司出去的人,要么是大周最优秀的人,要么是死人,绝不曾有过因为瑕疵而被退回之人。”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将这有瑕疵之人带进仪鸾司。”李为止顺势毫不客气接了赵孟昭的话。 赵孟昭听言,又要与之争论了,“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杨宽忙拦了二人,接着道:“仪鸾司出去的,的确除了大周国最优秀的人,就是死人。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与此子立下生死之约?能经得住六个月的磨练,被仪鸾司认可接纳,那就留下,若经不住,或是即便经得住却无任何进益,那就让他自己做个了断,别丢了仪鸾司三十几年来的赫赫声名。” “这……这样的生死之约,他能接受?”有人以为此方颇有些荒诞。 杨宽则道:“不接受岂不正好免了我们为难?不接受说明他心志不坚,也不是仪鸾司想要之人。” 听此一言,几位司教纷纷赞同,唯独李为止和赵孟昭绷着脸不置可否。 “赵司教、李司教,你二人意下如何?”杨宽勾着头,试探而问。 “也罢!”赵孟昭先开口了,但他强调道:“若他同意立下这生死之约,诸位可别与我抢!我要收他作我开宗之徒,亲自训导。” 李为止却是冷着脸道:“这些新人归于哪一分司,还是遵守仪鸾司的传承,让他们自己抽签决定为好。” “李司教,你年纪轻轻,如何处事这般……”赵孟昭很有些气恼,但转念又觉得李为止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接受了杨宽的提议,已是他破天荒头一次“不守规矩”了,立时便没了脾气。他话锋一转,“罢了!依照传承就依照传承吧!想必这么好一苗子,到谁手上谁都会好好调教。是吧,李司教?” 李为止扯了扯唇角,似是“嗯”了一声,又似是没有。这又一次让赵孟昭脸色变得难堪。 杨宽见状,忙又上前打哈哈,催促赵孟昭快些将撄宁的名字添到名册上。 赵孟昭睨了李为止一眼,也便不与之置气了。大笔一挥,在名册上添写了“卓撄宁”三个字,而后他便携同大家到外头,宣布了选才结果。 包括撄宁在内,仅三人而已。 撄宁喜出望外,高兴得一颗心直怦怦乱跳。 “后日卯时,尔等三人再到此处报到,届时会有专人指引。卯时一过,我们就出发,回皇城!”赵孟昭宣过话,便对另两位入选的贵公子道:“高通、苏译,你二位可以先回去了。” 二人瞧了撄宁一眼,有些不解,但还是施礼告辞,离开了去。 撄宁一心怦然,终于在此时变为了忐忑。 她不知为何要把自己单独留下,直至赵孟昭提出要她立下六个月的生死之约时,她才恍如受了一记霹雳。 原来她并没有两只脚都踏进仪鸾司,而是只踏进了一只。六月之期,若另一只脚不能顺利地踏进去,就会被仪鸾司的大门砸死。 “卓撄宁,你可愿接受?若不接受,后日你便不用来了。”赵孟昭说这话时,是提着一颗心的。 “接受!我接受。”撄宁对此,其实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无论如何,她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也相信,半年光阴,她至少能强壮到仪鸾司可接纳的程度。更何况,她手中已握有一张底牌——作为“公主的人”,必要之时,想必公主是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听了她的回答,赵孟昭很高兴,看她的眼神,满是喜悦与赞赏。他甚至忍不住直言:“你小小年纪,不畏生死,本司教很欣赏你!但愿后日一早来这里抽签,你能抽到我开宗。” 撄宁受宠若惊,随即咧嘴而笑,向赵孟昭深拜以礼,满目感激。 赵孟昭看她一脸纯真,笑得开朗无邪,更是心生喜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杨宽等人,也跟着笑了。唯有李为止,一脸不屑,第一个转身,回屋里去了。平素里与之关系要好的几个司教,也陆续跟了进去。 赵孟昭忙着与撄宁说话并不知情,杨宽微微侧目,笑容里则是添了几分老谋深算过后的得意。 第038章:离家 撄宁回家途中,为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感到有些兴奋,如同一个热血的将士,即将奔赴战场。 然而,回到家中,她免不了又要因为此事与母亲争执一番。 姜氏听闻撄宁一早被阴家长孙喊出去,本就半天焦虑。见她回来,得知她以男儿的身份成功地进入仪鸾司,她惊惧得几欲昏厥了去。 “仪鸾司乃太后亲为掌权,你这么做,就不怕……万一身份败露,是要掉脑袋的呀阿宁!你究竟要做什么?!” “阿宁不是说过,要变强吗?”撄宁一脸沉静,“变强到,有一天我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是他们十三年前抛弃的那个孩子,即便感到惶恐,感到可怕,感到忏悔,却也不敢不与我相认。” “有那么重要吗?”姜氏压低声音,却似咆哮,“那是天子和皇后!他们抛弃你,是为了李氏江山!” “为了李氏江山,那为何十三年过去了,李氏江山还掌控在刘氏手上?”撄宁反问道,“既然守护不好自己的江山,那为何当初,不选择守护好自己的孩子?既然没有选择守护自己的孩子,那就把自己的江山,夺回来啊。” 姜氏满面惊恐之色,对于撄宁的控诉,竟是无言以对。她不太确定撄宁要做什么,但她总觉得,撄宁要做的事,危险之至,可怖之至。 她好懊悔。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让撄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阿母,”撄宁收敛了戾气,话语变得温和,“请您体谅阿宁的心情,放开阿宁。您放心,阿宁去了皇城,会小心行事的,不会置自己于死地,也不会给天子和皇后带去困扰,更不会做不利江山社稷之事。” “阿宁,阿母只是要你知道,你要恨的人不是天子和皇后,而是当朝太后!”姜氏道,“你不可以进仪鸾司,那是太后的仪鸾司,太危险了!” “虽是太后的仪鸾司,但也无可否认,是大周国最出才干的仪鸾司。”撄宁眼底,透着几许认可和向往。旋即,她最后对母亲道:“阿母,您别再劝阿宁了,阿宁心意已决。” 该说的她都说了,如此最后道一句,她便离开了姜氏的屋子。 姜氏追出几步,终只能唉声叹气,暗自垂泪。 两日后,撄宁就要离家了。 离家之时,天还黑压压的,冷得人直打哆嗦。 姜氏到底是一夜未睡,为撄宁缝制了一件月白色斗篷。 她亲将斗篷披在撄宁身上,语重心长,也别无其它言语,“阿宁……照顾好自己,多给家里写信。” 只这一句话,撄宁鼻头就是一阵酸涩,眼里立时涌出了泪光,与母亲抱在了一起。 吵吵闹闹这几日,多少不理解,多少争执不休,都化作了虚无。终须一别之时,几多不依不舍,几多愁肠百结,都昭示着母子情深。 “阿母,您也照顾好自己。阿宁不孝,不能在您身边侍奉。”撄宁退身跪到地上,拜了拜母亲。 姜氏早已泪湿双目,忙将她搀扶起来,哽咽道:“往后,我就说你出去寻父亲了……你无需担心家里……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小心些,别被人看到。” “阿母,那阿宁走了。”撄宁紧握着母亲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此番离家,不比别人离得光明正大,唯有母亲和凝香萩儿两个奴子偷偷送一送,十分清冷。 姜氏等人见她单薄一人,少年身影,背着一个包袱,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皆是涕然。 撄宁是第一个抵达仪鸾司的场地的。 仪鸾司早有几个负责指引的司徒候着。其中一人见有人来,便拿了一竹筒的签子上前,不失客气确认了撄宁的名字,而后便道:“抽签吧!抽到第几分司,我就带你去领取该分司的衣裳换上。” “是。”撄宁伸手,就要抽签。 “听说开宗的赵司教对你赞许有加,祝你好运道。”指引司徒笑意盈盈,甚是友善。 撄宁笑了一下,终于抽了自己的签。 很不幸,并非第一分司开宗,而是第七分司长信! 想到长信的李司教,撄宁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她心里也就这么小小地排斥了一下,很快就释然了。她以为,李司教为人虽刻板些,未必就会针对她。成为长信之徒,到了皇城,她好好努力便是。 “长信……”指引的司徒却是笑着摇了一下头,“长信之徒无弱者,是仪鸾司最强的,到了皇城,可有你苦头吃了。” 听到“最强”二字,撄宁反而觉得好极了。毕竟,跟最强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强啊! 仪鸾司司徒,无论新人旧人,穿的皆是紧身窄袖束腰,易于行走的统一服装,各分司的区别,在于衣裳和抹额的主色调。长信之徒的衣裳,是以紫色为主,黑色滚边,抹额也是紫色。 撄宁换好衣裳,立时精神百倍起来。紫色绣有鸾鸟图案的抹额戴上,更遮掩了她几分柔弱气,使得她更像个少年郎了。 卯时末,其他贵公子陆续来了,前后也不过十来个人。 撄宁从中,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知府的独子,陈将。 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他,竟也进了仪鸾司?!她不禁暗自咋舌。 陈将注意到她,是在换了衣裳出来之后。 好巧不巧,他穿的,也是长信之徒的衣裳。新人之间,又是同一分司,自然是要打招呼的。而当他看到撄宁的样子时,他生生地吃了一惊。 尽管撄宁此前在赏菊宴上是戴了面纱的,但刻意关注她的人,还是能透过面纱捕捉到她的相貌。为此,陈将看到她,一下就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卓二娘子了。 撄宁故作得不认识他,还主动介绍自己道:“我是桐华巷卓家,卓撄宁。” 听到这个名字,陈将当即将其拉至一边,上下打量她一阵,而后压低声音,急急问:“卓二娘子,你如何在这儿?” 撄宁故作得哭笑不得,道:“我虽与我那一母同胞的姊姊长得极像,但怎至于叫公子将我认成是她?” 第039章:路途 陈将听说眼前人是弟弟,一时竟糊涂了。 短短数日,他虽一直想着撄宁,但对她的了解,却是知之甚少。不过,令他不解的是,为何弟弟的名字跟姊姊的听起来一样? “公子与我姊姊是熟识?”就在他心中疑惑之时,撄宁问了他这一句。 “还算不得熟识,只是……” “这就难怪公子会有这样的误会了。”撄宁又笑了笑,“姊姊叫茵霓,我叫撄宁,打小就有许多人以为我俩的名字是一样的,弄混了,也是常事。” “你姊姊她叫茵霓?”陈将立时以为自己那天在赏菊宴上是听错了名字。 “嗯。”撄宁点头,旋即转了话头问:“公子贵姓?与我姊姊是如何认识的?” “免贵姓陈,陈将。”陈将接着说到与撄宁“姊姊”的相识,不禁春心荡漾,回味无穷。 “你喜欢我姊姊吧?”撄宁突然探了头问他。 听言,陈将惊吓得一张白净的脸容立时红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撄宁说着勉力地勾上陈将肩头,义气道:“你我今后都是长信之徒,也算有缘。你若真对我姊姊有意,来日我跟她说说看。” “贤弟此言作数?”陈将一听这话,立时心花怒放,称呼都改了。 撄宁一刹愣怔,反应过来连连道:“作数,自然作数。” 从这一刻起,两个人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 撄宁暗自唏嘘一番,如此糊弄了陈将,实在算她侥幸!所幸仪鸾司再没有与之相熟的,只要她瞒得住自己女儿身,短时间内,该是不会有旁人会质疑她。 很快,几位司教便出来认领各自的新司徒了。 赵孟昭早知撄宁抽到了长信分司,自是满心遗憾,只不过在人前,不好表露罢了。李为止则是一贯地冷面孔,看待撄宁,如看待其他新人一样。 别的分司司教在得了几个新人之后,纷纷表达了欢迎之意,或夸奖,或鼓舞人心,唯独他李为止,对四位新司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叫身边的司徒凌奉迟带好四人,准备上路。旋即,他便往外走了去,连等也不等其他几位年长的司教,根本有些目中无人。 撄宁陈将四人相顾看了一眼,皆觉自己遇到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还冷血心肠的司教。 倒是凌奉迟笑意盈盈走上前来,对四位道:“李司教素来不善说漂亮话,你们几个别往心里去,日后在长信,好好修习便是。” 四人听言稍感安慰,纷纷应“是”。陈将见凌奉迟是个好说话的,忍不住上前,问:“那李司教往后教我们哪一门才技?” “武功与法度。” “噢,我猜也是。”陈将点了点头,好不意外。 “都跟我来吧!”凌奉迟见其他几位司教也往外去了,便引着四人跟了出去,来到李为止乘坐的马车旁,等待出发。 陈将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撄宁道:“看来我们几个是要步行走到皇城去了,贤弟身子单薄,可要当心些。” “嗯,仁兄放心。” 凌奉迟见二人称兄道弟的,不禁上前,好意告诫,“你们关系再是要好,往后可不能再仁兄贤弟的叫了。同批入仪鸾司的,当直呼对方的名字。如我这般虚长你们几岁,又算得长信老人的,你们唤我一声奉迟兄,才不算乱了仪鸾司的传统。” 陈将会意点头,笑对撄宁道:“你年纪比我小,咱俩关系也非同一般,往后我便唤你一声阿宁可好?” 他真把自己当未来姊夫了!不过,为了不薄他面子,撄宁笑着答应了。但她也不要吃亏,当即道:“那我便叫你阿将。” 陈将听着虽有些别扭,但还是欣欣然接受了。 “奉迟!”车驾内的李为止突然不耐地唤了一声,命令道:“你去问问杨司教他们,辰时已到,怎还不出发。” 凌奉迟感觉不对,忙应了“是”,低声嘱咐四人莫要再多言语,便走开了。 撄宁意识到,这个李司教自己为人沉闷,还不喜他的司徒多嘴多舌,于是,陈将再要与她说话,她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将后知后觉,总算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仪鸾司回皇城的队伍,便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才到城郊,撄宁就觉得双腿乏力。远远望着行在前头的第十三分司女司的马车,她心里委屈极了。 女司的新人就跟他们不一样,可以乘坐马车,多惬意啊! “阿宁,你没事吧?”陈将见撄宁累了,忙搀扶了她。 撄宁抬眸感激地看他一眼,不掩自己的疲累道:“许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 “这才哪到哪儿?你未免也太弱了些!我听说,长信之徒无弱者,你可别做了那第一个倒下之人,惹人笑话。”同是新人的沈隙嫌弃地睨视撄宁一眼,一副唯恐她拖了后腿,坏了长信好名声的样子。 陈将不服气,当即瞪了沈隙道:“他年纪小,个子小,体力差一些也不足为怪。你块头大,体力好,不思着鼓励鼓励他,帮助他,反倒说这些风凉话揶揄他,实在有失君子之风!” 沈隙被陈将这么一说,立时来了脾气,“陈将,到了仪鸾司你可就不是什么知府大人的独子了,凭什么教训我?” 陈将听言,更是顿了脚步要与之理论一番,幸得撄宁及时拦了他道:“沈隙只是实话实说,并非揶揄……这也是一种勉励,阿将你别误会。” 陈将仍是不服,“你是没见着他适才那瞧人不善的样子……” “怎么回事?怎还吵起来了?!”凌奉迟回过头来,一脸严厉,但却压着嗓音,避免车驾内的李为止听见。 “没吵,没吵,嘿嘿嘿。”陈将手指伸到唇边,扮了个鬼脸。 撄宁无奈,跟之讪然笑了笑。沈隙也低了眸,没再多言。 就这样一路寡言少语地,一行人一路往东,不知不觉竟走了一天的路下来,终于可以在驿站落脚了。 趁着大家伙去吃饭了,撄宁赶忙提了一桶热水在房间里泡脚。 她太累了!再不泡泡脚,好好按摩按摩,明天怕是没法儿继续赶路。 正小心谨慎地享受着,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第040章:轻薄 是开宗赵孟昭。 “赵司教……”撄宁忙从水桶里起来,双脚湿漉漉地踩进靴子里,向他施礼。 赵孟昭二十七八的年纪,身形健硕,五官周正,尽显正直,此刻满面堆笑进屋,却不知为何反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屋外,一路尾随而来的杨宽猫着身子贴在门边,听起了墙根。 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廊下暗影之处,还长身而立,藏了个李为止。 “没见你去下边吃饭,原是躲在这里泡脚。”屋内,赵孟昭笑得爽朗,还道:“你无须起来,继续泡!” 说着他推搡着撄宁坐下,好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撄宁很有些难为情,自不敢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继续泡脚。 “泡啊!怕什么?来,鞋脱了。”赵孟昭说着弯身,竟是要亲为撄宁脱鞋。 撄宁大吃一惊,忙缩了双脚至一旁,连连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赵孟昭过分的热情,让她无从抗拒,却莫名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或许,是因为他还不适应作为一个男孩,该当如何与这样一位热心肠的、足可作他叔叔的青壮年如此近距离相处。 而当她无奈脱去鞋子将双脚放在水桶里时,赵孟昭看着她娟秀的双脚,竟是连连咋舌,“好灵巧的脚!简直跟女儿家的一样秀气可人。” 撄宁更是不自在,恨不得立马把鞋穿起来藏好。她红着脸道:“我……我只是人小,脚也小。” “的确如此。”赵孟昭伸手抚在撄宁肩头,还轻轻地捏了两下,叹了口气道:“骨架也小……却偏偏抽中了长信,真是难为你了。” “都说长信之徒个个厉害,我能抽中长信,也未必不是好事。” “我就怕李司教会针对你。”赵孟昭说着挨着撄宁坐了下来,“你有所不知,那日为了你的去留,我与他可是争红了眼,最后才想了六月之约这个折中的法子。他本不想留你,这六个月定会可劲地折磨你,你的日子,不好过啊!” 撄宁听闻此事,不免心生不安,并笃定地认为,李为止就是赵孟昭说的这种人。 “不过你也别怕,”赵孟昭突然伸手在撄宁的手背上轻拍了拍,“我会时常关照你的。” 他的指腹,悄然滑过撄宁手背上的皮肤。撄宁惊觉抬眸,对上的竟是一双好色的眼目! 诧异而不可置信之时,赵孟昭更是牵住了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喜欢道:“你的皮肤真细腻啊!跟婴孩的一样……” “赵司教……”撄宁察觉到不对,忙要抽手,却发现对方抓得更紧了!他整个身子,也凑得更近了些! 她不禁惊叫出声,却被对方捂了口。 “你别怕!”赵孟昭喘着粗气道,“对你这样的孩子,我一向都很照顾的……你别把我想坏了……我只是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你……” 屋外,杨宽直起了身,下意识就想冲进屋去。但伸手的那一刻,他顿住了,忽而转身,往楼下疾步走了去。 他想,自己就这样冲进去,不合适。 将他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藏于暗处的李为止颇有些诧异。作为长信之徒的司教,他觉得很有必要进屋看看发生了何事,何至于杨宽会有如此鬼祟之举。 屋内,撄宁为躲避赵孟昭,踢翻了洗脚水,发出不小的声响。 李为止听到动静,一脚将门踹开了。 眼前一幕,震惊了他,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愤怒——开宗司教赵孟昭,竟在轻薄他新收的司徒!此时正将他的司徒捂着嘴抵将在墙上! 而见有人来,赵孟昭立时弹开了身体。但他并没有多惊慌,整了整衣裳,反而理直气壮道:“闲来无事,我逗逗这个孩子。” 撄宁则是惊惶地跑到了李为止身后,又气又怕,浑身直发抖。 她哪里想到,对自己赞赏有加的大叔,竟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适才……适才差点吃了她啊!被人抓个正着,他却如此恬不知耻,说只是“逗逗这个孩子”! “有这么逗孩子的吗?!”不见李为止为她说话,她忍不住咆哮出声。“你无耻!下流!分明想轻薄于我!” “轻薄?”赵孟昭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我怎么会轻薄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唉,你太经不起玩笑了。罢了!往后不逗你就是了。” 说着,他一甩衣袖,就要离去。 李为止让道一边,当真不打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撄宁只觉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看着赵孟昭没事人似的渐行渐远,她氤氲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不过,她很快擦干了,不无愤怒看向李为止,大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看到了却什么都不说?我不是你长信之徒吗?你不是为人刻薄从不通人情世故?为何碰到这种事,却又袖手旁观留他情面?” 这时,陈将经杨宽提醒,正上来欲喊撄宁下去吃饭,见此状况,不禁急忙上前,问撄宁,“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撄宁收敛了情绪,没有做声。 “太后不会为了一个无名之辈,去与一位在仪鸾司待了十年的司教计较这种小事。”李为止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着撄宁,只这一句解释。他还道:“不想被欺负,就不要脱离队伍。” 说罢,他反身退出屋子,离开了。 他的话,撄宁听懂了。其间的道理,她也能明白,但她还是觉得气,觉得恨,觉得委屈。 “阿宁,”李为止走后,陈将忙上前,急急问,“适才发生何事了?” 撄宁想了想,以为陈将是唯一一个会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遂不吐不快,将赵孟昭之恶劣行径讲与了他听。 “这个赵孟昭!我去揍他!”陈将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出去抱打不平。 撄宁自然拉住他,“适才李司教的意思你也听了,还不明白么?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倾吐倾吐,并不是要你为我报仇雪恨的。” “那就这么算了?”陈将想想还觉得气。 撄宁默了片刻,终下定决心道:“往后再算。” 第041章:皇城 这一夜,撄宁与三个少年郎同睡一间房,虽然身体疲累不已,但却迟迟无法入睡。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赵孟昭轻薄自己的噩梦给惊醒了,重新入睡,又是一番挣扎。 翌日一早被陈将唤醒,她眼睛都睁不开。 “昨夜没睡好?你眼睛都肿了。”陈将关切道。 “嗯……”撄宁揉了揉眼睛,“可能择床。” 沈隙一边穿衣服,一边朝撄宁瞧了一眼,嗤声道:“娇气。” 撄宁抬眸,无意瞧见他还未穿好外裳,以至于下边亵裤撑起了一把小伞。她忙撇过头去,脸也止不住烧了起来。 虽是两世为人,上一世也是为人妇者,但因为夫君半身不遂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睡在了侧室,不让她近身。为此,她从不曾见过书中所云男儿“一柱擎天”。 而她这样的反应偏生被沈隙看到了。他得意地笑了,挺身走上前去,道:“没见过大的?你这么娇气,毛还没长齐吧?” “去去去!”陈将听言忙将他推开了,怒道:“粗俗!有辱斯文!” 撄宁这才平复了些,感激地看了陈将一眼。 沈隙笑了笑,整理好衣裳,唤了另一人道:“王摄,走,吃饭去!别跟他们一样,磨磨叽叽像个娘们儿。” 王摄这一路来话不多,性子温吞,不愿得罪沈隙,也不愿得罪陈将。为此,听了这话他应声之后,回身又向陈将和撄宁赔礼式笑了笑,方才疾步跟了出去。 撄宁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太阳穴。 陈将很为她着急,“这路还长着呢!你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没事,适应了就好。”撄宁笑了一下,强打起精神,伸了个懒腰。 收拾妥当之后出门,恰遇到了李为止。 二人行礼之时,李为止的目光免不了落在撄宁身上。见她眼圈两片乌青,是没有睡好的样子,他不禁猜想,她是昨夜被赵孟昭给吓着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很快迈步往前走了去。 撄宁却为昨夜之事尚且有些记恨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发生那种事,他作为司教,竟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根本无所作为!这岂不是助长赵孟昭的气焰么? “人不招人喜欢,长得却是真好看……”陈将望着李为止离去的背影,突然兴叹。 撄宁不禁皱眉,猛踩了一下他的脚背。在听到他“啊”的一声嗷叫后,她的心情倒一下子亮了起来,甚至调侃他道:“你要学人家赵孟昭不成?” “我岂能跟那等货色一样?”陈将一本正经。 “赵孟昭有这癖好,想必开宗之徒里,少不了受他欺凌的……”如是想着,撄宁往楼下看了看,瞧见赵孟昭与谁有说有笑,都觉得对方极有可能被其收服过。 “唉,呜呼哀哉啊!”陈将感慨一声,与撄宁想到了一块儿。 好在从此之后,赵孟昭再没有招惹撄宁。他也没有机会。便是洗澡方便之时,撄宁都会喊上陈将为其把门,其他时候,她更是与陈将形影相随。 五天过去,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皇城。 繁华的皇城,是撄宁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她几乎熟悉每一条街道,能叫出每一处地段的名字,通往仪鸾司的道路,她更是熟悉不过。 那条康庄大道,连接着朝气蓬勃的仪鸾司和肃穆辉煌的皇庭,少有寻常百姓的踪影,有的尽是官宦人家、皇亲贵胄。 在仪鸾司集结的,还有很多撄宁陈将这样的新人。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先撄宁陈将等人抵达的,就有百十来个,其中属于长信分司的,有十余人。 据说,冬至节前,还会有两百多号人抵达皇城,成为仪鸾司司徒。其中长信分司的新人会比较多。只因太后有口谕:长信人才辈出,当多培育新人。 仪鸾司住宿条件不错,二人自行结伴住一间屋子。这对撄宁而言,简直是老天爷垂怜。自然而然,她跟陈将一间,沈隙和王摄一间,屋子相邻,不失了同乡之宜,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冲突。 第一天到,凌奉迟便受李为止之命,向大家讲仪鸾司的规矩。 仪鸾司的规矩,自成立以来一成不变,撄宁自是熟悉的。为此,当凌奉迟将一本本写满仪鸾司司规的册子发放下来,要求大家熟记于心时,她感觉甚是轻松。 洗去一天的疲惫,她很快入睡了。 亥时一过,整个皇城都陷入一片宁静。 初芒杨宽一袭黑色常服,只身一人踏着月色,来到了紧挨皇宫而建的公主府。他越墙而入,行迹颇有些鬼祟。 这个时间了,才回到皇城也不过两天的公主李令月还未休息。 她在窗边暖榻之上,盘膝坐得笔直,正手执一颗白子,对着一盘就要输的棋局,皱眉凝思。 突听得三声敲门声,她并不感到意外。 “进来吧!”她并不往门口看,目光仍在棋局间。 杨宽进屋,反掩了房门,而后正身,向公主长揖而拜,“殿下。” 李令月豁然开朗,落子旗开,扭转败局。她这才看向杨宽,噙笑问:“都顺利吧?” “已遵照殿下的指示,顺利将那孩子招选进了仪鸾司,并安排在了长信李司教下属。”杨宽恭谨作答。 “没出什么岔子?”李令月又问。 “出了。”杨宽不无钦佩道,“公主料想到的事,几乎都发生了。” “是嘛。”李令月不禁绽开笑颜。 “那孩子体力不过关,李司教一开始坚决不同意,与赵司教很是争执了一番,直至微臣提出六月之约,方才勉强接受了。”杨宽讲述道,“赵司教喜欢那孩子,也的确是因为龙阳之好,才离开洛城的第一天就欲对他下手了。最后倒是李司教及时出现,阻止了那种事的发生。” “这个赵孟昭,依着与太后沾亲带故,又有些才干,也太放肆了!”李令月虽让杨宽防范此人,但没有想到他竟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很有些气愤。她还道:“待本殿掌握了仪鸾司,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这等败类。” “殿下息怒。”杨宽劝了一句,忙转了话头,“殿下放心,往后微臣会多多照拂那个孩子的。” “不必。”李令月却道,“被保护起来的花儿,如何经得起风吹日晒?你的任务到此结束,不必再关注她了。” “……是。” 第042章:出头 仪鸾司,从来都是个磨人的地方。五年以上的“老人”,虽无需每日里修习文学道义,却要每日里早起练功。 长信司徒因李为止方法特殊,比别的分司司徒起得更早一些。因为他们练功之后,还必须马上背着内塞百十斤重石头的稻草人,来回往仪鸾司后头的小山头跑上三圈。 光是听着这些,撄宁陈将等新人都怕死了。好在凌奉迟白间与他们说过,对于他们这种新人,高强度的训练也会是循序渐进的,不会一下子将他们压倒。冬至之前,各地新人还未到齐,他们这些早到的,更是可以轻松数日时光,熟悉仪鸾司的规矩和环境就好。 翌日天光微亮,凌奉迟却敲响了撄宁和陈将的屋门。 撄宁因为连日赶路疲惫,又加上一路没睡好,这一夜睡得特别深沉,因此并未听见敲门声。 被陈将唤醒时,凌奉迟已站在了她的床榻前,她不禁吓一大跳。 “奉迟兄……”她瞧外面天才蒙蒙亮,更是不解,“你怎么来了?昨天不是说我们现在还不用早起么?” “李司教说,除了你。”凌奉迟也是一脸困惑,想了想猜测道:“可能看你身体弱吧!要你跟我们一同上山。” 撄宁当即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背着一百多斤重的稻草人?” “应该……不会吧!李司教没说。”凌奉迟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快起来,赶紧过去。” “噢……好。”撄宁忙起床穿衣。 陈将唯恐那个不讲人情的李司教把他未来小舅子给折磨致死,想了想便道:“我陪你一同去。” “你就别凑热闹了,”凌奉迟却拦了他,“免得惹李司教不高兴,罚你。在仪鸾司,首要一点是服从上级命令,知道吗?” “对啊阿将,你就别去了。”撄宁一边麻利地穿衣,一边道,“想必李司教不会让我背稻草人。就算要我背,我也是背不动的。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那不行!我得看着你。”陈将不听,执意要去,穿衣服的动作,比撄宁还快。 撄宁无奈,凌奉迟则是耸耸肩,没有做声,一副“我提醒过你,是你不听”的姿态。 不多时,撄宁陈将便跟着凌奉迟,来到了长信分司的校武场。 他们见到的老人并不多,约莫一看,也不过二十几号人。陈将不禁问凌奉迟,“长信的老司徒才这些?” “嗯,就这些,十八个。”凌奉迟说着这话一脸自豪,“长信之徒,像这样历经五年还留在仪鸾司未有受命的,在所有分司当中人数最少!” “原是这么回事!这些老人,原来都是劣等啊。”陈将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凌奉迟脸色暗然,瞪他一眼道:“你看我像是劣等?” 陈将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轻拍了拍凌奉迟的胸膛,赔笑道:“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奉迟兄逸群之才、才貌双全、神勇威武、绝世无双,一看就是优等中的优等!” 凌奉迟被他奉承得没了脾气,方才告诉他,“长信每一个人都很优秀,但怀才不遇者,也是有的。” “那他们将来怎么办?”陈将忍不住问。 “等。”凌奉迟只说一字,意味深长。 撄宁知道,若在女司当中,因为某些原因,或是拼不过美貌,或是拼不过家世,抑或是受到排挤、打压而留下来的司徒,也只能等——大抵是入宫为女官的命运。 当然,女司人本就不多,如此怀才不遇者,更是少之又少。男司十二分司,留下的人,自然多一些。而他们能等的,常常只有战事而已。 战事一发,冲锋陷阵,或成为未归壮士,留下一缕孤魂,或成为沙场一代豪杰,从此建功立业,用敌人的鲜血铸就自己的康庄之路。 为此,看到眼前这些年轻的老人,撄宁不禁心生怜悯。 然而,这些老人可不怜悯自己。至少,在看到撄宁这么个小个子跟着凌奉迟来到校武场,并被李为止要求日后每日里都要早起跟他们一同训练,他们看她的眼神,都是取笑之意。 陈将见状心生不满,当即挺身于前,对李为止道:“李司教,我也想跟大家一起练习!我想早日成才,离开仪鸾司,为朝廷效力。” 听言,诸位老人脸上的取笑之意,都敛了去。 “我并没唤你来。”李为止却是冷着脸,看向了凌奉迟。 凌奉迟不无惊惶上前,自责道:“此事怪我……陈将执意要来,我没坚持拦住他。” “难道我主动要求训练也有错?”陈将不服气。 “你既然这么喜欢训练,那就跟他们一样,背上一百多斤的稻草人,往后山跑上三个来回。” “……”陈将听言,腿都软了。 “罢了。”李为止想了想,改口道,“念你是新人,一个来回便罢。” 陈将急道:“这也不公平……” “嫌少?那就两个。” “一个!一个就好,呵呵呵。”陈将觍着脸笑得十分无奈。 他回看撄宁,撄宁也爱莫能助。 李为止则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给了凌奉迟一个眼神的示意。凌奉迟立时懂了,从校武场边上的武器架下方,拿了两包东西过来。 李为止吩咐撄宁,“你不必背东西,把这两个沙袋系在腿上,跟着他们跑。” “……是。”撄宁从凌奉迟手里接过沙袋,发现并不沉重,心中不禁窃自庆幸。 很快,十八个老人背着各自的稻草人,毫不费力地就开跑了。撄宁拖着两个沙袋,也跟着跑了出去。唯独陈将,背着一百多斤的东西,觉得千斤重!能背起来迈开步子,已算他有些体力了。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撄宁跑出几步,见他还在后面,不禁叹声道:“唉,以后别这样强出头了,能忍则忍。” “早知道只是让你跑三个来回,我打死不来……”陈将欲哭无泪。 站在李为止身后的凌奉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恍然意识到李为止还在,才忙收敛了,咳了一声,喊道:“跑最后一名者,多加一个来回。” 撄宁一听这话,忙撇下陈将,“我不管你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043章:苛待 两腿绑着沙袋,撄宁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跑着跑着,就感到吃力了。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庆幸。至少,李为止没有过分地折磨自己。 直到她发现通往后山的路,要经过一条一丈宽的溪流,她才恍然大悟,哪里会有这样便宜的事! 有几位老人背着稻草人,正在溪流边等她。 为首的那个个子不高,长相也不出众,一脸老气横秋,瞅着撄宁过来了,就笑得贼眉鼠眼道:“小妹妹,还受得住吧?” 对方唤她“小妹妹”,使得她一个机灵。反应过来这是羞辱自己看起来弱小,她才皱了皱眉,没有理会。 “过河的时候,不可将沙袋拆卸下来哦!”对方贱兮兮地提醒,“拆卸下来,回去是要再加一双沙袋的。” “知道了!知道了。”撄宁终于忍不住气呼呼地回应,并一鼓作气踏进溪流里。 泡了水的沙袋,重量成倍地增了上来,让她移动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而等着看她笑话的几个老人,大步踩着溪水跑到前面,除了留给她一串哈哈地笑声,还往她身上溅了不少水花。 双脚踩在冰寒刺骨的水里,冷得她直打哆嗦。她却只能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至于陈将…… 撄宁是下山的路上遇到陈将的。 他一身湿漉,背着的稻草人也是湿的,想必,是在过溪流的时候摔在水里了,此时定然又冷又累。 撄宁方才有些为他担心,“阿将,你可能坚持下来?实在不行的话……” “能行……”陈将说话都喘上了,“你别管我,你快些跑……我看他们都要跑第二回了。” “那你当心些。”撄宁嘱咐一声,也只能先把自己顾好。 待到她跑第三个来回时,那些老人已经在回程了,每每遇见一次,都少不了取笑一番,尤其是那个个头不高、年龄显大,笑起来有些贼眉鼠眼的司徒,最为惹人讨厌! 撄宁下山时追上了陈将。 此时的陈将已然有些头重脚轻,摇摇欲坠了。撄宁不忍心,一路多少帮了他一些。但她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 好在,二人都站着抵达了校武场。 “你二人吊尾,再跑一个来回。”李为止见二人精疲力尽,却做出了这样残忍的命令。 陈将听言,两眼一闭突然就开始翻白眼,轰然倒在了地上。 “阿将!”撄宁惊叫一声。 凌奉迟上前看了看,回头对李为止道:“该是累着了,我先送他回去看大夫。” 李为止轻点下颔,却不因此就放过撄宁,反对她道:“你,再跑两个来回。” 撄宁担心陈将的病情,一听这话,顿时恼了,“阿将都这样了,要我也跟他一样吗?!” “三个。”李为止直看着她,眼底尽是冷酷无情。 撄宁差点气晕过去,却是再无多余的话,扭头就开跑了。她唯有拼尽全力,完成李为止的指令,直到他满意为止。 第五回下山的时候,她只觉自己可视的范围越来越狭窄,终于脚下一空,沿着山路往下滚了好远,整个身子撞在了一株老树上。 可这一撞没把她给撞晕了,反而让她清醒了。只不过浑身无力,她实在不想起来。她只想就这样四仰八叉地躺着,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又累又困,且饥寒交迫的感觉,简直让她……怀疑人生。 而就在她与自己的懒惰心作斗争的时候,一双金丝勾勒的青黑色靴子站在了她身边。 她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惊讶地看到了刘九阴。 他一袭黑色锦衣常服,身披褐色大氅,一双狭长的眼目似若打量,透着几许风流的笑意直看着她。 撄宁忙爬起身来,拖着湿漉漉的沙袋要逃,唯恐他把自己认了出来。 “听闻长信李为止在洛城收了个弱鸡,我特来看看。”刘九阴不紧不慢道,“原来是你。” 撄宁不禁顿步。 “连名字都不改,说你心大还是说你愚蠢?”刘九阴哧声笑了笑,“不过,无名小卒,倒也不会有人在意。” 撄宁不得不回转身,拖着沙袋如同一只鸭子,颇有些可笑地折了回来。她仰头看着他,认真问:“你要揭发我?” “揭发?”刘九阴好笑道,“又不是什么人物,何至于我来揭发?不过,与李为止闲聊时会不会说漏嘴,我就不能保证了。” “我可是救过你的!”撄宁旧事重提,“搭救之恩,说忘就忘了?” “已经还了。”刘九阴很快接了她的话,“更何况,其实没有你相助,我也能轻松脱身。” 撄宁也知道,这桩小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作为与之交涉的筹码。为此,她一转严肃姿态,变了个人低的,嘿嘿笑了笑,做小道:“刘公子,你就行行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行不行?当时因我脸上疮疤未有痊愈,女司拒绝了我,我才出此下策的……过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回到女司那边去!” “你要如何回女司去?”刘九阴更是发笑,“你当仪鸾司是什么地方?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天真。” “……总之,求求你为我保密就是了刘公子。”撄宁说着弯身向他拜了拜,做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刘九阴正经下来,问:“为何要进仪鸾司?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扮成男儿。” “我们卓家,就靠我了啊!”撄宁道,“我进仪鸾司,将来挣一个锦绣前程,光耀我卓家门楣,也是为了我祖父在九泉之下,能够得个安心。刘公子,我求你了!” 刘九阴狐疑地看她。 尽管她的道理说也说得过去,但他,总觉得事情不是她解释的这么简单。 不过,一刹沉默之后,他还是答应了她,“为你保密可以,但有个条件。” 撄宁就知道,他不会白白帮自己!但她仍是做笑,爽快道:“有何条件,刘公子只管说,只要不违背道义,不坑害他人,我都答应。” “帮我从李为止那儿拿到一样东西。”刘九阴目光狡黠,“他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 第044章:太后 “偷东西?”撄宁满脸为难,“这不就是违背道义之事么?” “拿,不是偷。”刘九阴纠正道,“那块玉佩,本就是我刘家的东西。” “既是你刘家的东西,却又如何跑到李司教身上去了?”撄宁不信。 刘九阴默了默,突然吐字道:“他偷的。” 这就更不可信了!可撄宁正要追问之时,她看到了刘九阴眼底的嫉恨之意,不禁噤了声。比起这块玉佩的故事,她更纠结自己要不要应下这件事。 且不说道义不道义的,关键是这件事于她而言,实在难如登天。她有何能耐,能从李为止那里拿到他随身携带的玉佩? 这时,刘九阴微眯了双目看她,是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保守秘密”的架势,几近威胁一般,问:“怎么?做不到?” 撄宁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先应下,“我尽力帮你拿……尽力,尽力就是了。”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刘九阴却强硬要求,“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要见到我要的东西。” “三天时间也太仓促了……” “我有急用。”刘九阴傲慢地瞥了她一眼,不容得她讨价还价。 旋即,他转身离开了。 撄宁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想哭。 回到校武场,李为止却还不放过她,说她回来得太慢了,要她再跑一个来回,并让凌奉迟给她加了两个沙袋。 她走后,便是凌奉迟也有些怜惜她,不禁端了几分小心翼翼问李为止,“李司教,您为何要如此苛待于他?他本来体力不济,这样练下去,只怕吃不消。” “不这么做,我岂能知道他的极限。”李为止面无表情说罢,吩咐凌奉迟道:“这一回,你跟去看看。从明天起,你来监督她。记住,不可放水。” 凌奉迟豁然开朗,忙应了“是”,退身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这一回撄宁未能坚持下来,在上山途中,终因体力不支,昏厥了去。 但感到有人将她从地上扛起来背到身上,她又幽幽转醒了。看清楚是凌奉迟,她无力地唤了一声,“奉迟兄……” “李司教让我来的,就怕你出事。”凌奉迟说着不无怨怪道:“你也是,身体支持不住了还要硬撑!偏等累昏了才罢休?” 奉迟兄是个好人,李司教也并非穷凶极恶,撄宁不禁笑了。然而,她很累,很想就此睡过去,可她不敢。 若在昏睡之际,被人发现她是女扮男装,那就大事不妙了! 凌奉迟一路背着她来到她的住所,要帮她换去身上又湿又脏的衣裳,她忙强打精神拒绝了,道:“我自己来……奉迟兄你赶紧回去吧!我换了衣裳,睡一觉就好。” “你能行?还是我帮你吧……” “不用!”见凌奉迟要上手了,撄宁反应颇有些激烈,过后才噙笑道:“我不大习惯别人看我换衣裳……在家我沐浴更衣,也不让奴子伺候的。” “这样啊。”都是出身娇气的贵人,有些个人讲究和癖好也不足为怪,凌奉迟没有多想,嘱咐她当心些,便离开了。 他走后,撄宁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幸得此时陈将睡在床上,尚且不省人事,不然,她恐怕要瞒不住了。 待到缓过劲儿来之后,她才换了干净的衣裳,睡下了。 而李为止那边,宫里来人,太后召见,倒是一会儿也没闲着。 皇宫。 慈安宫内,五十六岁鬓发花白的太后,微微有些发福。饶是殿内烧起了地龙,团了两炉炭火,她身上仍罩着一件黑色狐裘大氅,手里还捧着一个刻有祥云图案的小袖炉,很是畏寒的样子。 下首案席后边,坐了太后亲弟,刘九阴的生父,镇国大将军刘厥。 相较于太后,刘厥此人须发浓黑如墨,虽也是年近半百之人,却丝毫不显老。便是脸上的皮肤,也还颇有弹性,满面红光。谈吐间,更可见其风趣幽默,屡屡能博得太后一展笑颜。 聊到太子选妃之事,他更是高兴道:“太子性情与我酷为相似,想必大婚之后,定能绵延皇室子嗣,给姊姊添上十几二十个重孙。” “还真当太子是你?”太后刘姬发笑道,“能抵得你一半就好了。” 刘厥也嘿嘿是笑,连声道:“那肯定没问题的,姊姊大可放心。” “听说,前两天你又得了一个儿子?这是第几个了?” “是啊,第三十六个了。”刘厥说着这话,虽有些羞涩,却又止不住内心的骄傲与自豪。 刘姬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透着几多服气,意味深长道:“真是可喜可贺啊!要是天子能学得哪怕半点弟弟的风流就好了。” 刘厥正要把话宽慰,刘姬突又转了话题,问:“阴儿回家了吗?” 谈到自己那第十三子刘九阴,刘厥立时有些紧张,“好像……回了吧?” “好像?”刘姬瞪了他一眼,颇为不满,“弟弟也别只顾自己风流,对自己的儿子,总要上点心的。” “是是是,姊姊教训得是。”刘厥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日的确见过刘九阴,忙道:“臣弟想起来了!阴儿他回来了,昨儿我还见着了他,就是……姊姊也知道,他一向不把我这做父亲的放在眼里,可能有意避着我,所以我也就远远地瞧了那么一眼。” “唉。”刘姬不禁叹息,“自那件事后,阴儿他就不像是咱们刘家的人了。他这是报复咱啊!” “唉!”刘厥也跟着叹了口气,继而又无所谓道:“都过去的事了,阴儿他迟早是要想通的,姊姊别往心里去。” “但愿他想得通吧!”刘姬想了想,吩咐刘厥道:“回头你再问问他,可有入仕之心。他是个天纵奇才,大好的年纪,不入仕,实在可惜。” “好,我回去找他谈谈。” 这时,宫人来报,说李为止在殿外候召。 刘厥听言,忍不住问:“姊姊喊那小子来做什么?不会真想……” 言及此处,刘姬猛地睨视了他,他的话不由得戛然而止,忙嬉皮笑脸,作罢道:“我不说,不说了。” 旋即,他识趣地站起身来,长揖告退。 第045章:不忿 李为止进殿见了太后,除了该有的恭谨,摆出的也还是一贯的严肃面孔。太后问他什么,他答什么,绝不多言。 “李司教,今年招选的新司徒,长信最多,可要你费心了。”刘姬并不急着说正事儿。 “微臣职责所在。”李为止郑重地应了一句,便无下文。 与他谈话,是极无趣的一件事。刘姬想了想,还是直奔主题,“公主招选驸马近在眼前,你可想好了?” “微臣想好了。”李为止毫不迟疑答,“微臣初心不变,矢志不渝。” 此言一出,刘姬忍不住将手中小袖炉重重地放在身旁桌案上,冷声道:“李司教,哀家好说歹说你都不听,难道要哀家请天子赐婚不成?” 李为止不慌不忙跪到地上,却是一言不发。 “李司教,”刘姬方才平息了怒火,几近苦口婆心道,“你是李氏宗亲,流着皇室的血,哀家如此考虑,也是为了李氏血脉的纯正!你当体谅哀家才是。” 李为止低眉敛目,身子跪得笔直,半点不畏惧,“太后执意要将公主下嫁与微臣,微臣也只能遵旨。但,这无论如何都不是微臣本意。” 可是,既然是要招选驸马的,他李为止首先要有所行动才是。若是一道圣旨能解决的事,刘姬还会三番两次与他费这口舌?适才赐婚的说法,也不过是她一时之气罢了! 这个李为止,她实在拿他没办法!若不是他祖父,也就是太祖皇帝的亲兄弟,曾在战场上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她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罢了!你且退下吧!” 终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 李为止走后,刘姬脸色愈加难堪。一阵沉默之后,她兀地自语一句,“年轻人,总喜欢自以为是。” 五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再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经过光阴的洗礼,也难逃岁月的痕迹。此时她眼角眉梢攀爬的皱纹,因为面露了狠绝,显得更深了些。那双眸子,也透着许多老谋深算之意。 离开慈安宫的李为止则也微蹙了眉宇。他其实并没有在太后跟前表现得那般泰然自若。 太后有意要他应选驸马,虽三番两次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可事到如今,他坚决不应的态度,怕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他唯恐太后想做的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促成…… 正午时候,凌奉迟又一次敲响了撄宁和陈将的屋门。此时陈将历经一上午的高热不下,身子倒是好了很多,听到敲门声很快就醒了,可刚一张口,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间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撄宁彻底醒了过来,忙下床去给凌奉迟开门。 凌奉迟一脸严峻,先是问:“你身体可好了?” 撄宁不安地点了点头。 “那赶紧穿衣裳,跟我走。”凌奉迟道,“李司教要你过去,跟大家一起练功。” “啊……”撄宁本以为今天可以一直这么睡下去呢! “还是早间那个校武场。你穿好衣裳,快些过去。”凌奉迟急急忙忙留下话,人便跑了,跟早上的温吞与和善比,判若两人。 他走后,撄宁不禁回头问陈将,“你可觉得奉迟兄他……没早上有耐心?” 陈将擦着鼻涕和眼泪,道:“他在李司教身边做事,大概是太忙了吧……阿嚏!阿嚏……” “你没事吧?”撄宁无奈地走过去,“我就知道你要受凉。” “没事,大夫给我开药了,待会我去煎了……阿嚏——”话未说完,陈将又长长地打了个喷嚏。 “你这个样子……”撄宁有些着急,想了想道:“我先去给你把药煎上。” “不用不用。”陈将忙道,“李司教喊你过去,去晚了怕是要罚你的。” “罚就罚一顿好了。”有了早上的经历,撄宁以为自己再没什么好怕的。 陈将拗不过她,只能任她去了。 撄宁煎上药,嘱咐陈将半个时辰后去看看,抓了一个早上吃剩的冷馒头,急急忙忙便往校武场的方向赶了去。 她赶到时,十八号老人已经在练功了,有对打的,有跟木桩子过不去的,也有练基本功的……人虽少,场面却有些混乱。李为止在其间,瞅谁的功法不顺眼,就要言辞犀利地批评几句。 撄宁心生忐忑,半天不敢上前报到。可偏偏这个时候,凌奉迟竟是不在…… 凌奉迟不在,撄宁简直有种走夜路摸瞎的感觉…… 她纠结了半天,突然触及李为止看向自己的冷冽:目光。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鼓起勇气道:“李司教,我来了。” 然而,李为止睨视她一眼,之后便走开了……走开了。 这就是他的惩罚吗?无视她的存在? 撄宁再次上前,“李司教……” 他又一次走开了。 “李司教……”第三次,李为止再要走开,撄宁果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不服气道:“我迟到了是我不对,但人有三急……奉迟兄喊我起来,不能连个厕轩也不让我上!李司教因此无视我的存在,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李为止看了她抓着自己的衣袖,微皱了皱眉,旋即依着身高八尺,居高临下看进她不忿的双眸,冷声道:“去那边,扎马步。可以偷懒,但我没说停,就不准停。” 再多的怨怼之言,撄宁也只能堵在胸口。 她走到一边,扎起了马步。 李为止继续训练那些老人,却是瞅见萧显几个一边练着功,一边望着撄宁笑——取笑。 “萧显,晚上不准吃饭。”李为止冷看萧显一眼,做下了这样的惩戒。 撄宁扎着马步,也感到了这些人的恶意。听到李为止的话,她心里自是好受了许多。 而名作萧显者,恰是白间带头取笑撄宁之人,个头不高、贼眉鼠眼、貌不出众,还显老成。不过,被李为止训斥之后,他虽立马收了目光,敛了笑,看起来专心练功,暗地里却又扮了个鬼脸。 这个萧显,根本就是长信司徒的老油条! 李为止没有注意到,反而走向撄宁,提醒道:“姿势不对。”说着他还踹了踹她的腿脚,又掰正她的腰身,神色十分严厉,不容违逆。 撄宁只得乖乖按着他说的做。孰料这马步一扎,竟是扎到了老人们都散了场,扎到了夕阳西下,扎到了夜深人静…… 诚然,撄宁中途有无数次支撑不住,但她不敢离开校武场。李为止说过,可以偷懒,但没他发话,不准停。 第046章:心事 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撄宁本也不想偷懒。她能坚持的,就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然而,亥时了,诺大的校武场,只她一人,又加之天寒地冻,气氛除了有几分诡异,还很是凄冷。 这个时候,她多希望陈将能再来看自己一回?可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来。凌奉迟也没来,她不由得开始猜测,是不是李司教把她还在校武场的事儿给忘了…… 子时将至,她下定决心要回住处。可她刚活动了几下筋骨正要离开,校武场外边却走来了一个人影。 李为止。 他竟然来了……不,他终于来了,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撄宁忙认认真真扎好马步,静而待之。 李为止远远地看到她,惊觉自己忘了什么,却是不动声色。 他靠近时,撄宁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儿,又见他提着剑,不禁狐疑地窥视了他的脸容。 月色下,这张白皙而沉静的面孔、高挺的鼻、齐整的眉、如明星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眸,像是具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一般,让探寻过来的目光,久久无法游移。 他真的生得好俊秀!让撄宁想到祖父曾与她说起过的烟雨江南,也让她想到戏文里那些修真的仙人。 却是这样极为好看的一个人,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此刻面对自己的司徒,也只简单吩咐一句,“你可以回去了。”再无其他言语。 “……”撄宁愣怔回神,忙低眉敛目应了“是”,匆匆逃离。 来到校武场外头,她猫着身子在门边回头窥探,李为止已经在舞剑了。 每一招每一式都干净利落,剑锋所及之处,寒气也跟之颤栗,昏暗的夜色,也该感到害怕了。 醉酒舞剑?这满满的杀气……啧啧,撄宁不禁自语兴叹,“有心事啊!” 却在她正欲转身离去之时,李为止的剑突然飞驰而来,看似直冲她面门,实则重重地穿插在了门框上。 她吓得一下哆嗦,魂都飞了。 李为止步履沉稳走了过来,怒道:“这一天折腾得还不够是不是?” “我……”撄宁想说这就回去,转念记起刘九阴要她做的事,不禁觉得现在正是个契机,于是壮着胆子道:“李司教,夜深了您还来此舞剑,可是有心事?” 李为止暗自一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司徒,竟要窥探他的心事,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冷看着她,没有做声,兀自伸手,将自己的剑从门框上拔下来,利落地收回到剑鞘中,要走。 “我陪您喝酒吧!”撄宁豁出去了,加紧攻势。“心情不好的话,多喝点酒,睡一觉就没事了!” 看着他背对着自己顿住脚步,却是半天没有回过头来,她接着道:“我酒量很好,李司教莫不是怕喝不过我,酒后吐真言,让我知道了您的心事?抑或是……舍不得您的酒,怕拿出来被我喝光了?” 李为止听言,终于回转身来,却是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向我讨酒喝?” 撄宁发现这个法子在他身上根本算不得一个法子,果断放弃了。而面对他的嘲讽之言,她毫不客气怼了一句道:“不喝就不喝,何必出口伤人?” 说罢他大步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去。 “跟我来。”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李为止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一向独来独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般夜色,他心中突然有一处柔弱的角落,愿意尝试去接受别人的好意。 撄宁心中暗喜,跟着他来到了他的住处。 他从里屋拿了两坛子酒出来,一坛扔给她,一坛自己拿着,又往外头走了去。 “李司教,您要去哪儿喝?”撄宁觉得冷,实在不想去外边。 但李为止并不理会她,她只得跟着。 来到外面,李为止望着天上一弯新月和漫天星辰,伫立了片刻。撄宁跟在他身旁,也抬头看了看,不禁忘乎所以,叹道:“好美。” 李为止侧眸看她一眼,觉得“他”,有点娘气,不禁微皱了皱眉。尽管有些嫌弃,但他还是伸手扣住她的小身板,携她飞上了屋顶。 撄宁毫无防备,险些将双手抱着的一坛子酒给摔了。双脚落在屋顶之时,她更是紧紧地依着他,生怕自己滑落下去,直至稳住脚,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她忍不住往下边看看,见这高度,更是紧张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她抱着酒坛子就喝了两大口,试图给自己壮壮胆。 酒一点不辣,反而很香醇。喝了两口,她忍不住又喝了好几口……大概是一下午没喝水,渴了。 李为止见她是个真能喝的,不禁生了几分兴致,举起酒坛子,徐徐啜饮之。 “为何冒死也要进仪鸾司?”他突然发问。 撄宁这才放下酒坛子,说了自己进仪鸾司的理由——光耀门楣,免除家道中落的下场。 “李司教为何只在仪鸾司做了司教?以您的出身和德才,分明是做大官的才干。”撄宁打开话匣子,试图走近他的内心。 “世间之事,常有身不由己,绝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李为止说罢喝了一口酒,形容颇有些苦闷。 撄宁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她尝试了,但她失望地发现,李为止这样的人,根本不会与她多说什么。 “你有无喜欢的女子?”却在她不知如何突破之时,李为止突然蹦出这个话题来。 撄宁简直有些喜出望外!素日里那样高不可攀、浑身长刺的李司教,竟要敞开心扉与她聊男女情爱事?一定是喝多了! “没有。”她首先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而后问:“李司教有?” 李为止没有答,只是喝酒。 看这样子,定然是有的。那么此番不快,是因为女人咯? 如是想着,撄宁很快奉承一句,“能让李司教如此愁肠百结的女子,定是天下无双的奇女子。” “她死了。”李为止脱口而出,酒入咽喉,愈加苦涩。 “……”撄宁突然觉得残忍,不知所措。 她只是知道,李为止依着现在的节奏喝下去,很快就能醉倒。 第047章:窃取 事已至此,撄宁自然要往前推进。 她不停劝酒,劝得李为止一坛子酒都喝光了,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而她自己,再是能喝,此刻也有些酒劲上头。 “李司教,您不能再喝了,我们下去吧?”撄宁搀扶着他……与其说搀扶,还不如说紧抓,想趁着他还有些意识的时候,从屋顶上下去。 然而,喝醉酒的李为止根本连自己还在屋顶上这回事都给忘了,起身之后如履平地,结果一个趔趄,牵扯着撄宁,便从屋顶直往下滚落了去…… 撄宁惊呼一声,瞬息之间,便只听得一声闷响。 老天保佑,幸得她不是压在下边的那一个,除了虚惊一场,身上别无痛处。李为止就不一样了,后背砸在地上不说,身上还要承担她这个重物,此时不昏厥了去才怪! 撄宁探了探他的鼻息,心猜他没有大碍,这才扯开他的领口,寻找刘九阴要她拿的那块玉佩。 果然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紧贴他的胸口戴着!形状像是一截鱼尾,看起来很有些别致。 撄宁做贼似地四下张望一番,方才将其取下,收进怀里,而后整理好他的衣衫,匆匆逃离了去。 大功告成!她一颗心怦怦乱跳,直至跑回自己的住处,也无法平复。 此时的陈将,睡得跟头猪一样,死沉死沉的。撄宁将玉佩藏好,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没再发热,不禁嘀咕一句,“病好了也不知去校武场劝我回来……” 陈将突然鼾声如雷,吓得撄宁一个激灵。 这一夜,听着他的鼾声,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李为止,在屋外一直睡到下半夜,方才幽幽转醒——被冻醒的。 他觉得浑身酸痛,头也痛,脑中一片混沌,一时半会儿的,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何事。直至看到身边摆着两坛子烈酒,他方才有些头绪。 昨儿喝大了,跟那个,弱得像个女孩儿的新司徒,叫卓撄宁的……不过,他为何躺在地上? 翌日一早,撄宁不等凌奉迟来唤她,便自个儿去了校武场。 校武场上没有李为止,她暗自感到庆幸。在凌奉迟的监督下,她跟着十八个老人重复了昨天早上的“功课”,倒也习以为常了。 然而,李为止不在,以萧显为首的几个老人愈加放肆起来。 撄宁跑第三个回合的时候,与正在回程的萧显等人在溪流边遇了个正着。萧显等人一边喊着“小妹妹”,一边将她围在溪流当中,结结实实地戏弄了一番。 “你们这些可怜虫!”撄宁怒了,“五年过去,却还是无名之辈,哪里来的底气欺负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能在皇城叱咤风云。到那时候,尔等鼠辈,就连得到我蔑视的资格都没有!”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听了她的怒吼,一阵沉默之后,紧挨着萧显的大个子忍不住将身上的稻草人丢到岸边,摩拳擦掌,似要上前胖揍撄宁一顿。 “你今天不把我打死我就一定去李司教那里告状!”撄宁不自觉后退半步,除了以此恐吓,也别无他法。 “告状?”大个子十分不屑,“便是被李司教惩罚,今天我赵四方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说罢他迈开步子,意欲上前。 这时,萧显第一个拦了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当真受得住李司教的惩罚?司徒之间打架斗殴,可是三天不准吃饭。” 赵四方平素里本是个爱吃的,一身结实,若不是吃得多,光靠练也练就不出来。经萧显这一提醒,他就怂了,无奈问:“那我等就这样任他侮辱了?” 萧显笑了笑,道:“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嘛。” “啊?” “走了。”萧显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走出溪流,他还大声道:“赵四方中途放下了稻草人,再跑一个来回。” “老大……” 撄宁方才知道,这拨人以萧显马首是瞻,私底下竟是以“老大”称呼他! 这个萧显,在仪鸾司这个遍地是美男的大环境里,根本可说是其貌不扬,也不知有何能耐,竟能做得那一干人等的“老大”? 而就在她思虑之际,萧显突然回头,冲她勾起一边唇角,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撄宁回看着他,眼睛瞪大了些,绝不示弱。 李为止午后才出现在校武场。见了撄宁,他除了像昨日一样苛待她,对昨夜醉酒之事只字不提。这天训练结束,他就放撄宁下去吃饭,已算是对她有所宽容了。 撄宁则是心绪不宁,一整天都忐忑不安,回到住处更是魂不守舍。 陈将以为她还在为昨夜自己早睡把她给忽略的事而计气,不禁又一次解释道:“阿宁,昨晚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喝了药,嗜睡,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如何?” “我没气啊!”撄宁心知自己情绪外漏,于是道:“我是眼皮总在跳,有些担心。” “左眼还是右眼?”陈将忙问。 “……”撄宁望着他,想了想道:“都跳。” “都跳?”陈将不禁凑过脸去看她的眼睛,口里喃喃,“莫不是害眼疾?我去跟奉迟兄说,让他给你请大夫瞧瞧?” “不用。可能没休息好,我早点睡……” 撄宁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李为止冲进屋来,一把揪住撄宁的领口,急红了眼煞是可怖问:“我的玉佩何在?” 这一刻终于来了! 撄宁害怕地闭了闭目,自然装糊涂抵死不认,“什么玉佩?李司教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陈将忙也疾步上前,试图拉开李为止。 “你出去!”李为止却是怒瞪他一眼。 撄宁求助的目光则是直看陈将,拼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走。 陈将于是义气道:“我不出去!李司教,您有话好好说……” 孰料他才要好言劝阻,李为止拎起撄宁,如同拎小鸡崽子一般直将她往屋外拎了去,而后连拖带拽,甩开追出来的陈将老远,将她带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反锁了屋门。 第048章:愧疚 撄宁简直被李为止一连串的举动给吓死了! 她虽想过千遍万遍,李为止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会如何质问她,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惊慌失措。 “说!是不是拿了我的玉佩?”李为止紧看着她,神情嗜血。 “什么玉佩?我根本都没见过!” “昨夜我就跟你喝过酒,不是你偷的?”李为止逼近一步,气势逼人。 “我好端端地偷您玉佩做什么?!您这么说,实在是血口喷人!”撄宁气愤道:“昨夜您喝多了,从屋顶摔了下来。我没气力把您扛进屋,这才丢下您自个儿回屋睡了……我何时拿过什么玉佩?” 见她如此振振有词,李为止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毕竟,她才到仪鸾司三天,如何会知道他有这么一块贴身而戴的玉佩?再说了,仪鸾司都是教养甚佳的贵公子,她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定是急昏了头了! 不过,他还是持着几分怀疑,问:“你敢发誓吗?若你有半句谎言,就……孤寡一生。” 撄宁想骂娘!又是毒誓!怎么在哪里都有人喜欢毒誓这种东西?! 然而,为了让李为止相信不是自己偷的,她不敢有半分迟疑,当即指天为誓,道:“我若有半句谎言,就孤寡一生!” 李为止方才作罢,与此同时,他也有些失望——玉佩不是撄宁拿的,他就真不知去何处找寻了。 “李司教……”见他形容之间隐隐透着些悲伤失落的情绪,撄宁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玉佩?对您很重要吗?您说说看,或许是遗落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帮您一起找的。” 她这样热心肠一说,李为止更没有怀疑她的道理。 他隐约记起来,昨夜醉酒心中苦闷,似乎与她说到了自己爱慕的女子。于是,他不妨告诉她:“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说罢这句话,他反身便开门离开了。 原是个痴情郎!撄宁心中更觉惭愧和自责。她好懊恼,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是于对方而言意义如此重大的东西……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与刘九阴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 这天早练,她有意拖延,就在下山的路上,见到了刘九阴。 刘九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到撄宁便开门见山问:“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撄宁答了话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没带来。” “没带来?”刘九阴原本满面春风的笑容敛了去,微皱了皱眉。 “你告诉我,为何要李司教心爱的女子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撄宁问,“难道你也爱慕她?” “她是我姊姊。”刘九阴一双狭长的眼目瞪大了些,透着几许愤恨,“若不是因为他李为止,我姊姊她,就不会死!他怎么还有脸拿着我姊姊的东西装得一往情深?!” “那你姊姊她,究竟如何死的?”撄宁只是知道,李为止醉酒后提到已逝的爱人,形容真的很痛苦,根本不像是装的。 刘九阴陷入那令他无比愤懑和痛恨的回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神情严峻不发一言。良久过去,他才望向撄宁,不屑道:“我与你说不着。赶紧回去,把东西给我送来!否则……” “给你就是了!”撄宁打断他的话,从怀里将那块鱼尾形状的玉佩摸了出来,抬手递了出去。 她想,这么做了,李为止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念想,而若她不这么做,那她将失去整个人生,甚至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比起对李为止的同情,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哪怕违逆本意。 刘九阴拿过玉佩,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她,却是有些不满道:“你骗我?对我姊姊的事,就这样好奇?” “这玉佩虽然给你了,但我要告诉你一句,李司教是真的很在意你姊姊留给他的这块玉佩,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言及此处,撄宁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思念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 刘九阴打量地看了她一阵,突然好笑问:“你有思念的人?” 撄宁不由得脸一红,愠色道:“从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两清了!你别来找我,就算偶然遇见,也当不认识。” 说罢她拖着两个沙袋,艰难走开了去。 看着她好笑的背影,刘九阴哧地笑了一声。旋即,他从脖子上摘下了另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形状酷似鱼的上半截。 他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条晶莹剔透的鱼的形状!他勾了勾唇角,高兴自语:“他当然是真的。” 说罢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撄宁远去的背影,方才将两块玉佩收好,满意地离去。 而因为一块玉佩的愧疚,撄宁回到校武场,对李为止的严苛管束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可说,她更听话、更乖巧、更吃苦耐劳了。 这天晚上,她还跑到了他的住处,关心地问他,“李司教,您的玉佩找到了吗?”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太虚伪!但她,就是想宽慰他几句啊。 李为止只是摇头,并不多言。不过,对于她的到来,他还是蛮意外的。 “李司教,您别太难过。”撄宁随即劝道,“或许是天意……您还年轻,当往前看才是。过去再美的人和事,珍藏于心就好。” 李为止更觉诧异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口里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实在与她的年龄和身形不符。 他张了张口,想回应她一句半句,可又不知说什么好,一刹迟疑之后却是转了话题,问:“我对你要求严苛,你可会埋怨我?” “不会。”撄宁忙摇了摇头,“笨鸟先飞,我知道李司教是为我好。” “你明白就好。”李为止顺势道,“六个月之内,你想要增强体魄,必须按着我说的,加紧练习。从明天起,我还会教你一些新方法。” “新方法……呵呵,是……多谢李司教。”撄宁突然后悔自己因为愧疚来了这一趟,笑的比哭还难看。 孰能料到,她一句宽慰之言,即将换来李为止更多的“关爱”? 第049章:假期 经了李为止的磨练,撄宁虽每日里起早贪黑,身体倒也强健了不少。 冬至节前,所有新司徒集结在一起,她身型矮小,看起来虽还是最弱的那一个,面对高强度的训练,她却不是最容易倒下的那一个。 冬至七天例假,仪鸾司司教之上的官员都休沐了,唯独李为止没有回家,依然守在仪鸾司,继续不停歇地训练自己的司徒,惹得许多新司徒私底下怨声载道。倒是十八个老人,没有谁有一句怨言,大概是习以为常了。 当然,李为止管教严苛,也不至于严苛到这样的假日,不准下边的人离开仪鸾司。 撄宁趁着午间饭点,总要出街。 这天,公主身边的宋作司宋珍珠戴着帏帽,从后边拍了拍撄宁的肩弯。撄宁回头发现是她,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一声道:“你终于出现了!” 宋珍珠忍了心底的疑惑,只提醒道:“随我来。” 说罢她率先往一条僻静的巷道走了去。 撄宁四下环顾一番,随即跟了过去。 宋珍珠方才问她:“你知道我要找你?” 撄宁解释道:“心猜公主煞费心思让我进了仪鸾司,定然不会对我不管不顾,这才趁着冬至假期,出来碰碰运气。” “这些天我一直在街上闲逛,也算运气不赖,总算碰到你了。”宋珍珠笑了一下,“你们李司教,自己不思逢节归家,也不让你们休息,当真是……”恍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她忙闭了口,顿了顿,转了话题正色问:“这段时间在仪鸾司,没遇到难处吧?” 撄宁摇了摇头,“难处倒没什么,只是……公主打算何时把我调往女司啊?” “既然在男司落了脚,岂有回女司的道理?”宋珍珠几乎觉得好笑,“公主再是神通广大,也没有冒险做这件事的打算。” 撄宁大感震惊,不禁道:“阴大公子当初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阴大公子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进来之后,公主会想法子……”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宋珍珠皱了皱眉,“看来我回去见了公主,得告他一个欺上瞒下之罪了。” 撄宁只觉头顶乌云密布,天要塌了地要陷了,自己被人欺骗诱拐了! 她永远去不了女司!只能在男司,作为长信之徒与一帮儿郎谋前程…… “好好隐藏你的身份。”宋珍珠拍了拍她的肩膀,“来日,会有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公主也会嘱咐阴大公子,适当照顾你们卓家的。” 撄宁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想说,因为她知道,多说无益。 宋珍珠很快走了,撄宁一人走在喧嚣的闹市,心情低落到了极致。无意间,她恍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禁跟了过去。 跟近了些她终于发现,这个熟悉的人影分明就是自己的大姊姊卓青瑶,此刻正由奴子沁儿随侍左右,在街上悠闲地采买些女儿家的东西。 应选太子妃者,现皆已入宫。如此看来,卓青瑶是失了这个机会的。可看她的样子,却又并非落魄,反而逍遥自在,还有心思逛街……倒有些让人意外。 撄宁一路尾随,只想知道她的落脚之地。 孰料这一跟,就跟了半天。最后,卓青瑶进了镇国大将军府。撄宁一直守到夜深人静,也不见其出来,方才心事重重的,准备回仪鸾司。 才刚走出几步,一个人影掠过,如同一座伟岸的山峦,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刘九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撄宁,问:“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藏了一下午,有何意图?” 撄宁想了想,以为有关她大姊姊的事儿,刘九阴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大方上前,问:“我看到我大姊姊进了贵府,到现在还未出来,但不知……刘公子可知道些内情?” “有这等事?”刘九阴却是不知,“每日里出入家府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我倒不曾注意,其中有你大姊姊。” 撄宁知道他的意思。 镇国大将军,即太后亲弟刘厥,素来风流成性,妻妾无数不说,还时常将美人请到家中,出入镇国公府的女子,自不在少数。但她的姊姊卓青瑶,岂会放任自流,与这些女子为伍? “罢了,当我没问。”撄宁心知与刘九阴说不出名堂来,迈步要走。 “你若想知道,我倒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刘九阴突然提出帮助。 听言,撄宁心动了,不禁顿了脚步。但她还是端了几分警惕问:“这回可又有什么条件?” 刘九阴笑了笑,“你倒是识趣。不过,此次我就大方一回,不求回报。” 他这种姿态,撄宁真是厌恶极了。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也便忍耐了心底对他的厌恶,“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随即,她回到了仪鸾司。 踏进仪鸾司大门的那一刻起,她一颗心就拎了起来,只是强壮镇定罢了。她知道,等着自己的,将是李为止对她晚归的严厉惩罚。 果不其然,在经过教武场回住处的路上,李为止提着剑,就等着她。 月色下,她不看他的脸色也能知道,他此刻的神情该有多难看。 “我……” “不需要解释。”她刚开了个头,想要解释,李为止却是打断了她,厉色道,“明知自己有多弱还要偷懒,这就是你要留下来的决心?你可知道,六个月后不能留下来,就只有一个死字?你以为开宗赵孟昭还会留你?” 是啊,撄宁算是把开宗赵孟昭给得罪了的。到时候,能不能留下来,赵孟昭一句话顶人三句话,她不加倍努力,做到就连他也无话可说,等着她的,可不就是一个死字? 在这件事上,公主那边可帮不了她,她只能靠自己。 “李司教,我知道错了!”她弯身,深深地拜了拜,诚恳道,“您罚我吧!” “我不罚你。”李为止冷声,“把下午该做的训练练好才许睡觉。从明天起,再提前半个时辰起床。” 说罢这话,他便大步离开了。 第050章:李代 撄宁直接在校武场练习起拳脚来,迟迟未有回到住处。不过,没过多久,陈将便找了过来。 听闻李为止不算惩罚的惩罚,他不禁悲天悯人道:“这些天李司教的心情本就不好,阿宁你算是触他霉头了。” “他心情怎么不好?”撄宁倒没有看出来……她想了想,不禁道:“他的心情,何时好过?他不向来是那副面孔么?” “你有所不知,”陈将道,“李司教明明每天都在仪鸾司待着,宫里头却有人以他的名义,在应选驸马。他的心情,能好?” “有这种事?”撄宁一惊,感觉颇有些匪夷所思。 “太后让贤王府找的替身。”陈将接着道,“世人皆知又如何,又有谁胆敢站出来非议一句?就连李司教自己,不也只能在仪鸾司闷不做声地待着么?” 如此说来,撄宁觉得李为止实在可怜。她心中觉得义愤,同时也为李为止未来不由自主的人生感到担忧。 上一世,公主二十芳华便已病故,驸马悲痛殉情,而她二十六岁才入仪鸾司做了女司教,为此,对公主感情上的事,她知之甚少,更莫说驸马了。 她只知,驸马的确是李氏血脉,至于是不是李为止,她就不清楚了。 既然是太后的安排,那这件事是不是绝无转圜的可能?不!公主李令月难道就会任由太后如此安排吗? 如是想着,撄宁突然很想为李为止做点什么。 翌日晌午,他来到外面,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装扮,在脸上点了很多麻子来到了公主府,让门房传话,首先见到了宋珍珠。 宋珍珠盯着她看了半天,方才将其认出来。认出来后,她不禁压低声音责怨道:“你来这里做甚?被人瞧见可了不得!” “宋作司,我有急事要见公主!”撄宁道。 “你随我来。”宋珍珠有些气恼,只将她引到一处僻静之地,告诫道:“公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年纪尚幼,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回我可以不与公主说,从今往后,你可不能再犯了!” “……有急事,也不能见吗?”撄宁有些不服。 “有任何事,你只管与我说,我会转告公主。”宋珍珠一本正经,还提醒道:“你记住,永远没有你要求要见公主的,只有公主哪天要见你,你当马不停蹄恭谨来见。” 撄宁不禁嗤笑一声,有意道:“既然这样不公平,那我也不必说了,哪怕公主将来,后悔一辈子。” 说罢她作势要走。 “站住!”宋珍珠气恼地叫住她,严厉道:“你这是何态度?在公主那里,竟敢妄言什么公不公平?那是公主,公主殿下!” 撄宁没有回头,重新迈开了步子。 “你!”宋珍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想着她说的事情,关乎公主一辈子后不后悔的,她又不敢大意,于是紧步追了上去,问:“究竟是何要紧之事?” “我要亲自与公主说。”撄宁看着她,满目坚定。 从这样一双乌黑透彻的眼目中,宋珍珠却看到了一种不相符合的深沉。她愣了愣,方才开始谨慎地思量她要见公主的请求。 半晌之后,她终于答应了她。“你在此稍后,我进去通禀试试。” 撄宁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宋珍珠见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几乎怀疑适才自己看到的是个假象。 进去通禀之后,公主李令月决意见见撄宁。 撄宁见到她,便与之说起了太后联合贤王府让人李代桃僵应选驸马一事。而对事情本身,李令月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撄宁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我听说,李司教对你管教甚是严苛。”她不紧不慢道,“好在你也知道,他如此苛待你,是为你好,你为此对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她这样说,撄宁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妙。 “那依你这些日子与李司教的相处,你认为李司教他,是怎样一个人?”李令月接着前面的话,突然发问。 “除了知道李司教对待底下的司徒管教严苛,臣女还知道,他心中早有所属。”撄宁大着胆子,说罢自己想说的,而后便笑了一下,道:“臣女早知公主并不介意太后让人李代桃僵之事,就不会来这一趟了,是臣女无知,多事了。” 或许,上一世公主的驸马,还真是李为止……李为止虽心有所属,但那人毕竟不在人世了。或许,娶了公主,再爱上公主,为公主殉情,也未可知。 真是可惜啊!公主如今十三岁,再过七年,就要因病与世长辞……李为止也会跟着去。 这其实不是撄宁想看到的结果。 她不希望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李司教为情所困,早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说,李司教心中早有爱慕的女子?”李令月看起来颇有些在意此事。 撄宁没有猜错,她喜欢李为止。为此,她才默许了太后的所作所为。 “公主放心,那人已经死了。”尽管撄宁觉得李为止如同一个木偶,被太后,被公主,还被家人牵扯着自己的命运无法掌控,可怜至极!但她还是如实告诉了公主李令月自己知道的一切。 但愿公主心高气盛,能放了李为止一马吧!至少,不能让她痛痛快快地占有这样一个大活人。 她看不惯!看不惯任何一个人依着手中的权势就去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 “你可知,她是何人?”李令月追问道。 “臣女不知。”撄宁答。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李令月紧看着她,目光之中透着几分狐疑。 “有次一起喝酒,他喝醉了告诉我的。”撄宁轻描淡写。 李令月听言,不禁展露一种莫可名状的笑容来,却没有半分不悦,忽而抬手,吩咐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她这样的笑容,倒让撄宁看不懂了。但既然她下了这样的逐客令,撄宁也不得不离开。 无论如何,她没有白来一趟——该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公主会作何选择了。 第051章:桃僵 撄宁离开后,公主李令月便吩咐宋珍珠道:“请李司教来见我。” 这是她头一次与李为止私下接触。在此之前,她也只是知道此人才貌双全,在仪鸾司擅于培养人才而已。 今见其人,她还是为他出众的长相和不凡的气宇感到些许吃惊——她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名副其实。 李为止也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大周国唯一的公主接触,却是低眉敛目,绝不窥视。施礼之后,他更是长身而立,不发一言,谨听公主差遣。 “你祖父乃我皇叔祖,你我也算得血亲兄妹,既然来了,还请不必如此拘束。”李令月说着,倒是绕着他打量了一圈,又道:“都说皇叔祖年少时便是李氏男儿中生得最为俊秀的,想必阿止兄这是继承了皇叔祖的好皮相,才生得如此白璧无瑕。” “公主殿下谬赞。”李为止谦虚一句,并无多言。 李令月想了想,也便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宫里有人代你应选驸马一事,你是知情的吧?既然不是你之意愿,为何什么也不做?” 一句话说得李为止心中憋着的小火球立时炸出了火苗子!他闷声道:“若是能反抗得了的事,我岂会无动于衷?” “可你,不是连尝试都没有吗?”李令月偏了头看他,眼角眉梢噙了一点笑意。 听言,李为止不禁抬眸,对上了她噙笑的眼眸,也清楚地看到了她温婉大方的容颜——虽不算绝世倾城,却也是人间极品。最是那目光里的笑意,温柔可人不说,还透着几分古灵精怪的戏谑……似曾相似。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公主与他想象当中,不一样。 李令月微扬起下颔,背过身去,重又恢复了一个公主该有的端庄和傲气,接了头前的话道:“连尝试都没有,又岂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公主殿下……”李为止欲言又止,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公主其实也不过是受害者之一? 李令月回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虚空,一本正经颇具深意道:“我从来不愿受人牵制。即便因为无能而要受某些人摆布,我也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这样不利于自己的局势。”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李为止,接着道:“这件事,我虽然知情却没有反抗,是因为我认为,你我的结合,于我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原本,我是接受的。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如果你反对的话,我不会强求。相反,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原是这么回事!李为止大感意外,与此同时,对公主的豪言和论断,也生了几分佩服之情和感激之心。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多谢公主殿下!”说着,他深深地向她拜了拜。 李令月只是笑了笑,别无他言。 翌日一早,李为止便请求入宫,面见太后。 他前脚刚进得太后的慈安宫,后脚他的祖父就跟了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当着祖父的面,控诉了太后与之联合,让人代他应选驸马之事,并扬言要将此等滑稽之事传扬出去,让天下百姓为他评评理。 就在太后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贤王十分震怒之时,李令月来了。 她装作撞破了李为止与太后和贤王陈情不愿娶她而表现得十分不悦。 他轻蔑地对李为止道:“想做本公主驸马的男儿千千万,你?还嫩了些!也就够格喊本公主一声婶婶。” 众人皆是惊诧不解。 “阿月,你这话是何意啊?”太后刘姬微蹙了眉头,严厉地看向了她。 李令月方才向她拜了拜,而后认真道:“皇祖母,其实阿月心中,早有所属。”说着瞟了李为止一眼,“不是他,而是他的小叔李太白。” 李太白乃是贤王老来得子,论年纪,比李为止还小个一两岁,虽然身份尊贵,又极受贤王妃宠爱,却是个成天没正形的纨绔子! 这样一个人,竟能得公主李令月青眼相看,难怪在场众人听了都吃惊不小。就连李为止,也觉公主做出这样的决断,颇有些儿戏。 他的这个小叔人虽不坏,却是个实打实的庸才,是绝然配不上大周国这位唯一的公主的。 “阿月,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刘姬虽有些震惊,但对此事的反应倒并不强烈,“你可想清楚了?” “阿月想清楚了。”李令月毫不迟疑地答。 “既然想清楚了,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都是李氏血亲,都是贤王府的儿郎,至于是小叔还是侄儿,刘姬并不在意。 贤王立时急了,忙道:“可这辈分……” “历朝历代,皇家婚事,从不受辈分限制。”刘姬却打断他,并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是公主相中的,贤王叔还有何意见不成?” “是……太后所言,极是。”贤王脸色颇有些难看,却不敢再有微词。 “不过,”太后话锋一转,对李令月道,“既然是阿月你自己选的,你父皇和母后那边,就由你自己去陈情吧!哀家就不费这个事了,免得你父皇和母后以为,是哀家逼着你嫁给太白,无端生了嫌隙。” 李令月乖巧地应了“是”,并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道:“阿月明白。” “都退下吧!”太后说罢,起身先一步往后边殿阁走了去。 来到慈安宫外头,李为止与贤王禀明之后,有意拖延几步,等到了李令月出来。 “公主殿下,您与我小叔……可曾见过?”他端了几分小心问。 “不曾见过。”李令月答。 “那殿下可知我小叔为人?”李为止听言不禁有些着急。 “是个好的也便罢了,是个歹的,还敢在本公主这里撒野不成?”对李太白的人品,李令月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李为止实在不知,公主小小年纪,为何对自己婚嫁之事就这样不放在心上,难道是……心中无情无爱吗? “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李令月噙笑颔首,下了慈安宫殿前的台阶。 李为止望着她尊贵而高傲的背影,心中五味,久久不能平复。 第052章:无爱 回公主府的路上,李令月吩咐宋珍珠道:“将适才之事,传扬出去。” 宋珍珠一愕,自然不明白公主的用意。但她没有多问,应声遵命。 很快,公主相中纨绔子李太白一事,传遍了皇城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 还在秦楼楚馆饮酒作乐,快活于温柔乡里的李太白,几乎是听闻了如此谣言,才知道了此等惊骇之事。 他情绪颇有些激动,先回家府确认此事属实,随即便奔向了公主府,要讨个说法——自成年后便是个风流浪荡子,一夕叫他做驸马,不是要他的命么? 仪鸾司的人听闻此事,也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撄宁对公主的选择,也是十分纳闷,心中有了李为止一样的困惑,不知公主为何小小年纪,就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此随意。 她的这个亲姊姊,到底是大周国唯一的公主,到底是敢于与太后为敌的女子,真是很不一般啊! 这天晚上,她来到了校武场,不无意外碰到了在校武场上练剑的李为止。 李为止知道她来,并没往心里去,而是继续练剑,直至自己想停的时候方才停下来。 这个过程中,撄宁就在校武场边上,静静地观摩——观摩他,也观摩他的剑法。 他停下来后,收了剑便走向她,问:“找我有事?” 撄宁摇头,道:“上次见李司教舞剑,剑法轻灵翔动,一直很钦佩,今夜有精神,特来碰碰运气。” “看来是白间的训练还不够。”李为止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提了衣袍竟在一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姿态悠闲解下随身挂着的小水壶,喝起了水来。 撄宁一吓,忙道:“已经很够了!够了……” 几口水下肚,李为止接着道:“你现在才开始练基本功,想练剑法,怕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是……”见他心情不错,撄宁不禁凑上前笑得颇有些谄媚问:“那待我基本功练好了,李司教可能教我剑法?” 李为止侧眸睨视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道:“待你确定能留在仪鸾司再说。” 这的确是一道难过的关卡。 撄宁陷入自己的小心思,就在他身边席地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李为止以为她是怕了,于是鼓励道:“我说过,按着我说的日夜操练,就不怕证明不了自己。” 撄宁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没有接他的话,忽而问:“赵司教断袖之癖,太后知道吗?” 李为止又瞧了她一眼,提醒道:“不管太后知不知道,你休想用那些旁门左道。” “我没这么想……” “没有就好。” 李为止太正经了,与他说道这些,可说是对牛弹琴。撄宁于是转了话头,问:“李司教,有关公主的传闻,是真的吧?” 李为止没有做声。 撄宁不禁发笑,道:“那您算是躲过一劫了。不过真是匪夷所思啊,公主怎么要嫁您的小叔?您那位小叔,跟您比起来,实在相距甚远了些……呵呵呵。” “我小叔虽生性贪玩,却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辈,身上也是有很多好处的。”李为止辩白道,“说起来,有些时候我很羡慕他。他的逍遥洒脱、无拘无束,并非任何人都做得到。公主会选择我小叔,或许早前就有过不为人知的缘分。” “这不可能。”撄宁断定道,“若是如此,公主早在太后让人代李司教您应选驸马之时,就会站出来了。依我看,公主根本不在意自己所嫁何人。” 李为止默然一惊。原本“早有前缘”不过是他随口说说糊弄糊弄撄宁的,却不料她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一层去。 “公主胸怀大志,舍得下儿女私情,真是令人钦佩啊。”撄宁抬眸望着远天依稀的星辰,生出好一声叹息。 李为止侧目看她,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撄宁收回视线,忽对上他探寻过来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吓,生怕他火眼金睛,看出自己女儿身来。她忙咧嘴而笑,故作天真问:“李司教,您以为呢?” 李为止愣了愣神,问:“什么?” “公主啊!您以为公主如何?” 李为止想了想,道:“若真如你所言,一个无情无爱之人,有何值得你钦佩的?” 撄宁倒忘了,李为止对已逝的爱人念念不忘,本就是个重情重义的,对公主李令月这种淡漠情爱之人,自是不敢恭维。 “于上位者而言,心中无有小爱,却有大爱,未必不是好事。”撄宁说着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李司教早点歇息吧!我也告退了。” “去吧!” 撄宁最后那句话还犹响在李为止的耳畔。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白间公主李令月的一言一行,不禁又在他脑中浮现一遍。 撄宁回到住处,却被陈将给缠上了。 “你跟李司教,挺知心的啊?”他一脸子坏笑,勾肩搭臂问,“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去讨好他,成功了没?” “你跟踪我?”撄宁躲开他,做出几分气恼的样子。 “跟踪?”陈将自是不认,“我看你许久未归,这才出去寻你!何来跟踪?你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要跟踪你?” 撄宁“哼”了一声,倒也不在意。 “成功了没?成功了没?”陈将连连问,“是不是打明儿起,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针对你了?” “他对我管教严苛些,是为我好。”撄宁坐到床上,瞥了陈将一眼,还道:“李司教他没你想的那么坏,尔后训练之时,你可别再捣乱了。” “完了完了!”陈将急得团团转,“你这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成天受他虐待,还尽念着他好?” “……”撄宁与之说不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我今天想洗个澡,你陪我。” “我不去。”陈将故作生气。 “你不去我回头可告诉我姊姊啦!”撄宁故技重施,说话拿了一叠干净的衣裳和木盆便往屋外走了去。 “罢了罢了!”陈将赶忙追了出去,口中喃喃,“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第053章:为难 陈将如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守在洗浴室外头。 洗浴室内,撄宁匆匆忙忙地洗着,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正是要出浴之时,外头陈将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她心生警惕,来不及擦拭干净身上的水,就抓了衣服草草套上身。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不紧不慢进来了一个人影! 看到那张并不陌生的面孔,撄宁受了一场虚惊之余,又十分地气恼。她不禁压着声音尖着嗓子怒骂对方:“刘公子,你个龌蹉小人!明知我是女儿身竟这样闯进来!” “龌蹉小人?”刘九阴微皱了皱眉,忽而笑了一下,有意向撄宁逼近了些。 见他一脸子恬不知耻没羞没臊,撄宁又惊又吓,连连后退几步,急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这是做什么?” 却在他以为刘九阴要戏谑自己的时候,他突然顿了脚步,喃声道:“果然对你这种黄毛丫头还是提不起兴致。” “无耻,下流……”撄宁紧了紧衣服的领口,低低地又是一声谩骂。 刘九阴或是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也不往心里去,径直说起正事来。“你求我打听的,有关你大姊姊的事儿……” 言及此处,瞧见撄宁一双眸子在夜色里闪着光,他不禁话锋一转,道:“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什么?” “这不是一件无偿的事。”刘九阴不怀好意接着道,“你还是想想,拿什么好处与我交换吧!” “你戏弄我?”撄宁简直讨厌死这样的人了! “戏弄……嗯……”刘九阴若有所思,忽而轻佻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强烈的厌恶心驱使,使得撄宁一气之下迈开步子,大步往外走了去。 有关她大姊姊卓青瑶的事,她不想知道了,横竖她现在也管不着。 “她所谋之事弄不好可是欺君之罪……”刘九阴提醒一句,见撄宁果然停了脚步,不禁笑了,还不忘补全自己要说的话,“要株连九族的。” 撄宁当初想着拦阻卓青瑶进京,便是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牵连家门受害。现下听了刘九阴一言,她岂能不为之忧心? 她折回至刘九阴跟前,几乎带着几分请求的口吻问:“我大姊姊她,究竟所谋何事啊?” “你先说说,打算如何报答我?”刘九阴双手抱着胸,一脸得意。 “你想要我如何报答尽管说就是了。”撄宁烦都烦死他了,才懒得费这个脑子。 “我临时起意,没有想好。”刘九阴却是有些为难的样子,思虑片刻之后,忽而又高兴起来,道:“这样吧!这个人情,先且记下,往后我想起来了,再说。” “老把戏……”撄宁嗤之以鼻,不置可否。 刘九阴权当她是同意了,方才告诉她卓青瑶的事。 “你大姊姊她,可不是家尊的帐中物,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家尊答应她,帮她改名换姓,代替我十六妹妹入住东宫服侍太子。” 听了这话,撄宁一颗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她当是何等诛灭九族之事呢……没错,此事若是她大姊姊卓青瑶一人所为,那的确会令人担忧。既然与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府刘家有着脱不了的干系,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如此而已,刘公子适才也太危言耸听了些。”撄宁话语之中不无轻松。 刘九阴并不意外,一刹沉默之后,笑道:“也是,跟你女扮男装混进仪鸾司一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撄宁不禁脸色大变,疑心道:“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我可是鸡鸣狗盗之事都为你做了。” “这么紧张作甚?”刘九阴说着故作正经,“我刘十三郎说话算数的。” 撄宁瞥了他一眼,道:“我困了,回去睡了。” 来到外面,见陈将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她忙奔赴过去,回头问刘九阴,“你对他做了什么?” “往他人中掐两下。”刘九阴说罢,率先离开了。 撄宁照做,掐了两下,陈将果然醒了。 “……发生何事了?”陈将只觉脑袋有些疼,却是想不出发生了何事。 “我还要问你呢!”撄宁做得一脸不知情,“我喊了你半天也喊不醒你,你再不醒我都要喊大夫了!”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罢了罢了!”撄宁打了个寒噤,“冷死了!快些回去睡觉吧!” 陈将摸着后脑勺,扶着撄宁的肩膀,身子还有些晃。 这夜躺进被窝,撄宁想着卓青瑶的事,不禁睡得晚了些。 她的这个大姊姊,到底算是有些能耐,竟能勾搭上太后的亲弟弟,镇国大将军刘厥。有刘厥相助,想必她入宫成为太子的枕边人,是势在必得了。往后她会如何对待“欠她的人”,还真不好说…… 这样一桩烦心事,撄宁也只能暗暗琢磨琢磨,除了多往好处想,她也别无他法。以她现在长信之徒的身份,在李为止严苛的管教之下,除了好好训练,提升自我,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过得飞快。 随着太子选妃、公主纳婿之事一结束,很快便迎来了新年。新年一过,云卷云舒,冬去春来,撄宁要面对的六月之约,也很快来了。 为了不张扬这件事,考验撄宁的事安排在了夜间。这夜,到场的也唯有当初知情的几位司教。 针对撄宁的考验,一共两道关卡,皆与体力有关。 第一道关卡,背着一百多斤重的稻草人围着校武场一刻不停地跑一炷香时间,而后心底进入第二关。 第二道关卡则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撼动几位扎马步的司教。 经了李为止六个月的折磨,撄宁以为第一道关卡已不再话下,可轻松应对。然而,才刚开始背着稻草人跑起来,她右脚脚底板就踩到了一颗三角钉。 之所以知道是三角钉,是因为她分明看到,就在地上,还散落着好几颗这样的钉子……踩到一颗,已算她好运气了。 钉子刺进肉里,每走一步都让她觉得钻心地疼。 第054章:败局 见撄宁放慢的脚步,远处站着的李为止不禁高声催促,“跑起来!” “我……我的脚被钉子扎了!”撄宁说着这话,还坚持背着稻草人往前小步地跑着。 “被钉子扎了?好端端地如何会被钉子给扎了?”赵孟昭似笑非笑,又做得几分认真,叹息道:“难道老天爷也不想留他了?” 李为止听了这话,不得不再次喝斥撄宁,“跑起来!胆敢停下,等着你的唯有死路一条。” 撄宁心中气恼,却不得不加快脚步,任凭铁钉一下一下扎着脚心的肉…… 而在她支撑着经过几位司教身边的时候,赵孟昭阴笑一下站起身来,语气里满是疼惜道:“你可要坚持住了!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撄宁一边挪着脚步,一边愤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如果目光能言说,那她此时说的,唯有四个字:恶人假面。 “卓撄宁!”李为止严肃地唤了她一声,告诫道:“便是爬着走,一炷香的时间内,不可有片刻停留。” 撄宁收回目光,咬了咬牙,自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之心。 “爬着走就算输了吧?”赵孟昭却是接了李为止的话道,“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既定的规矩,不能破。” “赵司教,脚上踩了钉子,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我想你我都未必做得到。”第六分司初芒杨宽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这样说了一句,算是站在了李为止一边。 另有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其中不乏真心同情撄宁者。 “李司教,你最讲规矩了,你倒是说说,爬着走真能作数?”赵孟昭有意针对李为止。 然而,李为止的目光一直在撄宁身上,根本不理会他。半天不见回应,赵孟昭嘴角的肌肉颤了颤,便没再说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艰难的移动,坚持到后面,就连撄宁自己也疼得麻木了。她多次尝试磨掉脚底的三角钉,可这钉子偏偏扎得紧实,任她如何忍着疼痛一鼓作气去尝试,都失败了。 她只觉身上背的千斤重,脚下每移动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衣服汗湿了,脸上也失了血色,看着就要燃尽的那柱香,她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终于轰然倒地。 她的双手,紧抓着背上的稻草人,她的身体仍在地上挪动……她没有停。 她不能停。只要停下,那么,停掉的便是自己的性命。 她尝试着重新站起来,这时,有人敲了锣鼓,道:“第二关,开始!” 说罢这话,第四分司王司教和第九分司秦司教,作为在场公认最为孔武有力的人,走到了校武场当中,考验撄宁的撼力。 第一炷香烧完,李为止便疾步走向了撄宁。 撄宁担心自己最后倒下了,会不被通过,见了李为止,便紧抓了他的衣袖,慌张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为止反抓住她的手腕,严厉道:“先过了第二关。” 撄宁知道,还是有转机的。她很快伸手,咬牙用力拔下了脚底的三角钉。 李为止见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他来不及关心她的伤势,只压低声音告诉她:“王司教腘窝脆弱,秦司教脚上生了冻疮,你用巧力。” 撄宁一听这话,强忍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向来严守规则从不徇私舞弊的李司教竟也愿帮她一把! 她没有时间沉溺于这一刻的被关怀和照顾,打起精神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跑向了校武场中央。 李为止看着被她扔在地上的三角钉,目光冷冽。但他忍了心中激愤,只将三角钉捡了起来,悄然收进了袖袋之中。 撄宁来至王司教和秦司教跟前,不忘施礼以示冒犯。在攻击“要害”之前,她也不忘虚攻他处,以掩饰自己接下来的“有心”。 一番尝试之后,她猛地袭击王司教的腘窝,王司教猝不及防,稳如泰山的身体,果然动了。 王司教离场后,撄宁又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了秦司教。秦司教早有准备,自是岿然不动。 然而,当撄宁假以蛮力试图去掰动他的脚时,扣在他脚上的手指有意使力去捏,终于听得他“啊”的一声叫后,却不见他的脚发生丝毫移位。 他挺过去了。 撄宁不好再“弄疼”他一次,未免显得刻意,惹人怀疑。一时之间,她有些六神无主。 远处看着她的李为止,也为她捏了一手心的细汗。 之后,撄宁尝试了很多办法,拼尽其力,甚至不管不顾把手段再次用在秦司教的脚上,也没能撼动他分毫。 眼见着第二柱香就要燃尽,她急得两腿都开始发颤了。眼泪,更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最后一次机会了!她跑出一些距离,快跑以助力,奔向了秦司教,渴望从前面将其扑倒。 锣鼓声响,第二柱香,燃尽。 然而,秦司教的两只脚就如同钉了钉子一般,仍是没有移动。 撄宁陷入无尽地绝望,终于瘫倒在了地上。 李为止快步走上前,蹲身扶了她半截身体,高声对围过来的赵孟昭和杨宽等人道:“此次不能作数!他伤了脚……” “怎么?从不偏私的李司教才教了这个孩子六个月,就失守原则了?”赵孟昭讽刺道,“早知道,当初你那样反对我把他招进仪鸾司做甚?现在知道偏私了?可他能力如此不足,实在有违仪鸾司的传统啊!” “赵孟昭!”李为止直呼其名,冷声质问:“校武场上的三角钉,难道不是你放的?”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赵孟昭做得一脸惊讶和委屈,随后又煞有介事道:“李司教,你不能凭着有贤王这座靠山,就如此冤枉我吧?你若执意这么想,我可要请你跟我到太后面前,让太后评评理了。” 可谁都知道,当初本就因有争议收的撄宁,此事若闹到太后那里,知情的几位司教都要遭殃不说,撄宁的下场,也无非一个死字! 撄宁自然也知道,李为止有心无力,帮不了自己。公主那边,且不说能否指望得上,现下也是来不及了……等着她的,似乎唯有一条死路。 “让我战死!”她突然瞪着赵孟昭,噙着泪的眼眸满是恶狠狠的恨意,咬牙切齿道:“要我死的话,我宁愿战死!” 第055章:一起 众人皆知,蛮夷之邦南诏虽为夜郎小国,却是狼子野心,时常会骚扰大周南境百姓。近来,朝廷已指派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袁绍峰,带领大军前往南境征战,彻底剿灭南诏蛮小,永绝后患。 依照大周的传统,每逢这样的战役,仪鸾司都是会出人的。长信之徒的老人,除了在李为止身边做事的凌奉迟,另十八位都自告奋勇明定参军了,下月初就会随大军出征南陲。 撄宁陡然想到此事,算她急中生智。但她作为这么一个连当初约定的考验都过不了的新人,各位司教未必会给她这个机会,尤其是赵孟昭。但她相信,李为止会为她争取。 只要争取到这个机会,她便有时间去求助于公主。公主对她,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如她所料,听了她的话,赵孟昭先是讶然一惊,随即便发笑道:“上战场?你说与南蛮小国,南诏之战?就凭你?呵呵,这不是送死么?” “也说不定能立下军功。”李为止不负撄宁所望,果然为她辩驳了。他侧眸冷看赵孟昭一眼,而后搀扶起缓过劲儿来的撄宁,郑重道:“便是没有今日的考核,他在我这里,已是一名合格的长信之徒!各位司教,长信之徒卓撄宁,若能在征战南诏的战役中立下军功,活着回来,你们可能既往不咎,放她一条生路?” “李司教为了这个孩子,竟连仪鸾司的名声也不顾了?”赵孟昭阴阳怪气道,“怕是到不了战场,他就会死在途中。若真死了,人们要笑话的可不是他,而是咱们仪鸾司。” “如果赵司教只是担心这一点的话,那应该不会反对我带他参军了。”李为止话语凌厉,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能保证,绝不让他成为仪鸾司的耻辱。” 众人皆是一惊。 撄宁也一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司教,”初茫杨宽不无吃惊挺身向前,温声问,“你的意思是,你要为了这个孩子,参军?只怕太后和贤王那边……” “是虎就该山中走,是龙就该海中游,铮铮铁骨,奔赴疆场,本是仪鸾司每一个人报效朝廷的分内事。”李为止说罢,会意地看了杨宽一眼,补充一句道:“太后和贤王,会支持我。” 太后和贤王都搬出来了,在场的还有谁会反对?几人纷纷点头,算是默许了此事。便是赵孟昭,也不好多话——他再要多说,可就要被扣上一个“偏要置后辈于死地”的名声了。 “我看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杨宽还表达了自己的爱幼之心,温和是笑道,“但愿李司教,能把他活着带回来。只要能活着回来,都好,都好。” 李为止轻点下颔,自然明白他话中好意。 “时候不早了,那……散了吧!”赵孟昭说罢话,第一个离开了校武场。 杨宽等人也纷纷散去。很快,诺大的校武场,便只剩李为止和撄宁二人。 李为止没有多言,只搀着撄宁,道:“我送你回去。” 撄宁却是心中感动,抑制不住抽噎了几声,问:“李司教,您真要陪我去战场吗?” “不是陪你。”李为止不希望她这样想,“原本我就属于战场。”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您。”撄宁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愿别人感念他的好,为此她才觉得特别懊恼和自责。 “走吧。”李为止不想就此事多言。倒是走出几步之后,他忍不住对她道:“第一次拿刀,砍向敌人的身体,会畏惧,但又别无选择,因为稍有迟疑,死的便是自己。你,不怕吗?” “总比现在白白死了强。”撄宁心中虽对公主抱以期待,口中的话却说得尤为坚决,“我宁愿冲锋陷阵,死于敌人的刀箭之下,被敌人的铁骑踏成肉泥,也不要死在赵孟昭这样的小人手里!” 李为止听言,却是兀地顿了脚步,严厉道:“若是为了换一个比较有尊严的死法,那你不必上战场了。” 撄宁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低了头,任凭他斥责。 “既然选择上战场,立下军功活着回来,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个道理,撄宁自然是知道的。但她哪里敢说这样的大话?上阵杀敌,她能保命就不错了,立下军功于她而言,谈何容易?更何况,她未必就非去战场不可…… “这两天你不用来校武场了。”见她低眸不语,李为止不再斥责她了,口气也变得温和下来,“养好伤,后面我会指点你上阵杀敌的一些技巧和经验。” 说罢,他重又搀住了她,要送她回住处。 “是,多谢李司教……”这一刻,撄宁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笑靥。 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她很庆幸遇到了这样一位李司教。 李为止看她还笑得出来,心中也只能暗叹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轻摇了摇头。 若不是这六个月来,他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异于常人的坚韧和忍耐力,还有教习文学才技的两位司教对她评价甚高,他才不会舍下身段如此帮她。再者,此次的考核,若不是赵孟昭从中作梗,她也不会遭此一劫。说远了,当初若不是他坚决不收她,今时之事,更不会发生。 将她送到住处,回头他就让凌奉迟为她请了大夫,还让凌奉迟带了顶好的创伤药给她。他只愿她脚上的伤早点好起来,而后好临时抱抱佛脚,不至于上了战场,像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 陈将看到撄宁脚上血淋淋的伤口,一时间又气又恼,将李为止囫囵埋怨了个遍。 “此事不能怪李司教,谁知道校武场上有钉子?”撄宁也只能如此分辩一句。 “怎么不怪他?”陈将却道,“大晚上的找你训练……说不定那些钉子,就是他放的!” “你再胡说八道我可生气了!”撄宁严厉地看他,“你把李司教想成什么人了?” 陈将“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作罢道:“好了,不说就不说。你啊……我看你就是被虐成瘾了。李司教如此苛待你,你竟还能道出他的好来。莫不是看他生得一脸好皮相,沉溺于他的美色了?” 问出这句话,他倒有几分认真和警惕。 第056章:不留 “你当我赵孟昭啊!”听了这话,撄宁忍不住伸手过去重重地拍在陈将的脑门上。 陈将吃疼地嗷叫一声,随即便笑了,道:“就算你是赵孟昭,依我看,你有那贼心,也没赵孟昭那贼胆吧!哈哈哈。” “你还敢说?”撄宁再要伸手,陈将早有准备,一个闪身便避开了。她脚上有伤,只能作罢。可看着陈将乐呵的样子,她不由得心中一沉。 若公主那边没有好的法子留下她,她就只有上战场一条路可走了。若真上了战场,那极有可能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这一路来,陈将对她多有照顾,比亲兄长还要亲上千倍万倍。这份情意,她都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分毫呢!可怜她身不由己,好多事还瞒着他,不能与之言明。 翌日午间趁大家伙都在吃饭的时候,她溜出了仪鸾司。来到外面,换成了女儿的装扮,来到了公主府外头,顺利地见到了宋作司。 她将自己的境遇都告诉了宋作司,要她快些从公主那里拿个主意。不多时,她便等到了宋作司的回话。 宋珍珠一脸怜悯之色告诉她,“公主的意思……既然说好了去战场,那便全力以赴,活着回来。” “……”听了这话,撄宁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有些气恼。但她还是按耐了情绪,问:“难道公主没有法子把我留下吗?” “公主说,上战场也是提升自己的一个大好机会。” “大好机会……呵呵。”不是想不到留下她的法子,而是根本不打算将她留下。 真是无情啊!是了,万一她死了,也不过蝼蚁而已,于公主而言,又有多大的损失? 撄宁觉得讽刺。那埋藏在她内心深处,被亲人抛弃的愤恨,又一次爬上她的身体,如同虫蚁,啃噬她每一处肌肤——尽管她也知道,公主并不知晓她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 “你这是何态度?!”宋珍珠虽觉她小小年纪就要奔赴战场十分可怜,但见她如此反应,作为公主身边最受器重的女官,她不能不震怒,“公主看你有些才学见识方愿重用你。这还没为公主做什么,你就三番两次地令公主劳神费心,就不怕掉脑袋?” 世间的残酷,何止一二三?一个弱者,注定被人践踏,受人牵制。现在的撄宁,算得名门贵女又如何,在公主面前……不,便是在公主身边的一个女官跟前,也毫无分量,不足挂齿! “我知道了。”回过神来,她做得卑躬而不卑微道:“宋作司放心,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加倍报答公主殿下提携之恩。” 说罢她鞠身做辞,转头离开了。 她又一次深刻地体味到,唯有强者,才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现在的她,安静地做一个小人物该做的努力就好。 公主府内,李令月正与第六分司初芒杨宽谈话。 “说起来,昨夜那孩子本来能过关的,是赵孟昭使了些阴诡招数。”杨宽恭谨道,“除了三角钉的事儿,微臣还发现,秦司教踩的那块地下,埋了一大块磁石,而他的鞋底,是藏有铁片的,这才如何也无法撼动。” “这个赵孟昭!”李令月对此人的轻狂妄为,很有些气恼。 “但即便微臣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且不说三角钉的事不能证明就是赵司教所为,秦司教做的事,也推不到他头上。到头来,也不过是抓一只替罪羊羔罢了。” “替罪羊也要抓,就当杀鸡儆猴了。”李令月有意让杨宽揭发此事。 “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三思。”杨宽却拱手道,“此事闹到太后那里,我们得不到好处不说,还有可能过早让那孩子吸引到太后的目光,不利于往后行事啊!” 李令月眉宇微蹙,若有所思。 “公主殿下,您既已决定不出手,让那孩子奔赴战场,何不忍了这一时之气?”杨宽轻声细语,又劝一句。 “听闻战场的残酷,最能磨砺人心。我让她去,是给她历练的机会。”李令月却道,“处置赵孟昭,则是为了清除此等害群之马,还仪鸾司一个清静。” 话语微滞,一双凤目透出几分深沉,她接着道:“我要从太后那里夺来的仪鸾司,可不能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仪鸾司。不过,你之所言在理,不仅是那个孩子,还有你,都不宜过早暴露。至于赵孟昭,往后再寻机会罢!” “是。”对于公主的一点即通,杨宽从来都很满意。 却说撄宁回到仪鸾司住处,一进屋门,赫然见到了李为止。 “去哪儿了?”他双手负背,满面愠怒之色。 撄宁吓得心跳都少了一拍,忙撒谎道:“我出去见了一位朋友……” 所幸李为止并不追问,只斥责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乱跑?不把脚上的伤养好,我如何教你上阵杀敌?若到出征之时,脚伤还不能痊愈,你又要如何行军万里?” “我……我知道错了!”撄宁低着头,无从辩驳。 每每见她这样低眉敛目认错的态度,李为止心里其实更加恼怒,却又会莫名产生一种不能再苛责的念头。为此,每次到这种程度 ,他都会压下心底的怒气,变得温和一些。 他指了指桌案上两本书籍,道:“这两天好好看,有不懂之处就去问我。” 说罢他便离开了。 撄宁回转身高声应了“是”,并谢了他。 两本书,都是跟兵法有关的。草草翻过,撄宁看到其间还有隽秀俊逸的毛笔小字,为某些字句做了注解。 看着这些细小而认真的字迹,撄宁心中一暖,扫掉了所有阴霾。 去战场,也好。殊死一搏,也好。至少,她还有一点时间,为自己的征战做准备。 最先知道撄宁要参军的司徒,是萧显等人。 知道此事后,他们在晨间背稻草人登山时拦下了她。她被拦下,陈将怕她挨欺负,自然赖着没走。 “此次参军的长信之徒,竟有你的名字,莫不是我看错了?”大个子赵四方对此极是怀疑。 “什么?”一听这话,陈将惊得将背上的稻草人撂到了地上,直问撄宁,“你参军了?” 第057章:斗殴 撄宁觉得对不住陈将,一时有些无措。沉默半晌之后,她才抬眸看他,心虚道:“我太弱了,我要上阵杀敌,变强。” 陈将不禁上前抓住她的臂弯,气恼道:“知道自己弱,当厚积薄发才是!现在奔赴战场,岂不是送死?!” 他这话一出,萧显赵四方等人都大笑起来,放肆地嘲讽。 陈将本又急又气,见这群人这样,不禁扑将过去,首先把赵四方给扑倒了。 赵四方脾气暴躁,爬起来后便与之扭打成了一团,任是他的“老大”萧显上前拦阻,也没能拦住。萧显索性也就看戏似地旁观起来,其他人更是起哄,为赵四方助威呐喊。 陈将哪里是赵四方的对手?眼见他屡落下风,撄宁连喊多声要他们住手二人也根本不听,她终于丢下背上的重负,跳将上前,直接挂在了赵四方身上。 她双腿牢牢盘住他的腰身,双手在他脖颈上、脸上胡乱地又抓又挠,大喊大叫着将这半年来所受的怨气通通发泄了出去,看得一群人几近目瞪口呆。 “这个瘦小子……简直是疯了!”萧显方才上前,试图将其从赵四方身上拽下来。 陈将方才回神,怕撄宁吃亏,忙也扑了上去,极力相护。其他人自然也围了过去。很快,一群人便打成一团,越发不可收拾了…… “都住手!”一声严厉而沉厚的呵斥声突然在外围响起。 有人发现是李为止,纷纷退离斗殴的中心。最后呈现在李为止眼前的,唯有撄宁骑在赵四方身上,陈将张开四肢护着她打赵四方的场景。 三个人已是鼻青脸肿、蓬头垢面,衣裳撕破了,帽子也飞了……最为触目惊心的,是赵四方的脸和脖子,说是被猫抓过,也一点都不为过。 三人分开后排排站好,面对板着脸的李为止,撄宁的胸口还急剧起伏着,久久不能平复。 不是害怕李为止的惩罚,而是前世今生,这是她头一次与人打架,她意外地发现,对于某些人的挑衅,没有什么比打一架来得痛快。 此时此刻,她觉得……激动而振奋,浑身的血液都如同刚烧开的热水,热烈地沸腾。 李为止并不过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只严厉地喊了撄宁的名字,厉色道:“在军营里与袍泽将士打架斗殴,你可知论何罪处?轻则军棍伺候,重责除名,甚至是死罪论处。” 撄宁犹如一颗灼灼燃烧的炭火,猛然被凉水浇灭了。 她觉得委屈。李司教难道看不出是这几个老人以多欺少吗?为何问都不问一句,单单只喊她的名字说这样严厉的话?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李司教,”陈将不忿,上前一步解释道,“是赵四方出言侮辱阿宁在先,我气不过,才先动了手的,阿宁他……” “够了。”李为止却是打断他的话,道:“无论什么原因,打架斗殴就是不对。” 他根本不想知道前情。不过,到底他还是把大家都训斥了一遍。训话之后,给大家的惩罚也只是“三日不食”,仅此而已。 撄宁这才好受了些。 然而,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了,几个人身上负了伤,饭不能吃,该做的训练,却分毫少不了,该背的稻草人,仍是要背。半天下来,撄宁陈将赵四方三人,最为惨不忍睹。 午间休息的时候,隔壁屋住着的沈隙和王摄,本着同乡之谊,倒是给撄宁和陈将送了跌打药来。 “半年都忍了,这回怎就忍不住了?出息。”沈隙向来刻薄,便是有意关心关心,也说不出个好话来,让听者膈应。 不过,这一次撄宁没有做声,陈将竟也没有出言辩驳。 他垂着眼睫,沉默不语——他整个上午,其实都是这副样子。 “蔫巴啦?”沈隙瞅着奇怪,不禁推了他一下,又问:“被他们几个打傻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撄宁噙笑道,“多谢你们给我们送药来……” “还能反悔吗?”撄宁话音未落,陈将突然看向她,闷声而问。 一听这话,沈隙王摄相顾看一眼,自是不肯走。沈隙更是狐疑地问陈将,“发生何事了?” “阿宁要上战场。”陈将脱口而出,“名字已在参军名册上了。” 听言,沈隙王摄皆是一惊。 沈隙反应过来,不禁睨了撄宁道:“想死就不能换个不折腾点的法子?” 王摄想了想,则是轻言细语问:“阿宁,你好端端地为何要上战场啊?” “也是一种历练嘛。”撄宁干笑了笑。 陈将则是腾地站起身来,冲出了门去。 “阿将!”撄宁大叫一声,本想追出去的,却又放弃了。 “我去把他追回来。”王摄好心说着就要出门。 “让他去吧。”撄宁却拦了他道,“不闹一场,他不会知道我心意已决,此事无有转圜的可能。” “那你……” “多谢二位关心。”王摄还想询问因由,撄宁立马堵了他的口,而后大咧咧松了松筋骨,道:“早上那一架打得,我现在还浑身疼……你们回去吧!我想躺会儿。” “懒得理你。”沈隙“哼”一声,漫不经心丢下话,率先离门而去。 王摄则是拿了两个白馒头出来放在案上,笑而不语,方才跟出去。 看着桌上的白馒头,撄宁觉得饿,但却没什么胃口。发了会儿呆,她便一头倒在了床榻上。 陈将来到了李为止的住处,见了他便是大声质问:“李司教,您为何不拦着阿宁?阿宁参军,莫不是您唆使的?” 李为止对他如此态度,倒是不恼不怒,只冷声告诫他,“此事已有定论,休要多言。” 陈将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么,也让我参军吧!”他望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李为止,神情坚定。 李为止不禁多看他一眼,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时限已过,名册已下,晚了。” “李司教,我求您了!您想想办法!”陈将有些急,“阿宁他不能没有我陪着……我答应过他姊姊,定要护好他周全的。他若有何闪失,我无颜面对他姊姊啊!李司教,您就想想办法,也让我参军吧?” 第058章:出征 李为止当然知道陈将与撄宁关系要好。他本以为是年少意气,今时听陈将一言,方知其中原有这般牵扯。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不会答应的。上战场,岂是儿戏? “出去。”他不想与之多言,直接轰他走。 令他没想到的是,陈将见他如此坚决,竟是“噗通”一声,在他跟前跪了下来! “李司教,我求求您!求求您……”说着他还带了哭腔,动作极是浮夸。“若阿宁有个三长两短的,而我却没在身边陪着,他姊姊定会怨恨我一辈子的啊!” 李为止不由得愣了愣神,为他这阵势感到不可思议。熟料陈将更是跪着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脚,几乎痛哭流涕道:“您就可怜可怜我这个痴情郎吧!我十七岁了,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侥幸被仪鸾司选中,好不容易能有机会为自己挣个锦绣前程,回去好有脸面娶阿宁的姊姊为妻……万万不能因为没有护好阿宁周全,而遭了阿宁姊姊的怨恨啊李司教……” “参军名册已下,我不能再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李为止被他求得很有些无奈。 “李司教……” 陈将还要再求,李为止不禁俯看他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却是兀地话锋一转,道:“你再想别的法子吧。” 陈将陡然听了这句话,立马转悲怆为欣喜,当即会意地松开了他的腿脚,起身做辞,快步离开了。 李为止让他自己想法子,那必然是有法子可想,有机可趁的。 下午在校武场,撄宁仍不见陈将人影,李为止也不管不问,正是感到古怪又担心之时,陈将回来了。尽管因为迟到遭了李为止的呵斥和处罚,他也一脸掩不住的高兴。 待到休憩之时,他才兴致勃勃地告诉撄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司务炊事营尚有空缺。只要李司教同意,我就可以同你一起进南征大军啦!” 听言,撄宁感到吃惊之余,心中其实好一阵感动!鼻头都酸涩了。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在一群男人堆里独自求生! 仪鸾司条件优待,又有陈将在身边,任得她许多“臭毛病”,她尚且活得谨小慎微。到了军营,没有陈将的掩护,她其实都怕自己过不了几天就会暴露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 这其实也是午间休息时陈将冲出门去,她没有让王摄拦阻的真正因由——在她内心深处,是渴望陈将做点什么的。 他做了!他要同她一起上战场。 陈将还说:“我还打听到,李司教被任命为仪军校尉,仪鸾司此次出战的所有司徒,都由他统领。只要我现在能进去,到时候再找机会让李司教把我调到你们一起,必非难事。” 撄宁百感交集,许久说不出话来。 陈将突然伸手拍在她的肩头,得意而笑,“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撄宁咧开唇角,终于笑了笑。 “回头可要在你姊姊面前,多为我说几句好话,知道吗?”陈将压低声音,一脸坏笑。 “就因为这个吗?”撄宁只怕哪一天他知道真相,会后悔今时的决定。 “可不是么?”陈将眉飞色舞,又道,“对你好不就是对你姊姊好么?你这人穷讲究,不洗大澡堂,上厕轩不准人看……若没我陪着,到了军营,你还不被人笑话死?” “是啊。”所以撄宁才特别感激他啊。 她不能叫他后悔。 她是公主,是大周国的公主。等到夺回自己的身份之后,她一定要重重地报答他。 然而,她也害怕。于是,她告诫他道:“你若真能一起去,就在司务炊事营待着。管管粮草、行军补给,做做饭,也不用上阵杀敌,安全。” “这怎么行?”陈将自然不同意,“我上战场可不只是为了陪你。我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挣得功名利禄的!回头好娶你姊姊为妻啊。” 撄宁张了张口,还想劝说,休憩时间却已结束,李为止又喊训练了。心道找时机拜托李为止限制陈将,也好过现在直言相劝,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军出征的日子近在眼前,公主府内,驸马李太白大摆宴席,不仅请了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还请了小自己两岁的侄儿李为止。美其名曰:为即将奔赴战场的侄儿践行。 此次李太白宴请,是以小叔的身份,更是以驸马的身份,李为止自然是要赴宴的。只不过这场所谓的“为他而摆的宴席”,多少让他觉出几分古怪。毕竟,他与自己这位小叔虽算得年龄相仿,但因为性情南辕北辙,平素里其实并无过多交集。 不过,赴宴当天,他倒是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席间,有皇城最有名的歌舞伶人助兴,大家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公主身边的侍婢悄然来至李为止身后,传话与他道:“公主殿下请您移步偏厅一见。” 来到偏厅,才刚向公主施了礼,便有人端着顶好的红木盒子,内置一面看起来有些年轮的海兽葡萄护身镜,恭谨地呈在他面前。 李令月告诉他:“太后常说,这面护身镜,乃是先帝开疆扩土时常佩于身前,为先帝挡过刀枪和箭矢的。幼时,太子从太后那里讨来了这护身镜,说是缅怀先帝,实则贪玩,不出一天便撂下了。我捡起来收好,这一收竟收了七八年。” 言及此处,她起身笑了笑,缓步走至李为止跟前,拿起护身镜瞧了瞧,而后递给李为止,接着道:“这种东西闲置久了,恐怕会失了本有的灵性,赠你。” 既然知道这护身镜来历不凡,李为止自不敢要。他忙拱手道:“多谢公主殿下美意,但此物,请恕我不敢收受。” “有何不敢?若不是我捡到,它早在七八年前便沦落尘埃了。”李令月说话抓起他的手,直接将护身镜放在了他掌间,而后转身回到软榻坐了下来。 再看李为止,她只道:“不要埋没了它。就当是头一次到婶婶家里玩,婶婶送给侄儿的第一件见面礼吧!你若不喜欢,随意处置了便是,不会有人因它是先帝之物而追究的。” 她都这么说了,李为止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 第059章:出征 六月初三,仪鸾司三百余司徒,在李为止的带领下,随大将军袁绍峰出征南诏。 三春竹叶酒,一曲鹍鸡弦。天子闲着也是闲着,为表对出征将士的爱重,竟亲到皇宫乾清门的城楼上瞩目远送,并借了一首诗,赠予领将袁绍峰,以鼓舞万千将士。 圣旨宣下之时,城下一片肃穆庄严。唯有撄宁一人,望着城楼上那个着一袭天青色龙袍的伟岸身躯,以及那因为太遥远而显得模糊的面孔,心中悸动,手脚冰寒。 那是他的生身父亲!那个抛弃她的父亲,当今天子,懦弱、无能,守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也守护不了自己的江山的一国之君! 撄宁没有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他。早间听闻此事,她还为此心绪不宁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却不过是满满的恨意,抑制不住就要从她身体四处奔腾而出罢了。 有了天子的亲自相送和鼓舞,众将士皆是神采奕奕,士气高昂。 “出发!” 随着袁绍峰身边副将一声高喊,领头的几位将军便率先骑着高头大马往南城门的方向去了。后边井然有序跟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 城楼之上,公主李令月方才从阁楼里走出,落落大方地来至天子身边,望着远去的大军,面色平静,眼角眉梢,却又似带了几许笑意。 才刚三十岁的天子李宪,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双目却失了些神气。此时侧眸看自己珍而爱之的公主,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他的这位公主,自知事起心思一天比一天多,多得他这个作父皇的也揣摩不透了。此次听闻他要亲送南征的将士,她说还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非要来看看,可他却知道,他的这个公主绝非什么爱凑热闹之人。 她,究竟来看什么?他没有问,只提醒道:“月儿,该回去了。” 李令月却仍是望着远方,不无认真唤了一声“父皇”,道:“李校尉穿上铠甲的样子,好不威风。” 天子李宪微愣了愣,不禁问:“哪个李校尉?” “本次出征的仪军统领,驸马的侄儿啊。”李令月回眸直看着天子,满目桃花。 是李为止!李宪听言一骇。 公主是何意思?早前太后有意将李为止指给她做驸马她不要,硬是强要了他的小叔叔李太白,现在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这要传出去,还不遭人非议? “你……”李宪侧目一瞥,想了想按耐了心中情绪,冷静道:“出来半天了,你母后还有话与你说,先回去吧!” 李令月低眸敛目,委身应“是”,余光却是瞥了天子身后天官冢宰郭太宰的干儿子赵寺人一眼。 赵寺人年纪轻轻,约略二十不到,能在天子身边侍奉,全因认了郭太宰这么个比亲爹还要亲的义父。但私底下,他却是个贪财好利之辈。 待到将天子和公主送往皇后的凤藻宫后,他便找了个由头与义父郭太宰告假离开了。 他来到了太后的慈安宫,将公主在宫墙高楼上与天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与了太后。 太后刘姬听罢,感到意外而不可置信。但她清楚,赵寺人传到她这里的消息,从未有过假的,叫她不得不信。 她微一挥手,且让赵寺人退下了。而后,她看一眼在自己身边侍奉了几十年,如今也已是两鬓斑白的楚大监,若有所思问:“老东西,公主对驸马的侄儿生了爱慕之心,你信吗?” “这……”楚大监不好直面回答,吱唔一声便颔首笑了,“若是如此,那可就要闹笑话了。当初太后您有意成全公主和李司教,是公主当着李司教的面儿拒绝了他,并说要嫁现在的驸马爷的。” “而且,”太后不禁接了楚大监的话,“这半年来,公主与太白处得也不错。那公主说这话,究竟是何意啊?” “太后福慧双修,想必很快就能琢磨透了。”楚大监笑得满脸褶子,说不出什么高见,也不想说,只移步往太后身边,为她轻轻地捶捶背。 几十年了,刘姬最信赖也最习惯这双手。这双手捶在她身上,捏在她肩头,总能缓解她浑身的酸痛。 她也轻松地笑了,一边享受他的按摩,一边道:“你倒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位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迟早是要暴露出来的,哀家何须急于一时? 楚大监仍是笑意浓浓,不多言语,只管用着巧力,把太后伺候舒服了。 凤藻宫内,天子李宪当着皇后尔朱氏的面儿,问起公主在宫墙高楼上说的那句话是为何意时,表现得一脸严肃,很是担忧。 年方二八、年轻、端庄、貌美的尔朱皇后一听天子的问话,吃惊之余,更是生了些许不安,脱口而出问:“月儿,你莫不是喜欢他?” “喜欢又如何?”李令月不禁发笑,“我又不是太子,要了叔叔,还能要得了侄儿么?” “那你真的是喜欢他?!”尔朱皇后不禁抓住她的臂弯,而后便是严厉地呵斥:“不可以!收起你的心思!这要传出去,天下百姓都会看你笑话的。你要知道,你是公主,大周国唯一的公主!” “我知道了。” “……”尔朱皇后松开抓着她臂弯的手,有种话还未说完,就被生生打断的感觉。 她与天子相顾看一眼,皆觉得他们的公主“受教”得太快了些——他们的公主,向来是个不听劝的,今次却是十分反常。 “父皇不是说母后找我有话说?”李令月一脸云淡风轻,转了话题。 “这个……”天子李宪不禁有些心虚,求助的目光自然投向了尔朱皇后。 “我的确有话与你说。”尔朱皇后一脸认真,随后看向天子李宪,眸光里满是柔情蜜意,噙笑道:“陛下,是母女之间的谈话,您可否回避?” “噢……孤王还有奏折未看,你们聊。”李宪起身,却是顾步回头瞧了恭送自己离开的皇后几眼,很有些好奇她要与公主说些什么话,是他听不得的。 第060章:东宫 天子离开后,尔朱皇后温柔地牵了李令月的手,直将她带到自己的寝殿。 “我有样东西送你。”她亲自弯身,从铜镜下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来。 背着李令月,她看着这个锦盒一刹恍惚,再回转身看李令月时,又是一脸温柔笑意。“你打开看看。” 李令月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雕工精细镶有金丝玉碎的月牙小刀,大小不过三四寸,由一根金色链子挂着,不像是一把利器,而像是挂饰。 她将其拿了起来,拔开刀鞘,却又发现刀身雪亮,看起来异常锋利。尔朱皇后见了,也忍不住提醒她一句,“你当心些摆弄!别割到手。” 李令月将其送回刀鞘,而后扬起晃了晃,不无欣喜问:“母后要送我的就是这个?” “嗯。”见她喜欢,尔朱皇后不禁笑吟吟地点头。 “可有何来历?”李令月问着话,已将小刀戴在了脖子上,越瞧越喜欢。 “这把小刀……其实跟它一起打造的,还有一把匕首。十四年前,母后我身体羸弱,又加上五行缺金,气运不济,一直未能怀上龙嗣。你父皇特请了大周第一匠人柳树先生亲为打造了这把小刀,还有已然遗失的那把匕首,到庙里开过光,让我随身携带。”尔朱皇后忆着往事,心中百千滋味。“说来也怪,自打将这把小刀和遗失的匕首戴在身上,我的身体渐渐就好了起来,后来更是喜怀龙裔,诞下你和……太子。” 听及此处,李令月的热情陡然散了去。她漫不经心将小刀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又漫不经心地将其放回到了锦盒之中,而后捧着锦盒,再无过多言语。 尔朱皇后隐隐觉出她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想了想,更是豁出去的架势,直言道:“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也是希望我的月儿身体健健康康的,能与驸马早日为皇室添丁。” 李令月不禁笑了一下,而后认真地看着尔朱皇后,道:“为皇室添丁,不是太子的功课么?母后怎催到我这里来了?这把小刀,母后当送太子才是。” 说着她有意将锦盒往尔朱皇后怀里推了推。 尔朱皇后自然将其推了回去,嗔怪道:“还是你拿着吧!太子不必我来催促,自个儿就知道,哪像你?” 李令月笑着,敷衍地应了“是”,还是将小刀收下了。只不过,再没有第一眼见到时那样喜欢的心情罢了。 回到公主府,她便将其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为皇室添丁一事,更不在她计划之内。 不过,皇后所言倒是半点不虚。东宫内,当真是莺莺燕燕的尔与成群,比天子的冷清的后宫比起来,不知要热闹多少! 半年时间,上到太子妃,下到二十四奉仪,只要是规制里该有的位分,没有哪个位分的人数是缺的,更莫说那些没有位分的通房侍女之流了。 太子从不偏宠,向来是雨露均沾。只是可惜,即便如此,东宫半年来仍没有传出谁喜怀有孕的消息。以至于太医院滋补的药,都吃到了太子那里。 而以镇国大将军府刘家十六娘子的身份,成功成为太子枕边人的卓青瑶,不仅得了一个仅次于太子妃的正三品良娣的位分,还深得太子青眼相看——只因她,长得跟洛城卓青瑶一模一样。 阴家九娘子阴茹越也入了东宫,但她只是个正五品良媛。与之同位分的,另有五人,在她之上的,除了跟卓青瑶长得极像的刘良娣,还有尔朱皇后的外甥女尔朱良娣,太子妃更是不用说了。 众多佳丽当中,她的姿色虽不出众,但太子也不曾忘记她。只不过比起刘良娣那边隔三岔五都会去,要差了些。 初见刘良娣时,阴茹越以为见到了卓青瑶,犹如见了鬼。后来,她又觉得卓青瑶可比刘良娣差得远了,言行、举止、谈吐,都不能与这个刘良娣相提并论。 一个家道中落,一个如日中天,所出的女儿,所受的教养,自是天壤之别的。 关键还在于,阴茹越托了阴家的关系,查过刘良娣。结果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刘良娣就是镇国大将军的第十六个女儿。 而让阴茹越彻底收起所有怀疑之心的,则是在东宫女人之间的斗争中,刘良娣主动拉拢她,与之作了同一阵营里的姊妹,并肩作战,与太子妃尔朱良娣等人斗法。 她也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刘良娣与之亲近,在太子跟前不少言她的好,单凭她这等姿容与才情,太子早把她抛之九霄云外了,哪里还使得太子妃等人把她放在眼里? 她对这个刘良娣,可是又嫉妒又感激,又爱又恨。无论是外貌和才情,还是身份地位,刘良娣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得太子妃站在她面前,也相形见绌了,更何况她阴茹越? 每每想及此处,阴茹越都抓心挠肝地不痛快。可偏偏对这个刘良娣,她又欲罢不能。 这天,卓青瑶又派人来请她过去了。想必,又是有什么对付太子妃的新花招,要她一起配合,她自然要去的,且半刻不敢耽搁。 来到卓青瑶住的紫极殿外面,她却意外地看到了太子的步辇。她忙整了整衣衫,捋了捋额前落发,自认为妥当之后,方才让人通传。 然而,她进去了,太子却要走了。打了个照面,她就只能望一望他远去的背影,实在遗憾。 “太子又是多少天没去你那儿了?”卓青瑶嗔笑道,“瞧你想的那样儿。” 阴茹越撇了撇嘴,方才回转身看她,自怜自艾道:“哪像姊姊,天天都能见到太子?” 卓青瑶倒没有与之多贫嘴,直接转了话头告诉她道:“我终于知道太子身边这么些女人,为何没一个肚子争气的了。” “是何原因?”阴茹越立时竖起了耳朵,并脱口而出心底早有的猜测,“可是太子妃在我们的吃食里做了手脚?” 卓青瑶却是摇头,“不是。” 第061章:战争 “那是什么?”阴茹越见卓青瑶如此笃定,更是满含期许,渴望在东宫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来。 “你可知太子宠幸姬妾之时,有何一成不变的习惯?”卓青瑶提点一句,并不言明。 阴茹越想了想,不禁尴尬地笑了,“这……这我如何晓得?” “苏合香啊。”卓青瑶不再卖关子,十分肯定地告诉阴茹越,“太子每每都要点的苏合香,被人做了手脚。” 阴茹越一听这话,再难抑制心底的兴奋。她忍不住伸了脖子,压低声音问:“何人做的手脚?可是太子妃?” 卓青瑶却又摇了摇头,噙笑道:“太子妃是何等身份?这种事,她岂会亲自动手?她手头攥着那么些棋子,总是能为她冲锋陷阵的。” 是了,太子妃萧氏,异姓端王之嫡孙,外祖母更是少时便随太后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巾帼英雄!其家族地位之不可撼动,犹如太后掌控的大周江山,不可动摇。 这等出身的太子妃,胆大妄为一些也是有的,手握几枚棋子,更不在话下。但,太后最在意的就是皇室子嗣的绵延,若刘良娣所言非虚,那太子妃纵容手上棋子这回做的事,恐怕也过了些。 想及此,阴茹越不禁美眸一转,满目生辉,殷切地问卓青瑶,“刘良娣可有法子,能将此等谋害皇嗣的罪名,给太子妃坐实了?” “坐实了又如何?”卓青瑶却是不以为意,“太后难道会废了她么?不会。更何况,从来没有过皇嗣,又何来谋害之说?” 阴茹越未免感到失望,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猛地抬眸,瞧见刘良娣面若含笑别有深意直看自己的目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卓青瑶先她一步开口了,“有皇嗣在先,谋害在后,方不失了良机啊。” “我也想到这一层了!”阴茹越兴奋不已。 “就由你,阴良媛来实现。”卓青瑶几乎接了她的话,很快道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她仍是噙着一点笑意,直看着眼前人变得目瞪口呆。 她的样子,如同一只美丽的女鬼,就要索取某个书生的性命,令人毛骨悚然。 “刘良娣……”阴茹越感到难以置信,“你要我怀上太子的子嗣,而后……作为那个受害者?” 卓青瑶轻点了点下颔,随即眉毛微微挑高了些,一本正经道:“除了你,我不信其他任何人。也唯有你,最适合做这件事。” “为何……为何是我?”阴茹越几乎想说,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为何她刘良娣自己不做!这真的是自己的盟友吗? 卓青瑶突然紧握住她的手,一改先前诡异令人发怵的面孔,露出了几分无奈,温和道:“此事也只能是险中求胜!并无绝对胜算。如若万一……凭着你们阴家富可敌国的声望,太后对你,定然有所忌惮。更何况,阴家享大周国商之名,有御赐的丹书铁契,无论犯了何事,都可免一死,你大可无畏无惧。此事若换一个人来做,结局就未可知了。” 道理说得阴茹越该当义不容辞,实际上还是把她推在前头!阴茹越简直又气又恼,但却不能表露。支支吾吾地,她也只能暂且答应了此事。 心绪平复之后,她还假意惺惺道:“现在知道问题出在苏合香的,除了始作俑者,就只你我二人。既然我的孩子是用来牺牲的,那刘良娣你……可要努力,早日诞下皇长孙才是。” “嗯。”卓青瑶郑重地点了头,感激而诚挚道:“你放心,无论成败与否,往后我的孩儿,就是你的孩儿。” 阴茹越看着眼前这张跟洛城卓青瑶如出一辙的嘴脸,面上装出了多少姊妹情深,心底里就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而卓青瑶也不是个痴的,阴茹越端了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自然也留有后招。至于太子妃萧氏,更是个不好对付的。 前路漫漫,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于谁而言,都不容易…… 皇城内,单是一个东宫,没有硝烟的战争甚嚣尘上。南诏战场,用血肉之躯夺取城池的征战,然却刀光剑影,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整片天空,都充斥着残忍、血腥,与可怖。 便是如此,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下来,撄宁斩杀敌人的双手,仍然会颤抖。她的内心,仍然感到惧怕和排斥。 有时候她甚至会动摇,为了心底里那点不甘心和委屈,选择这样一条血腥之路,真的值得吗? 而无论如何,她已没有退路可走。 夜郎自大,并非毫无根基。南诏国土虽小,却处处是险关闭塞,天然的屏障,宜守不宜攻。在大将军袁绍峰的带领下,即便有将士断腕的决心,在历经一个多月焦灼的战役之后,也还是损失惨重。 现如今,应城久攻不下,双方交持于应城要塞牛头岭,已然半月有余了。 已是隆冬腊月,让人感觉又冷又疲惫。大周军于牛头岭下边的村庄安营扎寨,士气不振,多少人都有些灰心。又加上年关将至,将士们都很想家,更显颓废了。 陈将早不受撄宁牵制,被李为止从司务炊事营调到了仪军队伍。 连鸡都杀不死的他,历经几十场战役下来,不知挨了敌人多少刀枪,身上新伤旧伤伤痕累累,可怜极了。撄宁每每为其包扎,都想抱着他痛哭一场。 她唯恐他哪一回没那个好命,会死在敌人的弯刀之下。 “上阵杀敌,哪有不挨刀的?”陈将自己却不当回事,“你身上不也有伤?严不严重我也不知道……你也不让我看。”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撄宁最怕的就是受伤医治,唯恐暴露自己女儿身。而为了让陈将安心,这一回她不禁面露狡黠告诉他,“对阵之时,我常做缩头龟,吃不了亏。” 却是这么一句无心之言,偏偏被闯进来的赵四方给听见了!他立时抄起双手,颐指气使道:“我说怎么打都打不赢,原是你这种乌合之众在拖大军的后腿!我要去告诉李校尉,看他依不依军法治你!他若偏私,我就去袁大将军那里说!” 说罢他调头就出去告状了。 第062章:涉险 撄宁忙跑了出去,气恼地大喝一句,“站住!” 赵四方微愣了愣,回转头见撄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想起那次打架,她如同一只猫儿将他的脸挠得稀烂,一时竟有几分忌惮。 这时,萧显远远地走了过来。赵四方顿时有了底气,叉腰阔腿昂首挺胸高声道:“怎么?怕了?” “怕死了!”撄宁却是讽刺,“我怕你屁股开花呀!现在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各位领将因为牛头岭久攻不下已是焦头烂额,你还有心思起内讧?挨个几十军棍算便宜你的!” “吵什么呢?吵?”走过来的萧显嗅着火药味儿在赵四方身旁停了下来。 赵四方被撄宁说得有些心虚,面对萧显的质问不自觉挠了挠头,吱唔半天,到底没再胡言乱语。 “瞧你这窝囊劲儿。”萧显不禁感到极为无趣,埋怨了赵四方一句。 撄宁转身,欲行回屋里去。萧显却大声道:“适才我看到李司教被请到了大将军的营帐。看来,咱们仪军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撄宁不禁站定,心中隐隐地有些担忧。仪军毕竟多数是出自仪鸾司的老人,受训多年,自然与一般士兵不一样,关键时候发挥超强作用,在所难免。她最怕的就是有这么一天。而听萧显的意思,这一天终归是要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李为止便让三百多名仪军战士集合了。与之一同来的,还有袁绍峰等几位大将,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他们个个神色肃然,如同面对生离死别一般。 四十多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袁绍峰,亲口宣布了接下来的作战任务。 “牛头岭,三面是崖,唯有那一条上山的路,实在难攻,但我们却又不得不攻。前往应城,必经牛头岭。敌军在牛头岭设伏,不清除这一障碍,我们无论如何是进不了应城的。” 大将军说话,却原来还有这冗长的铺垫。看着几位将领肃穆的样子,再听着这样的前奏,撄宁陈将心里头都觉得莫名的悲怆。因为他们都知道,为大周国献身舍命的时候近在眼前。 “我们尝试过许多次了,强攻,是攻不下的,反而造成诸多无谓的伤亡。”袁绍峰接着道,“经由商议,我们决定由李校尉带领尔等仪军将士,从牛头岭三面的山崖登山而上,与大军于正面配合,一举歼灭牛头岭上八千敌军!” 一听这话,撄宁和陈将相顾看一眼,皆觉得心慌。但放眼看看其他人,个个斗志昂扬,似是毫无怯懦之心,二人不由得更慌了。 这时,李为止上前一步,命令道:“身受重伤者,贪生怕死者,出列。” 撄宁一听这话,脚下不禁挪了挪。但她恍然想到,自己身上不算有重伤——连军医都不用看,怎算得有重伤在身?如若出列,那便是贪生怕死之徒。 只要迈出一步,或许现在不用被敌人的刀剑砍死,但却会被将士们的言语辱骂死,“贪生怕死”四字,会印在她的脸上,一辈子也抹擦不去。 她不能迈出这一步。为此,她握了握拳,强压下心中恐惧,站定了。 见她没有出列,才刚踏出半步的陈将立马退了回去。 “阿将,你身上……”撄宁惊忙劝他,想说他身上有伤,可以不用出战。 陈将却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我不能让你独自涉险!” 见他一脸认真,撄宁鼻头一酸。望着他隽秀的面孔,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头一次将他的样貌看得这样清楚。温暖如春的柳叶眉、似能囊括四海星辰的杏仁目、精巧得有些秀气的鼻……深深地印在了她心头。 这一路来,他虽言语莽撞,也算不得聪明,孩子心性,但无时无刻又不像个兄长一般照顾撄宁。 他照顾她照顾得太多了! 这一次,撄宁不能收受。于是,她高声喊出一句,“受了重伤就要出列啊!” “阿宁……”陈将一惊,唯恐她这一喊,自己就无法出战了。 撄宁却直看着他,接着道:“如若因为伤势暴露了自己,连累整个行军计划,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她的喊话,成功吸引了几位将领。 “他说的没错。”李为止更是接了她的话,把事情说得明白些,“在战场上,存有半点私心,都极有可能坑害袍泽性命。受伤者,不可因个人急功近利,强行出战。还有谁?快点出列!” 此言一出,陆续有三四十个人站出了队列。 陈将却在劝撄宁,“你不也受伤了吗?不让我陪着,那你也别去!” “我只是皮外伤,不妨事。”撄宁低垂着眼目,不敢看他。 李为止走了过来,呵斥了陈将道:“这是在战场,不准胡闹!你难道要三军将士看我仪鸾司司徒的笑话?在仪鸾司,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辈。” 他都这么说了,撄宁更没有偷奸耍滑退缩不前的理由。 陈将终是无奈出列了。回眸再看撄宁,眼底的担忧几近要溢出来。 李为止看着分明是一脸畏惧但却在强装镇定的撄宁,想了想问:“你伤势如何?可请军医医治过?” 撄宁忙摇头,“我没事……只是皮外伤,不敢劳烦几位军医、医士。” 连劳动军医都无有必要的伤势,的确没有出列的道理。李为止遂没有多言,转头便让出列的人报数,将要参加此次行军任务的人数,报予了大将军袁绍峰。 事不宜迟,李为止当天就带人到牛头岭三面山崖下方勘探地形,制定登崖计划了。 结果,并没什么高明的计划,无非是由十几名精锐先登崖,于必要之处结绳,以便后来者往上爬。 这件事,前半夜就做好了。整个仪军登崖,定在了后半夜。 这一夜,很黑,很冷。 西边天一弯月牙儿,时而躲进云层之中,若隐若现。这能很好地隐藏登山的仪军,自然也为他们增加了视物不清的难度。被荆棘刺到,被虫蛇吓到,都在所难免。 第063章:变故 李为止一直在撄宁身边。 他始终不忘,撄宁提出参军时,是他向赵孟昭等反对之人提出来,除了战死,他会保证她的性命。 月光穿过云层,洒在她的脸上,显得她一张精巧的小脸,煞白。她眉宇紧皱,冷汗涔涔,攀爬的双手每一下紧握,不长的指甲都恨不能握进皮肉里。 “卓撄宁,”李为止见状有些担忧,“能上吗?” 撄宁因为太过专注,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侧眸看着他,满目懵然惶惑。 李为止想了想,取下身上备用的绳索,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一头甩给了她,叫她系上。 这个时候,撄宁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抓了绳索,毫不犹豫就在自己身上绑好了。 那头连着李为止,这头连着自己,她的惧怕之心,顿时削减了大半。 本次参战的仪军绝大部分是在仪鸾司历经了五年之久的老人。在这样的五年当中,他们绝大多数都参加过战役,也受过相关的训练。结绳登山这种事,于他们而言可说是熟络的,对于极个别新人而言,自然要困难些。 撄宁在这极个别之中,已经是最弱的了。毕竟,其他几位好歹都是新人当中自告奋勇的佼佼者,而她,参战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所幸,登山途中虽出了一些小状况,到底大家都在接近山顶的地方蛰伏了起来。只等正面大军开始发动猛攻,所有人就会蜂拥而上,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东方升起一点鱼肚白,是正面大军发动猛攻的信号。一场近距离的血战,终于到来。 在一阵厮杀声中,撄宁也站在了牛头岭的顶峰。她只见满目刀枪激烈地碰撞,你砍下我的头颅,我刺穿你的胸膛,溅落的断臂残躯、喷薄的鲜血……混乱的场面,又一次让她握紧的长剑,不知安放于何处。 却是以一敌多之时,没有人顾得上她。她再不能像往常那样躲在袍泽将士的身后,虚晃几招了事了。 在短暂的发憷之后,她终于冲向了身边的敌人,几乎胡乱砍杀一气,到底让自己雪亮的长剑,沾满了血腥。 不是出于本能,也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头一次主动提剑杀人,是迫于……这里是牛头岭的顶峰,是敌营,后边,唯有山崖,他们一旦上来了,就没有退路。 可是,厮杀有一会儿了,说好的正面大军如何还未攻上来?反倒是就他们三百来个仪军围困过来的敌人越发多了起来…… 李为止早已感到变故,溅了鲜血的绝美面庞,此时是一种难以描述的严峻。 为何会这样?为何大军没有如期而至?这些问题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根本不容得他想清楚,他唯有高声下令:“除了长信之徒,全部撤退!” 他要用十九位长信分司司徒连同自己这个司教的性命,为其他仪军将士争得从山崖撤离的时间,哪怕这个时间,短暂到不过敌人砍下他们的头颅,踏过他们的尸体。 这是军令。战场之上,从来军令如山。在仪鸾司,理教之课时时强调的,也是服从上级命令。这一刻,虽然悲壮,但长信之徒没有人产生一己私心,除了撄宁。 她不想死!她想活。 她甚至恨李为止。他凭什么决定这么些人的生死?长信之徒的性命,难道就不是性命了吗?为何危难之时,要保护的是与自己无干的人,而自己的人,反而可以这样轻易牺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义? “为何不一起战死?!”她一边砍杀着围过来的敌人,一边大呼一声道,“前面大军也许马上就能冲杀上来!” “卓撄宁!”李为止只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根本没有功夫解释。他辗转至她跟前,与之背对了背,又是一声命令:“组四五行剑阵!” 萧显等人听令,一边与敌军周旋,一边往李为止和撄宁身边集结。 “卓撄宁,你只管站在我身边的位置,听我号令。”李为止即时教了撄宁几句。 这四五行剑阵,乃是李为止由武当大五行剑阵修习而来的自卫阵法,可挡箭能御敌,撄宁虽未练习过,倒见他带凌奉迟萧显等人在校武场练过。 五人一组,组成四朵梅花的剑阵,随阵流转,听从号令齐齐发剑,形成一片精芒,可将接近之物削铁成泥。 撄宁见过这阵法的威力,但面对密密麻麻围堵过来的敌军,她还是觉得这样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她现在唯有两条路,一条路是跟大家一起,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如若侥幸,或能等来大军,不然,便是壮士魂归;另一条路,是即刻从后边的山崖下去,做一个逃兵。 两个想法如同两个小人儿在她心里激烈地斗争着,而她本人,却已身不由己加入了剑阵,随着剑阵,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移动着…… 当敌军堵住了他们的后路时,她才发现自己这下彻底被这四五行剑阵给坑了。 她再无退路。 “弓箭手上!”不出多时,敌军果然想到了用箭。 “遮天蔽地式!”李为止大喝一声,二十人剑法交错,绘制成网,挡落阵阵剑雨。 然而,一支箭矢,还是透过剑网,射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是赵四方。 他的突然倒下,使得四五行剑阵,再不能成形。敌军立时冲杀过来,如同崩塌的雪山,如同倾泻的洪水……他们,只是二十只蝼蚁。 然而,就在大家准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着死去之时,敌军后方突然陷入一片纷乱。 远远地,撄宁看到大周军鲜红的旗帜,与太阳一起,从山的边缘立了起来。 “大军!大军来了!”有人兴奋地呼喊一声。 “杀!”李为止见状,也抑制不住绝处逢生时的激动心情,率先冲杀上前。 撄宁更是热泪盈眶,扶起倒在地上尚且神智清醒的赵四方,往山崖边走了去。 将赵四方安顿好之后,她便一边朝顺着山崖往下爬的仪军扔石子,一边打着手势大声呼叫,喊他们上来。 确定下边有人听懂折回之后,她才回转身意欲重新加入战斗。 这时,一名敌方士兵举着长矛,正对着她和赵四方的方向刺了过来。 第064章:负伤 敌军士兵长矛已发,谁也不知它究竟会刺向谁。危如累卵之际,撄宁脑中一片空白,却是发自本能般,扑向了赵四方的身体。 长矛,重重地扎在了她的肩背。那灼心刺骨的疼痛侵袭她全身,让她整个人都瘫在了赵四方身上。本有箭伤在身的赵四方在一刹愣怔之后,惊慌大叫了一声,“卓撄宁!” 李为止听到赵四方的叫喊声,回身便将那名提刀上前意欲进行第二次攻击的士兵给斩杀了。 见撄宁肩背上插着的长矛,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紧皱了眉宇。 “你忍忍。”他没有多话,一句提醒之后,用巧力将长矛折断了,而后扶着她,尽量让她以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挨着赵四方坐好,还不忘宽慰一句,“死不了。” 撄宁回头看他,已是一脑门的汗珠子,有气无力,面对他如同讽刺一般却又被他说得无比郑重和认真的宽慰之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为止探头看了看山崖下边,见仪军都在往上爬,便命令撄宁和赵四方道:“在此待着。” 不待着,二人这样子,也怕是动不了了。 说罢他又折回到战阵当中,奋力厮杀。只是,他的视线,并不会离开撄宁和赵四方太远。 “适才你舍命救我。”同样虚弱无力的赵四方侧眸看着撄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 撄宁看一眼被李为止斩杀在地的那名士兵,道:“看我受伤的位置还不知道吗?他要杀的是我。” “但你还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赵四方抬高音调,有些按捺不住心中震撼之心。 他哪里想过,被自己谩骂了大半年的“小妹妹”、“弱鸡”,不仅在战场上没有抛下自己,还舍命救自己!他真是惭愧啊。这大半年来,他除了欺负她,就是嘲笑她…… “我无意识的……”撄宁原本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正懊恼呢。 她那么怕死,那么想活着,竟然会为了一个自己厌恶至极的人,做出这样愚蠢危险的举动,她也真是搞不懂自己……不过,既然赵四方认为是自己救了他,她为何领不得他一个“谢”字? 如是想着,她不禁话锋一转道:“也对。无论如何,我算是舍身救你了。往后,你可要对我客气些,知道吗?” 赵四方咧嘴笑了,却是牵动身上箭伤,“咝”地叫了一声。 撄宁看那箭矢扎在他的腰腹,看起来挺危险的,不知他还能不能活下来,不禁心生怜悯,话语变得温和了些,“我们很快就能赢了,你再坚持坚持。” 赵四方唇色惨白,嘴角却噙着些许笑意,冲撄宁开朗地点了点头,诚挚道:“只要能活下来,你以后就是我的好兄弟。” 撄宁心中一暖,更是默默地祈求老天爷保佑。 牛头岭一战,大周军大获全胜。仪军领将李为止,成了此次战役最功不可没的大英雄。所有崇敬的欢呼,都只为他,和他带领的仪军,尤其是他的长信之徒。 撄宁在欢呼的将士周围,渴望寻到陈将的身影。诚然,在满地伤兵之中找寻的陈将,也在搜寻她。 “阿宁!”他终于看到她了。匆忙跑过来,看到她受伤的样子,他急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我去找军医来……” “别走……”撄宁抓住他一角衣衫。 赵四方已经睡过去,不知是死是活。她强撑着最后的气力,就是为了等战争结束,见到陈将。他终于来了!看到他向自己跑来的时候,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面。但她好高兴,她终归是见到了他。 “我不要看军医……快带我回营帐,你帮我……帮我处理伤口……” “好!我现在带你回去!”陈将二话不说,便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撄宁惊异于他没有多问多劝,惊异于他的爽快,但却两眼发黑,根本支撑不住了。 陈将索性将她背在了身上,疾步往山下跑了去。 被围在人群中的李为止,远远看到这一幕,心生疑惑想要追上去看看,却被走上前来的大将军袁绍峰给拦下了。 “李校尉,辛苦了!”袁绍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眼炯炯有神,满是欣慰,“多亏了你和仪军三百将士,尤其是你长信之徒。呈捷报回京之时,我必详述此役一战,扬你威名。” 李为止恭敬地拱了拱手,却不就此多言,只皱了皱眉问:“大军上山之时,可是遭了不测?与约定的时间不一致。” 谈及此事,袁绍峰不禁脸色一沉,道:“我军之中,该是出了内奸了。大军上山之时,遇到了几重机关暗算。敌军分明有意放尔等仪军登顶,想一举歼杀我军精锐。幸得我军之中,出了一名深谙奇门遁甲术的墨家后人,三两下子就破除了敌军的机关暗算,大军这才顺利攻上山来。否则……” 袁绍峰说着长叹了口气,又拍了一下李为止的肩,凑近一步,后怕道:“李校尉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死十次也不够向太后和贤王交代的。” “袁将军言重了。”李为止谦虚一句,不禁问:“您说的墨家后人……” “如此奇才,我就没让他冲锋陷阵,万一折了,可惜。”袁绍峰笑了笑,“走!回营洗洗歇歇,我再引见与你。” 回到营帐,李为止却不着急洗洗歇歇,而是来到了撄宁所住的营帐。然而,他没有看到她,也没有看到陈将。 他有些担心,当即命身边的萧显带人去找寻。 撄宁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废弃的茅草屋里。届时已是日落西沉,陈将就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正垂着脑袋打瞌睡。 撄宁悄然抽出自己的手,他便惊醒了。 “阿宁你醒了!”他激动不已,重又握住了她的手。 撄宁面色苍白,颇有些尴尬地垂了眼眸。 陈将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时红了耳根,松开握住她的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你何时知道的?”撄宁直言相问,“早就知道了对吧?” 第065章:关雎 事到如今,陈将再不好隐瞒了。他微红了脸,不敢看撄宁的眼睛,支吾着告诉她:“从洛城到皇城的路上,我就知道了。” “你如何知道的?”撄宁不禁睁大了眼睛,心道总不见得是自己洗澡时,他偷看了……他,可不像是这等无耻小人啊。 “我……”陈将的脸越发红了。天知道他正是某一次她洗澡时,他无意看了那么一眼!但他必须要解释清楚,“我不是故意的!那回看你进洗浴室,把皂角落在了门口,我捡了想给你送进去,结果……我就看了那么一眼!我保证!我……” “别说了!”撄宁羞臊得无地自容,一张苍白的小脸,也因为激涨的情绪而泛起了一点微红。 “阿宁,”陈将却是鼓起勇气,双手握上她的臂弯,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原本我就……” “谁要你负责?”撄宁急急打断他,并拂开他的双手,抬眸看了他一眼,强压下自己有些骚乱的心绪,方才郑重其事道:“原本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能瞒你多长时间。不过是你不提,我便不说罢了。” 陈将是个聪敏的,微愣了愣神之后,倒没再把自己的赤子之心彻底撕开来给她看。他不想追得她太紧。无论如何,一直以来她最信赖的人是他,往后,他还会是这个人。能够守护在她身边,他已经感到无比知足了。 如是想着,他放松心神,笑了一下,问:“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何女扮男装到仪鸾司了吧?” 撄宁紧抿双唇,一时沉默了。她不知还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服陈将。 为了卓家不走向没落?女扮男装便是杀身灭族的死罪,为实现这个目的,未免愚不可及。告诉他这是公主的安排?不能。这件事,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便是她信赖的陈将,也不可大意。 “往后你就知道了。”她找不到欺骗他的好理由,索性学了母亲姜氏对自己的那一套,“阿将,可以为我保密吧?抱歉,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至少现在不能。” 陈将低眸默了片刻,随后便豁达地笑了。“好,我不问。我们还跟从前一样,是好兄弟。” “嗯。”撄宁感激地笑了,“好兄弟。” “你先躺下歇着。”陈将站起身道,“我出去弄点吃的来。等夜深了,我再带你回营。” “现在回去吧。”撄宁却也起身,“回去有人问起,就说你带我回来途中,碰到了我身体上的长矛,情况危急,你自己做了紧急处理。” 陈将听言一拍脑门,顿时茅塞顿开,“我还在想回去要如何解释呢!还是阿宁你聪敏。不过,你身体行吗?” “我没事……”撄宁站在地上,却是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我背你吧。”陈将见状忙往她身前一站,要背她。 撄宁自没有忸怩,任他一路将自己背会营帐。 才刚躺上床榻,换洗干净的李为止就闯进来了。 他一脸严肃,见了撄宁和陈将便是冷声而问:“去哪儿了?” 陈将依着撄宁的说法解释过,他才将信将疑地敛去了心头的怒意,想了想看向撄宁,问:“伤势如何?请军医看了?” “不严重。”陈将忙道,“我已为她止了血,包扎了伤口,待会再去管军医取些药便是。” “不可大意。”李为止叮嘱一句,想了想,还是上前拉了撄宁道:“走,我带你去看军医。” “不必!不必了……”撄宁急得缩了缩身子,“阿将他懂得一些医理,有他处理过就行了。此次一役伤兵众多,军医那边恐怕也忙得紧,我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李为止看一眼陈将,又回看撄宁,终于道:“也罢!自己多当心,别给我出状况。” 他转身离开后,撄宁陈将不禁吁一口长气。 走在夜幕下的李为止,想着自己要带撄宁去看军医时,她和陈将脸上强行掩饰但还是暴露出来的慌张,多少感到几分古怪,但他并没往深处想。换做是任何人,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是不会相信有人会女扮男装混进仪鸾司男司的。 正是边走边想之际,头前走来了一位兵士,传话道:“李校尉,大将军请您过去。” 李为止轻点下颔,随了这位兵士的脚步。 袁绍峰的营帐内,除了他自己,再无其他人。 “大将军。”李为止向他施了礼,然却并不多言。 “李校尉,你可有想过,谁会是内奸?”袁绍峰问着这话,忽而补充一句,“想置你于死地的内奸。” “置我于死地?”李为止诧异之余,不禁细思袁绍峰的话。 今次牛头岭一战,若大军当真被敌军机关暗算拦下,他李为止现在,定然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他的首级,会被敌人拿到应城,挂在应城的城墙上。但就此判定内奸的目的在于他,未免有些牵强。 他想了想,心疑问:“大将军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怀疑一个人。”袁绍峰道,“你可知,提出让仪军登崖上山之计策者,是为何人?” “不是大将军您?”李为止一直以为,这个计策是袁绍峰想出来的。 如此兵出险招的计策,还有谁胆敢去想?除了此次大军最高统帅,谁又有那个胆子,敢拿他李为止的性命做赌注? “刘副将。”袁绍峰脱口而出。 李为止立时想到这个为人老实忠厚的刘副将刘玄绛,不禁道:“怎会是他?一直以来他奋勇杀敌,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通敌叛国之事,他岂会做?” “刘副将奋勇杀敌,忠肝义胆没错,但你忘了,他到底是镇国大将军府的远房亲戚。”袁绍峰“呵呵”笑了两声,终于道出自己猜疑刘玄绛的理由。“镇国大将军府那位无法无天的刘十三郎,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若是刘十三郎要他做的事,通敌叛国恐怕他也无所顾忌。” 刘玄绛与刘九阴有何关系,李为止实在不知。袁绍峰如是一说,由不得他不信。 “等着瞧吧!”袁绍峰则是笃定道,“我已在刘副将的营帐外设伏。不出意外,他今夜就会畏罪潜逃。” 第066章:内奸 夜深人静之后,副将军刘玄绛的营帐果然生了好一番动乱。然而,李为止赶到之时,却被告知刘玄绛逃跑了。 袁绍峰十分气恼,不禁对自己安排的伏兵破口大骂,简直有些气急败坏。“都做什么吃的!?这么多人制不住一个?” 他虽为此次出征的最高统帅,打过胜战无数,立下军功无数,备受太后器重,但为人却是极为谦和的,哪怕对三军将士,也极少这般疾言厉色。今次却是个例外。 转头他又对李为止道:“若非通敌叛国,他岂会畏罪潜逃?是我低估他了。” “大将军,”这时,有人小心翼翼上前,禀报道,“打斗之时,刘将军右边大腿挨了我们一刀,该是跑不远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追!”袁绍峰当即下令封锁军营各大出入口,还做下决断道:“如若顽固反抗,杀之。” “大将军,总要给刘将军分辨的机会。”李为止却觉得袁绍峰的命令有些草率。 在他的印象中,刘玄绛忠肝义胆,是沙场上的大英雄。即便他有陷害自己的可能,但到底是无凭无据——某种意义上,他宁愿相信牛头岭一役,另有隐情。 袁绍峰则是拍了拍李为止的肩膀,除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对他的提议却是不置可否,只嘱咐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是非曲直,总有定断。” 说罢,他亲自带人去寻刘玄绛,徒留李为止立在原地,万般纠结。 这一夜,多少营帐里的士兵都被外头的动静给吵醒了。 撄宁因为身上伤痛,本就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却被吵醒,心情有些差。又因睡前喝了陈将煎的几副药,这一醒,就想去厕轩小便了。 陈将折腾了一夜,倒是睡得死沉死沉的,便是外头那么大的响动,也没把他吵醒。撄宁不得不伸手推了推他,并喊了他一声“阿将”。 却只这一声“阿将”,使得陈将猛地睁开眼半坐起来,急看撄宁问:“怎么了阿宁?可是伤口痛不舒服?” 撄宁几乎被他的反应吓到,愣了愣,这才压低声音告诉他,“我没事……我就是药喝多了,想要小解。” “噢,我陪你去。”陈将顿时放松下来,一边起身下床,一边揉了揉眼睛,很快搀扶了撄宁,陪她出去。 “喂!”这时,睡在另一面的萧显突然唤住二人,低声警告道:“外头正出乱子,你们别瞎跑。” 在牛头岭上,撄宁算是救了他的小弟赵四方的,他对撄宁陈将的态度,自然大有改观。他如是提醒一句,纯粹示好。 “外头出什么乱子了?”此时寻人的士兵已然过处,对萧显的话,陈将自然不解。 “好像在寻什么人。”撄宁解释一句,捂着肚子有些急,“可我想小解啊。” “就在营帐外头随便解了便是!”萧显囫囵道说一句,随即便蒙头大睡。 该说的都说了,足够体现他的亲近之意了。他也不能一时间转变得太过明显,唯恐别人不适应,他自己还不适应呢。 “走吧!”人有三急,再是生了什么事,也是拦不住的。撄宁扶着陈将,重又迈开了步子。 却是说什么来什么!二人如厕过后回营帐途中,恰碰见一队士兵举着火把从旁经过,呼呼喝喝地,绝不是单纯地寻人,更像是追凶。 眼见着这队士兵远去,撄宁和陈将不禁直犯嘀咕。而就在他们漫天胡猜乱想之时,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剑陡然架在了陈将的脖颈上,伴随着身后一个壮年男子威胁的话语,“出声就割下你脑袋!” 陈将不敢有一丝异动。撄宁则是小心回头,看清不速之客的面孔,不禁低声呼出对方的名头,“刘将军?” 三十来岁正值壮年的刘玄绛,直直地站在那里,身形魁梧,满脸严峻。下一刻,他却收起了手中长剑,愤然插入剑鞘之中,微侧了身子道:“大将军疑我通敌叛国,正派人四处捉我。” “通敌叛国?”陈将表现出十分的震惊,“刘将军您驰骋沙场多年,岂会通敌叛国?大将军他……” 说着话他不禁看了看撄宁。他们的最高统帅袁绍峰,又岂会胡乱猜疑手下副将这等罪名?空穴不能来风,孰是孰非,还真说不好。他喉结一下滚动,身子不自觉就挡在了撄宁前头,嬉笑着接了头前的话道:“大将军定是搞错了!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呢?呵呵。” “那刘将军您为何要逃?”撄宁却是知道,刘玄绛一生戎马,不仅是大周的护国猛将,还是百姓爱戴的名将,虽与刘氏家族沾亲带故,可却从未把自己置身其中。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大周的太平盛世。这样一个人,又岂会通敌叛国?“您为何不与袁大将军解释清楚?这样一逃,可不更叫人误会?” “你信我是被冤枉的?”刘玄绛眸光一闪,直看着眼前这个个头不高,尚且一脸稚气的仪鸾司司徒,不禁心生高兴,“年纪虽小,到底是李为止带出来的,不错。” 撄宁相信他,是因为上一世知道其人,跟李为止可没半点干系!不过,他这么说,足见他对李为止也是十分赞赏的。 “既然相信我没有通敌叛国,还请帮我一个小忙。”刘玄绛并不解释自己为何要逃,直接提出请求。 “您要我们如何相帮?”撄宁立时端了几分警惕。 “由此往南边跑,引开寻我的追兵。” “这还说是小忙?”陈将不禁脱口而出,随即便是满脸为难,“我的意思是……尽管我们知道刘将军您不可能通敌叛国,但要我们如此明目张胆帮您逃跑,这实在……这会害了我们的啊!” 撄宁没有做声,也觉得直接依着刘玄绛的法子做有失稳妥。她想了想,抬眸看刘玄绛道:“您携我为质,逼他就范吧!” “阿宁!”陈将意识到她口里的“他”指的是自己,心头立时一紧。 刘玄绛则是豁然开朗地笑了,一把抓了撄宁的臂弯,带她往北边的方向走了去。 第067章:惩罚 依着计划行事,陈将引开众多追兵,刘玄绛挟持撄宁一路往北,终在北面巡夜将士无果的拦阻之后,抛下撄宁,成功逃离军营。 引追兵往南跑的陈将并没有支撑多久。因为他发现,追他的人不是要捉住他,而是要杀了他。身后不停有箭矢飞来,三番侥幸之后,他唯恐自己把小命给玩没了,终于躲在一株老树后面大喊出声,“我并非刘副将!” 很快,陈将和撄宁都被带到了袁绍峰跟前。 听闻自己下属长信之徒惹了此等大祸,李为止也速度赶了过来。他只见撄宁陈将双双跪在地上,大将军袁绍峰满面凝色,似压着一肚子怒火。 他不禁又皱眉看了撄宁陈将一眼,想了想,这才大步上前,向袁绍峰长揖一礼,自责道:“大将军,怪我治下不严,这才让我这两个不知事的司徒闯下此等祸事,还请大将军责罚。” 袁绍峰呼出一口长气,微一抬手虚扶了一把,却是气恼道:“你这两个司徒,的确该好好管教管教!关键时候,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在遭遇敌人的胁迫时,难道就要受其摆布?作为一名战士,任何时候,便是死,也不能受人胁迫。” “大将军教训得是!我们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犯了。”陈将识趣得很,如同一个犯错后受训的孩子,好一副知错就改的乖巧模样。说着他还暗暗肘了撄宁一下,叩首求道:“还请大将军开恩,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撄宁忙也忍着肩背的伤痛,磕头以求宽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袁绍峰严厉表态,随即对李为止道:“李校尉,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转身带着自己的人便离开了。刘玄绛这一逃脱,于公于私都关系重大,他需得好生计议计议。 将他送走之后,李为止回头再看撄宁和陈将,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袁大将军留了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他二人,他罚轻了不行,罚重了又觉得不至于,一时倒觉得好生难办。 沉默半晌之后,他终于做下决断,“明日一早,各自去领三十军棍。” “三十……”陈将看一眼撄宁,惊忙道:“李司教,阿宁她有伤在身,莫说三十军棍,便是三棍子打下去,也怕危及性命啊!” “你不是义气?”李为止睨视他一眼,不无气恼道,“他的三十军棍,你何不替他挨了?” 三十变六十,便是让身体强壮结实的赵四方去挨,也恐怕要去了半条命,更何况让陈将去挨? “好,我替阿宁挨。”陈将认真想了想,竟真应下了。 “李司教,”撄宁一惊之余,忙道,“明日还要行军应城,踏平南诏,等着我们的更是不知还有多少仗要打!三军之中,伤兵本来众多,为何还要徒添两个?三十军棍,我们愿意领了,但不是现在。还请李司教去跟大将军说说,这三十军棍,能否留着征服南诏之后,再罚?” “是啊是啊!”陈将忙应和,“三十军棍,等我们打了胜仗再罚吧?李司教,您开开恩……” “到那时候,就不止三十军棍了。”李为止缓和了语气,倒不觉得把这惩罚暂且记下有何不妥。只是在袁绍峰那里,他需要加大筹码罢了。 “无论三十六十,还是百八十的都行!”陈将信口开河,“只要不是现在罚,怎么都好!” 李为止不置可否,吩咐一句“都回去歇着吧!”便迈步离开了。 他走后,撄宁不禁瞪了陈将一眼,不满道:“你适才胡说什么百八十?回头真给你个百八十军棍,看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陈将却是不以为意,“呵呵”一笑,一边搀扶撄宁起身,一边道:“你放心,回头不管是八十还是一百,我都替你挨。” 撄宁挠了挠耳根,一时不知如何对话才好,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天都要亮了,我们快回去吧!” “嗯。”陈将也知自己无意又袒露了心底那点小心思,不禁微垂了眼眸,颇有些尴尬。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寂得可怕。 “折腾了一夜,你身上的伤,定然疼吧?”最后还是陈将,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嗯……可不是吗?”撄宁不喜欢这样别别扭扭的感觉,索性开朗道,“适才听说要挨三十军棍,我都吓死了!还是你够义气!”说着她用力捶了一下陈将的胸口。 “啊!”陈将故作吃疼,瞪了她道:“你就不能轻点儿?花拳绣腿的,打人倒是疼得紧……” “下手重啦?那我重新来。” “别闹……” 二人之间,重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阿将,你说他们追你的时候直接向你放箭了?”打闹间,撄宁突然想起这事儿来,越想越觉得古怪,“他们这么快就坐实了刘副将通敌叛国的罪名?” “应该是坐实了吧!”陈将如是猜道,“不是坐实了,岂能放箭?不过,刘副将通敌叛国,怎么说都让人难以置信。” “他不会。”撄宁坚定道。 “这可也说不定。”陈将却唱反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横竖与你我无干,就别想那么多了。” “嗯。” 却说袁绍峰回到营帐后,立即就往皇城写了信。 十多天之后,皇城收到了牛头岭一役的捷报,也收到了副将刘玄绛疑是通敌叛国,后又畏罪潜逃的的奏书,引起朝堂几多议论。 多数人对此表示不可置信,却又不能理解。如若有误会,刘玄绛为何要逃跑?而无论如何,朝廷布告天下,捉拿疑犯在所难免。 不过,这件事并不影响太后刘姬的心情。南边战场牛头岭一役告捷,大周军拿下应城,便是破了南诏最巩固的防线,接下来,踏平南诏,指日可待!而内廷这边,东宫终于传出喜讯,刘良娣和阴良媛都怀了太子的孩子,李氏江山,终于不怕后继无人了。 然而,高兴之心总不能延绵。公主府那位喜欢与她作对的,近来又不安分了。 第068章:震怒 近来,公主李令月撺掇皇城里的青年才俊组织了几场论理。主题甚多,却都与“后宫干政”不脱干系,分明是让世人议论太后刘姬迟不还政于天子一事。 由此掀起的风浪,使得朝臣之中,又有人跃跃欲试,想劝太后退出高庙。太后自然气得厉害,免不了又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今次趁着南边捷报传来,她索性将公主请到了慈安宫,打算好好与自己这个孙女儿理论理论,大周天下在她的打理之下,究竟有哪里不好! 此次谈话,注定从一开始的语重心长,变成后头的不欢而散。 “哀家就不明白,哀家就你和太子这么两个皇孙,打小都是一样疼的,你却如何跟哀家那个混不吝的外甥一样,处处要与哀家做对?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真的以为哀家把大周江山彻底交给你父皇,大周,就会变得不一样吗?” 刘姬头一次如此凌厉、赤i裸地将这个问题抛给李令月。令她没想到的是,李令月竟是半点虚与委蛇都没有,反问了她一句,“难道不会变得不一样吗?” 刘姬很震惊。眼前这个虽已为人妇婀娜聘婷的公主,在她看来终归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哪里来的底气如此忤逆她?! 她差点动怒,却在转念之间平息了。她哂笑一声,“的确会不一样。若哀家还政于你父皇,说不定,你皇祖父与哀家打下来的江山,都要被他这个只知道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给败光了,哪里还有这片盛世景象?” “父皇对母后好,究竟有何错处?皇祖母您要这样说他?”李令月不服气。 “错处?”刘姬更是发笑,“愚蠢的红颜是祸水,你父皇自从中了尔朱氏的蛊,就忘记自己姓李,忘记自己是大周天子了!这便是他的错处!天大的错处!” 李令月很气,但她无可否论,这么些年以来,她的父皇的确有很多的错处,很多的不作为,只不过,她绝不认为疼爱母后这一桩,有什么过错。 她笑了一下,转了话头道:“且不论谁对谁错,皇祖母难道真的认为,大周天下在您的治下,当真是一片太平盛世之景象?” “呵!”刘姬亦是嗤笑一声,“哀家倒想听听看,大周天下在哀家手中,哪里不好?哪里不太平?!” “好比这次与南诏的战役,如若皇祖父还在世,早在二十年前就打完了!皇祖母拖到现在,难道不是因为您一味地退让与妥协?皇祖母您任人唯亲,大兴刘氏,但凡是个姓刘的,脸上都感到荣光,由此滋生的鼠虫蛇蚁,难道不是这个国家的灾难?还有……” 李令月如数家珍一般,毫不隐讳地讲出太后做的对江山社稷不利之事。 刘姬却是面不改色,一边听着,一边悠闲地喝着手边的茶。直至李令月最后评判她道:“皇祖母您知道您最大的错处在哪儿吗?错在您只是一介女流,眼界太窄,格局太小,在意的不过是手中的权利如何不被夺走,刘氏一脉如何能因为您更加兴旺!您根本从未想过,要如何让大周的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她终于震怒了。 她陡然扔出手中茶杯,砸在桀骜的李令月脚下,发出刺耳的声响。伺侯的宫人因为惊吓,从内殿一直跪到了外殿。独独李令月,仍是坚定地站在那里,直视着她,毫不退缩。 “公主以为,你是哀家的孙女儿,就敢对哀家如此出言不逊吗?”刘姬起身,缓步走到李令月跟前。“你以为你是我大周唯一的公主,哀家就奈何不了你?同是一介女流,你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话来!?” 李令月没有做声。她的内心,是畏惧的。她多次顶撞太后,触其逆鳞,太后都未曾像今天这般震怒过。 但正因为太后这次发怒了,她又觉得激动不已,如同成功地挑衅了一个强者。 “哀家,治理先帝留下的这个江山三十年,可是容易的?”刘姬接着道,“哀家一生都献给了李家,可你们李家人都是怎么了?到头来竟又指责哀家抢夺了你们的权利!这难道不是白眼狼,恩将仇报?” “皇祖母,月儿只是想让您听听外面的声音啊!”李令月抛开所有的厌恶和气恨,愿意袒露些许诚挚来规劝,“朝野上下,已经有太多人对您迟不还政之事有所不满了!长此以往,臣心不齐,民心不稳,又哪来的国泰民安?” 听言,刘姬看着李令月,眸光深沉,仿如两汪深潭深不见底。她突然收敛了所有戾气,向李令月走得更近了些,异常沉静道:“怕什么?哀家毕竟是老了,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你们到底着急什么?哀家要是想给大周更名换姓,早就做了。” 她转身回坐榻的那一刻,李令月几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位再是坚不可摧的老者,终究拗不过岁月无情。 李令月心中顿时生了一处柔软。她张了张口,想温声唤一声“皇祖母”,坐回到暖榻的刘姬却先开口唤了她一声“月儿”,似笑非笑问:“你想知道,这三十年来,哀家虽然遭了无数反对,却始终屹立不倒,究竟是为何故吗?” 其中因由,一言难尽。李令月望着她,倒不知她自己是如何想的。 “哀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周这片盛世河山,是哀家和先帝一起,并肩打下来的!”刘姬慷慨说罢,忽而笑问李令月,“月儿可想成为第二个皇祖母?” 李令月一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刘姬又道:“想成为第二个皇祖母,可不是养尊处优之下,耍耍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说罢,她呼出一口浊气,微一挥手道:“哀家累了,你跪安吧!” 离开慈安宫一路,李令月都在想太后最后跟自己说的话,却是越想,心口越是砰砰乱跳起来,直至做下了一个就连她自己也感到震惊的决定。 第069章:潜入 南边战场。 大周军顺利夺下应城,已是年关。大将军袁绍峰下令,举军上下两日欢庆,为过年,也为接下来直捣南诏郢都鼓舞士气。 撄宁赵四方等伤员,因伤势未愈不能参战,为此,攻夺南诏京畿六城的几次重要战役,他们都没有直面战场,倒无需为冲锋陷阵时不知哪一刻就会被敌人的弯刀砍死、弓箭射死而提心吊胆了。 每每前方传来捷报,都意味着众将士凯旋而归之归期又近了些。然而,越到后面,南诏朝廷倒是越发地负隅顽抗,明知亡国之势势不可挡,也宁死不降,做着最后的挣扎。这大大迟缓了大周军攻城掠地的时间,甚至,还牺牲了几位将才。 这天,又一次的破城失败,使得众将士回来时都垂头丧气。陈将也很烦躁,回到营帐,免不了与撄宁等伤兵好一通抱怨。 “这仗,恐怕开春也打不完了!”他道,“南诏朝廷派了安王宇文韬亲自上阵,敌军士气大振,又加之宇文韬行军布阵诡谲,前方西州城,实在难攻。” 早在上一世,撄宁就知南诏安王宇文韬此人。尽管他少年成才,英年早逝,他的名字,却是被大周史官载入史册的。有人说,就连太后也为他的死感到惋惜。 “终归是要亡国的,何必苦苦支撑苟延残喘呢!”撄宁不禁心生感慨道,“既然那个宇文韬是南诏朝廷里为数不多的智者,应该不至于想不到南诏大势已去吧!” “说来古怪。”陈将却道,“既然这个宇文韬如此厉害,南诏朝廷为何早没派他出战?他若从一开始就出战了,我军也不至于这么快打到他们腹地来。”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心领将们听了去,割你舌头!”萧显恰从外头进来,丢出这么一句危言耸听的话吓唬陈将。 “我说的也是实情嘛。”陈将解下盔甲,一头瘫坐在床榻上。 撄宁不禁陷入沉思,陈将所言,不无道理。宇文韬若早日出战,南诏未必会走到今时这一危险局面。 “卓撄宁、陈将,”外头突然有人喊二人的名字,紧接着便走进来李为止身边的近随孔驷,传命道,“随我去见李司教。” 轰然直起身的陈将听言,不禁看了撄宁一眼,随即走至孔驷跟前,嬉皮笑脸问:“孔驷兄,李司教可说因何事要见我们两个啊?” 相貌姣好的孔驷扫了众人一眼,却只道:“去了便知。”说罢他自个儿率先走出了营帐。 萧显不禁拍了一下大腿,气恼道:‘这个孔驷,自打在李司教身边做事,尾巴就翘上天了!至于吗?过去还不是我身后跟屁虫一个?” “萧显兄你就少说两句吧!”意欲出营帐的陈将忍不住回头道,“跟在李司教身边,热炭也要变成冰豆子,有何古怪的?” “你的意思是不怪孔驷,怪李司教咯?”萧显眼珠子一转,满脸坏笑。 长信这么些司徒当中,老的新的,不知从何时起,一个个的都敢如此拐弯抹角说道李为止的不是了。好似这恶劣风气,就是陈将和卓撄宁二人掀起来的。 陈将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唤了撄宁便往外头走了去,紧跟上孔驷。 来到李为止的营帐,三人纷纷施礼,而后便是端正伫立,只等李为止吩咐。 “想必你们几个都知道,西州城久攻不下,全因敌军安王宇文韬行军诡谲。”李为止一脸凝色道,“我已向大将军请命,由我等四人潜入西州城,劝降宇文韬。” “劝降?”陈将立时提出质疑,“他恐怕宁死也不会投降吧?” 撄宁想了想,不禁问李为止,“李司教可是有何筹码?” “我与宇文韬有过一面之缘,只要能见到他,未必没有劝服他的可能。”李为止仍是一脸沉静,对所行之事,实际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都这么说了,三人自无多言。不过,陈将却是面露忧心之色问:“阿宁也非去不可吗?她身上的伤……” “明日一早就出发,一切依我号令。”李为止并不回陈将的话,反而一脸严肃道:“都退下吧。” 他决绝得不可违逆,陈将暗自腹诽几句,也只能做退离开。 却在三人走出几步之后,李为止突然唤住了撄宁,闷声道:“你且留步。” 撄宁看了陈将一眼,示意他先出去,而后转身站定,恭谨问:“李司教还有何吩咐?” 直至看见陈将和孔驷走出营帐,李为止方才告诉撄宁,“此次任务,我本不需要你,但你必须去。我之良苦用心,你当明白。” “……”撄宁愕然,不禁脱口而出,“我其实……不明白。既然用不着我,又何必带我?只怕我笨手笨脚的,会连累大家。” “你忘了出征之前答应过什么?”李为止微皱了皱眉,“立下军功,让那些人无话可说,你方可堂堂正正地留在仪鸾司。” 撄宁不由得一惊,“袁大将军不是说过,牛头岭一役,所有参战的仪军都能记上一功?不算吗?” “可你是负伤的那一个。”李为止毫不留情,“回去叫那些人知道了,还不耻笑于你?更何况,那又算得上什么军功?根本不值一提。” 撄宁突然觉得心慌。她本以为自己再不用拼命挣得军功了,到头来……牛头岭一役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劝降宇文韬,几乎是李为止给她蹭得军功的机会? 想及此,她忙感激地鞠身,谢道:“承蒙李司教照拂,到了西州城,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见机行事,绝不拖您后退!” “但愿如此。”李为止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有些郁闷。 撄宁也觉得郁闷,从此心头就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无比。 翌日一早,她和陈将孔驷三人,在李为止的带领下,好不容易进了西州城,却被如何混进安王宇文韬下榻的知州衙门给难倒了——知州衙门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比他们想象中森严得多。 第070章:巧合 李为止带着三人在知州衙门周围找寻机会,已是第二日了。萧显突然指了衙门门口一位面戴白纱并着两个奴子正在接受守卫盘查的女子道:“李司教您快看,那个女人又来了!”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名身着白衣、气质优雅清贵的女子身上。她双手抱着一副灵宝嵌玉的琵琶,此时已然入了知州衙门,无需人接引似是熟门熟道。 “昨天这个时候进去的,也是她。”萧显又道。 “那又如何?”李司教不禁问他一句。 萧显不禁眯起眼睛露出一脸子坏笑,随后把目光落在了撄宁身上,却是什么也没说。 撄宁止不住毛骨悚然,警惕问:“看我做甚?” 李为止领会了萧显的意思,却没有多言,只吩咐撄宁道:“你先回客栈。” “为什么?”撄宁更感忐忑。 “这是命令。”李为止不准她多问。 撄宁无奈,只得做辞离开。临走时她还不忘狠狠地剜一眼萧显,警告他少出什么馊主意。 陈将对此着实不解。待撄宁离开后,他便小心翼翼地问李为止,“李司教,阿宁他做错什么了吗?” 李为止根本不理会。 萧显则是一手搭在陈将的肩头,将他往后拉了拉,而后压低声音告诉他,“阿宁不是有伤在身么?哪里适合做接下来的事?李司教让他回去,也是为他好!你小子就不要问东问西的了。” “接下来?”陈将忍了对萧显不怀好意的猜疑之心,也压低了声音,问:“要做何事啊?” “待会就知道了。” 陈将立时推开了萧显,满脸恼怒。这样被吊着胃口的感觉,真是烦死了。 时至中午,戴面纱抱琵琶的白衣女子并着她的两个奴子出来了。李为止下令跟上,一直跟到了西洲城有名的秦楼楚馆之地——醉音阁。 “萧显,你进去,无论用什么法子,我限你半个时辰之内,把她骗出来,还有她那两个奴子和她的琵琶。”李为止命令道。 “好!”萧显眯眼一笑,还挑了挑眉,自信满满道:“包在我身上!” 他向来鬼话连篇,此事交给他,是最有把握的。不过,如此有难度的事,陈将和孔驷单是想想,都觉得无从入手。 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哪里用得着半个时辰?一刻钟不到,萧显便带着那位抱琵琶的女子,还有她那两个奴子出来了。 “刘十三郎呢?他人在哪儿?”女子四下看了看,眼底几乎氤氲了一层水雾,似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那边,那边。”萧显指了指李为止等人藏身之地,“潇潇姑娘随我来便是。” 说罢他还在前头引路。 潇潇远远瞧见李为止高大俊逸的身影,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见着刘十三郎了,忙小整了整仪容,露出自己最高雅、最美的样子,迈步走了过去。 陈将等人方才知道萧显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位潇潇姑娘给骗出来的。但他们都觉得古怪,刘十三郎虽在大周国受到万千女子倾慕,但他的名头,也不至于远播至南诏吧? “一人一个。”却是不容多想,李为止第一个走了出去,似要擒住潇潇。 在他出手之前,萧显则是挤眉弄眼地瞧了他道:“公子,潇潇姑娘来了。” 李为止忙收了蓄势待发要擒人的打算,端正站定,别扭地装出几分羡慕的样子直打量潇潇。 潇潇脸一红,忙低头委身,向他施了礼道:“潇潇见过刘公子。” 李为止回了礼,因不明所以,目光自然瞥向萧显。 萧显忙转向潇潇,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想不到多年前我家公子救潇潇姑娘一命,今次却能在此相遇。实在是奇迹,奇迹啊。” “刘公子,”潇潇抱着琵琶上前,指了琵琶上一块镶嵌了金镶玉的白玉珏道:“六年前您送给潇潇,让潇潇换银子谋一个安生立命之所,潇潇舍不得,几经辗转存留至今……就是为了能有今时的相遇……” 说着她声泪俱下,很有些不能自已。 李为止天生不是个会演戏的,又见女孩子家哭成这样,更有些不忍欺骗。萧显见状,忙道:“我一见潇潇姑娘琵琶上的那块玉珏,就知道是我家公子之物。到底是缘分啊!缘分……” “潇潇姑娘,”李为止却是打断萧显,单刀直入请道,“不如去我那里坐坐吧?” 潇潇愣了愣,收了眼泪,温柔地擦拭一番,倒是羞羞答答地应下了。 一路,李为止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几乎一句话没有。潇潇的目光虽不曾离开过他,却只能跟萧显闲聊几句。 “刘公子变化好大,没从前爱说话了。” “六年了,历经的事儿多了,自然沉默寡言了些。” “你们怎么来了南诏?现在正是战时,如何进城的?” “我家公子参战了。”萧显不妨告诉她,“此次进城,是为劝降而来……” “萧显!”孔驷忍不住肘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透露。 萧显忙笑了笑,又对潇潇道:“等去了我们那里,刘公子自会亲自与潇潇姑娘说。说不定,刘公子还要请潇潇姑娘帮忙呢!” 潇潇听得糊涂,迟疑片刻之后,抱之以笑,“噢”了一声,倒没有多追究。 回到客栈,才刚进屋,李为止一个反身,却是一掌劈在了潇潇的颈后,潇潇立时昏厥了去。 两个奴子刚要叫,嘴就被陈将和孔驷给堵上了。 撄宁听到动静,正巧进屋,看到这一幕,也是一脸惊异。 萧显则是又急又不解,直问李为止,“李司教您这是做什么?把这个潇潇姑娘利用好了,让她去给宇文韬传信,岂不事半功倍?我都打听过了,她每日里进知州府,就是给宇文韬弹奏琵琶。” “到底是外人,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李为止冷声,而后吩咐道:“先把她绑了。” 萧显无奈,只得拿了绳索,在撄宁的帮助下,将潇潇五花大绑绑在了椅子上,并用帕子堵了她的口。 两个奴子也被绑起来了。直到此时,李为止才说出自己的计划。 “卓撄宁,明日由你扮作她的样子,将我的信物交予宇文韬,并告诉他,亥时三刻,到知州府后门与我一见。” 第071章:潇潇 撄宁陈将一听这话,皆瞪大了眼睛。 萧显忍不住低声抱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传个信物,传个话而已,分明可以让潇潇姑娘做嘛。” “是啊!”撄宁忙对李为止道,“何不让潇潇姑娘来做?我跟她长得又不一样,对知州府环境也不熟,只怕进去之后要穿帮的……” “长得不一样可以妆扮,更何况她戴了面纱?对知州府的环境不熟,有她这两个奴子引路,你又有何好担忧的?”李为止态度强硬,“此事,容不得半点散失。” “照我说,与其让阿宁去,还不如劝服潇潇姑娘去。”萧显仍是规劝,旋即看了潇潇那两个面露惊惧的奴子一眼,接着道:“公子您对潇潇姑娘有救命之恩,想必这个忙,她定然会帮的。” 陈将听言点头,大表赞同,甚至不惜贬低撄宁的实力,“我也认为请潇潇姑娘帮忙,要比让阿宁去更加稳妥。阿宁她本来就笨手笨脚的,而且有伤在身,实在不合适。” “你也这么想吗?”李为止却是看向撄宁,目光深邃,似有些凝滞。 撄宁看进他的眼里,不禁陷进他这样深邃得有些可怕的目光当中。仿佛只要她拒绝,他就会对她无比失望。 陈将见她许久不答话,怕她犯傻,忙帮腔道:“阿宁适才也说她不行的……” “我去。”撄宁终于做下决定,只因她恍然意识到,这是李为止给她立下大功的机会,她不能退缩。转头她又对陈将等人道:“谁都不能保证这位潇潇姑娘一定会真心助我们,还是由我去吧!” “好。”李为止当即吩咐她道,“现在去外面买些上妆要用的胭脂水粉来,还有女儿家穿的成衣。” “是。” “我去帮她一起买!”不待李为止准或不准,陈将丢下话脚步已跟了出去。 他跟着撄宁出了客栈,便是好一通埋怨。 “你答应这件事,就不怕他们发现你是女儿身?万一发现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适才明明可以拒绝的,你为何要答应?” “这是命令。”撄宁道,“你又不是不知李司教他向来说一不二的。” “可平素也不见得你事事依从于他……”陈将嘀咕一句,心知多说无益,便转了话头道:“也不是怕你身份败露,我只怕你独自一人混进知州府,会出状况,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撄宁知道他担心自己,于是冲他笑了一下,道:“李司教敢于这样安排,那必定是有些把握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陈将长叹一口气,作罢道:“那你进去了见机行事,遇事别硬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知道吗?” “知道了。” 二人很快买了胭脂水粉和衣裳回到客栈。此时醉音阁的潇潇已然苏醒,也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了。面对眼前不是刘十三郎的李为止,她满脸羞愤。对于他用她的性命要挟她的两个奴子陪撄宁一同入知州府一事,她更是极力阻拦。 然而,这两个奴子与她亲如姊妹,很快便答应了。 “别耍什么花样。”李为止还警醒二人道,“我若失去一个属下,就让你们主仆三人为之偿命。” “是,我们不敢。”二人纷纷承诺,伏低做小。 “现在帮我属下上妆。”李为止继续沉着脸道,“我要让他看起来,跟你们主子一样。” “……是。” 李为止很快带其他人出去了。 撄宁在镜前端坐,任由两个奴子伺候上妆。期间,被绑在椅上的潇潇自然问她,“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撄宁自然不理会,反倒问她,“潇潇姑娘是在什么地方被刘十三郎所救的? “与你何干?”潇潇睨视她一眼,满脸倔强。 “只是觉得意外罢了。”撄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样的刘十三郎,竟也有乐善好施的一面。” 潇潇听言,不禁打量地看她,“你认识刘公子?” “当然!”撄宁虚夸道,“我还救过他命呢!却不是个知恩图报的,永远也交不熟。” “你真的认识他?”潇潇眼底柔情涌现,心生向往,“他……他现在长何样貌?定跟外头那位李司教一样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不过,比起我们李司教,还差了些。”在撄宁心里,还没有谁美过李为止,便是天下闻名的刘十三郎,也只能排第二。 “那是何样子?”六年来,潇潇一直惦念着救过自己性命的那位小公子,好容易遇到有人见过他,她自然穷追不舍,想要多听听他的事。 “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眼目狭长微微上翘,有点像……像狐狸精!鼻子嘛……鼻梁很高,嘴唇有点薄,一看就很刻薄那种……” “你跟他有过节吗?为何要这样形容他的长相?”对于撄宁真认识刘九阴这件事,潇潇不再有疑心了。但撄宁如此描述他的样貌,让她颇感不悦。 “那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撄宁顺势问,“刘十三郎如何救的你?你怎么沦落到风尘之所了?” 潇潇一刹郁色,想了想,也不瞒撄宁,告诉她道:“我生来命苦,打小失了母亲,九岁父亲病逝,我卖身葬父,遇到主家老爷有恋童癖,逃跑途中,为刘公子搭救。可惜天公弄人,我还是被人拐了,卖到了南诏……能在醉音阁当一名艺妓,已是三生有幸了。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能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回到大周,报刘公子当年救命之恩。” 撄宁透过镜子,只见潇潇一张精巧漂亮的脸孔,以及那一双满含秋波的眼眸,无处不透着女儿家的坚韧与执拗,不禁心生怜悯。她想了想,道:“南诏就要亡国了,倒是你离开醉音阁的好时机。” “恐怕不容易吧?”潇潇不免发笑道,“你们想劝降安王,谈何容易?安王为了南诏,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前段时间他若不是受奸人所害,也不会直到现在才出战。他若早日出战,你们恐怕就打不到西州城来了。” 原来,南诏安王宇文韬现在才出战,其中有着这样的枝节。 第072章:女妆 “我们李司教自有法子。”撄宁没有多言,只好心祝福潇潇一句,“无论如何,愿你早日实现报恩之梦。” “多谢。”潇潇心情好了些,对未来之事,更是满含期许。见两个奴子给撄宁上的妆,如何也不像自己,不禁告诉她道:“我的妆,是我自己上的,这两个奴子,恐怕学不来。你若信我,可以给我松绑,由我来给你上妆。” 撄宁以为她使不出什么花样来,想想便答应了,让身边一个奴子去给她松了绑。 果不其然,经由潇潇亲自上手,撄宁看起来,与她当真有七八分相似了,再戴上她的面纱,眉眼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两个人。 看着镜子里的她,就连潇潇本人也感到有些吃惊。“真是难以置信,你一个男儿,上了妆,竟跟女儿家无异。” 撄宁微愣了愣,忙道:“是潇潇姑娘点妆点的好。” “你这样走出去,只怕外头几个都要以为你是我了。”潇潇说着还来了兴致,“我再给你梳成我一样的发髻吧!” “不必了!”撄宁忙站起身来,“今天只是试试妆容罢了!明日一早,潇潇姑娘再帮我吧!” “也好。” 很快,撄宁戴着面纱,别别扭扭地开了屋门。李为止陈将等人一见,皆愣怔了片刻。 萧显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赞叹道:“像,像极了!” “那就这么办。”李为止移开目光,瞧见屋里潇潇被松了绑,不禁问:“怎么回事?” 撄宁回头看了一眼,忙做解释,“是潇潇姑娘帮我上的妆……李司教,我看潇潇姑娘也不会逃,就不用绑着她吧?” 李为止不置可否,只吩咐萧显和孔驷道:“看好她们。” 他又让陈将重新给自己在隔壁开了一间上房,只待翌日一早,依计行事。 翌日,撄宁早早洗漱好,请潇潇为其上好妆,梳了发髻,又回屋换了女儿家的衣裳,再出现在李为止等人跟前,几个人都看痴了。便是李为止,也有一刻以为,她就是个女人,是潇潇。 萧显上前,伸手就要抓撄宁高耸的胸部,坏笑问:“这里头垫了何物啊……” “萧显兄!”陈将惊忙喊一声,拦在撄宁身前道:“你心思也太龌蹉了些……” “这有什么?”萧显不以为然。 撄宁则是从衣服里掏了两个白馒头出来,咧嘴笑道:“是这个。” 她……许或是年纪尚幼的缘故,胸部,倒长得不明显……跟身材窈窕凹凸有致的潇潇比,那是没法比的。 陈将见状暗自嘘了口气。 萧显笑得更张狂了,几乎透着几分淫i邪,就连李为止也看不下去了。他板着脸道:“吃些东西,差不多该出发了。” “到我屋里来吃吧。”潇潇在右侧的房间唤了撄宁道,“进了知州府,有些要注意的,我再与你说说。” “好。”撄宁忙是答应,不过半天一夜的功夫,与潇潇的关系倒是增进了不少。 潇潇也是真心诚意要帮她的。用早点之时,她还教她如何走路,如何言笑。进了知州府,见到宇文韬之前可能会遇上什么,她都说与她听。 她还叮嘱自己那两个奴子道:“苗儿、芽儿,你们要放机灵些,进去后帮着点卓公子。” 她如此好心,真叫人感动。 “潇潇姑娘,”撄宁不禁问她,“你如此帮我们,当真不计回报?” 这个问题,昨天潇潇为她上妆时她就问过了。 潇潇仍是温柔地笑笑,道:“倘若你们真能劝降安王,拿下西州城,自然也是我乐于观鉴的……我本也是大周子民啊!” 撄宁遂没有多问,只承诺她道:“若能拿下西州城,有缘再见,我定帮你早日离开醉音阁。” “公子好意,潇潇心领了。”潇潇委身以礼,诚挚地谢了撄宁。 撄宁很快出发了。李为止留了陈将萧显三人留守客栈,亲自送撄宁到知州府。 来到知州府附近,他给了撄宁一个信号弹,嘱咐道:“若有不测,放这个。” 撄宁点头,面上虽平静,一颗心却在砰砰跳。 “进去吧!” “李司教,”撄宁不禁问,“您会在外边等我的吧?” “我不可能冲进去救你,”李为止却残酷地告诉她,“你好自为之。但我会等你一个时辰,或是等到你放了这个信号弹为止。” “……”撄宁真是对他又气又失望。这个时候了,如何连句哄人的话都没有?她神色靥靥,却不得不在瞬息间矫正情绪,打起精神道:“那我进去了。” “去吧。” 看着她往知州衙门门口走过去的背影,李为止突然忘了她是个男儿。如此放她一人进去涉险,还真有些于心不安。 在两个奴子苗儿和芽儿的帮助下,撄宁很快来到了安王宇文韬所居的养心院。 “养心院我们是进不去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芽儿告诉撄宁,“我们在外边等你出来。” “好吧。” “待会会有人引你去见安王,你沉住气,无需慌不择路。”苗儿好心安慰一句。 撄宁应声点头,旋即便是上前,接受守卫的搜身检查。没问题之后,其中一名守卫引着她就往院子深处走了去。 一直来到后院书房,他才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王爷,潇潇姑娘来了。” “请进。”安王宇文韬的声音,颇具有磁性,很动听。 撄宁抱着琵琶的双手不自觉抓握得更紧了些。迈步进屋,她只见一位二十来岁气宇非凡的美男子端坐于案前,正执笔在一方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这便是安王。 “潇潇”进来,他并不抬眸看她,只吩咐道:“老规矩。” “王爷,”撄宁端了几分小心道,“我不是潇潇姑娘。” 事到临头,反而不那么紧张了。为此,宇文韬诧异抬眸看她之时,她一脸波澜不惊,毫无先前畏惧瑟缩之心。 宇文韬细细看了她一阵,发现不对后,腾地站起身来,不无警惕问:“你是何人?” 他一只手,已落在腰间剑柄之上,似是随时拔剑,即可削下不速之客的首级。 第073章:硬闯 撄宁立即将李为止的信物拿出来,道:“想必安王爷识得这里头的东西。” 她恭谨捧着的,是一个金丝银线勾勒出秋海棠图案的青墨色锦囊,但她并不知道,里头究竟装有何物。 宇文韬垂下握剑柄的手,但仍是端着几分警惕,示意身边侍从接过锦囊,并代为取出其中之物。 直至看到那一段由白银饰环绑着两端,细小而又墨黑的辫子,他才诧异地瞪大了眼目,喃喃一句,“李兄……” 他一把从侍从手里连同锦囊一起抓过那段辫子,激动的情绪颇有些外漏。 撄宁虽不知这一条辫子的故事和来历,但从他这样的反应,足见他与李为止的关系匪浅,而并非只是李为止所说的“一面之缘”。 “我家公子,想于今夜亥时三刻,于知州府后门与安王爷见一面。我家公子之所以不直接来找您,是怕他的身份,会无端给您招惹是非。”不待宇文韬发问,撄宁一股脑儿将李为止交代给她的话,一句不漏地都说了。 “难为他能如此替我着想。”宇文韬不无感激地笑了一下,却是话锋一转,道:“但除了这养心院,我哪儿都去不了。” “这却是为何?”撄宁不解。 “知州府守卫森严,可不是本王的安排。”宇文韬又是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眸当中,藏不住对现状的嘲讽与无奈。 撄宁突然想到潇潇与之说过的,安王宇文韬久不出战,是因遭了奸人所害。南诏国不仅外患严峻,恐怕内忧,也尚未清除。 “你回去告诉李兄,”宇文韬接着道,“南诏皇庭已被权臣宇文金完全掌控。李兄所谋之事,成不了。” 这个宇文韬,便是不见李为止也猜得到李为止要见他的目的!到底是个慧心明智的。 撄宁则怀疑,这是他的一个不毁了与李为止之间的情谊而拿权臣作为挡箭牌的伎俩。 “若是安王爷您手里掌握实权,我家公子所谋之事就有希望吗?”她忍不住如此多问一句。 宇文韬脸色分明沉了沉,没有作答。 “我家公子说了,今夜亥时三刻,必须见到安王爷。”撄宁坚硬道。 宇文韬不知她哪来的底气,敢如此强硬地要求。他与李为止的关系,难道她知道?或许,是李为止教她这样说的。 “可我真的出不去。”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撄宁不禁皱了皱眉,一时也没有主意。 “弹首曲子吧!免得外头的人生疑。”宇文韬说着坐了回去,重新执笔,以一副悠然的姿态继续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撄宁本没想过来了要弹曲子,虽在仪鸾司习过音律,对多般乐器,都有接触,但到底不精通。她恐怕,只要一上手,乐声传了出去,反而会引人怀疑。 宇文韬如此聪慧之人,难道想不到这一点? 想及此,撄宁不禁怀疑,宇文韬这不是要帮她掩饰,反是要害她。但她也不能肯定,毕竟,他若真想害她,现在喊一声就行……难道,想害她被捉,又不愿让李为止知道,是他害的? 撄宁越想越觉得不安,终于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她伸出无名指,不着痕迹在蚕丝做成的弦上,运功划了一下,顿时渗出一条细小的血线。随即,她惊叫一声翘起手指给宇文韬看,惭愧道:“今天弹不了了,手不小心割伤了……” 宇文韬看一眼她出血的手指,狐疑的目光自然落在她的脸上,想了想道:“那潇潇姑娘请回吧。” “多谢安王爷。”撄宁起身,又委身拜了拜,做辞离开了。 宇文韬如此轻松地叫她走,她又开始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宇文韬,或许根本没打算要害她。 然而,就在她带着潇潇的两个奴子就要走出知州府的时候,后边突然跟来了一群人。 其中为首一位锦衣华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唤了她一声“潇潇姑娘”,大声道:“请留步。” “前面再经过一个院子就能出去了!”苗儿压低声音,有意让撄宁加快脚步,跑快些。 “跑不了的。”撄宁知道,一旦跑了,衙门门口里外三层的守卫觉出不对也会将她们扣下。 眼见跑也的确不是个法子,苗儿不妨告诉她,“追上来那个胖的,是知州大人身边的郭主簿,常从我们姑娘那里收受好处。” 郭主簿很快带人走了过来。他高昂着头,摆着高人一等的架子,一脸横肉,却又堆着许多虚伪而谄媚的笑容。 撄宁向他施礼,他亦客气地还礼,而后便将撄宁拉至一边,问:“今天怎么没听见你为安王弹奏曲子?” “手指被弦割破了,弹不了,安王便让潇潇退下了。”撄宁不慌不忙解释,说着便将早准备好的钱袋子,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郭主簿一刹惊异,却也毫不犹豫就将钱袋子收进袖袋之中,更是眉开眼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却兀地道出一句,“得罪了。” 话音一落,他忽然伸手,扯下了撄宁的面纱,脸上每一根褶子里的笑,也都消散了。 “你不是潇潇!”见到撄宁全部面孔,他还是有些吃惊,“你究竟是何人?” 撄宁二话不说,一个抬腿踢在他的肚子上,将其踹开老远,转身退出几步,便拿出信号弹,放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但面对一拥而上要擒拿她的人,她还是勉力反抗,尽可能往知州府大门口的方向做着艰难的移动。 知州府衙外面,见到信号弹的李为止心一下子拎得老高。 在外头等的这期间,他想了最坏的结果,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坏的结果,还真的发生了。 撄宁放了信号弹,说明他身陷危局,至于他的任务完成与否,却是未可知之事。真的要像约定好的那样,不管这个小子死活了吗? 他这样试问自己,终于提剑,向知州府门口冲了过去。 他独自一人,以一敌十,拼命往撄宁释放信号弹的方向打杀过去。 撄宁赤手空拳,做着殊死顽抗,终是力不从心,被人牢牢制住了。 这时,前院一片打杀声传来。她恍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众多戴甲守卫之间穿梭跳跃,惊讶之余,不禁心生感动。 第074章:赌注 说好不会进来救她的人,却还是进来了。 撄宁就知道,李司教不会放弃自己费心费神教导出来的每一位司徒。 但是,怎么办?这样闯进来,无疑是送死啊! 而就在她焦虑不安之际,李为止突然将手中长剑丢在了地上,并抬起了双手,以示降意。 守卫很快抓了他,并在郭主簿的吩咐下,要将他和撄宁一并暂押大牢。至于苗儿芽儿两个奴子…… 见势不妙,二人便将李为止等人以她们姑娘作为要挟一事抖漏出来了,并告知郭主簿她们姑娘所在的客栈。 撄宁和李为止被暂押入狱之后,撄宁方才告诉李为止,“那个郭主簿来抓我,定与宇文韬有关!” “何出此言?”李为止不信。 “……”撄宁微愣了愣,因心里着急现在的处境,而定不下心来去解释自己的怀疑,索性直看了他问:“若与他有关,您打算如何脱身?” 李为止微扬起下颔,看向牢狱外头,沉声道:“若与他有关,我也赌他不会置我的死活于不顾。” “赌?”撄宁突然觉得生机渺茫。 原本她以为李为止这样行事严谨苛刻几乎从不出纰漏的人,会做好一切准备,每一步都算计妥当,便是此次冲进来自投罗网,他也会有后招。可他,却给了她一个“赌”字! 她的性命,怎么能就这样押在一个“赌”字上? 她突然变得焦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额角很快就生了一层细汗。 相比之下,李为止显得可就镇定自若多了。 瞥见撄宁分明一副怕死颓废的样子,他不禁问她,“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也不能让你冷静下来吗?” “正因为有您陪着我才觉得唯有死路一条啊!”撄宁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我以为李司教进来救我,是有救得了我的胜算,结果却跟我一起被抓进来了!徒留陈将他们在外头,肯定没法子救我们出去……不对!那两个奴子已经将客栈地址说出去了,说不定他们很快也会被抓。” “看到信号弹升空,萧显自会带他们离开。”李为止早做过交代。 这样撄宁倒放松了些。但她清楚,她和李为止想活着走出去,唯有靠他们自己,没人会救他们,除非他们能熬到,西州城城破之时。 “李司教,您不能指望宇文韬。”撄宁提醒道,“虽然我不知道他跟您是何关系,但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跟过来擒拿我,便是他被人监视,但这也太可疑了。” “我闯进来不是为了救你。”李为止兀地说明此事。 撄宁心中一下空落,面上略有些尴尬,继而却又心生希望。既然不是单蠢地要救她,那便是有他的打算,很好。 这时,有两个士兵进来,凶神恶煞地,缚了他们双手,要带他们出去。 他们很快被带到了宇文金的住所苍梧院。 苍梧院内,除了须发皆白的权臣宇文金,还有约略四十来岁蓄有山羊胡子的王知州,却不见安王宇文韬。 “你们是何人?闯我知州府所为何事?还不快快从实招来!”王知州首先开口问话,还一脸严厉警告道:“如若有半句谎话,我知州府大牢三十六套审讯手段可等着两位!” “我乃大周袁军仪军校尉李为止,闯知州府,为劝降安王宇文韬而来,只不过,失败了。” 李为止如此“坦诚”,不仅让上座的两位感到怀疑,也让撄宁大感震惊。 自己是敌军校尉这种事也能说的吗?还把姓名都报出来,也真是不怕死! 但撄宁始终相信,李为止不是个蠢人,他这么说,必有他的道理。于是,在一刹震惊之后,她很快将心安了回去。 而李为止的“坦诚”,倒让王知州满腹审人经验派不上用场,一时难免膈应难受。他形容扭曲地看向端坐一旁的宇文金,张了张口,颇有几分无奈,“大人,您看……” “你与你祖父,年轻时的确有几分相像。”宇文金看着李为止,两眼炯炯有神。他笑了一下,赞赏道:“你之所言,老夫都信。老夫,也佩服你的胆色!不愧为大周贤王的孙儿。不过,老夫也不能看在你祖父的份儿上,就对你网开一面。” 言及此处,他敛了笑,神色立时变得万分严肃,乃至狠戾。收了落在李为止身上的目光,他看向了王知州,有些不悦问:“安王如何还没请来?” 对上他阴鸷的目光,王知州一下哆嗦,忙站起来,伏身道:“下官……下官亲自去请!” 而就在他刚要夺步出门之时,安王宇文韬在近身侍卫的陪同下,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宇文金和王知州皆起身施礼,并将最尊贵的那个位置让给了他。 直至端正落座,宇文韬才扫了李为止和撄宁一眼,随即看向宇文金,面无表情问:“宇文大人找本王来,所为何事?” “头前此女没与您说清楚?”宇文金端了几分下臣的姿态,噙着些许笑意恭谨而问。 宇文韬仔细瞧了瞧撄宁,忽而露出几分惊异之色道:“此女……为何与醉音阁的潇潇姑娘甚为相似?” “王爷难道不知,适才去您那里的就是此女?”宇文金又问。 “竟是她?”宇文韬仍做吃惊之态。 “罢了。”宇文金发笑,直接指了李为止问:“此人王爷可认得?” 宇文韬打量李为止一番,随即轻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宇文金嘴边松弛的皮肤不禁跳了跳,却仍强装出几分笑意。他只得将李为止的身份和来意,直接说与了宇文韬听。 宇文韬听后,不禁嗤笑一声看向李为止,“你我素昧平生,有何底气劝降本王?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李为止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没有接他的话。 “既然素昧平生,那……来人呐!”宇文金突然发起狠来,命令道:“将此二人押下去,削其首级,挂于城楼之上!” 撄宁听言不无惊慌地看向李为止,对这样的结局,自是不能接受的。 她就要被砍去脑袋了!可无论是李为止,还是宇文韬,嘴唇皆抿成一条线,似都无扭转局面的意思…… 这就有四人上前,要将她和李为止拖下去,她的心更是砰砰直跳,手心脚心都汗湿了。 她忍不住挣扎道:“不要……不要杀我!我不能死……” 第075章:训斥(加更求推荐票) “且慢。”安王宇文韬终于说话了。 挣扎的撄宁顿时安静下来,满含期待地望着他,正如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反观李为止,他则是彻头彻尾地冷静,仿佛自己的命,并没有攥在任何人手里。撄宁只看他一眼,脸就红了。她只觉自己适才的“惜命”,颇有几分可笑。 安王宇文韬对宇文金一本正经道:“削其首级挂于城楼之上,敌军未必看得清他们是谁。不如,等敌军下次来犯,将他们推于阵前,扬我军威。敌军若还在乎他是大周贤王之孙,说不定还会放低姿态,与我们谈条件。” 若真如此,且不说李为止,撄宁势必成为大周军的耻辱,永远也翻不了身!这,还不如一死百了。 不过,宇文韬这样说,该是为了拖延时间吧?无论如何,不是现在就被拖下去砍头就好。 宇文韬有此提议,宇文金听罢,一双浑浊的眼目盯着手边白瓷茶具一转不转,却是沉默了半晌。 撄宁紧看着他,很担心他作为实际权力的掌控者,会丝毫不给安王面子。而且,宇文韬若真安了什么心思,他未必看不透。 半晌沉默之后,宇文金终于抬眸看向宇文韬,笑道:“就依王爷。” 为此,撄宁和李为止,重又被押解至狱中。 “我竟不知,你如此贪生怕死。” 李为止板着一张脸,直到狱中也未有放松过。撄宁就知道,他在为此事与她计较,对她失望,觉得她丢人现眼。劫后余生,她感到惭愧,自也觉得委屈。 两世为人,心中有仇怨,有未竞之事,为了这未竞之事,付出过那么多的努力和艰辛,现在连开始都没开始,她岂能不惜命? 但她低眸敛目,没有一句解释与辩驳。她承认,自己的确怕了,面对死亡,她没有他李为止那等高风亮节。 “适才宇文韬若不出手,你打算如何做?”李为止直看着她,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是不是打算出卖我军军情,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去,以谋活命?” 撄宁惊讶抬眸,看进他那双正直不阿的眼目,有些意外,也有些胆战心惊。 他说的,她虽没想过,但当时那种情况,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只求个“活”字……也许,李为止猜的没错,只要能活命,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能牺牲。 “不想死,总要付出活的代价,你,只差一步就是大周的叛徒。”李为止附加一句,给她结结实实地扣上了一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帽子,随即便是严厉地喝斥,“你难道不知,既然上了战场,你就不是你了?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沦为俘虏,也要维护大军的利益!……” 他说了很多,句句无情地扇在撄宁脸上。撄宁听着他训斥的话语,满目晶莹,终于夺眶而出。 直至这一刻,李为止的喝斥之言方才停止。撄宁满腹的委屈,却抑制不住迸发了。 她用衣袖胡乱地擦掉眼泪,高昂起头直看李为止,不服气道:“怕死有什么错?因为怕死,我才会多思多虑,不让自己陷入危局!如果这一次,李司教不能带我活着出去的话,都是您的错不是吗?您劝降的主意,也许并不高明!明明是这样一个不高明的主意,您却要表现得自信满满,害我以为这件事可以做成……如果不是因为错信了您,我会甘愿冒险吗?” 李为止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些,眼睑也收紧了,但却只回了撄宁四个字,“强词夺理。” 他并没有反驳她,更不打算变本加厉地训斥她,只微侧了身子,不再看她。但他此前板着的脸孔,终是松懈了。 他如此反应,倒让撄宁激动的情绪很快冷静下来。 她退身到一旁,靠墙坐了下来,随手捡起地上一根稻草,把玩了一会儿,终于怀着一丝希望问:“李司教,您心中,不是没有城府的对吧?” 李为止回头看了她一阵,见她分明就是个女儿家的样貌,倒是不自觉愣了神。仪鸾司百千司徒,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扮女妆能扮得如此自然天成的。 “李司教……”撄宁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话,于是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身前。 李为止猛地吓了一悸,皱眉背过了身去。 撄宁则是转到他跟前,不无认真道:“若您心中没有打算的话,我这里倒有个主意,至少可以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 “你能有何主意?”李为止轻蔑一声,撄宁刚要张口述说,他又道出一句“不听也罢”来,直将撄宁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罢了罢了!”撄宁想了想,愤然退回到墙边重新坐下。 不过,恼归恼,此刻的她,却感觉心安不少。 她想,既然李为止就连听听她逃生的主意都不愿听,那恰恰说明,他心中自有乾坤。 心惊胆战了一上午,她觉得又累又饿。想到胸口还藏着两个馒头,她迟疑了一下便将其取了出来,撇过脸背着李为止大口大口地咀嚼。 李为止早间没吃,这会儿闲下来,瞥见撄宁抓着两个馒头也不给自己一个,自有些气恼。 他怎么收了这么个司徒?竟连最基本的乐善好施之品德都不讲! 可越看她吃,他越饿得慌,只觉再不往肚子里填点东西,肚子就要叫了。他终于走近她,开口讨要,“分我一个。”自然,他并不需要放低姿态。 撄宁一听这话,却是有些着急。不是她小气,而是从胸口拿出来的……虽然隔着衣服,但总觉怪怪的。她愣了愣,竟是一口咬在了另一个馒头上,而后举向李为止,问:“您还要吗?” 李为止见她这一举动,几乎目瞪口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他还是伸手,一把将她手中被咬了个大缺口的馒头夺了去,形容别扭地走向一旁。 撄宁没想到他会吃。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吃!?早知道她不咬那一口了……这下闹得,好生尴尬。 第076章:戳穿 这天日落西沉,撄宁和李为止也无人问津。二人时不时望着牢狱出入口的方向,都在期盼宇文韬的到来。 夜深了,他们的期盼之心越发浓烈。然而,宇文韬并没有来。 午夜过去,撄宁倚着墙根无精打采对李为止道:“李司教,您恐怕信错人了。” 李为止没有做声。站了一夜的他,也终于倚着另一面墙根坐了下来。 “还是用我的法子,先逃出去吧?”撄宁又做提议。 然而,李为止看也不看她一眼,恬淡地闭上了眼目。 撄宁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瞥了他一眼,气恼地背过身,憋了一肚子火,也只能闭眼睡觉。 却是天光微亮之时,牢狱之中发出了窸窣的响动。李为止猛地弹开眼目,昏暗光线下,只见宇文韬身披黑色斗篷,在他近身侍从的陪同下,就站在牢狱门口。 而牢狱出入口方向的所有守卫,皆歪歪扭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撄宁陡然转醒,见到宇文韬,高兴得一骨碌爬起来就迎了过去,“安王爷您终于来了!” 宇文韬轻点下颔,却是一脸肃然。他的随侍拿了一根细薄的铁片,就开始翘锁。 “时间不多,赶紧离开。”宇文韬对李为止道。 “有何打算?”李为止问他。 “我安王府三百余口人命,尽数被宇文金控制,我不能帮你。”无需李为止明说,宇文韬便知他之所求,当即直言拒绝。他还道:“西州城破,或早或晚,李兄何必多此一举?快走吧!” 届时,牢狱大锁已被撬开。 撄宁帮着推开狱门,就要出去。李为止却一把拉住了她,对宇文韬道:“这可不能还了我对你的知遇之恩。宇文金能控制安王府三百余口人命,我也能让我仪鸾司三百众司徒,控制宇文府五百余口人命。凭你的本事,从一开始,一个权臣,再是机敏,也绝然不能胁迫你做任何事。” 宇文韬脸色变了变,忽而笑了一声,无奈道:“李兄你也太高看我了。” “白间的戏,与其说你是做给宇文金看的,还不如说是做给我看的。”李为止更是戳穿他道,“不想毁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又要故作为难,让我放弃劝降于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瞧了撄宁一眼,接着道:“知道我不会置一介女流于不顾,故意对她下手把我引出来,也是你的意思吧?索性演戏演全套,一劳永逸,像是你的手笔。” 撄宁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怀疑并且谍谍不休的事,李为止虽不做评说,却是心中有数的。 宇文韬被他一番说辞讲得无从辩驳,一改先前委屈为难之态,苦笑一声,大方道:“悲哉!我穷尽毕生演技,也没能瞒过李兄这双眼睛。” 李为止少见地勾起唇角,回之一笑。 宇文韬负手向背,摆出一位王爷的高贵,终于道:“那李兄不妨说说看,除了利用十年前你对本王的知遇之恩,你还能拿出什么作为劝降本王的依凭?” “既是多年不见,安王爷怎一桌酒菜也不让我家公子吃?”撄宁突然插话,唯恐李为止向宇文韬谈条件不成,宇文韬翻脸不认人,就地又把他们关起来。 她想,去了外面,必要之时逃脱的机会总要大一些。 天亮了,李为止也不愿待在这阴暗潮湿的监牢里。他也想去外面,坐下来与宇文韬好好谈一谈。为此,他并不以为撄宁多嘴。 “是本王疏忽了。”宇文韬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兄,请。” 也实在是饿了,好酒好菜端上桌,李为止当真执箸要食。撄宁则是一脸警惕,谨防有毒。 李为止看她一眼便知她的心思,想了想夹了一点菜放入口中,率先吃了起来。 见他如此无畏无惧,撄宁也就不再多虑了,心道万一要打架,也要先填饱肚子。 待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安王宇文韬方才重又问李为止道:“李兄现在可以与本王说说看,你劝降本王的筹码,究竟是什么了吧?” 李为止擦了擦嘴,又漱了口,方才直看了宇文韬,一字一句告诉他,“你一直都想要的,南诏的皇位。” 宇文韬愣了愣,突然就笑了,“南诏整个江山都要不保了,本王还要那把龙椅做甚?更何况,只要能守住这片河山,那把龙椅,必定是我的,又何须李兄帮忙?” “可没有我的许诺,你连南诏仅剩二十七座城池都守不住。”李为止毫不客气道。 宇文韬敛了笑,形容之中流露出不服,“那李兄为何又要费此周章来劝降?” “想早日结束战争,减少彼此伤亡,也想凭此立下军功,封侯拜将,更想助你,完成多年的心愿。”李为止话语清淡,看似不真诚,每一桩每一件却又摆明了真实。 “可你们大周此次大举南征,是要踏平我南诏的。事到如今,你们太后还会留我南诏苟延残喘的机会?”宇文韬狐疑地看李为止。 “只要你投降称臣,我自有法子说服我朝上位者。” 李为止话语坚定,可宇文韬,仍然抱有怀疑之心。因为在他看来,李为止虽是贤王之孙,在太后面前切不是个有话语权的,此番在大周军里,也不过是个仪军校尉,他凭什么说服太后? 这时,吃饱喝足的撄宁放下碗筷,发出了一声哂笑,怪里怪气道:“安王爷虽一口一个‘李兄’称呼我家公子,其实根本不信我家公子。” 她顿了顿,接着道:“便是心有疑虑,安王爷又有何好担心的?投降称臣之后,必有一段时间的休战。此间我军上报朝廷请求裁决,我朝太后若是反对,想要继续开战,安王爷继续迎战便是。况且……” 她丢下擦手的布巾,接着道:“说服我朝太后这件事,别说我家公子能做到,就是我一介女流,也能轻易实现。” “噢?”宇文韬看向她,眉眼之间透着几许不可置信,“若是姑娘去劝,姑娘打算如何劝?” 李为止微皱了皱眉,也瞧向撄宁,倒想听听看,她有何底气敢如此大言不惭。 第077章:回营 上一世,大周的确于这年夏天灭了南诏。只不过,灭了南诏之后,大周并没有余力好好治理这片土地,反而导致这片土地分崩离析,成了偏远部落蚕食的一块肉。 想来,李为止正是清楚大周国库虚空、兵力有限,才有了不灭南诏的想法。让南诏向大周称臣,无论是对这片国土,还是对大周,都是有利无害的,好好与太后陈说清楚,太后未必不听。 诚然,大周国库虚空、兵力不足的情况,自不能与南诏安王言说。撄宁略理了理思绪,方才道:“我会与太后说……南诏蛮夷小国,地底下一没金子二没银子,土壤也不肥沃,有的是地势崎岖,山高水长,还有野兽凶猛,开垦兴建起来实在费财费力。与其夺来或是不管不问,或是费人力物力去开拓,哪里有将其变成附属国,年年受贡得好?” 言及此处,她忽而话锋一转,接着道:“当然了,南诏不识时务,执意要战的话,于大周而言,哪怕‘驯服’不了南诏的土地,没有南诏隔三差五屡犯国境,摧而毁之,也实属必要。” 南诏被撄宁说得一文不值,宇文韬听了自有些不悦,但他也明白,在大周太后眼里,南诏就是个蛮夷小国,若不是近年来南诏屡犯大周边境,此次也不会劳动大周军兴师动众。而眼前女子的话,更是话糙理不糙,叫他不得不深而思之。 “我这司徒所言,正是我打算与我朝太后说的。”李为止表态道。 宇文韬不禁惊异抬头,看了撄宁一眼,问:“你的司徒?你长信分司何时能收女司徒了?” “你当知道,仪鸾司司徒择选第一不可违背的标准,就是相貌不凡。” “李兄的意思是,她是男儿身?”宇文韬诧异的目光直上下打量撄宁。 撄宁咳了一声,变了嗓音道:“正是!我正是男儿身。”说着他端起手边酒水,一饮而尽以作豪气。 她心生别扭,不知李为止为何要谈及她是男儿身之事。她只觉,他这么做,乃有意为之。 宇文韬更是起身离席,走至撄宁身边,将她拽了起来,左看右看。“李兄不说,谁知你竟是个男儿身?真是绝了!”他偏过头又对李为止道:“到底是仪鸾司,人才辈出啊!他这扮相,比起李兄当年可还要像。” 李为止也扮过女人?撄宁脑补了那个画面,不禁发笑。 李为止皱了皱眉,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样子。 宇文韬笑着,倒没揭他的短,回头问撄宁道:“你叫什么名字?” 撄宁张口刚要作答,李为止则是抢先一步告诉他,“卓撄宁。回头在写给我朝的投诚书里,还望安王爷能够提到他的名字。” 撄宁方知,李为止提及自己是男儿身的用意。 “李兄是要把功劳都记在这小子的身上?”宇文韬豁然开朗,脸上的笑容却显出几分不正经。片刻之后,他又正色道:“本王何曾答应你说,本王要投诚了?” 李为止站起身来,道:“你好好想想。” 说罢他揖了揖礼,这就要告辞。 撄宁忙也向安王拱了拱手,转身追了出去。 她满心欢喜,跟上李为止之后,自然要谢他一片好心好意。 李为止却道:“你怎知宇文韬一定会投降?” 撄宁不禁咧嘴而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岂能不降?” “可光他一人投降,南诏朝廷反对怎么办?那个宇文金,也不是白白受他摆布的。” 撄宁愣了愣,但还是相信,宇文韬若真要降,必能摆平一切。她笑了一下,道:“于一位当权者而言,没有什么,比占得一把龙椅更重要。宇文韬,会排除万难的。” 李为止回眸看她一眼,不予评说。 “不过,”撄宁又道,“以宇文韬的性情,该是不会心甘情愿向大周称臣的。投降,只会是权宜之计。若干年后只要时机成熟,他还会北侵。但愿到那时候,我朝不再是今时国库虚空、兵力见肘的局面。” 太后在位一天,官场腐败奢靡之气,就会延续一天。大周看似政治清明、盛世太平的景象,迟早会被打破。想到这样的局面,撄宁会觉得愤恨,觉得恼怒,仿如本该属于自己的美好,被仇人践踏了一般。 的确,太后就是那个,迫使皇室抛弃她,让她不能像公主李令月那样掌有一定权利的人啊。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是李令月,她一定也会做点什么,从太后那里夺取权利,然后掌控权利,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为自己,也为大周天下,为百姓…… 可笑的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是,不过仪鸾司一介不起眼的司徒而已。 看着她一边走一边失神的样子,李为止不禁顿了脚步。而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懑和仇恨当中,浑然没有发现自己走到了李为止前面。当她意识到回头看时,李为止的神情之中,已然流露出对她的探究和心疑。 “你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李为止却只道这么一句,重又迈开了脚步。 撄宁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愧道:“少时听我祖父说得多,其中道理,我一知半解的,也就胡说几句,唬唬人罢了。” “我看你并非一知半解,而是深谙其理。” “李司教这是在夸我吗?”撄宁故作纯真追了上去,满脸欣喜。 李为止瞥她一眼,又觉得她还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少年。 知州府衙外头,活动在周围的陈将萧显等人见二人安然无恙的出来,皆是欣喜。尤其是陈将,见到撄宁便飞奔过去,将她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作罢。 当天,一行人便回到了大周军营。 “卓撄宁,你随我到大将军的营帐。”李为止根本不给撄宁喘息的机会,一回到军营,便要她随自己去袁绍峰处汇报劝降结果。 撄宁猜他是要在大将军面前为她邀功,欣欣然便跟了过去。 二人很快来到大将军袁绍峰的营帐。却是来不及述说西洲城之行结果,二人就被眼前一个熟悉的面孔给震住了。 袁大将军的营帐,除了几位副将,还有一人。此人,是公主,李令月。 第078章:主战 公主李令月,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了战场!但不知,所为何事? 无论如何,李为止见了她,除了惊异之外,心头突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见到李令月一身宽衣窄袖脚蹬小马靴,分外俊逸洒脱的胡装装扮,撄宁则是情绪万千。 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姊姊,头脑不简单,有公主的任性妄为,也有皇家女的贵不可言,行事有自己的独特个性,是那样耀眼夺目的存在,便是坐在那里,不需要表现,也是世界的中心…… 这样的姊姊,真是让她这个无名无份的妹妹,又羡慕又嫉妒,爱也爱不上来,恨也恨不下去。 诚然,她跟李为止一样,也会想,这样一位公主,来战场究竟是做什么来的? “听说李校尉带了几位长信司徒,混进西洲城劝降南诏安王,怎么样?劝服了吗?”李令月噙笑看着李为止,首先发问。 李为止点头,恭谨答:“相信过不了多久,安王便会在西洲城举白旗表投诚之心。” “好!”袁绍峰不禁高兴得站起身来,“李校尉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我倒没做什么。”李为止道,“是我这司徒凭着一副好口才,说服了南诏安王宇文韬。” 撄宁笑做谦虚之态。但袁绍峰等人对她刮目相看一眼,并没有对她多做褒奖,到底还是夸李为止这个司教教的好。她不经意抬眸,倒是触到了李令月赞许的目光。 她是公主的人,立了大功,公主自感欣慰。 “便是如此,就不战了吗?”就在大家尝着胜利的硕果时,李令月兀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精致的面庞,依然噙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扫过李为止,扫过诸位副将,终于落在袁绍峰脸上。 她不紧不慢接着道:“袁大将军,出征时太后给你的懿旨,是踏平南诏吧?” 袁绍峰微愣了愣,到底应了“是”,“太后给末将的命令,的确是踏平南诏,但既然南诏有投诚之意……”他不把话说全,神色颇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李为止。 让李为止去劝降南诏安王的时候,他们可是把一切都计划好了的。 “公主殿下,”李为止不得不拱手劝道,“南诏既有投诚之意,我方当禀达天听,战或不战,都该派出使臣,坐下来谈谈条件……” “有何条件要谈?”李令月打断他,“以武力踏平南诏,无需空谈。” “公主殿下,灭了南诏,于大周而言并非一劳永逸!还请公主殿下三思。”李为止伏身拱手,规劝之心尤为坚定。 李令月不禁发笑,反问道:“还有什么比摧毁一个爱生事的狼子之国更能一劳永逸的?” “牵制和驯服,很多时候比摧毁更有用,尤其是对待南诏这种多是穷山恶水之地的国家。”李为止更是做了许多解释,搬出撄宁先前劝服宇文韬的那番论理,只求公主李令月改变主意。 然而,李令月根本听不进去。她始终主战。 “我大周物产丰饶,灭了南诏,求的不是领土扩张,亦不是奴役南诏子民,求的,是再没有这个国家,侵扰我大周南境安宁。” 她还道:“这一仗,都打了半年之久了,眼看就要打到南诏都城去,我们为何要放弃这绝佳的优势,接受敌人的投诚之心?” “公主殿下……”袁绍峰这才小心翼翼上前,告诉她,“您才到,末将还未来得急向您禀知当前局势。其实,自南诏安王宇文韬坐镇以来,我军就停滞不前了。前面西州城,就攻了一个多月也未能攻下……” 听言,李令月低眸沉默了片刻。然而,片刻沉思之后,她还是坚持己见。 “绝然攻不下吗?可有全力以赴?”她先是质问一句,而后道:“南诏安王若真不同凡响,我军更当不遗余力攻城伐地,让他知道知道我军厉害才是。” 袁绍峰转目瞧了一眼李为止,见他一脸漠然双唇紧抿的样子,于是附和了李令月道:“公主殿下所言也有道理,那……” “冒昧问一句,”李为止突然打断他,直看李令月,“公主殿下此番亲临战场,却是为何而来?” “当然是为亲自领兵,上阵杀敌而来。”李令月掩不住意气风发,倒是不瞒。 “公主殿下为了自己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就要连累三军将士白白牺牲性命?”李为止满面肃然,说出如此忤逆之言,也无有分毫畏惧之心。 李令月脸上笑容尽散,万万没有想到,李为止胆敢这样说她! “李校尉!”袁绍峰忙以大军统帅的身份,呵斥李为止道,“你怎能将公主一腔热血作如此揣度?公主主战,自有战的好处。千金之躯也要亲自上阵,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英勇举动!” 李为止却是不听,冷对李令月道一句“公主殿下三思。”便拜辞转身,离开了营帐。 “李校尉……”袁绍峰颇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随即尴尬一笑,对李令月道:“公主殿下您别与他一般见识,李校尉他一向如此……” 李令月沉默不语,面色很有些难堪。 撄宁缩了缩身子,忙拜了拜道:“小人也告退了……” 按说公主在此,公主没让他们退下,他们是不能退下的。此时此刻,撄宁却顾不得这许多。作为李为止的司徒,她当然要以他这个司教马首是瞻,摆明立场——尽管,她只是一名小小司徒,她的立场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重要。 李为止怕也是气坏了,脚步迈得格外地大,撄宁好不容易才追上。 “李司教,您都说得这样清楚了,公主殿下会多做思量的。”她小心翼翼宽慰一句,还道,“大不了再攻几次城,让公主过过打仗的瘾,她觉得不好玩了,就……” “玩?”李为止猛地回转身,怒视了撄宁道,“哪一次攻城不是死伤无数?岂能儿戏?!” 撄宁结结实实地被如此激愤的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不禁愣了愣神。 回神之后,她忙做解释,“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横竖宇文韬现在还没投降,我军再发动几次进攻,权当给宇文韬提个警醒,让他快些拿定主意也好。若真的攻下了西州城,宇文韬更是不敢存有半点侥幸心,还不麻溜儿地举白旗?至于公主那边……” 第079章:强攻 瞥见李为止脸上神色稍微好看了些,撄宁更是有了底气,整个人一放松,说话也就不再拘谨了。 她微扬起头,接着道:“公主毕竟年纪尚幼,想一出是一出也是有的。给她一些时间,她应该能想明白您所说的留下南诏苟延残喘,要比摧而毁之更有利的话。” 李为止看了她一阵,随即收回目光,没有做声。唯有紧皱的眉宇,稍作了几分放松。转身重新迈开的脚步,也没有先前那样大,那样急躁了。 自己的话能成功解除他急上心头的焦虑,撄宁颇感到得意。她轻快地跟在他身后,更是好言道:“李司教适才,对公主也太无礼了,也不怕公主往心里去,嫉恨于您?真的如袁大将军所言,您一向如此吗?不会在太后跟前,您也是这副德性吧……我的意思是,无所畏惧。” 想到这样的李为止,倒真是又可气又可爱呢!只是,这样为人处世,总是吃亏的。 “身为臣子,该要说的话自然要说。”李为止难得好脾气地耐着性子与撄宁说道几句,“当你的上峰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难道因为畏惧,你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倒也不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撄宁道,“到底是上峰,总要顾及点上峰的颜面。有些话,说得婉转些,或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远比当面横冲直撞地说出来,更能达成效果不是吗?” 李为止又一次顿住脚步,回头睨视她一眼,不悦问:“你在教我如何做人?” “我……”撄宁忙低眉敛目,“我不敢,不敢。” 李为止却没有多说什么,忽而转了话头,一脸认真道:“若是一战到底,先前我们在西洲城做的就白做了,你并没有立下什么了不得的军功。接下来的战役,你还得冲在前面。” “……”撄宁心中一落,想想也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只得无奈点头,“我知道了。” 李为止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出征前公主赠给他的护身镜,递给撄宁,道:“把这个戴在身上。” 撄宁捧在手里,看着上头有些刮痕老旧的海兽葡萄图案,立时心生欢喜。她鞠躬拜谢了李为止,倒不客气。 “公主那边,我会再去劝劝她。”李为止又补充一句,这才继续往前走。 “李司教切莫急于相劝,”撄宁更是好意提醒,“还是等打了几场仗,待到公主尝到作战滋味再劝吧?到那时候您再相劝,必能事半功倍。” 李为止没有应声,对属下一名小小司徒的话,自是不屑一顾的。更何况,诸般道理,他并非不懂。 而无论他做了多少努力,攻打西洲城的战役终还是打响了。 这天夜里,当宇文韬以为大周军会按兵不动直到他们做下是否投降的决定时,大周军选择了防守时最容易松懈的时间,鸡未鸣、天未亮,先是偷袭,随即发动前所未有的猛攻,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倒让南诏军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即便如此,周军也不过伶仃将士勉强能够登上城楼而已。却是每每通过云梯爬上去了,也会被乱箭射死,乱刀砍死……想破城而入,几乎难如登天。 到底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身着铠甲的公主李令月在帽盔下露出的一张精巧的小脸,毫无血色。多少人都以为,她知道战争的残酷,这就会让袁绍峰下达撤退的军令。 然而,她骑在战马上远远地看着,并没有言语。 李为止终于骑马至她身边,劝道:“公主殿下,您还要看到多少人白白牺牲方才满意?” “退下!”李令月看也不看他一眼,仅此一声怒喝。 李为止紧握缰绳,看着城墙之下铺满一地的尸体,越积越多,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有种以下犯上,将公主绑回营帐的冲动。 撄宁也没有想到,她的亲姊姊,竟然这样不顾三军将士的死活!那些坠落的人命,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 “不能再打了公主!”李为止拼命按捺住心中膨胀的怒火,继续力劝。 李令月根本不听他的话,反而转头对袁绍峰道:“袁大将军,传令下去,日出之前攻不下西洲城,正八品以下领兵官皆提头来见。” “这……” 袁绍峰稍有迟疑,李令月便目光森寒地瞪向了他。 “是,末将这就传令下去。” “你莫不是疯了!”李为止忍不住脱口而出。此刻看李令月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嗜血的女魔头。 李令月转向他,严肃道:“李校尉,本公主命令你,现在带仪军攻城!攻不下,都别回来。” 李为止直看着她,没有动作。 “怎么?仪鸾司三百众司徒,要在李校尉的带领下,做逃兵吗?”李令月挑衅地看着他,毫不把他的质疑和愤怒看在眼里。 或许是因为袁绍峰传达了公主日出之前拿不下西洲城,正八品以下领兵官都要提头来见的命令,所有攻城将士,都越发奋勇起来。 在军营里,最重的是情义。没有哪个士兵忍心看着朝夕相处的上级身首异处。李令月的“威胁”,倒是威胁到点子上了。 云梯倒了,扶起来再上;工程车士兵倒下了,更多士兵会前赴后继冒着箭雨而上……这种时候,作为最精锐特殊的兵种,仪军又岂能置身事外? 李为止终于调转马头,向三百众司徒下了攻城的命令,并做了战术安排。 而就在他骑着战马首当其冲就要往城墙那头奔赴之时,李令月骑着战马,率先冲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他不禁惊呼一声。 “公主殿下……”袁绍峰等人也被李令月的举动吓破了胆。 他们的公主,大周国唯一的公主冲向了战场!若有个万一,他们都活不成了…… “萧显,”情急之下,李为止忙下令道,“你带长信之徒保护公主!其他人,跟我自云梯攻城!” “是!”仪军三百众齐齐响应,很快便分头行事。 萧显带着长信二十司徒,组四五行剑阵保护公主李令月,一路前行至城门之下。 第080章:惨重 李令月就在攻城车边上,亲做指挥。 大周的公主冒着生命危险就站在这里,拼命的士兵光是看一眼她的身影,听着她的声音,就再无畏惧了。一时间士气大振,无一人退缩。攻城车撞击城门的每一下,似乎都变得更有力了。 李为止自云梯而上,躲开火球,避开箭矢,终于第一个登上了城楼,并活了下来,为其他仪军将士撕杀开一道口子。 南诏军顾此失彼,轰隆一声,城门终被撞开。 袁绍峰率领大军,踏着袍泽将士的尸体,踩着一地鲜血,在东边天露出鱼肚白时一举攻进了西州城。 完全占据西州城,是在晌午之后。这场仗虽然赢了,但在李为止看来,却是输了。 天骤然下起了雨,冰冷冷地砸在人身上,让人感到透身凉意。 不知南诏军在此之前就有投诚之意的士兵,皆为眼前的胜利于雨中欢呼庆幸。尽管他们昔日里患难的朋友、兄弟战死了,他们也要欢迎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他们把这场胜利的功劳,都归于他们的公主——是因为他们的公主亲临战场,他们才比平常任何时候都有勇气。 雨声、欢呼声,满地尸体、刺鼻的血腥味,则让身上多处受伤的李为止忘记了疼痛。 满腔的怒火,早已随着过半仪鸾司司徒的死伤,而转为无声的愤懑。 他提着剑来到公主跟前,样子有些狼狈,看人的眼神却又那般阴冷。 他的盔帽不见了,一头墨发被雨水浸湿,少许几缕湿哒哒地粘在脸侧,提剑的手,有雨水稀释过的血水不停地滴下……他一定伤得很重。 李令月紧看着他,从他眼底看到了他对自己的憎恶与怨恨。 “李校尉,公主在此,你还不把剑收起来?”袁绍峰急急提醒。 李为止无动于衷,提剑的手,依然紧握,无有丝毫放松。 “李校尉,此次破城,你是最大的功臣。”李令月知道他恨自己气自己,但她还是目光含笑,保持一位公主该有的最大威严,“你二十位长信之徒,保护本公主有功,本公主也记下了。死了的十一人,除了朝廷该有的告慰,本公主会亲写慰书与他们的家人。” 十一人……李为止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长信之徒。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不在了,他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眼圈也红了。 萧显赵四方等人更是神色哀哀,悲恸不已。 相伴他们五年之久的人,并肩作战多少次都还活着,现在一下子,就去了十一个…… “都怪我……”陈将无力地跪到地上,自责到哽咽,“怪我不会您教过的剑阵……手忙脚乱连累了大家……请治我死罪吧!” “我也有罪!”撄宁终于抑制不住喊出声来,双肩一颤一颤地跪在了陈将身边。 当时二十个人护着公主来到城门之下,虽鼓舞了士气,却也招来了更多箭矢。陈将对剑阵实在不熟,一刻抵挡不住连累大家自是难免。而为了保护公主,有人不惜用身体为盾,为之抵挡纷落的箭雨…… 诚然,他们最终保护的,除了公主,还有撄宁陈将二人。 恰是这些惯会取笑他二人的长信老人,生死关头却为他们舍去性命。 撄宁还记得孔驷用身体牢牢挡住她时说的那一句“你们年纪尚幼!”而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 他们死得大义凛然,死得毫无迟疑,却是撄宁陈将等活着的人这一辈子也难以释怀的亏欠。 萧显赵四方等七位老人也都跪下了,都言自己有罪。 而就在这一刻,李为止整个人轰然倒到了地上。 “李司教!”所有长信之徒皆是骇然。 最先冲上前去的,却是公主李令月。 “阿止兄……”她蹲在他身前急唤了他两声,随即便喊了人,将她抬到西州城知州府衙下榻。 撄宁等长信司徒,却只能在外头焦急地等着。他们只见军医匆忙,侍者端着热水进血水出,一个比一个神色不安。 “我们李司教怎么样了?”撄宁终于忍不住抓了一人的领子,着急而问。 “现在还不知道,军医们还在看治……你放开我,别耽搁我进去伺候!公主怪罪下来,可是你担得起的?” 撄宁只得放开此人,干着急。 屋内,为首的张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擦拭了额角的汗珠子,他来至公主跟前,回禀道:“公主殿下,李校尉体内断箭已然拔除,暂无性命之忧。待到麻药过去,他就能醒了。” 李令月点了点头,“都退下吧!”转头看向袁绍峰等几位将军,她又道一句,“你们也下去忙吧!” “是。” 众人散去,她只留了宋珍珠等几个随侍的宫人在左右伺候。 她摸出撄宁在危难之际送给她作防身之用的海兽葡萄护身镜,颇有些好笑地放在了李为止枕边。 她一直等到他幽幽转醒。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公主……”李为止看清眼前人后,很有些诧异。 “你倒是关照自己的司徒,把本公主送你的护身镜送给了她。”李令月眼底噙笑,却看不出是恼是怒。 李为止方才注意到枕边的护身镜,顿时一惊,“卓撄宁他人呢?护身镜怎在你这儿?” 他一时倒忘了,自己昏倒之前撄宁还跪在地上向他请罪。猛然看到送给她的护身镜,他以为她也战死了! “攻城之时,她送给我让我戴着的。”李令月不冷不热告诉他。“你忘了?她还好好地活着。” 李为止的思绪方才理清,一颗提起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一片死寂。 他起身下床,一脸沉静揖礼道:“让公主殿下费心了,殿下回去好生歇息歇息吧!” “你撵我走?” “不敢。” “还是认为本公主做错了吗?”李令月微侧了身,流露些许不满。“我们赢了,南诏安王也不过如此。” “用无数人的性命,换来这样的赢局,殿下真的不感到羞愧?”李为止看着她,掩不住眼底的愤懑。“那些是人,有父母子女要孝敬要抚育的活生生的人!” 第081章:回程 听着李为止的指责,李令月却不为所动,反倒有几分气恼。 “本公主此番来,也是受命于我父皇。恭行天罚,行军作战,哪有不死人的?”她义正严辞。 年纪轻轻的公主,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却不知从何时起,学会了视人命如草芥! 无论是皇亲贵胄,名门望族子弟,还是一般兵士,在她眼里,都是可以差遣出去直面敌人的弯刀和箭矢的。她在乎过谁?就连她自己,也可以不顾危险冲到最前面,更何况他人? 她还道:“死者已矣,活下来的,注定不凡。我保证,此次攻城的所有将士,都会得到天子封赏。这是本公主格外可以做主的。至于你,我很高兴,你活了下来……” “不能再战了!”李为止不想与之多言,唯有此劝。至于她之所言有何深意,他也全不在意。 李令月未说完的话被生生打断,自有些不悦。她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好,我答应你。” 她的目的已然达成,原本,她也不打算再战了。 “殿下英明。”李为止方才放松下来,端正自己的身份和态度。 有些话,李令月自知现在不是说道的时候,想了想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屋门,立于长廊之下,她暗暗叹了口气。被李为止如此误解,她也觉得委屈。 抬眸瞧见仅剩的九个长信之徒簇拥在不远处,立于蒙蒙细雨之中,还未换过干净的衣裳,个个脸上都是脏污,正是焦急彷徨不安的样子,她的目光在撄宁脸上稍作停留,很快转身离去。 撄宁等人方才闯进李为止的屋子。已知李为止无有大碍,从未见过他躺在床上如此虚弱无力的样子,九名司徒还是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情愫。 素日里再是不苟言笑,再是严苛的李司教,也有受伤的时候,如此羸弱的时候。 撄宁知道他们的司教其实是多好多正直的一个人,更是心生不忍。她多么懊恼,多么怨恨!如果不是她那个姊姊执意强攻,李司教就不会受此重伤,长信那么多位兄长,以及成千将士的性命,也都不会牺牲。 都怪她的姊姊,自以为是、残忍、无情…… “李司教,您真是吓死我们了!”萧显上前,红着眼眶道,“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几个要怎么活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明明高兴于他们的李司教有惊无险,却都哭丧着脸。 死了太多人,昔日的兄弟,也死了…… “都下去吧!”李为止悲从中来,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脆弱。 “是……”萧显忙催促大家,“都走吧!走吧……李司教刚好些,须得好好休息。” 撄宁藏有千言万语,也无机会诉说,只能跟着大家一并离开。 西州城一战,周军损失惨重虽为事实,给南诏军一个“周军发起疯来势不可挡”的印象,结结实实威慑到他们的上位者亦为事实。 几日后,宇文韬代表南诏,向大周奉上了投诚书。 周军统帅袁绍峰很快将南诏投诚之意回报给了朝廷,求太后和天子裁决。与此同时,公主和李为止以皇室贵胄的名义,一同上书劝谏。 二十多天过去。大周终于接受了南诏的投诚书。双方派出使臣,于西州城议和。 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公主李令月了无牵挂,便要回朝。 袁绍峰要派一队两千人的精锐护送,李令月拒绝了。她独独只要了李为止率仪军一道回朝。 已是四月草长莺飞之际,又加上南边的天气比北边的天气本来暖和得早一些,一路往北,花红柳绿,景致极好,好得公主都不思回宫了。 到北周境,已是五月下旬,李为止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在驿馆,李令月换去华贵漂亮的衣裙,穿上一套紧身窄袖的胡服,精神奕奕吩咐李为止道:“挑两个身手好的,我要去岭南道看看。今夜就出发,其他人,找个领头的带他们依原定路线先回皇城。” “您要去岭南道做甚?”岭南道乃百越之地,部族众多,又是山区,李为止恐怕旁生枝节,自要问清楚。 “游玩。”李令月却是轻巧答了一句。 “公主殿下,此事恐有不妥。”李为止一本正经,“岭南道……” “停!”李令月打断他的话,“想去哪儿,去不去哪儿,我是公主,我说的算,你只管听命行事就好。” 李为止微蹙了眉,想要再劝,却知公主性情如此,多说无益,一时倒沉默了。 “快去准备吧。”李令月催促罢,忽而叮嘱一句,“带上她,叫卓撄宁的。” 李为止不解,忙道:“卓撄宁年纪尚幼,体力差,武功也非一流……” “带上,本公主喜欢。” “……是。” 除了撄宁,李为止很快选了萧显和赵四方二人随同。 陈将一听要跟撄宁分开,立马像当初求李为止准他参军一样做出了苦苦哀求之态。但这一次,李为止无论如何也没有答应他。时间紧凑,他根本无计可施,到底与撄宁分开了。 当公主的马车行出两三里路时,李为止发现后边有人跟踪,不多时便将陈将抓了出来。 他很愤怒,不禁冷声喝斥:“班师回朝路途,视同在军营,你违抗我之命令,意同违抗军令!你当知何罪?” “李司教,您就让我跟着吧!无论去哪儿,请让我跟着……我得保护阿宁,不能叫她姊姊对我失望啊……您不答应的话,我去跟公主说!”陈将当真冲着公主乘坐的马车大声嚷嚷起来,“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开恩,请让我随同保护您的安全……” “住口!”李为止怒喝一声,气恼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这时,李令月身边的作司宋珍珠走了过来,她对李为止道:“公主有令,让他跟着。” 陈将一听这话,顿时高声谢了公主,随即便是一脸得意。 李为止只得放开他,由得他跟着。可目光偏偏瞥见撄宁得知陈将可以留下来时的兴奋劲儿,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自己震惊的念头…… 第082章:偷窥 这个陈将,到底是为了撄宁的姊姊这样保护她,还是因了旁的什么心思?别是跟赵孟昭有一样的邪性…… 出征时他执意要跟着也便罢了,毕竟那是上战场,随时有可能丧命。这回只是执行保护公主的任命,他也要偷偷跟来,实在是过了。 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一刻也离不得。 一经有了这个念头,李为止更是想到萧显等人过去常常笑话的,撄宁是个胆小鬼,做什么都要陈将陪。莫道是两个人“情投意合”,才会不离不弃? 李为止突然觉得心中不是滋味。他苦心教导出来,给予了厚望的司徒,怎么能是这种人?失望、愤懑、气恼,多种情愫交错,使得他的神色看起来,尤为难看。 自此,他的目光不时会落在交头接耳低声言笑的两个人身上。越看二人,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他更是感到压抑,彷如遇上了乌云密布的天气,光打雷不下雨,让人郁闷。 不行!都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少年,他这个做司教的,不能放任自流。 如是想着,他终于做下决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这晚在客栈落脚之后,他就开始关注撄宁和陈将的一举一动了。 撄宁和陈将自然分在一个屋。撄宁说要洗浴,陈将便热络地让店家小二备了两大桶热水,又是为她提进屋,又是为她试水温,分明就是一副疼惜对方疼惜得不得了的样子。 李为止在屋顶上瞧见,觉得扎眼又扎心。 正当他以为陈将还会“伺候”撄宁洗浴,顺便再上演一出“鸳鸯戏水”的戏码时,陈将特意摆开了屏风,温和地对撄宁道:“我就在外边,你安心洗浴。”随后当真走到了屏风外侧,背着屏风正对门口端正坐了下来,是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的模样。 这可让李为止百思不解了。他的目光,自然落在撄宁身上。 浑然不知屋顶有一双眼睛的撄宁,很快便动手解去了身上腰封,脱下外裳,除去中衣,就要退去最后一层底衣……这时,聚精会神就连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的李为止,突然听到下边有人在敲他的屋门。他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忙收了视线。 敲他门的,是公主身边的作司宋珍珠。 当他衣冠楚楚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宋珍珠便走上前去,略施一礼,告诉他,“公主说明日天不亮就会出发,让我来知会李司教一声。” 李为止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却原来是这样小事一桩,不禁放松地轻点了一下下颔,道:“我知道了。有劳。” “告辞。” 宋珍珠很快走了,但并未走远。她闪身藏在暗处,直到看见李为止回自己屋里去了,方才离开。 她来到公主所住的屋子,向李令月禀告道:“殿下,适才奴看到李司教躲在卓撄宁的屋顶上……卓撄宁正是洗浴的时候,奴不知李司教他是不是已经发现卓撄宁她……” 听言,李令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不过,”宋珍珠话锋一转,接着道,“奴看到后故意去敲李司教的门,没让他继续窥视下去。” “他神情若何?”李令月问。 “跟往常无异,看不出端倪。” “无论看到与否,他对卓撄宁,该是起疑了。”李令月猜测道。 “是啊。”宋珍珠想了想,问,“现在该怎么办?李司教若知道卓撄宁是女儿身,依着他的性子,就算不把她交出去,恐怕也会把她撵走。” “交出去自然是不会的,撵走……也未必。”想到送他的海兽葡萄护身镜,竟由撄宁在危急之时送回到了自己手里,李令月足以断定,李为止对撄宁的关怀之情,绝非一般深浅。 “其实,奴有一事不明。”宋珍珠忍不住道,“殿下明知卓撄宁身份特殊,此番游岭南,为何特意让她跟上?” “在此之前,我以为李为止早已知道她是女儿身,这才带在身边……”至于用意,就犯不着说给一个奴子听了。此刻,她也有几分后悔。李为止于屋顶偷窥,说明他此前并不知道撄宁是个女孩儿,倒是她多虑了。 宋珍珠是个聪明的,公主的话看似说完了,其实并未说完,她却能明白其中意味,遂转了话头,又问:“殿下,那可要奴做点什么?” “白间提醒一句便罢。”李令月叹声道,“是否已经暴露,或是能不能继续隐藏,就凭她自己了。” “是。” 翌日一早,宋珍珠逮到机会便把李为止昨夜于屋顶偷窥之事告诉了撄宁。 撄宁听说此事,又羞又恼又彷徨。再面对李为止,便没有往日的行云流水与自然了。 每每探究,她都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女儿身?看到了假装没看到,还是根本就没有看到?无论如何,她开始防着他,躲着他,与陈将更是形影不离了。 李为止终于看不下去了。既然撄宁对自己有所防备,他暗着观察不出什么,他索性找了她直言逼问。 当萧显传了他的命令喊撄宁到他房间一趟时,撄宁的小心肝儿不由得少跳了半拍。 “李司教说了因何事要找我吗?” “没说。”萧显眼底精光一闪,随即道:“瞧你这做贼心虚的样子,定是惹李司教不痛快了吧?” “……” 萧显啧了啧嘴,一副坐等好戏的样子。见撄宁半天不走,他更是催促,“还不快去受死?躲是躲得过的?” 撄宁也只得硬着头皮往李为止的房间去了。 这夜春风恣意,月光皎洁,空气里弥散着满庭金盏菊的花香,令人沉醉。 撄宁小心翼翼敲响李为止的屋门,瑟缩着身体,很有些不安。 “进来。”熟悉的声音,却似催命符。 撄宁推门进屋,如常施了礼,便端正而立,垂着眼睫满面乖巧不发一言,绝不敢多瞧此刻板着脸的李为止。 瞧她这副样子,李为止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为此,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第083章:舞剑 终是要开口的。 李为止向来不擅长虚与委蛇,不知委婉,一旦开口,那便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你如实以告。”他放下手中书本,端坐着直看撄宁,“你跟陈将是何关系?为何走得那样近?他为了你,好似什么都能做。” 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只要她有半句谎言,她的眸光,她的脸色,都能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撄宁是有些意外的。她没有想到,提心吊胆等来的,只是这么一个问题。她不由得心下一松,忙是利落作答,“我与阿将,乃是同乡,关系匪浅。阿将他对我好……想必李司教您也知道的,他爱慕我姊姊,想娶我姊姊为妻,这才从一开始就对我格外关照。” “不离不弃,形影不分,这份关照,未免过了些。”李为止表示质疑,又问:“那你洗澡、上厕轩都要他作陪,又是何缘故?” “这……”撄宁吱唔一会儿,眼里就流露出几分怨恨之色道:“自从那回在客栈受了赵孟昭戏谑轻薄,我就害怕一个人洗澡,一个人上厕轩了……我更害怕洗澡如厕之时,有人瞧见……我怕。” 这么说来,倒也说得通。可脑海里浮现那天在屋顶窥视到的场面,李为止总觉得这个解释牵强,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不知该如何提出质疑,索性道:“有句话,我只问你一遍,你若有半句隐瞒,将来有一天让我发现了,我必将你逐出仪鸾司。” 撄宁惶惑地看了他一眼,失神地点了点头,“您问。” “你与陈将,是不是那种关系……你们,是不是跟赵孟昭一样,有断袖之癖?”终于问出这句话,李为止却又觉得这样的问话蠢钝极了,立时有些后悔。 撄宁听了,当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李为止并未发现她女儿身,只不过对她跟陈将之间不寻常的亲厚关系,想歪了。 她这一笑,笑得李为止白净的面庞几乎爬上了火烧云。 “当然不是。”撄宁忙正经作答,“阿将他真心喜欢我姊姊,我呢,虽不知情爱滋味,但我确定,我绝没有赵孟昭那样的癖好。我发誓。” 李为止听了她所有的解释,觉得每一处都说得过去,可他偏生还是感到哪里不寻常。他盯着她看了一阵,突然有了主意,“许久不修习功法,你定然懈怠了。从今尔后,你都跟我住一屋,方便我随时教导。” 把她拘在身边,心中有再多疑惑和不解,他都能释然了。 撄宁自是不愿,忙道:“李司教,我与您说了这么多,您还是不信我?” 听言,李为止立马沉下脸来,严肃道:“我说了,是为了方便教导你。” “……”撄宁心知无法转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随后诺诺应是,告退了去。 “东西收拾好,现在就过来。”李为止重新执起了书,头也不抬闷声叮嘱,又道:“待会我会教你一套剑法。” 听说能学剑法,撄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脚步跑得飞快。比起先前如同要上断头台一般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余光瞥见她在门口快速消失的身影,李为止的嘴角不禁荡开一抹愉快的笑意。 撄宁回到自己屋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与陈将解释了一切。 陈将实在不放心,忙按住了她的包袱,义正言辞道:“别去他屋里住。你与他说不通,我去帮你说!” “无论如何,他说要教我剑法,总归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撄宁得意而笑,反手又拍了一下陈将的肩膀,道:“你放心,我会处处小心的。” “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杀头的死罪!”陈将还是要拦,“况且,女孩子家家的,学那么多剑法做甚?他说要教你,你就要学?” “李司教可是有心培养我。”撄宁自信道,“我可是咱们长信新人当中,进益最快,接受能力最强,脑袋也最灵光的。李司教他,惜才,你懂吗?” “阿宁,我知道你聪敏,但事关重大,千万大意不得……” “阿将,”撄宁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我来仪鸾司,就是为了学本事,出人头地的,你别拦我行吗?” “可你身份是假的,你要如何出人头地?”陈将不禁认真地提醒她一句,“你越是出人头地,越是出众,越会吸引别人的目光,终有一天,会有人注意你,针对你,调查你,到时候身份败露……你可想过后果?” 撄宁沉默了片刻。 其中道理,她是懂的。但她,自打进了仪鸾司那天起,便没有退路。她只能往前走,往前看,不求功名与利禄,但求一身本领与才干,再寻求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些,抛弃过她的人面前。 在此之前,她的确要藏好自己的身份。 “阿将,我会小心的。”她还是这句话,只是少了些对对方的承诺,平静的话语,说出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决心。 她离开后,陈将在屋内急得团团转,坐立不安。 其实,自从发现她是女儿身之后,他比她活得还要提心吊胆。他唯恐她哪一天被人发现,就没命了。到那时候,他要如何救她? 夜深人静之时,李为止的屋内还亮着灯火。他的确在教撄宁剑法,言传身教,也的确很上心。撄宁学的也不错,一点就通。最让李司教满意的是,她很刻苦,几番练习之后也不知疲累,还不忘记背心法口诀。 他躺在床上,不时看看她端坐在桌前挺直的后背,不知不觉睡着了。恍然醒过来时,看见她还在舞剑,一举一动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一招一式虽算不得精准,却意外地舞出了一种美感…… 灵活的动作,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周围的空气也为之流转。剑身自带银辉,嘶嘶破风,更是带起衣袂蹁跹,墨发飞扬。 那一刻抬起的面庞,精巧得好似刀削过,剪裁过。就是这样一张脸,偏生还肤白胜雪、眉目如画,秀气得分明就是个女人的模样…… 第084章:心乱 李为止看痴了,以至于对上撄宁无意瞧过来的目光时,一口气没顺过来,引起了一连串的咳嗽。 “李司教,您怎么了?”撄宁忙收起剑,跑过去就是用手帮他顺气。 李为止又羞又恼,一把抓起她在自己胸口上下抚动的手想要推开,可触到那五指柔荑的时候,他突然就忘了丢开的动作。 四目相接之时,更是电光石闪,乱了心神。 “李司教……”撄宁觉出几分不对,却不急于抽手,想了想问:“您可是做噩梦了?” 李为止方才反应过来,忙大力丢开她的手,像是丢开蛇虫鼠蚁一般。好容易镇定下来,他才不悦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言外之意是吵到他了。 “不晚啊,才子时不到。”撄宁有些委屈。 竟然才子时不到。如此说来,李为止睡着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仍是板着脸,背身躺下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噢。”撄宁应声,脱了外裳就要上床。 自打参军以来,她早已习惯了与男人同睡。便是这一路护送公主去岭南,与陈将一间房,她与他也是同床而眠的。更何况,越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越不会引人猜疑? 而感到她要上床,李为止立时半坐起来,“你这是做甚?” 撄宁动作僵住,一脸无辜,“不是……让我早点睡吗?” “上床?”李为止不无气恼,冷着脸道,“我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 “那我睡哪儿?”撄宁没想到他让自己与他同住,竟不分她床睡,还跟她摆身份,自然来了脾气。 “地上,随便哪儿,除了床。”李为止别扭地躺了回去。 “那我回阿将那边睡。”撄宁转身要走。 “站住。”李为止却又喊住她,想了想颇有些不耐道:“上床!睡那头,不准碰到我。” 还真当她有断袖之癖啊!撄宁一脸郁闷,想想还是道:“我还是回阿将屋里吧?” “快睡。”李为止不说二话,催促一句往床的里侧挪了挪身。 怀疑她有断袖之癖,怕她与陈将胡来,又怕她对他自己有非分之想……撄宁猜着他的心思,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仪鸾司养尊处优的美公子太多,如赵孟昭之流大有人在,风气如此令人不安,还是李为止过于多虑多思了?也好,至少他没有怀疑她是女扮男装。 撄宁上床,侧身对着李为止,暗背着剑法的口诀,很快便睡着了。 或许因为床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一向独来独往,就连朋友也没几个的李为止则是失眠了。 寂静的夜里,听着撄宁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他越加清醒,毫无睡意。脑子里胡思海想的,都是过去那些,与撄宁有关的事。 他的这个司徒,当真是坚不可摧,异常进取又有决心,头脑也聪明,着实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太娘气,太弱小了些,而且,好似怎么吃也不见长…… 这样的个头,又长着这样隽秀的模样,最容易成为赵孟昭这种人狼爪下的小羔羊不说,也最容易沦丧。若真如此,那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他万万不能叫这么好一苗子就此堕落沦丧了,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 睡熟的撄宁突然翻了个身,虽然你在那头我在这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李为止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眉眼,隽秀、宁静,最是那一双樱桃粉唇,此时此刻,似透着某种诱人的魔力一般。 李为止看着看着,恍然发现自己生了一个多么龌蹉的心思,立时收回视线,果决地背过身去。 他眉宇紧皱,于心中不停地谩骂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夜他都睡得很浅,撄宁每一次翻身,他似乎都知道。 翌日一早,一个眼睛青黑、精神极差的李为止出现在人前,就连公主李令月也为他感到担忧。 “阿止兄可是不舒服?”李令月关心道,“若是身体不适,我们可不必急于赶路。” “只是没睡好罢了,有劳殿下挂心。” “听闻昨夜阿止兄教你那司徒练剑到很晚?”李令月笑了笑,“阿止兄待她,倒是格外上心。” “卓撄宁是个可造之材,好好调教,将来必成大器。”李为止倒不掩饰对撄宁的赞许。他还顺势反问一句,“殿下点名要他护卫,难道不是因为看重他?” “不是。”李令月却道,“我带着她,纯粹是嫉妒。” “嫉妒?”李为止一惊,眉心也为之一跳。 李令月仍是噙着笑,“嫉妒阿止兄对她千般照顾,就连我送阿止兄的护身镜也给了她,所以带着她,想看看清楚,阿止兄究竟为何对她这么好。” 一番话说得极为轻松,哪里有分毫的嫉妒之情?可她偏就用了“嫉妒”一词,叫人遐思,叫人多虑与不安。 作为公主,一个已经有驸马的公主,为何要嫉妒他李为止对谁好?更莫说对方,同为一个男人。 李为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微低着头,失了言语。到底是夜里没睡好,脑筋也不灵光了。 “既然只是惜才而已,我也就放心了。”李令月接着道一句,悠然转身,往客栈外头走了去。 李为止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管教撄宁。接下来一路,他都打着教撄宁练武的名义,将她拘在身边,直至某个晚上,他做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梦。 春梦,与撄宁。 梦里,撄宁青丝半挽,着一袭红装,形容妖媚出现在他面前,分明是个女子的模样。 他正在沐浴,赤身裸体坐于浴桶之中,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伺候自己洗浴。 她纤细软玉的手指滑过他的皮肤,惹得他一个反身,便将她整个人拉扯进了浴桶之中。 红色的裙裳全都湿了,紧贴着她的胴i体,仿如透明。他拥着她,抚摸她,狂热地亲吻她…… 陡然醒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而此时,天光乍亮,撄宁如往常一样,正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床边。 第085章:躲避 李为止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疯了!不然怎会做这样龌蹉的梦? 他一刻也不能忍受,稍作平复之后便将撄宁唤醒了,催促道:“你回去,现在回去。” 撄宁突然被唤醒,有些蒙圈儿,听他说的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去?回哪儿去?” “去陈将屋里睡。” 撄宁这才把眼睛睁开,仔细瞧了李为止,又瞧了外边天光,而后认真问:“李司教,您没事吧?好端端地赶我走……” “快点儿!”李为止更是板着脸勒令她。 “我睡觉不老实踹您了吗?”撄宁一边疑惑地问一句,一边也没敢耽搁,麻溜儿地下了床。 “出去!” 撄宁真是烦死了!前世今生也未曾遇到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敲开陈将的屋门,陈将先是有些意外,听得李为止把撄宁赶出来了,他倒乐得高兴。 撄宁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身边睡的是陈将,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及。 直至这一刻,她才开始认真地思考,李为止为何天不亮就把自己撵出了屋。 洗漱罢,她便跑到了李为止屋里,端着几分小心刚要开口询问,却迎来李为止一声呵斥,“往后没我的吩咐,不准来见。出去。” 他板着脸,看也不看她。 撄宁忍了忍,又要开口,“我……” “听不懂?”李为止更是端出几分凌厉之色。 “……是。”撄宁暗自腹诽一句,只得应声离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为止对她都避犹不及,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别人说起来,他又不承认。这可让撄宁很是苦恼了一阵子。 一行人终于抵达百越之境了。公主李令月说是来游玩的,却并没有游山玩水,而是一路寻往一个叫作卧龙村的山野古村落,分明有的放矢。 一路跋山涉水,车马也弃了,一行人终于找到了卧龙村。 卧龙村处于山坳之间,三面环山,面朝湖泊,从高耸的悬崖望下去,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被一双臂弯温柔地环抱着。 “好山好水,风水宝地,是个长眠的好去处。”撄宁在后头慨叹一声。 陈将萧显等人不知她话中深意,只道是风景美极,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走在前头的李令月兀地笑了一下,是一副灵机一动的样子。李为止无意瞧见,不禁担忧起来,却不知她肚子里又生出了什么坏水。 此时绿水悠悠天杳杳,湖周围的荷花开得娇艳欲滴,偶有渔船穿梭其间,安宁又祥和。村口几株古老的榕树,参天夺目,搭起好大一片绿荫。几位老者拿着蒲扇,闲坐于树荫下,有人对着一盘棋局对弈,有人从旁指点,或大笑,或嗟叹,快活好似神仙。 李令月事先叮嘱宋珍珠,“你前去招呼一声,只道我们这一行人是游山玩水,迷了路。” 宋珍珠应声便上去与村口的老者们搭话了。 她说的,竟是先秦时期秦人的语言!虽与老者们的口有不同,彼此却是能听懂的。 百越之人,原本就是在先秦时期,由秦人迁徙而来。各部族的语言虽有不同,但说的大底是先秦时期秦人的语言。 宋珍珠能说上几句秦话,交流起来并无困难,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很快折回到公主身边,回禀道:“这些村民都很热情,好几个争先恐后邀请我们去他们家里头落脚,并说择日会找人送我们出山。另外……” 她顿了顿,附在李令月耳边,耳语了一阵。 李为止终于不能忍了。他连身份也不顾忌了,直接拉了李令月往一旁走出几步,一脸严肃道:“现在总该说说,究竟为了何事来这深山古村吧?” “晚些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李令月噙笑,仍是不说。 宋珍珠领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过来,又对李令月道:“娘子,我们就住这位老先生家吧!老先生会几句官话。” “噢?”李令月笑着,忙向老者施了一礼,谢道:“有劳老先生了。” 老先生眉开眼笑,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回礼道:“小娘子客气了。敝姓萧,乃是萧何后人,祖上本有些文化底蕴,只是到我这一辈,败光了,呵呵呵。大字不识几个,话也不大会讲了。不过嘛,比起村里其他人,我们萧家,还算得村里的书香世家哩。” 待他说完,宋珍珠又向李令月低语了一句。 李令月随即问萧老,“老先生,听我这奴子说,您家里头还住了几个外地人?” “无妨无妨,”萧老忙是摆手,“两个做苦力的罢了。上月初来了四十几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说是附近山上藏了宝贝,分住在各家,都不是坏人。” 李令月不禁问:“寻宝?那寻到宝贝没有?” 萧老摇头发笑,答:“这一个多月下来,宝贝我是没见着,倒把山里的野味打了不少,分给乡亲。他们都是好人,为首的那个,就住在我们村长家里头,为人好得很哩!又会说书又会讲笑话,还会帮人瞧病,人长得也俊。自打他一来,村里的女娃子们都变漂亮咯!” “老先生可否带我去见见此人?”李令月问。 “他这会子该是带人在山里转悠,晚些时候回来了,我再带你们去看他?” “好。” 进村之后,小桥流水、青砖黛瓦、三间两廊、锅耳山墙,处处显着恬淡与悠闲。精美的石雕、壁画,勾勒出一幅幅古朴而极具中原遗风的画卷,赫然呈现,令人心旷神怡,彷如身处桃源,远离世间纷乱与熙攘。 陈将看了,尤为欢喜。他忍不住撞了一下撄宁,低声道:“将来年纪大了,找这么一个去处,不理世事,只管儿孙满堂膝下承欢,多好!” 撄宁忍不住睨了他一眼,“真是胸无大志。你才多大,就这点出息了?” “我说年纪大了啊。”陈将撇了撇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撄宁却是一本正经,揶揄道:“既然年纪大了就要退隐山林,那现在瞎折腾什么?” 萧显赵四方听了,皆是笑话陈将。 “好啊!你竟跟他俩一起嘲笑我。” “实话实说嘛。” 第086章:目的 走在前头的李为止,却是有意无意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心道很多人都有一颗避世之心,卓撄宁没有,倒是胸有丘壑,很好。 但听着几人越发有说有笑,他忍不住站定,回身瞪视四人,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四人安静了一阵之后,萧显又开始抱怨了,“李司教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好些日子了。都怪阿宁,开罪了他。” 撄宁白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看着紧跟公主走在前面的李为止的背影,她也很无奈。 这是在外头,不在仪鸾司,不然她一定缠着他找出根源不可。现下关系尴尬,她也很纳闷。 一行人跟着萧老,继续往前走。沿着青石砖瓦埋成的曲径通幽小道,又经过两座拱桥,弯弯拐拐地约略走了一刻钟,终是到了。 萧老家房子很多,院子也很大,人丁却是很少,除了他和老妻,以及一个十岁大的孙儿,再无旁人,住下这一行八九个人,倒不觉拥挤。 安顿下来之后,公主李令月一直在盼着什么。住在萧老家的两个寻宝的青年一回来,她便让宋珍珠将二人拦下了,并出示了身份,要此二人去请他们头领来见。 萧老口中赞许的那个又会说笑话,懂得又多,长得又俊的年轻人很快来了。 他步履轻扬,笑容开朗,便是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也没有分毫谨慎和该有的稳重。 当他走近些,都能看清他的脸容时,李为止以及他的长信之徒,都感到分外吃惊。 此人,不是刘十三郎刘九阴么? 而当刘九阴从几个长信之徒当中一眼看到撄宁之时,他原本坦荡的神情忽然一滞,也吃了一惊,心中更是生出几许欢愉。 上了战场的人,终归是活着回来了。他还时常想,她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呢!好在是,回来了。 刘九阴没有想过自己陡然见到活着的撄宁,心里头原来这般庆幸。 不过,此刻倒不是关注她的时候,更不是与之说话的好时机。公主近在眼前,他不能不应付。 “刘公子要寻的宝贝,寻得如何了?”李令月开门见山,直言问。 刘九阴笑得随性,道:“很遗憾,还未有进展。” “那倒是我高看你了。”李令月笑容里不无嘲讽,“我以为你拿到了藏宝图,又拿到了钥匙,就能很快拿到我们都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却是连地方都没找着。” 刘九阴敛了笑,神情之中突然生出几分阴鸷。他直看着李令月,道:“若不是我请的寻宝高人偏生在进山之后突然跑了,我会找到现在?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花在他身上的银钱不少,承诺的好处也不薄,不辞辛劳找到这里,为何还跑了呢?这下见到殿下您,我算是明白了。” 李令月笑着,并不否认是自己从中作梗。 “那殿下此番来,可带了懂得分金定穴的高人?”刘九阴说着目光往李令月身后的那些人瞧了瞧,“是哪一个啊?” 宋珍珠刚要迈步上前,李令月却开口答道:“长信之徒卓撄宁。” 宋珍珠自是一惊,忙收了跨出半步的脚。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撄宁身上。撄宁更是一脸诧异和惶惑。 公主带她来,是要她分金定穴的? 萧显和赵四方则是面面相觑,索性连“分金定穴”是个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她?”刘九阴的目光在撄宁身上流转,虽不相信她有这等本事,但却觉得有趣极了。 李令月也侧身转向了撄宁,道:“卓撄宁出自洛城卓家,卓太傅的孙儿。卓太傅当年是何等人物。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山川百合,无有他不知无有他不晓的。当年先帝征战四方,招兵买马借了不少死人的银钱,老一辈的朝臣皆有沾染,卓太傅习得分金定穴之术,更是帮了不少忙。” 然而,事在当年是帮了忙,立了功,传世下来,却成为祖父最不堪提及的污点。 撄宁不禁低垂了眼睫,神思里不无哀戚。 李令月接着道:“卓撄宁身为卓太傅的孙儿,对分金定穴之术,自有些了解。寻找前朝楚王墓的事,她自然做得到。” 撄宁顿时抬起头来。她哪里会什么分金定穴寻死人墓?祖父与之说道过一些,也仅限于什么样的风水宝地适合埋葬什么样的人,并无其他!可抬眸瞧见的,却是李令月示意的目光。一刹恍神过去,她忙做得镇定自若,而后拱手道:“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李为止惊忙走近她,压着声音严厉道:“休要胡言!” 撄宁忙做唇语解释,“公主的意思啊。” 李为止只得作罢。可紧锁的眉宇,写尽了他对此事的纳闷和担忧。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他想了想,走近公主,直言问:“公主殿下,您要找楚王墓寻找何物?” “真是不厚道啊。”刘九阴闲步踱了踱,“带这些人来,要做危险之事,却不向他们坦诚事情原委。” 李令月睨视他一眼,继而回看了李为止,道:“稍后我自会与你详说。” “是要寻找兵器啊。”刘九阴却脱口而出,“前朝大魏虽然灭国了,武器却是十分厉害,尤其是火药做成的火铳、军炮、鸟枪,最远射程可达三里!大魏楚王极爱收藏此等兵器,死时自也带了不少到地下。不过,你们人力怕是不够,到时恐怕搬不走太多。” “你呢?你要什么?”既然他都说出来了,李令月也不藏着掖着,就此谈好分割条件。 刘九阴默了片刻,很快作答:“当然跟您一样了。” “怎么办?”李令月笑了一下,“那要如何分才好?” “若殿下的人真能找到楚王墓,那一半一半如何?”刘九阴恬着脸,笑得贼兮兮。 “好,一半一半。”李令月没有讨价还价,答应了。 “爽快!”刘九阴拍了拍手,转头便走向撄宁,一把抓了她的手腕,道:“走,随我去寻墓。” 撄宁自然挣了挣,没有公主发话,她绝不乱走。 此刻正是满心困惑和不解,有许多问题要向公主讨教清楚的李为止见状,立时上前拦了刘九阴,沉声道:“放开他!” 第087章:日落 刘九阴与李为止之间,本就有私怨,李为止出手拦阻,刘九阴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还轻蔑地挑衅道:“她跟我走定了!怎么?要打一架吗?” 李为止果然推出了一小截剑刃,横在刘九阴跟前。他不说二话,只要刘九阴先动手,他定然奉陪。 眼看剑拔弩张,公主李令月走了过来,吩咐撄宁道:“你跟着刘公子,先看看周遭环境,也好。” “……”撄宁惊异抬眸,唯有应“是”。 片刻迟疑之后,李为止也收敛了戾气。 刘九阴勾勾唇角,得意是笑,紧拽着撄宁便出门了。 “我自己走,别拉拉扯扯的……”撄宁奋力想要拂开他紧抓在自己腕间的大手。 “都是男人,怕什么?”刘九阴放开她,倒有意这样说一句。 看二人出门了,宋珍珠先李为止一步请示公主道:“殿下,要不要奴跟过去看看?” “不必。”李令月却道,“这种事,想必卓撄宁能应付。更何况,刘九阴是什么人?你跟着,还不一会儿工夫就被他发现了?” “我去看看。”李为止说话就急着追出去。 “大胆。”李令月则是冷喝一声,“你的职责,是保护本公主。” 这一声喝,让李为止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更让心急如焚的陈将猛地吓了一悸。 见到刘九阴的那一刻,陈将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他不知刘九阴与撄宁早有过“交手”,只知在洛城的时候,刘九阴是帮撄宁指证过她大伯母的罪行的。适才公主不提撄宁乃是洛城卓家人一事,许或刘九阴还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公主一说,那刘九阴势必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了。不然,他也不会硬拽着她去寻楚王墓。 真不知道,刘九阴会不会为难撄宁…… “喂!”萧显见陈将心神不宁,不禁悄悄地肘了他一下,提醒道:“打起精神,机灵点儿!保护公主,听到了吗?” 陈将点了点头。刘九阴拉着撄宁已走出很远了,此刻的他,也无计可施,唯有往好的方向想。既然在洛城刘九阴会出手帮撄宁一把,现在,应该也不会害她吧? 卧龙村村口对面的湖泊,随着微风荡起波光粼粼。湖边的荷花,有的打着花骨朵儿,有的开得娇艳欲滴,衬得这方山水的景致,美不胜收。 刘九阴一路拉扯了撄宁来到这里,望着无边的美景,舒服地呼了一口长气。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撄宁看着他,端着几分防备心道。 “我也没想到。”刘九阴方才回眸看她,却是一脸开朗是笑。“怎么样?打仗的滋味如何?难得,就你这样,还能活着回来。” 撄宁没有回他的话,只觉心中有许多疑问想问他。可转念又觉得,自己想问的问题,其实都已经有答案了。一时间,她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心里头堵着一团乱麻,让她难受得厉害。 “你当真有分金定穴的本事?”刘九阴也不寻她开心了,敛了笑正经下来。 撄宁迟疑地连连点头,“嗯”了一声道:“当然。” “先天罗经十二文,后天再用干与维。”刘九阴笑着吟了一句于撄宁听来颇有些生僻的话,随即问:“你可知何为二十四山法,何为天运,何为地运,何为人运?你又知不知如何根据土色进行神断?另外,罗盘,罗盘你有吗?” 撄宁被问得哑口无言。风水玄学的东西,她着实知道得少之又少。什么二十四山法,土色神断,她根本闻所未闻! 她的祖父,岂会教她这些? 因刘九阴句句紧逼,撄宁有些头皮发麻。一刹平复之后,她才坚定道:“无论如何,公主既然都亲自来了,那自然是有法子找到墓穴的。” 刘九阴思索着点了点头,“嗯,这倒是。” “你和公主,真的只是为了那些武器吗?”撄宁恍然问。“而且,你要那些武器做甚?” “玩。”刘九阴狡黠地回了一个字。 撄宁自是不信的,但既然他不肯说,她也就不问了,很快转了话头道:“既然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可能给你找到什么楚王墓,我回去了。” “慢着。”刘九阴伸手拦了她,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方折叠的纸张,道:“这个我用不着了,还你。” 撄宁将纸张抖开来,发现是当初那副画作《采桑女》脚下的那一半。只不过,此时的这一半,隐隐可见一面地形图,上有卧龙村的标识,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一半了。 撄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刘九阴当初偏要前朝画圣宋成儒的这副《采桑女》不可,原来这幅画,暗藏了玄机。 “世人皆知《采桑女》乃前朝画圣绝世之作,话中女子栩栩如生,却不知画中女子大有来历,乃是大魏楚王年轻时私定终身的山野孤女,因不能与楚王终成眷属,相思成疾,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楚王思念旧人,特令画圣宋成儒作了这幅画。” 刘九阴侃侃而谈,说的跟真的一样。 若他所言非虚,那就意味着,画中女子并非撄宁的祖父贫弱时遇到的恩人了。 也对,仅凭一颗痣,岂能断定一切? 撄宁心中一下失落,还是把半截画收入怀中。 “没有什么想说的?”刘九阴没想到知道这件事后,撄宁竟会如此沉默,半点吃惊之色都没有流露,他很失望。 “多谢。”撄宁轻点下颔,随即转身要走。 刘九阴莫名地有些恼,一把抓住她,道:“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去哪儿?太阳都要落山了……” “正是要落山了,才想带你去。” 撄宁拗不过他的恣意和任性,只得由着他。 刘九阴带着她,一路往山上走。约略半个时辰过去,二人还在半山腰上,而彼时,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天都要黑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撄宁有些累,自也有些不愿走了。 “快,还来得及。”刘九阴重又拉了她的手,拽着她走得更快了。 撄宁无奈跟着他,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爬上了山顶。 第088章:初吻 山顶之上,一片空阔宽广,绿油油的草地,点缀的尽是细小的叫不出名的白色野花,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美得仿如湖面跳跃的粼光。 “好美。”撄宁虽是两世为人,看到这样的自然美景,也不禁心生慨叹。 刘九阴走向山崖边上一株老松树,动作流利地跃上枝桠,向撄宁伸出手,道:“上来。” 由于这株老松树就长在悬崖边,畏高的撄宁自有些犹豫。 “快上来。”刘九阴又向她招了招手,还激将道:“怕高还女扮男装呆在仪鸾司做甚?” “就没有男人怕高了?”撄宁虽然怼了回去,却还是伸手握住他,借力爬到了树上。 刘九阴心情好极,引着她在一处粗壮的枝桠上并肩坐了下来。 由此远眺,满目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山坳之下,氤氲在暮色里,山坳之上,被夕阳余晖映出黄灿灿的金芒。两般景致,神秘又安宁,让人的心,不再有世事喧嚣,一染无尘。 “美不美?”刘九阴得意地笑着,回眸看到撄宁的侧脸,一时却是愣了神。 此刻的撄宁,脸上透着无限的娴静与放松。夕阳余晖穿过树梢,落在她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影影茕茕。她唇角带着浅浅笑意,勾出一丝美好的弧度。一双桃花眼望着夕阳西落一眨不眨,长长的眼睫,卷卷翘翘,好似两把扇子,布下两道影子于眼睑处。 其实是个美人坯子! 刘九阴突然生叹:“仪鸾司的人一个个的都瞎吗?分明是女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也能理解。仪鸾司分明有女司可去,谁能想到会有个这般容貌的女子女扮男装混进了男司?” 他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一望平川的胸部,忽而问:“那里,怎么做到的?还是,本来就这么小?” 撄宁偏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起身就要从树上下去。 “诶……”刘九阴忙拉了她,“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撄宁仍是要走,大力挣了挣,“你松开……” 熟料用力过猛,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往后栽了去……下边,可是万丈悬崖!这要落下去了,可还有命活? 正是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刘九阴身手敏捷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但却无可避免地,两个人都往另一面栽了去,双双倒在草地上,可怜了一大片小白花,被刘九阴压成了一个大字。 撄宁上半身扑在刘九阴身上,一颗受吓的心还砰砰直跳。才刚平复了些要爬起身来,刘九阴突然抱住她,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你……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她急得想抽他,可她的双手,都被他牢牢制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唯有一张精巧的小脸,又羞又恼涨得通红。 刘九阴则是一脸玩味地打量她,不紧不慢道:“我突然有些喜欢你了。不是一般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那种喜欢。” 一双细长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着,漆黑如墨的眸子,满含笑意,尽显风流与戏谑。哪里是个真心喜欢人的样子?这个样子分明是个登徒子,轻浮! 可是,偏偏那样好看,好看得令人惊慌。 “你放开我……你……”撄宁移开眼目,舌头有些打结。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上一世与夫君打从成婚那个晚上就一直分床睡,相敬如宾,从未发生过什么,便是连亲吻,也没有过…… 为此,此刻被一个结实的躯体压在身下不能动弹的她,因为惊恐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 而她越是这样,刘九阴越想逗逗她,当真倾覆一双薄唇,印在了她的樱桃小嘴上……可触到时,那一处软润因为过分紧张而发生了一下轻颤,至此,他的唇,就有些移不开了。 他觉得美好,竟有了更进一步的冲动。但他微眯的眼目,看进她睁大的眸子里满是愤怒和排斥,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离开她,翻身坐到一旁,故作轻巧。 撄宁从地上弹起身,胡乱地擦了几下唇瓣仍是觉得难受得慌,伸手便朝刘九阴脸上呼了一个大嘴巴。 脆响。 刘九阴只觉耳朵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嗡嗡嗡,一时懵了神。 竟有人敢打他? 可他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而是着急。看着撄宁气呼呼往山下走的身影,他忙跳将起来阔步追上去,拦了她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我娶你便是。” “谁要你娶?”撄宁怒瞪了他,毫不客气道,“滚开!” 刘九阴没有想到,撄宁真正发起怒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竟像个大人。 他真的将她惹恼了。 可他是认真的,他说要娶她,若她同意的话,他真的会娶。既然她不同意,那他也不必自责了。但她如此愤怒,还是叫他于心不忍。 他让道一边,任她往山下走了去。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看着他小小的一个人,步子却迈得飞快,觉得又失落又甜蜜。 他心生了一个念头,突然加紧步伐追上她,自诩道:“凭着我刘十三郎的姣好容貌与学富五车的风流,天下还没有哪位女子能够拒绝我。你自然也不会成为第一人。” 撄宁讥诮地嗤了一声,理都不想理他。 “我会让你离不开我,信不信?”刘九阴信誓旦旦。“我敢打赌,明年开春之前,你一定会爱上我,甚至有可能要死要活地哭着求我娶你。” 撄宁陡然站定,刘九阴猝不及防,险些没刹住脚,撞在她身上。 她回转身,高昂着头直看他,挑衅问:“若是赌输了呢?” “不会输。”刘九阴笑意洋洋,“大不了,我强要了你的身子。” 撄宁皱眉,只觉跟这样的浪荡子,少有接触是唯一的上策。 她转身重新迈开了步子。 刘九阴忙道:“开玩笑的!我是何等身份,岂会做出那等禽兽之事?”想了想,他又认真回了撄宁的提问,“这样吧!若我赌输了,我保证再也不打扰你,见着你就绕道走……” “不,”撄宁回头,“若你赌输了,就做我的人,听我差遣。否则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再招惹我!” 第089章:张扬 见撄宁神情笃定,刘九阴不禁愣了愣。 “做你的人,听你差遣……”半晌之后,他屈指托着下巴重复了她的话,狐疑问:“你混进仪鸾司,是要做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竟妄想着差遣我这样的天纵奇才?” “要赌就赌,不赌拉倒。”撄宁调头就往山下去。 原本此事,也不过突发奇想说说而已,她并没有真心计较。 刘九阴深看她一眼,随即又展露了笑颜,悠闲地在路边摘了一把野花。 他重又追上撄宁,伸手将花递到她跟前,满目调情道:“送你。” 花是好看的花,可送花之人……撄宁多看一眼就来气。拂开他伸过来的握着花的手,她一言不发,只管继续走下山的路。 刘九阴将花凑到鼻前嗅了嗅,自言自语一句,“不好闻吗?”而后便潇洒地往身后一抛,加紧脚步又去缠撄宁了。 二人回到卧龙村,天已经全黑了。 刘九阴说天黑了村里常有毒蛇出没,就这样死皮赖脸地一路跟着撄宁来到了萧老家院门口。 “好了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吧?”撄宁唯恐他这样造作,会引人猜疑,暴露自己女儿身。 “好香啊。”刘九阴却是沉醉地闻了闻院内传出的饭菜香味,伸手便将门推开了。 原是萧老夫妇在庭院中备好了两大桌子好酒好菜,款待新客。 届时,公主李令月和李为止,还有宋珍珠与夫妇二人一桌,陈将萧显等人一桌,皆已入座。 “刘公子和这位小兄弟回来了!”萧老起身相迎,热情道:“快过来,一起吃。” 刘九阴看着满桌的野味和新鲜的下酒菜,笑得灿然,很快指了一碗红烧肉道:“这是我们白间捉的兔子吧?” “正是正是。”萧老连连点头,笑道,“刘公子分给咱们的,我就让老妻烧了借花献佛啦。” 刘九阴提起衣袍,端正地坐了下来,执起筷子就要上手。忽而想到什么,他兀地朝就要在一旁桌上坐下来的撄宁喊道:“阿宁,你来我这里。” 他温和地笑着,一手轻拍了拍边上的凳子,浑然不在意自己一声亲昵的“阿宁”,引起了多少人的瞩目。 撄宁面红耳赤,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站在陈将身边,一时不知所措。 李令月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皮也不抬一下,吩咐道:“刘公子让你坐过来,就坐过来吧。” “是。”撄宁遂往刘九阴身边走了去,只当是听命行事。 刘九阴百般殷勤,撄宁坐下,他恨不得搀扶一把。待她坐定之后,他又对她勾肩搭背,向李令月等人宣称道:“往后,阿宁就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你们任何人,都不可欺负她。” 撄宁听他什么胡话都能说,难免局促不安。 她最怕的不是公主,而是李为止。抬眸对上他那爽森寒的眸子,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犯了大错的罪人。 她唯有弱弱地解释一句,“我们没有……” “这么些山珍美味,阿宁,你多吃点儿。”刘九阴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将她的话生生地淹没了。 这一顿饭,再好吃的美味吃在撄宁嘴里,都味同嚼蜡。她甚至不知,这顿饭是如何散场的,刘九阴又是如何肯离去的。 她只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多少质问。 这一路舟车劳顿,大家洗去一路风尘,都歇下了。 宋珍珠伺候好公主,便提出己见道:“殿下,奴去问问卓撄宁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急。”李令月却道,“你再等等。她现在,该是在李为止屋里。” “也对,李司教定要好好盘问她一番的。”宋珍珠豁然开朗,颇有些惭愧,“倒是奴疏忽了。” 李令月浅笑着,并不多言。 她躺到床上,嘱咐道:“待会你与她交代好了,回来早点歇息。明日你起早,把墓穴位置先探查清楚了。” “殿下放心,进山之时奴已看出个七八分了。”宋珍珠信誓旦旦。 李令月满意地点头,随即摆手让她退下,闭上眼准备入睡。 李为止的屋内,烛火随风摇曳,不时会“噼啪”地发出一下声响,倒使得屋内的气氛安静得出奇。 李为止在桌边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直看着撄宁,面色难看至极。撄宁低眉敛目,就站在他面前。 他始终不相信她解释的,刘九阴认为她有趣,才跟她亲近。他想听她说实话,可她除了这些,实在说不出别的。为此,屋内的气氛才这般尴尬,偏偏双方却又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你可知刘九阴是什么人?”李为止终于摒不住了,“无法无天不知好歹说的就是他!你以为他现在对你笑就是对你好,却不知将来有一天他也会笑着喝你的血食你的肉。他就是个无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撄宁没想到李为止会把刘九阴说得这么糟糕,不禁抬眸,问:“李司教跟他……有过节?” 李为止方觉自己过激了。他自然不会解释自己与刘九阴之间的恩怨是非,只严厉地忠告撄宁,“无论如何,你不可跟他有过多往来。” “我也不想啊……”撄宁嘀咕一句,想到刘九阴,也很是头疼。她不禁请教李为止,“我也不想跟他往来的,但他就愿意缠着我,骂也骂不走,甩也甩不掉,打还打不过。李司教,您倒是给我拿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他为何要缠你?”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李为止对此,实在想不通。二人难道不是初次见面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啊。”撄宁自然装糊涂。 李为止自知深究不出什么来,想了想,不无认真道:“他再要缠你,你告诉我。” “……”撄宁并不抱太大希望地应了“是”。 “好了,下去吧。” 李为止一说这话,撄宁如释重负,转头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又折了回来,问:“李司教,我有一事不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自那以后,你对我就……似乎刻意躲着我,对大家,也好容易发火……” 第090章:定穴 李为止猛地想到那夜的梦境,一时有些心绪不宁。 “没有的事。”他站起身来,分明就要红脸了,忙是催促,“还不快出去?” 看他这个样子,撄宁心中惊跳,却又实在猜不透,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了……但又只是怀疑。毕竟,依着李为止行事古板的性子,若知道她是女儿身,当时就会揭穿她的。 她没再多问,讪然告退了。 才刚离开李为止的屋子,她便瞧见宋珍珠正向她招手。 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便走了过去。 不待宋珍珠发问,她便告诉她道:“刘十三郎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早在洛城的时候,他与我就在阴家的赏菊宴上见过,并生了些争执……这件事,想必你和公主都是知道的。” 宋珍珠并不意外,她笑了一下,道:“公主之所以把你推出来,其实就是想试探试探他是否认出你来了。当然,还有个因由。” “还有何因由?”撄宁不解。 “说你有分金定穴之能,公主此行带着你,就是有道理的。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公主一早就安插在仪鸾司的人了。” 原是如此。但撄宁心中,仍有不解之处,想了想便问:“但我有一事不明,我在长信之徒中,并不是能力最强的,为何公主偏带了我?既然不希望别人怀疑我是公主的人,又为何多此一举?” 宋珍珠微侧了身子,索性斩钉截铁地回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公主自有公主的用意。” 撄宁“噢”了一声,没再多问。 宋珍珠很快转了话题,道:“明日一早我会找到楚王墓,而后告诉你。当着大家的面儿,你只管装腔作势一番即可。” 宋珍珠竟有找寻墓穴的本事?撄宁心头一惊,不免高看她一眼。这个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到底是有些不寻常的本事的。 撄宁心中虽有这样的惊叹,却没有半点表露,仅接了宋珍珠的话道:“刘十三郎绝不好骗。我有几斤几两,他是知道的。” “不在于骗他。” “明白了。”只这一句,撄宁已然会意,不在于骗刘九阴,而只在于蒙蔽众人,堵了悠悠之口。 “明白就好。”宋珍珠免得费口舌解释,自然高兴。想着撄宁一点即通的聪敏,她不禁好意提醒她一句,“此番回到皇城,无论是你在战场上的表现,还是公主这边的作用,都会使得你的名字传扬出去,甚至会被天子和太后关注。到时候,你可要有些准备。” 撄宁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消散了。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经了这么些事,劝降了南诏安王宇文韬、舍命护过袍泽将士、英勇保护公主,现在又要助公主找到楚王墓……尽管这些,有真实有虚假,但回到皇城,关于她,总是有些声名会传扬出去的。 上一世她是与太后打过交道的,她并不畏惧她。至于天子……恰是她乐于为之关注的。洛城卓家的孙儿,会让他和他的爱妻想起他们曾经抛下的那个公主吧? 撄宁唯独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那身在东宫的大姊姊卓青瑶,若也听说些什么,那她就麻烦大了。 不过,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现在想多了,也是无益,不如不想。 翌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利用宋珍珠事先与她说好的那些,故弄玄虚,假装高深,指出了楚王墓的所在之地。 接下来,就靠刘九阴的人掘地三尺找寻入口了。自然,撄宁等人也都在找,谁也没闲着。 “说得不错,像是那么回事。”刘九阴挨近她,一脸是笑戳穿她的唬人之言。“这不知道的,定然对你好生佩服。待会找到楚王墓,你的功劳最大自是无疑。公主待你真是不薄啊!让你出尽风头不说,立头功这种事也分给你。” 他的目光,已然投向李令月,话语突然变轻了,几近自言自语道:“我们的公主,究竟想做什么?我真是越发地搞不懂了。” 撄宁没有理会,无意瞧见李为止看过来的目光,她更是往一边走了去,装模作样地找寻墓穴入口。 刘九阴忽而想到什么,忙又凑近她,提醒道:“你还是不要太嘚瑟,以免树大招风,到时败露身份。” 撄宁手上动作微滞,对他这份善意的忠告,倒颇有些感激。 “找到了!”远处,有人兴奋地喊道,“这里挖出了一个洞口,看起来挺幽深的。” 宋珍珠第一个走了过去,随后便喊了撄宁。当撄宁走近时,她冲她悄悄地点了一下头。 不愧宋珍珠口干舌燥与之讲解了一早上,撄宁见这洞穴极为狭窄,仅能容得下一人爬行而入,洞壁又有铲子铲过的痕迹,她很快判定,这极有可能是楚王墓的盗洞口。 她很快禀明公主,请求公主派人从此洞口进入查看。 “你去吧。” 撄宁惊异抬眸。她不明白,公主明知她是女孩儿,这种事,为何偏要她来做? 公主高高在上,一脸沉静,不容拒绝。撄宁心中虽不是滋味,到底是要遵命行事的。 “公主殿下,”陈将忙是上前,恳请道:“阿宁怕黑,不如让小人前去查看吧?” 李为止看向公主,也期望她能应允。 李令月眉毛微皱了皱,颇有些不悦看撄宁道:“堂堂男儿,竟然怕黑吗?” 撄宁知公主要自己前去查看,绝非随口一说,忙摇头道:“不……不怕。” “前去确认,”李令月又道,“若真是你说的盗洞口,待会就由你带人下墓。” 一句话吓得撄宁一个激灵。但除了心生埋怨,她也不敢反驳,诺诺应是之后,便心怀忐忑地往洞口走了去。 陈将还要恳求公主,萧显及时拦了他,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公主有意为难阿宁你看不出来吗?别犯傻。” 而就在撄宁拿了火把,匍匐了身子才钻进洞口之时,刘九阴也走了过去,气定神闲地“哎呀”了一声,轻巧道:“我也想进去瞧瞧。” “你进去做甚?一人足矣。”李令月有意拦阻。 “我可不由你管。”刘九阴头也不回,毫不客气怼了一句。 当朝太后都管不了他,更何况公主? 第091章:盗洞 撄宁借着火光,一经爬进洞穴,整个人就绷紧了。面对前边看不见有多深远的黑暗,她提着心吊着胆,感到了无尽的恐惧。 听到后边声响,知道是刘九阴,她立马放松下来。 “你往边上靠一靠,我走前面,你跟着我。”刘九阴不无体贴道。 撄宁想了想,认为洞口太窄,恐怕容不得他跟自己调过来,不禁迟疑道:“不好换吧?” “你体格小,好换。”刘九阴说着就往前挤了。 撄宁整个身子紧贴了洞壁,试图最大限度给他腾出些空间来。 勉强能过。可当刘九阴爬到与之并肩之时,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突然生了戏谑之心。 他有意贴近撄宁的脸,低声细语道:“怎么办?这样的姿势,实在让人想入非非。” 撄宁立时觉得他不是好心来陪自己的,而是来捉弄自己的,当即伸手抵在他的脸颊上,怒道:“你下流!不换了!” 说罢她不管挤不挤的,就要往前爬。可才动了几下,她的衣服就被拽住了。她气得踹了刘九阴一脚,“你松开!别拉着我!” 刘九阴莫名,“我没拉着你啊。” 见他话语认真,撄宁突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下身的衣袍,分明被紧紧地拽住了。她使力扯了扯,却是如何也摆脱不掉。 “你别闹!”她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很多,此时此刻,倒真希望是刘九阴在闹她。 “不是我。”刘九阴感觉到不对,忙伸了手去摸撄宁下身的衣袍。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硬物,一截在地上,一截勾着撄宁的衣裳。 他想将撄宁的衣裳从硬物上解下来,却是失败了,唯有心一横,将其硬撕扯了下来。再偏过身子想看清那一截硬物是为何物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无论是伸手去摸,肉眼去看,那一块哪里还有什么硬物? 邪了。 他突然头皮发麻,后脊也生了一股子渗人的凉意。 “是什么?”撄宁问。 刘九阴方才回神,想了想笑道:“一截树根而已……快走吧!你先走。” 撄宁半信半疑,但此时也无法管顾了,径直往前爬。 待她往前面去了,刘九阴仔细摸了摸那一块,借着微弱的火光,又仔细地瞧了又瞧。终于,他发现了一个圆圆的洞眼,拇指大小,却不知深浅。他往里头拨了一些土,不多时便埋上了。 他凝眉想了想,更是不解,唯有端了几分小心谨慎,跟上撄宁,继续往前爬。 约略一盏茶功夫过去,洞穴变得宽阔了些,可以容得两个人蹲身,但洞穴到此,再无前路。 “原是个废弃的盗洞。”刘九阴急着出去,做下这样的判断之后,就拉着撄宁要往外爬。 “等等。”撄宁却思忖道:“若是废弃的盗洞,为何这里变宽了,可以蹲下来?蹲下来……是为了什么?说不定,是为了方便做事啊。” 说着她把火把交给刘九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铲子,在前边的洞壁猛地铲了一阵。 结果并没有什么发现。 “还是出去吧!”刘九阴催促。 撄宁想了想,又去挖两边的洞壁。 挖右边的洞壁时,只稍几下她就感觉到了不对。一铲子下去,分明撞到了极硬之物。 “有了!”她兴奋地喊了一声,用铲子挖得更加用力起来,很快刨出一方由许多规则不一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小墙。 却在这时,紧挨石墙底部的土壤突然松动起来,从土里弹起一条细小的铁链,一直往洞口外边延伸了去。 电光石闪之间,又从石头缝里射出一支短箭,直朝撄宁面门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刘九阴一个敏捷扑身,将撄宁揽入怀中扑倒在地。短箭没过他的头顶,射到洞顶,又掉落在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立时明白外边遭遇的那个硬物是为何物了——那一硬物埋在土里,链接这根细小的铁链,是为触发此处机关所用。 被他扑倒在身下的撄宁则是发现,掉在地上的短箭有些特别。 这根短箭,前端是平的,竟然没有箭矢。 她“咦”了一声,伸手想将其捡起来看个究竟,手伸到一半却又滞住了。想了想,她掏出一方帕子,方才隔着帕子谨慎地将其捡起来,仔细打量。 “说明不是为了杀人啊。”刘九阴也觉得奇怪。 既然不为杀人,那箭身也该无毒。 撄宁才看到箭尾那一截箭羽与箭身有分割的痕迹,刘九阴就从她手里一把将其夺了去,随后拽了一下箭羽。 箭羽果然与箭身断开了。箭身里头是空的,并藏有一样细小的东西。 刘九阴将这样东西取出,发现是一张字条。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字:此间凶险,慎入。谨以此物,警之诫之。 刘九阴和撄宁相顾看一眼,面色皆是肃然。 “偏进去不可吗?”撄宁打破一片死寂,一本正经对刘九阴i道:“自古帝王将相死后安身之地,为防人掘坟盗墓,都会布下机关暗算,我们此番进去,必是九死一生……我不想冒险。” “有我在,会保护你。”刘九阴满目含情看她,做得一副能为撄宁死的样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些?”撄宁急道,“公主已经发话,要我带人进去。原本,我都没想过我也要下墓……” 刘九阴一把搂过她,笑道:“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会保护你。”说话还在她肩头拍了拍,如同哄小孩一般。 撄宁气得一把推开他,顾自往洞口外边爬了去。 刘九阴噙笑跟上,一身轻松。 来到外边,撄宁将洞口里边的情况如实回禀了公主,包括那张字条。 得知情况的李令月看向沾染了一身尘土的刘九阴,笑了一下道:“那就由你带人下墓吧!宋作司懂得一些奇门遁甲术,我这边就让她下去帮你。” 听言,撄宁心头自是一喜,但很快又感到公主并非临时起意。 下墓有危险谁想不到?公主又岂会因为一张警人的字条才会想到这一层?她不禁怀疑,公主其实另有图谋,之前所说的要她带人下墓,许或不过说说而已? “不是说,让阿宁带人下墓?”索性刘九阴也是个谨慎人,他看了撄宁一眼,自不能轻易答应。 “仪鸾司的人,身份都不比寻常,既然下墓有凶险,就不让他们去了。”李令月倒是坦白,顿了顿,她又别有深意道:“我们两个,总要去一个。难道,你要我去?” 刘九阴狐疑地拿拇指刮了刮下颔,沉默了半晌。 “不行。”他突做强硬之态,“除了宋作司,让李为止和阿宁,也陪我下墓。否则……” 他走近李令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提醒她,“否则那样东西,你我谁也别想得到。” 第092章:惊险 李令月微微凝眉,看了李为止一眼,目光又扫过身旁的宋珍珠,终于松口,对刘九阴说道:“也罢!李司教、宋作司、卓撄宁三人,陪你下墓。” 公主金口玉言,撄宁一听,顿时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终是躲不过下墓的命运!这个刘十三郎,实在令人生厌。 还好,有李司教和宋作司一道,她倒不必过分焦虑。 实际上,李为止也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总比公主先前所说的要撄宁带人下墓让人放心得多。 刘九阴很快做了一番部署,亲点了十个人随同。他先命两人拿工具进去将石头堆砌的小墙打通,而后便领着大家出发了。 石墙对面,与盗洞交错着一条狭长的甬道,弯弯拐拐,不知来路,亦不知归处。 “往哪边?”刘九阴玩味地看向撄宁。 撄宁看了看火光浮动方向,指了左边道:“这边。” 宋珍珠满意地笑了一下,心道撄宁学的不赖,无需指点,也知道根据火光判断风口了。 而瞥见她一扫而过的微笑,撄宁更是迈开步子,要率先往左边走。 “跟着我。”刘九阴却将她拽到身后,自己先行走了出去。 李为止见他分明一副护宠的样子,不禁有些郁闷。 为何刘九阴和陈将一样,对撄宁的“爱护”总透着些许不正常?当然,他也怀疑是自己多虑了。自从做了那个梦,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一行人往左,弯弯拐拐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石梯,向下延伸一段路,之后是一道石门。石梯两旁的石壁上都是雕刻的壁画,大底讲的是大魏楚王一生的生平事迹。 “等等。”宋珍珠叫了一声,待众人停步之后,她走到了最前面,而后看了刘九阴和李为止道:“我走前边,以防有机关暗算。” “好啊。”刘九阴轻巧地回了一句。他倒要看看,公主身边一名小小司作,究竟有多大本事。 “机灵点儿。”李为止提醒撄宁一句,也走到了前面。 撄宁一手握在剑柄之上,当真打起精神,跟他一道紧跟了宋珍珠的步伐,是一副随时要为她挡去阴招暗器的样子。 李为止无奈地皱了皱眉。天知道他那一句提醒,并不是要她保护好宋珍珠,而是要她护好自己? 刘九阴则是拉了撄宁,嬉笑道:“有我在,你不必紧张。说了保护你的,嗯?” “管好你自己。”撄宁回头瞪了他一眼。 私下里说些令人多想的话,耍耍流氓也便罢了。当着李司教和宋作司还有这么些人的面,他竟也如此表现,实在烦不胜烦! 说话一行人已来到石门前。 石门前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短箭。这些短箭,不仅有箭矢,箭矢之上,还有红褐色的涂料,凶恶无比。 宋珍珠让大家靠后,独自一人走近石门,仔细观察一阵之后,她找到了开启石门的玄机。 下一刻,她横着身子紧挨石门而卧,这才按下了开启石门的开关。 “哒哒”两声,伴随着石门缓缓升起时轰轰的响动,石门上方十几支短箭齐齐发射,若此时宋珍珠是站着按下石门开关的,定有一支箭会要去她的性命。 “不错。”刘九阴笑着上前,伸手将安然无恙的宋珍珠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脸欢喜道:“宋作司祖上,定也是干过这一行的。你人长的这样标致好看,又有此等本事,真叫我刮目相看,好生佩服。” 他突如其来的殷勤与追捧,倒叫宋珍珠无所适从。她后退一步,闷声道:“走吧!” “宋作司请。” 后面的撄宁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个刘九阴,原来对谁都有这股子风流劲儿!当真是无耻、下流……还说什么来年开春之前,会让她爱上他,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哪里来的底气?她卓撄宁,岂会对这样一个人生出爱慕之心?笑话! 可就在她如此嫌恶地看刘九阴时,刘九阴突然回头,向她招了一下手道:“阿宁,跟紧我。” 撄宁没有理会,却也加大了步子。跟紧宋珍珠,总是有必要的。 通过石门,甬道便宽阔了许多,再走不过几丈远,前头便出现了一间墓室。 从甬道看去,便能看见其间琳琅满目,有序地摆了许多陪葬品,瓷器陶俑、玉琮尊鼎,应有尽有。 宋珍珠第一个走了进去,紧接着是刘九阴,随后是李为止。当撄宁向墓室迈步之时,脚下的石砖突然动了一下。 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动,她脚下一空,石砖竟不翼而飞,整个人登时下坠了去。 完了!她几乎忘记惊叫,脑子里只这一个念头。 到底是命好,李为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而走在她身后的大部分人,就没她这个运气了。 她脚下那块石砖不见的同时,她身后一大片石砖都不见了,刘九阴带来的十个人,有两人不在其上侥幸逃过一劫,其他八人毫无防备地坠落了去。 下方一片尖锐的刀锋,插在齿轮上随之飞快转动,坠下去的人,根本没有自救的可能,便被刺死了,很快被碾压得血肉模糊…… 看到这一幕,撄宁浑身都瘫软了。若不是李为止紧紧抓住她,一把将她拉了上去,她根本都不知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险! 快速转动的齿轮逐渐停止,而上面,除了一些黏糊糊的血肉,看不到一具尸骨。 “唰”地一声,消失的地砖突然弹了回来!瞬息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活着的人皆是胆战心惊。 刘九阴还剩的两个属下迈开步子,跃跃欲试想往墓室走,宋珍珠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大叫一声“别动!” 她神色可怖地解释道:“这处机关,俗称‘留三人’,一旦触发,一般人由此进不来,进来的人由此出不去。” “你怎不早说?”刘九阴一下子折损八人,自有些恼火。 “抱歉。”宋珍珠看他一眼,不无自责道:“这样险恶的机关布置,相传早在先秦时期便失传了……是我大意了。” 第093章:好意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刘九阴见活着的两人已是用不着了,便吩咐他们离开墓穴去外头等,决意独自跟随宋珍珠等一并四人继续找寻自己要的东西。 而墓室之内,该有的陪葬品都有,却唯独没有公主和刘九阴要的精良武器。 “大魏楚王最喜研究火药武器,死后定也要把这些武器搁置在身边,想必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主墓室。”宋珍珠猜测道。 说罢她四下看了看,这里敲敲那里探探,试图找到通往主墓室的入口。 刘九阴李为止和撄宁,也都在找寻。 撄宁敲着西边的墙壁,突然道:“这里是空的!” “我这边也是空的。”李为止在东边,几乎与撄宁同一时间发现了墙壁的不寻常。 “墙后边必有通道。”宋珍珠想了想,走向东边李为止站立的地方,接着道:“东向主贵,想必从这里进去,就能找到主墓室。” “那这后边会是什么?”撄宁忍不住问一句。 宋珍珠专注于如何打开东边墙上的暗门,浑然没有听见撄宁的问话。刘九阴于是走向撄宁,敲了敲她跟前的墙面,胡言道:“说不定,是给大魏楚王陪葬的宫娥。” 他头前才一下子折损了八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就有心思说笑了。撄宁不禁睨他一眼,轻吐出三个字,“没人性。” 刘九阴点了点头,道:“活人殉葬,的确残忍,没人性。” 这时,宋珍珠在东边墙面的人物壁画上,终于发现了玄机。画上之人乃是大魏楚王,雕刻之作栩栩如生。仔细去瞧,楚王头上的发髻其实是略有凸出的,宋珍珠伸手一摸,发现那里其实是个可以活动的机关。 转动机关,墙面缓缓翻转,对面果然出现了一条新的甬道。 宋珍珠端着小心想要进去之时,李为止突然沉闷地喊了一声“且慢!” 他眼力极好,分明看到近前的甬道上,布设了几根丝线。 他拿了火把凑近仔细一瞧,更是发现甬道远处,也有这样的丝线。丝线与丝线之间,仅三寸之遥。 “好险。”宋珍珠看到这些丝线,心有余悸。适才她若迈步出去,必会绊到这些丝线,后果……想想进这墓室时的“留三人”,就知道后果如何了。 刘九阴和撄宁也凑了过去,皆是心惊。 这一路丝线,要如何过去? 刘九阴伸手,想拨动第一根丝线,瞧瞧会出现何样的暗算。 “住手!”李为止惊忙握住他的臂弯,严肃道:“万一是毒烟之流……” 他没有把话说全,刘九阴便收了一试之心。 “我和你过去。”宋珍珠看向撄宁,突然开口,“我和你的脚最小,可脱了鞋子,横着跨在两根丝线之间。 撄宁心下顿时一记惊跳。 看到这些丝线时,她就怕宋珍珠会生出这么个主意来!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万一触碰到丝线,她还能活? 她是不情愿的,但此刻……似乎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刘九阴接了宋珍珠的话,还厚颜无耻道:“万一你死了,我们还剩一个指望。” 他这么说,宋珍珠自有些气恼。 “我虽懂得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却不会武功,力气也小。万一前面有需要,谁能帮我一把?”她看向撄宁,坚定道:“必须有个人跟着我。” “好,”撄宁忙点头,“我跟着……你别听刘公子瞎说。原本,我也不会让宋作司你一人涉险的。” 让宋珍珠一个人去,她也实在狠不下心。宋珍珠若真死在里头也便罢了,若活着出来,往后她还有脸见她?还有脸受公主庇护? 宋珍珠满意地笑了一下,而后便脱了鞋袜,卷起了衣袍和裤腿。这种时候,已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撄宁很快也做了同样的事。 “记得平常训练时我教你的,每一步落脚,都要扎实。”李为止提醒她道。 “嗯。”撄宁应声点头。 刘九阴也不再劝她了,只笑着提醒她道:“定要活着回来,我们之间,还有赌约的。” 撄宁没有理会,赤脚跟上了已然走出去的宋珍珠。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一前一后穿过那些丝线,几丈远的路,足足走了一刻钟也未有走完。好在是,到底两个人的脚步都很稳,都没有碰到丝线。 李为止和刘九阴远远地看着,渐渐地不再像开始时那样紧张。 “你与卓撄宁之间,有何赌约?”李为止终于问刘九阴。 刘九阴看也不看他,傲慢又轻视,“与你何干?” “少要接近我的司徒,图谋不轨。”李为止冷声警告一句。 “哼。”刘九阴讥诮一笑,不予理会。 甬道上的二人突然停步了,随即撄宁挥剑,挡去了从宋珍珠头顶上方射下的几根细针。 原来,就快走出这些丝线时,宋珍珠松了一口气,却碰到了最后一根丝线。随即她头顶上方发出“咔哒”一声响,露出几个洞眼来,射出了几根细针。 撄宁在听到声响时挥剑,几乎是出于本能,侥幸将细针挡开了。事后宋珍珠面色煞白,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快过来!”宋珍珠急急催她,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撄宁小心迈步,不多时也跨过了所有丝线。 “适才好险,得亏你救了我。”宋珍珠不无感激道。 撄宁轻摇了摇头,“是你命大。” 她提剑,碰了一下宋珍珠适才绊到的那根丝线。如她所料,又有几根细针飞射下来。她连续又碰了几次,直至第十次的时候,才没有射下细针,想是暗藏的细针终于用尽了。 那头的李为止和刘九阴见状,皆知有事可做,再不枯等。 心知他二人很快也会过来,宋珍珠想了想,对撄宁坦白道:“哪怕拼个你死我活,公主要的东西,决不可落入刘十三郎之手。阿宁……” 她握住撄宁的臂弯,突然如此亲昵地唤了她一声,迟疑少刻,终于压低声音提醒她,“刘十三郎不会轻易将公主要的东西给我,待会从盗洞离开时,必有一场恶斗。一旦我拿到东西,你就要紧跟我出去,切不可落后,知道吗?以免……以免刘十三郎对你不利。” 撄宁点头答应了,但看宋珍珠的神色,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心道宋珍珠好意提醒她,她照做便是。 第094章:抢夺 不待李为止和刘九阴跟过来,宋珍珠便领着撄宁先往前走了,侥幸想着自己能在刘九阴赶到之前拿到公主要的东西,或可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和刘十三郎要找的东西,并非楚王墓里的武器对不对?”都走到这一步了,撄宁方才拆穿此事,“究竟是何物,竟劳动公主亲临此地,从不争权夺利,独独好与太后做对的刘十三郎,也为之大费周章?” “是那些武器的制作图册。”宋珍珠继续往前走着,倒是不再隐瞒。 公主想帮着天子掌控大周天下,需要制作精良武器的图册可以理解,刘九阴要这图册却是为何?撄宁想不通。 “到了。”宋珍珠突然停住脚步,吃惊地望着前面。 变直的甬道,正前方竟是一片光芒万丈,明亮得刺人眼目。 这就是主墓室了。 宋珍珠和撄宁都能看见,那一方纯金打造的棺椁,闪着耀眼的金茫,就座落于正中央。 “别怕,里头放置了悬珠。”宋珍珠说着便迈步往前走。 撄宁并没有害怕,只是骤然看见那片明亮,有些恍惚罢了。她一刹以为自己不在墓穴之中,而在另一片天地间。 二人小心翼翼靠近,抛物试探过,方才敢进去。 这个主墓室,似是墓中主人敞开大门欢迎来客,没有门,亦没有机关暗算,倒叫人心生不安。 墓室正中央一方镶有宝石玉碎的黄金棺,周围和四个角落几个人甬威严守卫,三面靠墙整齐有序摆放着许多武器,其中一些,撄宁看也看不懂。 “不要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宋珍珠突然提醒撄宁,并告诉她,“有毒。” “你如何看出来的?”撄宁忙收了新奇之心,离那些武器远远的。对宋珍珠,更是心生佩服。 “你看这些东西,虽然落了尘土,却依然铮亮。”宋珍珠解释道,“是因为涂了一种叫作‘阴曹油’的剧毒。” “你懂得真多。”撄宁夸赞一句,而后问:“那本图册,会在哪儿?不会在棺椁里头吧?” “正是。”宋珍珠道,“江湖流传,那本图册是大魏楚王毕生的心血,死时也紧抱在怀。下葬后,自然没人将其与之分开。” 说话间,她已拿出工具准备开棺。 撄宁看着她那些工具,觉得十分特别。再看宋珍珠专注的模样,越发觉得她像是戏文里所说的“发丘将军”。 而就在宋珍珠开始开棺时,李为止和李九阴来了,正好可以搭把手,将棺盖移开。 棺椁里躺着的,就是大魏楚王了。时隔几十年,肉身已腐,无从分辨,只是那一身金缕衣,和身上配饰,都象征着一位王爷的身份。 两只手同时摸向了这具尸体的胸口,一只大手,一只小手,都很白净。 小手突然缩了回去。宋珍珠看向刘九阴,不以为意道:“刘公子拿,也一样的。” 刘九阴回之一笑,“放心,说好的一半一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耍赖皮。” 说罢他便伸手,要从楚王怀里摸出那本册子。 撄宁惊异于宋珍珠此刻竟然一言不发退身一旁,忙抓住刘九阴的手腕,警告道:“小心暗算!宋作司说了,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涂了一种叫‘阴曹油’的剧毒。那楚王身上,未必就没做防范。” “有道理。”刘九阴收了手。 撄宁分明看见,宋珍珠眼底一扫而过的失望。 刘九阴则是借了撄宁手中佩剑,挑开了楚王的衣服。刚一挑开,一条通体泛着荧光,头上长角的蓝蛇吐着信子钻了出来。 就在几人震惊之际,蓝蛇突然跃起,直冲刘九阴面门而去。幸得他反应及时,后退一步挥剑砍了去,连剑带鞘将蓝蛇挥飞,重重地摔在墙上,又滚落在地,扭着身子挣扎了一番。 “竟有活物!”刘九阴拔剑上前,恶狠狠地想给这看起来令人发毛的东西补上一刀。 而就在他靠近之时,蓝蛇突然缓过劲来一般,快速从墓室入口逃了出去。 撄宁看向宋珍珠,不禁问:“那是蛇吧?” “《酉阳杂俎》一书多诡怪不经之谈,倒记载了一种叫蓝角足的蛇,书中描述,与适才那条蓝蛇十分相近。”宋珍珠道,“若就是此蛇,那它头上的角有剧毒,尾部却能解毒。若是触碰到它头部的角,一个时辰之内吃下它的尾巴,即可安然无恙。但若被它咬中,则会须臾即亡。” “怎会出现在棺椁里?”刘九阴已然回身走了过来,他打量着楚王的棺椁,不禁道:“莫道是这棺材不严实?让它爬进来了?” “这就不好说了。”宋珍珠说着,不着痕迹从大魏楚王身上找到了一本泛黄的书册。 彼时,刘九阴的目光陡然变得热忱。他也伸手,想先一步将书册取出来。孰料宋珍珠的动作比他快,拿到手便藏在了身后,一本正经看刘九阴i道:“出去之后,公主自会与刘公子平分。” “我知道,一半一半嘛。”刘九阴洋笑着,却是突然向宋珍珠背后猫了身子,一把将书册抢到手,人跑到一边,道:“我先看看。” 宋珍珠虽有些气恼,但与李为止交换一个眼色之后,倒并不往心里去。她甚至都不思要回书册,只道:“该拿的拿到了,那我们快些出去吧!” “好。”刘九阴已然将书册草草翻了一遍,看着其中内容,满心喜悦。他将书册收入怀中,随后拉了撄宁,“阿宁,我们走。前边‘留三人’的机关很是凶险,我带你过去。” 不待撄宁有所反应,他又回头看了宋珍珠一眼,对李为止道:“宋作司就交给你了。” 李为止和宋珍珠忙跟上他,谨防他走远了。 来到“留三人”的机关处,刘九阴先伸脚在那块地砖上轻踩了一下,触动了机关。齿轮旋转之时,他拔出撄宁的佩剑运力扔了出去。剑锋插在齿轮之间,齿轮卡住,机关便不再运转了。 随后他便携了撄宁,脚尖用力平地而起,一身轻盈踏着撄宁佩剑的剑柄,飞身通过了这一截凶险的甬道。 李为止也用同样的法子追了过去。快到盗洞口时,他当真向刘九阴出手了。 “书册交给宋作司。”他的剑,紧紧地架在刘九阴的脖颈上。 第095章:狠绝 对于李为止的举动,刘九阴并不意外。但他意外的是,多年不交手,眼前之人的武功造诣,竟精进了这许多。他稍一大意,竟让自己的脖颈成了俎上肉。 他伸手钳着剑刃,缓缓转过身正对了李为止,却仍未逃过对方的逼迫。 他勾了一边唇角,轻笑一声掩去心底的不服,“还怕我出去之后独吞不成?说好一半一半的,说过的话,我自然会兑现。” “那就给宋作司。”李为止冷着脸,绝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刘九阴想了想,终于从怀里掏出那本书册,递给了宋珍珠。 此时他的脸容,却不再有先前的笑意,瞬息之间,生出了几分阴鸷。他似乎猜到,此时交出书册,落到公主李令月手里,他会连一半都得不到。但他并不怕什么,大不了,再夺回来便是,只不过……他从来不喜欢受人逼迫,眼下被李为止打败,他实在气恼。 宋珍珠拿到图册,自然第一个离开了盗洞。 “先走。”李为止看向撄宁,提醒一句。 撄宁微愣了愣,倒有些担心刘九阴的处境。 宋珍珠先前在她救了她一命之后,提醒她离开时要紧跟着她,切不可落后,形容分明有异样。会否是……李为止要在这里了结刘九阴的性命? “让刘公子先出去。”她迟疑着,终于看向李为止,兀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听言,刘九阴几乎感到震惊,与此同时,心中更是暖融融的,觉得甜蜜。他看向撄宁,重又绽开了笑容。 李为止则是五味杂陈,半晌犹豫之后,当真收起了手中利剑,让刘九阴先行。 “好阿宁,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刘九阴冲撄宁眨了一下眼,随即便往盗洞口匍匐了身子。 他走后,李为止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你可知你适才做了什么?”他严厉地喝斥撄宁。 “做了什么?”撄宁有意反问一句,又道:“公主是不是给了您特殊的命令?是不是让您,趁机结果了刘公子?” “你跟他究竟是何关系?”撄宁没有猜错,但也猜错了。公主并没有明言给李为止这样的命令,但李为止,无需提点早已领会。 然而,他虽跟刘九阴有些私人恩怨,他也想杀了他一解心头之恨,可对于这件事,他是抵触的,这才拖到适才才下手。因撄宁一句话,他更是有了不动手的理由——他想知道,撄宁与他,究竟有何瓜葛。 “我虽不知刘公子与您与公主之间有何仇怨,但刘公子他……”撄宁抬高音调,坚定道,“绝非您说的穷凶极恶之辈!” 这时,盗洞口突然有了动静。二人侧目一看,发现是刘九阴退回来了。此时的他,发髻凌乱了,肩胛处的衣裳也破了,一片血迹斑驳,很是狼狈。在二人跟前站定时,他还有些气喘不均匀。 他看看撄宁,又看看李为止,睁着一双狭长的瑞凤眼,有气无力地,好笑道:“都别想出去了!你们尊敬的公主,为了杀我,竟是连自己人的性命也不顾了。她收买了我留在外面的所有人,现在正生火,打算用烟将我们活活熏死!小小年纪,心可够狠的……” 撄宁李为止皆是一惊,感到不可置信。可容不得他们不信,不多时,当真有浓浓的黑烟从外头涌进来,呛得三人连连后退。 外面,陈将萧显和赵四方三人已被公主派人拿下,并称他们再要啰嗦,便连他们一块杀。 激愤之下,陈将要做无力的反抗与挣扎,终被“能屈能伸”的萧显一掌劈晕了去。 撄宁救过宋珍珠的命,宋珍珠自有些不忍心。眼见着大火熊熊燃烧,众人拼命往盗洞口扇风,她终于上前,忐忑道:“殿下,李司教的命也不顾了吗?他可是贤王府的王孙。” “一个不受宠的王孙,自不会有人追究。”公主李令月有意抬高音调,似要嚷所有人听见,“是他心慈手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宋珍珠后退一步,放弃了。 既然一个王孙在公主眼里也毫无分量,更何况一颗尚在培养之中的棋子? 墓穴i内,三人好不容易找出玄机,关上了第一间墓室的石门,暂且将滚滚浓烟拦在了外头。要命的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现从墓室里边,根本没有办法将石门重新打开。 一种压迫人心的绝望席卷整个墓室。撄宁索性倚着石门,失神地坐了下来——她还沉浸于公主所作所为给她心灵带来的强烈冲击。 她还没有来得及相认,那是她的亲姊姊。可现在,她不想认了! 在此之前,她虽然嫉妒过她,但也佩服过她,无论如何,她对她一直都那么信任,从一开始,真的把自己当成她的人。谁能想到,为了杀死一个人,她对她,竟是如此的不顾及? 这样狠绝的姊姊,她不想认。 当然,她也许再无机会了。 她觉得可悲又可笑,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离自己要达成之事还那样遥远,结果却要死在遥远的岭南道,一个深山墓穴…… 她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眶很快就红了,欲哭无泪。 “阿宁……”刘九阴见状忙蹲下身,抓了他的臂弯道:“你先别急,这座墓穴,未必就那一个出入口。” 可撄宁的样子,哪里是着急?那是绝望,是悲愤啊!看的他好生揪心。 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撄宁听罢他的话,一骨碌站起身来,看了他又看向李为止道:“我们找找,定还有别的出路!老天爷,他是不会让我就这么死掉的。” 说着她站到西面敲击过有空响的墙壁,提议道:“我们想法子打开这道门。” “试试。”刘九阴走了过去,试图找出开门的机关。 然而,比较东面墙开启石门的机关,西面墙并没有雷同的。 “你们跟我来。”撄宁突然想到什么,走向了东面的甬道。 刘九阴和李为止皆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仍是跟了她,一直往主墓室去。 第096章:忠烈 来到主墓室,撄宁便隔着帕子,在众多武器之间好一番找寻,终于翻出了一箱大小形状不一的几种火药。 “李司教,刘公子,”她回头唤了二人,指了其间最大的火药弹道,“这个,定是那副火炮所用。我们推过去,试试把门炸开如何?外间那个墓室通往这边的暗门,可要比入口的那道门薄上很多,想必西面墙上的暗门也不厚重。我们试试吧?未必没有炸开的可能。” “我担心的是……”刘九阴皱了皱眉,“万一引起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除了那道暗门……” “再找找。”李为止打断撄宁的话,“说不定还有其他暗道,是我们没有发现的。若实在没有,我们再试着用炮火。” 撄宁松了松紧锁的眉宇,试着沉下心来。想了想,她又看向李为止,问:“萧显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他不会。”李为止太了解萧显的圆滑。 “就算他不会,陈将也会的。”撄宁急道,“我只怕他们凶多吉少……”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对他们抱有希望?”李为止残忍地说出这个事实,“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 “找吧找吧!”刘九阴抚了一下自己的肩胛,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 “你怎么样?”撄宁方才发现,他肩胛衣裳破了个大口子的地方,一片学血肉模糊,看起来伤得不轻。 “小伤而已,不妨事。”刘九阴轻巧地笑了一下,此时却透着无限温和与正经。 随即,他率先在墓室周围察看起来,渴望找到别的暗门暗道。 不知过去多久,三人徒劳一场,终又放弃了。 “用火炮吧。”刘九阴看了李为止一眼,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李为止轻点下颔,也同意了。 三人用火炮炸开第一间墓室西面墙上的暗门时,外头天已经黑了,只不过他们在墓穴里浑然不知。唯有又饿又渴的感觉席卷全身,提醒他们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前路渺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出去。 公主一行当天便离开了卧龙村,直奔皇城而去。 陈将头几天都不安分,总想着逃跑,一次被公主的人拦下,公主亲自提剑,当着众人的面,就要砍掉他的脑袋,以儆效尤。幸得萧显机灵,用性命担保,说能保证陈将绝不再犯,公主方才作罢。 此后陈将当真老实了,却不是因为萧显用性命担保。 那夜,宋珍珠带了公主的话给陈将,“别忘了你的出身,若执意与公主为敌,你父亲,你们陈家,都将是公主的敌人。” 公主用他家人的前程和性命做要挟,他不能不在意。 他气恨万分,宋珍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抱了一丝希望。 “未必没有生机的。”宋珍珠道,“从古至今,但凡是楚王墓这样的大墓,至少都会有一个当时修建墓穴的工人、匠人留的逃生口。他们,应该能找到。” 她顿了顿,转了话头道:“公主这么做,也有她的良苦用心。” “什么良苦用心?”陈将实在想不出,下此狠手,会是怎样的良苦用心?! 宋珍珠想了想,告诉他,“阿宁她,其实也是公主选定之人,李司教更是公主想重用之人。” “阿宁是公主的人?”陈将深感意外,“那公主她知不知道阿宁其实……” 言及此处,话语戛然而止。 “是,公主知道,阿宁是女儿身。”宋珍珠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不妨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了陈将听。“公主将阿宁安排在男司,也是阴差阳错,无奈之举。” 陈将就不明白了,不禁道:“既然都是公主的人,公主为何要做下此等狠心之事?万一他们逃不出来呢?” 宋珍珠沉默了片刻,回答一句“会逃出来的”,转身离开了。 陈将提出的问题,事后她也问过公主。公主的回答还犹在耳畔,令她心中百般滋味。 “逃得出来的才是本公主的人,逃不出来的,便是该舍弃之人。” 初听这句话时,她也觉得公主的心太狠。仔细再想想,她又对公主生了怜悯心。 公主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取舍之心,该要多大的勇气啊!且不说撄宁,单说李为止,公主有多欣赏他、在意他,她这个作贴身侍婢的,再是清楚不过。 七月,一行人回到了不时会下一场暴雨,不时又烈日炎炎的皇城。 到了皇城,进了皇宫,面对天子,面对太后和贤王,发生了什么事,就全凭李令月一张嘴说了算了。 李令月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刘九阴,只面色沉重又愧疚道:“从南诏回来路上,我生了玩心去了岭南道游玩,不想遇到歹人,李司教和长信之徒卓撄宁,为保护我与歹人搏斗,不慎坠崖,生死未卜。” “什么?”孙儿遭此不幸,贤王自觉震惊与悲痛,屁股也离开了坐席。 尽管他这个孙儿平素里不争不显,二十好几的人了,一没有成家为李氏一脉绵延香火,二没有建立大的功业,并不受他待见。如今上阵杀敌,好不容易立下军功,给他这个作祖父的脸上争了光,可到头来,却被几个歹人打得坠崖了……想想,真是可气,可惜,亦可怜啊。 “都怪我一时贪玩,连累了李司教。”李令月更显愧疚之色。 听言,贤王登时安坐了回去,叹声道:“岂能怪公主?” 他岂敢怪罪到公主头上?要怪也只能怪他这孙儿命不好罢! “都是些什么歹人?公主没有亮明身份吗?竟敢如此造次!”太后刘姬皱眉,接着道:“李司教和他那司徒,可是此次南征立了大功的将士。那个叫卓撄宁的,更是被南诏安王于递给我朝的投诚书上,点名夸赞的。哀家,正打算当面嘉奖他二人,怎就出了这档子事?” “那些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得知我是公主,反倒急眼了……”李令月谎言道,“李司教和卓司徒都是为了保护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李令月说着眼睛也红了,似要哭的样子。 太后看向身后的楚大监,吩咐道:“传哀家懿旨,封仪鸾司长信分司司教李为止为八百户颖乡壮侯,追为正四品大军司马;记长信司徒卓撄宁二等功,追升百人将,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锦帛百匹,告慰其家人。” 已死之人,忠烈之士,总能享受更多的殊荣。李令月于心中暗想:但愿你们能活着回来。 第097章:得知 此后李为止和卓撄宁的事迹,在皇城百姓之间广为流传。 却并非因为他们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大的贡献,多大的牺牲,而是因为他们好不容易在残酷的战场上捡回一条性命并立下军功,却死在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恶徒手里,实在令人扼腕。 东宫内,已有八个月大身孕的阴良媛阴茹越,虽每日里谨慎小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怕有人打碎她好不容易保全至今的肚子,但她所住的朱辰殿,却并不冷清。素日里交好的几位姊妹,总是会来与她叙叙话,说说她们听来的奇闻轶事。 这天,乍听得仪鸾司长信分司司教与其司徒惨遭不幸之事,她也就当个笑话听了。恍然听得别人口中“那个前年才被招选进仪鸾司的新司徒,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亦是出身洛城”的时候,她不禁多问一句,“但不知是洛城哪家的公子?与我同乡,说不定我还认得呢。” “好像姓赵吧?” “不对,姓卓。”有人纠正,“好像叫……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他的祖父,就是十年前惹恼了太后,最后被太后废黜了的天子太傅。” “洛城卓太傅?”阴茹越自是一惊,继而发笑道:“我怎么记得,卓家几位年轻的公子,不是出身卑贱的庶子,就是相貌平平胸无点墨的庸才?竟还有进得了仪鸾司的?” “不对啊!我可听说,这位卓司徒才貌双全,当初进入仪鸾司,除了体力考核得的最后一名,其他各方面表现,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才得了李司教格外重视,就连上战场,也带了他。” “这就怪了……”阴茹越嘀咕一句,想了想道:“那定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吧!我看那几个嫡出,不可能有这等本事。” “我想起来了!”有人突然咋呼道,“他叫卓撄宁,阴良媛可有印象?” 阴茹越本被对方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正有些气恼,忽听得“卓撄宁”三个字,她所有的气恼则都转为震惊了。 那日她的长兄举办的赏菊宴上,卓家二娘子的名字,不正是卓撄宁么?后来在知府衙门倒打一耙,将卓青瑶的母亲送入牢狱,令她的死对头卓青瑶从云端跌入地狱的卓二娘子,就叫卓撄宁! 她不仅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她甚至还记得当时用白纱蒙着脸的卓二娘子的那双桃花眼。 那双眼睛,好看又明亮,但面对她的利诱,却又是那样的平静无波。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同龄人无法窥探的深沉。 可是,仪鸾司男司里怎么有个她的兄弟叫她一样的名字?莫道是…… “阴良媛这是怎么了?”说出卓撄宁名字者诧异道,“怎么阴良媛跟刘良娣一样,听说这位卓司徒的事儿,都有些失神?” 听言,阴茹越顿时回过神来,惊讶问:“你说……刘良娣听说卓撄宁的事,失神了?” “是啊。刘良娣听说这位卓司徒乃是洛城太傅之孙,才貌双全,先是大感惊异,后来也是问他的名字,谁也说不清楚,倒是她反问是不是叫卓撄宁的……确定之后你们猜怎么着?刘良娣竟将手边的玲珑戏凰杯给打碎了。” “竟有这等事?刘良娣平素里那般稳重,竟也有打碎杯子的时候?”有人笑道。 “那一套玲珑戏凰的茶具乃是太子所赠,碎了一个,那一整套都不好拿出来用了,刘良娣一定悔死了吧?呵呵呵。”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聊着,一来二去,话题便歪了。女人之间的揶揄与嫉妒,溢满了整个殿阁。 “我可听说,太子好些时日没去刘良娣的紫极殿了。就你适才说的那套玲珑戏凰的茶具,还是太子两个月前送的。” “到底是肚子不争气,从前太子总往她那里跑,也没能怀上……还是阴良媛好福气,这眼看都要生了。” “说起来,早前刘良娣跟阴良媛关系还不错,现下走动得也少了吧?女人啊,自己不能生,反跟昔日里有情有义的姊妹过不去了,真叫人不耻……”说话者,乃是正七品昭训何灵韵。 何灵韵位分虽低,自打攀上了身怀六甲的阴茹越,做成阴茹越的马屁精,她在东宫也算有些脸面了。 她的声音陡然传进陷入好一阵沉思的阴茹越耳中,倒使得阴茹越回过神来。 她突然变得兴奋,目光转向何昭训,亲切问道:“何妹妹,我记得你说过,你弟弟也是前年冬月进的仪鸾司,恰也是长信之徒是Z吧?” “是啊,的确如此。”何昭训诧异于阴茹越突然提起此事,不禁竖起了耳朵。 “那能否拜托你弟弟找人给这个叫卓撄宁的司徒画一张画像?”阴茹越请求道,“我实在想知道,他究竟长何模样。” 话题重又被她说回到卓撄宁身上,众人对仪鸾司这位司徒,更是感到好奇了。 当然,她们好奇的是,为何无论是刘良娣还是阴良媛,对这位卓司徒的反应,都是这么的不寻常。 何灵韵一刹愣怔之后,忙是答了阴茹越的话,“小事一桩。回头啊,我就给舍弟递个信,让他速速办好姊姊交代的事。” “有劳妹妹了。” 阴茹越待人,总是这般客气。能为她做点什么事,何灵韵之流高兴还来不及,办事的速度,自然极快。 隔天,阴茹越便得到了撄宁的画像。 何灵韵喜笑盈盈道:“这画乃是舍弟请皇城最好的匠人画的,舍弟也说,跟那卓司徒一模一样。” 阴茹越将画像平铺于案上,伸手按住画上之人下半截面孔,看着那双熟悉又漂亮的眼目,唇角很快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来,自言自语道:“是她!定然是她。” 卓家姊妹,好大的胆子啊!一个冒充镇国大将军之女在东宫迷惑太子,一个女扮男装混进仪鸾司更是不知有何图谋。 她们真是活腻了,整个卓家的人,也都活到头了!呵呵。 阴茹越卷起画像,吩咐左右侍婢道:“备步辇,去紫极殿。” 第098章:无惧 紫极殿内,卓青瑶正在谱写一首新曲,盼着哪一天等太子来了,弹给太子听。 这两天她的心情格外好,却只因撄宁坠崖,生死未卜。 她恨毒了撄宁!尽管听得她是仪鸾司长信分司司徒的时候,她也大吃一惊,但她真的好高兴。撄宁的坠崖,无疑免得她将来亲自动手了。 不过,当阴茹越拿着撄宁的画像,毫无一个正五品良媛对一个正三品良娣的尊敬,神气活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毫无防备,一时倒也措手不及,暴露了自己。 即便如此,她原本也可以抵死不认。但她,并不想这么做。她要让阴茹越知道,这件事,不足以成为她要挟她、控制她的把柄。她要让她从这一刻记下,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她姓刘,不姓卓。 “阴良媛想利用此事构陷于我,你那脑袋瓜子里当真装的不是浆糊?”她凤眸一转,很快讥诮是笑,“三个月前我还得了太子恩允,回家看过我父亲。我父亲心疼我,不知赏了我多少好东西带进宫来。” 她顿了顿,洋洋得意接着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父亲姬妾成群,子女众多,光是嫡女,就有十八个。我那些个兄弟姊妹,好多站在他面前,他连名字都叫不出。阴良媛你就不想想,我父亲为何对我这般好?” “你这话是何意?”阴茹越听得糊涂了,进来时的气焰,顿时被压去大半。 卓青瑶敛了笑,面色一沉,直言道:“在洛城时,太子与我本就情投意合!若非我那遭天谴的妹妹害了我母亲,我本可堂堂正正地入宫,与太子做伴。既然天意弄人,我用镇国大将军之女这个身份走到如今这一步,又有何不可?我有镇国大将军撑腰,我怕什么?怕你把这事捅到太子那里去?还是怕你把这事捅到太后那里去?” “镇国大将军他……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女儿?” “笑话!”卓青瑶更是嗤笑一声,“我跟他女儿长得又不一样,他岂能不知?” “那为何……”阴茹越当初可是让家中在皇城的人脉查过她的啊!都说刘家十六娘子就长卓青瑶这副模样……却原来是卓青瑶在镇国大将军刘厥的帮助下,粉饰了一切细节吗? 一个见不得光什么也不是的卓青瑶,竟彻底地改头换面,变成了身份尊贵的刘家女郎! “阴良媛不服气,大可闹到太子那里去,闹到太后那里去,横竖你现在身怀六甲,众星捧月,又有阴家做靠山,闹腾闹腾,也是不会害到自己的。”卓青瑶轻蔑而笑,对自己身份一事,根本毫无畏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阴茹越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一座屹立不倒的靠山,原来可以让一个人如此袒露自己的罪行也不要紧!可一世英名的镇国大将军,竟做了这等偷天换日之事,实在让人又气恨又无奈。 “你,”阴茹越不禁指了卓青瑶,“凭着镇国大将军的权势,就这样有恃无恐了吗?” “是啊,有恃无恐。”卓青瑶看着她,笑容愈加灿烂。 阴茹越气得肚子隐隐作疼,兀地又抓了另一个筹码,笑道:“那你妹妹呢?你妹妹卓撄宁女扮男装混进仪鸾司男司,现在虽是死不见尸,却得到太后褒奖。他犯的,可属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我要去揭发。” “去啊!”卓青瑶不以为意道,“株连九族,株连的乃是卓家九族,与我何尤?” 阴茹越感到不可置信,“你父亲母亲,你那些兄弟姊妹的性命,你也不顾忌了?” “我母亲遭了流徙之罪,我父亲便派人千里送休书,把我母亲给休了。”卓青瑶眼底,闪过一抹怨恨和寒意,“卓家的人,早已不是我的亲人。” 卓青瑶的心,原来这么狠! “更何况,”她接着道,“我那胆大包天的妹妹卓撄宁已死,你死无对证,又能找谁说去?说了,又能如何?不过,此事与我无关,你随意便是。” 看着卓青瑶一脸的无所谓,阴茹越只觉自己一败涂地,输了。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快要临盆了,还是少折腾得好,免得丢了肚子里的孩子。” 卓青瑶的目光,陡然落在阴茹越圆鼓鼓的肚子上,如同无数刀子,想要刨开这个肚子。阴茹越见了,本能伸手抚在自己的肚皮上,后退了半步。 卓青瑶却是上前一步,道:“不就是因为这个肚子,才断了我们姊妹间的情分吗?既然选择留下它,就要好好保护它啊。” 当初说好的,为了坐实太子妃萧氏谋害龙嗣的罪名,要阴茹越先有肚子后牺牲,可阴茹越成功地怀上龙嗣,却食言了,与卓青瑶反目,成了必然之事……阴茹越当然不以为自己错了,只是回想起来,卓青瑶的心有多狠,从要她牺牲自己的孩子这件事开始,早就可见一斑! 终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多时,阴茹越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朱辰殿,随后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撄宁的画像撕得粉碎。 看着满地碎屑,她突然生了一个念头:要是卓撄宁还活着就好了。 紫极殿内,卓青瑶虽然看似强势又成功地打发了阴茹越,而在阴茹越离开后,她却并不觉得心安。先前争锋相对时的泰然自若,也都在她身上消失了。 她知道,只要有机会,阴茹越还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阴良媛,是你自找的!”她自语一句,一双眸子,闪着渗人的寒光,放在软塌上的手,一下一下抠着榻上的绸子似要将其抠得稀烂。 …… 皇城,西郊,两人两马,在入城的官道旁找了一间茶棚落脚歇息。 听得出城的商人议论京中事,撄宁和李为止发现自己已成为别人口里的“死人”,相觑看一眼,皆觉可笑。 李为止喝了几口茶水,随即站起身来,道:“走。” “不等刘公子了?”撄宁急忙起身,“他让我们在此等他的。” 原本三人同行,到了京畿之城汴州,刘九阴说要去见一个朋友,让撄宁和李为止在皇城西郊的这间茶棚等他。可现在约定的时间未到,李为止却要先进城…… “为何要等他?”李为止放下茶水钱,笃定地走出了茶棚。 “不是说好的吗?” “是你答应的,我并没有答应。”李为止蛮横道。 “……”撄宁无言以对,只得牵了马跟上他。 第099章:妄言(加更求订阅) 仪鸾司内,见着李为止和撄宁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诧异。胆小的以为是见着鬼了,胆大的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盼着他们活的,欣喜若狂,盼着他们死的,也得装得欣喜若狂。 陈将听到消息跑出来,见到撄宁便是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红着眼圈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萧显也很高兴,但他生性乐观爱玩闹。听陈将这么说,他便一把将他拉开,告诉撄宁道:“别听他的。这几个月,他就以为你死了,好几个晚上我都听到他在梦里啜泣呐!哈哈哈……” “瞎说什么?”陈将脸一红,恶狠狠地瞪了萧显一眼。 萧显自然用力朝他背后拍上一掌,“怎么说话的?我现在可是骁骑营正六品旅帅,不日就要上任了,对我要敬重些知道不?” 赵四方济身上前,也迫不及待告诉撄宁道:“我也分派在骁骑营了,从五品,都尉。” 撄宁忙是拱手,一本正经道贺:“恭喜萧显兄,恭喜四方兄。” 几个老人,经历这大半年的征战,回来有所授任,并不难预料。不过,撄宁也是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久别重逢,再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她心中更是庆幸的。 她咧着嘴,笑得极是开心。 “几个歹徒都打不过,也不知你在战场上是如何活下来的。”沈隙虽也高兴撄宁还活着,但惯常喜欢揶揄人的他,此时此刻也半点不收敛。 因进城之时便听说了自己和李为止的“事迹”,为此,对沈隙的话,撄宁自然听得懂。 稍作反应之后,她便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被一众司徒晾在一边的李为止,这才回了沈隙道:“虽是几个歹人,却是连李司教打起来也困难的,这才不慎坠崖啊。我之所以坠崖,就是为了想拉住李司教,只是没拉住罢了。幸得命大,坠崖后我俩挂在树上,都活下来了……” 听得撄宁胡说八道张嘴即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还把自己编成个救他命的忠勇之士,李为止不禁干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板着脸命令大家道:“都回去,该训练的训练。” 众人皆散,唯有陈将萧显等人拉着撄宁一路有说有笑往住处走了去。 撄宁和李为止活着回到仪鸾司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到了皇宫,传到了公主府,也传到了大街小巷。 不多时,宫里便来人,奉太后口谕,传李为止和撄宁入宫觐见。 撄宁从李为止处得知太后也要见自己,莫名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再世为人,她又要与太后见面了。 上一世,在夫家并着自己被满门抄斩之前,她其实是十分敬重这个女人的。 她敬重她是位强者,能够降服满朝文武,能够掌理大周天下;她敬重她敢于挑战男权,不停地提升女人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允许女人从官,鼓励女人从军,造就了一个世风开化的局面;她还敬重她作为女人,也有女人与生俱来柔弱的那一面。 她柔弱时……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其实是她的祖母啊。 而在入宫之前,公主李令月亲自来到了仪鸾司。 她头戴一顶帷帽,着纱衣,从炙热的阳光里走进屋,每一个脚步,从容又高贵,绝不因为自己做过什么而懊悔,而有半点羞愧。 进屋之后,她让所有人退下,独留了李为止和撄宁,还有宋珍珠。 “刘九阴呢?处置了吗?”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李为止这件事。 莫说撄宁,便是李为止心中也是恼怨。他冷着脸,反问李令月,“殿下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李令月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再抬眸看李为止时,她目光里便充盈了失望。 “看来,你没有杀他。”她有些丧气,“也罢,怪我事先没与你说清楚。原本我以为,你能揣摩到我的本意。” “殿下的本意,难道不是为了杀掉刘十三郎,就连李司教也要牺牲吗?”撄宁忍不住插嘴。她倒想听听看,公主要如何圆说。 李令月睨视她一眼,重又看向了李为止,问:“你也这么想?” 李为止回看着她,没有做声。 宋珍珠很快上前,解释道:“因我告诉殿下楚王墓定还有其他出入口,殿下才做了那样的决定。殿下本想着,你们能解决了刘九阴,而后逃出去的……” “万一逃不出去呢?”撄宁只觉这样的解释可笑至极。 李令月当即瞪视了她,斥责道:“要成大事,必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必要比常人更能冒生死存亡之险。” “只因我等性命,于公主殿下看来不过蝼蚁尔尔!”撄宁接了她的话,愤怒地反驳回去,“但不知若是公主殿下的亲人,公主殿下的兄弟姊妹,会否也要这样冒险?公主殿下要取刘十三郎的性命,离开楚王墓往后自还有千种万种兵刃,却偏偏要李司教和我为之陪葬,不是心狠手辣是什么?!” “阿宁!休要妄言!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宋珍珠低低提醒一句,目光转向李令月,见她神情凝滞在撄宁身上,心中不禁暗叫不妙。 “殿下请回吧!太后召见,微臣不敢耽搁。”李为止说罢躬身,拱手相送。 李令月没有多言,当即转身,走出了屋子。 宋珍珠神色着急,第一反应是要追出去,转念又折了回来,紧看李为止道:“李司教,见了太后该当如何言说,您应清楚,莫要让公主失望。” 李为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倒并不打算与公主撕破脸。 “阿宁……”宋珍珠又看向撄宁,知她是个直肠子,又口无遮拦,想嘱咐她几句。 “宋作司放心吧!”撄宁却是先一步道:“我人微言轻,自不会在太后那里胡说八道。” 她不能跟公主撕破脸。她的女儿身摆在这里,与公主撕破脸,身份一旦败露,谁来保她全身而退? 在东宫里享尽太子恩宠的卓青瑶,定然也听说她的“光辉事迹”了吧?若真死了,倒没什么,现在活下来了,卓青瑶还能不狠狠咬上她一口? 第100章:觐见(加更求推荐票) 撄宁和李为止,很快来到了太后的慈安宫。 眼下的太后,虽已是两鬓斑白,但比起十年后,还是要年轻不少。撄宁小心地窥看,对她,仍有一种亲切感。 但她更恨她。 说到底,是她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是她让她从一个公主,沦落到卓家,失去一切尊贵、一切敬仰、一切权势,让她活在澡泽里,与淤泥搏斗,小心挣扎,勉励抗争,却只为活命而已。 这一世,她仍要挣扎,仍要抗争,却不再是为了活命。总有一天,她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让她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虽然活着回来了,哀家之前的封赏依然作数。”刘姬对李为止道:“只不过,不再是八百户颖乡壮侯,而是八百户颖乡武信侯,并提你为五兵营正三品参将,拜新任大军司马袁绍峰麾下,参与朝堂议事。另外,哀家会让户部斥资,于皇城京华巷为你建武信侯府。成婚后,你可搬离贤王府,住过去。至于你的婚事,哀家也会亲为你择选合适的女郎。” 听言,李为止立时跪了下来,诚挚道:“太后如此厚赏,微臣心中感念,但微臣,尚未有入朝议事之心,亦无娶妻成家之念,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刘姬脸色自是变了变,半晌沉默之后,不悦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哀家有意栽培你,你却不要?你这脾性啊……怎么一点也没有随了你祖父?你自幼孤露无所荫庇,本不被贤王府的人看重,难道你,就不想借此机会提升提升你在贤王府的地位?” “微臣只想在仪鸾司,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司教,将毕生所学,教给大周最优秀的年轻人,为我朝培育新才。自身地位高低,微臣从未介怀过。”李为止还是坚守本心,磐石不移。 刘姬皱了皱眉,终于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你不想去五兵营,不想入朝议事,哀家且依了你。但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娶一房妻室总是该的。此事,不可与哀家辩驳,否则,死罪论处。” 李为止跪在地上,很是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叩头谢恩,应下了。 “平身吧!”刘姬险些发作的脾气方才敛了去,转目看向撄宁,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番,“听说你身先士卒,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护了公主不说,还以身涉险,劝降了南诏安王?不错,小小年纪,却称得义勇之士。” “小人自打进了太后亲为开创的仪鸾司,便将仪鸾司侍君、侍主、卫国之精神谨记于心,从不敢有一丝懈怠。此次能随大军出征,献出绵薄之力,实乃小人的荣幸。”撄宁秉着谦逊之态,出口伶俐,“小人常想,太后年轻时身为一介女流,尚可陪着先帝亲临战场,奋勇抗敌,与先帝并肩,建下大周基业,巾帼不让须眉,小人身为男儿,面对敌人,又岂能退却?小人,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义勇之士,实不敢当。” 几句奉承之言,倒说得刘姬眉开眼笑,一扫从李为止处受的气,心情大悦。 “你这孩子,倒是能说会道。怪不得,就连南诏安王也被你说动,愿意归降称臣。你……叫何名字来着?好像是前天子太傅的孙儿,哀家没记错吧?” “是,小人确为前天子太傅之孙,卓撄宁。”撄宁恭顺地答。 刘姬点头,忆起当年事,神思倒有些恍然。“你祖父他……过得可好?” “回太后,祖父他,已于四年前作古了。” “作古了?”刘姬惊诧地睁大了眼目,随即目光黯然下去,不无遗憾道:“若还活着,他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吧?想当年……” 话语戛然,她苦笑地摇了摇头,“罢了!前尘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祖父当年出言无状,触怒了太后,直至临终前,方才觉得自己错了……”撄宁有意不把话说全。 “当真?”刘姬狐疑地看撄宁,笑道:“他那样古板,正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临了临了,还会认为自己错了?莫不是你这孩子哄我高兴,胡说八道?” “小人不敢。”撄宁忙做惶恐之态,诚挚道:“祖父的确说过,无论如何,大周天下,在太后的治理下,终归算得繁盛太平,不负先帝临终所托。” 刘姬更是发笑,笑得开怀。恍然意识到李为止还在场,方才收敛了去,正色道:“你祖父不记恨哀家罢黜了他的官职,哀家已是庆幸。但愿往后你这孩子能承其遗志,用功进益,来日为朝廷效力。” “是,小人定不负太后期望。”撄宁躬身拜了拜,以示虔诚。 “原本此次,哀家应该重重赏你的,给你个任职也不为过。”刘姬道,“只是你年纪尚幼,到仪鸾司还不足两年,要虚心学习的还有很多,你暂且就在仪鸾司,好生待着吧!哀家另有重赏。” “太后隆恩浩荡,小人明白。” “跪安吧!”刘姬抬手一挥,露出些许疲累之色。 就在撄宁李为止告退至门口之时,楚大监走进殿内,禀知太后道:“太后,葛郡侯府钱夫人又来求见您了,就在乾清门外,这回说是,见不着您就不走了。想必,还是为了小侯爷的婚事而来。” 已踏出殿门的撄宁在听得“葛郡侯府钱夫人”几个字眼时,陡然顿步。 葛郡侯府,恰是她前世的夫家!钱夫人是她婆婆,小侯爷葛郢,是她双腿有疾的夫君…… “愣着做甚?还不走?”李为止回眸没见她跟上,自然催促。 “噢……来了。”撄宁迟疑地迈开步子。 “葛郡侯府这档子事哀家实在不好办。葛小侯爷那双腿……唉,低门的配不上,高门大户的,哪家娘子愿意啊!哀家要做葛郡侯府的好人,必做别人家的坏人。难啊!难办……” 太后的叹息声越来越远,听得撄宁心中一阵酸楚。 只有嫁过的人才知道,她上一世的这个夫家,其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就因为葛郢双腿残疾……却原来连个合适的女郎都求不到。 第101章:恩赏 李为止其实最擅察言观色。一路往宫外去,平素里话最多的撄宁异常的沉默寡言,他便知她有心事,终于问她道:“适才在慈安宫说话还一套一套的,把太后哄得很是开心,怎么一出来,反倒哭丧着脸?” 撄宁干笑一下,解释道:“适才在太后那里说那么些话,可费了不少心,这会儿我是又饿又累,实在打不起精神。” 她有心事,却不想说。李为止本非好事之人,自然也不再过问。 来到乾清门,路遇葛郡侯夫人钱氏,撄宁难以掩饰的异样目光、几乎有些激动的情绪,却又被李为止尽收眼底,叫他不多想也难。 卓撄宁认得钱氏? 他特意留步,上前与钱氏施了礼。 “你是……”三十来岁成熟稳重、温柔贤淑的钱氏忙是回礼,却不识得眼前公子。 “晚辈乃是贤王府大房所出,次子李为止。”李为止解释道,“去年桃花节时,加府大摆宴席,与夫人您有过一面之缘。” “原是我们活过来的大英雄!”钱氏深感荣幸,“难得你还记得我。” “夫人风趣,在宴席上逗得各位夫人喜笑颜开,实在令晚辈印象深刻。” “哪里哪里……”钱氏笑着摆摆手,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之色。 只有撄宁知道,她前世的这个婆婆,私底下其实并不风趣,并不爱说笑。只不过,她与葛郡侯就那么一个儿子,双腿还落了残疾……在皇城处处是豪绅贵族这样的地方,在名流贵妇这个圈子里,想要有一席之地,不被排挤,她不得不做得风趣,不得不表现得能说会道些。 她心里有多苦涩,撄宁再是清楚不过。 钱氏的目光转向撄宁,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问:“想必这位,就是劝降了南诏安王的卓司徒吧?听说,你是前任天子太傅,卓太傅的孙儿?” “是……”撄宁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忙润了润,方才道:“前任天子太傅,正是我的祖父。” “说来惭愧。”钱氏面露悲戚之色,满含愧疚道,“你祖父四年前离世,我与我夫君,和很多人一样,也没敢前去吊唁……你祖父他,其实算得我夫君半个老师。我夫君少时,做过他府上的客卿。后来出了那种事……” 这时,楚大监亲自从宫内走了出来。钱氏第一个瞧见了,忙对李为止和撄宁道:“不说了不说了。有时间,欢迎二位到我府上做客。” “好啊!”撄宁认真应答,速度极快。 李为止睨了她一眼,拱手向钱氏做辞。 走出一些距离之后,他不禁直言问撄宁,“你认得钱夫人?” “不认得。”撄宁对上李为止怀疑的眸光,想了想道:“我祖父生前与我提起过葛郡侯,适才知道是葛郡侯的妻子,才多看了两眼。” 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李为止遂没有追究。 打消了李为止的疑虑,撄宁就又开始心不在焉了。 离宫门越来越远,她就忍不住回头看。瞧见乾清门前,楚大监已经折回宫去,钱氏还在那里等,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的孤独、可怜,她就知道,太后拒绝了与之见面,不禁悲从中来。 “李司教,”她跑上前,恳求道,“我下午能否告半天假?我想出去见个朋友。” “何样的朋友?” 撄宁一下愕然。见什么朋友,也要与他说明吗?他管的,未免有些宽。 心中虽这么抱怨,嘴上却不得不说清楚。她很快做出解释,“一个在家乡时就认识的朋友。此次我大难不死,他一定为我担了不少心……” “不可去见刘九阴。”李为止回身看她,对她只这一个要求。 “……”撄宁愣了愣,忙乖巧道:“不见,不见。无缘无故,我见他做甚?不过……” 提到刘九阴,她忍不住旧事重提,“此次我们与刘公子,也算有过患难之交,李司教跟他究竟有何仇怨,当真就这么过不去吗?” “这一路我没杀了他已算我克制。”关于仇怨,李为止仍是不做解释,反严厉地问撄宁,“我再三叮嘱过你的,此人不可深交,你到底记在心上没有?” “记了……我记了!记在心上了。”撄宁保证还不够,还做出一脸嫌弃的样子道:“横竖我对他这个人也喜欢不上来,不会与他亲近的,李司教您大可放心。” “这就好。” “那我午后告假之事……” “早些回来。” “好叻!” 才回到仪鸾司不久,宫里却又来人,带了太后懿旨与恩赏来,专门赏赐撄宁。就连李为止,也只能在一边看着。 前来传旨的寺人还说:“太后让杂家与卓司徒传个话,日后得了空,兴许会请卓司徒入宫叙话。” 看来,头一次见面,撄宁便让太后喜欢上她了。这意味着,她成功地向那高墙深宫,迈出了第一步。 她很高兴。 午后,她脱去长信司徒的衣帽,换上一身月白色锦缎袍褂,外罩浅灰色纱衣,戴一顶冠帽,又从陈将那里借了一把扇子,风流倜傥地就要出门。 萧显沈隙等人见她这副精修打扮,都言说他是要出去私会哪家的小娘子。 陈将则是将她拉至一边,不无担忧问:“你要做什么去?这身打扮,可是要见什么人?” “的确要见一个朋友。”撄宁道。 “你在皇城,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别的朋友?”陈将不信,随即脱口而问:“男的女的?” “自然是……女的!不然我打扮得这样风姿卓越做甚?”撄宁摇了摇折扇,摆出一副英俊潇洒之姿。 “女的?”陈将没听说是男的,自然庆幸,但听说是女的,他又不放心,忙劝道:“你可别惹事!万一人家看上你可如何是好?皇城里的女郎,可不比咱们洛城的女郎好对付。” 撄宁扑哧而笑,随即正经道:“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时间差不多了,我走啦!” 李为止远远瞧见她俊俏的身影离开长信司徒的住所,心下好奇,鬼使神差地便跟了出去。 第102章:初见 撄宁直奔皇城宗鲁巷,进了一家名作鸿渊书肆的书籍铺。 鸿渊书肆,乃是皇城最大的一间书肆。撄宁上一世的夫君葛郢平素里最爱的去处,便是此地。葛郢来此处看书,或买书,一个月里头会光顾七八次。钱氏不在家的时候,他尤其喜欢独自一人出来。 撄宁今天,想碰碰运气。 其实,早在当初进皇城的时候,她就想“结识”自己前世的夫君,只是那会儿她的处境并不好,也常常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所困扰,总想着今世不可能重续的情缘,从一开始就狠心斩断,比起招惹了却不能在一起要好许多……可今天在乾清门见到钱氏,她忍不住了。 无论如何,她想见到自己前世的夫君,郢郎。 郢郎……上一世,她从未这样叫过他,却在心里这样唤过他千遍万遍。上一世虽为夫妻,却只有夫妻之名,无有夫妻之实,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似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唤她一声“夫人”,她唤他一声“夫君”,她知道他对她好,却因为身有残疾总又表现得疏离,她更知道,自己心底有多爱重他,却因为顾及他的感受,不敢表露痕迹。 他们是相爱的,明明彼此都知道,却都不敢恣意。 那么,这一世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吧! 撄宁在书架上拿了一本葛郢也喜欢的,名为《秦史通鉴》的书,在一个不起眼,但却可以看到门口的角落坐了下来。 而趁她随手翻书之际,李为止一个闪身也进了书肆,并在另一个可以看到她的角落坐下,以书掩面,不时窥探。 在这书肆一坐,却不料一坐就是一个半时辰。撄宁有些失落,想是缘分不够,天意如此。经过一个半时辰的冷静思考,她又觉得这是好事。不该见的人,不见也罢。 她终于起身,决意离去。 却在此时,门口一位相貌极为俊秀,眉间长有一小点美人痣的年轻男子,自行推着轮椅,终是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葛郢。 撄宁急忙坐了回去,心跳如鼓,面上却又装得一本正经。 书肆里的两个书童见是葛郢来了,忙上前帮忙,伺候葛郢进屋。其中一人一边推了他的轮椅,一边问:“小侯爷今天来,怎连一个随从都不带?你这腿脚不便的,多危险啊……” 另一人立马白了他一眼,低声喝斥一句,“怎么说话的?” 那人惊忙打了自己一嘴巴,愧疚道:“对不起小侯爷,小的嘴笨,口不择言。” “无妨。”葛郢浅浅地笑了笑,一双柳叶眼温润无波。对于外人的“无心之言”,他早就习惯了。 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的撄宁,却是心疼得红了眼眶。待到葛郢在案边坐定,请书童为他拿了想看的书,正要全神投入埋首书中之时,她才收拾了心中震荡的情绪。 她整了整衣衫和冠帽,长吁一口气,随即轻摇折扇,尽显风流地来到了葛郢跟前。 “公子贵姓?”她憋足地搭讪,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 葛郢冲她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却并不答她的话,低眸重又翻起书来。 撄宁突然急出了一身汗,觉得天气怎么这么热,不禁将折扇摇得又快又急。 风掀起了葛郢的墨发,使得他对眼前人,有些烦恼。 他放下书,抬眸直 看着她,问:‘这位小公子站在我面前,不知所谓何事?” 撄宁见机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而后喜笑盈盈,热络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仪鸾司司徒的身份。 然而,她的热情一点也没有打动葛郢。葛郢仍是一脸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对她是什么人,并无兴趣。他只想知道,她为何要打扰自己在此读书,如何才能让她不再继续打扰自己读书。 “卓公子若是无事,还请……”直接叫人走,他又说不出口,顿了顿,他便改口道:“抱歉,我想读书了,恐怕不能陪公子说笑了。” 撄宁的目光,陡然落在他的轮椅上,突然灵机一动,嫌弃道:“公子你这个轮椅,用起来一定很吃力吧?虽然镶有宝石玉碎,木料也是上等的紫檀木,可一看就很笨重,并不利于你行走方便。这样,我做一个新的给你如何?” 上一世,为了夫君方便,撄宁翻阅鲁门手札,就差把自己学成一个工匠,只为给夫君打造最方便的代步工具。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她终于做成了一个史上最轻便,也最好操控的轮椅。轮椅上的机关按钮,可不用手推,即可使轮椅自行移动一段距离,方便至极。 今世初见,她没有什么好送他的,就送他一副这样的轮椅吧! “你我非亲非故,才刚见面,你为何要送我东西?”葛郢自然不肯接受。“这副轮椅我用了很多年,习惯了,不需要别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手究竟有多巧,做出来的轮椅究竟有多好用。”撄宁自信满满,“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我做好轮椅送过来,你随时空闲了,就过来取。我还有事,先告辞。” 她不等葛郢推却,快步离开了书肆。 来到书肆外边,她靠在墙上,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让她觉得伤感,觉得悲痛。 跟出来的李为止将她的古怪的情愫看在眼里,对她,更是万分不解。 她看来单纯无知,实际上,却藏有这么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李为止眉宇紧皱,实在看不透,也猜不透。 回到仪鸾司,撄宁便找来了几根老杉木还有面漆,以及其他很多别人看也看不懂的小部件,一天到晚,只要有时间就开始捣鼓。三日后,一副特别的轮椅当真被她做成了。 陈将等人都夸她是鲁班后人,心灵手脚令人钦佩。 完工这天,她又到李为止处告假了。 “又要见谁?”李为止明知故问。 “还是上回那朋友。”撄宁早就打了腹稿,“他伤到腿了,我这两天给他做了一副轮椅,想给他送去。” 李为止从未见过这样说谎话犹如说真话之人!他想,便是前两天去了骁骑营任职的萧显,说谎说的也不如她说的随口拈来。 她平素里跟自己说的话,又有多少真话,多少假话? 李为止越想越气,越气脸色就越难看。 撄宁见了,不禁心生忐忑,忙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又莫名触怒了他? 第103章:打架 撄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几天虽忙于做轮椅,该做的训练一样不少,并没有让李为止不满的地方,于是有了底气,直言问:“李司教,您不会不准我这个假吧?我去去就回,送副轮椅而已,很快的!” “准了。”李为止闷然出声,随即转身走开了去。 撄宁虽为他的喜怒无常头疼不已,但只要他答应,她就能松一口气。 她没敢耽搁,将轮椅送到宗鲁巷鸿渊书肆,很快便离开了,欲行速度折回仪鸾司。 刚出得书肆,她却看到葛郢远远地在街道那头,正要往这边来。她忙迎了过去。 却在她走近,就要张口与葛郢打招呼的时候,开宗赵孟昭在几个开宗之徒的陪同下,酒气醺醺地恰巧经过宗鲁巷。 赵孟昭一眼看到撄宁,又见他打扮得极是漂亮,自然生了戏谑之心。 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臂拦了她的去路,笑道:“这不是才刚死而复生的我们大周国的大英雄吗?听说,太后亲自嘉奖,对你很是喜欢。” “赵司教,您怕是喝多了,还请自重。”撄宁避开他,唯恐他会借着酒意胡来,忙要逃走。 赵孟昭刚劲有力的大手却是搭在她肩头,笑道:“我今天喝的是有些多……” 撄宁用力摆脱他的咸猪手,再不客气道:“赵司教,您再要如此无礼,我可喊人了!” “喊啊!喊!”赵孟昭根本不顾及,大手一挥,当即命令身后几个司徒道:“把他给我带回去!本司教今天兴致极高,倒要好好调教调教这只小狼崽子。” 撄宁警惕地已做好一对多大干一场的准备。这时,坐在轮椅上的葛郢突然大喝一声“住手”,自行滚动轮椅,缓缓上前。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婉和煦,彷如炎炎夏日里一抹阴凉,遮蔽了撄宁头顶如火炉一般烤炙的太阳。 他先向赵孟昭施了一礼,随后温和道:“还望这位司教,卖我葛郡小侯爷一个面子,莫要在此生事,扰了宗鲁巷的安宁。想必你也知道,宗鲁巷书肆众多,常有文人雅客往来,你在此闹出大动静,也恐怕会传到太后那里去,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葛郡侯府的……”赵孟昭显然是喝大了,上下打量葛郢一番,目光落在他两条腿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残疾,竟也敢跳出来到本司教这里出风头?” 听言,他身后一个算得清醒的司徒忙是上前,急急拉了他,低声道:“赵司教,此人乃是葛郡侯府的独苗,虽是个无用之人,但他父亲葛郡侯……太后也会给他三分薄面,咱们开罪不得,开罪不得呀。” 葛郡侯少时成名,后来更是文武双修的全才,虽然年轻,在朝廷之上却是个极具话语权的,太后也很欣赏他。只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斗转星移,现在再是受太后重用之人,也难保将来有一天,不会成为太后的刀下魂…… 撄宁本以为,葛郢搬出葛郡侯,就能迫使赵孟昭缩起尾巴做人。却不料赵孟昭是真喝大了,便是自己的司徒好意提醒,他也浑然听不进去。 他一把将那司徒推开,便指着葛郢的鼻子辱骂道:“我管你父亲是什么侯!今天,本司教就要把这小狼崽子带走,你敢多管闲事,本司教再打折你两条胳膊!” 葛郢眉宇微蹙,也没有想到,在这皇城里,竟有人明知他的身份,也敢欺负于他…… “识时务的,赶紧给我滚!”赵孟昭更是怒瞪了他,“怎么?没腿没脚,想滚都滚不急吧?本司教帮帮你!” 说着他猛然抬起腿来,就要往葛郢的轮椅上狠踹一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撄宁平地而起,一个闪身挡在了葛郢身前,并抬起一脚踹在了赵孟昭的胸口。 赵孟昭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却又失去了理智。“你……你竟敢打我?你这是以下犯上!” “你该打。”撄宁毫不客气道,“有种,你倒是打回来!” 只要他打回来,她保证今日以后,仪鸾司再无赵孟昭此人。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上!”赵孟昭果然怒火攻心,命令自己的几个司徒。 “谁敢对小侯爷无礼?都活腻了吗?!”撄宁怒瞪了几个开宗之徒,镇定自若。 几个司徒愣了愣,都却步了,谁也不敢先上前。他们都怕,一旦动手,此事传出去,就成了他们几个欺负葛郡小侯爷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群蠢猪!”赵孟昭气得撸起袖子,亲自上手。 很快,他便和撄宁撕缠在了一块。 不知是这一年多来撄宁武功进益迅猛,还是赵孟昭醉了酒的缘故,面对赵孟昭的招招险恶,撄宁竟也能应付。偶尔,她甚至还能占得上峰,往赵孟昭身上还上几下拳脚。 葛郢不知撄宁竟有这等本事,看罢一阵,见主管皇城治安的军巡院来人,便自顾推着轮椅,退出人群往鸿渊书肆的方向去了。 撄宁与赵孟昭打得难解难分,自不知葛郢人已消失不见。 军巡院来的这队人的主事,见赵孟昭等人穿着开宗的衣服,为首的当即不分青红皂白,要把撄宁抓起来。 撄宁见状,忙道:“开宗赵司教辱骂葛郡侯府小侯爷在先,欲对葛郡小侯爷动粗在后,我,身为长信司徒,出面拦阻有何过错?” 主事一听这话,态度立马变了,“你也是仪鸾司的?是长信之徒?” “没错,长信之徒卓撄宁是也。”撄宁微扬起下颔,绝不失了傲骨。 “噢……原是大名鼎鼎的卓司徒!”主事更是眉开眼笑起来,继而看向赵孟昭,又觉得对方是个司教,突然觉得此事难办了。 沉默少刻之后,他就想和稀泥,试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讪笑着劝撄宁道:“赵司教喝了点酒,脾气暴躁些也是有的。依我看,卓司徒就不要追究了罢?” “岂能不追究?赵司教羞辱的要打的人,可是葛郡小侯爷!这事岂能就这么了了?”撄宁说着两手一伸,道:“快!快把我绑起来。我出手打人,打的还是开宗司教,自有我的错处,但到了军巡院衙门,我必定是要指证赵司教的。” 第104章:赢局 赵孟昭的酒彻底醒了。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件错事。但他也并不畏惧,四下看了看之后,他不禁嗤笑一声,问:“你要指证我辱骂葛郡小侯爷,还欲对葛郡小侯爷动粗,我倒要问问你,葛郡小侯爷人呢?他人何在?” 葛郢的消失不见,的确让撄宁失了一些助力。但她知道,葛郢只是不想多事罢了。若真要对簿公堂,他也不会置身事外。 她笃定地认为,只要今天把赵孟昭带到军巡院,将此事闹大,她就能赢。 “你我去了军巡院衙门,军巡院的人自会请来葛郡小侯爷,当堂对质。”她兀地笑了一下,“赵司教不敢跟我去军巡院,想必是心虚了,害怕了吧?” “一场误会而已,我心虚什么?又有何畏惧的?”赵孟昭转瞬又道:“适才我酒劲上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你这司徒硬要让我去军巡院衙门,岂非小题大做?” 撄宁哼笑一声,自不理会他,只转向军巡院主事,最后问一句,“官爷也认为我是小题大做吗?” “这个嘛……”主事的一脸堆笑,委婉道,“卓司徒,你与赵司教虽不属同一分司,但却都是仪鸾司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何必将这点小事闹到台面上呢?你看,葛郡小侯爷都不计较的事,你在这里计较,未免……况且,赵司教也说了,适才是喝醉酒了。” “醉酒了就可以骂人打人?醉酒了骂人打人就无需付出代价?”撄宁点头,咬牙道了一个“好”字,随即转向围观人众,大声问:“何人身上有酒?可否借我一用?我在此先行谢过。” “我有酒。”一壮年走了出来,形容兴奋地就要递上自己随身带的酒壶。 “用我的。”就在撄宁欲行接下之时,一只白净的手握着一樽雕工精细镶有宝石的酒壶从侧面递到了她跟前。 是刘九阴。 他一身锦衣华服,满面桃花,眸目含情,是一副料定撄宁要做什么的样子,只想从旁看一场好戏,并不会插手。 他还有急事,能耽搁的,也就这会儿功夫。 撄宁接了他的酒壶,随后揭开塞子,仰头咕咚咕咚几大口,将一壶酒豪饮而尽。 人人都说她好酒量,可她再是酒量好,喝完刘九阴这一壶,也有些头重脚轻。 但她意识始终清醒。她来到军巡院主事的人跟前,突然伸手拔出他腰间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想做什么?!”主事的惊得面色大变。 “我现在……有点醉,有点发昏……手有点痒,想杀人……” “你你你……你别乱来!你把刀放下!”主事的缩着脖子,不怕撄宁真对他动刀子,就怕她喝了酒,手会抖,视物不分明,会误伤了他性命。 “我不放……军巡院的人都说了,酒后骂人打人不算有错,想必酒后杀人,定也能从轻判处,甚至无罪释放囖?” “哎呀我求你了……我带你们回军巡院衙门便是!”主事的终于端明了立场。 撄宁笑了一下,这才将刀刃从他脖子上移开。 主事的惊魂未定,不得不走至赵孟昭跟前,要求他随自己到军巡院衙门走一趟。 赵孟昭吃瘪,倒没再做无谓的挣扎。军巡判官与他有些交情,他自是不怕什么。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军巡院衙门,见到了军巡判官沈判官。不多时,军巡院的人也把葛郢请了来。 三人当堂对质,终于还原了事实真相。 赵孟昭辱骂葛郡小侯爷,并欲对葛郡小侯爷动武已成既定事实。沈判官却不知,此事该如何定罪,很是为难。 “判官大人有何为难的?依照法典,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便是。”撄宁轻巧道,“据我所知,当街羞辱、打骂弱小,当处十棒的杖刑,没错吧?” “……的确如此。”沈判官真是愁死了。 十棒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虽不算什么,然而,便是一棒,那打在仪鸾司开宗司教赵孟昭身上,也够他这个判官心惊胆战的了。但若不打,他又不好向葛郡侯府交代……一时之间,可把他给难住了。 再三思虑过,他终于有了主意。 他走至赵孟昭身边,压低声音道:“赵司教,我让人虚张声势打您十棒,您且忍忍?” 赵孟昭听言自是瞪了他。 “赵司教,”沈判官忙是赔笑,“回头我带两个稚子,亲到您府上给您赔罪。眼下,您就忍一忍,别让我为官难做,也给葛郡侯府一个交代。您意下如何?” 赵孟昭听说沈判官要送自己两个稚子,眼眸不由得一亮,“色i欲”熏心,想想还真答应了。 棒责之时,撄宁当然知道施杖之人并非真打,但她并不介意。 从始至终她要的,不过是让此事传扬出去,经言官之口传到太后那里,给赵孟昭狠命一击罢了。 打过训过,赵孟昭颇有些狼狈地走出了军巡院。撄宁跟着葛郢,也离开了。彼时刘九阴已然不见踪影。 “头前在宗鲁巷,小侯爷仗义执言为我解围,适才又不厌其烦来到军巡院衙门澄清事情原委,多谢了!”撄宁施礼,诚挚地谢了葛郢。 “不必客气。”葛郢还礼。 “对了!我做好了轮椅,在鸿渊书肆,咱们现在去拿吧?” “无需卓公子再跑一趟。”葛郢坦言道,“我已经试过了,的确精妙,回头我会让家奴到鸿渊书肆去取。但不知……卓公子无端送我这副轮椅,究竟是为何?” “就是一时兴起罢了。”撄宁利落地答。 葛郢不禁抬眸细细打量她。一双美目纯明,却又暗藏忧思。 上一世,撄宁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觉得悲戚伤感,莫名地疼惜。这一世,这种情愫半分不减,丝毫未变。 她的鼻头一阵酸涩,几乎控制不住就要溢出来的情绪,急忙道:“既然小侯爷打算派家奴去取,那我就不过去了。我得回仪鸾司了,告辞。” 葛郢面容沉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直至她彻底消失在过往人群之中…… 第105章:苦肉 赵孟昭之事早已传到李为止那里,撄宁一回仪鸾司,便被他叫去,很是训斥了一番。 “打蛇打七寸,杀虎刺咽喉。你闹出这般动静,除了让赵孟昭失了些颜面,就是更加记恨你,还有何意义?” “可他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啊!又是这个节骨眼上……”许或是酒的后劲来了,撄宁不仅不知悔改,反而满眼含笑,醉意醺醺道:“赵孟昭,这回可是玩完了……呵呵呵。” 这个节骨眼……李为止愣了愣,无需撄宁言明,已然想到了某一层。他很意外,撄宁做这件事,却原来并非意气用事。 看她面红耳赤醉得不轻的样子,他不禁嗔怒道:“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不多啊……刘十三郎的酒,烈!我才喝那么一小壶,就觉得头重脚轻了……” “刘九阴?”李为止莫名来气,“他如何也在场?” “我也不知啊……”撄宁扶了扶额,又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只觉头痛得都要炸了,很快请求李为止道:“李司教,我可以回去睡一觉吗?这酒,也不知是什么酒……后劲来得倒是慢……亏得是来得慢。” 李为止对她是又气又无奈,索性挥手道:“下去吧!” “多谢李司教。”撄宁拜了拜,随即便离开了,身体还有些飘。 李为止看她这样子,不禁嫌弃地摇了摇头。 撄宁回到住处,卧床休息之前还不忘提醒陈将一句,“赵孟昭那边若有事,你就把我喊起来看个热闹。” “他能有什么事?你以为这点小事就能奈何得了他?” “不说了,我先睡会儿。” 事实却是恰如撄宁所料,赵孟昭羞辱葛郡小侯爷一事传到宫中,当真惹得太后大怒。 慈安宫内,太后刘姬发了好一通火,间歇冷静下来,话语也还十分冷厉。 “平素里有些恶习,欺凌霸弱些,哀家念其与我刘氏一族沾亲带故,又是功臣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他倒好,竟连葛郡小侯爷也敢羞辱!”她与楚大监说着,随即吩咐道:“传哀家懿旨,黜其仪鸾司司教之职,禁足家中,闭门思过……一年。一年之后任其自流,也不必再安排回仪鸾司了。” 楚大监乍听这话,以为罚得也太重了些,自有些惊异。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不用把他召进宫来,给他一个分辩的机会?老奴听说,他也是酒后失言……” “老东西,”刘姬嗔怒视之,别有深意反问一句,“你是真糊涂啊还是跟哀家装糊涂?” 楚大监眼目一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太后是想……” 刘姬却是接过话来,直言吐露心声:“既然不能给葛郡小侯指一门合适的婚事,在这件事上毫无偏颇,果决处理,便算是哀家重视葛郡侯府了。” 楚大监会意点头,心中暗叹,赵孟昭这回是在一个节骨眼儿上惹了不该惹的人,时运不济,也算他该! 太后懿旨很快带到了仪鸾司。 赵孟昭卷铺盖走人的时候,无一人相送,倒是有不少平素里受他欺负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年轻人,在远处高兴地议论,皆觉恶人自有天收,解气! 独独只有一觉醒来神智清明的撄宁大摇大摆走上前去,一脸是笑道:“赵司教,此番别过,真不知猴年马月还能相见啊?” “再相见时,我必取你狗命!”赵孟昭放狠话道。 撄宁沉默了片刻,忽而嗤笑一声,“你真是高估自己了。你也不想想,在家禁闭一年,外面会发生多大变化?我才进仪鸾司不到两年,就已经是立下军功,不畏生死保护过公主之人,再过一年,谁言我不能更进一步,成为人中翘楚?至于你,禁闭一年不能再回仪鸾司,等同于流放,还有何前程可言?杀我?痴人说梦!” 赵孟昭本就心情极差,一听撄宁说的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扔下自己的物什,大喝一声“我现在杀了你”,便对撄宁拔剑相向。 撄宁后退几步,一个趔趄竟然摔了个四脚朝天。赵孟昭讥笑一声,仍是执剑要往撄宁身上刺,“受死吧!” 撄宁看着锋利的剑刃从天而降,疾驰而下,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神志却异常清醒、镇定。她的身子仅仅是偏了偏,却并无完全躲避之意。 赵孟昭的剑,深深地刺在了她身上,先前在战场上受过箭伤的位置,几乎穿透她的肩胛…… 赵孟昭见状,却是愣了愣神。拔出剑刃,看着猩红的血染湿她大片衣襟,他唇边的肌肉不自觉跳了跳,却并没有得逞的快感。 真把她杀了,他反而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 原本只是来看看撄宁会如何奚落赵孟昭的陈将沈隙还有王摄三人,见此一幕皆是骇然。 陈将第一个冲上前去,一把将愣怔了的赵孟昭推开,随即跪蹲在撄宁身边,急道:“阿宁你怎么样?我带你去看大夫!” 撄宁疼得冷汗直冒,一听陈将这话,忙抓住他的衣袖,直看着他,几不可察地冲他轻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死不了。” 陈将恍然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了,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回身嘱咐王摄和沈隙别让赵孟昭跑了,便抱着她直往住处赶。 回到住处,把撄宁安放好,他准备好一切,反锁了屋门,便开始为她包扎了。 看他急得汗如雨下,撄宁不忍心,于是告诉他,“苦肉计啊!死不了……” 陈将反应过来,自是气恼,“你怎么能这么做?万一伤到要害死了怎么办!?” “我有分寸的……”撄宁勉力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来。见陈将为自己包扎好了伤口,不再那样流血了,她更是开玩笑道:“你处理伤口,越来越像个大夫了。” “你还说!”陈将瞪了她,“无论是训练还是在战场上,你可数得清楚自己受过多少回伤?” 撄宁只是傻笑,随即转了话头道:“你快去给我请一副补血养气的药膳来,后面的事,还须得我打起精神,不能让赵孟昭此人,来日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一双眼眸,暗生了几分冷厉狠绝之色。 第106章:务尽 熟料陈将才刚出门,李为止便冲了进来。他的到来,比撄宁预想中,要快许多,以至于撄宁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 李为止看她面色苍白,不禁厉色问:“伤得如何?怎不去医治?” “阿将已为我处理过,不必看大夫,麻烦。”撄宁弱声解释。 她每次受伤,都是如此不顾惜!李为止心中莫名气恼,当即上前,“伤到哪儿了?我看看……” 撄宁惊忙捂住自己的衣襟,急道:“真无大碍!” 李为止不禁感到古怪。他是她的司教,为何看看她的伤势都看不得? “李司教,”撄宁忙撇开话题,“赵孟昭会受到怎样的处置?” “我会亲将此事禀告给太后,请太后裁定。”李为止说罢,狐疑地看撄宁,问:“故意的吧?我听说,你三两下就被赵孟昭打倒了。” “是不小心……没站稳脚,跌倒了才给了他刺伤我的机会。” “可你,不会连躲避都不会。”李为止仍是怀疑。 撄宁想了想,索性不瞒了,抬眸道:“没错!是我的苦肉计。” “胡闹!”李为止顿时发了脾气。 “李司教不也教我说,打蛇要打七寸,杀虎要刺咽喉吗?”撄宁据理力争,“葛郡小侯爷的事只是小打小闹的话,再加上弑杀仪鸾司司徒一事,足可让他后悔一辈子吧?” “葛郡小侯爷一事,他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李为止怒的不是撄宁赶尽杀绝,怒的是她为了毁掉一个不值一提的恶徒,而拿自己的性命做出这样的赌注。 撄宁则认为他怒的是前者,不禁委屈道:“经了葛郡小侯爷一事,赵孟昭势必恨我入骨。说不定无需等到一年之后,他就会在暗地里找机会对我下手,取我性命而后快。与其如此,我先下手为强又有何过错?” “可你如此行事,未免……”李为止也不知如何训斥她才好,话语戛然,唯有气恼地瞪着她。可看她面无血色,身体分明极度虚弱,一双眼眸却又偏偏倔强得不可理喻,他突然心软了。 她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作为她的司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她实现她想要的结果,不让她身上的伤白挨吧! “罢了。”他终归是和缓了脾气,并毫不吝啬地告诉撄宁,“自仪鸾司开创以来,上到大司空下到各分司司徒,出身都非同寻常,不是贵族子弟,也是名门世家子,直接效命于皇室最高当权者,地位特殊。为此,我朝早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仪鸾司以外的人胆敢对仪鸾司的人不敬,辱骂或是殴打、伤害,计较起来,都会承担比寻常滋事更严重的后果,被处以极刑也是有的。” “那此次赵孟昭呢?”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撄宁自然不陌生,但她,想知道李为止的态度。 “换做是旁人,治他一个死罪也不为过!”言及此处,李为止话锋一转,“但是,你当知道,赵孟昭与太后沾亲带故,又是功臣之后,太后又一向护短,想治他死罪,绝无可能。” “可赵孟昭此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手里哪怕还有一丁点的权势和依靠,于身边的人,尤其是长相俊秀的稚子,都是个祸患。”撄宁的神色又变得狠戾起来,“即便不能治他死罪,也要让他成为一个永远只能活在淤泥堆里,就连爬也爬不起来的废人!” 李为止看着她,对她的狠戾,颇感意外。 “李司教,”撄宁接着恳求道,“联合各分司司教一同上书,治赵孟昭的罪吧?这些年来,他德行有失、欺凌霸弱,根本不配作为开宗司教。甚至可以拟一份万言书,想必,仪鸾司半数司徒都愿挺身而出,签名认同。在朝堂上,葛郡侯必也会成为此事的助力。太后便是不想苛责,也奈何不了悠悠众口,终会做出正确裁定的。” “好。此事我就依了你。”李为止答应了。 他答应得这样爽利,倒让撄宁有些兴奋。对他的感激之情,更是能从眼底溢出来一般。 “多谢李司教!我就知道李司教不会置我于不顾的。”她满面是笑,一双桃花眼明亮又夺目,仿如浩瀚苍穹里最璀璨的星辰。 李为止只觉这双眼睛,尤其这样看人的时候,极具魔力一般,似能把他吸进去。他好容易才撇开视线,惊慌转过身,闷声道一句“好生养伤”,忙阔步离开了屋门。 外边的太阳,炙烤得人多热啊!李为止抬眼望去,突然觉得眩晕、口干舌燥、心慌气短…… 近来,他常常如此,尤其是在撄宁胡闹、闯祸的时候,他过于的紧张与关怀,甚至心乱,都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害病了,害了一种怪病。 此后两天,他一直在为赵孟昭的事做协调和努力。葛郡侯那边,也乘势发动言官,对赵孟昭历年来的恶行进行了披露与讨伐。 第三天,太后终于下懿旨,判了赵孟昭二十年流徙之罪,且发配之地,乃是北边荒漠苦寒之地。 赵孟昭彻底完了,多少人舞足相庆。而撄宁,虽与赵孟昭并没什么血海深仇,却成了这件事最大的导火索,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能除掉赵孟昭,她的功劳最大。 皇城里甚至有百姓,送了家里养的老母鸡,以及其他好吃的好用的到仪鸾司,用来感谢撄宁惩恶务尽之恩。 撄宁收获人心,风头正盛,在仪鸾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识,更有许多人,想把自己姊妹介绍与她认识,讨个亲近。除此之外,更有胆大的女郎向她表达爱慕之情。他每天收到的情书,不下十封。 这天,却是有一女郎亲临仪鸾司,让人传话说要见撄宁一面。撄宁以为是那些个花痴女儿家,自然交代传话的将其打发。 传话的却道:“那女郎说,你若不见,她便日日来叨扰。” 按说仪鸾司庄重之地,皇城里的贵女们再是胆大,也不敢多做逗留……今次这个女郎,不表爱慕之心,也不送寄情之物,倒是不寻常。 撄宁恍然想到,该来的终归是来了,不禁敛了近日来所有的得意。 第107章:姊妹 仪鸾司门口等候的女子由身后的奴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遮阳,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颇有些神秘。从她的衣着和气质看,可见其显贵。撄宁越靠近她,越是觉得她的身形气质,就是自己料想到的那个人。 “跟我来吧!”她开口说话,证实了撄宁的猜测。 她就是她的大姊姊,卓青瑶。 她一直带撄宁来到隔壁街,避开人群,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并让身后的奴子在巷子口把风。 此时正是午后,太阳最烤炙的时辰,街上人本就不多,这条小巷子,更是静谧得显出几分死寂。 卓青瑶摘下帏帽,笑看撄宁,问道:“一定没想到吧?” “岂能想不到?”撄宁抱之一笑,随后唤了她一声“刘良娣”。 卓青瑶脸上笑意尽失,惊诧问:“你如何知道的?” “知道就是知道。”撄宁却不做解释,直接道:“找我何事?我很忙,你有话快说。” 看她这副态度,卓青瑶又气又恼,不禁问:“你自打从战场上回来,不过短短数日便出尽风头。难道见了我,就一点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你不也一样吗?”撄宁噙笑道,“你就不怕你的身份败露?我们两个都是假的,又何必为难彼此?” “呵呵。”那份得意,重又在卓青瑶脸上浮现了,“我的身份,可是实打实的刘家女郎。便是你出去与人说,我是你大姊姊卓青瑶,也不过能证实,我与你大姊姊卓青瑶长相极像罢了。而你,只要扒掉你身上这层皮,便可证明你是女儿身!欺君瞒上之罪,可是逃得掉的?” “想必大姊姊知道我在仪鸾司的事,也不是头一天吧?”撄宁并不着急,徐徐道,“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传扬出去,我其实是个女的?大姊姊定然有自己的顾虑。既是如此,又何必白费口舌,拿这些话来吓唬我?” “你最好给我端好该有的姿态!”卓青瑶突然发起狠来,“把我惹急了,我可不会顾及卓家几十口人命。便是我父亲,我也是不会管顾的!把你交代出去,只一句话的功夫!” “是是是……大姊姊要我端出怎样的姿态呢?”撄宁想了想,道:“出门之时,一定想看到我大吃一惊、惊慌失措,甚至跪在地上,像个可怜虫一样哭着向你求饶的样子吧?绝无可能。” “你……”卓青瑶实在不知撄宁如此傲慢之态,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 撄宁索性提醒她一句,“不是只有你背后有人撑腰,我放着仪鸾司女司不入,偏到男人堆里谋前程,自也并非我之本意。” “你这话何意?”卓青瑶眼眸一亮,疑心问:“你背后,也有人给你撑腰?是谁?” “自然不比镇国大将军府这座靠山小。” 卓青瑶不禁想,普天之下,除了得到太后照拂,还有哪座靠山,是可以压倒镇国大将军府的?又是什么人,能比镇国大将军刘厥还有势力? “你若知趣,往后就别来烦我。”撄宁一转话题,提醒道,“你在宫里谋个锦绣前程,我在宫外,也谋个朗朗乾坤,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识,各自安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卓青瑶看了她一阵,忽而又是一笑,道:“可惜,知道你真实身份的还另有其人。” “谁?”撄宁问。 “阴家九娘子阴茹越阴良媛,如今也在东宫,正怀了太子的孩子,是太子捧在心尖尖上的,就连太后也时常关照。”卓青瑶道,“你就不怕,她会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撄宁虽是乍听此事,却并不担心,“阴家九娘子与我无冤无仇,她没事招惹我做甚?” “她现在正要临盆,怕是没工夫招惹你。”卓青瑶却道,“待到她卸了肚子,指不定哪天就会找上门来,给你好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撄宁微昂起下颔,并不吃卓青瑶这一套。她还道:“比起我,我其实更担心姊姊你的处境。你说,若是阴茹越哪天认定你就是卓青瑶,会不会来找我一同揭发你啊?到时候她有太子的子嗣,说话可是有些分量的。” “你敢!”卓青瑶怒目瞪了撄宁。 “你不是有人撑腰,无所畏惧吗?”撄宁发笑,“怎么现在又怕了?” 卓青瑶咬着唇,终于道:“当我今天没来过。” 说罢她戴上帷帽,转身离开了。 她突然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来找撄宁的晦气,究竟是为何!结果没把对方威慑到,自己倒惹了一肚子气…… 她离开后,撄宁却是长吐一口浊气,心里头并不轻松。 她不怕卓青瑶,怕的,还真是阴茹越。 哪一天,阴茹越会否利用此事,想将她收为一颗棋子?她若生下太子子嗣,尤其是太孙,那地位,可就无可撼动了。到时候,恐怕连太子妃萧氏,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当然,前提是她真有这个福气,能顺利地把肚子里的小东西生出来。东宫里那么些手段,定然不会让她生得容易吧!她现在的日子,一定十分难过,越是临产,恐怕越是不安。 “她不能顺利生产,就对我没有威胁了吗?”撄宁暗想着,突然有了答案。 锦上添花,都不如雪中送炭。与其将来坐等她找上门来,倒不如现在主动些,先向对方示个好,必要之时,再帮她度一度难关。 如是想着,撄宁的心情开朗许多。 她一边往仪鸾司的方向走,一边琢磨着接上阴茹越的机会。 走着走着,她便到了仪鸾司门口,恰遇上葛郢坐于她新做的轮椅之上,正与守门的说要见她。 “葛郡小侯爷。”她忙走上前去,高兴地与之打招呼。 葛郢温和地向她施了礼,随即问:“卓公子可有空闲?我请你喝茶。” 撄宁深感意外,忙作答道:“有!我有空。” “那请吧!” “我进去跟我们李司教告个假,小侯爷您稍等我片刻。”撄宁说着就往仪鸾司里头跑,跑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笑道:“罢了!横竖我现在有伤在身,李司教他也不会找我……我们走吧!” 她知道,向李为止告假,李为止又要问东问西。而她,实在不想让葛郢在这炙热的阳光下,多等哪怕须臾片刻之久。 第108章:喝茶 撄宁走在葛郢身后,不时帮他推一推轮椅,高兴问:“这副轮椅,小侯爷用的可还称手?” “这副轮椅,多有玄机,的确精妙。”葛郢徐徐夸赞一句,随即偏过头,抬了抬眼皮看撄宁一眼,问:“当真是卓公子亲手所做?” “这当然了!”撄宁轻拍了拍胸脯,自诩道:“我可是读了好些鲁班书篆,才做得出这副轮椅来。” “卓公子小小年纪,有这般手艺,实在令人钦佩。”葛郢面若含笑,随即却又面露了几分凝色,一转话题道:“我听说,那个叫赵孟昭的司教狗急咬人,刺了你一剑,险些让你送命?一定伤得很重吧?” “没事!伤得并不重。”撄宁咧嘴是笑,“你看我,才刚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你要当心些……”葛郢关怀一句。 “嗯,我会小心的。”撄宁觉得通身舒爽,心生甜蜜。 “我总觉得,此事我有责任。”葛郢又道,“那天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把事情闹到军巡院去,引得后头诸多祸事。” “怎能怪你?是福不是祸,除了一个赵孟昭,不知百姓有多高兴。倒是我,借着你的名义,逞了能,倒做成了英雄。”对于此事,撄宁自是感到惭愧的。 但葛郢丝毫不往这一层想,自然也不认为她是在借他逞能。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来到了葛郢所说的茶楼。 茶楼名为锦茗斋,人不多,环境典雅、清静。从楼上向下望去,可以看到两条街的风景。 葛郢是此间常客,一进门,便有人要将他请到楼下最大一间雅间。 这时,撄宁却道:“去楼上坐吧!” 葛郢从未到楼上坐过,她想带他上去。 “这……”葛郢有些为难。长长的楼梯,他如何上去得? “轮椅放在下边,我背你上去。”撄宁说着就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这一世,她有力气了,背起葛郢,她可以轻松做到。 “使不得……”葛郢觉得不好意思。 “来!上来。”撄宁催促道,“你别看我个头小,力气却是很大的!平素训练,我们李司教每天都会要求我们背一百多斤重的东西跑步上下山。别说一个小侯爷,就是两个小侯爷,我也是背得动的。” 葛郢见周围看热闹的目光越聚越多,再是觉得不好意思,也硬着头皮倾身向撄宁,任她将自己背上身。 两世为人,撄宁终于背到他了。 他的重量,并不轻,在她身上,更是弥足珍贵。 撄宁踏着楼梯,一脚一脚稳稳扎实地走着,一步紧接一步,心中百般情愫,不多时便红了眼眶。 葛郢头一次被外人这样背着,浑身不自在,只觉楼梯太长。 撄宁则是觉得楼梯太短,脚步迈得特别慢。 终归是到了。 两人相对而坐,望着楼下风景,泡一壶清茶,细细品味。 葛郢谈论茶道,神情自在,让撄宁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郢郎。然而,撄宁上一世只知他爱喝茶,却并不知他如此钟爱茶,会讲茶,以至于她疏忽了,从没有想过去了解茶。她若知道的话,定会好好学习研修的。 此刻,他说的话,她都一知半解,就下定了好大的决心,回头,定要多看看有关茶的书。 “抱歉。”葛郢突然道,“我头一次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兴致太好,可能话有些多。” “怎么会?”撄宁忙道,“你说的,我喜欢听。” 葛郢愣了愣,抱之以笑,随即道:“我今天请你出来,其实就是为了感谢你为我做了那副轮椅,也为我那天对你的态度,表示歉意。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因何与我这么一个废人亲近?” 说着这话,他眼底浮现了一抹苦涩。 “你别这么说自己。”撄宁颇有些激动道,“你不是一个废人。并非双腿不能走路,就是废人的!你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只要你打起精神,你也可以入仕,像很多健全人那样生活,像你父亲葛郡侯那样出入高庙,施展才华,为朝廷效力。” 上一世,因为相处得太过谨慎,太过客气,这样的话,撄宁从未与他说过。 葛郢淡淡地笑着,并不接她的话,片刻沉默之后,他问她,“你怎不问问我,我的腿,因何是个残疾?” 撄宁当然知道,是三年前,也就是上一世她嫁给他的前一年,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此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件事,整个皇城百姓都知道。但撄宁没有做声,只听他叙说。 “三年前,太子私逃出宫,说想到京郊的雪地里打几只银狐,为太后制一件大氅,作为太后五十岁贺礼,让我作陪。追逐银狐之时,我不慎跌入冰窟,脚被水草缠住,出不去,当年太子年幼,力气太小,也不足以帮我脱身。太子说,会回去喊人来救我。结果我等了三天三夜,却是我父亲带人找到我……彼时,我双腿已失去知觉……” “为何跟我听来的不一样?”撄宁大感震惊,不禁站起身来。 葛郢笑了一下,“皇家的人,为了掩饰太子的过失,才封了知情人的口,说是我自己坠马摔断腿罢了。” 撄宁只觉脑中轰然,慢慢坐了回去,两手放在桌上,却握成了拳。 “就连这点错处都不敢承认的李氏皇族,我岂会去效忠?” 撄宁突然觉得羞耻与愧对。她也姓李,也是李氏皇族……却原来是她的那些血脉亲人,害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男人! 她的那些血脉亲人,为何如此龌蹉? 她突然又感到害怕。 将来有一天,葛郢知道自己其实也姓李,会不会像怨恨太后,怨恨天子和太子那样怨恨她? “我不该与你讲这些的,还望你,听听便罢。”葛郢忽而作笑,端起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 撄宁放松拳头,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张扬出去的。” “卓公子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葛郢又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为何,自打刚才你背我上楼的那刻起,我就觉得可以敞开心扉与你交谈了。” “这就好!”撄宁笑得爽利,“我这个人个性开朗,很多人都与我自来熟的……” “怎么不见你跟我自来熟?”随着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屋,门缓缓地被人拉开了。 第109章:指婚 撄宁一看来人是刘九阴,就知他准要扰了自己与葛郢的清静,顿时站起身来,走过去将其挡到门外,不无愠色道:“你来做什么?偷偷摸摸听人墙根子,非君子!” “就听了适才那一句而已。”刘九阴嬉笑道,“我在此与朋友谈点事,路过,听到你的声音,特来跟你打个招呼罢了,你不必如此激动。” “那招呼打过了,你可以走了?”撄宁说着就要把门合上。 “等等。”刘九阴拦阻道,“那日回皇城,让你们在郊外的茶肆等我,为何出尔反尔?” “李司教急着回仪鸾司,我也没办法。”撄宁粗粗解释一句,本想顺便问问他那天到底去做什么了,但考虑到葛郢还在,便不耐烦地又是要轰赶他离开。 这时,楼梯口由店家小二引着上来了一个人。 此人身着布衣,只后脑勺梳成一个小髻,插一根木簪,其余头发披散着,从头到脚,无一件值钱的配饰,看起来尤为清贫。 他一见刘九阴,便向他恭敬地施了礼,“刘公子。” “来了。”刘九阴再不与撄宁纠缠,阔步走了过去,便带着布衣男子走向了另一间雅间。 撄宁陡然想起来这布衣男子是谁了!上一世天下人皆知的一号人物,崔瑅。 此人少年老成,十年后的长相与现在没有太大变化,只不过穿着打扮,再不是这般一贫如洗罢了。 据撄宁所知,他最初是东宫詹事府一名小官,后来名声大噪时便成了太子少师,再往后,更是直升太子太傅。太子对他十分信任,对他的话,几乎言听计从。可身居高位之后,他就开始不着痕迹地把太子往坏处带了。撄宁夫家全家被诛之际,亦是东宫意图举兵谋反之时……只不过后来结局如何,撄宁就不得而知了。 上一世,倒没有人把崔瑅和刘九阴联系在一起,更不知他们这么早就有过往来。撄宁几乎怀疑,崔瑅后来主导的一切,说不定与刘九阴有关。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身后葛郢突然说话。 撄宁忙回转身,歉疚道:“适才忙着打发那个无赖,把小侯爷晾在一边,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葛郢浅浅而笑,侧目看了看外边,温声道:“快正午了,时间的确是不早了。下次,我再请卓公子到家府做客。” 撄宁听闻还有“下次”,这才开朗起来,忙在他身前蹲下来,要背他下楼。 “又要麻烦你了。”葛郢客气一句,倾身爬到了她的背上。 “乐意之至。”能背着他,撄宁偷着乐还来不及。 来到茶楼外面,撄宁看到了几个长信之徒正神色着急地找寻什么。其中一人看到她,顿时奔赴过来,急道:“你去哪儿了?大家到处找你!宫里来人,召你进宫面见太后!” “太后要见我?” “是啊!”那人说着就拉了她,要带她回仪鸾司,还道:“宫里来接引的寺人已等了半天!李司教发现你不在仪鸾司脸色可难看了……” 即便火烧眉毛,撄宁也不忘回身与葛郢道个别。 葛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倒颇为她感到担忧。 撄宁回到仪鸾司,李为止看她的眼神足以将她千刀万剐一百次!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带着她去跟宫里来的寺人赔不是,浑然一副“现在不跟你计较,回来看我如何收拾你”的架势。 撄宁跟随宫里来的寺人逃出仪鸾司的脚步,飞快。 她原以为自己重新活在这个世上,再没什么人是她怕的,到头来却没想到,自己怕李为止怕得好像自己是个专门偷他东西的贼…… 她很快来到了慈安宫。令她意外的是,葛郡侯夫人钱氏也在! 钱氏见了她,很是开怀,一双明亮的眼睛,总在打量她。她高兴的样子,就像上一世撄宁与葛郢成婚,向她敬茶时一样。 撄宁浑身发毛,有种不好的预感。 “卓司徒,”太后刘姬也一副温和慈祥的模样,“哀家请你来,是有一事相问。” 撄宁伏了伏身,竖起耳朵听。 “哀家听闻,你家中姊妹众多。你与哀家说说看,你那些姊妹当中,可有十四五六、品貌端正、性情温雅,配得上葛郡小侯爷的?” 撄宁一惊,头皮有些发麻。 这要让她如何作答? 想了想,她忙跪到地上,道:“小人惶恐!小人家中虽然姊妹众多,但八成都是庶出。原本适龄的女郎当中,我大伯母家长女卓青瑶倒是品貌一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两年前我大伯母犯了事,判了流徙之罪,此后我大姊姊……便不知去向了。” “竟有这种事?”刘姬和钱氏听了都觉得遗憾。刘姬自然要问一句,“你大伯母犯了何事啊?” 撄宁不敢瞎编瞎造,俱以如实相告。 提到她所在的二房,钱氏就问了,“我怎么打听到,当年你父亲娶了一个外室作填房……也就是你继母。你继母当年入门之时就生了个刚出世的女婴。此女今年,也有十四五岁了吧?我还听说,你祖父对你这个继妹很是疼爱,甚至亲自教养,那她的品性,定然也不差吧?” “这你也打听过了?”刘姬看向钱氏,满面笑意。 “那天看到卓司徒,就有了与卓家结亲的心思,这才上心些……”钱氏笑着说罢看向撄宁,不无惭愧道:“卓司徒,w儿腿脚虽是不便,但你放心,你的姊妹嫁到我们葛郡侯府,我葛郡侯府上上下下,必对她千般好万般好,绝不委屈了她。” 撄宁急出一身汗,疑惑又庆幸。钱氏既然有心打听她家里的人事,打听的结果,竟然是自己凭空变成了父亲前妻所出的儿子! “小人自然知道,能嫁入葛郡侯府,是天下女子莫大的福气。但我那个妹妹早就与洛城知府的公子私定终身了……”撄宁小心翼翼,还道:“洛城知府的公子,亦是前年与我一同进仪鸾司的,还跟我上了战场。一直以来他对我多有照顾,便是因为我那妹妹的关系。” 钱氏脸上,笑容渐渐散了去,忽而问:“说来说去,卓司徒是嫌弃我儿双腿是个残疾吧?” “不!不是!小人……” “好了!”刘姬索性沉了脸打断撄宁的话,“自古儿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就依钱夫人。” 第110章:坦白 太后金口玉言,心意已决,撄宁根本没有与之争辩的余地。 倒是钱氏听言,反而陈情道:“太后,既然卓司徒说他妹妹早已与人私定终身,臣妇怎好强人所难,做那棒打鸳鸯之事?依臣妇看,此事便作罢了吧!” “私定终身,本就有伤风化!”刘姬却道,“棒打鸳鸯之事哀家来做,你就无需有所顾忌了。” 横竖她这两年来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好容易钱氏自己提出来了,看中的还是洛城这个不起眼的卓家,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态度如此强硬,便是心善的钱氏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择日哀家便会下旨到你们两家。”她补充一句,此事便是板上钉了钉。“跪安吧!” 走出慈安宫,撄宁紧锁秀眉,满怀心思走着,颇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惶然无措。 钱氏走在她前面,顾步回头,终于站定了,“卓司徒,事已至此,我也很无奈。我没有想到,会闹得这样不愉快。不过,适才我在太后面前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令妹嫁到我府上,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我府里上上下下,定会加倍地对她好,以弥补我儿不足之处。” 她还是认为,撄宁是嫌弃她的儿子半身不遂。 撄宁摇了摇头,解释起来颇觉无力,“我不是那个意思钱夫人。我与小侯爷也算是朋友了,适才还跟他一起喝茶,他人很好我知道。只是……” 她突然停住了,话锋一转道:“罢了……有些事,我再想想。钱夫人,我先行一步。” 钱氏轻点下颔,任她先走了。 但她依然认为,撄宁是嫌弃她的儿子看不起她的儿子,不想她妹妹嫁给她儿子……不然,她岂会这样不高兴?就连拼命掩饰也掩饰不住。 她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中一片酸涩。又能怪怨谁呢?任何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都不愿嫁给一个双腿连站都站不起来的郎君吧! 怪只怪当年事……怪只怪老天爷对她的儿子太无情、太残忍。 她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想哭,忍也忍不住,终于红了眼。 撄宁走在回仪鸾司的路上,则是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不安。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到公主府,渴望公主李令月能给她出个主意。 李令月听罢此事,不禁发笑道:“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吗?你不是有那么多庶妹?劝得一人替嫁该是不难吧?” 这么做,的确是个法子。可这个法子,偏偏撄宁连想都没想过。 她前世的夫君,岂是那几个居心叵测、捧高踩低的庶妹能配得上的? 她不能为了自己脱困,就胡乱给葛郢塞去一个心肠不善的妻子。 “还有其他办法吗?”想了想,她又问公主李令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除非葛郡小侯爷死了。”李令月面无表情。 撄宁只觉公主说话难听,此番来求她拿主意,倒有些自讨没趣。客套地谢了她的提点之恩,她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仪鸾司,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这件事里无法自拔,心惊肉跳。 李为止看她这惶惶不安的模样,生怕她是在太后那里遭了什么,要苛责她、处罚她的事自然抛诸脑后,担忧问道:“太后找你何事?” “赐婚。”撄宁根本心不在焉。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却让李为止反应强烈。 “赐婚?”他抓了她的臂弯,急急问:“给谁赐婚?你吗?你年纪还这么小!太后着急什么?” 是啊,急什么?撄宁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拂开李为止,话也不交代一句便跑了出去。 “你去哪儿?站住!”李为止高声唤她,她也根本听不到似的。 她健步如飞,跑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就跑没影了。 她来到了葛郡侯府,让门房传话,要见葛郡侯夫人钱氏。 钱氏很意外。才刚分开没多久,这个卓司徒又来见自己,不知所为何事? “请他进来吧!”无论如何,见了就知道了。 迈进葛郡侯府大门的那一刻,撄宁百感交集。 这是她夫家,她生活过将近二十年的地方。青砖红瓦、曲径通幽、亭台楼阁、一草一木……似乎从未变过,一直如此,宁静、高雅、不染杂尘。葛郡侯府的人,几乎个个是好的,个个的面孔都是那么的纯善。 这个家,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来到钱氏的世安居,虽有奴仆指引,撄宁便是不看,也走得熟门熟道。 钱氏的世安居,永远布陈大方简洁、干净明亮,朴素之中,不乏贵重,贵重之余,却又绝无奢靡,一什一物都是好的,却没有哪一件是累赘的搁置。一切,都恰到好处。 钱氏很快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已换了一身家居常服,少了先前在慈安宫时的隆重与端庄,多了几分随和。 她对撄宁很客气,又是请她入座,又是让人奉茶上点心,如同对待每一位上门的客人。 “钱夫人,还请屏退左右。”撄宁开门见山,没有赘言。 钱氏微愣了愣,很快笑了一下,让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去,方才问:“卓司徒此番来,所为何事啊?” 撄宁没有做声,只是摘去头上的帽子,又解开了发髻。 青丝泄下,顺直地披散在她身后时,钱氏惊讶地张了张嘴,“你这是……”她尚不敢相信,自己陡然冒出来的念头。 “我就是钱夫人想要娶来做儿媳妇的卓家女郎。”撄宁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钱氏不禁从席榻上起身,不可置信地来到她跟前,仍是满脸惊异之色,“你是……你是女的?” “是。”撄宁点头。 钱氏心中突生了万千疑问,可看着眼前这般俏丽的少……女,她一时竟无所适从,不知说什么好。 却在她因为太过震惊而失了言语之时,撄宁主动开口,向她交代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包括公主的利用,也包括……她的真实身份。 陡然间听到这么些震天动地的事,尤其在听到她说她是大周国另一位公主,一位被抛弃的公主时,钱氏整个身体都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第111章:促膝 撄宁上前,搀扶钱氏坐了下来,随即问:“钱夫人,您相信我说的吗?” 钱氏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猛地点头,再看撄宁,更是细细打量她一番,喃声道:“的确跟尔朱皇后年轻时很有几分相似,跟公主,也有几处长得一样……” 皇家的人,无论是大权在握的当朝太后,还是形同摆设的天子与皇后,十多年前,竟然做了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眼前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女郎,不过就是个孩子啊!在家险被大房的伯母害了性命不说,为了扭转被抛弃的命运,竟然在仪鸾司,受那种艰苦,还上阵杀敌,浴血奋战……她是怎么过来的? 钱氏心生怜悯,看她的眼目,很快生出了一层氤氲的潮濡。 “原来……也是大周的公主啊!你本该跟你姊姊一样,享尽一位公主应有的殊荣与尊贵,然却从小被抛弃……心里该有多痛,该有多怨恨。”她很想抱抱撄宁,可既然是尊贵之躯,她又岂能轻易触碰?她突然跪到地上,尊了撄宁一声“公主殿下”。 “钱夫人……”撄宁忙将她搀扶起来,惶惶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却尤为感动。 这是,钱氏对她身份的认可。她前世的婆婆,是这个世上,认可她的第一人!就连养育她的母亲姜氏也没有认可过的事,她认可了。 二人重又坐了下来,久久方才平复彼此内心复杂的情绪。 “那太子呢?也就是说,他并非皇室血脉?!”钱氏突然问。 “是不是皇室血脉我不知,但肯定,不是天子所生。”此刻的撄宁,满面沉静。 钱氏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多气恼。不是龙嗣……可她唯一的儿子,却因为这条假龙险些命丧冰窟,落下了残疾! 撄宁猜得钱氏在计较什么,不禁宽慰道:“撒谎之人、狠心之人,终有一天会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钱夫人,他们欠小侯爷的债,我会替您讨回来。” 钱氏听言感动。可虽然感动,但她也不是个傻的。就凭眼前这位被皇室抛弃的公主,能为谁讨债呢! “钱夫人怀疑我的能力是吗?”撄宁也知道,自己还这样弱小,讨债,谈何容易? “倒也不是……”钱氏也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心。 “现在的确是很无能。”撄宁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笑意,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坚定道:“只是暂时的!您看,我不是从一个无名之辈变得小有名气,就连太后也高看我一眼了吗?假以时日,我定能讨回一切……讨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听言,钱氏有些惊惶。 “你要揭开当年之事,讨回你公主的身份?” “嗯。”撄宁应声点头,“这才是我不辞辛苦、无畏艰难走到今时这一步的目的啊。” “可你一无根基,二无靠山,你要如何让他们承认你公主的身份?”钱氏只觉这事是天方夜谭,比起她说要讨债,要让他们付出代价,都要难上千倍万倍。想了想,她还道:“天子和皇后,是绝不会认你的!一旦承认,太后就会像当年一样,对皇后,对你,还有你姊姊赶尽杀绝!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我知道。”撄宁沉默了片刻,却只道:“只待时机成熟,我自有法子,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站在天下人面前,以大周国公主的身份。” 钱氏只见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令人激动的亮光,如同夜空里的明星,能给胆怯之人、迷路之人,指明方向。稀里糊涂地,她竟忍不住问她:“那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撄宁一展笑颜,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耽误之急,是不能让太后赐婚的懿旨传到我洛城卓家。” “此事,真真是我糊涂!”钱氏懊悔不已,随即保证道:“你放心,我自会想法子,让太后作罢此事。” “委屈小侯爷离家一段时日吧?”撄宁提议道,“就说小侯爷不愿娶妻,离家出走了。如此可劝得太后,将赐婚懿旨拖延一段时日。” “你要的不是作罢,是拖延?”钱氏突然妄想了不该想的。 “想劝太后作罢此事,定然不易。能拖延一段时日就很不错了。” 果真是妄想了!钱氏笑着,嘴边难掩一丝苦涩,应道:“是……是啊!我听你的。让人带阿郢去外地游历游历也好,也好……” “钱夫人,”撄宁不禁握住她放在腿间的双手,保证道:“只要我不死,来日我一定帮小侯爷娶一个好妻子。” 钱氏笑了,终于点头,应了个“好”字。 她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才刚认识撄宁,而是认识她许多年了。撄宁落在她手背上的手,凉润如玉,就好像她每日里会抱在手心用来纳凉的小玉壶。 她看着她,眼里满是信任,“我相信你。只是讨回身份这件事,万万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您放心。”撄宁噙着笑,“时机成熟之前,我会小心隐藏自己的。” “其实……我有一事不明。”钱氏想了想,终于问出心中困惑,“这么大的事,你为何告诉我?就不怕我传扬出去么?原本,你告诉我你是女儿身便罢了,却偏将这么大的事也说给我听……” 她当然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尚且没有任何其他人,比她还值得撄宁信任。更不会有人,会像她一样懂得尊重和支持撄宁的选择。她深明大义,知取舍,便是撄宁的养母姜氏也做不到的。 上一世撄宁被太后欣赏,就是得于她不停地鼓励和支持,才让撄宁那般年纪,还能在仪鸾司站住一席之地。 撄宁看着她,眼底满是感激,千言万语,却只能道一句,“我就是,很想依赖夫人您啊。” 依赖……钱氏听了这两个字,突然为之动容。 她想保护好这个孩子!保护好大周国被抛弃的这位公主。 “阿宁……”她眼底含了一丝羞怯的笑,问:“私下里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撄宁心中一暖,当即点头,“可以。” “你随我来,我帮你头发梳好。”钱氏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到了内室。 她亲为她梳回了发髻,戴好帽子,像一个母亲那样,流露出无尽的温婉与慈爱。 第112章:举措 撄宁离开葛郡侯府时,已是日落西沉,回到仪鸾司,天已经黑了。经过校武场的时候,李为止冷声唤住了她。 他等候她多时了。 实际上,自打她从宫里回来,又急急跑出去,搅得他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 他想出去找她,甚至想派人出去寻她,但他又认为,她那样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跑出去,定是有什么不愿与人道说的,他也不想搞得人尽皆知。为此,他一直耐着性子等她回来。 她终于回来了,看起来,神色要比午后跑出去时正常许多……除了面对他时,难以掩藏的忌惮。 “随我来。”就在撄宁视死如归,准备迎接他劈头盖脸的责骂与质问时,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而是满面沉静,甚至连话语也温和了许多,率先往校武场走了去。 在校武场边上的观瞻台,他还请撄宁和自己一并坐下。 他不按常理出牌,倒让撄宁更有些惶恐不安。 “我……我站着。”她不敢坐。 李为止侧目睨视了她,有些烦她。 撄宁一见这寒厉的眼神,忙一屁股在他身旁端正地坐好。两手摆在大腿上,分明一副十二分警惕随时准备迎接他向她发难的架势。 “可以解释了。”李为止仍是一脸沉静,说话的语气也是温煦的。 “太后要将我姊姊,也就是阿将喜欢的我的姊姊赐婚与葛郡小侯爷。”撄宁虽万分忐忑,却是早已打好腹稿,解释自己莽撞的行为。“为了这件事,我特意跑到葛郡侯府,跪求葛郡侯夫人打消这个念头,莫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李为止认真地听着,直听至撄宁言及此处便没再更多的话,他等了少刻,方才偏过头看她问:“结果呢?葛郡侯夫人被你打动了?” “并没有。”撄宁摇头,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我还不知,这事要如何向阿将解释。阿将如果知道此事,定会伤心欲绝的……李司教,您能为我隐瞒这件事吧?” 李为止看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比先前她经过校武场时他窥看到的平静相去甚运,自是怀疑,她又在与自己撒谎。但他,并不打算拆穿她,而是轻点了一下下颔,表示会为她保守秘密。 撄宁感激地笑了,并谢了他的好意,随后道:“那时候不早了,我先下去吃点东西。待会不是还有训练么……” “取消了。”李为止告诉她,“今晚我有事,放假。” “……是吗。”这真是破天荒头一次!撄宁想了想,问:“既然是放假的话,那我们也可以去街上走走的吧?” 李为止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撄宁心中一喜,就要做辞。 “你身上的伤好得如何?”李为止突然问。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撄宁忙道,“多谢李司教关心。” “别瞎折腾。”李为止起身,率先离开了校武场。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撄宁长吐一口气,心中不无庆幸。到仪鸾司,能在长信分司,在李司教的统管之下,当真算她好命。她想,将来有机会,她一定要重重报答这位李司教。 回到住处,焦虑不安的陈将便急急问她,“发生何事了?怎么从宫里回来去见过李司教就没见着你人了?” “去看我那个朋友了。”撄宁支吾一声。 “腿脚受伤的那个?” “嗯。” “抱歉。”撄宁笑了一下,“突然严重了,我急着去探望,也没有知会你一声,让你为我担心。” 陈将抱之一笑,不以为然道:“没什么……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 “阿将,”撄宁却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你在东宫,可有什么熟人?” 陈将摇头,也探了身子,压低声音问:“有事吗?” “你记得阴家九娘子阴茹越吗?” “阴家九娘子我是知道的,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陈将说罢,又问:“阴家九娘子怎么了?” “她是太子的枕边人,封了正五品良媛,现在正身怀六甲,是东宫里唯一一个怀有皇家子嗣的贵人。” “噢……”陈将点头,兀地问:“这又如何?跟咱俩有何关系?” 撄宁不禁伸手,重重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你是不是傻?” 陈将被她打得眼冒金星,不明觉厉,很是委屈。 “东宫是什么地方?女人之间争宠夺利的战场啊!太子迎娶太子妃,姬妾成群已经快两年了吧?两年,那么多女子都不能为其诞下一男半女,现如今阴良媛侥幸怀上了,并如履薄冰舨保护自己保护腹中胎儿至今,多不容易?”撄宁感慨一番,终于道出重点:“她现在快要临盆了,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得帮帮她。” 陈将听言一骇,忙道:“这种事,我们如何帮得了?你可别意气用事,弄巧成拙,反害了自己。” “不行。”撄宁却道,“我与阴良媛早在洛城之时便有些交情,无论是作为同乡还是作为朋友,我都不能明知她身处险境还置身事外。” “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帮她?”陈将索性甩给她一个难题,让她知难而退。 “阴良媛能在虎狼之地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儿至今,说明那些心怀不轨想害掉她腹中胎儿之人也是什么诡计都用过了。现在,她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那便是阴良媛生产之际。”撄宁脑筋飞快地转着,口里说出的话,有条有理。“我要与阴良媛取得联系,共商应对之策。” “你先说说你的计策。”陈将催促道。 撄宁不禁深看他一眼,道:“现在还不可说……” 她忽然捶了陈将一下,不无逼迫问:“你在东宫,究竟有没有熟人?” 陈将吃疼地“唷”了一声,随即道:“我是没有熟人,但我记得何敞好像说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姊姊就在东宫,好像还是个正七品昭训。” “正七品昭训?”撄宁自然不知,这样一个人,是否可以利用。 “我也不能肯定。”陈将道,“我去把何敞唤来,咱们亲自问问他如何?” 撄宁心想何敞平日里是个老实人,为人处世也不喜张扬,于是答应了,让陈将这就去请他过来。 第113章:福袋 何敞很快随陈将一同进屋了。撄宁向他问起他姊姊的事儿,他却是目光闪烁,神情局促,终于憋不住,不无担忧问:“是不是我让人给你画的画像惹事了?” 撄宁一惊,但却没有说话。 惊异之余,陈将不禁侧过身问他,“什么画像?为何给阿宁画画像?” 撄宁仍是不动声色,何敞也吃不透是不是因了这件事,她要找自己算账。想了想,他以为横竖话已经说出口了,索性老实交代了罢! “就在前些日子,你刚回皇城不久,我姊姊让我找皇城里最好的画匠给你画了一幅人像,说是东宫里一位与你同乡的贵人想要看看你是不是那位贵人识得的。” “你姊姊可与你提起过,那位贵人是谁?”撄宁问。 “倒没说过……”何敞很有些忐忑。 撄宁踱步想了想,以为这位贵人不可能是假借刘家女郎在东宫作良娣的卓青瑶,二不可能是比何昭训位分还低的,再结合上回卓青瑶与自己说的那些,阴茹越知道自己混在仪鸾司,足可断定,这位贵人就是阴茹越。 她不禁高兴起来,又问何敞,“你姊姊在东宫,跟哪位贵人走得近一些?” “我姊姊惯会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自是哪个得宠就跟哪个好。”何敞又无奈又怨愤,又觉不耻,“太子妃这等高不可攀的攀不上,下面这些人,她都攀附过。现在,该是跟身怀六甲的那位阴良媛关系好吧!” 撄宁和陈将,皆没有想到何敞原来不只是老实,还耿直得有些过分!耿直得连他亲姊姊的坏话也能说得这般干脆。 “那你平常是如何与你姊姊联系的?”撄宁问。 “都是她找我。”何敞说着又有几分纠结,“我这姊姊虽然为人处世过于圆滑,对我这个弟弟倒是极好的。她每个月发了月俸,都会让身边的宫人送我一些,说我在仪鸾司辛苦,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用度吃些好的……” 言及此处,他上前一步,诚挚地请求撄宁道:“画像的事,若是给你惹了麻烦,你要怪,就怪我吧!还请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给我姊姊招惹是非。” “没什么,其实也并没给我惹什么麻烦。”撄宁忙道,“倒是我,有一事想请你姊姊何昭训帮忙。” 何敞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担心。他不希望他姊姊惹别人的麻烦,自也不希望别人,给他姊姊惹麻烦。 “你放心,也就传个物什而已,并不是什么危险之事。”撄宁忙做解释,“阴良媛她,的确跟我是同乡。若不是因为那幅画像,她不知我在仪鸾司做司徒,我倒也不知她在东宫做了贵人……她现在身怀六甲,正是临盆之际,我欲到庙里求一个福袋,却苦于不知找何人帮我传送于她,这才想到了你。” 然而,即便如此一桩小事,何敞却也不敢轻易应下。私自向宫里送东西,稍一不慎便能落个私通之罪。他自己不想牵涉其中,更不愿自己的姊姊何昭训无端受累。 他想了想,道:“男女有别。你往宫里送东西,就不怕有心之人做文章,无端害了阴良媛的清白?” 因了这句话,撄宁不禁高看他一眼。没想到他平素里老实巴交的,心思倒不乏细腻。别看他头前还那样贬低他的姊姊,真逢了大是大非的选择,他还是会为他姊姊着想的。 撄宁不禁发笑,反问道:“难道你会认为我跟阴良媛之间有何不能与人言说的吗?” “我倒不会这么想……” “你之顾虑也不无道理。”撄宁打断他的话,拿了主意道:“那就当是你姊姊托你这个弟弟帮她求来送给阴良媛的便是。我只要将佛祖的福荫送到即可,并不在意阴良媛是否知道是我的心意。” “这……”何敞还是有些犹豫。 “一个福袋而已。”撄宁又轻松道,“你若怕我在福袋里暗藏玄机,待会跟我一同去庙里走一遭便是。从佛祖那里请来,我第一时间就交给你。” 何敞听言,忙惭愧是笑,“你的人品我还能有疑不成?我姊姊一般都是发了月俸之后的一两天派人给我送银钱。这月十五之前,你把要送的福袋给我便是。” 撄宁忙拱手是谢,“你可帮我了一桩心事了!多谢!” “跟我客气什么?大家都是长信之徒,袍泽兄弟,无需言谢。”何敞毫气万丈,兀地却是话锋一转,问:“但不知你跟阴良媛……可是关系匪浅?莫不是……” “这你可想多了!”撄宁一本正经,“我跟阴良媛在洛城,也不过点头之交。是因为她跟我姊姊关系好,我才有此一举的……阿将知道的!”她转向陈将,“是吧阿将?” “是啊。”陈将忙是应和,“阿宁她姊姊与阴良媛是闺中好友,时常往来。阿宁这么做,也是为她姊姊尽点心意。” “原来如此。” 何敞虽是信了这番话,待到真拿到撄宁要送给阴茹越的福袋时,还是仔仔细细地将其翻了又翻,唯恐其中暗藏了什么。 终是没有发现端倪,他才在隔天何昭训的人给他送银钱时,嘱咐那宫人交给自己姊姊。 何昭训拿到撄宁求来的福袋,又听罢身边宫人道明事情原委,她便兴致勃勃地来到了阴茹越的朱辰殿。 “这是我让我弟弟在皇城最有名的寺庙里为阴良媛求来的,可保平安。”一开始,何昭训当真按着弟弟的嘱咐,将福袋交到了阴茹越手里。 “让你弟弟为我求的?”阴茹越却是不信。 何昭训是什么人她难道不清楚?岂能有那份心思为她去做这样细腻的事?除非这福袋,并非什么福袋,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诅咒! 然而,便是借何昭训一百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给她送任何龌蹉之物吧? 想及此,阴茹越故意阴下脸来,道:“事出无常必有妖。何妹妹,你莫不是对我安了什么坏心肠?” 何昭训听言一骇,一阵惊惶之后,忙将事情始末,如实说给了阴茹越听。 ~~~以后我是分割线~~~ 抱歉,来晚了。 因作者有话说会延迟显示,以后我会直接在文后说。放心,我会掐好字数,不给大家造成多余消费,也尽量不说话。么哒! 第114章:心动 阴茹越听罢何昭训的解释,不禁将福袋仔细地翻看了两遍。然而,便是将其间的平安符翻出来,拆了,她也没有看出任何不寻常之处。 她不禁感到古怪,卓撄宁好端端地送她这么一个福袋做甚? “阴良媛,”何昭训小心翼翼问,“您如何把这卓司徒送您的福袋给拆了?” 阴茹越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忙笑了一下,道:“我这生个孩子不容易,什么东西到了我这里,都要保持几分谨慎心。倒让何妹妹见笑了。” “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何昭训忙是应和,“这宫内宫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您这肚子呢!您是要多留点心。” “是啊。”阴茹越道,“眼看就要临盆,我这心里头越发忐忑不安,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了。你看我跟何妹妹你就坐了这么会儿功夫,肚子就胀胀的难受得厉害。” 说着她放下手中福袋,缓缓站起身来。她的贴身婢子茯苓忙是上前,搀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 何昭训见状,忙是起身做辞,“那我改天再来看您,您好生歇养着。” 待到何昭训离开之后,阴茹越轻松自在满面含笑的神色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她吩咐自己的近身侍婢茯苓道:“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那个卓司徒。” “这……”茯苓却觉得为难,主子大着肚子出不去,她要如何安排那卓司徒进宫来见? “做不到吗?”阴茹越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一直以来你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这点小事也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那还有何颜面在我身边侍奉?” 茯苓一吓,眼眸一转,忙道:“奴……奴做得到!奴会想法子的。” “这就好。”阴茹越的目光这才变得温和下来。她还轻拍了拍茯苓搀在自己臂弯的手,不无内疚道:“别怪我对你要求严苛,实在是自打怀孕以来,身在这东宫,犹如身在虎狼之地,日日担惊受怕,能在我身边伺候的,必定要是时时刻刻能保持头脑精明的。” “是,奴明白。” 阴茹越叹了口气,更是温良如水,“茯苓,这段时间,你其实做得很好,为我挡去不知多少灾多少难!几次三番,若不是你,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早就没了。待我来日母凭子贵,必定少不得你的好的。所以,你现在也别急着勾i引太子……” “良媛……”茯苓本来听着她的话高兴得都有些飘了,忽听到这里,顿时从云端摔到了地底,吓得神魂俱散,诚惶诚恐。她忙跪在阴茹越脚边,解释道:“奴没有!奴卑贱之躯,绝不敢对太子有任何非分之想啊!早间……早间那是……” “那是太子瞧你有三分姿色,多瞧了你两眼,你顺势就与之眉目传情了?”阴茹越接了她的话,眼底的嫉妒和轻蔑,几欲溢出来一般。 茯苓跪在地上,脑门直贴着阴茹越的脚尖,整个人瑟缩得都开始颤栗了。心知万般解释都无用,唯有一句“奴不敢”不停地重复着。 “起来吧!”阴茹越冷声道,“做好我交代你的每一件事,心情好了,我自会恩赏于你。不然,我划了你的脸子让你在掖庭做一辈子苦役!” “是……是,良媛教诲,奴自当奉行。”茯苓承诺罢,方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下去吧!” 茯苓来到殿外,一颗心还心有余悸。 早间她真是犯了大错了!好在阴良媛只是警告她这一回,并未对她发狠。她现在可不能出半点纰漏,还要借着阴良媛产子,跟着鸡犬升天呢! 转念想到安排撄宁进宫一事,她觉得整个人就好像搁在火炉上烤一样难受。 不过,能从朱辰殿一个不起眼的掌灯宫女,混成阴良媛身边的大红人,她到底是有些头脑和胆色的。不稍多时,她便拿定了主意。 宫外,仪鸾司。 撄宁见到茯苓,已是晌午,太阳最辣、多少人都躲在屋里纳凉的时候。 茯苓一身白纱裙,腰系绿丝绦,头戴遮阳之帷帽,除了不让人看到脸,倒是丝毫不掩自己乃是宫中侍婢的身份。 她打量罢撄宁,开口第一句话不是介绍自己的来历,却是高兴道:“幸得卓司徒个头不高,身量也不壮实,我借来的这套宫婢的衣裳,你穿得。” 说话间,她已将一个软软的包袱递到了撄宁怀里。 “是阴良媛让你来的?”撄宁猜道。 茯苓这才点头,亮明了身份,而后提醒道:“卓司徒找个地方,换上这身宫装,拿着我的名刺和宫牌进宫与我家主子相见吧!我在宫外等你。记住,我不能在外头待太久,还请卓司徒进去了早些出来。” 撄宁以为这个主意不错,遂领了茯苓,来到了葛郢带她去过的锦茗斋,开了一间雅间。 换过衣裳,她便将茯苓唤了进去,要求她帮自己梳一个她一样的朝云近香髻。 茯苓进屋一见她,却被穿上女儿家衣裙的她给看痴了。撄宁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脸一红。 “有劳茯苓姑娘帮我梳一下头发。”撄宁礼貌地重新请求一遍。 “噢……好。”茯苓走至她身后,解开她的头发,更是觉得她生得漂亮,终于忍不住兴叹道:“仪鸾司的公子哥儿们个个生得俊俏我是见过的,竟不知还有卓司徒这般,比漂亮的女儿家还要好看三分的。” “茯苓姑娘谬赞了。” 茯苓拿出梳子来,却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两人几乎同时弯身去捡,茯苓率先拿到梳子,撄宁则是抓到了茯苓的手。 然却就是这么一下触碰,茯苓心中突如暗流涌动,面红耳赤一发不可收拾。她忙缩了手,起身站到撄宁身后。但为他梳头的手,再没有先前从容淡定了。 发髻梳好之后,撄宁一边谢了她,一边还嘱咐她道:“茯苓姑娘就在此喝喝茶吃点点心,钱我来付。我去去就回,尽量不给茯苓姑娘惹麻烦。告辞。” “告辞。”茯苓心跳如鼓,待到撄宁出了门,她不禁吟声道:“龙章凤姿,天资自然,彬彬有礼,谦谦君子也。” ~~~~~~~~ 今天还有4更,晚上12点前,fighting~ 第115章:保护 撄宁很快入宫,按着茯苓指的路,找到了朱辰殿。 阴茹越见到她,觉得又好笑又震惊,“真不知道,你这副样子,是如何在仪鸾司隐匿女儿身的。仪鸾司那群人,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吗?” 撄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过去的确有很多人叫我‘小妹妹’,但却无一人怀疑过,我其实就是个女孩儿。并非因为他们没长眼睛,而是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女儿家会弃了女司不进,要进他们男司。” “呵呵!”阴茹越发笑,“也不无道理。说吧!好端端地送我一个福袋做甚?” “为了见你一面啊。”撄宁道,“福袋就是从庙里诚心求来的福袋,并无其他意义。” 阴茹越惊诧地睁大了眼目。原来是撄宁故弄玄虚,害得她一通好找! “我来不及去找你麻烦,你倒先来找我了?”她觉得稀奇,“但不找我,有何指教?” “我是来帮你的。”撄宁直言。 “帮我?”阴茹越几乎要笑出声来,“你跟你那狐假虎威的姊姊,不巴着我有个三长两短就怪了,更何谈帮我?” 听着她这话,撄宁不禁问:“你知道我姊姊她……” “当然!”阴茹越不无得意道,“这事还得谢你。不然,我还真把她当成镇国大将军府的千金了。” “知道了也好。”撄宁并不在意此事,“但这并不妨碍我要帮你。我跟我那姊姊可不是一路人。早在洛城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 回想起撄宁将她大伯母郭氏送进牢狱一事,阴茹越也开始怀疑,卓撄宁与卓青瑶之间,不能再是一路人。不过,不是一路人,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做同一路的事! 如是想着,她仍是端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我姊姊她,连诛灭九族的后果都不顾了,也扬言说要揭穿我的身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呢!”撄宁接着道,“只不过,我背后也是有靠山的,她奈何不了我。” “你背后有靠山?什么靠山?”阴茹越不禁问。 “这我就不好与阴良媛言说了。”撄宁露出神秘一笑,故作高深。 阴茹越狐疑地看她,不知她之所言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阴良媛,你现在的处境,可说是糟糕透顶!你一点也不着急吗?”撄宁索性把自己的来意都说清楚,“且不说太子妃和尔朱良娣对你虎视眈眈,曾经深受太子恩宠的刘良娣,我的姊姊,也定然容不得你把肚子里的孩儿生下来,你可想过应对之策?我大费周章得以今次见你一面,就是想助你顺利产子的。” 阴茹越吃惊不小,“你为何要助我?于你有何好处?” “扬名。”撄宁也不瞒她,“太后有多重视这个孩子想必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派专人伺候你不说,到时接产的也定是宫里最有经验的医婆子。即便如此,还是不乏可能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寻到害你的法子。太子妃萧氏、尔朱良娣、刘良娣,哪个身后的势力是可小觑的?你在宫里头生产,可谓是一只母鸡,在黄鼠狼的窝里下蛋。” 阴茹越不禁皱眉。撄宁打的比方虽不中听,却是话糙理不糙。而这个道理,她其实也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没有想得那样糟糕罢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到宫外生产?”她有些不可置信问。 “去宫外生产?”撄宁倒没这么想,“女人生产本就九死一生,没有经验丰富的稳婆接生,没有医者随叫随到……且不说你如何出得了宫去,在宫外生产,也会增大你生产的危险。万一出了岔子,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那你有何法子,可保我生产时万无一失?” “我亲自保护你。”撄宁终于道出自己的想法。 阴茹越自是一惊,“你保护我?”突然哧声而笑,“你如何保护我?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男的’。” “像现在这样,守在你身边不就行了?”撄宁张开双臂,随即道:“到时候你生产,茯苓姑娘该是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吧?我会借用她的身份,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就凭你……”阴茹越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卓撄宁是谁?上过阵杀过敌,浴血奋战活下来的仪鸾司司徒。仪鸾司司徒当中,可有差的?没有。 她忙转了话头,接着道:“用我身边婢子的身份,你便是立了大功保护得了我,又何言扬名?” “扬名之事,何求立竿见影?况且,我自有我的法子。”撄宁说罢拱手做辞,提醒一句“你好好想想”,转身便离开了。 出宫之后,她一刻也没敢耽误,直奔锦茗斋。 换过衣服与茯苓作别之时,他冲她笃定一笑,道:“我们还会见面。” 茯苓羞涩地低了头,想了想方才抬眸,问:“卓司徒何出此言?” 撄宁只是笑,没有答话,只嘱咐道:“茯苓姑娘快些回去吧。” 茯苓委身做辞,顾步回头,倒有几分不舍。 撄宁终是将她送走了。来到楼下,她四下看了看,心中骤然生起些许思念之情。 可惜,葛郢前些日子已然听钱氏的话,去了外地的庄子,怕是有段时间不会出现在皇城了。 正是怅然若失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走了进来——上回来此与刘九阴见面的布衣男子,崔瑅。 不过半月不到,他已不再是一身布衣,一身贫寒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不是个世家子弟应有的样子。 他也看到了撄宁。 四目相接之时,二人皆点了点下颔,算是打招呼了。随后,崔瑅便径直往楼上走了去。 他又来与刘九阴见面? 如是想着,撄宁忙丢下茶钱往外头走了去,藏身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没多时,她当真看见刘九阴风风火火走进了锦茗斋。 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她窥看这一切的时候,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后边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她猛地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李为止那张冷峻的面庞,心跳更是漏了半拍。 “李司教……”用来应对他的鬼话尚未想好,她一张口,舌头竟有些哆嗦。 第116章:祸心 李为止听闻撄宁跟随宫里一名宫娥离开仪鸾司,便来到街上打听,终于得知她来了锦茗斋,才一路找寻过来。 虽没逮着她做“正事”,却是逮到了她鬼鬼祟祟藏身于此,他倒要听听看,她会作何解释。 “我看到刘十三郎跟一个形迹可疑之人进去了!上回我也撞见过一次。”撄宁急中生智,不如实话实说,随即笑道:“不如我们上去瞧瞧,他们所谋何事吧?” 李为止往锦茗斋里头看了一眼,却是反问撄宁,“他们所谋何事,与你我何干?” 撄宁哑口无言,愣了片刻,半天才又振振有词,“刘十三郎向来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我们去听听看,万一他又要做什么杀人放火,搅扰百姓安宁之事呢?” 刘九阴是什么人,李为止最是清楚不过。撄宁所担忧之事,未必不会发生。李为止想了想,终于决意上去看看。 有了这个念头,他却吩咐撄宁一句“你先回仪鸾司。”撇开她自个儿往锦茗斋走了去。 “过河拆桥!”撄宁暗骂一句,才不听他的。他才刚进去不久,她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李为止找到刘九阴与崔瑅会面的雅间,刚贴着门框准备竖耳一听,撄宁便蹑手蹑脚猫着身子出现在了他身后,并是一副笑意盈盈死猪不怕开水烫,十分欠收拾的模样,叫人又气又恼。 届时,屋内又响起了说话声。 “……我已遵造公子的意思,在东宫詹事府谋得侍正一职。虽是不值一提的小官,但好在是进去了。” “不错!”刘九阴语气清扬,“往后就在东宫,好好施展你之才华吧!” “是。”崔瑅应声之后,屋内沉默了片刻,偶有茶水之声传出来。崔瑅又道:“公子,阴良媛就要临盆了,太医院早就为其诊过脉象,说十有八九是位皇孙,您看……” “放心。”刘九阴语气里仍是悠然自得,“无需我们动手,东宫里那几个有头有脸却又包藏祸心的角色,自会上演后宫女人惯会用的戏码……天子虽只有尔朱皇后这么一个后宫,女人们争风吃醋耍手段的本事,总不见得都给忘了。” “公子所言甚是。”崔瑅道,“即便那些女人不可靠,只要公子您一句话,我随时听候差遣。” “来,喝茶。” 听及此处,李为止向撄宁使了个眼色,又拉了她,要带她离开。 来到锦茗斋外头,撄宁很有些气恼,“他们还没说完呢!您急着拉我出来做甚?” “去查查清楚,东宫新任侍正叫何名字……” “崔瑅。”李为止话音未落,撄宁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李为止看了她一阵,随后只道一句“走,回去。”便先一步迈开步子,往仪鸾司的方向阔步走了去。 撄宁小跑着追上前去,问:“那有人要害阴良媛腹中胎儿一事,李司教您不管了?” 李为止想也不想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况且,宫里的事,我管不着。” “其实……阴良媛与我是同乡,与我姊姊关系也不错。”撄宁支吾着,终于笃定出声,“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置身事外。” 李为止顿时站住脚步,回身猛瞪了她道:“不准胡闹!” 撄宁闭了嘴,低眸没再说话。 李为止重新迈开步子,走出几步方才问:“听说你今天是跟宫里头一位宫娥一起出来的。她是哪个宫的?找你何事?” “恰是东宫,阴良媛身边的婢子。”撄宁告诉他,“阴良媛近来很是焦虑,唯恐生产之时遭人暗算,想问我拿拿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除了适才妄想了李司教您,能让太后多派些人手……” “派再多人手也是无用的。”李为止一本正经道,“宫里那些手段,往往避之不及。” “噢。”撄宁皱着眉,乖巧地应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李为止却不知她这份乖巧,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 他有点担心,她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到时候会闯下大祸而不自知。 一个多月后,朱辰殿的阴茹越,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此时正是午夜子时,天很黑,也很热。她怕极了!到底吩咐了茯苓出宫去找撄宁。 撄宁穿上茯苓的衣裳,连夜混进了东宫。 翌日一早,李为止发现撄宁不见了,立时心生不安。来到外头再一打听,得知东宫里的阴良媛要生了,他更是可怖地想到,撄宁要做什么傻事。 东宫,朱辰殿。 阴茹越已然痛了一个晚上,可医婆子却告诉她,她这痛,估摸着还得痛一天,方能真正开始生产。 当真是日出日落,到了夜间,阴茹越方才破了羊水。彼时,朱辰殿内人人着急忙慌,却又井然有序。 很多人都来了,东宫里位分高的那几位自不必说,便是太后和尔朱皇后,也都来到了朱辰殿外殿,迎接皇长孙的出世。 寝殿内,阴茹越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嚎叫,喊得用白纱遮面假扮茯苓脸上过敏的撄宁都有些怕了。几个医婆子一同接产,有帮她顺气的,有鼓励她使劲儿的,更有在下边看的,倒是尽职尽责。 “出来没?”随着阴茹越又一记使力,帮她顺气的医婆子不禁又一次问在下边看的医婆子。 “还没有。”下边看的医婆子给出的却还是这个答案。 “怎么还没出来?”帮顺气的医婆子说着探身,想要自己看看。 下边看的医婆子却是不着痕迹地将遮挡的褥子拉了拉,又用身子挡了挡,回头道:“快了快了!你快,再给阴良媛顺顺气,教她使力。” “好。” 撄宁盯了一晚上,终于觉出这下边看的医婆子不对劲,当即上前,将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那医婆子一吓,忍不住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另外两个医婆子,也都是不解。屋内其他的宫人,也都吓了一跳。 撄宁的匕首,则是在那医婆子的脖子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冷声道:“让她来看!你去帮阴良媛顺气。” 孰料那医婆子非但不听,反而将半截身子探进了褥子里。 ~~~~~~~~~ 有错别字我明天再修改,今天先传上来……还有两章要写。sorry,下午才知道今天是8号。。 第117章:故意 撄宁见势不妙,忙从后边将那医婆子拽了出来,随即踢飞在墙角。那医婆子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皆愣了愣神,反应不及。倒是帮阴茹越顺气的那个医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忙到下边一看。之后便传出了她的惊呼声:“啊!头都出来了!快,阴良媛,快用力啊!” 不稍多时,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破整个朱辰殿,阴茹越的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众望所归,是个男孩儿。 而那个被撄宁一脚踹飞在地的医婆子,此时瑟缩着身子瘫软在地上,哭得是泣不成声。 外头太后、皇后,还有太子,高兴于迎来了皇长孙之余,听得皇长孙险些被接生的医婆子害了性命一事,自然一个比一个气愤。 当夜,他们便命人将那医婆子带到殿前问话。 这位医婆子姓王,在太医院也是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说起来和另两位医婆子一样,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干净之人。临了临了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太后一边心疼孙儿,一边介怀此事,自是最气愤的那一个。 “王氏,你说,受何人指使,要谋害皇长孙?如实说出来,哀家可饶你家人不受牵连。否则,当以弑杀皇嗣论罪,诛九族。” 然而,那医婆子既然敢做这件事,便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太后都这样说了,她除了哭,仍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想必,她家人的性命,早落在指使她的人手上了。”撄宁上前,用男孩的口吻道,“说了,一个也活不了,不说,或可有一线生机,她自然一个字也不会交代。” 刘姬看向她,问:“你是适才及时出手,救下皇长孙的那个宫人?为何蒙着脸?” “是小人,”撄宁摘下面纱,目光扫了一眼尔朱皇后,道,“前天子太傅之孙,仪鸾司长信之徒卓撄宁。” 陡然听得“前天子太傅”四个字,尔朱皇后陡然心惊肉跳。看着眼前分明是个女孩儿的撄宁,眼睛也睁大了。 看着她一身女儿装,刘姬则是不敢认,疑惑问:“卓司徒?” “正是小人。”撄宁解释道,“阴良媛与小人的姊姊在洛城时本就是闺中好友,小人担心她生产时出岔子,这才假扮成她身边的宫人,保护她。” 太子陡然生怒,问:“你究竟是男是女?” “太子殿下,”太子妃萧氏低声道,“能在仪鸾司长信分司的,自是个男的。此子生得娇小好看,扮起女孩儿极像,臣妾早有耳闻。” “既然是男的,那在阴良媛生产时守在其身边,成何体统!?”太子气得脸都绿了,怒斥声更是大得惊人。 “小人也是情势所逼,还望太子殿下见宥。”撄宁跪身道,“产室里的人都可为小人作证,小人一直盯着几个医婆子,非礼之处,一眼也没看过。况且,阴良媛生产时有褥子遮挡,小人也是看不着的……” “你还敢说!?”太子气得上前,想狠揍撄宁几拳。 “好了!”太后冷声,喝制了太子,“现在还计较这些做甚?无论如何,是卓司徒救了皇长孙一命。” 太子却是不服,“皇祖母,话虽如此,但毕竟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能大过皇长孙的性命?你总不能叫哀家恩将仇报吧?”刘姬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太子一吓,忙往后退了一步,闭口不提了。 这时,太子妃萧氏却是上前,问撄宁道:“想来卓司徒与阴良媛关系匪浅,怕是不止于阴良媛与卓司徒的姊姊乃是闺中好友这样简单吧?” “小人少时的确喜欢过阴姊姊……”撄宁支支吾吾,还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只可惜,阴姊姊进了宫,小人也只能死了心了。但我与阴姊姊之间绝对清白,不曾有过半点逾越!” 众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 糊涂的人以为撄宁是个傻的。明白的人却都开始怀疑,撄宁于阴良媛而言,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害她的?就连太后刘姬也有些看不懂了。 “夜深了,今天大家都退下吧!该关押的关押。”刘姬叹了口气,说罢看向撄宁,吩咐道:“明日一早,卓司徒你,到慈安宫回话。” “是。” 刘姬和尔朱皇后离开之后,太子却不能轻饶了撄宁,提了剑,便架在了撄宁的脖子上。 太子妃萧氏见状,忙上前拦阻,“殿下,您可不能杀了他!适才皇祖母说了,要她明日一早到慈安宫回话的。” “是啊!”撄宁嬉笑道,“太子殿下,您息怒啊!小人阴姊姊之间,真没什么……” “你还敢说!?”太子都气炸了,握着手里的剑,若不是忌惮太后,他真想一剑斩断她的脖子。 “太子殿下……”萧氏附在太子耳边,低声道:“来日方长,您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这时,外头有宫人来报,说仪鸾司长信司教李为止求见。 太子一听管事的来了,自然让他进殿说话。 李为止一来,当即便跪在了地上,请罪道:“微臣管教无方,还望太子殿下治罪。” “李司教,你的确是管教无方!”太子扔下手中长剑,扔到了李为止跟前,冷声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殿下……”李为止想了想,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绢帛,双手呈上道:“公主让微臣把这个交给您。” 太子打开绢帛,看到上头分明写着七个大字:不可为难李司教。 说起来,太子打小对公主李令月有几分畏惧,对她的话,她的要求,更是无有不依的。既然李令月都带话来了,他再是气恼,也不敢再行为难之举了。 他将绢帛抓在手里,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道:“带着你这不男不女的司徒,给我滚!”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撄宁做事拜了拜,嘴角却偷偷地笑出了两个弧度。 离开东宫,她走在李为止身后,更是窃笑不止。 “你还笑得出来?”李为止陡然回头喝斥一句,随后问:“那天故意跟我说道阴良媛之事,你就想着等我入宫搭救是也不是?” ~~~~~~~ 第5章12点前出不来惹。。明天补上吧!唉。 第118章:心机 “就算您不来,太子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明天我还要去慈安宫回话的。不过……”撄宁噙着笑,还是向李为止长施一礼,郑重道,“还是要多谢李司教。” 李为止睨视着她,只觉她实在不让人省心!可他偏偏又对她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派人一天到晚看着她,将她拘在仪鸾司里头。 “李司教,您适才呈给太子的绢帛上,写了什么?”撄宁突然转了话头,好奇打听道,“我看见,上面隐约写了一行字,好像是……” “既然都看见了,明知故问做甚?”李为止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去。 他这么一说,撄宁更是肯定自己所见。她不禁皱眉,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也不知公主是如何想的。就她这么一句话,还不知又要惹起多少嫌话!去年出征之时,就因她赞美了李司教几句,京中就在传她对李司教别有用心了……李司教,不如您早些娶一门妻室吧?” 李为止气闷得胸口疼,简直不想与她说话了! 可就在他刚要开口喝斥她多管闲事的时候,她突然抬眸看向天上浩渺的星辰,叹声道:“今夜虽是新月,星星倒是一颗比一颗明亮。这晚风,吹在人身上,也爽快!” 她在转移话题,他看到的,却是她微扬着头看天上星辰时纯真无邪的笑脸。 此时的她,一身白襦裙,腰系绿丝绦,头上梳的,亦是宫中女子特有的朝云近香髻。髻尾之处,银线牵引,坠以玲珑珠,在空气中轻轻地荡漾,划出优美的弧度…… 若真就是个女孩儿,多好。 李为止突然生了这个念头,忙回了神,撇开视线,脚步也走得飞快。 凤藻宫内,皇后尔朱氏退散殿内所有宫人,心绪不宁、坐立难安。直等得天子李宪急急赶来了,她才犹如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抓得一根救命稻草。 她扑到他怀里,跟十多年前遇到那样艰难的处境时一样,丝毫不顾及身份,只管扑进他怀里,嘤嘤哭泣。 李宪大吃一惊,抱着她时眼底流露的满是爱怜与疼惜,“婉婉,发生何事了?” 他叫着她的闺名,心中很是担心。十多年来,他的婉婉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我想她了……”尔朱皇后哽咽出声,“我们的公主……我想她……” 李宪愣了愣,勉强笑了一下,道:“你想月儿,着人到公主府唤她进宫来陪陪你便是……” “不是月儿……”尔朱皇后一脸梨花带雨,抬头望着李宪,“我们的公主……在洛城卓家,不知过得怎么样……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知找到一户好人家没有……” “皇后!”李宪陡然将她推开了些,双手紧握着她两条手臂,面色严峻道,“你不是答应过孤王,当年之事烟消云散,那个孩子,绝不再提吗?” “可我今天看到卓家的孙儿男扮女装藏身东宫,救了才刚出生的皇孙……他男扮女装的样子……几乎让我一刹以为,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前尘往事,一夕之间都在我脑子里,仿佛才刚发生一般……我心里……”尔朱皇后声泪俱下,言及此处,不禁重重地在自己胸口捶了两拳,“痛啊!剜心一般……” “婉婉……”李宪忙抓住她的手,重又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着。那件事,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提及,唯有反复地规劝她,“不能再提了!不能再提。” 尔朱皇后在他肩头哭着,哭着,哭声渐止。 她从来是个识大体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甚至比天子李宪更要清楚。 然而,翌日一早,她还是故意拖延至撄宁到慈安宫回话之时,到了太后这里,向太后请安。所幸太后也没避着她,让她留下了。 “昨夜之事,卓司徒你,可要重新再与哀家解释一遍?”刘姬坐于软榻之上,眼皮也不抬一下,一边饮茶,一边问话。 “回太后,小人该解释的,昨夜都解释过了,并无多余的解释。”撄宁低眉敛目立于大殿中央,虽单薄一人,却是泰然自若,毫无畏惧。沉默片刻,她还壮着胆子反问道:“太后,小人昨夜所言,难道不足为信吗?可那些,都是小人的肺腑之言,绝无半句假话。” “卓司徒,哀家也不是头一次见你吧?”刘姬终于抬眸,居高临下看着撄宁,目光灼然如炬,“昨夜你说的,至少有一句是假话。” “但不知,太后所指哪一句?”撄宁不慌不忙问。 “最后那一句。”刘姬道,“既然都说了少时对阴良媛有过爱慕之心,今时为她做的事,就不能是没有半点逾越吧?” 撄宁从容地跪了下来,不服气道:“若明知故人有难,为了避嫌也要置身事外,才不算得逾越的话,那小人愿意领罪。” “既然是爱慕之人,又为何要置她的名声于不顾?”姜是老的辣,刘姬看问题,自然不会肤浅。 尔朱皇后都莫名为撄宁捏了一把冷汗。撄宁脸上,却仍看不出丝毫惶恐惧怕之色。 “小人说过,是少时爱而不得的阴姊姊啊。”她语气里平添了几分怅然、几分妒意、几分嫉恨。 “所以,你是在报复阴良媛?”刘姬大吃一惊,却也茅塞顿开了。 若是如此,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小人有罪。”撄宁将头深深地磕在了地上,耿直得让人心生恻隐。 刘姬看了她一阵,终于虚扶一把,叫她平身,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有凶狠和质疑了。 她道:“无论如何,你终归是救了皇长孙一命,哀家重重有赏!至于儿女私情,就到此为止吧!哀家这次,就不罚你了,你好自为之。” 阴良媛虽出自大周国商之家,家有丹书铁契,享尽殊荣,但到底是商贾之后,将来太子登典,若是立了皇长孙为太子,太子的母亲,也不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家女,遭世人诟病。 刘姬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重视阴茹越。 撄宁正是依着上一世对她的了解,此番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一面让自己成为救皇长孙性命的有功之人,一面将阴茹越往火坑里推上一把,叫她不能得意忘形,来日有反咬人一口的机会。 诚然,她还有另一个目的。 第119章:崭露 目光扫过尔朱皇后的脸,撄宁心中,暗自翻腾起仇恨的惊涛骇浪,淹没一切罪恶、一切辜负,绝无平息的可能。 她不能再坐等时机了!她要自己创造时机。 唯有如此,葛郢才不必背井离乡,她自己,也不必成日里担惊害怕自己女儿身被暴露。 “那你倒是说说看,想要哀家如何赏赐于你?”太后刘姬突然发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撄宁早已想好了。 她躬了身,恭谨道:“前阵子从战场侥幸活命回来,太后认为我年纪尚幼,还缺乏历练,不足以委以重任。今次小人斗胆,恳请太后给小人一个任职,无论是骁骑营,还是五军兵马司,抑或是宫中羽林卫,无论任职高低,小人都想一试。” “可你虽进了仪鸾司已快两年,但大部分时间在南边战场,接受仪鸾司各司教的培育时间,其实并不长……”刘姬对此很有些不认同,“说说,为何急于获得一个任职啊?” “小人以为,”撄宁诚挚道,“小人除了年纪略小一些,论学识和才干,都不比同批入仪鸾司的人差,可胜任一官半职。” “呵!”刘姬不禁发笑,“你倒是不谦逊,自以为是得很!” 话虽这么说,但她语气之中毫无轻蔑之意。 “不过,”她话锋一转,道,“哀家还不能答应你。” 撄宁一听这话,暗自皱了眉。原本她以为,太后会答应安排她进宫做羽林卫的。看来,是她失算了。 “母后,”这时,尔朱皇后笑容可掬地替她说话了,“这卓司徒少年意气,有心任职,何不成全了他?依儿臣看,让他在宫中做个羽林卫队正,也未有不合适的。” 刘姬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呷了一口茶,随即板下脸来,不温不火问:“皇后喜欢这个孩子?她是卓太傅之孙,为人处事倒是很有几分卓太傅少时之遗风。” 尔朱皇后听着这一句看似平平无奇的话,却是脸色大变,忙道:“儿臣只是看卓司徒任命之心赤诚罢了……” 撄宁看她面对太后,如此瑟缩畏惧之态,心中又觉讽刺,又感失望。 “说到卓太傅,哀家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刘姬方才侧目瞧了尔朱皇后一眼,旁若无人道:“前些日子哀家欲将卓家适龄的女郎赐婚与葛郡小侯爷,倒是无意得知,十四年前,卓家二房继室嫁到卓家时,就带了个才刚出生的女娃娃到卓家,说是卓家老二与这继室在外头生的。分明是这般出身,却偏偏格外得卓太傅疼爱,你说怪是不怪?” 尔朱皇后和撄宁心中皆是一吓。 难道当年之事,太后已经知道了? 尔朱皇后强作镇定,笑了笑,道:“这听起来,着实有几分古怪。但此事既然发生在卓太傅家,那也就见怪不怪了。卓太傅为人,母后您还不清楚吗?” 刘姬想了想,叹声道:“倒也是。不过真是可惜啊!前两天哀家派去洛城的人回京,告诉哀家,卓太傅生前那样疼爱的这个女孩儿,前阵子突患重病,死了。” 尔朱皇后一听这话,连脸上尚存的浅浅笑意顿时僵住了。 “太后您说什么?”这时,撄宁表现出万分吃惊悲痛的样子,问,“您说我妹妹她死了?小人如何没有收到家中来信?” 刘姬脸上泛起几分怜悯之色,道:“想必这个消息,正在路上吧!节哀。” 撄宁悲痛不已,垂着头没有做声,是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中则在暗自揣度,太后这么说,到底是误听了消息,还是要诈尔朱皇后?她如此笃定,看起来像是前者。 洛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卓司徒,我们再说说任职一事。”刘姬将撄宁从悲伤中强行拉扯回来,“你有心任职,为朝廷效力,这本是好事。但哀家不答应你,也并非小看了你,而是哀家认为,以你之才能,再在仪鸾司受训个一年两年,必成大器!哀家想要给你的,远远不是一个羽林卫队正而已。哀家这番话,你记下了吗?” 撄宁忙表惶恐,跪地谢恩。 “好了!退下吧!哀家自有封赏,稍后会着人送到仪鸾司。” “是,谢太后。” 撄宁走出慈安宫,但不知太后会如何刁难尔朱皇后,莫名地倒是为尔朱皇后担起了心。 当然,她更着急自己的事,忙要回仪鸾司,给洛城那边写信。 才刚出宫,公主府的宋珍珠却是截住了她,张口第一句话便问:“太后可有提及你家中之事?” 撄宁一惊,忙道:“提了!说我前阵子身患恶疾,死了。” 宋珍珠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撄宁则是急急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家那边……” “放心吧!先后有葛郡侯夫人和太后派人查查你家里的事,公主早让阴大公子留点心,总算是糊弄过来了。” 撄宁豁然开朗,一颗紧张的心也稍微安了安。 “不过,”宋珍珠却是话锋一转,接着道,“有件事很奇怪。太后不禁查你的事,还查了你母亲,甚至还把当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时的情况,仔仔细细地查问过。阴大公子说,事关你身世……你难道,不是卓家的血脉?” “是!当然是了。”撄宁忙道,“只不过是我母亲未嫁进卓家之前就把我给生下来了,因此常有人说我是野种……但我怎么会不是卓家的血脉呢?若不是的话,我祖父岂会对百般疼爱?” “是与不是,倒与公主无关。”宋珍珠不以为意道,“只不过,公主费尽心思为你挡去了不知多少麻烦,你可别辜负她一番栽培之情。楚王墓之事,也该放下了。” 撄宁默了片刻,终于诚挚点头,道:“还望宋作司回去,转达我对公主的歉意和感激。” “嗯。”宋珍珠点头,又道:“公主还有一事要我问你。昨夜你那番做为,图的什么?” “与阴良媛有些私人恩怨罢了。”撄宁道,“一面救皇长孙一命,在太后那里立个功,另一面也给阴良媛一点颜色瞧瞧,叫她往后不敢找我麻烦……阴良媛她,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一事了。” “她知道了?” 第120章:吃亏 撄宁于是将阴茹越和卓青瑶的事,通通说给了宋珍珠听。 既然公主还把她当自己人,那她让公主知道此事,心里有数,于她而言,也是一层庇护。依着公主李令月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手腕,只要肯出面,阴茹越、卓青瑶之流,就都不敢来找她的不痛快了吧! 宋珍珠听罢这一切,很快便回公主府去了。撄宁不急着给家里写信,自也不必急着回仪鸾司。好不容易因要面见太后出来一趟,她可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晚些回去。 她去了一趟锦茗斋,又来到街上闲逛,为的就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某个人。 她相信,这个人,定也急着找她。 到底是运气好,在一家成衣店门口,她终于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了。 “刘公子。”她噙笑上前,破天荒头一次彬彬有礼向对方施了一礼。 刘九阴一看是她,惊异之余不禁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我正要找你!” “我知道你找我。”撄宁挣了挣,不无厌恶道:“但你也别猴急猴急的,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啊。” “好。”刘九阴放开她,“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正是吃饭的点儿,天又这么热……”撄宁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太阳,随即又往两边街道看了看,指了一家酒楼道:“咱们边吃边聊。” “好,依你。”刘九阴说着率先往酒楼的方向走了去。 刘十三郎出手阔绰,吃饭自然要在雅间,点的菜,自也是酒楼里最上等的美味佳肴。 见撄宁吃得香,他反倒不着急了,只在一旁面若含笑静静地看她吃,一边还打趣道:“怎么,仪鸾司的伙食不好?” “自没有刘公子吃的好。”撄宁眼皮也不抬一下。 “往后你跟着我,我包你天天吃香喝辣。”刘九阴顺势道。 撄宁瞥了他一眼,这才放下手中筷子,正色看他,道:“想问什么,放马过来吧!” “我朋友昨夜里告诉我,上个月在锦茗斋,遇到过你。”刘九阴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问:“那日你是不是听我们墙根子了?” “不小心听了两句。”撄宁也不相瞒。 “所以你昨夜在东宫做的事……”刘九阴哧笑一声,“不见得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算是吧,也不全是。” “那还为什么?” “为在太后那里邀功请赏。” “救下刚出生的皇长孙,太后定然没少恩赏于你。”刘九阴一笑,“说说,你都得了什么好处?太后封你官做了?” “这倒没有。”撄宁略显尴尬,忙转了话题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我了。” 刘九阴听言,不禁勾起一边唇角,并执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斯斯文文地咀嚼起来。 “那人叫崔瑅?你让他混进东宫?此番皇长孙出世,你还会让他伺机对皇长孙不利是吗?你究竟想要搅出怎样的风浪来?” “你的问题太多了。”刘九阴又夹了一口菜往嘴里送,分明不想答撄宁的话。 “不说也行。那从今以后,但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会插上一手,你别怪我碍你事。”撄宁说罢起身,往屋外走。 而就在她经过刘九阴身边时,刘九阴突然放下筷子,一把抓了她的手,将她拉扯到了自己怀里,满面风流之色。 撄宁气恼,当即向他脸上出拳,他成功避开之后,她又撑着桌子,站起身,再行攻击。 几番较量,她都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处处掣肘,终被刘九阴压制在靠墙,如何反抗也不能反转。 他牢牢钳住她的双手,又用一条腿抵住她下半i身,别说反抗,她就是连动一下都难。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做妨碍我之事?”他看着她,满脸得意是笑。 他俯身靠得她极近,一张薄唇,恨不得贴在她的皮肤上,呵出的热气,更是铺散在她脸上,叫她无比排斥。 “真不知李为止是如何教你的本事。”刘九阴又道,“就这样,还说是格外教导出来的?” “技不如人,是我学的不好。”撄宁听他讽刺自己的司教,自有些不忿。 刘九阴啧了啧嘴,轻佻问:“这样护着他,别是喜欢上他了?” “胡说八道!”撄宁愤愤地挣了挣,喝斥道:“你放开我!” “不放。”刘九阴更是耍无赖,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放。” “你……你无耻!”撄宁又急又恼,汗流浃背,头发也湿了。 “迟早是我的人,怕什么?”刘九阴向她眨了一下眼,“更何况,只是亲一下,不能让你少块肉。” 说着他便向撄宁的唇瓣靠了去,闭上眼目……不知为何,他觉得心慌气短,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又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给她造成不好的感受。 殊不知,这样非礼之举,已经让撄宁感觉很不好了!她偏着头,试着逃离……心中除了无限膨胀的愤懑,就只有一种冲动,杀了他。 “出什么事了……”这时,门突然被店家小二推开了。 他听得屋里有谩骂声,以为客人之间起了争执,推门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则是让他傻了眼,想自戳双目…… 两个男的,竟然亲吻在一起了!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有啊,唉! “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他忙是点头哈腰,赔着笑往屋外退了去,并贴心地重新关好了屋门。 趁着刘九阴这一刹走神,撄宁方才挣开他,并拔剑相向,怒道:“总有一天,我要……我要把你这张破嘴缝起来!” 说罢她胡乱擦了擦嘴,气呼呼转身往屋外冲了去。 是她笨,是她蠢,好端端地找他刘九阴做甚? 刘九阴则是不紧不慢走到门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舔了舔唇,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可怕的是经此一事,满城风雨。 撄宁才刚回仪鸾司不久,外头关于刘十三郎与她乃是断袖一事,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撄宁听闻此事,是在夜间。 与此同时,仪鸾司里其他人自也在传这件事。这件事无可避免地,很快传到了李为止耳里。 第121章:打斗 李为止怒不可遏,立即将撄宁叫到身边,问具体情况。 “外面传的那些,都是真的?”他脸色从未有过今时的难看。 撄宁忙做解释,“是那个泼皮无赖戏谑于我……” 李为止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提剑便要出门去找刘九阴算账。 走到门口,撄宁想拦阻之时,他却又顿步回头,疑惑问:“你不是进宫面见太后,怎跟他去酒楼里吃饭了?” “街上偶遇……巧是饭点,就去了……”撄宁不无心虚。 “我不是说过让你别跟他往来?!” “是,我知道了!往后再也不会了!”撄宁也后悔莫及,于心中将自己骂了千遍万遍。 心知她有悔过之意,李为止便没再苛责,转身往屋外走了去。 “李司教……”撄宁忙追了出去,“算了!往后我再不理他便是。” 她唯恐将刘九阴惹恼了,他会说出她是女儿身一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事岂能算了?”陈将不知何时站在远处,气愤地走了过来,对李为止道:“李司教,我跟您一起去!看不把那登徒浪子打得满地找牙!” 李为止瞥了他一眼,心道自己都收的些什么司徒,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他板下脸来,冷声道:“你们都在仪鸾司待着,哪都不准去。” 说罢他乘着月色,阔步离开了。 他走后,撄宁急急对陈将道:“阿将,我要跟上去瞧瞧,以免刘九阴胡说八道,说出我是女儿身一事。” “我与你一起去。” “不用了。两个人反而容易被发现。”话音一落,撄宁便往李为止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她一路尾随,不敢跟得太近,却发现李为止并非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她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李司教出来,其实并非是要为她教训刘九阴的,直至他在皇城最大的风尘之所玲珑阁门前停了脚步。 却不过是李为止了解刘九阴的习性,知道他这个时间会在此逍遥快活。 他很快进了玲珑阁,撄宁犹豫再三,终于也跟了进去。却不料玲珑阁内歌舞正酣,热闹至极,她人一进去,就陷身其中,根本连李为止的人影都找不着了。 正是心急之时,一位年龄稍大、浓妆艳抹的妈妈向她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道:“看公子这身打扮,想是仪鸾司来的贵人?” “我来找人……” “别害臊呀!”妈妈打断她的话,“我这玲珑阁只卖艺不卖身,又不是那些个下贱的场所,来的,都是皇城里的达官显贵、文人雅客,自然也不乏你们仪鸾司的人光临啊!适才就有一位进来了……” “适才进来那位上哪儿了?”撄宁忙道,“他正是我的司教!宫里有急事,我来寻他!” “宫里有急事?”妈妈一听这话,神色立时正经下来,自不敢耽搁,手执蒲扇指了指楼上,道:“他上去了,脸色不大好,也不要人伺候……” 她话音未落,撄宁已往楼上走了去。 妈妈探头看着她,一边招了伙计到身边,神思敏锐地吩咐道:“三子,带人上去盯着些!适才一前一后进来那两位,是仪鸾司长信分司的。长信分司的人,可从不到玲珑阁找乐子。” “说不定,是奔着潇潇姑娘,慕名而来?” 妈妈轻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像。” “好,我这就带人上去。” 楼上,李为止已经寻到醉卧温柔乡的刘九阴。 彼时的刘九阴,满面醉意朦胧,有人为他揉肩捏背,有人为他斟酒喂食,他一边听着曲子,一边摇头晃脑,十足一个风流人物。 看到李为止闯进来,他更是对身边女子左拥右抱,摆出无尽傲慢之态。 “这不是仪鸾司长信分司的李司教吗?”他语气轻佻,看人的样子,也没有哪一处正经,“怎么,跑到玲珑阁来,跟我抢女人?” 帐内弹曲子的人陡然停了动作,屋内登时安静下来。 “潇潇姑娘,怎么不弹了?”刘九阴颇有些不满问。 帐内女子走了出来,李为止惊讶的发现,她是在南诏西洲城时利用过的潇潇。 她终归是来到大周皇城,见到自己的恩公刘九阴了? “李将军别来无恙?”潇潇满面笑容,向李为止委身施礼,而后又对刘九阴解释道:“十三郎,潇潇在南诏西洲城时,见过这位李将军。” “噢?” “当日潇潇遭逢恶霸欺侮,是这位李将军仗义搭救。”潇潇却编了这么个故事,解释了自己与李为止的相识之缘。 李为止自有些意外,不禁多看她一眼。他想了想,压下心中怒气,对刘九阴i道:“你跟我出来。” “喝多了,走不动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刘九阴却是不动,分明一副傲慢之态。 “那就别怪我在此动手。”李为止说罢,右手便落在了剑柄之上。 潇潇见状忙是上前,急道:“李将军,今天何不卖潇潇一个面子?坐下来,有话好说。” “此事与姑娘无关。”李为止终还是拔了剑,直刺向刘九阴。 剑锋抵达之前,刘九阴腾身而起,再没有先前的懒散,一时间灵活非常,巧妙地避开了去。后又闪身拿到自己放在桌案上的佩剑,毫不退让地与李为止交起手来。 他还道:“上回让你占了上风,那是我疏忽大意。今天,我就好好与你比试比试!” 屋外,撄宁只听得屋内打斗声阵阵,窗户上印着两个人的身影,时而跃空而起,时而纠缠不下,刀光剑影,凶险至极。 屋内伺候的姑娘们纷纷尖叫着逃了出来,楼下妈妈的人听到动静也赶上来了,潇潇姑娘站在门口,紧抓着帕子在胸口,看着撕缠的二人很是心惊胆战,倒没有注意到撄宁的存在。 “潇潇姑娘?”撄宁看到她,上前与之打了个招呼。 “是你?”潇潇看了她一眼,目光重又落到打斗的二人身上,急道:“你快劝劝李将军!这样打下去,刀剑无眼,恐怕伤了谁都不好。” “无妨。”撄宁却一脸轻松,“我们李司教不能吃亏,你家刘十三郎吃点亏,就算他活该了。” 潇潇回眸,张了张口,终于作罢。 撄宁看着二人的章法,嘴上说得轻松,心底却也为李为止捏着一把汗。 第122章:大案 楼下的妈妈也亲自赶了上来,见玲珑阁的东西破的破,损的损,肉疼得厉害。 情急之下,她来到撄宁身边,道:“公子,您不是说宫中有急事吗?怎还不让你们司教住手?这……这影响我做生意事小,二位都是京中贵人,谁受了伤我都担待不起啊!” “再等等。”撄宁发现刘九阴转攻为守,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应对不及,不禁有些兴奋。 终于,李为止的剑指在了刘九阴胸前,胜了。 刘九阴扔下自己的佩剑,勾唇笑了一下,认输道:“算你厉害。” 然而,李为止却并没有就此作罢。他剑锋一转,忽弹在了刘九阴的胳臂,划破他的衣裳,也划破他一点皮肉。 刘九阴吃疼,“咝”了一声,再抬眸看李为止,眼底便饱含了愤怒之意。 “下次,就不是伤你一点皮肉而已。”李为止说罢,转身意欲离去。 “不就是为了她吗?”刘九阴看向立于门口的撄宁,笑语轻浮。 李为止也已看到撄宁,索性回头警告刘九阴,“再敢欺负他,我要你好看。” 刘九阴却是连连拍手,吆喝道:“大家都来看看,都过来看看。长信司教李为止如此护短,是不是跟这不男不女的司徒有一腿子?都说仪鸾司美公子无数,他们耐不住寂寞,常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互相慰藉……依我看,长信李为止,也没能免俗啊!哈哈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撄宁突然飞身跃起,抬腿往刘九阴的下颔踢了去。 却是自不量力,一只脚伸到跟前,就被刘九阴紧紧抓住了! 她整个人往后倾倒,幸得李为止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她顺势借力,凭空一个急速翻转,先脱了刘九阴的钳制,随后双脚,重重地踹在了他的胸口,直叫他连连后退几步,这才扳回一城。 刘九阴靠在案席上,抬手指着撄宁,咳了两声,有气无力道:“你……好狠的心……” “刘公子,您没事吧?”姑娘们纷纷围过去,又是搀扶他,又是给他顺气。 潇潇却没有着急过去,一双眼目仰望着李为止,都痴了。直至他离门而去,她的视线也还追逐着他。 不关心自己的恩公,反倒关心恩公的“仇敌”?撄宁看在眼里,暗自笑了笑。她没有打扰她,没有做别,便紧跟上李为止的步伐。 离开玲珑阁,她脑子里还想着自己适才踢刘九阴那两脚,觉得通身爽快。她还自鸣得意地问李为止,“李司教,适才我那两脚,踢得可好?” “马马虎虎。”将刘九阴打得那么狼狈,李为止的心情,自也不错。 “当然了,最厉害的还是李司教您那出其不意的一剑。”撄宁奉承道,“狠而有度,简直大快人心!不过……”她突然有些担心,“我们把刘十三郎给打了,太后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谁让你跟来的?”李为止侧眸睨了她一眼。 撄宁咧嘴而笑,“不怕!横竖是他先欺负我的。” 这时,前头赶来了一小队人马,看行头,像是宫中羽林卫和慈安宫那位楚大监,并着两个寺人。 楚大监手捧黄色绢帛,行色匆匆。 撄宁李为止皆是惊异,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劳动楚大监亲自出宫一趟。 “长信司教李为止、司徒卓撄宁接旨。”楚大监传的,是太后下的懿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京畿之城汴州,地处要塞,乃是帝都门户,近来屡生奇事,多人丧命,民心不安,匪徒伺机作乱,现命长信司教李为止,为钦差大臣,执太后手谕,带二十羽林卫,连夜赶往汴州,与汴州知州府衙协同配合,行便宜行事之权,彻查真相、安抚民心,剿灭匪徒。长信司徒卓撄宁从之。钦此。” “微臣接旨。” 楚大监将懿旨和手谕交予李为止,又道:“情况紧急,李司教,您这就出发吧!二十羽林卫我已尽数带到。这位……”他指了身后一名身形魁梧的羽林卫,“是曹冲,这队羽林卫的队正。去往汴州期间,曹队正等人,任您差遣。” “钦差大人。”曹冲抱拳,向李为止施了礼。 李为止还礼。 曹冲命人牵了两匹马上前,对李为止和撄宁道:“大人,卓司徒,请上马。路上我再与二位说说汴州的情况。” 李为止应声点头,面色凝重看了撄宁一眼,又与楚大监施礼做辞,率先骑到了马背上。 究竟生了何事竟紧急到连回去收拾几件换洗衣物的时间都不给?撄宁怀揣忐忑,也上了马,紧跟李为止和曹冲,齐齐与楚大监作别,直奔皇城门外。 曹冲告诉他们,“汴州接连发生命案,死者包含汴州大小官员、贵族子弟、富商、名声斐然的教书先生,还有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且个个死得极其诡异,百姓之间以讹传讹,都说是鬼神作祟。与此同时,附近庄子上和山头的匪徒、城中盗匪,皆十分活跃,搅得汴州城内城外百姓不得安宁。” “我有一事不明。”李为止蹙眉道,“这查案破案之事,太后为何委命于我?我不过是仪鸾司一名小小司教,空有一身蛮力罢了。” “实不相瞒,”曹冲道,“太后还派了大理寺丞方大人前去汴州。一个时辰之前,他已微服出发。太后的意思是,让我们在明虚张声势,方大人在暗,是为办案主力。” “那为何我们要去的这样急?”撄宁忍不住问。 “这正是我要说的。”曹冲礼貌地看了撄宁一眼,目光重又落在李为止身上,“汴州城外的土匪集结起来,煽动民众造反,反动之势,竟使得汴州有破城之危。我们连夜过去,是为平息此事。” “此去汴州,快马加鞭明日午间应该能到。既是如此,我们加紧赶路吧!”李为止说罢,两腿轻轻一蹬,骑着马儿跑到了最前面。 撄宁不知在汴州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此时此刻,也唯有硬着头皮上。 所幸,有李司教在,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123章:汴州 撄宁李为止才刚离开皇城,宫中太后便得到消息,说此二人在玲珑阁将刘九阴给伤了,惊得她脸色大变,又气又恼,险些把撄宁李为止二人给连夜召回来领罪。 还是楚大监会和稀泥,满面轻松是笑,“太后,您也知道,贤王府这位与十三公子结下的梁子可不是一天两天,哪次碰面不是磕磕绊绊,打打闹闹?到底也没有真把对方怎么样不是?此次事出有因,十三公子也没往心里计较,您也就消消气罢!” “十三郎没往心里头计较?”刘姬倒觉得这事奇了。 “十三公子跟那卓司徒,其实早在洛城的时候就认识,二人的关系也不错。”楚大监道,“年轻人之间开开玩笑,一方认真了,原本也正常。正是因为关系要好,十三公子才不计较吧!” “卓司徒……”刘姬嘀咕一句,“近来这卓司徒的名字,倒是响亮得很。” “还不是太后抬举她么?”楚大监脸上,端的笑容一成不变。“现在派他去汴州,这么好的差使,可是他这种身份轻易能得来的?” “你当这是个好差使?”刘姬瞥了他一眼,“汴州现在是凶险之地,能把这差使办好,哀家有重赏,办不好,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就让他跟在阿止身边历练历练吧!能不能成大器,也要看他的命数。” “太后所言甚是。” 撄宁李为止被太后派去汴州一事,很快不胫而走,传到了公主府,也传到了刘九阴那里。 一经知道此事,自然谁都没有闲着,各有各的打算。 撄宁李为止抵达汴州城,是在翌日上午,比预期早了一个半时辰。 他们赶到时,提早得了消息的汴州知州周怀有早就率城中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为了太后派来的这位钦差大臣,摆出了好大的阵仗,满城皆知。 撄宁跟在李为止身边,倒是威风了一回。 然而,骑着马被人前呼后拥去往知州府衙下榻的路上,却是有一根短箭,直朝李为止侧后方飞驰而来! 届时,汴州知州周怀有正与李为止说话,李为止的视线,未能顾及。 感到箭矢划破空气分明就从耳边经过时,撄宁以星飞电急的速度凌空跃起,在箭矢与李为止的身体只差毫厘之际,一把抓住了箭尾,随即滚落在地。 再有短箭射来,便再无射中的可能,不多时也就消停了。 李为止跳下马,走至才刚站起来的撄宁身边,不无担忧问:“你没事吧?” 撄宁捂着右侧的胳膊,摇了摇头,“没事。” 李为止却是看到,她胳膊肘处的衣服磨坏了,里头隐隐渗出些许血迹。 他想看看她伤得如何,但介于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做出这样的举动,遂转移视线,接过尚且还紧握在她手上的短箭,微皱了皱眉,随即收入怪中。 撄宁惊觉有异,张口要问,汴州知州周怀有面色铁青,不无惶恐走了过来。 “钦差大人,您受惊了!下官失职!”他惊魂未定,满头是汗。 “无妨。”李为止并不怪罪他。 周怀有心下才放松了些,抓紧让人追逐刺客,并加强了守卫。 接下来,所有人都端了几分小心和谨慎,直至安全抵达知州衙门。 却没有时间休息,一行人抵达之后,便在知州衙门的花厅摆出阵仗,听询汴州情势。 李为止最为关心的,莫过于东城门外造反的义军。 “许或是知道钦差大人要来,那些暴乱之徒,倒是消停了两天。”周怀有一脸凝重之色,“但不知他们下一次又要用什么诡谲的法子攻城……幸得钦差大人有上阵杀敌,指挥作战的经验,到时候,还请钦差大人亲上城楼,指点指点守城官兵。不过,下官冒昧地问一句,钦差大人此番,当真只带了二十位羽林卫吗?” 李为止点了点头,“就这二十个。” 周怀有听言,不禁有些失望,也有些担忧。 虽说宫中羽林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但城外那些暴徒,又岂是这二十几人就能清缴干净的?朝廷,只怕是小看这次造反的义军了。 “等他们生事了,我亲自去看看。”李为止宽慰道,“若有必要,我会向朝廷请奏派兵增援。” “好!这就好。”周怀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就向朝廷递过奏则了,到头来只派了这几个人来,他实在觉得是朝廷大意了。现在有钦差大臣坐镇,必要之时由钦差大臣上奏,总不能还是他小题大做。 “命案的情况,周大人也与我简单地说说看。”李为止道。 “是这样的,自上月初七以来,一共出了十三起命案,死者……” “罢了。”李为止却又突然打断他,吩咐道:“将所有命案的卷宗,都送到我屋里,有什么问题,我再私下找你。我们星夜兼程赶来,至此滴米未进,想必大家都饿了。” “是是是……是下官疏忽了。”周怀有忙道,“下官已于府衙后苑收拾出一个空置的苑落。钦差大人,您这边请!下官这就引您过去。” 说罢他又吩咐师爷安排膳房,将早已备好的饭菜送到一行人的住处——青松苑。 苑中栽植了许多马尾松,正是夏季,葱葱郁郁长得茂盛,添了许多阴凉。空气里弥散着松叶特有的淡淡清香,实在叫人喜欢。 落脚之后,李为止并不急着用膳,而是管苑中伺候的奴子要了一瓶创伤药,送到了撄宁屋里。 撄宁没有关门,正坐在席案边撸着袖子看自己的胳膊肘。 磨破的皮肉,透着血,混着泥沙,巧是那个位置,火辣辣地疼!她忍了很久了。 李为止在门口,入目看到的却是那半截手臂,雪白如藕,比她晒出麦色的脸部、脖子,还有双手,白了不知多少,简直不该是一个人的。 他突然想到去年冬天在战场的时候,她脸上的皮肤其实也很白,就跟她现在的半截手臂一样……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分明是被晒黑的。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不爱惜自己的皮肤。仪鸾司每一个人,其实都很爱惜自己的容貌,都想白白净净的,哪怕是夏天,也会像女儿家那样在脸上涂一层厚厚的凝脂。可她,好像从来不涂抹这些。就因为别人说她长得太女气,像个娘们儿吗? 好在,她的皮肤一到冬天,就能自动地白回来。 好在,皮肤黑一点,也很好。没人说她像个女孩儿,很好。 第124章:睡着 “李司教……”撄宁突然发现李为止立于门外,忙站起身,将衣袖抖搂下来,遮掩了胳膊肘的伤,迎了上去。 李为止方才进屋,做得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将创伤药递给她,“给你。” 撄宁接过,倒没有与之客气。 “此次任务凶险,你要放机灵些。”李为止叮嘱道。 “知道知道。”撄宁噙笑,不无得意道,“就像来时遇刺时一样机灵。” 李为止无语云焉,看她的眼神,又无奈又想笑,却偏又要绷着脸,保持一位司教该有的正经。 “上药吧。”说罢这句,他转过身便要离开。 “李司教,”撄宁却正经下来,忙唤住他,“那些射杀您的短箭,可有问题?我看那些箭矢,都不是一般的箭矢,所用的弓弩,定也不寻常。您不是拿了一支?再给我看看吧。” 李为止一听这话,略有犹豫。不过,他还是将那支短箭拿了出来。 细小的箭身,三角扁形头,箭尾无羽,唯有一个小小的比箭身略大一些的圆环。 撄宁拿在手中,带了一点神秘问李为止,“这种短箭,您还有印象吗?” 李为止轻摇了摇头,目光直看撄宁那双熠熠生辉愈加兴奋的眸子。 他就知道,她也猜到此箭的来历了。 “在楚王墓,我们翻找弹药时,见过的。”撄宁终于说出这句话来,还道:“所以刺杀您的人,定然……” “不要轻易下定论。”李为止打断她,“公主,怎么会是要杀我的人?此事还有待查查清楚。” 他怕的,就是她把矛头指向公主。 撄宁则有些诧异,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公主……当然,公主也有这个嫌疑。但我更怀疑另一个人。” “谁?” “刘十三郎。”刘九阴在撄宁心中,再不存半分好感!他本是一个“祸害”,只要能让太后不痛快,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撄宁怀疑他,并非毫无依据。 “他?”李为止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也不禁多想了一些,觉得不无可能。 “刘十三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撄宁告诉他,“那时在楚王墓,他是看过那本武器的制作图册的。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也不能排除他记下一两种简单武器制造的可能。”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李为止倒是不知。 “嗯,要不怎么说他是天纵奇才?”撄宁上一世知道的事,自不好解释太多。她很快转移话题,“我还怀疑,城外那些暴徒也与他有关。” “何出此言?” “他不是一向喜欢给太后找麻烦吗?城外那些暴徒,本不过附近山上的土匪、地头蛇,能如此有组织地举起造反的大旗,若没有人在背后指挥,他们很快就散了。”撄宁目光如炬,对自己的猜测很有几分把握。 “那时我们三个一起回皇城,他转道去的,正是汴州。”李为止也已开始怀疑,汴州近来发生的事与刘九阴有关。 “没错。”撄宁应和道,“从时间上看,也相差不远。那时他在汴州,指不定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又部署了什么计划。” “你先处理一下伤口。”李为止吩咐道,“吃过饭,到我屋里,一起看看汴州这十三起命案的卷宗。汴州命案,与那些暴徒造反,说不定也有关联。” “好!我吃好饭马上过去。” 李为止离开后,撄宁给伤口上了药,又囫囵吃了两碗米饭,很快来到了李为止屋里。 届时,李为止在桌边席地而坐,已然开始翻看卷宗了。 “坐。”他示意撄宁坐到她对面,并将自己看过的一份卷宗递给了她,吩咐道:“你先看,看完我们再做探讨。” “是。”撄宁打起精神,端坐着,全神贯注于卷宗。 这一份,死者乃是汴州最大书院——圣贤书院的教书先生,孔礼。 孔礼已是五十不惑之年,满腹经纶,教义有道,人称“汴州孔夫子”,在汴州颇负盛名。 孔礼死于圣贤书院,他日常休憩的小室,尸体被发现时,白绫三尺,悬于梁上,脸上遗留一种淡淡的却又十分诡异的微笑。仵作验尸,可确信孔礼悬梁前便死了,但奇怪的是,身上无一处受伤的痕迹,屋内也无打斗的迹象,死因不明。 “你再看这个。”李为止见她看完了孔礼的卷宗,又递给她一份新的。 这一份,死者是一名富甲一方的商人,名作葛逸,三十岁,死于家中书房,坐于书案旁,死后亦是呈现诡异的微笑,身上无伤,屋内无有打斗痕迹,死因不明。 撄宁不禁问:“这些人,该不会都死的这样离奇吧?” “至少,我现在看的几个人都是如此。你先看,看完所有人的再说。”说着他又开始翻看下一本了。 撄宁“噢”了一声,拿起一本新的卷宗,忍不住在卷宗后面偷偷打了个哈欠。 从昨夜到现在,她连个盹都没打,这下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实在有些困顿。尤其是在发现,死者死相大同小异之后,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总想黏在一起。 “困了你就先睡会儿。”李为止终于发现她心不在焉。 “不困,不困……”撄宁猛然被惊到,忙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勉励支撑。 然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败下阵来了。这一次,败得彻底!她毫无意识地放下卷宗,头一歪,趴在上面就睡着了。 李为止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就在他想专注于手中案卷之时,她轻启的樱桃粉唇,像是突然跃入他眼帘一般,让他挪不开视线。 再看她那一双漂亮又文静的眉眼,他更是心生一种不该有的复杂情愫。喜爱?心疼? 他甚至想伸手,轻抚一下她的脸颊,或拂顺她额侧汗湿的碎发…… “大人!”屋外,曹冲行色匆匆跑了来。 李为止猛地一记惊跳,吓得小心肝儿都颤了颤,浑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掩也掩饰不住。 所幸撄宁睡得正酣,没有一点要醒的征兆;曹冲是个粗人,进屋只管说事,并没注意到他神色有异。 “大人,”曹冲紧急道,“那些暴徒又在试图攻城了!” 第125章:偃旗 撄宁一觉醒来,身处一片乌压压的黑暗之中,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做什么。 静心想了一下,她方才想起来自己在汴州知州府衙,青松苑,李为止的屋里,看汴州十三起命案的卷宗。 外头天已经黑了,整个苑落,安静得可怕。 李为止人呢?还有二十名羽林卫呢? “来人呐!”她高声喊了一句。 忙有奴子从青松苑的下房急急跑了来,惶恐道:“卓大人……您没有去东城门吗?奴等以为,你们都去了……” “暴徒攻城了?什么时候的事?”撄宁急问。 “未时三刻的样子。” “未时……”撄宁喃喃,不禁心生不安,“怎还没回来?” 说着她急忙回自己屋里拿了佩剑,随后便跑了出去。 却在她才刚跑出青松苑时,曹冲带了六七个羽林卫浑身血污回来了。其中两人看似伤得极重,由其他人搀扶着,走得很是艰难。 撄宁忙迎了过去,急急问曹冲,“大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了?” 曹冲神色十分沉重,“暴徒攻城,钦差大人带我等城门之外与之对战,却不知对方哪来的火药武器,突然袭击,我军死的死伤的伤,二十羽林卫,只剩我等七人……” 曹冲说着悲痛欲绝,一时哽咽。撄宁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不自觉抓住他的双臂,眼里溢出些许晶莹的东西,不可置信问:“大人呢?李司教呢?他也死了?!” “没有。大人他还在城楼那边指挥汴州官兵御敌。” 撄宁真是被曹冲吓死了!吓得一颗心现在还跳得厉害,客套话都不想说了。 她在他两臂轻轻地拍了两下,随即便快跑出去,要到东城门找李为止。 无论如何,她得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东城门,城门紧闭,汴州官兵在李为止的指挥下,严防死守。 可面对拥有绝佳武器的暴徒——对方已不能称作一般暴徒了,可说是反贼,自成军队。面对这样的敌人,一城官兵,根本力量悬殊,只能以人多勉强支撑。 撄宁来到城楼上,见下边人使用的武器,多为炮火,不由得心惊。 再这样下去,只怕汴州城要沦陷了。 “周怀有说,他们是第一次用炮火。”李为止告诉撄宁,“我们要挺过今夜,等来援军。” “可看他们进攻的势头,还有他们的火药武器,我们恐怕很难支撑到天亮。”撄宁对此,很是担忧。 李为止眉宇深锁,也知情势严峻,但无论如何,也只能拼力硬撑一回了。 “你们看!那是什么?”周怀有站在城墙边,突然惊呼一声。 李为止撄宁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到反贼后方,一队人推了一个庞然之物缓缓停了下来。 庞然之物上盖红布,红布揭去,一架大炮赫然呈现,炮口直瞄准城墙,好似迫不及待就要让天地生灵见证它的无穷威力。 李为止和撄宁皆是震惊。眼前的炮火武器,分明是他们在楚王墓时用到过的。刘九阴说,它叫“红衣大炮”,所用实心弹,能将城墙击出个大豁口,更莫说击穿城门了。 “快!塞门刀车准备!”李为止当即下令,做下城门一旦被击破之后的应对部署。 “李司教……”撄宁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这红衣大炮的威力你我都见识过,赛门刀车能奈它何?抵抗起来,也不过是白白牺牲罢了!不如,弃城吧?” 李为止大惊之余,也大失所望! “弃城而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李为止声音虽低,话题却很严厉,“逃兵!懦夫。” “您不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十分古怪吗?”撄宁急道,“从昨儿晚上太后懿旨派遣您到汴州,先是遇刺,一顿饭的功夫,眼下这些人便把此前从未动用的武器都动用了,进行猛烈进攻,其间难道没有蹊跷?” 李为止愣了愣,但无论如何,弃城而逃这种事,他不可能做。 “你走吧!”他突然冷声,“如若城破,你立马从西边出城。” 他清楚,今夜一战,凶多吉少。撄宁还年轻,他不希望她跟着自己陪葬。 “您呢?您不走我岂能走?”撄宁瞪大眼睛,心道如果她这么做了,那她才真的是彻头彻尾的逃兵! 彼此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片刻过去,她终于道:“那便一同战死。” 一句话,满含对李为止不听劝的愤怒,也满含无奈。 无论如何,李为止不下弃城的命令,不到命悬一线,她不能走。数月前在南边战场她没有做逃兵,今夜在这汴州城,她更不可能做逃兵。 “你可以走,我不会怪罪。”李为止不能将自己其实是要她活着的心意直接说出来,唯有撂出这句话。 这一刻,他多希望她就是个懦夫! “不是全员弃城撤离的军令,我就不能走。”不战而逃,即便活着,还有何前程可言? 撄宁绝望的目光,扫过城墙下面,正不停歇试图破城的反贼们,终于落在那架红衣大炮的炮眼,只等从那炮眼里冲出一颗炮弹来…… 然而,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那红衣大炮竟毫无动静,仿佛只是一个摆设! 站在红衣大炮身边的那队人,也只是看着前方同伴用血肉之躯强力攻城,始终没有启动红衣大炮的举动。 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是何意图?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摆出了最好的武器,做出了拼尽全力的攻城阵仗,结果,一切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场耀武扬威的把戏。 下半夜,他们不但没有攻上城楼,反而偃旗息鼓,带着他们的武器,尽数撤离了。看得坚守城门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一脸懵然。 “撤离了?竟然都撤离了?”周怀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兴奋,又惶惑。 蹊跷……李为止骤然想到撄宁头前与他说的“事有蹊跷”,不禁看向她,问:“你怎么看?” “我……”反贼的举动也令撄宁感到万分意外,李为止这样抬举地问她看法,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光微亮,她望着他依然俊逸好看的脸孔上有些浮肿发青的眼睛,不禁劝他,“既然他们已经撤走了,您就先回去歇息歇息吧?睡一觉,再计较此事也不迟。” 第126章:弃巢 经了这一夜折腾,李为止的确是累了。此时此刻,只要把所有事都放一放,他觉得自己立马就能睡着。 “回去吧!”撄宁又劝,“我在此守着,以防那些暴徒会有异动。” “那好。”李为止终于点头,“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让人通知我。另外……一切小心。” “嗯。”撄宁随即转向汴州知州周怀有,道:“周大人,您也回去稍作歇息吧!晚些时候援军一到,说不定这一天更无阖眼的机会。” “这……我还是也在此守着吧!”周怀有只觉撄宁太年轻,有些放心不下。 撄宁遂没有再劝。李为止想着多一个地方官在总是好的,更是不多言,深看撄宁一眼,很快离开了。 他离开城楼不久,撄宁周怀有闲来无事,便聊起了汴州近来发生的十三起案件。 “死的这些,都是汴州有头有脸、德高望重之人,平素里为人处事都很有分寸,风评也极好,我实在想不通,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又是用什么手法,让他们死得那样蹊跷。”周怀有一脸愁闷之色,嗟叹不已。 撄宁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把所有的案卷都看完,有些情况,了解的太少。 周怀有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神色有异,犹豫再三之后,兀地问:“汴州这十三起命案,朝廷真的只派了你和李大人来查吗?” 撄宁想到了大理寺丞方大人,但她还是果决地点头,并开玩笑道:“周大人以为我们只会舞刀弄枪,不会查案破案?” “不不不!”周怀有忙是摆手,“仪鸾司人才济济,哪一位不是天子骄子、惊世之才?你们懂的,又岂止舞刀弄枪?” “那周大人适才,为何有此一问?”撄宁不禁感到古怪。 “我……我只是……”周怀有眸光闪烁,分明有些不自在,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了,“我只是觉得,又让你们破案,又让你们御敌,太辛苦你们了!现在二十名羽林卫又折损大半,我也有些担心,你们对汴州之事应接不暇啊。” “援军到了,我们李大人就有时间办案了。”撄宁噙着笑,一双眼睛不着痕迹打量周怀有脸上每一个神色。 “周大人,”她突然转了话头,“您说,这附近山头的匪徒集结起来,手里又有惊世的武器,背后一定有一只极具实力的黑手在操控吧?” “这定然是了!他们的武器,可是朝廷兵火库也少有的。他们背后,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势力支撑!只不过……”周怀有说着,不禁思索起来,“谁能为他们提供这么些厉害的武器呢?前朝大魏火药武器倒是十分厉害,可随着大魏灭国,这些武器,也都被有心人埋藏地下了。有人传言,大魏楚王墓里头,就藏有许多这样的武器。莫道是……” “有人盗了楚王墓,运出了这些武器?”撄宁有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接了他的话。 “对啊!这种事,也是不无可能的!”周怀有深表认同。 撄宁点着头,心中则在暗暗寻思别的。 日上三竿之时,援军来了。 五千精兵,由五兵营才刚上任不到三个月的贺儒贺都统带领,气势磅礴而来,由西门进城直奔东门。 彼时,李为止和曹冲,也从知州衙门赶了来。 见到贺儒,李为止不禁感到意外,因为他发现,贺儒乃是当初南征行军应城时,牛头岭一役助大军登顶,立下大功的墨家后人,他见过的。 “李大人。”贺儒亦高兴上前,先向李为止施了礼。 “贺都统。”李为止还礼。 贺儒忙是惭愧道:“在大人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小兵,大人还是叫我贺儒吧!” “那次在牛头岭,你对我长信所有人,可说是有救命之恩的。”李为止一本正经道,“一直未来得及致谢,却不料你已是五兵营正四品都统了,可喜可贺。” 一旁的撄宁听了这话,方才知道眼前的贺都统,原来就是那个时候利用墨家之术,破除敌人机关暗算,使得大军能够及时登顶的小小兵士! 她不禁多看他两眼,心生感激。 贺儒五官周正,看起来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岁左右。小小年纪,能做到五兵营正四品都统的位置,倒真是少而有见。看来,自那一役之后,如今统管五兵营的大军司马袁绍峰,定然格外提拔和重用他。 李为止很快与他说了昨夜一战的情况,并提议道:“既然你带来了五千精兵,我们便化被动为主动,向这些反贼分布的据点,发动总攻。你意下如何?” “正有此意!”贺儒兴意冲冲,正急于带兵剿灭所有匪徒。 “昨夜他们明明可以攻城,却只是搬出武器就撤离,现在我们发动总攻,会否为时尚早?”撄宁小小翼翼,目光看向侧眸回视她的李为止,劝道:“不如先派几支队伍前往各山头探查一下情况,再作打算?谨防有诈啊。” “怕什么?”贺儒却不以为然,“我带来的这五千精兵,可不是普通的兵,岂会怕那一千匪徒?即便他们有火炮武器,终归也是寡不敌众。” 看他洋洋得意,颇有些浮躁的样子,李为止对他信心大减。反倒是撄宁的话,让他多思多虑了片刻。 撄宁行事,向来保守求稳,有时候虽过于谨慎些,导致做事束手束脚,但这份谨慎,的确也能避开许多冒险之事。 这一次,他决定听她的。 “他之所言,也不无道理。”他看向贺儒,“还是先派几支队伍,到附近的山头查探一番吧。” 贺儒本没把撄宁看在眼里,这下发现只她一句话,就让李为止改了主意,他一边应了“也好”,一边暗暗打量她一阵,随后才下去做了部署。 派出去的几支队伍很快回来了。 领头的不无兴奋禀报道:“附近山头的匪寇都不见了!那些火炮武器都还在,且完好无损。”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得坐不住了。 那些高举造反旗帜的暴徒们,搞出巨大声势之后,弃了老巢都不要了,还留下那么些精良的武器,究竟想做什么?! 第127章:思路 李为止和撄宁只觉,发生在汴州之事,匪夷所思、前后矛盾,甚至毫无章法可循。 “哈!”贺儒突然尬笑一声,打趣道:“总不见得是看我带五千精兵来,都吓跑了吧?” 周怀有似是听不懂他的玩笑之意,一本正经思忖道:“经昨夜一役,朝廷派兵增援是可预见之事。援军一来,他们弃巢而去,应该并非惧怕,而是有旁的目的。只是……唉,实在令人费解啊。” 李为止微皱着眉,沉默不发一言。 “大人,”撄宁在他侧后方,低声道,“那些炮火武器,想必是留给我们的。既然如此,何不派人将其取回?” “我这就让下边的人去取!”贺儒接了撄宁的话,看着李为止,就等他点头。 “也好。”李为止答应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行事,以防有诈。” “是!”贺儒很快指了身边一个副官,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多带些人马。” 待到那人应声退下之后,周怀有又问李为止,“大人,接下来,我们当做些什么?” “且以不变应万变。”李为止无奈说罢,看向贺儒,“贺都统星夜兼程而来,想必也累了。周大人……” “下官这就带贺都统到知州府衙休息。”周怀有忙接了李为止的话,“贺都统,您这边请。” “不必了。”贺儒却道,“我让五千精兵于东城门外扎营,我在自己的营帐歇息便是,就不劳烦知州大人了。” “这……这恐怕怠慢了贺都统。”周怀有颇有些不安。 “哪里哪里。”贺儒调皮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还有劳知州大人回府后,差人给我送些好酒好肉过来。” 周怀有忙做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李为止和撄宁很快也回到了知州衙门,青松苑。 “你先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到我屋里来找我。”进门之前,李为止吩咐撄宁。 “是。”撄宁应声,想了想还不忘关心地劝一句,“您也休息休息吧李司教!休息好了,脑筋才好使。” 李为止轻点下颔,转身便往自己屋里走了去。 才刚坐下来,他恍然发现自己放命案卷宗的桌子,好似被人翻过!他不由得心头一惊,急忙走了过去。 翻寻几下,他发现一张字条,安全地压在一份案卷之下。 “今夜戌时,天香酒楼,不见不散。”字条上写着这样简短的一行字,连落款都没有。李为止自然不知是谁要见他,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人要见,那他必定是毫无犹豫的。 他没有休息,索性坐下来,一遍一遍地看那些案卷,渴望找出更多十三位死者的共通点。 而撄宁回到屋中,则是倒头就睡,什么也不想。 孰料就这么一睡,竟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惊觉自己睡过了头,一咕噜爬起来,一边整理衣帽,一边便往李为止屋里跑了去。 “李司教……”进屋见到端坐于席案旁,正拿纸笔在那一堆案卷上边写写画画的李为止,她很是忐忑与惭愧,“我……我起来晚了。” 李为止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手中忙碌,分外好脾气道:“无妨。坐。” 撄宁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坐下,探着脑袋看他在纸上画画写写些什么。 见纸上龙飞凤舞细细写着每一位死者的特征,雷同的打了勾,其他格外特别的也做了标记,她不禁高兴问:“那剩下这些案卷我是不是不用看了?我看您做的记录就好……” “要看。”李为止却是剜了她一眼,还要求道:“看过之后,像我一样,做一些记录。” “……是。”撄宁无奈,只得照做。 幸得睡饱了,此刻精神振振,看这些命案的卷宗,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而她看这些案卷的时候,李为止则到床榻上,和衣躺下,睡了。 约略一个时辰过去,撄宁按着他的法子,写了满满一张纸,自顾便开始了比对。 她发现,她与李为止看出来的东西,虽然大部分一样,但到底还是有几处不同。综合之后,她盯着几个字眼,陷入了凝思。 德高望重、忠孝典范、死相诡异…… “做好了?” 撄宁突听得这个声音,吓得身子猛地一颤,回头一看,发现李为止已经起身,就在他身边站着。 “李司教,”她有些恼,“我的思路都被您打断了。” 李为止缓步走到席案边,不紧不慢坐了下来,方才回了她道:“那便重新整理。” 分明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己都烦了,这才借题发挥,怪怨到他头上! 事实却并非如此,撄宁的确想到了些许东西。 她凝思片刻,稍微理了理头绪,终于道:“我们假设这一切都是刘十三郎在背后捣鬼。那便意味着,他做了两条线。一条是城内的命案,一条是城外那些暴徒。他如此大费周章,目的何在?” 她说这些时,眸光闪烁,颇有几分自鸣得意。李为止冷静地看着她,先且什么也不说。 “第一条线,十几条人命,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汴州的人物,死的却那样离奇,那样冤枉。朝廷自然会派能者前来查明真相,而这也恰是刘十三郎要的。” 撄宁一一作出解释,话语不疾不徐。 “第二条线,唆使汴州匪盗之流发起暴乱,摆出那些武器,闹出如此大动静,多少人都会问,那些武器从何而来?以大理寺丞方大人的断案之能,以及其求真计较的秉性,捉出背后黑手的同时,势必会将火药武器的来源也翻个底朝天,结果……” 言及此处,她顿了顿,忽而看向李为止,不无严肃反问道:“您猜,矛头会指向何人?” “公主!”李为止脱口而出,眼底顿时流露出许多忧虑之色。 可偏在这个时候,撄宁又可怖地做了另一个猜测,“如果这十三条人命也被大理寺丞查出来与公主有关,那公主的处境,可就更不好了!” 如果她的假设没错,汴州近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刘九阴针对公主的致命一击,那她说的两条线,最后势必会扭成一条足可勒死公主的绳索。 第128章:酒楼 李为止越听下去,越觉得撄宁所言句句在理,句句符合逻辑,甚至,他越听越觉得,撄宁因这个假设做的所有猜测,就是事实与真相。 楚王墓一事,刘九阴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依着他的有仇必报、有冤必纠的性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致命一击,绝对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还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撄宁又道,“满朝文武,能者辈出,太后为何偏偏选了你我二人到汴州?” “你认为也是他的主意?”李为止道,“到汴州来,我就遇刺了。” 撄宁摇了一下头,“把我们引到汴州来,就是为了刺杀?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若是杀了您就能消除他心头之恨,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周章。” “可能就是太后重用之意吧。”李为止想了想告诉撄宁,“太后其实,一直未放弃过劝我入仕的念头。” “那遇刺一事呢?”这个点,始终是撄宁想不通的。假设一切都是刘九阴在背后操控,他为何要刺杀李为止? “不急,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见撄宁因为思虑这些,神经越绷越紧,李为止不禁劝她一句。 原本,这些是该他来想的事的。 撄宁恍然发现,自己今天说太多了,未免有所僭越。她忙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我去看看晚膳有没有做好,午间没吃,倒有些饿了。” “听闻汴州天香酒楼的菜品不错,”李为止突然道,“你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们出发,去看看。” “您要带我去酒楼吃?”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时候,李为止竟还有心思带她去酒楼品味佳肴美酒? “嗯。”李为止应了一声,心中莫名觉得轻松。 撄宁很快回屋梳理一番,并换了干净的衣裳,不多时便又来到了李为止屋里。届时,李为止也换上了一身白色常服,给他一贯喜欢板着的脸孔,添了几分温和之气。 二人很快走出青松苑,来到了天香酒楼。 天香酒楼位于汴州城最繁华热闹的街市,门头很大,看起来不错。撄宁饥肠辘辘,光是远远地瞧见,就好像闻到了美酒佳肴的香味,脚步不由得买快了些,几乎走到李为止前面。 见她这番发自始然的表现,李为止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小孩儿心性。却又觉得,这样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在一个抬眸就能看见门口出入的位置坐下,点好一桌酒菜,离戌时还差两刻钟。两刻钟的时间,足够撄宁填饱肚子了吧!李为止这样想着,不由得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戌时却还是到了。不过,又过去一刻钟,约见之人却还没有来。 “李司教,您怎么不吃?”撄宁吃饱了,发现自己这面一堆肉骨头,李为止那面还干干净净的,不禁觉得羞愧。 “你吃饱了?”李为止反问她。 撄宁点了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李为止怕是约见之人只想见他一个,这才迟迟未有露面,于是有意让撄宁回避。 “那您呢?不回去吗?”撄宁的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有些犹豫。 “我还有其他事。” “噢……”撄宁终于起身,这就要离开。 却在这时,一位四五十岁,身着布衣,头戴青色纶巾的长者笑呵呵走了过来,并且彷如熟人一般,在李为止身边,背着门口的方向坐下了。 本要离开的撄宁见状,自是回转身,尚且端了几分客气,问:“这位大伯,您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没错,没错。”长者摸着下巴上的山羊小胡子,呵呵是笑,“这是我与你们大人订好的位子。” 李为止则是向他拱了拱手,道:“方大人,您就不要逗弄这个孩子了。” 撄宁听得“方大人”三个字,自然大吃一惊。 前世今生都很有名的大理寺丞方暨白,原来长这副模样。弯弯的眉毛、小小的眼睛,笑起来眉毛是个八字,眼睛几乎是眯着的,肤色也是极差,黑不溜秋的……论长相,真是不好看。 可就是这么个其貌不扬、个头也不高的人,偏偏就是大名鼎鼎、人称“神断大人”的方暨白。 “既然方大人来了,你就坐下来,一同听听看吧。”李为止改变主意,不要撄宁走了。 撄宁坐下,自然比起来快。能亲耳听听方暨白分析案情,可说是她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李为止让店小二为他添了一副碗筷,又给他斟了酒,待他高兴地喝下之后,方才问:“方大人这两天,可查到些什么?” “十三起命案,皆是一人所为。”方暨白一边吃饭,一边道,“此人深谙祝由之术,并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死者身上,的确无一处暗伤,因为他们,都是极乐而死。” “何为极乐而死?”撄宁一知半解,听得糊涂。 “祝由之术乃是一种幻术,也有人说,那是巫蛊之术。”方暨白道,“习得一层者,靠一张嘴皮子骗骗人则已;修习三层者,就可凭此打开人的心扉,帮惹治疗心病;修习七层者,可进入人的梦境,探知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修习十层者,则可编制人的梦,并让这个人沉浸在他的梦中,永远也出不来。” “那方大人已确定凶手是为何人了?”李为止问。 “我的护卫正在盘查汴州城每一个懂得祝由之术的人,但是……”方暨白顿了顿,不抱希望道,“能将祝由之术修习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此人心智定然不低,不是靠找寻就能找寻出来的。况且,他极有可能,已经离开汴州了。” 撄宁听着这话,觉出方暨白并未将命案的事与匪寇发动暴乱一事关联起来,不禁有些失望。想了想,她忍不住问:“方大人,且不论凶手是谁,杀人的动机呢?那个懂得祝由之术的人,为何偏要杀这些人?” “为何杀人,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告诉我们了。”方暨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忽而正经下来,接着道:“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十三名死者,都曾极力反对天子亲政,都曾对太后歌功颂德。他们,都是太后的信奉者和拥护者。” 第129章:指向 听罢方暨白最后一句话,李为止和撄宁不禁相顾看了一眼。 凶手利用祝由之术,害的都是些反对天子亲政、信奉太后之人? 城外揭竿而起的匪徒,反对的恰是太后的统治。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同是一身布衣的青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 他先向李为止施了礼,随即压低声音禀告方暨白道:“大人,找到了。” “噢?”方暨白一双眉眼立时精光乍泄,颇有些兴奋。他当即站起身,道:“走!” 撄宁李为止自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对此却是十分好奇。 李为止索性恳请道:“方大人,我可否跟您一同去瞧瞧?” 方暨白回头,想了想轻摇了头道:“最好不要,你们这身打扮,去我住的柳川巷,太招摇了。” 柳川巷,乃是汴州出了名的穷人居住最多的巷子,阴暗潮湿、狭窄拥挤不说,还疾病丛生……真没想到,方暨白堂堂大理寺丞,竟委身住在了这样的地方。 他又笑了一下,宽慰道:“有何消息,我会知会于你们的。你们也一样,有何发现,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随时记得,互通有无。” 李为止点头,答应了。 方暨白回到住处,他的下属已将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五花大绑囚于院中。 因天气炎热,老者身上已经汗湿了,不经梳理的头发,更是汗哒哒粘在额头和脸颊。一身锦衣华服,也不能遮掩他此刻的狼狈,更阻挡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馊臭味儿。 方暨白令人搬出一把长凳,又取了一把破旧的蒲扇,悠闲地坐在了老者对面,一边轻摇蒲扇,一边遗憾道:“这个时候,能吃上一碗冰糖雪梨润肺汤,或是绿豆莲子养心羹就好咯!” 他边上身材魁梧的青年袁彻忙是上前,道:“大人,属下这就命人去做?” “好啊!就要冰糖雪梨润肺汤吧。” “……”袁彻一愕,还真没想到方暨白是认真的,却只能应了“是”,下去传达吩咐。 接下来,方暨白一直念叨着他的冰糖雪梨润肺汤,根本不与下跪老者说一个字的话。 老者本就跪了许久,见眼前这位方大人迟迟不问自己话,终于有些急了,愤怒地瞪了他道:“狗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急什么?”方暨白丝毫不在意对方出言不逊,反做笑道,“我的冰糖雪梨润肺汤,用文火熬制半个时辰,再在凉水里浸泡温凉了端上来,喝上一碗,解了我浑身的暑气,放的屁定然也是凉快的,正好可以给你闻闻。” 老者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世人皆知的“神断”方暨白,原是这么个斯文败类,竟连放屁这等粗鄙之话,也说得出来! 此刻,撄宁一身黑色劲装,暗藏于墙垣之上,听了方暨白的话,意外之余,又颇觉好笑。方暨白四五十岁的人了,长得不正经,偶有说话,却原来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倒是个……可爱的长辈。 孰料,方暨白说的话,也并非玩笑之言。冰糖雪梨润肺汤被人端上来之前,他对眼下跪着的人,当真一句问话都没有。猫着身子蹲在墙垣之上的撄宁,腿脚都发麻了。 终于吃饱喝足,他突然又伸了个拦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叹声道:“唉,上了年纪,这多吃一点,就犯困。今夜月色不错,袁彻,再去给我拿条板凳来,我要睡会儿……” 袁彻应“是”,忙要进屋。跟在方暨白身边做事快十年了,今夜,他还真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待到他把凳子搬出来,方暨白当真将两条凳子并在一起,随后不紧不慢躺上去,一边轻摇蒲扇,一边仰望天上星辰,甚至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狗官!你到底想要做甚!?”跪在地上的老者气得站起身来想要扑过去撕他。 袁彻机灵上前,在他腘窝踹上一脚,便使得他重新跪下了。他凶狠地瞪了他,警告一句,“老实点儿。” “不就是想知道我因何杀人吗?”老者突然大笑两声,道:“他们都该死!你们这些狗官,也都该死!好好的李氏臣民不做,偏拜那刘氏妖姬为天下之主!难道一个个都忘了,这个天下,姓李不姓刘吗?” 方暨白不为所动,仍是悠闲地摇着扇子,欣赏夜色。 老者一番咆哮,等来的却是一场沉默,不禁又气又恼,索性问:“我要招供了,狗官你到底听是不听?” “听,听着呢。”方暨白答了一句,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仍是悠闲地扇扇子。 “我杀人,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甘愿臣服于刘氏妖姬者,为刘氏妖姬歌功颂德者,皆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卖主求荣、苟且偷生之辈,都该死……” “嗯——”方暨白长长地应了一声,并无其他话。 老者说得再是慷慨激昂,对方反应却如此冷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了,终于道:“十三条人命,都是我害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方暨白终于坐起身来,道,“结案。把他押下去。” “且慢!”老者抬眸看着他,不禁问:“你究竟是不是方暨白?” “是啊!”方暨白一脸无辜。 老者如鲠在喉,分明一副觉得方暨白结案结得太过草率的样子。他又看了看他身边那些个属下,看得更是着急。这些人,怎就不提醒提醒他们大人,再深入查查?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吗? 直至两个人上前要将他押下去之时,他猛地挣了挣,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昏官!‘神断’之名怕是自封的!昏官!” 方暨白没有理会,只连声道:“押下去,押下去。” “你!”老者气得都要昏过去了,终于蹦了一下道:“这都听不出来吗?我杀人其实另有隐情啊!不是我要杀人,是有人指使我通过杀人制造混乱!那个人是公主,是公主啊!” “唉,死到临头,就开始说疯话了。”方暨白却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叹息一声,挥挥手仍是让人将他带下去。 “我说是公主啊!是公主……昏官!大昏官……” 老者不仅被人拖下去,还被堵了口,整个院子,顿时安静了。 方暨白突然向着撄宁所在墙垣的方向,不紧不慢道:“下来吧!在上头待了半天,我都觉得腿麻。” 第130章:神断 撄宁跳下墙垣,腿的确麻得厉害。她缓了缓,强撑着走到方暨白身边,向他施了礼,心中却并无忐忑。 她也想得到,方暨白身边自不乏武功超群之人,他一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她并不感到意外。既然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不动声色,那便说明,他并不防着她。换言之,他并不防着李为止。 “李大人派你来的?”方暨白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看着她,满脸和颜悦色,在夜色里,分明就是个对晚辈慈祥又宽容的长辈。 “不是。”撄宁却道,“是我自作主张,偷溜出来的。” “你倒是厚脸皮,听了我的墙根子被我捉了个正着,竟连一丝羞愧之意都没有。”方暨白说着敛了笑意,故作出几分严肃来。 “若非大人愿意让我听,我岂能听得这许久?”撄宁低眉敛目,羞愧不足,谦恭有余。 方暨白一听这话,更是不会责难她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随即问:“听出些门道了?” “适才那人,当真是十三起命案的案犯凶手?”撄宁正经下来,抬眸看向他,渴望他给出一句明话。 “的确是他。”方暨白道,“只不过,他背后自然还有旁人。” “适才大人为何不让他说下去?”撄宁问。 “把矛头指向公主的谎话,无非是些胡言乱语,不听也罢。”方暨白道。 “大人如此笃定,难道就那么相信,此事与公主,绝无干系?”撄宁又问。 “此事若真是公主在背后指使,公主岂能傻到,到头来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方暨白笑着,对此深信不疑。 撄宁则是笑了笑,无意道:“若公主正是知道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才无所顾忌,哪怕引火烧身,也不怕呢?” 她本一句无心之言,方暨白听了,却是愣了愣神。 撄宁见状,忙道:“我就随嘴一说。其实不说这件事,单说城外匪徒集结叛乱一事,我和李司教就怀疑过,是有人想要设局针对公主。” “噢?何出此言?”方暨白给了撄宁一条板凳,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说。 撄宁的目光,扫过袁彻等人,略显犹豫。 方暨白会意,却道:“这些人都是多年来与我出生入死的,卓司徒能与我说得的,他们自也听得。” “可我要说的,是李司教并不会让我透露给任何人的。”撄宁一脸凝重,“事关重大,我只信得过大人您一人。” 方暨白更是好奇,当即挥了挥手,让袁彻等人都退了去。 撄宁这才没有犹豫,将楚王墓一事,事无具细,和盘托出。 对于公主李令月亲临楚王墓,拿走前朝精良武器的制作图册,并试图杀害刘九阴一事,方暨白听后,大感震惊。 公主沾手火药武器,足可见其野心。此事若传到太后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我和李司教皆怀疑,是刘十三郎在报复公主。” “恐怕不是简单的报复。”方暨白思忖道,“若只是简单的报复,凭着太后对刘十三郎的恩宠,刘十三郎找个机会在太后那里吹吹耳边风就成。” “那大人可以确定,此事就是刘十三郎在背后捣鬼吗?”撄宁问。 方暨白沉默了片刻,神思还有些恍惚。 撄宁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打扰一位智者思考问题。 良久过去,他终于回答了她的话,“无凭无据,一切,就都只是猜测。卓司徒,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很重要!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就不怕我立即将此事禀知太后?”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方大人又岂会轻易下定论?”撄宁不以为然。 “可公主沾手炮火武器一事,足可说明,她心思不单纯。既然这么大的事,公主会带你和李大人去,说明公主对你们是极为信任的,你们说不定……就是公主的羽翼吧?既然是羽翼,你又为何,轻易地将你们的事,让我一个外人知道?”方暨白对此,十分不解。因为不解,而会怀疑眼前人是别有用心。 “因为我知道,大人您,在断清事实与真相之外,也知何为大义,何为公正。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大人您,定然不比任何其他朝臣愚钝。” 撄宁话中深意,方暨白算是听出来了。 他看了她一阵,忽而做笑,问道:“你这是要我帮公主脱离是非?可世人皆知,我方暨白,断案三十年,从来只问事实与真相,不问是非与黑白。” “我知道。”撄宁也笑了一下,“公主有野心是事实,为的,是要帮天子从太后那里夺回李氏江山。为了夺回权利,增强自己的实力,又有何过错?大人您,不会在这件事上,陷公主于囹圄吧?” “既然担心我,为何要告诉我?”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若不告诉大人,想必以大人断案之能,迟早也会查到的。”撄宁说罢,还不忘解释一句,“其实,我既然敢将此事告诉大人,就没有担心过,大人会让公主难堪。大人,始终还是李家的大理寺丞,而非刘家的大理寺丞。我说的对吧?” 不然,十几年后太子逼宫,他也不会像大部分朝臣那样,站在太子那一边。他的衷心,是给大周的,也是给李氏的。他始终没有忘记,先帝在世时慧眼识英才,对他的知遇之恩。 “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他没有给撄宁明话,但他肯定道:“汴州之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事实如何,便是如何,至于其他事,我自不会多加过问。” “天气炎热,大人办案辛苦,早点歇息。”撄宁噙笑,随即拱手做辞,从哪儿进来的,便从哪里离开。 “放着正门不走,偏要爬墙。”方暨白摇头笑了笑,嗟叹一声,又唤了袁彻道:“再给我来一碗冰糖雪梨润肺汤。” 从撄宁那里听来的事情有些震撼,他得喝点清凉的东西,让头脑清醒清醒。 撄宁回到知州衙门青松苑,夜已经深了。 “去哪儿了?” 她闪身回房,才刚关了屋门呼出一口长气,李为止就神出鬼没地站在了她面前。 发现她偷溜出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她屋里等她,终于等得她鬼鬼祟祟地回来了,他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第131章:负伤 撄宁平复受吓的心绪,终于向李为止坦白了自己的去处。“我想看看,方大人他们找到了什么。” “方大人不让我们跟着,便是不希望我们知道!你这么做,若是被他发现……” “并非不希望我们知道,而确实是我们一身行头,不适宜去他住的地方。”撄宁说罢,很快承认自己被发现了一事,还道:“方大人并没有责备我……我也没给李司教您丢人。” “被发现了还不丢人?”李为止嘀咕一句,在桌边坐了下来,语气平缓了许多。想了想,他直言问:“那方大人他们,找到什么了?” “十三起命案的凶手,一个须发花白,深谙祝由之术的老人。”撄宁道,“他说是公主在背后指使。不过,方大人根本不听他那些胡言乱语,欲行就此结案。” “未必。”李为止思忖道,“以方大人之能,是不会如此草草结案的。” 撄宁点头。既然她都将楚王墓之事和盘托出了,方暨白自然不会草草结案。是不是刘九阴陷害公主,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李为止起身,要走。 撄宁送他出门。 才刚打开屋门之时,二人惊觉一支箭矢直从对面的屋顶飞驰而来! 李为止陡然转身,一把抱住撄宁将其扑倒在地。箭矢,穿过大开的门重重地扎在了地上。 然而,李为止撄宁二人还未来得及起身,更多箭矢飞射下来,直逼得二人就地翻转身体,滚到了屋子里面。 撄宁在下,李为止在上,听着疾行过来的脚步,皆觉危机重重。 果不其然,十来个黑衣蒙面人很快闯进屋,手执刀刃,直冲李为止而来。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几番打斗下来,李为止和撄宁发现,这些刺客身手个个不凡,如此僵持下去,他们恐怕要吃亏。 李为止一边缠斗,一边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撄宁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伺机逃出去。” “要逃一起逃。”撄宁端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将手中的剑抓得紧紧的,目光如炙,看向包围过来的每一个敌人。 令她担忧的是,都打斗这么久了,曹冲他们怎么还没听到动静赶来援助!难道今夜,她跟李为止只能靠自己了吗? “你先走!”李为止恐怕曹冲他们早已遇了不测,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为此,他几近用命令的语气,勒令撄宁先行离开。 “要走一起走!”这个时候,撄宁却固执得很。只因她知道,此时此刻,有她在,他们两个人,尚且还有生的希望。而倘若她走了,李为止断断是打不过这十多个人的,他唯有死路一条。 相处快两年了,她不能忘记他对自己的教导,更不能忘记在战场上他对自己的庇护,他就像她的亲人一样,无论她多么惜命,多么贪生怕死,她都不能置自己的亲人于不顾。 李为止又着急又无奈,只得拼尽全力,勉强求个活字。 他提醒撄宁,“机灵些,紧跟着我。” “是。” 李为止不再防守,而是向门口的刺客,发动了攻击。屋内空间窄小,他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到外面去。 一剑刺进一人胸膛,一剑斩断一人脖颈……招招狠厉,绝无虚晃,身上、脸上,不知沾了多少血污! 他在前头开路,撄宁在后面断后,不稍多时,二人终于缠斗到了院子里,再施展拳脚,便容易得多。 然而,对面屋顶上飞身下来了更多的人! 十个?二十个?不止。 撄宁心下一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都要死在这儿了。 “走!”李为止则是大喝一声,抓了她便平地而起,踏着院中马尾松,翻上了墙垣。 “放箭!追!” 有箭雨袭来,也有身手好的,穷追不舍。 撄宁只觉后背猛地一痛,立时汗流浃背,头皮发麻。 一根箭矢,扎进了她的肉里,好在位置不是要害……这已是她今年第三次受伤了!流年不利,血光之灾,难免。 此刻令她着急的,却不是逃避刺客,而是千万别失血过多,不省人事,叫李为止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 可是,只这一箭而已,还没过多久,她就有些头重脚轻、沉沉欲睡了。 “你忍忍!”李为止神色严肃地看她,一边寻找栖身之地,一边疑惑于偌大的知州府,除了一路东倒西歪不知是死是活躺在地上的守夜衙役,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然何这么大动静,都无一人发现? 见撄宁有些支撑不住,他终于冒险躲进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将撄宁放到了门背后,急急嘱咐道:“在此等我,我引开他们,马上回来。” 说罢他便闪身,出了门。 撄宁瑟缩在角落,听得好一阵喊追喊杀声经过,不禁十分担忧李为止的状况。她唯恐他有去无回…… 约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还不见他回来,她便强撑着站起身,艰难地往屋外走了去。 她一直往府衙门口的方向,渴望遇到一个活人,能救救她。 才刚走出几步,李为止回来了。 她回身看他,高兴得都要哭了!“您引开他们了……” 李为止却是发现,她两片嘴唇乌黑,分明是身重剧毒的样子。他不由得一惊,忙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红一黑两粒药丸,塞到了她嘴里,方才告诉她:“箭上有毒,你中毒了。” 撄宁一听这话,忙将两粒药丸囫囵吞了下去,问:“您这药能解毒?” “不能。”李为止却道,“只是暂缓毒性在你身上蔓延。” “那……那赶紧带我去看大夫!”撄宁扶着额,越发觉得自己中毒深重,就要不行了。 “我们今夜是出不去了。”李为止道,“现在整个知州府,都是刺客,门口也有人埋伏。” “那我……” “先藏起来。”李为止说着将撄宁背到身上,直往青松苑的方向小跑了去。 苑中一片马尾松旁,坐落着一座假山,假山后边,巧有一块空地,由茂盛的马尾松环绕,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你在此等我。”李为止让撄宁半边身子倚着假山坐下,随即便走了。 再回来时,撄宁已是汗如雨下、神思恍惚。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先为你做下处理。”李为止说着,就要脱她的衣裳。 昏昏欲睡的撄宁猛地睁开眼目,紧紧抓住了他落在自己领口的手。她看着他,如同看洪水猛兽一般,坚定地咬出两个字,“不行。” 第132章:女人 李为止看着她,自是不解。但他没有多想,执意要脱她的衣裳。 “不要……”撄宁更是拦阻他,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她那双眼睛,更是流露出许多惊惶之色。 猛然想到她多次受伤,都未曾看过大夫,不是说皮肉之伤无有大碍,就是说陈将为她处理过不必再让大夫医治,以及陈将对她的过于呵护……李为止突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顿时在他脑中闪现,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激动的情绪,驱使他变得蛮横。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眼看个清楚明白! 他眉宇紧皱,手上猛然用力,伴随撄宁一声惊呼,撕扯开了她的领口…… 他看到了。 那两片微微凸起的肉i脯,如同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长着两块胸肌,可偏偏,肤如凝脂,雪白细腻得让人一看就能明白,这是一个女孩儿的身体才会拥有的东西,更莫说紧裹着的那一圈白布,是最无可辩驳的印证。 一时间,他呆愣住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撄宁反应过来,急忙抓紧领口捂着胸口,徒让对方手足无措,也让自己羞涩得无地自容。 “你……”李为止撇过脸去,目光一阵闪烁无处安放,终又理直气壮地瞪视了她,不可置信道:“你是女人?!” 撄宁又羞又恼,又害怕,又无力辩驳,抓着领口的双手,都开始战栗了。她低着头,不敢看李为止,却竖着耳朵,等待他接下来会说的每一个字。 李为止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却在看到她这副战战兢兢的反应之后,都按捺了去。 他站起身,在原地踱了踱步,终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再在她跟前蹲下身时,他已平静如常。 “伤口总要处理的。”他冷声相劝。 撄宁抬眸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也是一个字都没说。 却只这一眼抬眸,看得李为止整颗心都融化了。他突然懊悔,适才自己的举动,太过冲动与鲁莽。 一刹犹豫之后,撄宁艰难地转过身去,用后背向了他,随即自行解开领口,试图把衣服往下拉。 李为止在后面帮了她,将衣服从折断的箭上小心退了下来。触目一副削瘦的脊背、雪白的肌肤,还有一个紧紧扎在皮肉里的箭头,伤口处,正往外渗着乌黑的粘稠的血。 “我要把箭头拔出来,你且忍耐一下。”李为止话音未落,抓着箭头的手便猛地用力,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地将其取了出来。 撄宁疼得身体猛地一颤,咬着牙,喘息声都变了,喉咙里隐隐还会发出几声呜咽。 血肉模糊的伤口,流出许多黑色的血,李为止擦了又擦,细瞧一阵之后,终于为难道:“我要帮你把伤口里的毒血吸出一些来……失礼了。” “不用……不用吧?”撄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倒不是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有毒……您吸了,恐怕对您不好。” “不妨事。”李为止说着,便倾身过去,将一双炙热的唇,覆在了她的伤口之上,用力吸i吮出血液,又大口地吐掉。 撄宁低了头,手足无措,只觉脸上一片火烧云,浑身都滚烫了,哪里还知道伤口的疼痛? 李为止吸了几下之后,发现流出的血不再是先前那样乌黑,方才作罢。 接着,他又为她上了创伤药,包扎好了伤口,还帮她把衣服往上提了去。 做好这一切,他一颗心,也归于平静了。 他在撄宁身边坐下,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两目无焦地看着眼前马尾松,不发一言。 “李司教……”撄宁本是有气无力,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可现在,她不敢睡。“我女扮男装在仪鸾司……是有苦衷的。女司不要我,我才不得以参加了男司的招选……我想变强,想光耀门楣,不想我家就此没落下去……” “就为了这些?”李为止感到不可思议,也感到万分愤怒。就为了家门,为了荣耀,她一个女儿家,就要以身犯险,到仪鸾司跟一帮子男人争前程?还上阵杀敌,浴血奋战,历经那么多的磨难与生死……她究竟有没有长脑子?! “李司教,我知道错了……”撄宁因为着急,也因为委屈,眼泪也下来了。她哽咽道:“可一旦错了,我除了拼力掩饰好自己的身份,继续错下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您能不能……不要赶我走?就当您从来不知道……” 李为止看着她,没有做声。 “李司教……像以前一样,就当我是个男的,好吗?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求求您,不要把我打回原形……” “你能不能留在仪鸾司,已不由我说了算。”李为止当然知道,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连太后也记下了她的名字,记住了她的面孔,她的命运,已不由旁人左右。 “李司教……”他没有喊着叫着要赶她走,也没有要将此事公之于众的打算,撄宁自是欣喜感激。 “你先在此歇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李为止说罢起身,往假山外头走了去。 难以接受和面对的人,其实是他。 近两年来,他一直苛待的司徒,却原来是个女儿身!这个坚韧无比、毅力超凡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原来是个女人!怪不得他会做那样一个跟她有关的春i梦,怪不得他总是莫名其妙被她的一举一动吸引……他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只在于,她根本就是个女的。 如是想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微微颤了颤,他的嘴角,也不自觉荡开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震惊、意外、生气、愤怒,却又豁然开朗,却又莫名生出一丝兴奋……和庆幸。 他回过头,透过山石之间的缝隙,看见她侧倚在假山上瘦小的身体,以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长而卷翘的眼睫、隽秀的眉……他心中突然一下悸动,陡生恻隐。 分明就是个女孩儿!快两年了,他竟然从未怀疑过……他宁愿怀疑自己和赵孟昭一样有断袖之癖,也从未怀疑过,她是个女孩儿。 若早知她是个女孩儿,他一定不会那样苛待她。 到底,是他蠢钝而不自知。 第133章:狐狸 这一夜,那些刺客,当真找回青松苑两次。幸得李为止谨慎,一直没有进屋。不然,可就要被这些刺客杀个回马枪了。 撄宁已然睡着,李为止不敢走远,除了到曹冲等人的屋里查看他们的情况,他哪儿也没有去。 曹冲等人都昏睡在床,像是中了迷药,如何也唤不醒。 他唯有回到假山后,从此寸步不离守在撄宁身边。 直至天光微亮,曹冲猛地从屋里惊慌地冲了出来,他这才抱着撄宁走出假山。 “大人!”曹冲见到他,又庆幸又不安,“您没事吧?卓司徒这是怎么了?可是被刺客伤到了?昨夜有不速之客来,往我房里下了迷烟,我呼喊一声都来不及……” “她不慎中箭,箭有剧毒。你快去柳川巷,请方大人来。”李为止直抱着撄宁进屋,小心将其放在床榻上。 “是!我这就去。”曹冲不敢耽搁,立时跑了出去。 方暨白,不仅是个断案高手,三十几年来,还把自己练就成了一个精通医理之人,尤其在解毒方面,甚为擅长。 此时的撄宁,已是昏迷不醒。李为止小心地将她翻了个身,使她面朝下躺着,随后拿来剪刀,剪掉了她伤口那处的衣裳,以便方暨白来时为她看治。 这时,汴州知州周怀有灰头土脸急急忙忙赶了来。 进屋之后,他噗通一下便跪到了地上,诚惶诚恐请罪道:“大人!下官有罪!下官玩忽职守!竟使得刺客杀进了知州衙门而不自知!下官该死,罪该万死!” “昨夜知州府衙的人都去哪儿了?”李为止冷声,难免恼火。 “昨夜东市里走水,下官带人去扑火,火势凶猛,直到天亮火才灭尽。”周怀有解释道,“下官回来,看到守卫的衙役都躺地上,方知大事不妙了……大人,您没伤着哪儿吧?” 李为止看他,以及他身后那些衙役,个个脸上身上都沾染了灰烬,对他的话,自是没有怀疑。只不过,东市着火,却不知是有人故意还是巧合? “我没事。”李为止不动声色,只道:“既是如此,那周大人赶紧回去洗洗歇着吧。” “大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怀有擦了一把汗,随即客套几句,也便退下了。 才刚走出青松苑,见曹冲领了一个约略五十多岁的“大夫”进来,他不禁拦了他们,看向曹冲问:“曹队正,谁人身体不好,要看大夫?” “这不是卓司徒中了有毒的箭么?”曹冲颇有些惊讶,以为周怀有既然来过了,该是知道才是。 “卓司徒中毒了?”周怀有更是吃了一惊,随即打量曹冲请来的“大夫”道:“这位大夫我怎没见过?既是中毒,当请汴州回春堂的杨大夫才是……我这就让人去请。” “不必了!”曹冲是个粗人,断然拒绝,“这急着用呢!” 说罢他向曹冲拱了拱手,随即引了方暨白就往内院的方向走了去。 周怀有看方暨白,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而只这一个照面,方暨白也已将周怀有每一个神色和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 看过撄宁的情况,为其施针逼毒,又为其上药包扎好,开了内服外用的药方子,他便坐了下来,要与李为止聊一聊昨夜之事。 “她中的毒,都排出来了?怎么还不醒?我看她唇色还有些发黑。”比起昨夜之事,李为止似乎更关心撄宁的伤情。 “毒性蔓延,一下子也不能彻底清除。”方暨白道,“再吃我几服药,过些天她自然就能好全了,李大人无需如此着急上火。” 李为止点了点头,这才安下心来。 “李大人与卓司徒之间……感情颇不一般啊。”方暨白阅人无数,行事做派向来一板一眼,从不急躁的李为止,今次为了一个受伤的司徒,紧张到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他自然感到稀奇。 而瞧见他眼里敏锐的探视,李为止立时有些心虚,忙回避了他的视线,解释道:“我与她出生入死,早已不是一般的司教与司徒的关系……昨夜她因我受伤,我这心里头着急,也在所难免。” “呵呵呵。”方暨白敛了眼底的探视,摸着胡子发笑道,“我也没说什么,李大人不必与我解释这许多。” 李为止不禁一愕。都说大理寺这位“神断”是只老狐狸,却原来当真如此!他几乎开始怀疑,适才在给撄宁看治伤势的时候,他已窥得她是女儿身…… 他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担忧着急起来。方暨白却是转了话头,问:“李大人以为,昨夜那些不速之客,是些什么人?” “从他们使用的箭矢看,与我初来汴州行刺于我的人乃是一伙。”李为止道,“此次他们计划周全,刺杀我不成,一直在知州府衙徘徊到天亮才作罢离开。” “昨夜里东市的火,烧得很旺,但无一人伤亡。”方暨白兀地道,“由此可见,他们还是有些良知的,至少,不伤及无辜。” “方大人也认为,东市的火并非巧合?”李为止问出这句话,却惊异道:“但为了杀我,他们费的周章未免也太大了些。” “的确。”方暨白道,“如此大费周章,却只为杀你一个几乎什么都没查到的朝廷钦差,的确匪夷所思。在你身上,究竟有什么是值得他们这样做的?是欲盖弥彰,还是……” 言及此处,他思忖着没再往下说,只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方大人,您有何高见,还请言明。”李为止诚挚地看着他,渴望他能为自己解惑。 方暨白却是摇了摇头,噙笑道:“昨夜卓司徒去我那里一趟,倒是醍醐灌顶,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过,没有证据,我暂且就不与李大人瞎说八道了。我只能说,愚笨之人做事,会拐弯抹角,聪敏之人做事,则擅一石二鸟。东市的火,未必就是白放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回头看了床幔里躺着的撄宁一眼,拜托李为止道:“等卓司徒醒了,麻烦让他去我那里一趟。我有点小事,可能需要劳烦他。” 第134章:气恼 李为止听言,忙道:“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代劳的?她身上的伤……” “他身上的伤本是轻伤,于你们习武之人而言,算不得什么。”方暨白却是执意要撄宁去,也不与李为止透露,究竟是何“小事”,非得她相帮不可。 李为止自有些着急,但在老狐狸面前,他也不敢放肆,唯有隐去心中诸多不解与困惑,恭恭敬敬,且送他离开。 “对了。”方暨白走至门口,突然回头提醒李为止一句,“防着点儿周怀有。我看他脸上身上的灰烬,不是不小心沾染的,而是自己有意涂抹的。不然,他右手几根手指的指腹,不会那么黑。” 李为止一惊。头前一见周怀有那架势,他就觉得他表现浮夸,却原来不是他心思敏感,而是他果然有问题! “多谢方大人提醒。”他没有多说旁的,只谢了方暨白的好意。 方暨白摆手笑了笑,“你别打草惊蛇就好。” 李为止点头,表示会意。 方暨白离开后不久,撄宁便悠悠转醒了。 醒来之后,她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可抬眸一见李为止隔着床幔就坐在外头,她又感觉身心都不大好了。 她试着起身,却被李为止一句冷声“趴回去”,给吓得一刹不敢动弹。 她感到后背挨了箭伤处凉悠悠的很是舒服,不禁背手摸了摸。恍然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她立时违背李为止的“命令”,一个机灵翻身坐了起来。 此刻神志清明,该面对的,总要重新面对,该解释的,总要细细再解释清楚。她低垂着眼眸,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方大人来过,给你解的毒。”李为止站起身,背对了她。 无需再迎接他的视线,撄宁心下轻松了不少,抬眸“噢”了一声。 方暨白懂得医理救人一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谁救了她,如何救的她,都无关紧要。她担心的,唯有自己女儿身被李为止知道一事,他之后会有何举措。 她想了想,终于壮了胆子问:“李司教,您不会赶我走吧?” “先养好伤。”李为止心中早有决断,“是去是留,等回了皇城再说。” “李司教……”撄宁听了这话,不禁着急起来,“您别赶我走!不然我吃了这么多的苦,做了这么多,一切就都白费了!留在仪鸾司,对我太重要了!您就行行好,别赶我走,行吗?” 李为止不置可否。他甚至不接这个话题,以万分平静地语气告诉她道:“身体若无大碍,去柳川巷一趟,方大人有事要交代与你。” 撄宁见他现在不想谈论自己的去留,遂也关了话匣子,疑惑问:“方大人有事交代我做?何事啊?” “他不肯告诉我。”李为止陡然回转身,不无气恼地看她,怀疑问:“昨夜你与方大人还说了什么话,是瞒着我的?” “……没有啊。”撄宁忙是摇头,“没有。” 李为止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绝不希望在她眼里看到任何欺瞒。 他认为,他与她相识近两年的情分,事到如今,他又知道了她其实是女儿身的秘密,她对他,不该在旁的事情上还藏着掖着,她该对他坦白一切,任何事。 而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心虚,撄宁睁大眼睛回视了他,眼皮一眨不眨,尽量显得真诚,显得天真无邪一些。 看着她的桃花眼,李为止只觉这双眼睛,看久了,会摄了他的心魂!他终于败下阵来,敛了直视她的目光,闷声叮嘱一句,“早去早回。”随后便气恼地迈步离开了。 实际上,他并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恼什么…… 他是何心思,撄宁浑然不知。 见他的身影消失了,她便起身下床,找了一件看起来最为朴素的衣裳换上,稍作梳理之后,出门离开了知州衙门。 来到柳川巷,她左右看看,方才踏入方暨白所居的四合小院。 方暨白不在。 袁彻引她入屋,并着人给她盛了一碗冰糖雪梨润肺汤。 撄宁不禁狐疑地看他。 袁彻在方暨白身边做事,虽有主仆之情,却也是朝廷恩封的正五品附左中郎将。而撄宁,不过是钦差大臣身边临时受命的一个小人物,哪里担得起他亲自以一碗汤羹来招待? 袁彻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不冷不热做了解释,“我们大人去了东市,一会儿就回来。这碗汤,是大人嘱咐我给你盛来一碗的。大人说,天气炎热,你身上有伤,喝下这个,甚好。” “噢……”撄宁心中虽直犯嘀咕,但方暨白一片盛情美意,她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 然而,端起桌上的汤羹才喝一口到嘴里,她就发现味道不对了! 怎一个苦字了得?她想吐出来。 袁彻本在一旁斜着眼睛幸灾乐祸地瞧她反应,见她要吐出来,他忙大呼一声“不可!”急道:“良药苦口!这是我们大人前去为你诊治之前,就让我亲自为你熬制的!” 既是如此,撄宁不得不强咽入喉。 “喝光。”袁彻紧看着她。 撄宁抬眸瞧了他一眼,觉得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很有些怕人,遂一鼓作气,将一碗假的冰糖雪梨润肺汤给喝了个干干净净,渣子都不剩。 结果,苦得她眼泪水都溢出来了!她不再拘泥于小节,自己动手,急急忙忙倒了两大杯水咕噜喝进肚里,这才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袁彻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却又觉得她毫无心机,不禁道:“我说卓司徒,你才认识我们几天,我说这是治伤的药你就信?也不怕毒死你!” 这时,方暨白回来了。 他一边用汗巾擦拭脸上、身上从东市沾染来的灰烬,一边阔步往屋里走,看着撄宁,满面是笑。 “你来了。”他将汗巾丢给袁彻,随即走至撄宁身边,示意她坐下。 撄宁谦恭入座,很快引出正题,“听闻方大人有事交代我去做,我不敢耽搁,这就过来了。但不知方大人找我,所谓何事?” “你稍等。”方暨白走到内室,拿了一个精巧的小药瓶出来,递给撄宁,不无神秘道:“这里头有一颗药丸,今晚临睡前,你想法子给李大人服下。” 第135章:猜疑 撄宁自然大吃一惊,看着从方暨白手里接过来的小药瓶,如同看什么杀人害命的毒药一般,不解又排斥。 她抬眸看向方暨白,端了几分小心,问:“这是何药?” “自然是能让幕后之人露出狐狸尾巴的药。”方暨白笑了笑,却不明说。 入口之物,撄宁却不敢大意。她想了想,直言道:“小人愚钝,还望方大人指点清楚些。” “你不必多问,按着我说的做就是了。”方暨白仍然一脸堆笑,却是打定主意不与说明的态度。 “方大人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给李司教胡乱吃什么药的。”撄宁不无严肃将小药瓶放在桌上,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你这孩子!”方暨白笑着怪怨一声,不得不告诉她道:“障眼之法罢了。” 撄宁将信将疑回头,终于坐了回去,愿听其详。 “此药俗名‘亡三日’,顾名思义,服下此药,可让人假死三日。”方暨白解释道,“不是有人想要李大人的性命吗?那我们且满足了他。李大人假死之后,你便带着他的尸体回京,搞出大动静。依我之见,李大人一死,那藏在暗处的人,必有大动作!” “方大人,您究竟查到了什么?”撄宁不禁问,“为何有人费尽心思要杀李司教?您又如何断定,他们杀了李司教,之后会有大动作?恕小人愚昧,小人实在不知,汴州之事,究竟为何与李司教有这么利害的牵扯。” “算你问到点子上了。”方暨白呵呵是笑,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卓司徒,你若信得过我,便依着我说的做。三日之内,我必解开你心中所有疑团。” 撄宁看向桌上的小药瓶,犹豫了好一阵,终于伸手,将其拿了起来。 若她只是这一世听闻来的方暨白的断案之能和为人秉性,她断断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的。可她两世为人,她最知道他的秉性正直,以及他的惊世之才,他相信他。 她也相信,短短数日,就有人三番两次想要谋害李为止,李为止的存在,必定是汴州之事的关键。或许,是李为止自己都不知道的,也或许,是李为止对她隐瞒了什么…… “那我能跟李司教说道清楚,让他自愿服下此药吗?”她突然问。 “他不会答应的。”方暨白肯定道。 “为何不会答应?您为何如此笃定?”撄宁不解,“只要为了查清汴州之事,李司教跟我一样,何样的委屈和牺牲是不能做的?” “你太不了解你们李司教了。”方暨白嗟叹一声,“他有他的忠义,有他要守护的人……” 言及此处,他的话立马收住了。 他睨视撄宁一眼,忽然伸手夺过她握在手里的小药瓶,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此计作罢!等到你们李司教真被人刺杀了,我照样能抓住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 撄宁也知道,只要李为止不死,刺杀之事便不会停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依着方暨白的法子,主动还击! 她忙咧嘴笑了笑,道:“小人不问了,什么也不问了,只管依着大人的吩咐行事便是。” “小心些。”方暨白这才将小药瓶重新交给她,还道:“此药稀世罕见,我好不容易求来这一粒,半生心血都填进去了。” 撄宁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将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怀里,生怕弄丢了。 然而,从柳川巷出来,想着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她就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给李为止下药?想想都好难。她其实不能确信,自己一定能得手。 知州衙门,青松苑。 李为止哪儿都没去,一直坐在屋内瞧着院门口,等撄宁回来。 终于看到她的身影,他已不知自己喝的第几杯茶了。在她走在院中往自己屋里瞧的时候,他便唤了她,命令道:“进来。” 撄宁知道,他定要盘问自己方暨白交代了她什么事。回来的路上,她早已编好谎言。为此,进屋之后不待他问询,她便主动交代了。 “方大人早间来为我治伤之前,便命人给我熬制了一种良药,喊我去喝药来的,顺便提醒我,叫我这些天机灵些,好生保护李司教。他说,还会有刺客上门……另外,他还让我盯着些周大人,他说周大人心中有鬼。” 说罢,她端正站好,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了。 “就这些?”没有听到特殊之事,李为止自有些怀疑。 他怀疑她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事……”撄宁吞吞吐吐,还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有些犹豫。 “说。”李为止冷声。 “李司教,您是不是有事瞒我?”撄宁突然问他。 李为止不禁诧异地看她,反问道:“你所指何事?” “我不知道。”撄宁道,“反正方大人意有所指,也没言明。” “他如何说的?”李为止倒想听听看,方暨白说了什么话,竟让受自己教导,跟了自己近两年的司徒撄宁,这样轻易地怀疑他,质问他! “他说我太不了解您,您有您的忠义,您有您要守护之人。”撄宁紧看着他,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一丝变化。 李为止听了这话,果然皱起了眉,并陷入许久的沉默。 原来,他真的有他的秘密! “没别的事,我先退下了。”撄宁失望地施礼做辞,转身要走。 “你站住!”李为止猛地喝制住她,迈步走到她身后,不无气恼问:“你在怀疑我什么?” 撄宁回过身,突然鼓了勇气,直言问:“李司教您,在守护谁?” 李为止一双眼眸分明睁大了些。如此看了她一阵,他终于撇开视线,闷声道:“下去吧!” 他并不答她的话。 撄宁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也没再追问和逼迫,一言不发,退下了。 这一天,她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屋门。至于李为止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她全然不关心。她只要知道,日落西沉之后,他回来吃过晚饭,再没有出去的打算,她就放心了。 夜已深,她倒了两杯酒,敲响了李为止的屋门。 第136章:下药 李为止开门见是撄宁,还拿着两杯酒,自有些意外。 “我能进屋说话吗?”撄宁抬眸看着他,问。 李为止没有做声,侧身让她进了屋。 撄宁方才递给他一杯酒,随后惭愧道:“李司教,白间我因为听了方大人几句话,回来就质疑您,是我错了!我向您赔罪。” 说罢她仰起头,是要将自己手里那杯酒一饮而尽的架势。 却在她的嘴唇才刚碰到酒杯时,李为止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的酒杯夺了去,并将其中酒水洒在了地上。“身上有伤,喝酒做甚?” 撄宁一吓,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杯酒,生怕他也要将那一杯给倒掉,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那我以茶代酒。” 说着她一饮而尽,随后满含期待地看李为止,问:“您不喝吗?还与我计气?” 李为止狐疑地看她,也不知她此番赔罪之举,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但这并不妨碍他把酒喝下去。 他微侧了身,终于在宽广的衣袖后面将一杯酒饮下了。 然而,饮下这杯酒之后,他就觉出了一些异样,喉咙里干涩难受,隔一会儿更是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兀地就咳出了血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撄宁,一把抓住她的臂弯,整个面目也扭曲了。“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撄宁虽听方暨白说明过服用这假死药会出现呕血的反应,但事到临头,看到李为止这么痛苦,如同身重剧毒一般,她还是有些害怕。 她忙搀扶了他,想要解释清楚,至少不让李为止以为她给他吃了什么害命的毒药,可她还未来得及张口,李为止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整个人就瘫软了去,人事不省。 “李司教……”她唤了他两声,随即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果然是“死了”,不禁唏嘘不已。 她很快镇定下来,先将两盏酒杯扔到靠墙一个柜子下边,随后往茶壶里倒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鸠毒,方才噗通一声跪到李为止身边,痛彻心扉,大呼大叫起来,“李司教!您怎么了?!李司教您醒醒啊……您醒醒……” 曹冲等人闻声,很快赶了来。一见躺在地上,嘴角还在往外滴血的李为止,曹冲生生地吓了一悸。 “大人他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他伸手探了李为止的鼻息,整个人更是吓得往后坐了去,口中喃喃,“大人他……死了……” 太后钦点的钦差大人死了!他这个羽林卫队正,还能活? 回过神来,他猛地揪住了撄宁的领口,喝斥问:“发生了何事?大人他是怎么死的?” 撄宁早已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进来大人就这样了……” 整个青松苑,顿时陷入到深深地惶惑与不安之中。 汴州知州周怀有听闻消息,很快也赶了来。几乎跟他前后脚来的,还有大夫和仵作。 周怀有一来,先是不可置信地仔细探了李为止的脉搏,发现他着实是死了,才表现得悲痛欲绝。仵作验尸,说李为止乃是中毒身亡,他和前来的大夫都证实,茶水里被人放了鸠毒。 曹冲一听这话,立时拔刀怒对周怀有,愤愤道:“钦差大人下榻知州府,周大人你倒好,竟让人有机会在府里的饮食做手脚,害了钦差大人的性命!钦差大人之死,你难辞其咎!” “这……这……”刀架在脖子上,周怀有自有些忌惮,不禁轻声软语相劝,“曹队正,你可别瞎胡闹!在我知州府衙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想的!再说了,你作为太后亲派给钦差大人的护卫,跟钦差大人住一个苑落,现在钦差大人死了,你能脱得了干系?” “那好!”曹冲收了刀刃,气道,“明日周大人便随我一同带着钦差大人的灵柩回京,一切交由太后定夺!” “我是汴州知州,岂能轻易离任?”周怀有道,“我得先向朝廷写一封急奏,奏明此事。” “那李司教的尸体呢?”撄宁擦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看向周怀有,问,“天气这么热,难道要让我们李司教的尸体一直这么摆着么?” “这……”虽然汴州乃是京畿之城,离皇城快马加鞭也不过一夜的路程,可若按正常流程递上奏则,到了太后那里,最快也是明天,再等朝廷回话如何处置,就到后天了。后天一到,这尸体,必会腐烂……到时臭气熏天,于死者而言,的确不是个体面。 死者,且不论现在是钦差大臣的身份,说到底,还是贤王之孙,皇亲国戚,枉死也便罢了,怎么能到死了,连这最后一点体面都丢了呢? 这个责任,周怀有担不起,也不想担。 而就在他犹豫不知如何处决之时,撄宁看向曹冲,悲伤地拿了主意道:“让周大人准备灵柩,再请一队做白事的道人,明日天一亮,曹队正就与我一起,护送李司教回贤王府吧!” 曹冲低眸,叹息一声,答道:“如此也好。” “好!我这就去安排!”周怀有说话就急急跑了出去。 深更之时,青松苑搭起了灵堂,李为止的尸身,也入殓了。撄宁穿白戴孝,一直在李为止的灵柩前跪坐着。 不多时,五兵营都统贺儒赶了来。 他追击匪徒而归,还未来得及脱去战甲和盔帽,一身风尘。见到青松苑一幕,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想不起来跪拜死者,抓了撄宁便问:“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半日,李大人怎么就被人毒害了!?” 撄宁两眼无神看了他,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曹冲见状上前,将贺儒拉开了,一脸沉重道:“有人在大人的茶水里下了鸠毒……” “茶水里下毒?周知州干什么吃的!?”贺儒怒骂着放开撄宁的衣领,阔步冲了出去,要找周怀有算账。 “贺都统……”曹冲知道贺儒与李为止乃是南征战场上回来的,交情自不比寻常。他唯恐贺儒把所有的怨恨都加注在周怀有头上,冲动误事,于是,t急忙跟了出去。 撄宁“悲痛”了一个晚上,此刻已是又渴又累。至于其他人如何闹,她已管不着了。 第137章:奏则 贺儒闯进周怀有的屋里,周怀有正赤身露体,在某个姬妾的温柔乡睡大觉。 “好哇!钦差大人死在你府上了,你竟还合得上眼?”贺儒气得拔剑划破了他的被褥。 周怀有吓得不轻,却也恼羞成怒,指了贺儒道:“贺统领,别以为你是皇城来的,就可以欺负人!我这些天,可睡过一夜好觉?前有暴徒攻城,后有东市大火、钦差遇刺,我不眠不休多少个晚上了?现在钦差大人死了,我能有何办法?该睡觉还不得睡觉么?” 这些天来,汴州之事一桩接着另一桩,大家的确都没休息好。 贺儒想了想,却还是喝声道:“大家都很累,但也没见你这样,还有心思在此,软玉在怀,呼呼大睡的!钦差大人茶壶里的鸠毒,难道不是你知州府的人放的?你不思着查查清楚,还有心思在此睡大觉?!” “我怎么没派人查查?我早就派人查了,这不正查着嘛!”周怀有急得都要哭了。 “哼!回到皇城,我必参你一本!”贺儒对他也很无奈,只觉他是个不能成事的蠢货,多说也是无益。 他很快离开了。 房里被他弄得一团糟,周怀有自没有心思再睡觉。 风姿妖娆的女人上前,倚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前画起了小九九,嗲声嗲气道:“大人莫要往心里去。钦差大人虽死在咱们知州府,但也万万赖不着您的。您又不是个傻的,会在自己家里头杀人放火?大人放心,您啊,顶多获一个治下不严之过。” 周怀有“哼”一声,勾了勾唇角,却是目光阴鸷地盯了女人一眼,随后一把将其推开,捞起衣裳穿好,便阔步走了出去。 他来到汴州四方客栈,敲响了一间天子号上房的屋门。 “何人敲门?”没有人为他开门,只传出来一名女子颇有些凶恶的声音。 “是我。”周怀有舔着脸是笑,声音压得极低。 屋内一刹沉默,不多时,门开了。 女子坐在桌边,背身向他,冷声问:“又出了何事?深更半夜前来叨扰!” “我就是想问问,您查清楚了吗?杀李为止的,可是咱们的人?”周怀有小心翼翼而问。 “是不是我们的人,都与你无关。”女子叮嘱道,“你做好你该做的。” “是,我该做的事,自会做好的,只不过……” “这就够了!还啰嗦什么?”女子突然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 周怀有一吓,忙低了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告辞!告辞。” 退出屋门,他郁闷地撇了撇嘴,心中很是憋屈。 翌日一早,撄宁和曹冲当真扶着李为止的灵柩离开汴州,自西城门而出,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此时朝堂之上,太后也看到了汴州急奏,不由得怒发冲冠。 奏曰:公主李令月盗取楚王墓,集结汴州匪徒,赠之墓中火药武器,发动民乱,并操纵擅祝由术之人,杀害汴州德高望重者十三人,反对太后德政,又以鸠毒杀害钦差大臣,以缄其口,罪证确凿。 此事宣下,朝堂上下一片嗟然。 有人说,汴州知州所呈奏书,有诸多疑点,释意不清,要太后息怒,明察秋毫。 更有人极力庇护公主李令月,指责汴州知州所言乃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当然,也有人直指李令月小小年纪野心勃勃弄搅朝局的,要太后采取措施。 而做了三十多年傀儡天子的李宪,因事情牵涉自己唯一的公主,破天荒头一次没有沉默。 他极力维护李令月,怒言有心之人在图谋迫害皇家血脉,罪当诛心。 而现在所议一切皆是空话。最后太后发话了,当即将汴州所有人等召至皇城,孰是孰非,是事实还是诬陷,由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个水落石出。 一则奏书掀起的风波,到此方才平息了些。 然而,从始至终,没有人为李为止的“牺牲”扼腕痛惜。整件事情,将公主李令月推到风口浪尖,人人都因此事,或担心,或幸灾乐祸,或莫名兴奋,谁还记得这位牺牲了的小人物? 朝堂上这场风波,很快有人飞鸽传书到汴州柳川巷。 方暨白发现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只不过是汴州知州周怀有,颇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在周怀有被圣旨传诏入京之前,亮明身份,来到了知州府。 他的到来,令周怀有大感震惊,震惊之余,还有些惴惴不安。 这个时候来拜访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令多少贪官污吏、心怀叵测之人闻风丧胆的“方神断”,他只怕自己做的那些事,都要兜不住了。 不如趁早交代了?趁早交代,还能有个坦白从宽的结果。 心中正这样想着,方暨白那边已展开连珠炮式盘问。每一桩,每一件,都说得他心惊肉跳。 “是刘十三郎!”他终于脱口而出,“这一切,都是刘十三郎指使我做的!” “事到如今,你以为就凭你一张嘴,胡乱咬谁一口,谁就能被你拖下水,甚至为你背黑锅?”方暨白表现出不信的样子。 “我有来往信件为证啊!这些信件,都是他身边的婢女亲自转交于我的……他的婢女,应该还在四方客栈,您现在就可带人去抓了她!” 方暨白当即吩咐袁彻带人到四方客栈走一趟,自己则要来了刘九阴写给周怀有的信件。仅有一封,有关制造汴州十三起命案的。 周怀有道:“我就留了这一封信,以防万一,其他我都烧掉了……这上头有刘十三郎的印鉴不说,这上头的字迹,我也是找人比照过的,确信是刘十三郎无疑!” 约略两刻钟过去,袁彻当真从四方客栈抓回来了平素里与周怀有接洽的那个女子。 此女名作青鸾,的确是刘九阴身边的婢女,便是方暨白也有些印象。 两年前,青鸾额侧本有一道疤痕,是刘九阴为她烙上了一朵红梅,不仅遮掩了这道疤痕,还给她添了几分姿色。从此皇城里的贵女们,喜s梅花妆,便是因她而起。 第138章:劫棺 一番威逼与利诱之下,青鸾无从辩驳,终于如实交代了。 一个婢女的出现,看似让所有事都变得明朗起来了——汴州发生的一切,都是刘九阴陷害公主李令月而设计的阴谋。 根据青鸾的口供,刘九阴为了给公主定罪,还在皇城外一处人迹少至的峡谷,建设了一处火药武器生产的暗点。只要这个暗点存在,公主的野心,便昭之于众了,更莫说她手上,还有那本武器的制作图册。 “汴州十三条人命,为的是利用反对太后当政的极端恶行,将矛头指向公主;匪徒暴乱,为的是引出偷盗楚王墓之事,揭露公主的野心。那刺杀钦差大臣,却是为何?”方暨白的目光扫过周怀有和青鸾。依着他们的逻辑,他实在对这个问题想不通。 “他与我家公子,本有私人恩怨。”青鸾道,“临时受命为钦差大臣那晚,他还动手打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要杀他,一方面是为了新仇旧恨一并报了,另一方面……我家公子怀疑他查到了些什么,遂决意杀了他,免留祸患。” “如此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但是,”青鸾却是话锋一转,接着道,“钦差大臣死于鸠毒,却不是我们的人做的。” 方暨白听言,不禁深看了她一眼。然而,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他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唯一不合情理的,只有青鸾此女。 她既是刘九阴信任的婢女,为何这样轻易地坦白一切,出卖自己的主人? “你与你家公子,可是有何仇怨?”方暨白直言问。 青鸾微愣了愣,旋即冷笑一声,“仇怨?呵呵,倒真是仇深似海。” 她的情绪由此变得激愤,比起先前的镇定自若,判若两人。 她大声道:“我在他身边隐忍两年,表忠诚表真心,整整两年,谁人知道是他一句戏言,害得我父母惨死,兄弟姊妹尽数沦为奴仆婢子!?” “怎样的戏言?” “我本是康州小镇里一普通农户家的女儿。两年前,刘十三郎游历到我家乡,在我家借宿,说我长得好看,要娶我为妻。镇长知道此事,竟在他走后不久,要强将我送到皇城,作为讨好他的礼物!我父母自然不从……”青鸾言及此处,眼泪水都溢出来了,“后来与镇长起了口角,镇长一怒之下,竟把他们给活活打死了……” 听了一个婢子的故事,方暨白不动声色,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怀疑。 他命人将青鸾和周怀有都收监关押了,随后吩咐袁彻道:“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可他看着袁彻,却是许久不说接下来的话。 袁彻不禁压低声音,问:“何事啊大人?” 他便向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身边,与之耳语了几句。 袁彻听罢,大惑不解。 “只管去做。”方暨白叮嘱罢,还不忘解释一句,“有许多事情我还想不明白,需要更多时间。” “是,属下这就去办!” 晌午时分,撄宁曹冲一行已然在一路悲伤的气氛中,离开了汴州境。 天气很热,途经一个茶寮,曹冲提议歇歇脚,撄宁答应了。 由于他们是服丧之人,才刚靠近茶寮,其他路人忌讳,就都跑了。便是店家对他们,也颇有些嫌弃,直至曹冲亮明身份,方才好生招待。 而就在他们喝茶的时候,突然从林子里蹿出二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来,其中几人抬了李为止的灵柩拔腿就跑,剩下的人,则是挡住撄宁曹冲等人追赶的去路。 眼见李为止的灵柩被人越抬越远,撄宁心急如焚,顷刻间竟是爆发出就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潜能,踩着不知多少人的肩膀,跃过了蒙面黑衣人,直往李为止的灵柩被人抬走的方向穷追不舍。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李为止追回来!她不能连他的“尸身”都守不住。 拼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追上劫棺的那几个人了。 “站住!”她大喝一声,抛出佩剑,直朝一人身上刺去。 却在这时,又一个黑色人影陡然从侧面蹿了出来,快如闪电一把接下了她抛出的利剑,随即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是我。”他扯下了蒙脸的黑布,满面含笑。 “你?”竟然是方暨白身边的护卫袁彻!撄宁吃了一惊,不禁问:“你这是做甚?方大人让你们来的?” “这是自然。”袁彻双手抱在胸前,不无傲慢道:“随我回汴州吧!你什么也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等回了汴州,我们大人自会与你解释。” 撄宁眉宇紧蹙,不知方暨白意欲何为,但她,也别无选择。 回到汴州,天已经黑了。 一帮人早已弃了棺材,神不知鬼不觉,将李为止背到了柳川巷那间四合院。 方暨白却不在。 袁彻告诉撄宁,“我们大人白间已经住到知州府衙去了,这边你先照应着。等到李大人醒了,我们大人自会来见他。记住,这两天,千万别出门,以免被人看见。” “你不是说方大人会与我解释你们劫棺之事?”听袁彻的意思,需得再过两日方能见到方暨白,撄宁自然有些着急。 “没错。”袁彻却是无辜地点了一下头,“两日后再解释,难道不是解释?” “罢了罢了!你走吧!”撄宁心知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遂不耐烦地要撵他走。 袁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不忘告诉她,“厨房有米有菜,自己做。” 撄宁正是饿的时候,想到要自己下厨房做饭,愁都愁死了。 可怕的是,袁彻等人离开后,偌大的四合院,只她和李为止这么一个活死人,她莫名感到害怕。 离李为止近了,她怕他;离李为止远了,她怕有鬼……索性把几个屋里的油灯都搬到了李为止屋里,全都点亮,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却在她打了地铺刚躺下的时候,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到床上,陡然看到床上之人直挺挺地坐在了那里! 她吓得一个机灵,猛地弹跳起身,形容俱变。 第139章:诈尸? 诈尸?人是假死,何来诈尸之说? 如是一想,汗毛都竖起来了的撄宁忙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李司教”。她不知他为何这么快活过来了,心里直打鼓。 李为止昏昏沉沉,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门,侧眸看见撄宁,假死前那一幕立时在他脑海里呈现。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揪到眼前,使得她半截身子都栽倒在床。 “你给我下毒?!”他冷看着她,眼底是一种不可描述的恼怒。 “我没有……”撄宁急急解释,“不是毒!是假死药!方大人让我给您服下的……” 假死药?戏文里的东西,她竟说得如此煞有介事!大理寺丞方暨白让她给他吃的?那也不行! 想及此,李为止将撄宁揪得更紧了些,拉得也更近了些,恶狠狠道:“你才认识方大人多久?他让你给我吃什么你就给我吃?万一就是毒药呢?嗯?” “我……我……”他冷峻的面孔,近在眼前,撄宁甚至能感到他吐字时呼出的热气就扑打在自己的脸颊上。这让她很不自在,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为止越想越气。可看着撄宁这副模样,他又不知如何发泄心中怒火。骂她一顿,打她一顿?都不合适。 他终于放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了。满腔的不痛快,只得自行消化。 摆脱束缚的撄宁脚踏实地站好,心中仍是忐忑不安。稍作平息之后,她才解释道:“以方大人的秉性,他自不会害您。况且,李司教藏有隐情在先,我也是不得已……” “罢了!你不必解释了。”李为止只觉她解释来解释去,到最后反而是他咎由自取。他想下床,可却发现自己穿的一身寿衣,不禁气恼地命令她:“去给我找一身衣裳来。” 撄宁却是杵着不动,不无警惕问:“李司教,您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方大人。” “夜已深,不如等明天吧?”撄宁笑了笑,还道:“方大人交代过,让我这两天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的。”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方暨白的人?”李为止微锁了眉,目光寒厉地看她。 撄宁被问得不知如何作答,突然想到后背伤口隐隐作痛,该是适才李为止动作激烈,触到了她的箭伤,她灵机一动,顿时做出痛苦的表情,一手摸向后背,道:“我背后的伤……适才可能被您碰到了,好痛。” 李为止恍然想起来,撄宁还是个有伤在身的,一时懊悔莫及。但他并未表露,反而冷声道:“你过来,我看看。” 撄宁有些犹豫,但又怕他以为自己是装的,想了想,当真走过去,背对了他,甚至主动松了松领口——横竖也不是没被他看过,再看一次,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李为止动了动嘴角,却是克服了许多杂念,才从后面将她的衣裳往下拉了拉。 看到包扎伤口的白布印出了新鲜的血迹,他心中更是自责。 他当真伤到她了。 “流血了。”他看一眼她沉静的面庞,问,“创伤药还有吗?” “有。”撄宁点头,说着就要去拿。 “在哪儿?我去拿。”李为止稍一用力,便将她按坐在了床上,提醒一句,“趴好。” “……在那边的包袱里。”撄宁老实地趴在床上,看着穿一身寿衣的李为止去包袱那里翻找创伤药,顿时觉得,屋中气氛很有些诡异。 李为止很快拿药过来了。他坐在撄宁身边,看她衣服碍事得很,于是拔出她的剑,将她的衣服从后面划拉开一个大口子。 撄宁突觉背后一凉,不由得红了脸。 今夜的灯光,被她点得太亮了,映在人的脸上,也很是灼人。感到李为止为她清理伤口时温柔的触碰,她觉得难为情到了极点,心里头更是有一只痒痒虫,撩乱她的心神。 “这两天,你是不是没换过药?”李为止突然问她。 “嗯……是啊。”撄宁忙是作答,“我自己够不着……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慢慢就好了。” “天气炎热,里头都生脓了你知道不知道?”李为止的话语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生脓了……”撄宁一吓,忙道,“那您别帮我弄了,免得恶心到您……” 李为止手上动作顿了顿,怒道:“我不帮你弄,谁帮你?” 他这么凶,吓得撄宁没敢吱声。 “我要把里面的脓水挤出来。”李为止方才和缓了语气,“你且忍忍。” 他话音刚落,撄宁便感到了一阵剧痛,顿时生了一脑门子细汗。但她咬着牙关,并没有叫出声来。 李为止皱眉,全神贯注,为减轻她的痛楚,动作尽量做得利落些。看她分明在隐忍的模样,他不禁心生怜悯。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然何要吃这样的苦头?往事种种,都在他脑海里浮现。 她的坚韧和软弱、勇敢和胆怯,此时此刻,让他的心绪变得万般复杂。 一刻钟过去,他终于给她的伤口清理干净,又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卓撄宁,”他突然唤了她的名字,一本正经道,“回了皇城,跟我一同去面见太后,坦白你是女儿身一事。” “不行!”撄宁登时爬起身来,不管不顾抓了他的手臂,不无激动地求道:“李司教,我求您了,忘了我是女儿身这件事吧?往后无论是训练还是别的,我都一定好好努力,绝不比他们男的做得差!我向您保证!我发誓!” “只要你老实交代,”李为止却道,“我能求得太后不但不惩罚你,还让你进女司。你在南征战场上的表现,足以让太后对你法外开恩。” “不行……不行的。”撄宁落在他手臂上的两只手,不自觉抓得更紧了些。 她本就以为,太后对天子和尔朱皇后当年做的事已经有所猜疑。这要让太后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卓太傅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娃娃,她的真实身份,必然隐瞒不住! 而现在,根本不是她身份暴露的好时机。 第140章:愚忠 李为止感到撄宁抓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很有些不对劲,想了想,不禁问:“你女扮男装在仪鸾司,可是有旁的目的?” “我离不开阿将!”撄宁脱口而出,随即便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接着道:“我与阿将两情相悦!我离不开他,想天天跟他在一起。” 听言,李为止的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猛地晃荡起来,很有些不是滋味。待到它不晃了,又像是被浇灌了一盆冰水,凉了半截。 她不是要光宗耀祖么?他本有个打算,可帮她实现此事的,她也不必活得如此艰辛。可没想到,她女扮男装在仪鸾司男司,却原来是因为……她与陈将之间的情意。 简直疯狂!疯狂到让人生妒。 “李司教,您也是有过心爱之人的。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那种痛苦,您定然比我和阿将都有体味。”撄宁打着感情牌,即时发挥,编起了一个故事。 “我与阿将一见钟情,可阿将乃是洛城知府家的独子,知府大人对他寄予厚望,而我们卓家,自打我祖父去世之后,家运就不大好了,又加上我是个继室女,知府大人认为我配不上阿将。” “后来阿将应选仪鸾司司徒,我便也去应选了。起初,我应选的的确是女司,但我阿母为了阻止这件事,当天在我吃食里做了手脚,害我脸上生了东西,落选了。无奈之下,我才想法子应选了男司。” 世间之事,唯有情爱一桩,叫人发疯,叫人不可理喻,却也是独此一桩,再是疯狂,也能叫人信服。更何况李为止,本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看着他神情变化,撄宁已有七分把握,他不会再在这件事上为难她了。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李为止当真不再提这件事了。他站起身,拿了一盏油灯,就要出门。 撄宁恍然想起来,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忙下了床,叫道:“李司教,这院子太大,您能不能跟我睡一个屋?我睡地下,您睡床上。” 说着她连身后的衣裳还半吊着都不顾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自己打好的地铺旁,殷勤是笑。 李为止狐疑地看她,很快洞悉了她的心思。半晌沉默之后,他直言问:“我若想出去,你拦得住吗?” 撄宁尴尬地没有做声,任他离开了。 确定他进了隔壁屋之后,她才稍微放心了些。但这一夜,她都保持警惕,基本没睡。外头稍有动静,她都会起来看看,生怕他跑了。 李为止则并没有跑出去的打算,但他如何也睡不着。撄宁防着他,折腾了一夜,他都一清二楚。 翌日天亮,他在屋里翻出了几件布衣,挑上一身换上,便敲响了撄宁的屋门。 撄宁不小心睡得沉了,陡然惊醒,见李为止还在,她不禁暗自庆幸。 李为止看她眼圈一片青黑,又可气又好笑,下一刻却是板着脸问她:“你究竟防我什么?” 撄宁低了头,随后又抬头,索性不瞒了,“您假死之后,汴州知州周怀有便上了奏则,有理有据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公主身上。可方大人一到,他很快又招供说是刘十三郎谋害公主,且有来往信件为凭。刘十三郎安排在汴州接头的婢女,也被方大人收监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何好说的?”李为止一脸平静,分明早已洞穿一切的样子。 “您早就知道?”撄宁问。 李为止没有做声,便是默认了。 “可方大人不信。”撄宁不妨告诉他,“昨天方大人身边的袁护卫告诉我,真相大白看起来顺理成章,实则疑点重重。至于方大人为何临时决意把您劫回汴州,其中因由,想必李司教您定然清楚?” “你以为呢?”李为止兀地反问她一句。 撄宁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想了想,索性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知道的一定比我和方大人知道的多。但以方大人之能,他很快就能查明所有事!” 她的目光,越发锐利,好似能刺穿人心。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若非谋害,而是事实,李司教您打算怎么做?” “若非谋害,而是事实,你这话是何意义你可知道?”李为止冷厉地回看了她,“若公主此番身陷囹圄,你可知,这对李氏江山,究竟有多大害处?” “所以,是事实。”仅凭李为止这样的反应,撄宁足以断定,“您早就知道,刘十三郎并没有谋害公主,这一切都是事实,汴州所有的事,都与公主有关!” 李为止紧看着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撄宁大感震惊,不禁上前一步,问:“公主她想做什么?她难道不知,方大人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公主已安排好一切,方大人继续往下查,也不过查到更多对刘九阴不利的罪证。”李为止对此十分肯定。 “为什么?”撄宁不解,“公主她大费周章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要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陷害刘十三郎而已?” “自然不是。”李为止脱口而出,却只说:“公主这么做,自有她的意图,你我就不必过问了。” “那那些刺杀您的刺客,是怎么回事?”撄宁不可置信地看他。 李为止低了眸,脸色有些难堪,再抬眸,却还是对李令月的维护,“公主对我有误会。” 所以,撄宁没有猜错,要杀他的,也是李令月! “怎样的误会?” “你不必管。”李为止说罢转身,往院门口的方向走了去。 “李司教!”撄宁忍不住唤住他,“方大人说的,您的忠义和守护,是公主吧?即便她因为一个误会就能要您性命,您也义无反顾地站在她那一边!?” 李为止没有回头,背着撄宁长身而立,沉声道:“我说过,是误会。” 说罢,他打开院门,重新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撄宁呆呆地站了许久。 李为止如此愚忠,她很讨厌!但她,偏偏又为这份愚忠所吸引。 她羡慕她的亲姊姊李令月,也嫉妒她。 第141章:反转 虽是不欢而散,撄宁平复心绪,还是远远地跟在了李为止身后,一直看到他进了知州府衙,方才松了口气。 她后脚也进了府衙大门,凑到了在方暨白屋外守候的袁彻跟前。 袁彻一见她,立时吃惊问她:“李大人怎么活过来了?”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昨夜里突然活的。”撄宁无精打采,随后拍了拍袁彻的肩背,待他低身凑近,她便压低声音问:“屋里就方大人和我家李司教?” “周怀有和那个婢子,叫青鸾的,都在。”袁彻也不瞒,还大方地告诉她,“昨儿下午我家大人接到了太后懿旨,过会儿就要出发回皇城了。” “那我呢?”撄宁不禁问。 “我不清楚。”袁彻摇头,随后指了指屋里,道:“我家大人应该会跟李大人商量好此事吧!你就别瞎操心了。” 撄宁想了想,忙嬉皮笑脸请求道:“袁兄,你进去帮我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方大人可好?” “你有事?你有何事?”袁彻一脸蔑视地看她,总觉她明明人微言轻,却爱出风头搞事情。 当然,他并不讨厌她,只不过是看她瞎折腾,他觉得白费力罢了。 “袁兄,你就进去帮我通禀一声嘛!劳烦,劳烦了。”撄宁仍然舔着脸是笑。 横竖也是职责所在,袁彻很快答应了。 方暨白正是命人将周怀有和青鸾带下去的时候,听得袁彻说撄宁有事求见,毫不迟疑便让他请她进屋说话。 撄宁走至门口,恰遇见被人带出来的周怀有和青鸾。 周怀有低着头,神色萎靡,是一副倒了大霉只得认命的颓废样子。反观刘九阴的婢女青鸾…… 她目不斜视,下颔轻扬,一脸孤高冷傲,神色沉静无比,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叫人看不出喜怒与哀乐。却是额侧那一朵精巧的红梅,衬得她本就好看的容貌,愈发引人瞩目。 然而,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灵气。 这一刻撄宁就想,若她脸上多一些笑容和欢愉,那朵俏皮的梅花,就不会显得那样孤寂了。 看来,风流倜傥的刘十三郎,眼光也不过如此…… 不,惯会讨女孩儿欢心的刘九阴,岂会不知什么花适合什么样的女孩儿? 想及此,撄宁突然辗转至青鸾跟前,戏谑道:“姑娘好容貌!脸上这朵梅花……”说着她飞快伸手,用指腹划过了那朵红梅,“很是漂亮!” “哪里来的登徒子?!滚!”青鸾现在虽是阶下囚,脾气却不小。 她的怒斥声,引得屋里的方暨白和李为止皆是侧目。 “好大的脾气!罢了罢了,不闹你了。”撄宁忙是摆手,吩咐押送她的衙役道:“快带她下去吧!” 青鸾却是回头,盯着撄宁看了许久。 撄宁进屋之后,李为止不禁瞪了她问:“你适才对那婢子举止轻浮做甚?” 别说他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便是不知道,他也清楚她从来都是个正经人,绝不会对长相俏丽的女孩子动手动脚。适才她的举动,必是别有用心。 “抱歉,我不能告诉李司教您。”撄宁却是一本正经,这样答了他的话!她还道:“我还有要紧事说与方大人听,李司教,您可以回避吗?” 真是没大没小了!她这是跟她司教说话的态度?李为止气不打一处来,眼目睁得更大了些。 他不妨告诉她,“你要与方大人说的话,我一来就都说过了。” 听言,撄宁不禁看向方暨白。方暨白摸着下颔上的胡子,神色肃然冲她点了点头。 想必,李为止定然是拿他那些大义,奉劝过方暨白,叫他不要继续白费力往下查了。 撄宁收了视线,又看向李为止,不冷不热道:“我要与方大人说的,不是李司教您所想之事。” 李为止气得眼睑不由得一跳。目光如同无数小刀子扎在撄宁身上,足以将其扎得体无完肤。 撄宁说罢话,却是低垂了眼睫,低眉顺目,并不看他。 他唯有向方暨白拱了拱手,道:“我头前说的那些话,还望方大人深思熟虑,再做打算。告辞。” 方暨白亦是拱手,却只道一句,“不送。”而对他前一句话,并不做回应。 李为止临走之前,还不忘剜了撄宁一眼,道:“我在外头等你。” “是。”撄宁躬身相送。 李为止走后,她便急急问方暨白,“方大人,李司教都跟您说了?” 方暨白点头,随即笑了一下,道:“他还劝我,要在一个无赖和公主之间,端明立场。” “那您做何打算?” “想我断案三十余年,从来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一切依凭法理,只论事实与真相,不问人情与世故。汴州这些事,倒叫我为难了。”方暨白言及此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李司教说,即便大人继续往下查,也只会查到更多不利于刘十三郎的罪证。” “的确如此。”方暨白道,“尽管我嗅出事情古怪,经昨日深入一查,还真都是对刘家那位公子哥儿不利的。再查下去,恐怕他死一百次都不够抵罪的。” “您希望他死吗?”撄宁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 方暨白不禁深看了她,终于告诉她道:“我从未错杀过谁,冤枉过谁,无关对方好坏。” “大人您不希望大周国唯一的公主有事,也不想冤枉了刘十三郎,更不愿自己一世英名,毁在这一桩案子上,小人说的对吗?”撄宁无奈地说着,嘴角却又透出些许莫可名状的笑意,“要找到平衡,的确很难,但要找不到这个平衡,也绝非全无可能。” 方暨白惊诧地看她,“卓司徒何出此言?” 撄宁遂告诉他,“那个叫青鸾的婢女,额侧那朵梅花不是为了遮掩一条疤痕么?适才小人发现,那朵梅花下面,根本摸不出有旧疤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她并非婢女青鸾?”方暨白突然获得新的突破口,不由得兴奋起来。 “小人也不敢肯定。”撄宁笑了笑,道,“想必凭着方大人的本事,定能断定其真实身份。” 第142章:回程 该说的都说了,撄宁很快与方暨白告辞。 来到外面,李为止当真站在院门口等她,虽背着身,也能让人觉出他脸上此刻有多严峻。 撄宁深吸一口气,正要硬着头皮过去。这时,袁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李大人他脸色不大好,发生何事了?” 撄宁不禁抬眸斜了他一眼,倒不知方暨白身边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袁护卫,原来也是个好事的。 她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躬身告辞,便朝李为止紧步走了去。 “李司教。”她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李为止并不回头看她,只闷声道:“现在随我回皇城。” 撄宁自是一惊,回头看一眼袁彻便高声道:“您现在就要回皇城?方大人知道吗?” 李为止知她有意如此高声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不禁回眸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很快迈开步子,往院外走了去。 撄宁见袁彻无动于衷,不禁气闷地对他挤眉弄眼,心中暗自腹诽:这个袁彻,竟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袁彻恍然大悟,急忙去里头通报方暨白了。至此,撄宁才急步追了出去。 李为止脚步迈得极快,要想跟上他,撄宁须得小跑。 路过一家成衣店的时候,他突然顿步回头,冷看撄宁道:“你回柳川巷拿你的行李,两刻钟之后,我在西城门口等你。” “李司教,您真要回去吗?就算回去,咱们也该跟方大人一起啊!假死一事,让方大人去解释清楚比较好。”撄宁担心,一个“死”人突然活生生出现在朝堂,终归会惹起一番非议,甚至极有可能,叫有心之人质疑方暨白的官声。 “少要啰嗦。”李为止根本不听,说罢便往路边的成衣店走了去。 撄宁心知多说无益,无可奈何叹息一声,便往柳川巷疾步走了去。 拿了行李赶到西城门口,李为止已换上一身月白色锦衣,风姿卓然长身而立,牵着两匹马在旁,等候了不知多久。 撄宁快步走了过去,不禁发笑道:“那种破旧的衣裳,李司教您一天都不能忍吧?还特地买一身新衣换上……” 李为止脸一沉,可不乐意有谁对他的穿衣打扮品头论足。 撄宁识趣地低了眸,从他手里接过一匹马的缰绳,不再言语。 二人终于出城,骑着马儿,往皇城的方向赶了去。 李为止在前,走得并不快,且每行一段路,都会下马走一走。只因他记着,撄宁身上是有伤的,不宜过度颠簸。 时至中午,在一处树荫下歇脚的时候,他还拿出了一张饼和一壶水,叫撄宁充饥,分明一副很是照顾人的样子。 他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柔和体贴,更何况是在生闷气的时候?撄宁恍然意识到,他的反常之举,不过因为知道了她是个女孩儿。 她吃着饼,突然就有些食不下咽。想了想,她终于挨近他,诚挚道:“李司教,您对我,还像从前一样就好,不必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就格外照顾些。” 李为止正在喝水,听她这么说,喝水的动作立时滞住了,忽而侧目,微皱着眉问撄宁,“分明是个女的,却要我像从前那样严厉、苛责地对待?抱歉,我天生对女孩儿心存柔善,做不到。你忍忍。” 忍耐他的格外关照?撄宁哑口无言,一时都不知回什么好了。可他话里话外说的虽是对她“心存柔善”,可他那张脸,哪一处不在嫌弃她,厌恶她,气她? “李司教,”撄宁索性道,“我知道,这两天我许多言行,惹您不痛快了。但您与我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矛盾是不是?您要守护公主,守护便是!我作为您的司徒,当然为您马首是瞻了。偶尔提出些自己的看法,您就当我放了个屁……” 说到“放屁”二字,李为止不禁瞪了她一眼,好似在怪怨她言语粗俗。 撄宁吐了吐舌,忙改口,“您就当我年轻气盛,瞎说八道。”在男人堆里呆久了,刻意在口舌上学几句粗鄙言语,在所难免。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你与方大人说什么了,竟是连我都听不得的?” 撄宁迟疑着,没有回话。李为止才刚降下去一些的火气,立时又旺盛起来,怒道:“你说要唯我马首是瞻,却又对我有所隐瞒,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就这样,你还想继续做我的司徒?” 怎么说着说着又要撵她走了?往后他若有点事就拿赶她走作威胁,那她活得得有多憋屈?撄宁暗自气恼,这个时候,却也只能做小伏低。 她笑了笑,殷勤道:“我都跟您老实交代就是了,您别动不动就要赶我走……我与方大人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告诉他,那个婢女青鸾身份有疑罢了。” 李为止一惊,不禁问:“你如何知道的?” “您早就知道?”撄宁则是反问一句。 李为止撇开视线,默然不语。 “她是谁?公主的人吗?”撄宁得寸进尺。 李为止突然站起身,动作流利地跨上马背,往前骑了去。 撄宁忙收拾妥当,骑马去追。 却在她快要追上之时,前头突然人仰马翻——李为止整个人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李司教!”撄宁惊叫一声,忙跳下马,疾跑过去,将摔得狼狈不堪的李为止从地上扶了起来,“您没事吧李司教?” 李为止再是反应及时,也免不了滚落在地时擦伤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发现绊倒他和马的是一根拦在官道上的暗绳,立时生出警惕,往官道两旁的树林看了去。 藏在林中的箭弩,反着太阳的白光。他立时拔出撄宁腰间佩剑,并将她挡到身后,几乎同时,急速挥剑,斩落了齐齐发射而来的十几支箭矢。 “快走!”他拉了撄宁,飞快往前跑了去,随即钻进山林。 官道两旁冲杀出的黑衣蒙面人,紧追不舍。 “公主知道您没死,又要杀您吗?”撄宁一边跑,一边惊惧而问,又气又恼,又惶然不安。 第143章:跳崖 李为止只顾拉着撄宁往林子深处跑,并不回他的话。但撄宁看得出,他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多不解和埋怨。 被自己忠义守护的人屡屡刺杀,他心里头,自然不好受。 撄宁也气,气她这个亲姊姊,为何偏要如此绝情不可!她不禁又问李为止,“公主究竟为何要杀您?”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李为止本抓在她腕间的手,突然滑到了她的掌心,将她的五指柔荑,都握紧了。 撄宁通体一麻,只觉他手心的温度,热辣的像一团火。但此时此刻,也绝对不是关心这些小细节的时候。后面那些刺客,可是追得很紧,绝没有放弃的打算。 两个人跑着跑着,跑到前面,却是没有路了!唯有一方悬崖深谷。深谷下边,蜿蜒流淌着一条大河。 李为止想带撄宁调转方向,却是为时晚矣。十多名刺客已然追赶过来,并排成两排,架起了弓弩。 李为止挥剑抵挡了一拨箭矢,速度再快,也抵挡不了第二波。几乎连声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他抱住撄宁的腰身,纵身一跃,便往深谷里跳了去…… 撄宁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再也下不去,只觉风声充斥五感,那种连喊都喊不出的恐惧,生平第二次席卷她全身。 她不自觉紧抓着李为止,头也埋进他的怀里,可怖地等待老天爷安排给自己的命运。 是死是活,是伤是残,都由不得她了。 时间仿如静止了,直至“噗通”一声,两个身体双双坠入水底。 撄宁落水之前,已然吓昏了去,落到水底,被吸进的水呛醒,方才开始拼命挣扎,挣扎了一阵,又是人事不醒。 李为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拖上岸,又通过按压胸口终于迫使她吐出喝进的河水,已过去许久了。 撄宁缓缓弹开眼目,入眼看到李为止一身湿濡,还有天上炙热的太阳,恍恍惚惚,又将眼睛闭上了。 她觉得累,想就此睡过去。 “卓撄宁!”李为止伸手急急拍了拍她的脸颊。 她觉得痛,才彻底醒了过来。 “回到仪鸾司,第一件事,给我熟悉水性。”李为止闷声下给她这个死命令。 撄宁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立时坐起身来,红了眼大吼大叫道:“说也不说一声就拉着我跳崖!万一死了怎么办?你知道我的命有多矜贵吗?!” 李为止愣了愣,反应过来自然冷声怼了回去,“不跳崖,难道要被乱箭射杀吗?” 小小司徒,竟敢在他这个皇亲贵胄面前谈论自己的命矜贵?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话音刚落,瞧见她眼底竟然氤氲了后怕的泪光,他不由得撇开视线,心中五味杂陈。 到底是个女孩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 “好了,无有大碍的话,快走吧!那些刺客,怕是要找过来的。”说着他抓住她的手腕,要拉她起来。 撄宁也已冷静下来,不再发脾气,只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这么难,两滴眼泪水就夺眶而出了。 李为止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动,又自责又怜惜。他动了动嘴唇,抓在她腕间的手指微颤了颤,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唯有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撄宁用衣袖擦干眼泪,很快平复了心绪。 她顿步站定,挣开了李为止抓着自己的手,待他回过头看她时,她便一本正经地问他,“打算去哪儿?此去皇城,必还埋伏了更多杀手。事到如今,公主为何偏杀您不可的因由,还不能告诉我吗?不仅是您,就连我,她也要一并杀了不是吗?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李为止眉宇微蹙,看了她许久。他知道隐瞒她对她很不公平,但有些事,却是他断断不能说的。 他很为难。 “我不会让你死。”半晌纠结之后,他重又抓起她的手腕,拉着她继续前行。 撄宁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她也知道,依着李为止的秉性,不愿说的事,是她无论如何也逼不得他开口的。 她挣了挣,想摆脱他牵着自己的手,却没能挣掉,不禁没好气道:“我自己会走!您既然知道我是个女的,如此拉拉扯扯做甚?男女授受不亲。” 李为止一下迟疑,松开了紧抓着她的手,略显尴尬。 察觉到这一点,撄宁莫名有些得意,也没先前那么恼火了,心情甚至有几分愉悦。 李为止重新迈开了步子,她在他身后跟着。 如是走了没多久,两个人又进了山。进山之后,却是越走越荆棘丛生,连一条小路都没有! 撄宁觉出不对劲,忙拉了李为止,问:“李司教,您确定自己走的路,是对的?” 李为止默了片刻,随后淡定从容地回了她道:“顺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必然是对的。” “可是……” “山路虽不好走,却能摆脱那些刺客。”李为止打断撄宁,说得振振有词。 撄宁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路!走错了! 她没有拆穿他,但也没再指望他。 她努力回想上一世对皇城周边城镇分布情况的一些零碎记忆,又站在高处,放眼远眺,终于指了西南方向道:“我们从这里下山,该是能绕道与羊城,随后经邕州,回皇城。如此虽绕远了些,倒也可摆脱那些刺客。” 李为止抬眸望着她,竟不知她小小年纪,在皇城真正待的时日并不长,对周边的城池环境,倒并不陌生。 “怎么?对我刮目相看了是不是?”撄宁忽然狡黠一笑,自鸣得意得很。 不待李为止有所反应,她率先往西南方向下山的路走了去。 却是得意忘形,脚下一滑,她整个人都往下栽了去。李为止离得远,再是动作麻利也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看她“啊”地一声摔进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 他忙奔赴过去,将她拉了起来。还好,没有破相,就是衣服被划破了,头发乱了,看起来有些疯癫。 然而,撄宁却拧着眉直不起身来。 ~~~~~~~~ 今天就这两章了。明天周四,带我妈妈看病,可能也只有两章。后天爆发一下,5章弥补大家。么么哒~求票票。 第144章:女妆 直至撄宁撩起衣袍,李为止方才发现,她右腿膝盖处的底裤被什么划破了,露在外头的皮肉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走路不长眼睛!”他一边低低地骂她一句,一边扶她在平坦的地方坐下来,随后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白布,闷着头为她包扎了伤口。 撄宁也懊恼自己怎么没长眼睛,更看在他为自己包扎伤口,其实刀子嘴豆腐心的份儿上,低着头,垂着眼睫,没有回嘴。 再起身走路就有些不利索了,每动一下,伤口都很疼。 李为止终于忍不住在她身前蹲了下来,闷声道:“上来。” 撄宁犹豫了一下,意欲逞强,“不用……” 话音未落,李为止已反手抱住她,不耐烦地将她背了起来,“等你这样走,天黑也下不了山。” 撄宁只得老实地趴在他背上,一动也不动。 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儿,她竟觉得有点好闻,有点清新……她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让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夫君葛郢。 葛郢身上,也有这种清新的味道,像是夏日里的玉簪花,像是冬日里的白木兰……但不知得知卓家二娘子“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太后赐婚之事就此作罢之后,葛郢他,有没有回到皇城? 她的思绪,夹杂着前尘往事,越飘越远。在李为止身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李为止已背着她走在了一条山野小道上,正遇见一个砍樵的樵夫,轻声细语问询去往与羊城的路。 那樵夫见他轻声细语,回话时也压低了声音。他好心告诉他,“公子,此去与羊城,靠走路,半天的功夫是要的。恐怕您抵达时,与羊城早已宵禁,不便出入。这样吧!我家就在前面,公子不如到我家借宿一晚,明日赶早?” 李为止本急着回皇城,但考虑到撄宁身上有伤,想了想,还真接受了樵夫的好意。 “不行!”撄宁突然插嘴,倒吓了李为止一跳。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激烈了些,忙一展笑颜,对那樵夫道:“我们赶时间……但不知你家里头可有能代步的骡子?” “骡子是有两只的,不过嘛,农忙的时候少不得它们帮忙……” “我们买!”撄宁忙道,“我们按三倍价格买。”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樵夫推却几句,终是答应了。诚然,最后付钱给他的,是李为止,不是撄宁。 到了与羊城,天也快黑了。一进城,撄宁又让李为止掏钱买了一男一女两身朴素的衣裳,还有一些胭脂水粉,随后才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一间上房,一个晚上十钱。用饭的话,另算。”店家掌柜的道。 李为止摸了摸口袋,摸了又摸,统共才摸出了约莫二两银子来,不禁尴尬地看了撄宁一眼。 “就这些?”撄宁睁大眼睛,很有些意外。 店家掌柜见状,态度立马不一样了,几乎有些怠慢,道:“二两银子嘛,也够你们住一个晚上的,就是吃饭嘛……店里的招牌菜品是吃不上了。或者,出去买两块饼凑合着吃?这样二位还有余钱,明儿好办事。” “那给我们来一间下房。”撄宁忙道。 “不!上房。”李为止却是将二两银子都递了出去,还道:“剩下的钱,你看着给我们上一些酒菜。” “得!二位客官楼上请。” 撄宁不禁着急,一瘸一拐扶着李为止,随着店家小二上楼的时候,便压低声音道:“我包袱都丢了,身上可没钱!您现在都花了,接下来的盘缠怎么办?” “怪我?”李为止侧目,“急着赶路花那么多钱买骡子的时候,大手大脚买成衣和胭脂水粉的时候,你就没想过钱会用光?” 撄宁蹙眉没有做声,直到进了房间,方才反驳道:“我急着赶路是怕被那些刺客追上,而这两套成衣,是用来乔装打扮的,以免被人盯上。” “我的钱也是管方大人借的,就这么些。”李为止没好气地侧过了身。 撄宁突然伸手,麻利地摘下他腰间一枚玉环,打量了一眼,随即道:“这个应该值些银子,待会儿我拿去当了。” 李为止一把夺了回去,瞥了她受伤的膝盖一眼,冷声道:“我自己会去。” 说着他就要出门。 原来他已有这个打算,倒是撄宁多操心了。不过,撄宁还是拦住了他,一脸严肃,“您不能出去!恐怕与羊城也有公主的眼线。” 说着她又将他的玉环夺了回来,随即拿出了自己买好的女儿家的成衣和胭脂水粉,接着道:“我要换身衣裳,您出去回避一下吧!我膝盖上的伤,不妨事……您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可不想您一出去,就暴露了行踪,旁生枝节。” 李为止一刹犹豫之后,终于往屋外走了去,在门口安静地守着。 撄宁很快换好衣裳,略施粉脂,梳了女儿家的发髻走了出来。 李为止回头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愣了神,和在南征西州城时,第一次见她扮作潇潇姑娘时一样。 这是真正的她。面目隽秀虽与寻常无异,施了唇脂的唇瓣、低垂的桃花眼、卷翘的眼睫,在女儿家发髻和衣裙的映衬下,却再也藏不住女子特有的矜持与淑柔。 “我去了。”头一回正式以女儿身面对李为止,撄宁也有些不好意思。 “快去快回。”李为止回神,忙敛了目光,温声叮嘱一句,还不忘提醒她,“记得买创伤药回来。” “噢。”撄宁应了一声,随即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李为止看她这副样子,放心不下,转身进屋麻利地换上了另一套成衣。 撄宁来到外面,先去当铺换了银子,后又到了药店买了创伤药,一切都很顺利。 而就在她蹒跚往客栈走的途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突然蹿出来,拦了她的去路。 她本以为是哪个登徒浪荡子看她姿容不错,想要戏谑于她,不禁皱了眉。抬眸一看,她却惊讶地发现眼前之人竟是刘十三郎刘九阴! 第145章:戏谑 刘九阴着一件雪白直襟长袍,腰束月白色绣有祥云图案的腰带,坠一块墨玉。青丝垂下,只一根玉带随意半挽,无有插簪,亦无戴冠,手执一把桃花扇,扮相风流又倜傥。 见到撄宁,他觉得意外而欣喜,“真的是你?” 能在与羊城碰到刘九阴,撄宁自也觉得好生意外。 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皇城,应对朝堂之众对他谋害公主的指控吗?太后没派人把他暂行关押? “你一个人?”刘九阴四下看了看,目光又落在她的腿脚上,问:“你的脚怎么了?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受了点儿伤。” “伤到哪儿了?”刘九阴说着弯身,“让我瞧瞧……” “小伤而已。”撄宁往后退了一步,急忙转了话题问:“你在与羊城做甚?” “路过。” “你……”撄宁想了想,索性直接问他,“汴州之事,你还没听说吗?” “听说了。”刘九阴答得轻巧,还道,“不就是有人做局,说那些事都是我一手策划么?所以我打算去南边走走,避避风头。” 他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出逃躲避风头,倒更像是出外游山玩水。扮相如此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名动天下的刘十三郎么?除非…… 撄宁不禁狐疑地看他,又问:“是太后让你去南边走走?” 刘九阴脸上笑容微滞,忽然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脑袋瓜子,倒是聪敏得很。” 还真是太后袒护他让他出逃的! 也不足为怪。依着太后对刘九阴的宠爱程度,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诚然,这也的确不失为一条不错的权宜之计。 撄宁笑了一下,不免好心提醒他一句,“既然太后有心庇护于你,你还不老实些,做做出逃之人的样子?打扮得这样风流,也不怕人瞧见,把你抓了去。” “风流吗?”刘九阴张开双臂,反而得意起来,“我这都没怎么打扮呢!真是天生丽质,没有办法。” 撄宁嗤之以鼻,觉得他没个正经,也懒得跟他讲了。“我还有事,告辞。” “诶,”刘九阴忙拦住她,“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会在与羊城呢。” “也是路过。”撄宁并不与之多言,说罢又要走。 “你腿脚不便,我送你吧!”刘九阴殷勤地跟上她,“你住哪家客栈?来来来,我背你。” 说着他已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你可离我远一些。”撄宁忙避开他,道,“到底是有人要抓你的,我可不想受你连累。” “阿宁,你的心怎就这么狠?”刘九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臂弯,猛一用力,还将她抱在了怀里。 撄宁顿时横眉冷目,怒道:“你放开!” 刘九阴一手抓着她,一手搂在她的腰际,满脸狷魅之色,不仅不放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还暧昧道:“阿宁,你忘记在岭南道,你我坐在悬崖边那棵老树上,一同看日落时的美好回忆了?那个时候,你与我在一起,笑得多开心啊!” 撄宁挣得厉害,他话语顿了顿,调整姿势将她牢牢制住,一张薄唇愈发凑近了些,“今夜不期而遇,不如你去我那儿,佳肴、美酒、美人,不醉不休。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就更好了!免得我去那些个烟花之地消磨时光……” 暗处,李为止看着这一幕,几欲现身,再狠揍刘九阴一回。 却在他迈出步子之时,气极了的撄宁猛地抬腿,重重地踩在了刘九阴的脚尖,趁着他吃疼之际,脱了身。 她退开几步,怒瞪了他,凶狠道:“你再要耍无赖,我可喊人了!” “罢了罢了。”刘九阴一改轻浮之态,恢复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突然见到你,一时高兴,逗逗你罢了!你还当真了。” 撄宁反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回头瞪了他,“别跟着!胆敢跟着我,你看我会不会喊人来抓你!” 刘九阴笑着,轻摇折扇,一直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方才迈开步子,欲行离去。 “站住。”这时,李为止冷着脸阔步走了出来。 “是你?”刘九阴一刹吃惊,很快豁然开朗,“阿宁果然是跟你在一起。” “我奉劝你一句,”李为止道,“若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就莫要离开皇城,做一只缩头乌龟。” 刘九阴眉宇微微动了动,却是不着重点,“你偷听我和阿宁说话?” “还有,”李为止不管他有无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接着道,“不准再招惹阿宁!否则,休怪我见一次打一次。” 听言,刘九阴不禁嗤笑一声。 “武功是比我高了那么一点点,”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几不可见的一条缝隙,神情轻蔑道,“因此就这么狂妄自大,小心来日成了我手下败将,颜面尽失……” “不对!你何时知道阿宁女儿身的?”他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难免不高兴。 这本是他和撄宁之间的秘密。 “在汴州时挨了箭伤,我为她处理伤口……自那之后就知道了。”李为止有意说得详细些,却是话中有话,引人遐思。 刘九阴脸上的神情再不轻松,当真有些气恼,想了想警告道:“阿宁已经是我的女人,你可别想染指。” 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李为止乍听这话,想到的太多,心绪突然就乱了,吃惊、难以置信,还有愤怒……如此种种,都令他握起了拳头。 是他亲自教导出来,跟他出生入死的司徒,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就被刘九阴这样的货色给糟蹋了?! 他情绪的微妙变化,在夜色下也被刘九阴尽收眼底。 刘九阴比他还愤怒!他上前一步,质问道:“你是不是变心了?知道阿宁是个女的,就见异思迁了?不是在我八姊姊临终时对她发过誓,除了她,你再不会去爱任何其他女人?” 李为止沉默了片刻,闷声道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转身便走。 “伪君子!”刘九阴骂了一句,也要离开。 这个时候,李为止却是顿了脚步,背身道:“我与你姊姊之间,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 说罢这一句,他才阔步走远了去,徒留刘九阴愣在原地,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第146章:逃犯 李为止赶在撄宁之前回了客栈。撄宁进屋时,他已换回自己的锦衣,全当自己未曾出去过。 “药买好了。”撄宁把银子和创伤药都给了他,“我去要一盆水来,您脸上坠马时擦伤了,也需上点药。” “你腿脚不便,坐下。”李为止说罢告诉她,“适才我已经吩咐店家给我们送水来了。天热,身上也该洗洗。” “……噢。”撄宁迟疑地应了一声,随即道:“现在有银子了,我再去开一间房吧?” “不行。”李为止当即拒绝,“住在一个屋好有个照应。况且,这点银子也不多,明天把骡子卖了,再买两匹马,我们要加紧赶路。放心,陈将如何做的,我便如何做。你睡床,我打地铺。” “这如何使得?”撄宁忙道,“还是我打地铺,您睡床吧!” “无需多言。” 这时,店家小二送水来了,撄宁自然没再说什么。 擦拭过身体,又给伤口上了药,二人便睡下了。撄宁在床上,自有些不自在,李为止在地上,也很难入眠,却是彼此不知。 翌日一早,二人当真换了马,赶了大半天的路,于当天下午赶到了邕州。 才刚找了个客栈,准备落脚,他们却看到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正拿着两幅画像,在暗暗做着比照。 李为止清楚地看见,他们要找的,正是他和撄宁,当即拉着撄宁便离开了。 “趁天色还不晚,现在出城。”他道。 “好。”撄宁只觉危机四伏。 这才在邕州,皇城那边,还不知有多少拦路虎呢。真不知公主李令月,为何偏要杀了李为止不可…… 想及此,她张了张口,又想问他,但转念想到自己会得到的答案,便又作罢了。 或许,如果有命能站在李令月跟前,她倒想亲自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她连她这个“自己人”也要一并杀了? 星夜兼程,二人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人不累,马儿也累了。李为止四下看了看,指了官道附近一片林子,道:“去那边的林子歇歇脚,天亮了我们再赶路。” 然而,才刚往林子里走了一会儿,二人便听到了一声豺狼的嗷叫。撄宁不禁站定,瑟缩不前,有些惧怕道:“不如再到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搅扰人家睡觉?”李为止向来不爱给人添麻烦。他也担心,万一那些刺客找到他们,会给无辜之人招来杀身之祸。“山中野兽,不足为惧,别怕。” 说罢他继续往林子深处走了去,来到一处稍有空阔之地,便将马儿系好了。随后他捡了一些干柴,生起了一个火堆。 却在二人刚坐下来不久,林子外围突然响起了一阵喊追喊杀声,紧接着,几个点着火把的人便朝这边疾行而来。 李为止和撄宁皆是警惕,相顾看了一眼,默契地跃上树梢。 不多时,他们发现跑在那群执火把的人前面的,原有三个人影——这群人,并非冲他们而来。 “阿将?”撄宁压着声音,突然吃惊道,“还有萧显兄和四方兄!” 而追这三人的,是军巡院的人。 三人跑到火堆旁,见到了两匹马。萧显四下看了看,说一句“老天有眼”便让赵四方和陈将上马。 李为止当即从树梢上跳了下来,撄宁也下来了。 “阿宁……”陈将乍见撄宁,又惊又喜。 “阿宁?”萧显看向撄宁,有些莫名,“又男扮女装?” “还不快躲起来!”李为止怒斥一声。 三人方才反应过来,躲进了附近的灌木丛中。 李为止和撄宁则是依偎在一起,靠着一株树杆,装作睡熟了,听到追兵闹出的响动,方才“惊醒”站起身来。 “尔等何人?”军巡院领头的上前,喝声问。 “赶路的,在此露宿一晚。”李为止不紧不慢答。 军巡院的人见二人打扮朴素,倒也信了,想了想问:“你们可看见三个逃犯从此经过?” “没有,睡着了,几位官爷来,这才惊醒的。”李为止面露不悦之色。 这时,却有一名小兵上前,对为首的耳语了几句。 “没认错?不是死了吗?”为首的一惊,随即看李为止的神情就变了。 “像,像极了!”小兵肯定道。 一刹犹豫之后,为首的端了几分恭谨上前,问李为止:“我可否查看一下你的名刺?” 李为止冷看了他一眼,看得对方更是没了气势。不过,他到底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名刺。 为首的一看,忙躬身做礼,惭愧道:“不知是钦差大人,小人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你们要追的,是什么样的逃犯?”李为止一边收回名刺,一边问。 “是……”为首的欲言又止,犹豫一阵方才抬眸细看李为止,老实交代道:“是骁骑营旅帅萧显,都尉赵四方,还有您长信之徒陈将。” 李为止面露吃惊之色,上前半步,严厉问:“他们所犯何事,竟成了你们军巡院的逃犯?” “杀人害命,罪证确凿。”为首的终于相信,李为止和撄宁并没有见过三名逃犯,急道:“具体事宜,还请大人容许小人来日再与您解释,先行告辞。” 说罢他便要带人往林子深处去。走出几步,他却又回头,小心翼翼地问李为止,“大人,皇城里都在传,说您死了,怎么……” “不是急着追凶吗?打听这些做甚?”李为止冷声。 那人一听这话,忙低眉敛目,讪然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之后,萧显陈将三人方才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说!好端端地如何变成逃犯了?!”李为止很生气。 “我们是被冤枉的!”萧显委屈道,“这些天,陈将一直闷闷不乐,赵四方这小子……” 言及此处,老实巴交的赵四方分明抬头,想说并非是他起的头,却被萧显瞪了一眼,闭嘴了。 萧显话语不停,“t说要给陈将找找乐子,遂于午后约了他到玲珑阁听曲儿。我等三人听曲听得正高兴,身边伺候的翠云姑娘突然暴毙,玲珑阁的妈妈偏说是我们三个逼良为娼不成,恼羞成怒杀了她!潇潇姑娘觉出分明有人设计陷害我们,帮我们逃了出来。我们就……一直逃出城,逃到了这里。” 第147章:乞丐 李为止和撄宁听了发生在萧显陈将等三人身上的事儿,皆想到了一个人,公主李令月。 他们三个,是楚王墓的知情者,之所以能为公主保守这个秘密,一切只因他们对李为止唯命是从。 现在,她连李为止都要杀。为免除后患,斩草除根必不可免,而又不能在皇城那样明目张胆,这才用了栽赃陷害的伎俩吧! “既然逃出来了,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李为止道,“直到捉拿你们的通缉令撤销了,你们再回来。” “杀人偿命,他们怎么会撤销?”赵四方很有些沮丧。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萧显推了他一下,“你怕什么?况且,李司教会为我们做主的……是吧,李司教?呵呵。” “李司教,阿宁,”陈将上前一步,不无担忧问,“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汴州吗?适才军巡院的人,怎么说李司教您死了?发生何事了?” “皇城都在传的事,你们竟没听说?”撄宁感到奇怪。 “没有啊!” 军巡院的人听说了李为止的死讯,陈将等人竟不知道? 也是,他们倘若听说了此事,定然没有心情去玲珑阁寻欢作乐。 或许,是有人刻意拦阻了此消息传到他们三个这里。 若是整个仪鸾司和整个骁骑营的人都不知此事,那足可断定,骁骑营和仪鸾司,都有公主的人,且身居高位。 “好了,你们快走吧!”李为止觉得并没必要与他们解释自己的事,于是催促他们离开。 “是。”萧显应声,随即拉了赵四方和陈将,要带他们走。 陈将回头看着撄宁,不知她为何现在这身装扮,又为何这么晚了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起她来。此时此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话也不好说、不好问。 所幸,看他如此忧心忡忡,撄宁追了过去,对他和萧显赵四方道:“你们放心!等我和李司教赶回了皇城,定能弄清楚你们的事,给你们洗清冤屈的。不过,你们要切记切记,必须等到通缉令撤除了,才可回来。” “阿宁,你还好吗?”陈将抢着问一句。 “我跟李司教出了点小岔子……”撄宁说着打起十二分精神,“但没事!只要顺利回朝,见到太后就好了。你们快走吧!” “那你保重。”陈将心里方才踏实了些。 待他们走后,李为止牵了马,对撄宁道:“此地不宜久留,赶路吧。” “嗯。” 军巡院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这儿了,想必公主的人,很快也会找上他们。倒不如一鼓作气,赶赴皇城。只要进了皇城城门,想必那些人,自会有所顾忌,不敢张狂。 翌日一早,二人便出了邕州,进了皇城的地界。 歇脚之时,七八个乞丐模样的人欣喜地跑了过来,向他们讨要些吃食。 撄宁毫不犹豫,就要拿出身上所有干粮,施舍与他们。李为止却是拦了她,道:“都给他们了,我们吃什么?我们身上的银钱,可是不多。” 撄宁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仍是高兴地将自己的干粮拿出来,给乞丐们分了。 灰头土脸几乎看不清容貌的乞丐头头带着几个小弟,对她千恩万谢。 “你们这是要去皇城?”撄宁不妨问一句。 “是啊!皇城有钱人多,我们去了,定能混口饭吃。”乞丐头头道。 “可皇城不比别的地方,并不会那么欢迎你们去。”撄宁不禁好意提醒他们一句,“说不定守城的官兵一见你们,就会把你们撵走……” 言及此处,她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心中不由得一喜。 “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在城门口待着不走,向出入皇城的人乞讨,看他们不着急!” 撄宁笑了笑,终于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乞丐头头愣了愣。打小行乞,至今三十余载,除了同“道”中人,谁会问他名字?他几乎都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回神之后,他嘿嘿笑道:“兄弟们都叫我赵老大。” “赵老大……” “不敢当不敢当,嘿嘿嘿……你就叫我赵乞吧!乞丐的乞。” “还是叫你赵老大吧。”撄宁说着狡黠一笑,弯弯手指让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赵老大,我们来做个交易。我保证带你们进城,你呢,让我和我兄长加入你们,做你小弟。如何?” “你们要做我小弟,当乞丐?”赵乞惊叫出声,所有人都听见了。 李为止立即拉了撄宁,怒斥道:“胡说什么?” 撄宁忙凑近他,压低声音跟他解释,“此去皇城,这一路必有人埋伏!我们与他们混在一起,才不至于叫人发现。” 李为止皱眉打量了眼前这帮乞丐一眼,自有些排斥。他总觉得,为了躲避那些此刻,不至于乔装到如此地步。 “您就委屈一下吧!”撄宁知他是个爱干净有讲究的,便是穿着现在这身朴素的衣裳,也是迫于无奈,更何况叫他扮一个乞丐? 赵乞突然凑近,嬉笑着插话道:“我没问题,你们商量好没有?” “商量好了!我兄长同意的。”撄宁忙道,见李为止不置可否,她心下一松,更是问赵乞,“赵老大,你们还有衣裳吗?要加入你们,我们自己这身,恐怕不合适。” “有,有的。”赵乞说着上下打量了撄宁,却有些为难,“不过我们没有女儿家的衣裳。” “不妨事!”撄宁发笑,“我本来就是个男的。” “啊?” “……” 赵乞很快让下边的小弟拿了两套合适的衣裳出来,还道:“我这两个兄弟爱干净,这两套衣裳虽然破旧,却是洗干净的,你们拿去换了吧。” 李为止和撄宁,很快躲到路边换上了。撄宁更是把头发捣了个稀巴烂,还拿泥巴往自己脸上糊了一遍又一遍。 她一走出去,赵乞都认不出来了,大笑道:“不错不错,像是我的人!”说着他从路边捡起一截枯树根,递给她,“这个拿着,就更像了。” “好。”撄宁欣然接受。 反观李为止,虽然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裳,却仍是一头柔顺的墨发,还梳着髻,戴着簪,脸上更是白白净净,犹如一块无暇美玉,罩在了裹脚布里。 ~~~~~~~ 说好的5章会有的,熬夜写出来,大家先睡,明早来看。么么哒~ 第148章:赵乞 撄宁见他这副模样走出来,当即从地上抓了一把泥上前,“兄长,你这样不行的。”说着她已将一手泥巴糊在了他的脸上。 李为止毫无防备,半边脸一下便被她弄脏了,自有些气恼。 “这个时候了,你就忍耐一下吧!”撄宁说着,又在他另一边脸糊了一把。紧接着,额头上、鼻子上、下巴,还有脖颈、手上,都被她的脏手摸了个遍。 完事了她又踮起脚尖,用混着泥巴的手解开了他的发髻,捣了捣还不行,又从地上抓了一把枯草,混在他的发丝中,一边还埋怨,“你的头发太好了。” 李为止已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难看,却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反而感到了一丝有趣。撄宁垫着脚给他捣鼓头发时,闻着她近在咫尺混着泥巴味儿的气息,他心里头更是愉悦的。 就这样,两个人跟着一帮子乞丐,一路往皇城的方向走了去。 撄宁与赵乞等人很快熟络起来,谎话连篇,却也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李为止从旁听了,嘴角不时会勾起一点弧度,对撄宁张口就来的性子,又嫌弃,又羡慕。就像一个平素里沉默寡言之人、孤高之人,总能被一个话多的人、性格外向的人吸引一般,他耳边回响的,总是她的欢声笑语。 诚然,他也会关注周边环境。 在经过一片林子时,他分明看到路边的树上,隐匿着几个黑衣蒙面人。想必,这就是等着他和撄宁的一波刺客。 混在一帮乞丐之中,他们顺利地穿过了这片林子。 不仅如此,接下来一路,在经过几个村庄之时,他们都被埋伏、乔装的刺客们忽视了。 无可否认,撄宁这个法子,用得很好。 一路走走歇歇,快到皇城时,天已经黑了。 “皇城这会儿该是宵禁了吧?”赵乞担忧地看撄宁,“宵禁了你们也能带我们进城吗?” “能。”撄宁答。 赵乞一惊,想了想压低声音问:“你们是官?” “我们有做官的亲戚。”撄宁嬉笑答。 “噢……”赵乞不动声色,倒没有多问。 “前面再走两三里路,就是南城门了。”撄宁转了话题,四下看看,端了几分警惕。 “这就要到啦?太好了!” 一帮子乞丐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说什么进了皇城,若能遇到个大善人赏他们一锭金子,他们便要到皇城最有名的玲珑阁听曲子。 撄宁辗转至李为止身边,低声问:“这一路的刺客,您都看到了吧?” 李为止点头,“嗯”了一声。 “前头定然还有,尤其是城门口附近,必有弓箭手埋伏。”撄宁道。 “你走我身边。”李为止叮嘱道:“在我亮明身份之时,你要格外小心。” “嗯!” 他们一点没猜错,到了南城门口,李为止向守城官兵亮明身份时,埋伏的刺客果然向他们放箭了。 “都躲开!”撄宁大叫一声,挥舞手中木棍挡去几支箭矢。 赵乞等人惊吓不已,抱着头就蹲到了地上。但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却没有蹲下来,而是试图往一边跑,孰料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乱箭射中,立时倒下了。 赵乞看了,大喊一声“虎子”,就是奔赴过去,命也不要了。 撄宁见状,忙闪身至他身边,将他按倒在地,躲过了另一支箭矢。 这时,守城兵已打开城门,并派出了盾兵。 “都进城!”李为止高声喊了一句。 其他乞丐都进城了,但赵乞抱着倒在地上的虎子却是不放,早已失了理智。 撄宁无奈,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虎子抱了起来,急对赵乞道:“快进城!” 赵乞方知惜命,紧跟了她。 李为止生怕她被乱箭射中,拿了一名士兵的盾紧急迎了过去。 结果虽是有惊无险,但他一颗心还七上八下地跳着。天知道适才撄宁抱起虎子的那一刻,究竟有多危险!不下五支箭越过她的身体飞射而去,差之毫厘,就不是越过而是穿过了…… 终是进城了。 撄宁放下虎子时,发现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禁心生不忍,面色凝重起来。 虎子看起来跟她一般大,还是个孩子。 赵乞喊着他的名字,悲痛不已。直至虎子睁着眼睛咽了最后一口气,他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其他乞丐也都为虎子的离去而伤心。当然,也有人将虎子的死,归咎于撄宁和李为止。 “都怪你们!那些人是要杀你们的!害我们受牵连!” “你们就是为了躲避那些杀你们的人,才要混入我们当中的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有人愤愤指责,矛头直指撄宁。因为,是她直接提出来要加入他们的。 虎子死了,撄宁也很自责。适才在城门外,她本想拼尽全力,也要护好这些乞丐周全的……是她,没有保护好虎子。 “都闭嘴!”赵乞突然站起身来,面对了几个指责撄宁的乞丐道,“刚才虎子被箭射中之时,你们谁管他了?都忙着逃命,谁管他了!?啊?还不是卓兄弟不顾性命之危把虎子抱进来的!” 几个人被他这么一骂,都低头沉默了。 赵乞转向撄宁,却也没有先前的热络,沉声道:“现在进城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此结束!” 说罢他抱起虎子,就要离开。 撄宁追出几步,愧疚道:“赵老大!对不起……” 李为止伸手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随即上前,拦了赵乞,并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递给他,道:“随时到仪鸾司,或是贤王府找我。” 赵乞诧异地看他,虽猜得他是有身份之人,却没想到,他竟是贤王府的。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往前走了去。 撄宁急忙跟上,经过赵乞身边时,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找他,他叫李为止,贤王之孙,仪鸾司长信司教,李为止。” “那你呢?”赵乞急忙问。 “长信司徒,卓撄宁。”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赵乞握着手中玉佩,呆立了许久。 第149章:所谋 撄宁李为止终于安全回到了仪鸾司,并向宫里传递了消息。 沈隙和王摄知道撄宁回来了,皆来到她的屋里,要跟她说陈将和萧显等人的事,一进屋见她活脱脱一个乞丐的模样,却都不敢认了。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沈隙问。 “看来,你们也没有听说李司教的死讯?” “李司教死了?”王摄惊讶出声。 “没死,跟我一起回来的。”撄宁确认了此事,随即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明日我再与你们解释。我要去洗洗干净,待会可能要跟李司教进宫面见太后的。” “好吧!”沈隙应声,却还是告诉她,“陈将和萧显兄四方兄,现在是军巡院通缉的逃犯了。” “这件事我和李司教已经知道了。” “你们看到了通缉令?”沈隙不禁多问一句。 “城外遇到他们了。”撄宁言简意赅。 “噢……”沈隙点了点头,还想追问一些东西。 王摄则是拦了他,道:“先别说了,让阿宁收拾吧!我们明日再来。” “也好。”沈隙作罢,随即告辞离去。 他们离开后,撄宁便动作麻利地洗漱干净,并穿戴整齐,只等李为止那边传话,跟他一同进宫。 她其实也不确定,太后会连她一并见。但她不敢休息,以防万一。 终于有人敲门了,是在李为止身边侍奉的凌奉迟。 “奉迟兄,可是宫里来人传唤了?”她急忙问。 “不是。”凌奉迟告诉她,“公主来了,在李司教屋里,请你过去。” 李令月找上门来了,很好。 她跟着凌奉迟,很快来到了李为止的住处。 公主李令月在宋珍珠的陪同下,正在屋中端坐着,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作司,你且出去。”撄宁一来,李令月便吩咐宋珍珠道。 宋珍珠很意外。公主做事说话,从不瞒她,然何今天竟要她回避?但她很快应声告退了去,并反身关了屋门,让守在外面的凌奉迟,也躲远了些。 “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们吗?”李令月目光触及之处,乃是撄宁的眼睛。 她紧看着她,好似这样,就能看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我不知道。”撄宁抬眸回看了她,不无怨恨道,“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公主殿下您,三番两次偏要杀了李司教不可,连我,这个无辜之人,也要一并杀了。” “看来,他真没跟你说啊。”李令月看了李为止一眼,对此很是满意。但她话锋一转,又道:“即便如此,倘若李司教真死在了我手里,从此以后,你必以我为敌吧?与其等到那一天,我当然宁愿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她看起来,似乎对李为止活着回到仪鸾司一事,并没有那么畏惧。撄宁不禁问:“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李司教?” “被逼无奈。”李令月轻巧地吐露四字,随即看向李为止,敛了笑容,严厉地一字一句道:“不能为我所用之人,妨碍我之人,那便是敌人。敌人,迟早是要死的。” 李为止没有做声,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与辩驳。 “进宫之后,打算如何与太后禀知汴州之事?”李令月转了话题,至于李为止到底如何妨碍她,如何不能为她所用,她始终没有说清楚。 撄宁失望又着急,心里的痒痒虫,闹得她百爪挠心般难受。 “想必该说的,大理寺丞方大人在朝堂之上,都已经说过了。”李为止道,“我所知道的事,自不会比他多。” “算你识趣。”李令月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那此前发生的一切,一笔勾销。但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本公主倚重之人了。” 说罢她往门边移步,要走。 “公主殿下,”李为止忙唤住她,躬身劝言,“到此为止吧!您所谋之事,还不是时机,会陷大周江山于危乱,大周百姓于水火的。” 李令月陡然回头,冷看了他道:“你还要与我说这些没用的?以为到了皇城,回到了仪鸾司,本公主就拿你没办法吗?” “公主殿下……” “够了!”李令月怒声打断他,“再要做妨碍我之事,我绝不手下留情。” 说罢她打开屋门,宋珍珠为她戴上帷帽,一并离开了。 李为止皱着眉,满面愁容。 “公主所谋,究竟为何?”撄宁问。 “你别管了。”李为止神思有几分恍惚,坐了下来。 “追根到底,无非是谋逆。”撄宁兀地道。 李为止不禁抬眸,惊异地看她,随即警告她:“此等言论,不许胡说!” “公主生来不服太后的统治,”撄宁却还要说,“反对她,背地里做些大的小的动作,根本不足为怪,有何说不得的?这一次,她有什么高明的计划,竟令李司教您如此担心?” “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李为止冷看着她,绝不想与之议论这等事。 撄宁低眸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却又直视了他,索性问道:“李司教,您难道不想大周的江山回到李氏手中?您很喜欢太后的治理?” 李为止更是一惊,低声喝斥道:“大胆!小小司徒,竟也敢妄议朝政。大周的天下,姓李还是姓刘,与你何干?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个天下跟谁姓,根本不重要。” “真的吗?李司教您,真是这么想的?”撄宁怀疑地看他。“明明适才还跟公主说,‘不是时机’。” 李为止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拆穿他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从未有过的心思,不由得睁大眼目,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常常觉得,撄宁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更像一个心智成熟、历经世事、老谋深算的长者,尽管有时候,她耍起孩子脾气的时候,是那么地令他头疼又无奈。 这时,宫里终于来人,要接李为止和撄宁进宫回话。 是太后身边的楚大监亲自带人来的。与之随行的,还有一队羽林卫。他告诉李为止,“太后得知你这一路来屡遭神秘人刺杀,特叮嘱我亲来接引,以示恩典与重视。” “有劳楚大监了。” 第150章:恩典 进宫路上,李为止不止一次悄悄嘱咐撄宁,见了太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撄宁都答应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安。适才在仪鸾司,撄宁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令他受惊了。 而看出他的紧张,撄宁不禁宽慰他道:“您放心,在太后那里,我是不会乱说的。况且,我不会做任何对公主不利之事。” 公主所谋之事,亦是她所谋之事啊。 尽管没有明言,但她希望李为止知道,她的立场其实跟他是一样的。 慈安宫内,几日不见,太后脸上愁云密布,精神极差。 一见李为止和撄宁,她便道:“大理寺丞方卿昨日向哀家禀奏,汴州之事,所有的矛头和证据,都指向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哀家不得已,下令捉捕他归案,打算三司会审,以证其清白。他倒好,事到临头,竟是逃跑了!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撄宁听着这话就觉得奇怪了。明明刘九阴在与羊城还跟她说,出逃就是太后的主意,太后却又这么说……而且,撒谎的不像是太后。因为她完全没有必要贼喊捉贼,提及此事。 “阿止,”刘姬稍微平复了心绪,看向李为止,接着道,“汴州你是去过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何人要谋害我刘家儿郎?” “太后,微臣了解的情况,与方大人无异。”李为止恭谨答道,“所有的证据,的确都指向刘公子,但也并非毫无端倪。当务之急,是将刘公子找回来,接受审理。依着方大人断案之能,且不求能抓出布局设计之人,但求能证明刘公子无罪。” “你真这样想?”刘姬居高临下,看着李为止的眼神,有些欣喜,也有些不信任,“你跟十三郎,可是撕扯了多年的。这个时候,你会好心盼着有人为他洗脱罪责?” “微臣与他虽有些过节,但……也不会无中生有,盼着他被人陷害。” 刘姬点了点头,“但愿如此。不过,此事哀家已全权交给方卿打头审理,至于你,哀家另有任命。” 李为止躬身听命,一脸郑重。 刘姬道:“出现在那些匪徒手上的炮火,乃是前朝之物,也的确是稀罕之物。他们查出来的,所谓十三郎在皇城北郊溪峡谷建的火炮武器制作暗点,交给你了。哀家要你好好管制,将这些武器做出来,为我朝军用。需要用人用钱的地方,只管与哀家提出来,哀家必会支持于你。” “是,微臣领命。”对这等授命,李为止倒不拒绝。 “这回你倒答应得爽快。”刘姬不禁发笑,随即道:“还有一件事。下月初,突厥来使会来我朝拜望,此次,是为和亲而来。突厥也利可汗的幺女会亲自挑选一名皇亲贵胄,作为夫婿。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表现。” “太后……” “别急着拒绝。”刘姬睨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指不定选谁呢!未必就瞧得上你。” 听言,李为止自不好再说什么。 “你,卓司徒。”该与李为止说的,刘姬都说过了,她的视线,终于落在撄宁身上。 “小人在。”撄宁低眉顺目,恭敬非常。 “此次在汴州,救钦差大人有功,哀家要恩赏于你。”刘姬道,“你不是想求个一官半职吗?往后就去五兵营,在大军司马袁卿手底下历练历练。明日,你就去袁卿那里报到,他对你自有安排。” 撄宁心生欢喜,忙是跪地谢恩。 “太后,”李为止却拱手道,“卓司徒年纪尚幼,恐难当大任!还请太后三思。” 刘姬不禁发笑,“真是怪了!你自甘堕落,不求进取也便罢了,怎么教出的司徒有出息了,你还这样贬低他,不给他入仕的机会?” “太后,小人愿到大军司马麾下历练!”撄宁忙是请愿。 李为止不禁恶狠狠斜了她一眼,随即跪到地上,诚挚道:“太后,微臣只是觉得可惜。” “噢?”刘姬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撄宁心生紧张,唯恐李为止要坏她好事。 “卓司徒乃微臣一手训导,成长至今,已是长信之徒的佼佼者。”李为止道,“原本,微臣想再多花些时间,将她培养成我大周惊世之才的,她这一走,恐有断鹤续凫之险。”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见刘姬似有被他劝服的苗头,撄宁忙道:“李司教的意思,是五兵营历练不出才干,还是小人在袁大司马处学不到东西?” “你闭嘴。”李为止不禁暗暗地喝斥她一句,随后对刘姬道:“太后,微臣并非小觑了五兵营。五兵营和仪鸾司一样,都由太后您亲自建下和掌持,人才济济。但比较育人之能,还是仪鸾司更为偏重一些不是吗?” 刘姬思虑着点头,已然被李为止说动了。 撄宁人微言轻,此时是完全说不过李为止的。 “这样吧!”刘姬终于有了决断,“卓司徒想去五兵营,哀家照样让他去,但每隔一天,他必须回仪鸾司,接受你之训导。至于其他文学方面的课目,可学可不学,随他。” 李为止想了想,以为这已是他争取来的最大的平衡,无奈答应了。 撄宁对此,倒是乐于接受,连连谢了太后恩典。 不过,从慈安宫出来,她免不了被李为止骂个狗血淋头。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离开我对你的管束?不是说,到仪鸾司的原因,是离不得陈将?”李为止开始怀疑,这只是她的借口。 “也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将来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在一起啊。”撄宁解释道,“我并没有急于离开您的管束。我又何曾觉得由您管束不好了?我只是觉得,去五兵营更能历练自己罢了。” “去了五兵营,谁照顾你……”李为止脱口而出,很快不着痕迹改了口,“没有陈将,谁给你打掩护?” “五兵营又不比仪鸾司差。况且,我去了袁大司马麾下,又不是去做虾兵虾将的,太后亲自恩典,官阶能小了?”撄宁想想还觉得高兴。 一个高兴坏了,一个气疯了,你一言我一语正争执不下,这时,转角一个管事嬷嬷并着两名寺人走了过来。 那嬷嬷先是问撄宁,“这位是卓司徒吧?” “正是。” 嬷嬷听罢拿出了一块御牌,快速地给撄宁瞧了一眼,随即收了回去,道:“请随我来。” 看到御牌之后,撄宁不禁脸色大变,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要跟那嬷嬷去。 第151章:皇后 李为止没有看清楚御牌,但他知道,在这宫里,除了太后,也就那么些人。谁要见撄宁?竟使得她一看到御牌就变了脸色? 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臂弯,蹙眉看了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的示意,让她谨防有诈。 “您先出宫吧!”撄宁拂开他的手,当着那位嬷嬷的面儿,并不告诉他要见她的,究竟是哪位宫中贵人。 李为止莫名担忧起来,看着她跟随那位接引嬷嬷所去的方向,更是有些不解和疑惑。 撄宁紧跟那位嬷嬷,弯弯绕绕,约略走了两刻钟之久,终于来到了皇后所居凤藻宫——要见撄宁的,乃是尔朱皇后,仅她一人。 大殿内,尔朱皇后端坐于凤榻之上,似是等候多时了。一见撄宁进殿,她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显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撄宁低眉敛目站定,躬身向她施了礼,心绪也很复杂,但面上并无表露。 “上一回见卓司徒,本殿就觉得格外亲近。”尔朱皇后定了定神,和颜悦色道,“听得卓司徒从汴州回来了,又恰被太后传召至宫中,本殿一时兴起,便把你请到凤藻宫来叙叙话。” 撄宁始终低垂着眼目,一副乖巧的模样。 尔朱皇后弯弯绕绕,说了很多有关卓太傅的事,大底讲的,也不过是天子其实很敬重这么一位师长,并对当年之事十分惭愧云云。 撄宁附和着,表现得并不热情。后来她听得烦了,索性直言,“皇后殿下,您这么晚了把小人唤到内宫来,定然不仅仅是为了追忆小人的祖父吧?” 尔朱皇后微愣了愣。她没有想到,撄宁的胆子竟是如此之大!她不禁怀疑,因为卓太傅之事,撄宁对她是喜欢不上来的,对天子和她这个皇后,都存有仇怨。更何况,她现在是仪鸾司的人,太后的人,在太后那里得到的甜头,已经够多了!她一定不希望再跟李氏皇族有何瓜葛。 反应过来,她不禁笑了笑,当真不再拐弯抹角了,“本殿唤你过来,的确有一事相问,是有关葛郡小侯爷的婚事的。” 听言,撄宁更是端了几分警惕,竖耳聆听。 “本殿与葛郡侯夫人本是发小,葛郡小侯爷的婚事,本殿其实也很关心。”尔朱皇后不紧不慢道,“前阵子太后本选定了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奈何不了你这个妹妹不幸,因病去世了……” 她露出一些哀戚之色,目光却是紧看撄宁。在撄宁脸上,她并未看到一丝一毫的伤心,很快话锋一转,问:“她究竟生的什么病啊?” 上回在太后的慈安宫,听闻自己抛弃的公主因病逝世,她还是抑制不住,瞒着天子派心腹去了一趟洛城,见了当年那个改名换姓的宫娥姜氏。 姜氏也说,她的孩子死了,可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她不相信。 姜氏向她发过誓的,她的孩子活,姜氏便活,她的孩子死,姜氏便死。可现在说她的孩子死了,姜氏却活得风生水起,成了卓家主持中馈之人! 是姜氏变了心,还是另有隐情? 为此,她才要试问试问撄宁,渴望在她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她突然有此一问,着实叫撄宁不敢轻易做答。 撄宁迟迟不回她的话,她一颗心更是提了起来,不禁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母亲不会没有告诉你吧?那天在慈安宫乍听此事,我看你也很悲恸,想必与你这个妹妹,感情不错,却如何连她害的什么病,也说不出来?” “家母在信中说过,好像是……天花。”撄宁在赌,赌母亲若是撒谎的话,定也会说是天花。毕竟,重活之时,她和母亲的确是染有“天花”的,家中很多人都知道。 一听这话,尔朱皇后整个人突如被抽空,注入了满满的绝望一般,几近情绪外露。 “皇后殿下因何对家妹的病因如此在意?”撄宁却是反问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愣了愣,随即牵强地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年纪轻轻,死得好生可惜……” “家妹命苦,打小就背着‘野种’的污名,谨小慎微地活着,实在可怜至极……”撄宁戚戚然道,“小小年纪,却又病死了,老天爷也对她如此残忍无情。” 尔朱皇后一刹震惊,不禁问:“不是说,你祖父对她庇护有加?甚至将她收在身边亲自教养?” “祖父对她,的确多有护持,但到底是个女孩儿,越是受宠,越是招惹是非。后宅里那些阴诡的伎俩,她是躲不过的……祖父作古之后,她的日子过得,更是艰辛。” “那她的死,会不会是有人暗害?”尔朱皇后突发奇想。 “您多虑了。”撄宁忙道,“家府里那些人,该是做不出杀人害命的事来。” “这可未必!”尔朱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是病死的,心中立时编织了满腔的仇恨。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不能关心得太多。为了转移话题,她又搬出了葛郡侯夫人钱氏,“真真是可惜了!原本葛郡侯夫人一心想与你们卓家结亲的。” 她又问了撄宁一些汴州之事,再寒暄几句,便道时候不早,叫她跪安了。 一切都很自然。 若撄宁不知前尘不知往事,必然不知她是在打听被自己抛弃的女儿。偏生不巧,她抛弃的女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走在离宫的深巷上,撄宁眼底早已氤氲了泪光。 那是抛弃了她的生身母亲,上一世明知她就在身边,却从未与之亲近过。这一世,得知她死了,她又不能自已了,伤心了吗? 又能如何?!这就能减少撄宁对她的怨恨吗?不会。 撄宁对她的怨恨,对天子的怨恨,一分不减! 李为止一直在宫门口等她。 终于等到那个娇小清瘦的人影,他立时迎了过去,看到的,却是她仓惶遮掩,却已分明泪湿的双目。 “发生何事了?”他不禁着急问她,“谁欺负你了?” 撄宁没有想到他还在宫外等她,他的突然出现,让她释放的情绪,根本收拢不及。 第152章:重视 一时之间,撄宁急着收敛情绪,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李为止的询问。 “你去的是凤藻宫的方向,传唤你的,是皇后?”李为止十分肯定心中猜测,接着又问:“她与你说了什么?” 撄宁这才平复心绪,脑中飞快运转,想着蒙混的理由,终于道:“皇后问了一些汴州之事……她很温和,说了几句关怀我的话,我觉得感动。看到她,我有些想家,想我母亲……我已经快两年没见着我母亲了。” “说谎。”李为止却道,“若是如此,你看到皇后的御牌时,为何那种反应?” “第一次受皇后传唤,难免有些惶惑和畏惧。” “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李为止看着她,终于没再追根究底,“不是受了欺负就好。” 这时,贤王府有人抬着一顶空轿找了过来。 “七公子,王爷派老奴来接您回王府。”打头一位花甲之龄的长者,乃是在贤王府伺候了四十年的老人。贤王府上下,包括贤王,都尊他一声“程叔”。李为止这种不争不显的后辈,原本都入不得他的眼。今次他竟亲自带人来接,当真是稀奇了。 李为止很意外,不禁问:“祖父找我有事?” “应该是吧!”程叔笑眯眯道,“王爷只吩咐老奴来接您回去,倒并没有说旁的。” 听言,撄宁忙与李为止做辞,“那我先回仪鸾司了。”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答应了。虽然他很担心她,但他也不好表露太多。 撄宁离开后,他便上了轿子,很快回到了贤王府。 他一回来,贤王便把他叫进了书房——祖父的书房,从小到大,李为止还是头一次进来。 “你还活着,很好!”贤王打量着他,眼底流露出些许高兴的光芒,接着道:“太后召你进宫,没怪罪于你吧?” “没有。”李为止不解,为何祖父有“怪罪”一说。 “没有就好,那是太后宽和。”贤王叹声道,“此次你到汴州,可说是什么好事都没做,反而给刘十三郎招惹了一身是非。我以为,太后会因此怪罪于你。” 李为止没有做声,微皱的眉,彰显着他的不服气。 刘九阴身陷麻烦,又不是他造成的,与他何尤?太后都想得通的事,他的祖父偏还想不通,他不禁感到生气。 祖父一辈子唯太后马首是瞻,爱屋及乌,生怕做错一点事,说错一句话,惹得她不快。不仅自己如此,他还要求他的子孙后代,也要以他为榜样,敬重太后、效忠支持太后。 对此,李为止则是十分反感。 “太后跟我说,她要将北郊溪峡谷制作炮火武器的暗点交给你。适才入宫,她与你说了吗?”贤王又问。 “是,太后说过了。” “很好!难得太后还肯重用你。”贤王很高兴,“往后你常回家府,为官掌事之道,有何不懂的,就到这里找我。” “是。” 这就意味着,李为止从此能在家府得到祖父的重视。家府里其他兄弟若知道此事,一定会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认为他是交了大运了。 谁人知道,他自己其实并不开心?他从来不喜争权夺利,将自己卷入乱局之中。 “下去歇着吧!”李为止话不多,贤王自也不多话。 虽是祖孙关系,但二人过去其实从不亲近,有些隔阂、疏离,在所难免。感情需要培养,作为祖父,贤王心里有数。 李为止回到自己的小院霁月居,感受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却有些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撄宁从宫里出来时的样子,一直还停留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很想回仪鸾司。 不多时,他当真这么做了。 仪鸾司内,撄宁在屋里翻找了一番,随即敲响了沈隙和王摄的屋门。 沈隙王摄已然睡下了。起来为撄宁开门的,是王摄,沈隙则赤条条地半卧在床,勾着头往门口看。 无意瞧见他赤身露体的样子,撄宁觉得眼睛都扎得疼,慌忙撇开视线,问王摄道:“我不在皇城这些天,可有收到我的家书?” “我和沈隙还有陈将都收到了,倒没有你的。”王摄说着,不禁道:“我还感到奇怪呢!往常洛城的信件,都差不多是同一天送来的。阿宁,莫不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都忘记给你写信了?” “是啊,我正担心呢。”撄宁神情凝滞,也很担心。 按说洛城家中先后不知遭了多少人打听她的底细,她的母亲,该是会写信知会她的。 “你也别太担心。”王摄忙劝她道,“赶明儿给家里写封信问问便是。” 撄宁点了点头,随即道:“那你们赶紧睡吧!我不打扰了。” “你也早点休息,别多想。”王摄好意宽慰。 “嗯。” 撄宁回到自己屋里,便开始写家书了。因有些事不能在信中明说,她绞尽脑汁,一封信写了又写,竟是写了小半个时辰。 而就在她终于满意,将其仔细折叠好装进信封的时候,外头响起了两声叩门声。 “谁啊?” “是我。”是李为止。 她忙给他开了门,不无意外问:“您不是回贤王府了?怎么不在那边住下?” “仪鸾司还有公务等我处理。”李为止不紧不慢解释道,“回来看你这里还亮着灯,特来看看。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在做甚?” “不是想家么?”撄宁笑了笑,“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刚写好!这就准备睡了。” 李为止轻点下颔,随即离开了。 回来看她不再是宫门口时悲痛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撄宁将信收好,很快便上床睡下了。 躺在床上,想着明日还要去五兵营大军司马袁绍峰处报到受命,她又有些激动雀跃。 但不知,袁绍峰会给她多大的任职,官从几品,名头若何,手下能有多少兵,能管多少事儿…… 她越想越兴奋,结果就失眠了。 辗转反侧之际,她突然看到门外站了个人影,鬼鬼祟祟,将门纸抠出个洞眼,随即塞进来一截细细的管子。 ~~~~~~~~ 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客户端首页有推荐,加更是必须的。 我很乖,求推荐票^^ 第153章:反击 撄宁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捂着鼻子飞奔至门口方向,猛地拉开屋门,大喝一声:“有刺客!” 门口蒙面黑衣人见状,忙是落荒而逃。 撄宁紧追上去,一边还不忘大声呼喝“抓贼人”。 很多人惊醒了,却是懵懵怔怔,帮她一起追人的少,看热闹的多。偶有几个帮忙的,追着追着也就放弃了。 撄宁则是穷追不舍,终于追上,与之缠斗起来。 几下交手之后,那黑衣蒙面人见不是撄宁对手,虚晃几招,忙又要逃。 而当他好不容易跳上墙垣之时,不知何时已然出现的李为止突然纵身跃起,直将他从墙垣上拉扯下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撄宁一脚踩了上去,并扯掉了贼人蒙脸的黑布。下一刻见了对方的容貌,她却大吃一惊,“何敞?” 东宫何昭训的亲弟何敞! 李为止走了过来,也很意外。 撄宁当即将他从地上抓了起来,问:“你半夜三更,在我门口鬼鬼祟祟,欲行往我屋里释放迷烟是不是?意欲何为?!” 何敞本是个老实人,这下被抓了个现行,自然无从辩驳,也不想辩驳。 “是!我的确对你图谋不轨。”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理由!”一同进仪鸾司的长信之徒,平素里无冤无仇,然何要害人?李为止必须知道其中因由。 “看他不顺眼。”何敞胡乱说了一句。 撄宁则是松开了他。 在看到他是何敞的时候,她就知道,指使……不,应该说胁迫,胁迫他这么做的,定是东宫里某位贵人。 “你姊姊何昭训,在宫里活得很艰难是吗?”她直言问,“受谁胁迫了?阴良媛还是刘良娣?” 何敞一惊,惊异之余却又像是个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道是何人以我姊姊性命为要挟,迫使我对你不利?”何敞终于坦白一切,“这个月我姊姊没让她身边的宫人给我送钱,我觉着奇怪,几番往东宫里打探的消息,都是有去无回。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收到了一张字条,还有这副烟管。”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烟管,由李为止接过去查看。他接着道:“字条上写着,要我等你睡着之后,将此间迷烟吹入你房里,可保我姊姊平安无事,否则,叫我永生都见不得我姊姊一面。” “这不是迷烟,”李为止查看烟管的眸光,凌厉地落在了何敞脸上,“是毒烟。” “啊……”何敞大惊失色。 李为止又转向撄宁,神色肃然告诉她,“是玉伏堂之物。” 玉伏堂乃是出自皇城里暗藏的一个江湖帮派,平素里作恶多端,谋害忠良无数,一直是军巡院想要一举歼灭却又歼灭不掉的恶势力。 都说玉伏堂背后,有朝中高位者支撑,这才行事猖獗,制毒卖毒、偷盗暗杀,只要给钱,无所不为! 从这副烟管的花纹看,李为止足可断定它就是玉伏堂之物。他唯恐要暗害撄宁之人今天能从玉伏堂买毒,来日必也能勾结玉伏堂,买凶杀人。 “阴良媛生产之时,你辱了她的名声,她必对你怀恨在心。”李为止想了想,问:“适才你提到了刘良娣?你与她之间,又有何仇怨?” “此事,我改天再与您解释。”撄宁却道,“当务之急,该当打探清楚何昭训在东宫里出了何事,我们,看在何敞的份儿上,应适时帮她一把。” 何敞一听这话,自是心生感激。 李为止却道:“宫闱之事,恐怕你我都不好插手。” “李司教!”何敞当即跪到地上,请求道:“求求您,救救我姊姊……我姊姊她没有坏心眼的,在东宫里耍点小聪明,也只为自保!此次是我心急做了糊涂事,都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但求求您,一定救救我姊姊……” “你先起来。”李为止虚扶一把。虽然为难,但何敞既是他的司徒,他也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 “想知道何昭训发生了何事,救她于水火其实并不难。但我们是男的,的确多有不便。”撄宁看了何敞一眼,视线落在李为止脸上,接着道:“宫闱之事,当由宫中高位者自己去处理,我们只管将今夜之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便是。” 李为止看着她,有些迟疑,唯恐事情闹大,东宫里的人会狗急跳墙,指不定再做出什么事来!想了想,他不妨问撄宁一句,“你打算如何闹大?” “现在请大夫来,假装何敞得手才被您活捉了便是。”撄宁道,“明日我本该去五兵营任职的,出了这等事,不怕没人知道,风言风语传出去,宫里必会重视起来。说不定,还能惊动太后。” 不是为了救一个何昭训,而是要绝地反击。既然有人要置她于死地,无论是阴茹越还是卓青瑶,只这一次,她就要让她们瞧瞧清楚,她可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就依你所言。”李为止思虑片刻,终于答应了。 之后,撄宁便装作中毒深重的样子躺在了地上。李为止喊了人过来,又是吩咐他们请大夫,又是着人把何敞暂行关押。 何敞喊着是东宫里有人拿他姊姊做胁,他才迫不得已做了这杀人害命之事。声音之大,恐怕睡梦里的人也听见了。 李为止扛起撄宁,很快将她送到了住处。大夫一来,他更是对其威逼利诱,要他谎说撄宁情况危急,险些丧命,是他的及时医治,方留住了她一条性命。 大夫对此虽是不解,但这名利双收之事,到底是乐于去做的。 翌日,撄宁险些被东宫里的人暗害一事,不胫而走,不仅在仪鸾司传开了,还传到了公主府,传到了凤藻宫,也传到了慈安宫,更传到了东宫朱辰殿和紫极殿。 事情虽小,掀起的波澜却是不小。太后刘姬甚为不悦,一句要尔朱皇后“管好内宫”,此事,便成了不得不查之事。 东宫内,太子震怒不已。上到太子妃萧氏,下到一个不起眼的奉仪,他都命人叫到了前殿,亲自盘问。 “何昭训,你说,是谁用你的性命做胁,逼迫你弟弟暗害那个卓撄宁的?!” 第154章:宫心 太子如此恼怒,诸位姬妾倒是头一回见。 何昭训作为事件的主要角色,当即吓得跪到了地上,诚惶诚恐道:“没……没有啊!妾身并未受到过任何人的威胁……定是有人利用了我弟弟!我弟弟他……还请殿下应准妾身见我弟弟一面,问清此事。” “事到如今,见他又有何用?”太子话语温和下来。他走至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道:“何昭训,有本殿为你撑腰,你只管如实交代,究竟是何人威胁了你?” 何昭训畏缩地看了几位位分高的一眼,只见她们一个比一个镇定自若,想了想,终于指了阴茹越道:“是阴良媛。” 阴茹越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平素里与自己关系要好的何昭训,会将这个屎盆子扣在她的头上! 她不禁上前一步,质问道:“何昭训,我何曾威胁过你?又何曾指使过你弟弟暗害那卓司徒?!” 何昭训往太子身后躲了躲,梨花带泪又犹如惊弓之鸟,惶惶然。 “妾身就知道,即便妾身指出来是阴良媛,她也是不会承认的。”说着她紧抓了太子的衣袖,又急切道:“殿下,都是口舌之利,妾身虽无凭无据,但妾身不敢胡乱指控皇长孙的生身母亲!妾身说的,句句是实话……” “你!”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阴茹越反应不及,气得不能自已,“你血口喷人!你!你……你不得好死!” 她浑身都开始颤栗了。但她很快想到,此时发狠于事无补,忙跪到了太子跟前,道:“殿下,妾身冤枉!妾身根本没有杀卓司徒的理由啊!卓司徒是救过辽儿性命的,妾身对她感激还来不及……” “感激?”太子妃萧氏噙笑上前,“自那之后,我怎么听说阴妹妹对那卓司徒恨之入骨?那卓司徒说出少时对你的爱慕之心,你认为他污了你的清白,早就想杀他而后快了吧?” “妾身没有……”阴茹越拉住太子银灰色绣有龙纹图案的衣袍,泣之以泪,“殿下,妾身并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啊!还望殿下明察秋毫,还妾身一个清白……” “哼!”太子一甩衣袍,撇开了她,怒道:“看在辽儿的份儿上,你现在老实交代了,本殿还可为你在母后跟前求个情。莫要等到掖庭局派人来查查,到时候罪证确凿,本殿也护不了你!” 太子本是个薄情郎。他虽不傻,但他也并不想在这等事上费心思。早日有个人出去把罪领了,东宫就能早日摆脱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堵了一些试图利用此时指他德行有失、后院失火的言官之口。 “殿下,妾身冤枉……”阴茹越急得脸都红了。正是茫然无措之时,她兀地瞥见了卓青瑶幸灾乐祸的笑意,念头一转,忙指了她道:“是刘良娣!殿下,是刘良娣想借此一石二鸟之计,杀了卓司徒以报私仇的同时,嫁祸于妾身!” 卓青瑶敛了笑,眼睑也跟之跳了跳。但她并不着急辩驳,反倒是太子忍不住问了阴茹越一句,“私仇?刘良娣与那卓司徒之间,有何私仇?” “殿下,发生在洛城卓家大娘子身上的事,您不会不知吧?那卓司徒,可是卓家二房所出。”阴茹越只道这两句,却并不言明。 她这话一出,自然听得太子妃萧氏和尔朱良娣等人一脸不解。她们都听糊涂了,绝不知阴茹越兔急咬人,咬的是什么鬼话。 太子却是知道的。他看向卓青瑶,沉默了少刻。 而正因他这样的反应,还有卓青瑶的从容不迫,阴茹越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卓青瑶的身份,太子是知情的。 “罢了!都散了吧!谁是谁非,等掖庭局来查。”太子连一句质问卓青瑶的话都没有,不无怒气,拂袖而去。 他走后,太子妃萧氏忍不住揶揄阴茹越两句。 “阴妹妹何必执拗?这是不是你做的,先把罪担下,免除太子并着整个东宫遭人非议,也是做出了牺牲啊!太子日后,是不会亏待你的。”她摆出了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从未如此明白过事理。 阴茹越没有做声。现在可不是与这些不相干的人做无聊辩驳的时候! “唉!”萧氏见她冥顽不灵,叹息一声道,“那你自求多福吧!大家都散了,散了。” 随后她叫上尔朱良娣,率先离开了大殿。 卓青瑶和阴茹越留到了最后。各自屏退左右,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看到了吧!”卓青瑶不无得意道,“太子根本不在意我是姓卓还是姓刘。你也不算笨,这么久了,也没有利用此事做文章的心思。适才怕是狗急跳墙,失了理智吧?” 对她这番话,阴茹越虽觉气恼,但她并没有理会,而是愤愤地看了她,道:“暗害卓撄宁一事,栽赃嫁祸,一矢双穿,这一箭,算你射的狠!但此事,我是绝不会认的!就等掖庭局来查,你也休想置身事外!” 卓青瑶想了想,郑重提醒她,“倘若你执意拿我的身份说事儿,我最多不过是劳烦我父亲,镇国大将军出面摆平罢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阴茹越“哼”笑一声,却是不以为然,“你说的没错!对于刘家而言,此事便是闹到了太后那里,最终也是会轻易遮掩去的。但你以为,太子也是这么想的吗?太子最在意的,恰是自己不重女色之名,若这事传出去变了味儿,成了太子处心积虑把洛城一见倾心的女人弄进宫,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从此冷落你,远离你?” 至此,卓青瑶的脸色当真变了。她咬了咬唇,终于告诉阴茹越,“暗害卓撄宁一事,确实与我无关。 “不是你?”阴茹越惊诧不已,不得不重新调整思路,“那是……” 卓青瑶轻点下颔,肯定了她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二人对视,找到了久违的,从前还是好姊妹时一致对外的默契。 这时,阴茹越身边侍奉的宫娥茯苓在殿门口,着急又胆怯地唤了一声“良媛”。 “何事?”阴茹越微皱了眉。 茯苓小跑着走进殿,压低声音,却并不防着卓青瑶道:“卓司徒扮成太子妃派出宫办事的婢子混进宫来了……就在外头,要见您和刘良娣。” 第155章:共识 撄宁是在宫外守了许久,终于看到东宫里合适的宫娥出来,这才将其敲晕拖至无人之地藏好,换了她一身行头混进东宫的。 阴茹越和卓青瑶见了她,都觉得她胆大包天!但她们什么也没说,径直将她带到了阴茹越的朱辰殿。 “不是说你昨儿还命悬一线,险些丧命?怎么这下看到你,我反倒觉得你的精神好得很?”卓青瑶打量她许久,不禁怀疑那些传言。 撄宁狡黠一笑,“因为何昭训的弟弟并没有得手啊。” “你是装的?”阴茹越惊叫出声。 “是啊。”撄宁答得轻巧。 “你!”阴茹越自有些火气上头,瞪大眼睛问:“那闹出这么大动静,连掖庭局都惊动了,都是你故意的?” “嗯。”撄宁点头,仍是噙着笑。 “这么做,你究竟意欲何为?”卓青瑶看起来虽十分沉着冷静,但对撄宁的举动,也很是不悦。 撄宁站起身来,在二人跟前踱了两步,随后又正面了二人,笑道:“不管是你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要害我,我总要予以还击才是。” “不是我们。”阴茹越急忙告诉她。 “不是你们?”撄宁也有些意外。 阴茹越于是将前头太子盘问时发生的事都说给了撄宁听。 “定是太子妃她们做的好事!”她咬牙切齿,越说此事越觉心中火烧火燎的义愤。“她们想以此事,来污我名声。一旦我认下此事,也许不会危及我的性命,但我的辽儿来日长大了,必会因为此事受人诟病,定会有人污他有一个为了自保而杀害少时情郎的母亲,后果不堪设想!” 听着她的话,撄宁若有所思,重新坐了下来。 若事情只是这些女人自己上演的一出宫心计,她不是她们杀人害命的目的,而只是她们勾心斗角的路上,一粒小小的炮灰,那她闹出这么大动静,倒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就算她不将事情闹大,太子妃她们也会将事情闹大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借这件事好好警告阴茹越和卓青瑶一回。既然都这样了,让她们早些知道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欺负到她头上——因为她,不好欺负——也实属必要。 “掖庭的人来查,我便将你是女儿身一事说出去!”阴茹越突然发起狠来。 撄宁斜睨了她一眼,随即看向卓青瑶,噙笑问:“大姊姊,你能答应吗?” 卓青瑶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但她凝滞的神情,出卖了她。她自然不能答应!她现在虽是刘家的女儿,嘴上会说卓家如何与她无关,但她其实做不到置她的生身父亲,置她的根于不顾。 “我管你答不答应!”阴茹越道,“只要是为了我的辽儿好,我死都不怕!” “为了皇长孙好,更该好好活着啊。”撄宁却是叹息一声,忽而眸光一凛,看了她道:“何必自寻死路?你要知道,我女扮男装进仪鸾司,还是得了你长兄的帮助。” 阴茹越大感震惊,不禁皱眉,口中喃喃,“怎么会……” “你动动嘴就能问到的事儿,我自不会胡说。”撄宁笑了一下,目光同时扫过阴茹越和卓青瑶,郑重道:“所以你们两个听好了,我的身份一旦败露,只要有人追究,不论是卓家,还是阴家,都逃不掉。” “我怕什么?”阴茹越突然发笑,“我阴家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契,无论犯了何事,可免一死!” “怕只怕,有些事一旦犯了,找上门的不是王法,而是暗杀,是阴谋和诡计。”撄宁抱之一笑,继而又冷下脸来,提醒道:“还是先向你长兄问清楚了,再做决定吧!” 王法处置不了阴家,有的是阴诡之术对付阴家……卓青瑶听了,不禁深看撄宁。她实在不知道,撄宁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或者,背后究竟有什么人,竟让她有如此底气,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阴茹越也愣愣不语,暗生闷气。 撄宁见状,又道:“退一万步讲,我的身份便是暴露了又如何?太后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对自己赏识的女子,都格外恩宠。凭着我现在留给她的好印象,她若知道我是女儿身,未必就要治我的罪,也说不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言,阴茹越一只手不自觉抚在了心口上。 她觉得烦闷极了,烦闷得胸口痛。 卓青瑶今天虽然话不多,但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撄宁想了想,看向阴茹越,劝道:“阴良媛,你也不必过于苦恼。既然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然不说,她们想栽赃陷害,也并非容易的。” “太子妃要陷害我,我还有活路?”阴茹越则很悲观,“为了辽儿将来不受流言掣肘,恐怕我这回,只能以死明志了。” “你死了,她们想要捏造不利于皇长孙的流言就没法子了?”撄宁反问一句,还道:“说不定你死了,皇长孙连活到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 阴茹越一吓,脸色不禁白了白。 “听我的,这两天挺过掖庭局的审问,我在宫外,自会为你周旋。”撄宁终于决意帮她一把。 “你为我周旋?”阴茹越不可置信地看了她。 卓青瑶更是去想撄宁的能耐。她这个妹妹,竟然有那个本事可以与太子妃的势力周旋?她倒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 撄宁点了一下头,忽而作笑,同时牵起了阴茹越和卓青瑶的手,“我们三人,当共进退才是。” 阴茹越和卓青瑶相顾看了一眼。阴茹越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撄宁,急切道:“是啊!我们三个,当共进退的!阿宁,至少我跟你,可从无仇怨……这一回,你千万帮帮我!” 撄宁满意地笑了,随即看向卓青瑶。 卓青瑶回看了她一眼,终于敛目,微扬起下颔,表态道:“至少,在对付太子妃这件事上,我与你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不对,是你和阴良媛。”撄宁纠正道,“我只是适时推你们一把。” 说罢她抽出手来,起身与二人做辞,离门而去。 ~~~~~~~~ 客户端推荐期间,望大家多多投票留言支持,感激不尽!爱你们。 第156章:颜色 殿外,宫娥茯苓瞧见撄宁出来了,忙迎了过去,说要送她出朱辰殿。 一路走着,她对撄宁十分关切,“听闻昨夜之事,可把我急坏了,以为卓司徒你活不成了!” “把你急坏了?”撄宁不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茯苓愣了愣,忙解释道:“卓司徒若是死了,我们阴良媛可不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么?” 撄宁笑笑,没有做声,只顾往外头走。 “卓司徒,听闻你在汴州,身上也挨了伤?”茯苓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关心。 “皮肉小伤罢了。”撄宁答了一句,人已经快到朱辰殿门口,想了想收住脚步,对她客气道:“多谢茯苓姑娘挂心。茯苓姑娘且留步,小可告辞了。” 茯苓忙是点头,还不忘提醒一句,“你当心些。” “好。”撄宁回眸,有意冲她眨了一下眼,故作风流。 茯苓瞧了,不由得面红心跳起来。 少女一颗芳心大动,撄宁疾步走着,保持十二万的警惕,对此自是浑然不知。直至顺利地出了宫,她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换回衣裳,她没有回仪鸾司,而是直接去了五兵营报到。 有些日子不见五兵营大军司马袁绍峰,她觉得他春风得意、红光满面,肚子比以前更凸出了些。 袁绍峰见了她,则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瘦小子。 “不是遭了不测,险送性命?怎么不在仪鸾司休息几天,这就跑到五兵营来了?”袁绍峰脸容堆笑,朗声而问。 “小人无碍了。”撄宁咧着嘴笑,“想早点来五兵营报到,早些有个任职,为朝廷效力。” “也好。”袁绍峰点了点头,随即将撄宁招至跟前,给了她一封文书和身份印鉴,道:“这是你的任职。” 撄宁一看,发现是中垒校尉,不禁有些失望。 五兵营有中垒、越骑、长水、射声、虎贲五个精兵营,各有所长。每一营设中尉一人,下有一令、一丞、两校尉。校尉这个任级,除了带头做好上峰交代的任命,可说半点话语权都没有,说白了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层。 看出她形容有异,袁绍峰忙解释道:“我也知道,以你之才,以及你立下的功绩、太后对你的恩宠,在我身边做一个都统也绰绰有余。但你年纪摆在这里,到五兵营来本是破了例的,一来就身处高位,恐怕营中将士不能服你。你就先在中垒营历练历练,等时机一到,我再上奏天听,予以提拔。” 撄宁想了想,以为他之所言不无道理,忙应了“是”,一展笑颜道:“小人必当鞠躬尽瘁,做好本分!” “这就好!”袁绍峰摸了摸胡子,满意地点头,而后吩咐道:“去中垒营找付中尉吧!你做哪些职务,他会跟你说。” “是!”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要见许多新面孔,撄宁终归是有些忐忑的。 来到中垒营,她发现里头的士兵,一个比一个高大伟岸。而她,活脱脱像是从矮人国来的…… 她感到了大家稀奇又嘲讽的目光,手心不由得出了许多虚汗。但她很快战胜心中胆怯,调整好姿态,抬起头,挺起了胸膛。 人矮是矮了些,气势不能低!这些暗自在嘲笑她的人,日后可是她这个中垒校尉的兵!她怕什么? 如是想着,她径直走到一人跟前,问:“付中尉何在?” 那人轻蔑一笑,直身站在撄宁身前,不紧不慢问:“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找我们付中尉有何事?” 撄宁闻着他扑鼻的汗味儿,心里虽然排斥,面上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径直拿出自己的印鉴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道:“我是你们新来的校尉。” 那人一听这话,忙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个头更高更大的兵士则是上前,语气里满是不乐意道:“上头怎派了你这么个少小子来给我们做校尉?你是能捉贼呢,还是能抓赃?没点真本事,我马钊可是不服!” 他往撄宁身前一站,犹如一堵墙。 这一来中垒营,还没见着管事的,就要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看不起?撄宁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那你……”撄宁抬眸看了马钊,一本正经问,“如何才能服我?” 马钊俯首看着她,挑衅道:“比试就算了!我怕只要我一拳打下去,会打得你屁股开花。你就向我们展示展示你擅长的,譬如,唱首歌儿?跳支舞……” 他话音未落,伴随一阵哄笑,撄宁突然往后闪身,随即飞快出一记勾月拳,重重地揍在了他的下巴上,揍得他一张大脸猛地往后仰了去,身子也跟之趔趄,连连后退两步,险些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吃惊又愤怒,重重地往地上啐出一口血来,瞪圆了眼珠道:“偷袭我,算什么好汉!?” 撄宁遂在原地摆出太极步,向他勾了勾手指头道:“来!十招之内能把我摁倒在地,我现在就离开中垒营。” “好!这可是你说的!”马钊摩拳擦掌,如同一头壮牛,直朝撄宁冲了去。 一招,两招,三招……可他每每发起狠来,却都扑了个空,连撄宁的身体都够不着。 围观人众越来越多了。有纯粹看个乐子的,也有为马钊加油鼓劲的,更有盼着他能把撄宁打得满地找牙的。诚然,也有只看了一眼,便知他一定会输的。 果然,十招下去,一个蛮力爆发,一个灵巧闪躲,别说他能将撄宁摁倒在地,他就连碰都没碰到过她!最后却是撄宁平地而起,于空中翻转两下,双脚踹在他的胸膛,反将他踹倒在地了,赢得好一片唏嘘钦慕之声。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道一句“承让”,随即走至马钊身边,向他伸出一只手,要拉他起来,还不妨告诉他,“我是仪鸾司长信之徒卓撄宁,你打不过我,也不足为怪。” 众人豁然。从仪鸾司出来的,哪里是他们这些粗人能比的?更何况,她出自长信分司。 马钊却不领她的好意宽慰,无视她伸向自己的手,自个儿爬了起来,梗着脖子道:“输了就是输了,不需要你说这些场面话。前面直走,转过一个回廊,往后便是付中尉处理公务的地方。” 他这种态度,撄宁并不往心里去,留下一句“多谢”,便往前走了。 围观人众,自动给她让开一条道来。 第157章:欺生 撄宁很快见到了中垒中尉付辛。 付辛约略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周正,身形孔武,正坐在案边看一份书简。撄宁自报了来历,他不知是太投入,还是为何,半天没有反应。 “中尉大人,属下中垒校尉卓撄宁前来中垒营受任。”过了一会儿,撄宁又自报了一遍。 “知道了,下去吧!”付辛终于吭声,讲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他本是寒门子出身,靠着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立下功勋,方才谋得一军中尉。为此,对撄宁这种“年纪轻轻,靠着太后恩宠”,就能进入五兵营并担任品级任职的世家子,是喜欢不上来的。 撄宁初来乍到,他对她冷待些,再正常不过。 “中尉大人,”撄宁端了几分小心,问,“但不知属下,职责范围若何?” 付辛皱眉,兀地将手中书简重重地摔在桌案上,严厉的目光瞥向撄宁,甚为不悦道:“身为一军校尉,该当履行哪些职责,还要我教?” 撄宁嗅到了满满的敌意,心说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想了想道:“是袁大将军让属下来问您的。既然您公务繁忙,那属下先行告退。” 付辛不禁暗自腹诽:狗仗人势。 但既然是袁绍峰发了话,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就在撄宁告退之时,他终于指点了她一句,“去找黄校尉,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撄宁没有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她就知道,进了这五兵营,就没有容易的。要想在这里扎稳脚跟,还有待一些时日。 接下来,她又费了不少功夫,问这个问那个,终于寻到了黄校尉黄庭钧。 黄庭钧年纪与李为止相仿,虽没有李为止那般俊美,却也长着标准的三庭五眼,是个耐看的。 最重要的是,他性情爽朗,谈吐之时,脸上都不失几分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十分亲和。 相比之下,他对撄宁也很客气。或许因为是同级,往后要一起协同做事的缘故,也或许,是因知道撄宁来历非凡,他也不想开罪……总之,他友善地向撄宁交代了很多事。 他亲自带她到了中垒军丞给撄宁安排的住处,还体贴道:“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何缺的少的,你只管知会一声,我帮你去管军丞大人要。” “多谢了。”无论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撄宁都很感激。 至少,他的出现解决了她初到这个陌生之地将要面临的许多问题。 从进五兵营开始,有人给她下马威,有人冷待她,她人生地不熟,终于遇到一个“热心肠”的,自然很高兴,心里头那根弦,也不再紧绷了。 稍作歇息之后,黄庭钧又领了她去见中垒军令和军丞二人。 此二人官职虽在校尉之上,但偏向文职,存在的意义旨在于辅助中尉,譬如传达军令、规章,安排起居饮食等,好比一家主母,主管营中庶务。 为此,他们见了撄宁,倒是不冷不热,表面客气几句,实际上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黄庭钧很快引着撄宁离开了,要带她四处转转,熟悉熟悉中垒营的环境。 “说实话,在五兵营,我们这些做校尉的,只要带好下边的人,再哄好中尉大人,一切就都好了!其实也并不难做。”黄庭钧一路有不少话说,越说越热络,言及此处,却是神秘地问撄宁,“适才付中尉定然没给你好脸色看吧?” 撄宁瞧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别往心里去。”黄庭钧道,“他向来对你们这些有钱有势、身份又尊贵的人有排斥心。不过,想让他刮目相看,眼下倒正有个机会。” “噢?”撄宁顿步看他,倒想听听看。 黄庭钧于是道:“想必你该知道,咱们中垒营与军巡院都管理皇城治安,却是相互攀比的死对头,都想着做成一件大事,树立威信。眼下正有一桩,我以为特别适合你带人去做。” “我?”撄宁连连摆手,“我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诶,你别急着推辞,此事恰与你有点干系的。”黄庭钧忙道:“据我所知,昨夜险些毒害你的,乃是玉伏堂制的毒烟。而玉伏堂,一直是朝廷想要清剿的恶势力。经昨夜之事,玉伏堂可又引起朝廷重视了。太后今晨已下懿旨,要军巡院和我们中垒营,好生配合,将玉伏堂在皇城的据点,都揪出来!” 说着他摇了摇头,露出一脸苦色,接着道:“这事儿,不容易。而且,军巡院那边,根本不会与我们打配合,我们只能靠自己。” “原本我正发愁无人相帮,现在你来了,就由你来打头完成这一重任吧!万一有个好结果,付中尉定然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万一什么也查不到,那也无妨。横竖都十几二十年了,朝廷一直想铲出的玉伏堂,三番两次还不都没铲除掉?” 黄庭钧说得轻巧又流利,撄宁听下来,已然知道此事,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了。 “既是如此,那我义不容辞。”她索性爽快地答应下来,“只是初来乍到,还望黄校尉不吝赐教。有做得不好的、不对的,也有劳黄校尉多加提点、指正。”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黄庭钧笑着,一副很是高兴的样子。 他又陪撄宁转了一会儿,随后道:“该知会你的,我都知会了,中垒营就这么大,你想再转转也行,只不过,我恐怕不能奉陪了。还有公务未尽,实在抱歉。” “你快去忙吧!是我耽误你时间了。”撄宁惭愧道。 “哪里哪里。”黄庭钧仍然笑着,随即拱手做辞,离开了。 走出不远,他却又不紧不慢回头观察撄宁。 撄宁正背着身往另一边走,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很快闪过一抹异彩,唇角的笑,也不如先前单纯了。 再迈开步子,他便去往了中垒中尉付辛的住所。 他恭谨地告诉付辛,“查处玉伏堂之事,新来的卓校尉接下了。” 闻言,付辛“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他还真敢接!不自量力。” ~~~~~~ 今天不写了,明天5章补偿,求票票^_^ 第158章:用人 午后,黄庭钧正式将撄宁介绍给了中垒营所有士兵,并向他们宣告,撄宁将会主要负责铲除玉伏堂一事,要所有人积极配合。 撄宁顺势当着众位兵士,对黄庭钧道:“想要铲除玉伏堂,事关重大。我初来中垒营,尚有许多的不懂,为此,我想选两名亲随,作为我随时差遣之用。” 黄庭钧有些意外。 原本说好的,有任何问题都可问他的,她突然又要选两名亲随,莫道是有自己的心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脸上也不失了笑容,并且很快做出反应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但不知卓校尉,想要选哪两位作为你的亲随?” 撄宁在几百号人当中,锐利地搜寻到了马钊威武雄壮的身影,遂指了他道:“马钊,还有马钊身后那位。” 马钊身后那位,即是她问路时,第一个蔑视她,但听了她的身份之后,便有些忌惮的那个人。撄宁猜得,此人与马钊的关系,该是十分要好的。她想,她只要收服马钊,便是收服了他。 待到他和马钊出列,她就问了他的名字。 “樊鹏琨。” 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撄宁的眼眸因为诧异而睁大了些。 上一世,“樊鹏琨”三个字,可是如雷贯耳!东宫太子谋逆的干将,恰是五兵营出身,一路直步青云,位居兵部尚书之职,执掌调兵虎符的樊鹏琨樊将军。 当时,太子逼宫不成,遂一路往南逃至金陵城,另立小朝廷,后来出兵北上,势如破竹,靠的就是他的骁勇善战。 “卓校尉,樊鹏琨他,有何问题吗?”捕捉到撄宁有些不寻常的反应,黄庭钧不禁问上一句。 撄宁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他的名字,与我一位朋友的一样。” “呵呵,那倒是巧了。”黄庭钧应和一句,随即吩咐樊鹏琨和马钊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就跟着卓校尉吧!” 二人皆应了“是”,却是一个逆来顺受,一个满脸的不情愿。 情不情愿的,撄宁肯定不管;逆来顺受的,她反而对他更添了几分兴趣——原来成大事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隐忍和退让。 这天,她交给了两个人第一个任务。 “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历年来,有关玉伏堂做过的所有伤天害理、谋杀忠良之事的所有在案记录。无论是五兵营有的,还是军巡院有的,我都要。” 马钊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之事,当即反驳道:“卓校尉,我们可没有通天的本事。五兵营的就算了,军巡院的你叫我们如何拿得到?” 撄宁却是笑了笑,道:“逼一逼自己,通天的本事说不定就有了。” 樊鹏琨安静地保持几分卑躬、几分警惕看着她,始终不发一言。 “我回一趟仪鸾司,天黑之前必会回来,你们去忙吧!”撄宁交代一句,随即便走了。 回到仪鸾司,她便将在中垒营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李为止。 李为止听得这些,不禁恼怒,“他们这是欺生!” 撄宁反而宽慰他道:“欺生怎么了?我刚到仪鸾司,还不是被萧显赵四方他们欺负?时间长了就好了。” “可玉伏堂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李为止担心的,是这个。“恐怕一个不留神,反被他们给害了。这个差事,你还是不要接的好。” “不接也不行的。”撄宁道,“身为中垒校尉,本就是职责所在。总不能我们做校尉的不做,让付中尉去做吧?” 李为止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心想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能做的,也就是最大限度给他最大程度的支撑了。 他道:“往后每天上午,我都会去一趟北郊溪峡谷看看那些火炮武器的制作情况,其他时候我一般都在仪鸾司。你有事,随时找我。” “好。”提到那些火炮武器,撄宁不禁向他打听:“汴州之事,审理得如何了?方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李为止轻摇了摇头,“刘九阴出逃在外,方大人他们有再多罪证,也是徒劳。” “其实……在与羊城的时候,我见过他。”撄宁支吾着,终于向李为止坦白了在与羊城之事。 李为止安静地听着,并不表露自己其实是知情的,包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是太后让他出逃,可我们回来那天,太后主动提及此事,分明不像是背地里支持他出逃的样子。”撄宁思忖道,“依着刘十三郎的性子,既然不是他犯下的事儿,他本不该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你很了解他?”李为止兀地问,“洛城时便相识,那他,其实早知你是女儿身吧?” 既然他提到了,撄宁也就不瞒了。她点了点头,神色略有些不安道:“他还以此威胁,让我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何事?”李为止神思紧张。难道,是要了她的清白吗?刘九阴才说,她已经是他的女人! 撄宁看他如此反应,立时断了向他坦白自己曾盗取他珍惜的那块鱼尾玉佩一事。 她忙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要紧?”李为止莫名气恼,却又不好明说,为此又有些烦闷。想了想,他唯有提醒撄宁,“往后任何人,尤其是他刘九阴,倘若再拿你的身份做威胁,你都不要在意!记住,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得太后喜欢,便是太后知道了,她也不会怪罪。” 撄宁点头应“是”。但她知道,出了给葛郡侯府赐婚一事,她女儿身一旦被太后知道,那她被抛弃的公主的身份就会暴露,后果……谁知道呢! 总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现在。 “阿将他们犯的事澄清了,应该很快可以回来。”李为止突然转了话题,好意告诉撄宁,叫她放心。 “意料之中。”撄宁笑了一下,“公主不与您计较了,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计较。” 在她脸上,李为止根本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对心爱男人的那种紧张与关怀,还有期盼。 她真的与陈将互相爱慕?他不禁怀疑,一个女儿家,在仪鸾司那样拼命,现在又兴冲冲去了五兵营,才到就接一桩棘手的任命,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相守”。 第159章:关照? 撄宁没在仪鸾司多做逗留。与李为止约定好以后每月逢双日,就到仪鸾司接受他的训教,随后便离开了。 回到五兵营住处,太阳已经落山。不多时,马钊和樊鹏琨各抱了一堆案卷来到了她屋里。 樊鹏琨道:“马钊手里是五兵营的,我这边,是从军巡院那边要来的。不过,主理玉伏堂一事的右军巡使崔大人说了,这些都是没用的。他还说,要想得到一些有用的,让卓校尉您随时拿有价值的东西去换。” “右军巡使崔大人?”撄宁轻声嘀咕一句。 她倒是知道,这个崔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军巡院分左右两院,各设一名军巡使,统管皇城风火、争斗、盗贼、审讯等治安事宜,各有分工,各有偏重,皇城大体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居首功的,正是这个右军巡使崔渊崔大人。 崔渊头脑聪敏、心思明锐、洞察力极佳,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便已做到这个位置本算得不错,可他未来十几年,一直想要谋的,却是大理寺的高职。 究竟要多高?无论如何,要比方暨白大理寺丞这个位置要高——崔渊与方暨白,乃是一对活对头,死冤家。 想及此,撄宁不禁发笑。 既然崔渊都发话了,那她,倒要去拜见拜见。不过,她现在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能够拿去作为给他的见面礼。所以此事,还需得等等。 “好,我知道了,辛苦。”她冲樊鹏琨和马钊笑了笑,随后便将二人打发了,自己则开始废寝忘食地埋在一堆案卷之中。 马钊来到外面,不禁气恼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小白脸子!毛都没长齐,竟真使唤起咱俩来了!我呸!” “你啊,就少说两句吧!这话都骂好些遍了。”樊鹏琨无奈相劝,“虽是个少小子,到底是仪鸾司出来的,自有些斤两。你还不是三两下就被他打倒在地了?” “我那是……我那是轻敌了!”马钊又羞又恼,不由得面红耳赤,随即伸出大手朝自己脖子边扇了扇风,抬头望天“唉”叹一声,“也不知这天气,何时能凉快些!我都快被烤糊了。” “大热的天,何不把糊子剃了?”樊鹏琨笑着睨视他一眼,随即往前走了去。 “那可不行!”马钊忙跟了上去,夸夸其谈道,“三国熊虎之将张翼德,可就长我这样。这是好事儿!说不定来日,我也能像张翼德那样,名垂千古的……” “你就做梦吧!” “你咋还不信呢?”马钊一听这话,不禁阔步走到樊鹏琨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他突然微低了头凑近些,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鹏琨,依你之见,这小白脸子让我俩做他的亲随,是坏事还是好事?” 樊鹏琨看了他一阵,没有做声,绕开他,要走。 “你倒是说说看呀!”马钊却是不依不饶,“我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你是读过书的,脑子也灵光,那小白脸子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一定猜得透。” “是好事也好,坏事也罢,你我二人有得选?”樊鹏琨反问一句,对他的提问仍是不作答,只奉劝一句道:“好好做好分内之事吧!旁的就不要想了。好的话,我们或可跟着鸡犬升天;不好的话,我们也只是个听吩办事的,坏不到哪里去。” 而撄宁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现在的确还拿捏不准。是小心眼报他们对她无礼不敬之仇,想将他们拘在身边好生折磨折磨,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单纯地想要他们做她的亲随而已? 去军巡院要那些案卷的时候,他的确受了不少揶揄和嘲讽。但他拿回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也没有怪罪和责骂他……所以,他实在不清楚她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时,黄庭钧黄校尉从走廊那头缓步走了过来。 他和往常一样,笑意盈盈。樊鹏琨和马钊二人向他施礼之后,他不仅轻点下颔回应了他们,还关心问:“怎么样?在卓校尉身边做事,还习惯吧?” “慢慢就习惯了。”樊鹏琨答了一句。 黄庭钧噙笑的目光转向马钊,又道:“我听说,卓校尉刚来五兵营报到的时候,你为难了他,还跟他打了一架,这才惹得他将你二人安排在身边做事,好随时折腾折腾你们俩。确有其事?” “小人一开始不知道他是新来的校尉。”马钊心虚解释,“后来他拿出印鉴,我有些不信,一时头脑发热,就……是小人莽撞!” 黄庭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了,我又不是要究你责的。打就打了,横竖卓校尉也没吃亏不是?” 马钊一听这话,脸又涨红了。被一个少小子打成那样,他这辈子都过不去。 “他今天都让你们俩做了些什么?”黄庭钧突然发问,看似无心,却是有意。” 樊鹏琨抬眸看他一眼,马钊却已嘴快道:“让我们将历年来玉伏堂犯案的案卷全都找出来,送到了他的住处。” “噢?”黄庭钧看向撄宁住的那间房,若有所思,“这就着手了……呵呵,倒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是啊。”马钊应和一句。 “对了!”黄庭钧突然想起什么来,道,“卓校尉年纪毕竟还幼小,许多做法,未必是可取的。你们两个既然在她身边帮衬,有什么事,还及时通禀我一声,谨防生出事端来。” 马钊想也不想,当即答应了。 “下去忙吧!”黄庭轩说罢,率先往前走了去。 回头看一看他的背影,马钊忍不住夸赞道:“黄校尉就是黄校尉,涵养极高不说,还爱关照同袍,真正好品性!这要换做是我,突然来个人跟我分权,我撵他走还来不及,还关照个大狗屁!” 樊鹏琨则是不予评述。因为在他看来,黄庭钧这样的关照,跟让他们监视撄宁,将撄宁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他,其实并无分别。所以,究竟是关照还是监视,谁又说得清? 第160章:求助 看过有关玉伏堂的案卷,撄宁心中大底有数了。尽管这些案卷,对她找到玉伏堂在皇城里的暗点并无用处,但对她解决眼下发生在东宫里的那桩燃眉之急,却是大有裨益。 翌日早朝之后,她来到了大理寺,试图求见大理寺丞方暨白。 递了名帖,她在大理寺门口等了半天,袁彻亲自出来了。 “袁护卫?有劳你亲自出来引我进去。”撄宁惊异之余,施了礼便要往大理寺里头去。 “谁道我是来引你进去的?”袁彻双手抱剑于胸前,却是居高临下不无笑意看了她,“我是奉了我们大人之命,前来打发你走的。” “……”撄宁不解。方暨白为何问也不问一句,就要撵她走? “我们大人忙着呢!现在没功夫见你。”袁彻又道,“有什么事儿,你等晚些用午膳的时候,往前走两条街,那里有一家面馆,在那里请我们大人吃一碗牛肉面再说。” 原是这么回事!撄宁不由得心下一松,暗自腹诽一句:这个袁护卫,怎么说话还大喘气呢!可把她吓得不轻,以为方暨白不肯见她…… 离正午约略还有一个半时辰,闲来无事,她想了想,便往仪鸾司的方向走了去。 她想请沈隙和王摄,帮她一个忙。 回仪鸾司的路上,她却被东宫朱辰殿阴茹越身边的宫娥茯苓给拦下了。 “阴良媛叫我来问问卓司徒……不,现在应当尊您卓校尉了。”茯苓笑了一下,接着道:“阴良媛让我来问问您,可有想到为她脱罪的法子?掖庭局逼得紧,皇后也亲自到过东宫,所有罪证都指向阴良媛,她除了抵死不认,都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她们就逼得这样紧了?”撄宁话如自言自语,思忖着,太子妃她们这是想早日“结案”,以免夜长梦多,这才要把阴茹越往死里摁啊。 如此看来,她更得加紧时间了。 “茯苓姑娘,”她忙道,“你现在回去告诉阴良媛,就说我想见太子妃一面,但不能是男扮女装,看她能否安排?” “您想见太子妃?”茯苓却是反问一句。 撄宁轻点下颔,随即噙笑问:“怎么?你有法子。” “太子妃每月初八都会到大相国寺礼佛。”茯苓道,“明天,恰是初八阿!卓校尉想见她,这不正是时机?” 撄宁心中一喜,同时也感到了几分诧异,“太子妃竟然信佛?” 她以为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亲近佛祖。像太子妃萧氏这种浑身是戾气的小年轻,便是想与佛祖亲近,佛祖也会将之拒于门外的。 “不过是求子罢了。”茯苓讥诮地笑了一下。 这就能理解了。撄宁豁然开朗,随即道:“那茯苓姑娘回去就与阴良媛传一句话,叫她放宽心。解铃还需系铃人,明天一过,自有柳暗花明之时。” 茯苓听得糊涂,倒没有追问,只管答应下来,并保证会一字不落地传话给阴茹越。 她离开后,撄宁更是加紧了回仪鸾司找寻沈隙和王摄的步伐。 仪鸾司内,沈隙和王摄见了她,都很意外。 “不是说往后逢双日你才会回来?怎么昨儿来过,今天又来了?莫道是在五兵营呆不惯,挨人欺负了?”沈隙开玩笑道。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撄宁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这些天,去皇城里各大赌坊转一转,看能不能结识一个外号叫做‘铁山寒’的人。” 听言,沈隙和王摄相觑看了一眼。 “铁山寒?”沈隙听着这名字,就觉得奇奇怪怪的,不禁问,“是什么人?你找他做甚?” “是个黑户,无名无姓,官府认为,他是玉伏堂与外人做买卖时,专门负责牵线搭桥,从中牟利的。”撄宁解释道,“可奇怪的是,即便官府有这样的认定,在过去的几年里,军巡院抓过他十一次,他却似有通天的本事,每一次都全身而退了!” “竟有这等事?”王摄听了唏嘘不已,“也就是说,官府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嗯。”撄宁点头,还道:“既是如此,用官府里那套对付他,自然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想请你们两个帮帮忙,去赌坊里结识他,试着跟他建立一些交情。后续之事,再徐徐图之。” “事成之后,你要如何报答我们?”沈隙傲慢问上这一句,便是答应要帮这个忙了。 撄宁不禁高兴是笑,道:“你们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是我办得到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件事,可要知会李司教一声?”王摄却有所顾虑道,“我们常去赌坊,若是被他知道,恐怕……” “这个嘛……”撄宁笑了一下,“先瞒着他吧!等到哪天他发现了,把你们从赌坊里揪出来,或许对你们成事有帮助。” 沈隙和王摄皆是会意。 撄宁看一眼院中日晷,见时候不早了,忙与二人做辞,赶着去面馆见方暨白。 她步履匆匆,走得又疾又快,心里想着许多事,刚出得仪鸾司,拐进一条巷道时,不免与一个高大结识的身躯撞了个满怀。 刚想说“对不起”,抬眸却是瞧见,对方不是别人,恰是从北郊溪峡谷回来的李为止。 “急急忙忙做甚?”李为止眉宇微蹙,不无紧张问,“发生何事了?” “没事。”撄宁忙摇头,道,“我来看看阿将他们回来没有。” 李为止狐疑地看她,有些不信。 “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适才没注意看路……”撄宁忙做解释,忽而抬眸,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问:“我没撞疼您吧?” 她睁着一双桃花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看人,倒叫李为止不敢回视。他忙撇开视线,闷声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撄宁躬身做辞,要走。 “既然来了,就一起用午膳。”午间太阳热辣,李为止倒不愿她到处乱跑。 “不了,我约了旁人。” ~~~~~~~~~ 抱歉!又一次哄娃睡觉跟着一起睡着了,11点才陡然惊醒……还有2章,我继续去写,大家明早来看吧,嘤嘤嘤。 第161章:面馆 李为止一惊,不禁问:“约了何人?” “五兵营新认识的。”撄宁未免说实话他还会问长问短,耽误她去见方暨白,这才随口撒了个谎。 “那,你去吧。”李为止终是任她走了,回看她急急离去的背影,心里头却有些不是滋味。 离开仪鸾司,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任由得他打骂和管束的司徒了。她会结交越来越多的朋友,见识和眼界,也会越来越宽广。 这其实是好事儿。但他,很奇怪,就是觉得失落啊!彷如自己细心呵护成长的花儿,就要被别人采摘了去一般。 撄宁急着赶路,对他在背后的注视,自是浑然无觉。 所幸,来到袁彻说的那家面馆时,方暨白还没到。 面馆临街,环境不错,打扫得也干净,生意看起来却不怎么好。做面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一个擀面,一个下面,动作颇有些迟缓。待到一碗面好了,放入一大把牛肉切片,再撒上一些小葱和香菜,送到客人跟前,前后需得两刻钟之久。 撄宁扫视零星几桌客人一眼,心想,来这儿吃面的,定都是性子极好的。 “方大人,您来了!”老夫妻突然停下手中动作,热情地冲着门口唤了一声。 他这一声唤,其他客人也都纷纷回头,与走进屋的方暨白打招呼。却只是随意地打招呼,并不拘泥于礼节,就好像见到的不是一个官,而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反倒是撄宁起身,恭敬地迎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等的,原是方大人。”男老一边擀面,一边瞧了撄宁一眼。 方暨白示意撄宁在角落里一方桌子入座,袁彻则是走到老夫妻那里,拈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随后道:“早上没吃,今天我的那份儿,要双倍的面,双倍的牛肉。” “袁护卫直说您一个人要吃两碗便是。” “……” 听着老夫妻与袁彻的对话,撄宁不禁发笑,很快也融入到这个人人相熟的环境之中。 “说吧!找我有何事?”方暨白脸上露着笑,一如既往的随和。 “有关玉伏堂的。”撄宁道,“大人,您对玉伏堂了解多少?以您之见,外面一直传的,说玉伏堂与朝中势力很有可能有牵连的话,有几分真假?” “玉伏堂的案子,一直是军巡院主理的,大理寺倒从无涉及。”方暨白摸了摸胡子,笑道,“我对此,也知之甚少。” “虽然玉伏堂的案子从未落到大人这里,但依着大人的性子,闲暇之时能不琢磨琢磨?”撄宁也笑了,笑得颇有几分狡黠,随即又奉承道:“只要是大人您随便琢磨琢磨的事,定也能琢磨出些名堂来的。” 这时,袁彻拿了一碟花生米走了过来,与二人同桌,坐下了。 方暨白没有回撄宁的话,反倒问她:“听袁护卫说,你在五兵营中垒营担任一营校尉?莫道是铲除玉伏堂一事,交由你来做了?” “是啊。”撄宁道,“正赶上东宫有人使用玉伏堂的毒烟,想要害我性命,索性就一起查了。” “想要查清玉伏堂的底细,我倒有一句忠言。”方暨白道。 “您请说。” “与军巡院右军巡使崔渊携手办案。”方暨白说这话时,眸光特别的亮。他还道:“这些年来,就算朝廷不说,崔渊也一直在关注玉伏堂。他手上掌握的东西,定比你们中垒营掌握的要多得多。” 又是崔渊! 撄宁不禁苦笑一声,告诉方暨白道:“这次朝廷虽让我们中垒营与军巡院协同配合,但大人您也知道,中垒营和军巡院的关系,协同配合并不容易。昨儿我让人去军巡院取一些有关玉伏堂的案卷,崔大人便说了,要我拿有价值的东西去换……” “他之所言,也不无公允。”方暨白笑笑道,“那你便拿出些东西,去跟他换好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的。只不过我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的,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与他换去?”撄宁表现出一脸的无奈。 “他性情如此,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方暨白劝道。 “我倒可以给你提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袁彻突然插话。 “快说来听听。”撄宁不无期待地看向他。 “若说玉伏堂与朝中大势力有牵连,首个要查的,不是端王府就是镇国大将军府……” “无凭无据,休要妄言。”方暨白突然敛了笑,神色颇有些严厉看了袁彻一眼。 袁彻愣了愣,忙打哈哈对撄宁道:“我也就一猜,你别当真。”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撄宁岂能不当真?镇国大将军府,太后的母家;端王府,太子妃萧氏的母家。刘与萧,乃是大周天下最显赫的两大家族,就连李氏皇族,也只能排在他们后头。 “也说不定,都有关系。”撄宁脱口而出,“我看了以往的案卷,可是发现一件事,玉伏堂暗害的许多朝廷命官,不是与刘萧两族之人起了冲突的,就是有心反对太后当政却又抓不出把柄的。” “你说的不对。”方暨白却道,“端王府我且不论,就论镇国大将军府。若是玉伏堂受刘氏一族庇护,或者说,为刘氏所用,那太后为何三番两次要派人清缴?” “镇国大将军府瞒着太后做的龌龊事儿还少吗?”撄宁一脸认真,“况且,太后三番两次试图派人清缴,是为了给镇国大将军敲警钟也未可知。” 方暨白惊于撄宁的言论,不禁暗自唏嘘,她小小年纪,竟是如此敢想,且对镇国大将军府、对太后的了解,都不浅薄。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他不妨提醒她一句,“你们中垒营的人是看透了,可军巡院的崔渊始终没有看透。现如今,你一个初生牛犊,又要上杆子囫囵咽下这口山芋,当心烫坏喉咙,灼了心啊。” 他说出这番话,倒让撄宁有些意外。原来大名鼎鼎的方神断,也有他可为可不为之事——他不是一个不识时务只知寻根究底之人。 方暨白还道:“依我之见,浅尝辄止,能端掉玉伏堂设在皇城的据点就罢了。你们中垒营,本来担的就是维护皇城太平之责,并无明察秋毫、寻根究底,偏将是非曲直查个水落石出的义务。” 第162章:再见 方暨白一片好心,撄宁是知道的。她本不是一个求真务实之人,他的话,她自然也听了进去。 尚且惹不起的势力,她自然不会招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做。有人拿她当炮灰,她不盖她一脸脏污,怎么行? 这时,老夫妻端了面条上来,香味四溢。 撄宁要了一勺辣椒粉,拌在面里,吃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却又很是喜欢。 “你很能吃辣。”相比之下,方暨白的吃相可就斯文多了。 “无辣不欢。”撄宁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一脸是笑。 吃完面,方暨白和袁彻便要回大理寺。临走的时候,袁彻还不忘提醒撄宁,“记得付钱。今次这一顿,说好你请的。” “好!应该的。”撄宁有事求教,她付饭钱,理所当然。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暨白呵呵是笑,“横竖能进得了仪鸾司的,家里都不差钱。” 撄宁听了这话,心里则有些酸楚和忧思。 这个月母亲没有给她寄家信,自也没有给她寄来这个月的用度。现下她的荷包,可是瘦得可怜! 诚然,四碗面的钱,她还是付得起的,付得也很大方。看老夫妻二人做点生意不容易,客人又不多,她给出一颗碎银,没让他们找零,便告辞离开了。 回五兵营的路上,巧要经过朱雀街,她不禁顿了脚步。 葛郡侯府,就在朱雀街上。她不知道葛郡小侯爷葛郢,有没有从外地回来。 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来到了葛郡侯府门前,让门房给葛郡侯夫人钱氏递话,意欲进去看看她。 钱氏一听是她来了,忙让身边的奴子亲自到门口相迎。她在世安居,则是吩咐后厨的人,拿了好吃的点心摆上,又亲自泡了一壶好茶,热情非常,只等撄宁来。 撄宁进到花厅看到这一切,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觉得甜蜜又温馨。 “听闻你现在是五兵营中垒校尉了,真是可喜可贺。”钱氏很为她高兴,与此同时,也为她担心,不禁问:“在中垒营,跟一群大老粗在一起,还习惯吗?住的还习惯吗?” “还不错。”撄宁道,“独住一间屋,倒是方便很多。” “这就好,这就好。”钱氏笑靥如花,忽而又紧张起来,问:“前天晚上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还好吧?” 对她,撄宁自不相瞒。将前晚发生的实情,都说给了她听,还道:“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太子妃等人欲行陷害阴良媛而做的。” 钱氏不笨,对此,一点即通。一刹凝思之后,她不禁叹一口气,“那阴良媛这一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怜了皇长孙,日后长大成人,要为母亲背一个这样的污名。” “未必此事就要这么了结。”撄宁不妨告诉她,“我已在试着帮阴良媛脱罪了。” “你要帮她?”钱氏一惊,问,“你要如何帮她?” “过些天您就知道了。”撄宁笑了笑,并不多言。 钱氏见她胸有成竹,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不禁提醒她道:“后宫争斗,你还是少插手比较好。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别人?你与阴良媛乃是同乡,有些交情的话,我明日便入宫,叫皇后明察,别把阴良媛逼得太紧了。” “如此甚好。”尽管撄宁此番来看她,并没有想过要劳烦她进宫为阴良媛说几句话,但既然她提出来了,她倒也不与之客气。 她也担心,在她做成一些事之前,阴良媛就顶不住掖庭局施与的压力,还有太子给她的压力。钱氏出面,至少可以给她赢得更多的时间。 “这些点心,都是午间我亲手做的新鲜的。原本我让人冰镇起来,打算留着晚上继续吃,现在你来了,也就不用留了。你多吃点儿。”钱氏说着将一碟芙蓉糕推到撄宁跟前,还道,“你来我这里,就当是回了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 “好。”撄宁拈了一块,囫囵放进了嘴里。 “你慢点吃。”钱氏看她这样,莫名心疼起来。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在男人堆里生活久了,就连吃东西也不知道小口小口吃了。举手投足,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脸上的皮肤,也晒成了那样…… 撄宁因为才吃过面,实在吃不下点心,挨个尝了一下,便不吃了。 钱氏想了想道:“待会我让人给你包好,你带回去吃。我儿子他其实不喜欢吃这些甜食,只不过他父亲爱吃,我才多做了些……” “小侯爷回来了?”撄宁按捺住心中喜悦,顺势而问。 “回来了。”钱氏道,“赐婚之事作罢,我便让他半路折了回来。昨儿到家的,现在在书房看书呢!他啊,腿脚不便,就爱看书……对了,我听说他现在用的轮椅,是你送他的?” 撄宁点头,应道:“是啊!看他以前那个笨重,用起来多有不便,我才特地为他做了一副新的。” “你自己做的?”钱氏大感震惊,震惊于撄宁竟有这样的手艺,也震惊于她这片善意用心。 “嗯。”在钱氏眼里,撄宁能看到她对自己的喜欢。这是一种想将她娶做儿媳的喜欢,就像上一世,因为她是她的儿媳,她看在眼里特别喜欢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知道割舍。 她知道她是公主,不可能瞧得上她的儿子,便是瞧得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而撄宁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是,她爱葛郢,她希望他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但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公主。却不是因为她瞧不上他,而是因为,夺回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一条凶险之路,她不能把他拖下水。 但她,还是抑制不住想要见他。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至少,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时常陪陪他,守护他。 “既然回来了,那我去看看他。”她话语轻巧又自然地对钱氏道。 “好啊!”钱氏乐意之至,“我让人去叫他过来好了。” “不不,”撄宁忙道,“还是我过去找t吧!” “也好!那我带你过去。” ~~~~~~~~~~~~~ 5章完成。 凌晨3:59,好晚。中间打一局王者打了三十多分钟!最后还输了,好气 第163章:礼物 撄宁很快跟随钱氏,来到了葛郡侯府的书房。 书房的书架,还是撄宁上一世嫁过来时的样子,很高。 上一世,她在府中有分量了,便做主将书架改低了。如此一来,喜欢独处的葛郢想看什么书,触手即可拿到。 撄宁还记得,做完这件事之后,钱氏将她好一阵夸,说她心细如尘,自己三四年都没想到的事儿,她一来就想到了。 但在第一眼看到时,葛郢感念撄宁的细心,同时也有些难过。因为他并不希望看到别人体谅他是个瘸子,刻意为他改变许多东西,予他方便。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只不过,改都改了,用也用了,到底是方便了许多。 重活一世,撄宁想,如果她还是他的妻,她就不会改了。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做他的双腿。他想看什么书,她帮他拿。 可惜……不可能了。 她随钱氏进屋时,葛郢正埋首书中,看得投入。 他身着一袭白色常服,简洁、清爽,又自带些儒雅与风骨,一头墨发倾泻而下,一半发髻由一条白色发带轻挽在脑后,不张不扬,显出几分随性,衬着一副姣好的容颜,仿如不问世事的九天神仙。 抬眸看见撄宁,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温声唤了一句,“卓校尉。” 他也听说她的事了。 “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钱氏喜笑盈盈离开了。 撄宁将手背到身后,走到葛郢跟前,跺了两步,故作不悦道:“小侯爷,你出去游玩的时候不跟我招呼一声,回来了也不思着去看看我,真是不把我当朋友。” “出去之时,走得匆忙。”葛郢忙做解释,“这一回来,听得你乍到五兵营任职了,我怕前去找你,会给你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撄宁怪怨一句。 葛郢笑了笑,“你乍到那边,那些头脑简单的粗人难道就没有几个不服气的,嘲笑你文弱的?” “有是有。不过,揍一顿就服贴了。”撄宁自鸣得意。 “有些拳脚功夫,真是不错。”葛郢话语里不无歆羨。“不过,看起来好欺负的人,新到一个地方,担任的却是高职,有人眼红,有人不服,使使绊子在所难免。” “是啊!”撄宁叹声,“人心如此。” “所以我才想着,等你日子好过些了再去看你。”葛郢三分玩笑七分认真道,“不然,我这半身不遂的跑过去,恐怕更要让他们瞧你笑话的。” “你这说的哪门子鬼话!?”撄宁皱眉,有些不高兴。“你不能总在意自己腿上的事儿!” “罢了!我也就随口一说。”葛郢说着转了话题,道:“我有一样东西送你。” 他从桌案下的屉子拿出了一个两寸高、三寸宽、五寸长的小方盒子,用指腹推到了撄宁跟前。 撄宁打开盒子,只见里边一根拇指粗细、雕花刻雾镶有宝石玉碎,并结绳而系,坠以浅蓝色流苏的圆管,安静地躺在红布铺满的盒子底部。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何物。 “可以戴在腰间,当个饰品。”葛郢告诉撄宁,“但他其实另有妙用。” 他伸手,从撄宁手里接过来,指了圆管一头道:“你看,这头其实有一个小小的洞眼。而这一头……”他将圆管调了个方向,“你只需用力按一下,就会射出一根半寸长的细针。针上有毒,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瞬间麻痹昏厥。” “好东西!”撄宁从他手上拿回这圆管暗器,看了又看,很是喜欢。 “里头一共藏有十根针……”葛郢话音未落,只见一根针飞射了出去,扎进了书架里。他于是改了口,道:“现在只剩九根了。” “你怎不早说?”就这样被自己浪费了一根针,撄宁十分懊悔。 葛郢不禁发笑,“我哪里知道你好奇心这么强?无妨,回去你再琢磨琢磨,说不定这东西,你也能做出来。” “你太高看我了。”撄宁将其挂在腰间,觉得它格外精巧别致,自然喜欢得紧,忙又谢了葛郢。 “不必与我客气。我也是偶然得来,就当是你送我这副轮椅的还礼吧。”葛郢道,“你是个习武之人,现在又在中垒营担任校尉,主管皇城治安,必要之时,或许用得着。” “是啊!我这刚到中垒营,就要奉命清剿玉伏堂了。到现在还一点头绪没有,我都快一个头两个大了。” “清剿玉伏堂?”葛郢脸色不再轻松,甚至微蹙了眉问:“这么些年中垒营和军巡院都做不成的事,却如何交由你来做了?” 撄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头前不还跟我说‘欺生’?这下倒不明白了?” “你要小心。”葛郢一本正经,“玉伏堂可不是说清剿就能清剿的。据我所知,朝中许多重臣,都有把柄握在玉伏堂手中。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如若你真能做出些事情来,一旦危急到朝中官员的利益,恐为你带来杀身之祸。” “握有朝臣的把柄?”这话撄宁倒是听得新鲜,却又如醍醐灌顶,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事。她不禁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葛郢沉默了片刻,对于撄宁的问话,颇有些迟疑。 撄宁更是直视了他,眼神里满是探究。 “我……”葛郢从不会说谎,想了想道:“我也是听说的。” “听何人说的?”撄宁道,“我倒也想去请教请教他。” 葛郢眉宇微蹙,忽而抬眸看了她,直言道:“恕我不能与你言明。” 撄宁微愣了愣,随即噙笑轻点了一下下颔,“无妨。” 她没再逼迫他,暗自陷入凝思,他不能说的理由。 这时,外头有奴子通禀道:“小侯爷,侯爷回来了,请您过去。” “知道了。” 葛郡侯葛青海,葛郢的父亲,撄宁前世的公公,一直以来都未对太后表过不敬之意,十多年后,却一反常态站出来反对她,触怒她,为家门招来灭顶之灾! 上一世被砍头的时候,撄宁方才知道,他心中的忠义,始终是属于李氏皇族的。 “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葛郢道。 “不了。”撄宁回过神来,“我这就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第164章:萧氏 临走之时,撄宁还不忘与葛郡侯夫人钱氏做别。 钱氏让她常到府上玩儿,并早已装了一食盒子点心,让她拿回去吃。 因为是滚热的夏天,撄宁怕点心坏了,回到中垒营,留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芙蓉糕,其余的,她都赏给了马钊和樊鹏琨。 马钊和樊鹏琨身在军营,哪里有多少机会吃得上这样精致的点心?二人皆很高兴,尤其是马钊。 他高兴不已,终于开始淡忘被撄宁揍趴一事,夸口道:“跟在这少小子身边做事也不赖!这些个名门世家子,别的本事没有,在这皇城,就是有亲戚有照应,不像我们,背井离乡一年回去一次都了不得!”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樊鹏琨说着盖上食盒子,将剩下的都拿了起来,道:“别光顾着自己吃,也给下边的兄弟分几个。这种东西,想必大家都少吃到。” “那你再给我一个……”马钊吃着嘴里望着碗里,馋得直接追了出去。 就在大家一个点心分着吃的时候,黄庭钧黄校尉远远地瞧见了,不禁走了过去。 见大家吃得高兴,他便笑意浓浓问:“这点心哪里来的?” 马钊想也不想便上前答道:“卓校尉赏的。黄校尉,您要不要尝尝?味道真不错!” 黄庭钧勾着脑袋看了看食盒子,见里头所剩无几,便笑了笑道:“我就不吃了,你们吃吧!” 随即他便走开了,心道这个卓撄宁,还挺会收买人心。 他回到住处,敲响了撄宁的屋门。 撄宁见他进来,忙放下手中案卷,起身相迎。 “还在看这些呢!”黄庭钧扫视一眼,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一碟子芙蓉糕上,于是道:“看来你是彻底收服马钊和樊鹏琨了。俩人正跟一帮子兄弟吃着你赏给他们的点心,赞不绝口呢。” “是嘛。”撄宁心知是马钊和樊鹏琨分享给了他们的朋友,便笑了笑,忙转身将一碟子芙蓉糕送至黄庭钧跟前,道:“黄校尉,你也尝尝。这可是葛郡侯夫人亲手做的。” “葛郡侯夫人?”黄庭钧暗暗吃惊,“你与葛郡侯府……” “我与葛郡小侯爷是好朋友,时常往来的。”撄宁夸大其实道。 “噢……能劳动葛郡侯夫人亲自做点心,那这交情,定然不浅。”黄庭钧说着,拈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了去,品尝之后点了点头,夸赞道:“味道着实不错!卓校尉真是好福气啊。” 在撄宁处晃荡一阵之后,他便离开了,却没有回自己屋,而是来到了中垒中尉付辛的住处。 他对付辛道:“中尉大人,新来的卓校尉不简单啊!竟还是葛郡侯府的座上宾,就连葛郡侯夫人都亲自做点心给他,带到营中分了一些给那些嘴馋的将士们。” 付辛听言,却是瞥了他一眼,问:“你跟我说这些做甚?” 黄庭钧微愣了愣,疑惑道:“不是您让属下……” “我让你盯着他些,并不是让你连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说予我听。”付辛不悦道,“我要的,是他犯了错,你当第一时间来报,以免生出事端。” 黄庭钧一刹惊异之后,方知自己错在哪儿了,忙道:“属下明白了,明白了……” “下去吧!”付辛眼皮也不抬一下,莫名感到厌烦。 “属下告退。”黄庭钧忙恭谨地退了出去。 他走后,付辛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中垒营这两个校尉,一个就知道耍嘴皮子,正经事干不出一两桩;一个是毛还没长齐的世家公子哥儿,自以为是……身为中垒营最高署官,他简直看不到中垒营的前途。 黄庭钧来到外面,很有些气闷。 他本以为,付辛出身寒门,对这些个攀着谁人的恩宠而身居要职的世家公子哥儿很是仇视,就与他一条心了。却不料,全是他想多了! 他讪讪然回到了住处。 经过撄宁屋门口时,他却听得屋内撄宁正与人说话,不由得顿步,听起了墙根儿。 “那些点心,是你想着分给下边弟兄的吧?”撄宁道,“谢谢你!把这件事做得很自然,让下边的兄弟念一些我的好,又没有让我显得是在特意讨好。” “小人并没有想这许多。”与撄宁说话的,是樊鹏琨。他解释道:“我就是觉得那些点心极是难得,想让相熟的的几个弟兄都尝尝。” 撄宁笑着,并不深究他是好心还是无意,想了想道:“明天我要去一趟大相国寺,你与我随行吧!记得穿便装。” “是。”樊鹏琨并不多问,只管听命应承下来。 “下去吧!” 外头黄庭轩听了这话,忙往自己屋里走了去。在门边看着樊鹏琨远去,不禁心生狐疑。 翌日,他穿上一身常服,稍作乔装,在撄宁和樊鹏琨出发之前,更早地抵达了大相国寺,并守在了门口。 守了许久,他没有守到撄宁和樊鹏琨二人,倒是守来了太子妃萧氏的仪仗。 大相国寺正门口,立时热闹起来,平民百姓,皆向太子妃行了大礼,随后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东宫护卫,沿路排布,一直排到了大佛堂。届时,大相国寺里头的人事先已被清了出来,外面的人,自也不能踏进里头半步。 黄庭钧根本不知,撄宁与樊鹏琨已不知何时进了大相国寺,藏在了大佛堂里。 太子妃萧氏虔诚拜佛,口中碎碎念着,求的,无非是早生贵子。 她还求了一支签。解签之时,却发现只有一个小和尚伺候,不禁问:“镜心法师何在?” “师傅他在后堂。”小和尚低垂着头道,“还请太子妃移驾过去。” “大胆!”太子妃身边的汪嬷嬷喝斥道,“岂有让太子妃移驾过去的道理?还不让镜心法师速速来见?!” “太子妃抽的,乃是一支上上签,若想知道其中细微,请务必移驾至后堂。”小和尚话语坚定。 “放肆!” 汪嬷嬷欲行再续狠戾,萧氏微一抬手,却是拦了她,吩咐小和尚道:“头前引路吧!” 她抽到了上上签,心情自是极好的。 令她没想到的是,移步后堂,后堂哪里有什么镜心法师?空无一人!她猛地回转身,再看那一直垂着头的小和尚,他已抬起头来,面若含笑一脸轻松地看她。 第165章:挟持 这哪里是个小和尚?分明是卓撄宁! 太子妃萧氏大惊之余,不禁怒道:“如何是你?镜心法师何在?!” “被我的人扣下了,今次怕是不能给太子妃解签了。”撄宁不慌不忙,忽而话锋一转,“不过,解签并不难,我也会的。虽是上上签,可有些人杀人害命,必招报应,太子妃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萧氏看她如此胆大包天,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不禁又怕又心疑,眼睑也不自觉跳了一跳。 汪嬷嬷心猜撄宁来者不善,急忙张嘴要喊护卫进来。 “别叫!”撄宁突然伸手,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拦在了萧氏的咽喉,瞪了汪嬷嬷一眼道:“我与你家主子有几句话说,不必声张。” 萧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历经过这等事?她登时变了脸色,惊呼出声,“你……” “嘘——”撄宁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刀子挨得更近了些。 “我可是太子妃!”萧氏吓得索性闭了眼,声音却是压低了,“杀了我你也休想活命!” “我一条贱命,抵上太子妃未来一国之母的极贵之命,再加您这奴才的命,不亏稳赚。”撄宁勾着唇角笑了笑,“您现在怕了?前些天找人害我性命时,怎没想到会有今日?” “不……不是我!”萧氏忙睁开眼,急急解释,“是……是尔朱良娣!是她……是她出的主意,与我不相干的!” “噢?”可惜,撄宁并不相信她的鬼话,“尔朱良娣与太子妃难道不是沆瀣一气?是她做的,跟是太子妃您做的有何区别?不过……” 撄宁话语顿了顿,身子向萧氏挨近了些,接着道:“尔朱良娣虽唯您马首是瞻,却是个胆小怕事的。这样为陷害阴良媛而视我之性命如蝼蚁的狠戾手段,她恐怕做不来吧?太子妃,您只管认了便是。横竖我今天来,也不是与您算这笔帐来的。” 说着她将匕首从萧氏的脖颈前拿开,收了起来。 汪嬷嬷趁机就要喊人进来。这回拦了她的,却是萧氏自己。 她疑惑地看向撄宁,问:“不为杀我,那你为什么?” “两件事,”撄宁道,“第一件,为阴良媛开脱。第二件,险些毒害了我的毒烟很是厉害,告诉我是哪儿来的。” “还敢跟我谈条件?”萧氏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出了这道门,就把你适才对我做的事说出去?” 撄宁轻松是笑,反问道:“您打算如何与人言说?说我拿匕首胁迫您,还是说我要害您性命?好端端地,我与太子妃无冤无仇,我是疯了吗我要这么做?” “你……你要抵死不认是也不是?”萧氏气得指了撄宁。 “不是这个意思。”撄宁无奈地摇了摇头,“您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别人也会有这样的疑惑啊。尤其是皇后,还有对我恩宠有加的太后,必然会问一句,我为何要对太子妃不敬。他们必会得到一个答案,却原来是太子妃有错在先。” 萧氏方才明白过来,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又问:“难道你真敢杀了我不成?” “自是不敢的。”撄宁不疾不徐地答,“但我可以去太后那里指证您啊!我现在可是五兵中垒营校尉,您不会以为我手上一点罪证都没有,今天就敢来大相国寺撒野吧?” “你有何罪证?”萧氏问。 “太子妃做过的龌龊事儿还少吗?”撄宁又笑了一下,“且不论这一桩,就论东宫里那么些贵人都难能怀上龙嗣一事,若被太后知道了,废掉您太子妃之位也未可知吧?那些女人屋里的苏合香……” 听得“苏合香”三个字,萧氏不禁大感震惊,很快便面无人色。她不知道撄宁一个外人,为何连这种事也知道。 “是阴良媛那个贱人与你瞎胡说的?证据呢?这种事我可没做过……” “好了。”撄宁打断她,“我说了我今天来的目的,并非与太子妃过不去。东宫里的是是非非,原本我也不关心。只不过,阴良媛乃是我旧识,还请太子妃手下留情,放她一马。” 萧氏没有做声,神色里满是不甘。 “其实,士农工商,阴良媛身份本来低下,太子妃何必与她过不去?”撄宁劝道,“即便皇长孙将来封了太孙,做了皇帝,她就能是太后吗?不能啊。太子妃才是皇长孙的嫡母,将来的太后,只能是您啊!” 萧氏诧异地看她。 这个道理并不是什么惊人的大道理,在她身边,也不乏有人与她说过。可今次听她这么一说,她却觉得异常地受用——她甚至想到了一个比诬陷阴良媛,更能让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她突然笑了,道:“好,我答应你。” 撄宁狐疑地看她,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妥协了,妥协得还这么乐意。但她没有多做思虑,很快问:“那险些要了我命的毒烟呢?哪里来的?” 萧氏看向汪嬷嬷,命令道:“你告诉他,从哪儿得来的。” “你要知道这个做甚?”汪嬷嬷神色里分明闪过一下异动,并不急着作答。 撄宁见状,连讥带讽道:“太子妃,您这奴子可有些没规矩,话多!连您的命令都不听了。” 萧氏立时瞪了汪嬷嬷一眼,怒道:“废什么话?你只管告诉他。” 汪嬷嬷方才上前,告诉撄宁道:“是我让端王府的大管家帮我弄的。至于他从哪里弄来的,我自不会过问。更何况,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撄宁嗤声而笑,“是啊!害人害得多了,自没有什么是稀奇的。” 萧氏听言,不禁又瞪了汪嬷嬷一眼,“多嘴!” 汪嬷嬷一吓,忙低了头去。 撄宁狡黠一笑,随即拱手,对萧氏道:“多谢!告辞。” 说罢她便从后堂偏门走了出去。 她离开后,汪嬷嬷不禁问萧氏,“您就任他这么走了吗?” “我与他本无利害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他倒提醒我了……”萧氏得意地笑了一下,眼底流露出几许阴鸷,随即迈开步子,“回宫。” 汪嬷嬷不解,却不敢多问,只管跟上她的步伐。 第166章:练剑 大佛堂后面一间小院,镜心法师并着几个小和尚,由樊鹏琨看守着,无一人敢妄动。 撄宁回来时,已换回自己的衣帽。她远远地向樊鹏琨招了招手,樊鹏琨跟过去,便随她离开了大相国寺。 届时,太子妃萧氏一行人,早已打道回宫,平民百姓,该烧香的烧香,该拜佛的拜佛,大相国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守在大相国寺正门口的黄庭钧,陡然看见撄宁和樊鹏琨从寺里出来,震惊又气恼。 等了这半天功夫,他还是错过了!他几乎不知道,两个人是何时进去的,更莫说他们在里头做过什么。 再跟上二人,他只听得撄宁对樊鹏琨道:“我要到仪鸾司受训,就不跟你一起回中垒营了。今日之事,切记不可张扬出去。当然,除了他。” 说着她向樊鹏琨眨了一下眼,并给了他一个眼神的示意。 樊鹏琨瞧见藏在人群之中的黄庭钧,很快会意地应了“是”,并恭谨道:“属下明白。” 撄宁离开后,黄庭钧并没有急于现身,而是赶在樊鹏琨之前回到了中垒营,故做得一副偶然遇见的样子,询问他去了何地。 樊鹏琨颇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卓校尉不准属下与别人说。” 黄庭钧本在试探他的忠诚,一听这话,忙加了火候,一本正经道:“我跟你和马钊说过什么?卓校尉年少气盛,做什么事,极有可能行差就错的。你二人作为他的亲随,当多动动脑子,盯着他一些,不能让他闯祸……快说,你这半天,做什么去了?” “随卓校尉去了大相国寺。”樊鹏琨终于告诉他,“他让我把寺里原本应该到大佛堂伺候太子妃的静心法师,并着几个小和尚给困在了大佛堂后的小院,自己则扮了个小和尚与太子妃说了足有半柱香时间的话。” “都说什么了?”黄庭钧忙问。 “这属下就不知了。”黄庭钧道,“属下在后院看守那些和尚,并不清楚他与太子妃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黄庭钧回想起自己在大相国寺外面,太子妃离开时颇有些兴奋的样子。对于撄宁与太子妃在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由得做出一些龌蹉的猜测来,并且深以为然,将自己的猜测当成事实,笃定地认为撄宁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让樊鹏琨退下之后,他便开始思虑,要如何利用此事,搅出一番风云来…… 而此时,撄宁已经来到仪鸾司。由于李为止还未从北郊溪峡谷回来,她便找到了沈隙和王摄二人,问他们这两日有无去过赌坊,有无结识铁山寒。 王摄告诉她,“我们昨天晚上去过皇城里最大的两家赌坊,但却没有发现你说的这个人。” “不能刻意打听,也不能想办法查查,全靠‘偶遇’,想遇见,哪有这么容易的?”沈隙则有些不满道,“这事儿,得看天。” “的确,辛苦你们了。”撄宁抱歉地笑了笑,也觉得做这件事不容易。 “我并非抱怨,你别多想。”沈隙不紧不慢解释一句,“我的意思是,叫你别着急,此事急不来的。” 撄宁点头,“我知道,我不急。” 这时,凌奉迟从外头进来了。他对撄宁道:“李司教回来了,准备用午膳。你也没吃吧?李司教让你过去,一起吃点儿。” “好,我这就过去。” 沈隙不禁“啧啧”出声,酸言道:“自从进了中垒营,待遇和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李司教待你,都这么客气了。” “那当然!”撄宁索性顺了他的话,开玩笑道:“论官职,我可不比他低。他请我吃顿饭,该!” “好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凌奉迟睨她一眼,催促道:“快走吧!李司教等着呢。” 撄宁很快来到了李为止的住处。 桌上有酒有菜,有荤有素,倒不像是李为止临时起意,要请她一起吃,而更像是早有准备的。 “往后你来仪鸾司,都跟我一起吃。”李为止示意撄宁入座,还道:“你太瘦了,需得吃好些,好长身体,增强体力,这才承受得住我要你学的那些。” 说着他往她碗里夹了一根大鸡腿。 撄宁看着有些压力,不禁压低了声音,为难道:“李司教,您知道我……我吃不了多少荤菜的,我爱吃素。” 李为止端坐着,目光扫过她碗里的鸡腿,却是强硬道:“这个,必须吃完。” 撄宁无奈,只得闷头啃鸡腿。 一根鸡腿啃完,她都觉得自己饱了,可李为止却又将一碗米饭推给她,“吃完。” “我吃一半行吗?”撄宁小心翼翼问,“我平常吃的本来就少……” “我不管你平常如何吃,吃多少,往后在我这里,我让你吃的,你必须吃干净。” 撄宁又气又委屈,只觉李为止龟毛起来极是烦人!但她从未想过在这种事情上违逆他。她勉强能做的,她都会按着他的要求去做。或许,是这两年来,被他压迫惯了,苛待惯了。 “吃好饭,我教你一套新的剑法。”看她乖乖吃饭,李为止温声告诉她。 “好!”撄宁一听这话,顿时高兴起来,扒饭的动作也加快了。 李为止禁不住皱了皱眉,想叫她慢点吃,出口却变成了一句,“君子食,当以细嚼慢咽,不露声响,不着痕迹,你,注意吃相。” 撄宁愣了愣,用力吞下最后一口饭,不无气闷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叫他管天管地管她吃饭吃多少还要管她吃相好不好,她也不能全听他的,惯出毛病! 李为止也放下碗筷,单却并不理会她的小情绪。 他先让她背熟了新剑法的口诀,随后便带她到教武场,手把手传教了。 这一练,便是半天。 夕阳西下之时,撄宁一边念着心法口诀,一边舞动手中长剑,每一步动作,都趋近完美。 李为止坐在观瞻台上,看着那一抹绚烂身姿,映着斜阳的余晖,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回旋翻动,不由得心生向往。 这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司徒,很卓越,卓越得让他觉得不舍——他唯恐有一天,她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司教来教她任何东西。 第167章:比试 天渐渐黑了,撄宁早已觉得疲乏。可李为止一直未叫她停,她也不敢停下来,终于力不从心,在一个极难的回旋动作时,突生意外。 她落地不稳,慌张之际不慎甩出手中长剑,整个人都向后仰了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甩向空中的剑,直直回落的方向,恰在她上方。 她作势要躲。电光石闪之间,李为止奋力抛出自己未有出鞘的剑,将她的剑击飞到一旁,当啷两声掉在了地上。 他疾步跑过去,怒声喝斥撄宁,“怎么搞的!?” 他脸上的神情,是撄宁从未见过的严厉,甚至带着几分可怖,很是吓人。 撄宁忍着后背的痛爬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像往常一样认错。 李为止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见她这副害怕自己责骂的样子,他心中不由得一下悸动。 适才,实在太危险了!他没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不是想要责怪她的…… “对不起李司教,我会加倍努力好好练的!”撄宁其实很怕他因为她表现不好而生气,而责怪她……一向如此。 李为止微侧了身,冷声道:“回去吧!” “是……”撄宁拾起自己的剑,施礼做辞,默默离开了。 走出校武场,她不禁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毒骂自己一句“猪脑子!” 适才若不是李为止出手,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自己的剑给伤着。她觉得自己太不小心,太笨了,李为止一定对她很失望。 她一路往五兵中垒营的方向走了去。 直至她平安进了五兵营的大门,李为止方才顿步,而后折返了方向。 撄宁回到住处,洗去一身的臭汗,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倒到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她当真这么做了。躺在床上复背着新剑法的口诀,不多时便沉沉睡了去。 翌日醒来,她才知道自己昨夜那一跤,摔得有多疼——浑身犹如散了架一般,翻个身都难。 大清早的,黄庭钧却敲响了她的屋门,说要带她一起去指点将士们早练。 这是头一次,撄宁自不好推却。不过,起床之后,走一走动一动,身上的疼痛倒似好了些。 操练场上,将士们对她的到来,表示出了异常的热情。几位队正先是奉承她武功了得,随后便要跟她比试比试,要她指点指点他们。 比试也便罢了,却不是一对一,也不是二对一,而是多对一,美其名曰:卓校尉出自仪鸾司,卓尔不群,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可这分明是,以多欺少啊。 撄宁面若含笑暗暗将这些人打量一番,心道这个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真有些难办了。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黄庭钧身上,一脸好奇问:“黄校尉,你可跟他们比试过?” 黄庭钧微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当然!” “那你同时跟几个人比试的?”撄宁又问。 黄庭钧想了想,道:“不多,也就五个。” “那是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当然赢了。”黄庭钧吹嘘罢,又试着将撄宁推到浪口上,“卓校尉在仪鸾司,极受长信李司教爱重,功夫造诣定然在我之上,想必这同时与十人较量,应该不成问题吧?” “黄校尉太高看我了。”撄宁作笑表谦逊之态,随后认真道:“独木易折,百木成钢。不如这样,黄校尉与我一起,与十五人比试如何?不然,我是有可能被他们打趴在地的,回头不好树威不是?自打我来到中垒营,黄校尉就对我照顾有加,今次,定也不会置我于不顾吧?” 黄庭钧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总觉得要被她绕进去了,却又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干笑一声,道:“其实,不过是单纯地较量较量罢了,卓校尉不必有这许多顾虑。” “黄校尉,就当是帮帮我吧!我们俩合力,可输不得。”撄宁煞有介事,态度坚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黄庭钧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临场之前,十五位队正早已商量好,虚打黄庭钧,实打卓撄宁。为此,比试场上,拳脚无眼,打在黄庭钧身上的是绵绵拳,打在撄宁身上的,则是金刚锥。 撄宁早就猜到,他们会使这样的伎俩。周旋片刻,她便靠近黄庭钧,时而紧拽他一只手臂将其抛出去击打对手,时而以他为盾抵挡对手的狠重袭击。 他一声紧接一声凄厉的嗷叫响彻操练场的上空,惹得多少看热闹的士兵忍不住暗自发出一阵阵哄。 而撄宁这么做,使得十五名队正皆不知如何出拳了。下手利落些,怕打在黄庭钧身上他会秋后算账,下手瑟缩些,他们又根本够不着撄宁分毫。 恰在他们束手束脚,不知如何应对之时,撄宁化被动为主动,终于转守为攻,招招狠厉,直击“敌人”痛处,一个紧接一个将他们打翻在地。谁敢爬起来,她便再补上一记拳脚,终究没叫人看了她的笑话。 “黄校尉,我们赢了。”她抓着黄庭钧,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十五名队正,一脸是笑。 而此时的黄庭钧,已是鼻青脸肿、头脑发昏,除了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此事却不知如何惊动了中垒中尉付辛。就在操练场一片狼狈不堪之时,他来了。 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当即震怒了,沉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撄宁忙松开黄庭钧,意欲解释一句。谁知她一松手,黄庭钧便往地上瘫软了去,如同一滩烂泥。 这时,一名队正回了付辛的话道:“中尉大人,卓校尉与我等比试拳脚,是我等无用!” 付辛一听这话,立时对撄宁生出不满,并严肃地看向她,问:“黄校尉也是被你打的?” “不是,”撄宁否定道,“是他们打的。” “若非卓校尉用黄校尉的身体作为挡箭牌,我等的拳脚,岂会把黄校尉伤成这样?”另有一名队正道。 “说好只是切磋比试的,谁让你们下手这么重了?”撄宁一脸无辜,反问一句,随后看向付辛,不无愧疚道:“属下不知黄校尉这么不经打,确实属下也有责任。” 第168章:伤痕 大底是怎么一回事,付辛已能猜出个八九分。他知道,是黄庭钧唆使中垒营这些老人们,在欺撄宁这个新来的,到头来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他觉得黄庭钧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对撄宁使的这些手段和伎俩,他也并不喜欢。 他终归是沉了脸,对撄宁道:“卓校尉,你随我来!” 官高一级压死人。撄宁心知不妙,却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温吞地随了他的脚步,一直来到他的住处。 果不其然,等待她的,的确是好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 她没有一句辩驳,任由他骂,端的是一副受教的样子。这倒让付辛感到意外,骂着骂着,也就骂得索然无味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转了话题,问:“玉伏堂之事,可有些眉目?” 撄宁立时来了精神,忙是作答,“有是有一些,但也没这么快的。待会我打算去一趟军巡院,与右军巡使崔大人碰个面,好好计较计较玉伏堂之事。” “右军巡使崔渊?”付辛面露惊异之色,怀疑道,“他会与你合计玉伏堂一事?” “会的。”撄宁笑了一下,话语再是肯定不过。 付辛看着她,眼底流露的满是不可置信。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管等着瞧。他倒要看看,这个卓撄宁要如何做得到不被军巡院那个刺儿头拒之门外。 想当年,他这个中垒中尉亲自出面,没能说动崔渊不说,还被他狠狠地揶揄了一番……那口气,他至今都觉得咽不下。 “那你好自为之。自己受点委屈或许无妨,去了军巡院,可不能叫他们连着咱们中垒营都侮辱了。”如是提醒撄宁一句,便算是他作为上级对下级的爱护了。 “是,属下明白。” “下去吧!” 撄宁退出付辛所住的院子,一直在外等候的樊鹏琨终于站了出来,告诉她道:“长信李司教来了,正在您屋里等您过去。” “李司教来了?”这个时候,李为止不是该去溪峡谷,怎跑到她这里来了?撄宁颇感意外,不禁加快脚步。 “卓校尉,”樊鹏琨跟出几步,问,“您没事吧?” 撄宁回头,不解地看他。 “适才在操练长,我看您身上也挨了不少拳脚。”樊鹏琨道。 撄宁不禁笑了笑,道:“疼是难免的,但这不算什么。多谢关心!” 她这么客气,倒叫樊鹏琨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撄宁的住处,李为止已将她屋内一什一物看了个究竟。 叠得整齐的被褥、摆放工整的书案……东西不多,每一样都坐落有序,看起来简明又洁净,令人通身舒爽,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多时,撄宁便跑进屋来了。她唤了一声“李司教”,便疑惑问:“您来找我,有事?” “嗯。”李为止绷起脸容,端出惯有的冷峻道:“我来告诉你,午后不用去仪鸾司,直接到北郊溪峡谷找我。” “何事啊?”撄宁自然要问一句。 “去了便知。”李为止却是不解释。 “噢……”撄宁想了想,又问:“就这事儿?” 李为止轻点下颔。 “就这点事儿,您让奉迟兄跑一趟就是了。”撄宁噙笑道,“您这么忙,何须亲自跑一趟?” “顺道。” 他从仪鸾司由北城门出,去溪峡谷,要来五兵营一趟,可一点也不顺道,撄宁不禁一刹愕然,不知说什么好。 李为止意识到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却是说得不对了,也有些尴尬。默了片刻,他方才想到一句解释之词,“顺便我也来拜望拜望付中尉。” “这样啊。”撄宁豁然开朗,忙道:“您快去吧!正好中尉大人今天在的。我马上要出门去一趟军巡院,就不陪您了。” “去军巡院做甚?”李为止问。 “玉伏堂的事,我想去与右军巡使崔大人合计合计。” “我听说,这位崔大人对你们中垒营的人,可不大友善。”李为止不禁为她担心。 “我知道。不过,山人自有妙计,我会让他友善待我的。”撄宁狡黠而笑,神情里满是自信。 她向来是个聪敏的,李为止也就不多操这份心了。只要不是危险的事,其他,就由她去好了。 他点了点,旋即便要离开。 撄宁跟出门外,向他鞠身送别。 却在朝阳的照耀下,李为止不经意看到她脖颈出一片红肿,不禁站定,仔细看了看,继而便是皱眉,问:“你那里怎么红了?” 顺着他的目光,撄宁忙拉了拉领口,道:“没……没什么。” 而就在她抬手的时候,露出的半截手臂,恰也有一片红肿,甚至隐隐有转青的迹象。 李为止看到了,更是抓了她这只手,将她的袖子掀起来看了又看,神情严肃道:“怎么回事?谁打了你不成?” 撄宁见不好隐瞒,于是承认道:“与将士们切磋武艺,挨了几下拳脚。” “何人如此厉害?能伤着你?”李为止不信,中垒营还有这样的“高人”,能将他亲自悉心教导的司徒伤成这样! “也没那么厉害……”撄宁支吾道,“我自然打回去了,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他们?”李为止更是嗅出几分古怪。想了想,他也不问了,想直接去找中垒中尉付辛问个究竟。 “李司教……”撄宁忙拉住他,急道:“您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我年纪少小,突然来到中垒营当校尉,下边的人不服也实属正常!” 李为止回看了她,脸色更是难看起来,“所以,你是被下边的人打了?他们以多欺少,是也不是?” “不是您想的那样……”说来话长,撄宁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紧紧地拉着他,不让他去找付辛。 头前才被付辛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没有责罚她,已算他宽容了。李为止若去找他,为她抱不平,只怕依着付辛的性情,往后定然会加倍地看不起她。 李为止却是拂开她紧抓着自己的双手,执意要去为她讨还公道。 “就让我自己解决吧李司教?”撄宁几近用恳求的口吻高声道,“这本来就是我该学会的啊!当初在仪鸾司也是,入了南征军营也是,现在在中垒营,也是一样的。” ~~~~~~~~ 后天5更。 第169章:线索 李为止终于将撄宁的话听进去了,逐渐平复心中愤怒,转为不可言说的怜惜。 撄宁能有今日,的确是靠着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挣来的。他作为她的司教,从前若是遇到这种事,定然也只会冷漠地让她自己去解决,绝不插手。 她之所言半点没错,这本来就是她该学会的。 只不过,她是个女孩儿,原本可不必如此坚韧,过得轻松千倍万倍……他始终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从撄宁处离开后,他迎面遇到了樊鹏琨。 樊鹏琨见了他,唤了一声“李司教”,欲言又止。 李为止觉出几分古怪,不禁问:“你就是卓校尉选的亲随?叫何名字?” “小人樊鹏琨。” “我问你,他们都是如何欺负卓校尉的?” 樊鹏琨一惊,很快便将早间的事和盘托出了,随即还担忧道:“依着黄校尉睚眦必报的性子,此事定然没完!往后还不知会如何报复卓校尉。付中尉向来看不惯你们这些世家子,虽无意与卓校尉难堪,但难免被黄校尉利用……” 说罢他索性道出自己的请求,“李司教,您既然来了,何不去付中尉那儿说几句好话?付中尉原是贤王手下的兵,半生戎马,就服一个贤王。想必他看在贤王的面子,也会给您几分薄面,善待卓校尉的。” 李为止不禁深看他一眼。 他很高兴,这才短短数日,撄宁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是服她,敬重她,肯为她说句话的。 不过,他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温声道:“我相信她,能应对那些乌合之众。” 樊鹏琨张了张嘴,不禁暗想:或许这个李司教,并没有他以为地那么关心卓校尉。 他闭了嘴,微蹙了眉,低眸不再言语。 李为止往前走了去,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叮嘱道:“若生了什么她自己应对不了的事,麻烦知会我一声。” 樊鹏琨心中一喜,忙是答应。 才刚送走李为止,撄宁便从院内走了出来。 她见樊鹏琨在,立时喊了他,道:“你在正好,我要去一趟军巡院,你随我一道吧……” 话音未落,眸光不经意看见李为止远去的身影,她不禁问樊鹏琨,“李司教可是跟你问起什么了?” “早间的事……他都知道了。”樊鹏琨莫名心虚。 “他没激动吧?可说了什么?” “他说,您能处理好这些事,还让我,尔后有什么重大情况,一定要知会他一声。” 撄宁听了不禁发笑,心底里感到十分愉悦。 “走吧!”她重新迈开步子,往中垒营大门口的方向走了去。 院内,黄庭钧吃疼的嗷叫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他伤得不轻,给他看治的大夫说,他须得静养月余,方能完全恢复。 他气得眼珠子几近瞪出来,又加上眼圈周围一片淤青,看起来尤为可怖。原本标志的三庭五眼,都变得扭曲了。 他对陪在身边的林队正道:“这个卓撄宁!我与他势不两立!” “黄校尉您消消气,往后属下几个再慢慢替您收拾他!”林队正讨好相劝,“您先把伤养好了,千万别动气,别动气啊!您知道,在属下几个心里,中垒营永远只有您一个校尉的。” “真的?”黄庭钧有些不信,“今晨一事卓撄宁害我颜面扫地,下边的人没有看我笑话的?” “怎么会!?”林队正忙表忠心,“别人属下不敢保证,但属下敢对天发誓,今晨上场的十五位队正,都是拥护您的。” “但愿如此。”黄庭钧说着又“哎哟”了一声,形容痛苦地躺下了。他道:“这些天我就打算这么躺着,卓撄宁那边,你帮我盯着些,别叫他太得意了!” “是!属下明白,属下知道该如何做,黄校尉您放心吧!”林队正应承着,脑子里已生了一个又一个龌龊的主意。 军巡院,右军巡使崔渊初见撄宁,又震惊又不屑。 新上任的中垒校尉,竟是这么的年轻!年轻得几乎可以用少小而论。可就是这么个少小子,竟然掌握了有关玉伏堂的重要信息!却不知是真是假。 “你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崔渊端着高傲的姿态,不可一世。 “玉伏堂多年来屹立不倒,恐怕不仅仅是得到了朝中未知势力的支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玉伏堂还掌握了许多朝臣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出此言?”崔渊自有些吃惊,因为这个说法,亦是他头一次听。 “此事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论据。”撄宁道。 “猜测?好端端地,为何有这样的猜测?”崔渊对撄宁这个所谓的猜测,十分感兴趣。 撄宁默了片刻,并不回他的话。 她不能告诉他,这是葛郡小侯爷葛郢与她说的。否则,崔渊必定会查到葛郡侯府去,徒增葛郡侯府的麻烦。 “任何猜测都不是凭空而有的,你今天既然是来与我合计玉伏堂一事,还请坦诚相待。”崔渊却摆出了刨根究底的架势,对撄宁说的话,不依不饶。 “此事还有待我进一步查查,有结果了,我自会知会崔大人一声。”撄宁说着转了话题,“我今次来,是有重要线索要提供给崔大人的。” “噢?”崔渊看着她,饶有兴致。 “我前些天被玉伏堂的毒烟所害,想必崔大人也有耳闻?” “你知道是何人要害你?”崔渊不无激动道,“据我所知,并非东宫里的阴良媛。” 撄宁凑近他耳边,耳语告诉他,“是太子妃。” 崔渊觉得吃惊,却并不感到意外。 “这件事,并非崔大人的军巡院和我们中垒营管得了的。”撄宁接着道,“你我只需关心,太子妃是从哪里得来的玉伏堂的毒烟。” “的确如此。”崔渊应和罢,便急急问:“你已经知道了?” “端王府的管家提供的。”撄宁言简意赅,“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崔大人吧。想必顺藤摸瓜,崔大人至少能找出一个玉伏堂在皇城的暗点。” 第170章:收获 崔渊本也试图从撄宁被害这件事着手的,只是身在宫外,未能确定真正毒害撄宁之人,为此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今次突听撄宁一言,他可算是找到突破口了!心中自有些喜不自胜,只不过为了保住高傲的姿态,而强忍着不做表露罢了。 他突然又觉得不对,想了想狐疑问:“你都知道这么些线索了,为何不继续往下查?若查到了,哪怕是一个暗点,可也算你立了大功了。” “查案断案,本不是我们中垒营的长处。”撄宁笑了笑,“更何况,我乍到中垒营,身边好用又衬手的人,并不多。” 无需她言明,崔渊也能想到,年纪少小的她进中垒营做校尉,必会受到排挤。他不禁发笑,道:“那你可要自求多福了。今天来的是你,别过几天,就换了个别人。” 撄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去,很快转了下一个正题。“先前崔大人与我的属下说,叫我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你们军巡院知道的线索,不知今次,崔大人对我提供的东西,可还满意?” 崔渊点了点头,随即问:“说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我想借崔大人您历年来所做的,有关玉伏堂的手札记录。” 崔渊脸上轻松的笑意陡然僵住了。“你怎知我有这么个手札?” “听说方大人断案有做手札的习惯,想必针对玉伏堂的,定然也有。” 上一世崔渊与大理寺丞方暨白之间的矛盾白热化,吵到了太后那里。最后太后维护的是方暨白,崔渊一气之下,提出辞官不说,还在军巡院,将自己历年来办案所写的手札,整整两大箱子,尽数焚毁了。 后来太后知道了,不止一次取笑他,说他孩子气,发起疯来,连自己付出的心血都不要了。 此事,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崔渊断案的认真态度,也从此传扬了出去。 “我做的手札,就怕你看不懂。”对于撄宁这个要求,他倒有些不情愿。 “那把历年来有关玉伏堂的其他案卷,也一并借我带回去看吧?”撄宁得寸进尺。 “两者只能取其一。”崔渊果决道。 “我都要。”撄宁话语也很坚决。 崔渊却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竟是如此狂放!他不禁瞪大眼睛看她道:“别以为你给我提了一条线索,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还有别的话与您说。”撄宁神秘一笑。 “什么话?”崔渊自然问询。 “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再告诉您。” 撄宁前头已经给了崔渊一些甜头,这下撄宁这么说,他自然认为还有更多的甜头。想了想,他终于答应了,当即吩咐手下的人,去他屋里取来撄宁想要的两样东西。 撄宁将两样东西拿到手,交给了樊鹏琨,吩咐道:“你先到外边等我。” 樊鹏琨离开后,她又示意崔渊,要他让屋中闲杂人等都退下。崔渊照做了,她方才一脸凝重道:“崔大人,您的志向,定然不是清缴皇城里几个玉伏堂的暗点而已吧?您想将与之牵扯的所有朝中势力,连根拔起。” “这是自然!”崔渊豪情万丈,对此,毫无疑虑。 “您就没有想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牵连甚广?到头来是您无法掌控的?” “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便是牵连了皇亲贵胄,我查查清楚,也是我职责所在。” 这个崔渊,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冥顽不化。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比起方暨白的圆滑和精明,撄宁反而佩服崔渊的勇气和担当。 “可大人您,只是军巡院右军巡使,一旦事情牵涉得深了,案件便有可能转到大理寺。您前头所做的一切,可就白忙活了。” 撄宁一针见血,说到了崔渊的痛处。崔渊听了,脸色立时变了变,也没有回话。他的拳头,暗自在衣袖握了握,青筋暴跳。 “崔大人有无想过,您在军巡院干了十多年,为何始终都不能调到大理寺去?”撄宁接着将现实的残忍和不公拆穿给他,“不是因为您做得不好,恰是因为您做得太好,寻根究底,铁面无私,得罪了人啊。尤其是玉伏堂一事,您如此执拗,早已将朝中大势给得罪了,自然升不了官,实现不了抱负。” “等等!”崔渊突然抓住撄宁的臂弯,“你说朝中大势?能阻挡我升官的朝中大势?” 撄宁点了一下头,直言道:“刘萧两氏。” “也就是说,玉伏堂极有可能与端王府,还有镇国大将军府有关系?说不定,端王府和镇国大将军府,就是玉伏堂在朝的靠山!”崔渊不由得兴奋起来。 “便是崔大人您能找到证据证明此事,又能如何?”撄宁反问道,“您就能凭借一己之力,与这两大势力扳手腕了吗?” 崔渊微愣了愣,很快道:“扳手腕我虽扳不过他们,但我可以公之于众,让天下百姓知道他们的恶行。” “在此之前,您一定会被灭口的。”撄宁笑道,“不如留着证据,等来日有机会了,再与他们较劲儿。” 听着她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崔渊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并非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他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就连为官处事之道,也要比他精明——尽管他根本瞧不上这种缩头龟一般的精明。 “改天我再来拜访,告辞。”撄宁该说的都说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这就要离开。 “三天!”崔渊板着脸道,“三天之后,把那些案卷,还有我做的手札还回来。” “好。”撄宁答应了,随即施礼做辞。 离开军巡院,她远远瞧见前边巷道口有个熟悉的人影,似是在等她。她忙吩咐樊鹏琨带着军巡院的案卷,以及崔渊所做手札先回中垒营,自己则朝那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去。 当她走近时,那人摘下了帷帽,果然是公主身边的作死宋珍珠。 “有事找我?”这些天太忙了,撄宁有一种好久不见的感觉。她知道,宋珍珠任何时候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跟前。 “随我去主公主,见一个人。”宋珍珠一本正经,绝不透露要带撄宁去见何人。 第171章:要挟 撄宁来到公主府,见到公主李令月之前,却看到了凝秀和小玉两个本应在母亲姜氏身边伺候的奴子。 凝秀和小玉也见到了她,当即想唤她,身边却有一个嬷嬷走过去,严厉地将二人驱使走了。 “我母亲身边伺候的奴子,怎在公主府?”撄宁恍然想到月余未有家中消息,母亲姜氏那边,极有可能出事了,不由得心生骇然。“我母亲呢?” 母亲是否也在公主府? “先进去吧。”宋珍珠始终不向她透露。 撄宁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眼前的殿阁。 殿内却空无一人,只烧着驱蚊的艾香,轻烟袅袅,安宁得有些寂寥。 “公主呢?”撄宁回头看宋珍珠。 宋珍珠一脸平静,并不答她的话。见通往后殿的门帘处有人出来,她更是反身离开。 就在撄宁想追出去的时候,一声熟悉的轻唤,“阿宁……”令她陡然回转了身。 母亲姜氏就站在那里,虽一身素净,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皆是人间上品。她整个人看起来,较之撄宁离家时,也丰腴了不少。 由此可见,她在过去写给撄宁的书信中没有撒谎——在洛城,她过得不错。因了阴家的帮助,她将卓家庄子上的生意也打理得有声有色,生活富裕了,人自也精神了不少。 不过此刻见了撄宁,她眼底氤氲了泪光,眼圈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的。快两年不见了,她不能自已对女儿的思念之情。 “阿母……”突然有一天在公主府见到自己的母亲,撄宁心中的狐疑却大过高兴,“您怎么在这儿?” “公主接我来的啊。”姜氏高兴之余,却有些诧异,“你不知道?我以为……公主事先跟你提过。” 撄宁皱眉轻摇了摇头,来不及诉思念之情,只上前拉了姜氏的手,又问:“阿母,公主为何要接您到皇城来?” “她说带我来看看你……”姜氏隐约觉出些不对劲来,想了想不无忐忑问:“有何问题吗阿宁?” 撄宁张了张口,想到母亲只知公主的人在洛城帮过她多少,并不知自己到了皇城后发生过多少事端,便转了念,噙笑道:“没事……没问题。我只是太意外了。阿母,您过的好吗?月余不给我书信,害我好生担心。” “想着要亲自来,就没给你写信。”姜氏一展笑颜,拉着撄宁,将她看了又看,却又看得心中一阵酸涩,“可怜的孩子,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看你皮肤晒的,哪里还有一个女儿家的样子?往后要如何嫁人啊……” “入冬能变回来的。”撄宁咧嘴笑着,这才遮掩了心中疑虑,与母亲班荆道故起来。 有趣的被她说得绘声绘色,辛苦的,要么不说要么一语带过。她要让姜氏知道,自己在皇城,过得很好。 姜氏却有些疑惑,“前阵子三番两次有人到洛城打听你的事,难道不是出了什么岔子?甚至连皇后身边的人,也到了洛城打听。若不是公主早有安排,我都不知如何打发这些人……” 撄宁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姜氏解释了一遍,还道:“这些事都过去了,阿母您不必再为此担心。” “这就好,这就好。”姜氏点了点头,忽而压低声音问:“公主这么帮你,可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没有。”撄宁忙道,“阿母,这件事,可不能让她知道!” “噢……你放心吧!我自不会乱说……”姜氏说着抬眸,看进撄宁的眼里,别有意味,“你知道我的心思的,我希望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阿母,希望您能谅解我。” 姜氏一听这话,眼睛又湿润了,“我……” 这时,公主由人前呼后拥,往这边来了。撄宁和姜氏忙都恭敬地迎至殿门口。 李令月还未进屋,便噙笑道:“母子情深,该叙的话都叙过了吧?” “多谢公主殿下成全,才让我有这个机会,能与阿宁见上一面。”姜氏感激道,“阿宁在皇城,被您庇护得这么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这份恩情。” “本公主也不是白白庇护她的。”李令月坐了下来,高高在上地瞧了撄宁一眼,“她也为本公主做了不少事儿。” “公主殿下如此恩待,阿宁为您做些事,自是应该的,应该的。”姜氏连忙道,“就怕她年纪尚幼,做不好反给公主殿下添麻烦。” “但愿阿宁的想法,与夫人你是一样的。”李令月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 听了李令月这句话,姜氏不由得惶惑起来。她的阿宁,难道并不让公主满意? “夫人舟车劳顿,定然累了,就先下去歇息吧!”李令月放下茶杯,又温和是笑道:“横竖你也打算在我公主府住一阵子,阿宁可随时来探望你。” 姜氏愣了愣神。她并没说要在公主府住一阵子啊! 却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李令月已吩咐宋珍珠道:“宋作司,送卓夫人回房。”她只能委身做辞,怀揣忐忑离开了。 她走出大殿后,撄宁便直言问李令月,“殿下,您把我母亲接到皇城来,有何意图?” “意图?”李令月勾勾唇角,哧笑出声,反问道:“你以为我是何意图?” “要拿我母亲,胁迫我做什么事吗?”撄宁微皱着眉,脸容有些冷漠,话语里更是饱含不忿。 “的确是有一桩事要你去做。”李令月道,“不过,现在说出来,为时尚早。你当下要做的,便是带好中垒营的兵,让他们都能听你的。” 与她带好中垒营的兵有何关系?难道,公主要利用她的职权吗? “要努力啊!”李令月轻巧一笑,接着道,“若是连中垒营的兵都降不住,其他的,我更是不能指望你了。想必你也知道,本公主若是发起狠来,可是六亲不认,更莫说你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有你的母亲。” “公主殿下,您为了权力,就要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吗?”撄宁对她,极是失望! 原本她以为,她的亲姊姊,是个贤者,是值得她追随的。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2章:习水 李令月一脸轻松是笑,并不因为撄宁的怨怼之言而有半点气恼,更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有分毫委屈。 为了实现那个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又如何?行大事者,本当如此! “世间大道,并不是非黑即白。”她义正严辞道,“你以为本公主所为是错了,做得过分了,经年以后,百姓却会感激我,颂扬我。因为本公主,会给他们真正的太平!” 即便如此,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要要挟手中的棋子,牺牲手中的棋子吗? “我不赞同!”撄宁忍不住反驳道,“行大道,并非就要栽赃陷害,并非就要耍弄阴谋诡计,制造混乱;用人不同于利用人,依靠威逼与胁迫,迟早会被反咬一口的!” “反咬一口?”李令月发笑,“那得用完之后,这个人还有活命的机会。” 撄宁不由得一惊。所以这一次,李令月打算利用完她,就抛弃她吗? 她究竟要做什么? “您这样,只会自取灭亡!”撄宁恶狠狠说道,“您没有朋友。在您身边,亦没有真正愿意信赖您依附您的人,您扳不倒太后,也夺不回本该属于李氏皇族的权力。因为,没有人会真心帮您。” 李令月的脸容不再平静。她没有想到,撄宁竟有这个胆子,敢用这样的态度与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在诅咒我?”她微眯起双目看撄宁,目光里满是寒厉,分明是在警告撄宁:你活腻了。 “不是诅咒,而是规劝,以一个同龄人,同是……同是女子的身份。”撄宁却是一副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样子,微扬着下颔,身子也站得笔直,没有卑躬屈膝,浑然不顾忌自己的身份。 李令月听了她的话,却不由得笑出声来,“真是莫名其妙!一个女子的身份?同龄人?我简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突然脸色一沉,命令道:“好了,下去吧!记住我的话,别在我这里,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也请公主殿下,好好想想小人与您说的话。”撄宁鞠身做辞,告退而去。 李令月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神情不自觉有些凝滞。 用人便是利用,二者根本没有分别!难道,对手中的棋子,也要心怀慈悲吗?真是可笑至极。 可她,此时此刻,却为何笑不出来? 撄宁离开公主府,已是晌午时分。 她走进一条无人的巷道,强装的平静顷刻崩塌。她面对着墙壁,便是一通泄恨般拳打脚踢。踢打完,整个身体都发颤了。 她气恨难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被自己的亲人拿捏在手心! 她在这个巷道,呆了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就连肚子也提出了抗议。 饥饿感席卷而来,她内心躁动的情绪,方才平复了些。 李为止约了她午后去溪峡谷找他,填饱肚子,也该是时候出发了。 很快,她买了一个白馒头,一壶酒,两斤卤牛肉,往北城门的方向走了去。 馒头她吃了,酒和牛肉,则是她带给李为止的。 她兴致勃勃,以为李为止是要带她参观他管辖的兵器制造所。却不料李为止见了她,便将她引到了溪峡谷一处水流平缓,又人迹少至的潭水边上,不冷不热告诉她,“趁着天热,我教你习水。” 他到底没把这件事给忘了! 撄宁看着眼前碧绿的本来美得像是一方翡翠的潭水,突然就觉得腿根子发软,想往地上坐。 “李司教……”她拿出自己买的酒和牛肉,噙笑道:“您看,美景当前,我们何不坐下来,就着美酒佳肴,忆忆往昔,讲讲未来?至于习水之事,还是往后推一推吧?容我好生准备准备。” 李为止接过她手里提的酒和牛肉,却道:“你先学一学闭气,我从旁看着,自不会辜负你好心好意带来的酒和菜。” “必须要学吗?”撄宁一脸苦楚,对这件事颇有些抗拒,甚至突发奇想,“不如您教我蜻蜓点水的本事?” “世上哪有什么蜻蜓点水的本事?戏文里说的你还当真了。”李为止冷下脸来,命令道:“少要啰嗦,快去。” 撄宁无奈,只得往水边不情愿地挪了去。 李为止则是在绿油油的浅草丛里端正地坐了下来。 铺开装有牛肉的牛皮纸,看一看附近零星盛开的野花,也看一看时而将脸埋进水里,时而极速昂起头来的撄宁,他不禁感觉通身舒怡。 今次入口的肉和酒,格外有滋有味,吃着吃着就吃没了,喝着喝着,就喝光了。 他站起身来,恣意地走到撄宁身边,低头问:“能憋多久了?” “数七八十下不成问题。”撄宁擦着脸上的水珠子抬眸看他。 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到他一脸子面红耳赤! 她不禁回转头看他头前坐的地方。看到空空如也的牛皮纸,和倒在地上的酒壶,她更是惊呼出声,“您把酒都喝了?那可是天香楼的一品红,整整一斤!” “比起我的酒,还差得远。”李为止浅笑了一下。 他平素里可不是会说这种闲话之人,现下竟然说了,那不是有些酒劲上头是什么? “完了!”撄宁嘀咕一句,“晚些时候恐怕要我把您背回仪鸾司去……不如趁着您尚且清醒,现在就回去吧!” 如是说着,她便要站起身来。 “继续练……”李为止却是大掌一挥落在她的肩头,意欲将她按回去。 然却用力过猛,拍得撄宁失了平衡,身子晃了晃便一头栽进了潭水里,疾呼“救命”。 李为止心中一骇,随即又觉得好笑,索性纵身跳入潭水,托住她的身体道:“既然衣服都湿了,那今天就再学一学,如何让自己的身体在水上浮起来。” 撄宁只觉两只耳朵里都灌了水,怕得厉害。 她紧抓着李为止手臂上的衣服,如何也不敢撒手,嘴里絮絮道:“这个潭水深不深?您千万拉住我,别叫我沉下去……我好怕!我怕水的……好端端地我为什么要习水?我可以不学的啊!人生不慎落水的情况屈指可数……” 第173章:度气 “别说话,冷静下来,放松。”李为止耐着性子告诫她。 “您为何偏要把我训练成一个无所不通的人?”撄宁仍是喋喋不休,“我不想学这个……我剑练得好不就行了吗?朝堂上又有几位栋梁之才是擅水的?他们不是照样为朝廷效力,为国效力……” 话音未落,两片柔软之物,突然堵在了她的唇瓣。不待她反应过来,她整个身子,更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扯到了水面之下。 她脑中一片空白,根本忘记思考,也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又在做什么……她只知道,当她想要吸气的时候,是有气进的,呼气的时候,鼻子附近会生出一连串的泡泡。 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时,手脚却木木地不敢做任何挣扎,就如同每每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而遭了李为止苛责时,她不敢辩驳一样。 看着近在眼前有些模糊却又分外熟悉的好看容颜……低垂的眼睫、回视着她的目光,她突然就面红心跳起来,又害怕,又觉得神奇。 不能这样! 她心底突然响起这么一个声音,就如同接收到了不可违逆的命令,双手顿时落在李为止的胸膛前,用力推了推。 终是摆脱他,浮出水面了。她甚至还爬到了岸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她背着身,一刻不停地拧着衣裳,虽没有落荒而逃,心中却已逃出好远。 回想李为止自从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之后对她特有的照顾,她难免会想,他对她是动了男女之情了。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适才那种事来! 她该怎么办?该如何应对? 他是她的司教,她能有今天,全因为他!她不能让他难为情,但她也不能任由他对自己的感情滋生…… 正想得纠结,李为止也已上岸,并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一本正经道:“现在不怕水了?自己都可以从水里爬上岸了。” 说的竟是这个?难道不该趁势道出自己的心思?撄宁不禁愣了愣。 李为止起身,又道:“别歇着!下水,继续练。” 撄宁突然觉得气愤。 适才在水底那样对她,难道要当没有发生过?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不明不白就被个大老爷们占了便宜怎么行? 如是想着,她兀地站起身来,冲着他颀长的后背,质问道:“适才在水底做过的事,不承认了吗?为何要占我便宜?” 李为止看了她一阵,忽而告诉她,“我在帮你度气,解除你怕水的障碍。” “度气?”撄宁不由得脸一红,但想了想,还是道:“习水都会这样?即便我是个男的,您也会这么做?” 李为止默了片刻,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道:“初习水者,有人帮着度气,可很快激发本能,适应水底的环境。你难道不知,我们每个人生下来时,天性就会划水?” “那您初学时,谁帮您度气的?”撄宁也不知自己为何有此一问,问罢就后悔了。 李为止愣了愣,终于吐出“我无师自通”几个字来。 撄宁又气又恼,只觉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回转身猛地跳进了潭水里,连着呛了好几口水,直至李为止跳进去,再一次托住她的身体。 “你疯了?”李为止不无气闷地看她。 他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跳进水里——他本以为她不敢再下水了。 “不是您叫我继续练吗?” “那我也没叫你胡乱一通就往水里扎!”他怒斥一句,但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不做声,他的话语便软了下来,“你抓紧我,身体放松……”说着他已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开始悉心教她每一个动作。 就这样在水潭里折腾了一下午,撄宁终于能够在水里保持平衡并浮在水面了。这样的结果,让她欣喜不已。“度气”一事,更是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太阳就要落山了,李为止方才说可以回城。 路上,撄宁思虑再三,终于在抵达五兵营门口之时,将公主挟持了她母亲一事告诉了李为止。 她希望他和自己一样多想想,公主李令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他追随。 李为止听闻此事,自是震惊又愤怒的。 他迈开步子,这就要去公主府向李令月问个清楚。 “别去。”撄宁则是拦了他,解释道:“李司教,我告诉您这件事,不是要您去向公主求饶的。公主要做的事,无论如何不会改变。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公主当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不值得您付之以真心。” “我会想办法说服她放了你母亲。”李为止留下这句话,终还是往公主府的方向走了去。 撄宁无奈,只得任由他去。尽管她知道,便是他去了,与公主吵嚷一番,公主也不会改变利用她一事。 如此也好。或许,亲自见了公主的无情无义,李为止就能彻底地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为止很快来到公主府,见到了李令月。 看他衣服和发髻都是潮湿的,李令月反而关心起他来,“你这是落到水里了?还是被人泼脏了?” 说罢她还吩咐身边的奴子,“带李大人去换一身驸马的衣裳。” “不必!”李为止冷声,随即开门见山道:“放了阿宁的母亲。你要做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撄宁这么快便将此事说给了李为止,李为止也是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并且大言不惭,要为她担负一切!倒真是相互信任得紧啊。 李令月心生不悦,稍一挥手,让殿内闲杂人等都退了去,忽而问李为止:“你知道她是个女孩儿了对吧?” 李为止不由得一惊。撄宁除了与他说过陈将知道她是女儿身,并未说过公主也知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不禁问。 “她没与你说吗?”李令月不禁发笑,“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啊!若不是我在背后帮衬,你以为她一个女孩儿,真能女扮男装混进仪鸾司男司,成为你长信司徒?” ~~~~~~~~~~~~ 还有2章,待会继续写,发的晚,大家依旧明早再来哦!么么哒~晚安! 第174章:怀疑 “你帮她混进仪鸾司的?”李为止皱眉,不无惊诧问:“为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是我选定的棋子。”李令月得意道,“从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发展至今,成为中垒营校尉,受太后恩宠,都是我帮她实现的。现在轮到我要用她的时候了,让她做出些牺牲,有何不可?” 李为止从这件事造成的震惊中回神,闷声问:“你要她做事,何至于挟持她的母亲?” “她可没有你对我的那份忠心,不使用些阴诡手段,她是不会好好为我办事的。更何况,”李令月唇角微翘,接着道,“那件事之后,她就没有用了。” “你究竟要她做什么?”李为止因为着急,不由得上前半步。 李令月看他这副反应,不禁问:“你这么紧张她做甚?你从来是个情绪绝不外露之人,今次却是怎么了,竟为一个毫不相干之人,露出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吗?” “阿宁她于你毫不相干,于我而言……”言及此处,李为止的话戛然而止,并没有说下去。 “于你而言,是什么?”李令月不可置信地看他,“知道她是女儿身,朝夕相处,你喜欢上她了?!” 李为止的手在衣袍之下不自觉握紧了些,一时没有回话。 李令月更是站起身来,走至他跟前,直看着他,命令道:“回答我!你喜欢她是也不是?” “我对她,并非儿女之情。” 李令月顿时松懈下来,眼底暗含几许讥诮的笑意,“我想你也不会如此肤浅。” “但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李为止却道,“打从陪她一起上南征战场开始,她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李令月大感震惊,眼睛也瞪大了些。她看着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恼怒,也觉得嫉妒。他曾经与她说过,他会效忠于她,誓死保护她。可事到如今,他又要保护那么一个卑微之人,那么,置她这个公主于何地? “那我呢?还是你要保护的人吗?”她不禁侧目问他。 “不是了。”李为止诚实道,“在你面前,我可能需要保护的,是自己。公主你,不仅舍弃过我,还三番两次派人刺杀过我不是吗?现在,又要舍弃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棋子……在公主心里,没有什么人是重要的,只要有需要之时,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呵!”李令月嗤笑一声,“原来楚王墓一事,还有汴州之事,你其实并没有放下。” “并非我放不下。”李为止道,“只不过公主所作所为,让我开始怀疑,我对公主的忠义,是否值得。” 李令月恍然想到撄宁白间诅咒她的话,说她没有朋友,没有真正愿意为她付出的人。难道,这就应验了吗?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讨厌撄宁。 她想她死。即便她再有用,她都一定,要她死。 “你回去吧!”她不想再与李为止说下去。她唯恐说多了,她与他之间所剩不多的信任,会在这一夜彻底瓦解。 “你还没告诉我,究竟要阿宁做什么。”李为止今天,却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你都怀疑对我的忠义之心了,我为何要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李令月冷看了他,率先迈开步子,往内殿的方向走了去。 她不想说的,自然任是谁站在她面前质问她,她也不会说。 “公主殿下,”李为止突然唤住她,“至少你我最终的梦想是一致的!我始终是为你好,不希望你执迷不悟,伤了别人,也误了自己。有些人和事,可以靠一片赤诚之心去收服和化解,你没有必要摆出这副冷血无情的样子,做着冷血无情的事。” “虚情假意,我从小就不会。”李令月重新迈开步子,终于踏进了内殿。 李为止没有办法,只得离开。 可还未走出公主府,便有一个奴子急急忙忙追了过来,告诉他道:“李大人,驸马爷请您过去。” 他跟他的小叔李太白,可不是一路人。他找他做甚? 无论如何,既然小叔要见,他这个做侄儿的,也不得不见。 很快,他来到了驸马李太白的住处。 才到殿外,他便闻得丝竹管乐之声。进殿之后,没入眼帘的,更是香艳一幕——李太白衣冠不整,抱着美女佳人,正在饮酒作乐,沉醉其中。 “今天就到这儿。”见李为止来了,他便吩咐身边伶人舞姬道,“散了,都散了。” 乐声止,美女佳人也都走了,整个大殿,方才安静下来。 李太白走至李为止身边,拉着他的手,有些醉意醺醺问:“公主又找你了?” “小叔,您喝多了。”李为止搀着他到软榻上坐了下来。 “我没喝多!”李太白却用力推了他一把,“我清楚着呢!公主她欺人太甚!又找我侄儿了……当我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有多喜欢我侄儿……” “小叔!”李为止一惊,忙是抬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奴子都退下。 “既然喜欢,当初太后赐婚,为何要拒绝嘛!拒绝了还找上我……找上我就算了,快两年了,都不跟我同房!有名无实也便罢了,现在……她又要给我戴绿帽儿……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找谁不好,要找我侄儿?这算怎么回事嘛……这是***!” 李为止听不下去了,顺手端了一杯水,直朝李太白面门泼了去。 李太白先是一懵,抬头看了李为止一眼,随即却是眼睛一眯、嘴一咧,将头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里苦啊!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自找没趣啊,偏偏公主越是不把我当回事,越是放纵我,越是远离我,我越是喜欢她……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她那么漂亮,那么高贵,那么聪明……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 “小叔,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李为止可不想听他耍酒疯,抽身要走。 孰料李太白紧紧抓住他的衣裳,他根本走不掉。可听他说这些疯话,他实在听不下去。想了想,他一掌劈在他的后颈,将其放倒了。 离开之后,小叔的话却一直在他耳畔回响,挥之不去。 第175章:暗点(加更3求推荐票) 公主喜欢他?所以才会在听他说他要保护撄宁的时候那样在意?所以才会在听他说怀疑对她的忠义心时脸色变得那样难堪? 可如若喜欢,那为何在楚王墓舍得抛下他?又为何因汴州之事三番两次要杀他,只因他做了一些妨碍她的事,就要杀他吗?喜欢一个人,却又将这个人的命看得如此轻贱,算得哪门子喜欢! 所以,不可能!定然是小叔误会了什么。李为止很快做下判断,也便不再多想了。 离开公主府,他没有回仪鸾司,此时此刻,他只想见到撄宁,要拆穿她对自己说过的谎言。 他很快来到了五兵中垒营。 进到撄宁屋里,他神情十分严峻。撄宁见了,莫名忐忑不安,“去找过公主了?她说什么了吗,让您这么不高兴?” 李为止在桌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她,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撄宁惊讶地张了张口,随即小心翼翼问:“您所指哪一桩啊?” “你混进仪鸾司,究竟是何目的?” 他知道什么了?公主与他说了什么……又能与他说什么?然何他会有此一问? 而就在撄宁心虚又惶惑的时候,李为止突然一转质问的口气,责怨她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公主落下的一颗棋子,为何不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是那个为了保你留在仪鸾司,而毅然决然要陪着你去南征战场的人!你就这么信不过吗?” 原来,他在意的只是这件事吗?他在意她对他的不坦诚,在意她对他的欺瞒。 撄宁只觉虚惊一场,心下一松,随即便做出解释,“不与任何人说,也是当初与公主约定好的啊!况且,这种事说给您听,您又能如何……”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为止突然打断她。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撄宁莫名。前面说的,分明就是这件事啊! “你与陈将,也并不是那种关系,对不对?”李为止兀地问。 撄宁愣愣地点了点头,“不是……” 可这对他,很重要吗?他为何要关心这个?撄宁遐想着,不禁又想多了。 她觉得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古怪了,好似下一刻,李为止就会向她表明心迹一般。 不能!不能让他说出来。 一经有了这个念头,撄宁忙道:“我对阿将,的确没有儿女之情,有的,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因为在我心里,早有其他人。” 李为止的眉宇微跳了跳。他没有想到,到头来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 他觉得失落。 他好想问问撄宁,她心里那个人是谁,但他开不了这个口。理智告诉他,他一旦问了,便是管得太宽了,置自己于被动。 他看了看外边的月色,终于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我回去了。你放心,你母亲的事,我会继续想办法。” “我送您。”撄宁忙要跟着他出门。 “不必了,你早点歇息。”李为止的神情有多阴沉,他的步子迈得,就有多快。 走到五兵营门口的时候,他却听得军巡院的人与守门将士说,军巡院要连夜捣毁玉伏堂一个暗点,请撄宁带中垒营的人前去支援。 听得此事,李为止便没有走,而是一直等到撄宁接到消息带人出来。 可她,却只带了包括樊鹏琨和马钊在内的十几个人。 “怎么才这几个人?”李为止问。 “您还没走?”撄宁挠了挠头,支吾着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叫得动的,就这几个人了……” 李为止方知,撄宁在中垒营的处境,竟难到了这个地步。 “没有请付中尉下令吗?” “这件事既已全权交由我负责,我去请他下令,不是多此一举吗?”撄宁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没事!今夜一过,我自有法子治他们。” 李为止遂没有说什么,只道:“走吧!我陪着你。” “也好。”撄宁没有推却。毕竟,有李为止在,也可抵一队人了。第一次带兵办事,她也不希望因为无人可用而出大的岔子。 跟着军巡院的人,一行人马很快来到了皇城最有名的玲珑阁。届时,军巡院的人,在右军巡使崔渊的带领下,已暗中将玲珑阁团团围了起来,尚未采取行动。 崔渊见撄宁才带了十几个人来,不禁气愤问:“你就带这么几个人?能帮我做甚?” “我带的可是中垒营的精锐。”撄宁噙笑,端出好一副自信的样子道,“崔大人,您有何指令,只管说一声便是。” “罢了!横竖也不过是让你坐收渔利来的。”崔渊大方道,“我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查了端王府的管家,一路顺藤摸瓜,足可断定,玲珑阁是玉伏堂在皇城的一个暗点。我们现在就进去,把它端了!” “崔大人自己就能实现之事,却偏叫上我,有汤一起喝,有肉一起吃,真叫人佩服。”撄宁不忘奉承一句。 “线索是你提供的,我自不会独自一人斩获成果。”崔渊没有丝毫的不舍,说罢,当真下了命令,全面搜查玲珑阁。 撄宁记得,上一世到她死的时候,玲珑阁的生意也还好着。这说明,玲珑阁不曾成为玉伏堂设在皇城的暗点,或者说,崔渊未曾查到过此事。既然现在他依着线索找到这里,进去探究探究,总有必要。 她于是对崔渊道:“我和李司教先进去!崔大人,您先守好外围,若遇到形迹可疑之人,还尽量捉活口。” “这还用你说?”崔渊睨视她一眼,“不过,就你们俩?行吗?” “行的。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玲珑阁内十分热闹,里头饮酒作乐之人,定然不知外头已被官府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玲珑阁的妈妈瞅见二人,忙是上前,要请两位贵人,往楼上雅间去。 撄宁不禁装得阔绰,对那妈妈道:“请潇潇姑娘来为我们弹首曲子吧!” “潇潇姑娘可是咱们玲珑阁的大红人,想听她弹一首曲子,可是不容易哦!” 撄宁于是向李为止使了个眼色。李为止悄然睨视她一眼,方才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 求推荐票^_^ 第176章:心切 潇潇姑娘很快来了。一见李为止,她又惊又喜。 “潇潇姑娘,你来皇城也有些日子了,作为熟识,我们到今天才得空来看看你,实在惭愧。”撄宁说着拉她在李为止身边坐下,“今天我们不着急听曲,先且聊聊天儿!” 紧挨着李为止,潇潇姑娘显出几分局促,脸上也浮起两抹不易察觉的微晕来。 她轻声细语,问:“卓公子想聊些什么?” 原本她只献艺,从不陪客人聊天作乐,今次也就看在是熟识的份儿上,才破例一回。 “就聊一聊,自打你来玲珑阁之后,听说的不寻常之事,见过的不寻常之人,如何?”撄宁一脸轻松是笑。 潇潇姑娘不由得发笑,道:“玲珑阁有的是不寻常之事和不寻常之人,但不知卓公子想听哪一桩哪一人?” “是吗?”撄宁倒觉得意外,想了想道:“那潇潇姑娘就说说,与玲珑阁之人有关的吧!” “与玲珑阁之人有关的……”潇潇姑娘重复着陷入一阵思虑,忽而道:“倒真有一桩。” “噢?不妨说说看。” “我卖艺多年,自论才情不俗,行走两国间,从未遇到过什么让我心服口服之人。来到这玲珑阁,却是遇到了一人,那就是倾芳姑娘。”潇潇姑娘娓娓道来,“倾芳姑娘人自长得好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最是弹得一手好箜篌,令人神往。可她,偏就不招秦妈妈喜欢,却不知为何。” 玲珑阁的妈妈,不是向来见钱眼开,谁能为她赚钱就捧谁么?这放到倾芳姑娘身上,就例外了? “莫道是倾芳姑娘得罪了秦妈妈?”撄宁问。 潇潇姑娘轻摇了摇头,“我问过这里的姊妹,她们都说没有的事。况且,得罪秦妈妈的人,还能有命在她手下做事?” “秦妈妈很凶悍吗?听起来像是杀人害命的勾当也敢做。”提到玲珑阁的这个妈妈,撄宁自然想起萧显陈将等人在玲珑阁被她诬陷一事来。 而问及她是否凶悍,潇潇姑娘神色分明有些异动。她忙是做笑,道:“卓公子言重了。都是平头百姓,哪里敢做杀人害命之事?” “可前阵子诬陷我们长信之徒杀害你们这边一位姑娘的话,就是她说的啊!”撄宁眸光一瞥,“若罪名成立,我那几个兄弟不就要白白受害么?” “这……秦妈妈也是受了惊吓吧!毕竟好端端地,死了一个人……想必她也是手足无措,一时情急……”潇潇姑娘做着苍白的解释,自己也说不过去了。 “想来这位秦妈妈待你不薄。”撄宁笑了笑。 “我能有今日,全靠她捧着,我对她,自是心存感激的。” “一位艺妓,不招这里的妈妈喜欢,有何稀奇的?”李为止突然开口,将被撄宁带歪掉的话题拉了回去。 “稀奇就稀奇在,倾芳姑娘很招皇城里的达官贵人喜欢。”潇潇姑娘道,“皇城里许多达官贵人,都指名请她到府上献艺的。” “这就更奇怪了。”撄宁接了她的话道,“能招揽皇城里达官贵人的艺妓,便是最优秀的艺妓,你们秦妈妈怕是神志不清,要冷落她?”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这时,外头突然生出好一片骚乱来——是崔渊带人冲进来了。他下令要搜查玲珑阁。 “这个崔大人,怎这么耐不住性子!”撄宁不禁责怨一句,唯恐他已然打草惊蛇。 李为止则是一脸郑重看向潇潇姑娘,问:“倾芳姑娘何在?可否带我们过去?” “这却是为何?”潇潇姑娘不解。 “请带我们过去。”李为止并不解释,只加强了不可违逆的语气。 潇潇姑娘见状有些不安,想了想道:“她这会儿没有客人,该是在自己房里歇息……不如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她过来?”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 而待潇潇姑娘前脚离开之后,他和撄宁便悄然跟了过去。 潇潇姑娘来到倾芳姑娘屋门前的时候,楼下崔渊已带人往楼上来了。秦妈妈带人勉励阻拦也难能拦得住。 倾芳姑娘屋内,突生了好大的响动,听得潇潇姑娘扣门的动作也滞住了。李为止和撄宁再无迟疑,当即推开屋门闯了进去。 屋内只倾芳姑娘一人,坐在箜篌旁,一脸惊惧愤怒之色,“你们是何人?擅自闯到我房里来做甚?” 撄宁的目光,扫过她屋内紧闭的窗户,却是不经意被她床板上凌乱的被褥所吸引。她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这时,倾芳姑娘突然拨弄眼前箜篌,无数银针飞射出来,直逼向撄宁。 “小心!”李为止大喝一声,算得眼疾手快,以迅雷之势将撄宁扑倒在地,躲过了那些银针。 而趁此机会,倾芳姑娘快步跑至床边,只一个卧躺的动作,触动床头机关,床板翻转,再回复平静,她人就不见了。 “追!”撄宁爬起来,便学了她的动作,也消失了。 李为止蹙眉,本想拦下她的。可她抓人心切,根本没待他反应过来,人就躺上去了! 眼见她随着翻转的床板不见踪影,李为止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很快,他也躺到床上,触动了机关。 潇潇姑娘惊吓不已,崔渊带人闯进来时,她已面无人色,只惊惧地指着床板道:“下去了!他们都下去了!快救救他们……” 崔渊立即派身边副官带人下去,自己则留守玲珑阁,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便着人将玲珑阁的秦妈妈给绑了。 床板下边,有一条挨着墙仅容得一人通行的窄小木梯。 李为止一进去便大声喊道:“卓撄宁!你站着不许动!” 沿着梯子下去,有一条又长又直的甬道。借着远处移动的火光,撄宁对李为止的话充耳不闻,奋力往前追了去。 然而,倾芳姑娘也是个练家子,跑得极快,撄宁总是追不上。 她突然停了脚步,取下葛郢送给她的暗器,对准了火光的方向。 火光掉在地上,很快熄灭了。 撄宁心生一喜,就要过去收拾自己的“猎物”。 这时,后边李为止猛地追了上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当头棒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第177章:小鱼 “叫倾芳的艺妓就在前面,中了我的暗器,跑不了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下,撄宁根本不知道李为止此时神情里有多少担心,只知沉侵在自己捕获“猎物”的兴奋中。 她迈开步子,还要往前跑。 “就这么着急抢功吗?”李为止气得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却是用力过猛,使得她整个人撞在了他的怀里。 撄宁方才知道他的担忧之心,慌忙站定之后,便不再火急火燎,自有些惭愧道:“的确是为抢功……这样才不至于被人小瞧了。公主要我加把劲的,我母亲还在她手上。” “我说过,你母亲的事,我会解决。”李为止坚定地告诉她,随即闷声嘱咐一句,“等后面来人,以防不测。” 横竖倾芳是跑不了的,至于其他人,要跑也早跑了,撄宁遂也不着急了。 崔渊的人很快赶了过来。撄宁吩咐其中两人将不省人事的倾芳背回玲珑阁,自己和李为止,便随其他人顺着甬道一直往前探寻了去。 走了约略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抵达甬道尽头了。 令所有人失望的是,甬道尽头并非什么惊人之地,不过离玲珑阁不远处的一间废弃的民宅而已。 李为止在民宅里转了一圈,指腹摸过落了灰尘的桌案,判断道:“这间宅子,废弃的时日并不多,而挖出这条地道,却要花上半年之久的时间。” 撄宁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回去我说给崔大人听,请他派人查查清楚这家主人的来历和去处。” “嗯。”李为止轻点下颔,正是此意。 随后他们又回到了玲珑阁。 届时,玲珑阁里的客人已经被劝散了,而在玲珑阁做事的所有人,都被崔渊集中到楼下大堂。其中,独独秦妈妈一人被绑着,歇斯底里喊着冤枉。 叫倾芳的艺妓很快醒了过来。见眼前情形,她咬着唇,神情虽然倔强,却很清楚,自己这回是完了。 都怪仪鸾司那个叫卓撄宁的!若不是他,她早跑了。 她的目光寻到撄宁,不由得露出几分凶狠与狰狞。但她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就如秦妈妈始终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想要在玲珑阁问出些事情来是不可能了。崔渊很快下令,暂行查封玲珑阁,玲珑阁除了秦妈妈和倾芳之外的所有人,都就地拘禁,由军巡院派兵把守,不得出入。秦妈妈和倾芳,则被押入军巡院大牢,进行审问。 收获虽是有的,却比预期的少太多,撄宁难免有些丧气。 “玲珑阁东家是谁?”崔渊问身边副官。 “金枝巷龚家的。” 金枝巷龚家?撄宁陡然来了精神。 她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太子谋逆之时,金枝巷龚家作为皇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家,变卖了所有家业,长子甚至弃商从戎,以捐赠银钱居功,做了太子兵营里一员爱将。 龚家,积极响应太子取代太后统治,是有政治偏向的。但不知玲珑阁之事,与龚家是否有关系,又与太子有无关系…… 李为止将撄宁凝思的样子看在眼里,不禁疑惑问:“你想到什么了?” 撄宁回神,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一切,还等军巡院审问过秦妈妈和倾芳再说吧!想必军巡院那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审人手段,定能撬开此二人的嘴,让她们说出些东西来。 对于今天的斩获,崔渊也有些失望。在玲珑阁外头与撄宁分开之时,他甚至打趣道:“幸得你今晚带的人不多,不然兴师动众,结果却只抓得这两个女人,恐怕要惹人笑话了。” “崔大人,”撄宁却要饱含信心,宽慰道,“虽然今夜只拿下了两条小鱼,好好查一查玲珑阁的东家,还有暗道尽头那间废弃的宅子,咱们未必抓不出大鱼来。” “但愿如此吧!”崔渊叹息一声,率先带人离开了。 撄宁与李为止也就此做了别,带樊鹏琨、马钊等人往五兵中垒营的方向走了去。 李为止独自一人,心中生了几多忧思——他多希望自己能实实在在地帮撄宁做点什么! 走在回仪鸾司的路上,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楚起来。很快,他决定做一件事——一件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李司教”的兴奋的唤声。他回头,看到了陈将萧显和赵四方三人。 “我们回来了李司教!”萧显见到李为止,如见到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欣喜又感激,“这次真是得亏有李司教您啊!不然我们三个,就要沦为永远的逃犯了……往后玲珑阁那种地方,我们再也不去了!真是是非之地啊!再也不能去了……” “没了。” “没了?” 李为止不妨告诉他们,“被查封了,就在刚才。” “被查封了?”萧显有种被查封的是自己家一般的感觉,还急急问:“好端端地,如何被查封了?” “诬陷你们那个秦妈妈,不是好人……”李为止突然有种没事找事的感觉。他不想多做解释,很快转了话头,“好了!既然回来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少要多管闲事。” “噢……”萧显体会了一下他话中深意,忙拉了赵四方,一脸是笑道:“那我们先回骁骑营去了。” “嗯。”李为止轻点了一下头。 “李司教,”二人走后,陈将归心似箭,还兴奋地催促李为止,“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说话间,他的脚忍不住先一步迈了出去。 李为止却是定定地看他。 陈将忙把脚收了回来,不无忐忑问:“怎么了李司教?” 李为止终于告诉他,“你着急要见的人,不在仪鸾司。” 陈将反应过来,不禁问:“您说阿宁不在仪鸾司?”一刹惊异之后,他更是心生不忿,“您把她赶走了?” 知道撄宁是女儿身,就将其赶走,这是李为止的行事作风! “她现在是五兵中垒营校尉,独住一间屋,比在仪鸾司好。”李为止还道:“是她自己想要任职,所以去了。” “是吗?”陈将心中百味,想了想,突然恳求李为止,“那也准许我去中垒营吧?在她手下做一个小兵也h!” 第178章:警告 陈将说出这个请求时,眼里的诚挚和坚定,都让李为止感觉不舒服。他不禁冷下脸来,闷声道:“你以为五兵中垒营是想去就能去的!?况且,离开仪鸾司,也不是你说离开就可以离开的。” 陈将不由得有些郁闷,“所以我才要求您啊!只要您愿意,送我到中垒营当个小兵,定然不难。”说着他压低声音,接着道:“李司教,您知道阿宁的身份也没赶她走,说明您是怜惜她的,不希望她身份败露,招来杀身之祸。既是如此,您就成全我,让我去她身边照顾她吧?” “不行。”李为止断然拒绝,并迈开步子,不想听他多言。 “李司教,您就帮帮我吧!”陈将自是纠缠不休。 却是嘴皮都磨破了,一直磨进了仪鸾司,磨到了李为止的住处,李为止都抿着嘴不发一言,绝不答应。 陈将心生气恼,不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答应?” 李为止陡然站定了,终于回转身,郑重地告诉他:“因为你对她的爱慕之心,只会给她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她,对你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陈将惊诧地瞪大了眼目,脸很快在月夜里涨红了,“您如何知道……如何知道阿宁她对我没有这样的心思?她连这个,也告诉您了吗?” 李为止没有做声,有意表现出默认是撄宁告诉他的样子。 陈将听了,几欲恼羞成怒。“便是如此,那又如何?这也改变不了我要守护她的真心!您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但求您莫要阻挠我。” 说罢他调头离开,往自己的住处阔步走了去。 李为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他莫名很生气,莫名很烦闷,莫名觉得,陈将很有些碍眼。 五兵中垒营,黄庭钧住处。 得知撄宁回来了,林队正便悄然来到了黄庭钧床前,向他禀报撄宁今夜的“战绩”。 “除了玲珑阁的秦妈妈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妓,卓校尉他们,什么收获都没有。”林队正笑容里又是对黄庭钧的谄媚,又是对撄宁的“幸灾乐祸”。他还道:“原本属下还担心,他今夜真能搞出些名堂来,立下大功,下边的人会怨怼属下等人没让他们去呢!” 撄宁没有收获,黄庭钧也很高兴,可听着林队正的话,他突然觉得遗憾,啧了啧嘴道:“早知如此,你们应该听他指令,跟着她去才对。” “这却是为何?”林队正不解。 “你想啊,兴师动众地去,结果收获甚少,再传出去,他卓撄宁不就成一个笑话了么?” 听言,林队正点了点头,忽而灵机一动,道:“终归不是带了十几个人么?要他们说几句怨言,又有何难?” “噢?”黄庭钧欣喜地看他,“你有办法?” “有的是办法!”林队正信誓旦旦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翌日一早,撄宁代替黄庭钧到操练场监察将士们晨练,果然有人不服她的管教,甚至出言不逊,说她除了会凭借在仪鸾司所学欺负他们这群大老粗,真能耐没有,只会虚张声势,唬唬人。 撄宁听了,一句辩驳或是喝斥的话都没有,毫不迟疑地治了对方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拖下去,便是好一顿军棍伺候。 她以为与这些挑事儿的人对上口舌,那她就输了。既然他们说她欺压人,那她就凭着自己官高一级,把他们欺压个够! 听着军棍一下一下打在人后背的声音,以及挨军棍之人的叫喊声,林队正老实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事后来到黄庭钧处,他便告诉他,“这卓校尉,真不是个好捏的柿子!他根本不接咱的茬,直接就把属下下边兄弟几个给就地正法了。” “就地正法?”黄庭钧吃惊地半坐起来。 “无论我们说什么,只要是对他不敬的,他都以以下犯上之罪论处,杖责二十军棍。” 黄庭钧听了,觉得好气。胸口一口恶气出不去,他两目空洞,重新躺在了床上。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是撄宁。 她的突然闯入,令黄庭钧和林队正都吓了一悸。 她眸光冷淡地扫了林队正一眼,林队正见了,忙是起身做辞——与其说是回避,更像是躲避。 “一起听听我要说的话也好。”撄宁却将他拦下了。 “是……”林队正心生忐忑,躬着身子退至一旁,整个人都绷紧了。 “卓校尉,”黄庭钧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表露不悦道,“你把我害成这样还不够,这会子连门也不敲一下就闯进来,所为何事啊?” “我把你害成这样?”撄宁今次就这么闯进来,自然是摒弃了先前那些虚与委蛇,不带任何人的面子了。她嗤笑一声,讥诮道:“若不是你想整我在先,我又岂会来这一出以牙还牙?害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你……”黄庭钧没想到她会把事情说得这样直白,一时有些傻眼。 不待他反应过来,撄宁又转了话题,道:“我此番来找你,就是想敬告你一句,咱们是同级,我虽处置不了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治不了你。你若再敢在背后怂恿这些个愚蠢莽夫针对我,我定要你好看!把我惹急了,我随便使些手段,也能把你通过沙场浴血换来的铁饭碗给砸了。” 黄庭钧一听这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瞪着撄宁,“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告辞。”撄宁反身,却已拂袖而去。 林队正擦了擦额上细汗,端了几分小心往黄庭钧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黄校尉,卓校尉他,究竟是何来头啊?” 他原以为,黄庭钧八面玲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今次目睹撄宁这嚣张气焰,他可算领会到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不就是仗着太厚恩宠、出自仪鸾司有些本事么?还真当自己是名门贵胄不可一世了……” 听着黄庭钧怒不可遏的咆哮,林队正心里则在暗暗掂量事情的轻重。 他觉得自己此前都想得简单了,所以一股脑儿站在了黄庭钧这边。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想,再想想…… 第179章:绝情 撄宁事情原本就多,再有这些乌合之众给自己添堵,她可就不能忍了,索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好叫他们安分些。 回到自己屋里,她就能专心致志地看崔渊做的有关玉伏堂的手札记录了。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有人前来通禀,说仪鸾司一位叫陈将的司徒求见。 撄宁心生一喜,忙吩咐传话的士兵请陈将进来。 陈将进屋,见撄宁英气勃勃、精神奕奕的样子,为她感到开心,也有几分歆羨。 “阿将,你终于回来了!”撄宁高兴地迎上前去,将他周身打量一番,不禁怪怨道:“你看你,都瘦了。这才多大点事儿,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吗?” 陈将看着她,不无玩笑道:“我哪里是被自己的事吓瘦了,是因为担心你。知道你的身份被李司教知道了,怕他会为难你,这才夜不成寐,瘦了。” “李司教他,其实也没我们想的那么不近人情。”撄宁想到李为止,心中还觉得感激,“一开始我也怕他会毫不犹豫把我赶出仪鸾司,结果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也很意外。” “听李司教说,来五兵中垒营是你要来的?” “哪里是我要来就能来的?是太后懿旨。”撄宁不无得意摆出威风的样子,高兴问:“怎么样?像那么回事吗?” “阿宁你,有幸能得太后赏识,真好。”陈将敛了笑,做出几分自怨自艾的样子,“可怜我还是仪鸾司一名小小司徒,恐怕再过三年,也不能触及你今时之地位。” 撄宁伸出拳头在他手臂上轻捶了一下,“你就别取笑我了。” “阿宁,”陈将终于正经下来,转入正题,请求道,“你有机会去跟上面说说,把我也调到五兵中垒营如何?这样我就方便保护你了。”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看见陈将眼里的认真,撄宁失了笑,不得不正视他的请求。 她想了想,委婉道:“阿将,你在仪鸾司好好的,不必为了我来五兵中垒营的……” “我知道我能力不足,”陈将打断她的话,一本正经,“但只要能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照顾你,我便是做一名小兵也心甘情愿的。” “不行!”撄宁不再委婉,断然道,“你这不是自毁前程么?在仪鸾司熬过三年,你就可以封官授任了。在五兵中垒营,若不是立下什么大功,当一名小兵,有何出息?” “阿宁,我管不了这许多了!”陈将话语很急,情绪有些激动。 看着撄宁越飞越高,越走越远,他不跟紧些,恐怕总有那么一天,她就看不到他的存在了…… “阿宁,”他突然抓住撄宁两条臂弯,眸光里满是殷切问,“这一路走来,你不会是要抛下我不管了吧?” 撄宁有些惶然无措。 陈将对她是什么心思,她老早就知道的。但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克制得很好,她实在不知,小别几日,他却如何克制不住了。 而她是什么心思,在南征战场受伤那一回,她就与之说过的。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与之说得更清楚些。 “阿将……”她看着他,启齿有些艰难,但一刹迟疑之后,她还是坚定地告诉他,“一直以来你对我照顾有加,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但有句话……在南征战场受伤那回,我曾跟你说过的话,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心意不变,还是把你当兄长看的。” 听言,陈将抓在撄宁臂弯的双手渐渐放松,收了回去,神色也黯然了。 他微低眼眸,很是失落。但即便是失落,他很快还是直看了撄宁,道:“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兄长看,但我……”他不无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就这点出息,就这点执念,就是想竭尽所能保护你,照顾好你。” “阿将……” “就连这点心愿,你也不能满足我吗?” “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撄宁绝不心软。她上前一步,劝道:“阿将,你不能把你的人生都押在我的身上,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的。你忘记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了?就算不为你父亲,你身为一个男儿,理应为自己的前程多做计较,而不是把心思浪费在我一个……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的。” “值得!”陈将还是一根筋,“我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承诺。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只要陪在你身边,像以前那样,能天天见着你就好……” “我不需要。”撄宁不仅不心软,反而不顾及了,她绝情地告诉他,“已经不需要了。我现在是中垒校尉,独住一间屋子,很多事都方便了,不需要你的掩护。” “难道我对你的意义,只是一个掩护而已吗?”陈将突然生了这样狭隘的想法。 撄宁一惊,想了想,索性顺势道:“你偏要这么想的话,我也不会否定的。过去你对我的照顾,无非就是帮着我掩护了我的身份。” 陈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后退半步,猛地转身,夺门而去。 “阿将……”撄宁追出几步,眼里都是他调头转身时对她的气恨,但她终还是停了脚步,没有再追。 感情的事,狠心一些,好过留下一点情面而耽搁了对方。 她轻吐一口浊气,转身回屋去了。但愿陈将冷静下来,能够就此放下。 这时,中垒中尉付辛身边的人来了,告知撄宁道:“卓校尉,中尉大人有请。” “好,我这就过去。”想必是为昨夜之事了。撄宁理了理衣冠,这就出了门。 来到付辛的住处,撄宁话还没说几句,外头却又有传信兵进来,通禀道:“中尉大人,卓校尉,右军巡使崔大人请卓校尉速速去一趟军巡院。” 听言,撄宁不无兴奋看向付辛,急切道:“中尉大人,那边定有重大进展。” 付辛点了一下头,忙道:“那你快去吧!回来再与我汇报。” “是。” 撄宁走后,付辛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露出了几许笑意,心道这个卓撄宁,还真叫他有些刮目相看l。 第180章:大鱼 撄宁很快来到了军巡院。 崔渊告诉她,经过连夜审讯,玲珑阁的秦妈妈先招供了,紧接着叫倾芳的艺妓也招供了一些事情。 秦妈妈说,倾芳是玉伏堂的人,而她自己,只不过是领玉伏堂一份工钱的,对玉伏堂之事,知之甚少。日常做的,除了守口如瓶,就是以冷落倾芳,让她在玲珑阁成为一个不起眼的艺妓,以掩饰她的身份。 崔渊相信她没有撒谎。这一点,在后来倾芳的供词里也得到了证实。 而倾芳作为玉伏堂放在玲珑阁与外界联络的重要人物,她交代了以下几点: 其一,玉伏堂有九堂。龚家老爷就是玉伏堂的七堂主; 其二,龚家背后,另有靠山,军巡院想动龚家,最好先掂量掂量; 其三,像她这样的人,在皇城还有不下十个,但具体是哪些人,她并不清楚。 除此之外,她作为联络人,经手为皇城权贵做的事,她都一一交代了。 若说她前头交代的那些无关痛痒,最后交代的内容,则是令撄宁大感震惊。 她不禁赞叹道:“崔大人好生厉害!一夜之间竟能问出这么些东西来。” “女人嘛!心思简单。”崔渊笑了笑,“只要肯让她开口,她什么都能交代。我略施小计,她就信了。” “略施小计?”撄宁倒有些好奇。 “昨夜我让人扮成刺客,潜入大牢刺杀她。被救下之后,就什么都说了。”崔渊话语里,不无得意。 “那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撄宁问。 “我想让你带人暗中监视龚家老爷。”崔渊直言道,“务必查查清楚,他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何人。” 撄宁没有二话,当即应下了。 这让崔渊很有些意外。他不禁皱了皱眉,问:“你就不怕危险?倾芳可是说过,龚家背后的靠山,是我军巡院想动,也当掂量掂量的。我让你去,可是把你推在前头当枪使,是有私心的。” “无妨。”撄宁不以为意道,“崔大人是利用我也好,重用我也好,玉伏堂之事,始终是要有人冲在前面的。崔大人求的是惩奸除恶,我求的,不过是功名与利禄,若有好的结果。来日在太后那里,崔大人多为我美言几句就好。” 听了她的话,崔渊不由得默了片刻。 原本,他最讨厌的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之人,可今次遇到一个把功名利禄挂在嘴边的,他倒觉得自己又不那么讨厌了。 “大人,”外头有人来报,“那间废宅的主人,找到了。” “噢?”崔渊看了撄宁一眼,随即问前来回话之人,“是何来历可问清楚了?” “他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崔渊眸光一转,对撄宁道:“随我去瞧瞧?” “也好。”这是崔渊看得起她,撄宁自然不会推却。 来到军巡院大狱,那宅子的主人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了,审讯之人,正在为其施用铁烙。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铁烙烙印之处,也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响,看得撄宁好一阵发憷。 崔渊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禁勾唇一笑,道:“卓校尉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看到这种场面还怕了不成?” 撄宁回过神来,面无表情道:“上阵杀敌,刀剑无眼,所有人都是为了活下来而浴血奋战的。” “也是。”崔渊点头。 “军巡院审讯,都是用严刑吗?就不怕严刑逼供之下,造成冤假错狱?” “又不是让他们认罪,而是让他们说些有意义的东西啊。”崔渊早已习惯对疑犯用刑。 撄宁对此,不敢与之苟同,但她亦没有多说什么。 崔渊已走进狱中,舒服地坐了下来,对疑犯程大道:“玲珑阁的倾芳姑娘以及秦妈妈都已经招供了,龚家老爷,乃是玉伏堂的七堂主。你还有何要隐瞒的?难道,通往你家宅的那条暗道,不是龚家修建的?快说。” 程大已是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可看崔渊的眼神,还是那么不屑。他紧闭双唇,一个字也不透露。 “好!不说是吧?”崔渊突然嗜血地笑了一下,随即吩咐审讯之人道:“从现在开始,我每数十下,就卸去他一根手指头。” “崔大人,这也是刑罚的范畴吗?”撄宁不禁问。 “当然。”崔渊毫不迟疑道,“《大诰》第一百三十七条,对鸡鸣狗盗者,可酌情施以去指、剁指、卸指、断手之刑。卓校尉还有何疑问?” 撄宁抿了抿唇,无奈道:“没有……我只是担心,此人再用卸指之刑,恐性命不保,不利于我们继续往下查查。” “龚家这条大鱼都浮出水面了,还怕死了这么一个小角色?”崔渊不以为然,执意要对疑犯施行卸指之刑。说罢他便开始数数了,“一、二、三……” 他每说出一个数字,就如同一道催命符。可程大眼里,仍是满满的轻蔑。 撄宁这才注意到,他还很年轻,左右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却有这般骨气! 她突然心生恻隐,终于在崔渊数到“十”的时候高喊一句“且慢!”,随后往前站了站,请求道:“崔大人,让我试试吧!” “你?”崔渊不免狐疑地看她。 “先让我试试,再对他施刑也不迟。”撄宁道。 “也罢。”崔渊同意了。 程大看撄宁的目光,多了几分诧异。 撄宁缓步走近他,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要维护的人不是龚家老爷,是东宫那一位是也不是?” 说罢她紧看着他。幸运的是,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那一抹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惶恐。 她猜对了。 当然,程大很快否认了她的猜测。 “虽然你否认了,但你心里一定在问,为何我会知道。”撄宁笑了笑,接着道:“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大可不必为了那位人物而折伤了自己。因为即便太后知道他与玉伏堂有关,也是不会将他如何的。毕竟,他是太子。” 当她说出“太子”二字时,程大的眼眸更是睁大了些。 看到这一幕的崔渊,不禁探了脖子,想要听清他们的对话。 第181章:公道 s??Trk`?2?SU?(?x9?????q??~ ?<?4???j???bVZ?L??9?N簁然调转身对崔渊道:“大人,不必再审了。我已知道,他包庇的是京中哪位贵人。”r “噢?”崔渊起身,缓步向撄宁走出几步,问:“他包庇的是何人?”r “不是!”程大突然高声叫道,“是端王府!通往玲珑阁的暗道,是端王府的管家萧衡托我找人挖的。有五百两鸿通钱庄的银票为凭!你们可以查的。”r 分明是为保太子,而有意咬出端王府的人啊。不过,撄宁眼底浮出一抹笑意,并没有拆穿他。甚至在崔渊投过来探寻的目光时,她还轻点了一下下颔。r 通往玲珑阁的暗道或许与端王府没有关系,但玉伏堂与端王府,决然不会毫无瓜葛。程大敢咬出端王府的萧管家,定然也不会是一通瞎咬,总要交代些事情的。r “也就是说,这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勾当?”崔渊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他狐疑道:“既然只是这样的买卖关系,头前你又何苦吃这么些苦头?”r 程大低了头,半天才道:“我恐怕你们办不了端王府,反而连累我的家人……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请你们,护我家人周全。”r “放心吧!”崔渊道,“如果端王府想对你的家人不利,早在你被抓起来的时候,就采取行动了,何需等到你招供之后?当然,我可以答应你,派人保护你的家人。”r 听了这话,程大方才开口道:“除了找人修了那条暗道,其它的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那条暗道,一来是个逃生口,二来,是为京中某些不屑于去玲珑阁这等风月场所的权贵准备的。端王府的管家萧衡,更是隔三差五都会进出一次。”r “你所知道的,由暗道进出过的权贵,都有哪些?”崔渊问。r 进入过玲珑阁的权贵,他早让艺妓倾芳写下了名单。他有此一问,自然别有深意。r “定国公、襄阳王、户部尚书、镇国大将军府的左副将,还有……”程大一一细数着,竟是数出了八九个人,且个个在朝,担当大任!r “胡说八道!”崔渊陡然板下脸来,“你说的这些,根本与玲珑阁的艺妓倾芳说的大有出入。而本官,更相信撒谎的人是你。”r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程大也皱了眉,怒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 撄宁则认为,程大交代的这些进出过暗道之人,并非他乱说一气。r 这些人,都是刘萧两氏的势力,平素里不乏做坏事的。难道这个程大,为了维护东宫太子,咬了一个端王府还不算,还要连带这么些人都要咬出来?r 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只需交代暗道是端王府的管家萧衡花钱请他找人修的,其实就已经足够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多费口舌,还要把谁进出过暗道之事也一并给交代了。r 却不由得她多做思虑,外头突然来人,禀知道:“大人,卓校尉,宫里来人,请卓校尉速速去往东宫一趟。”r 一听这话,崔渊和程大眼底都浮出一抹异样。r 东宫,太子所居上阳殿,齐聚了太子的妃与妾。除了太子妃,其他人都各自本分有序地站着。r 上首的位置,尔朱皇后端庄而坐,面容沉静又显出几分威严。r 殿中间站着的,有李为止,还有他的司徒何敞。r 好一刹沉默之后,尔朱皇后又一次问身边的寺人,“卓校尉怎还没来?”r 恰在这时,撄宁匆匆赶来了。r 见李为止与何敞都在,她猜得是为前些天自己被毒烟暗害一事,心下的不安,也就减去了一半。r “卓校尉,”太子瞪视着她,甚为不悦道,“我母后召见,你如何姗姗来迟?”r “微臣代中垒营奉太后懿旨查办玉伏堂一事,适才忙着在军巡院与右军巡使一同审讯一个叫程大的……耽搁了。撄宁说着话,窥看向太子,“还请皇后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r 太子在听到“程大”这个名字时,脸上果然发生了一下异动。他张了张口,几欲想问问是哪个程大,只是碍于撇清干系,才慌忙闭了口。r “既是为了公务,那又何罪之有?”尔朱皇后笑了一下,而后形色严肃道:“今次喊你来,是为前些天有人指使长信之徒何敞用毒烟暗害你一事。经过掖庭局这几日的查查,终是查清楚了。此事,是有人想借你之死,陷害阴良媛。而此人,也已经认罪了。”r 撄宁的目光扫过太子妃萧氏,只见她脸上暗含的笑意,是那样自得。r “带她进来。”r 随着尔朱皇后一声令下,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被押进了大殿。r 此妇人已是一身囚服,发髻散乱,叫人看不出其身份。r “就是她,高氏。”尔朱皇后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她原是本殿宫里的,由本殿差遣到尔朱良娣身边伺候,但她却背着主子,做下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r 撄宁一听这妇人的来历,自是大吃一惊。r 她不由得想,太子妃萧氏还真是厉害,竟能将此事栽赃在尔朱良娣身边这么一位重要的嬷嬷身上!r 在皇后公布此事之后,尔朱良娣很快在殿中央端正地跪了下来,自惭形秽道:“是我治下不严,请姑母治罪!”r 她这种反应,撄宁实在看不透了。这事是她与太子妃、高嬷嬷三人商量好的,还是只是太子妃与这位高嬷嬷两个人商量好的?r “卓校尉,东宫里的尔虞我诈,无端害及你性命,你要如何处置,但说无妨。”尔朱皇后没有理会尔朱良娣,只一本正经将这生杀大权交给了撄宁。r “皇后殿下言重了。”撄宁忙道,“您是六宫之主,此事自然由您决断。”r 尔朱皇后点了点头,“也罢!那本殿就依照宫规论罪。”说着她看一眼何敞,接着道:“至于何司徒,就交由李司教酌情处置吧!”r “是。”李为止应下了。r 随后,他便带着撄宁与何敞告退了去。r 走出皇宫,他让何敞先回仪鸾司,自己则拉了撄宁问:“适才在上阳殿,你为何有意与太子提及那个叫程大的人?”r ~~~~~~~~~~r 今晚十二点前还有2更。 第182章:玄机 "z??w????E-?u?=?????b?2??lx??tI?9?C3?????I?9?O???止,撄宁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一路走着,她便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儿,都告诉了他。r 李为止听后,心生不安。玉伏堂牵连甚广,他恐怕撄宁涉入越深,越有危险。r “您无需为我担心。”撄宁看出他的心思,遂噙笑告诉他,“真相如何,其实太后心里大抵是有数的,我自不会寻根究底。这本也不是我们中垒营的事。只不过,玉伏堂有九位堂主,现在我们只确定了龚家老爷七堂主的身份,其他人,也当揪出来才是。”r 她这么一说,李为止倒是放心了些。他甚至宽慰她一句道:“你也不要操之过急。能抓出一个七堂主,已是过得去。”r 撄宁应付地点了一下头,思绪则是飘向了别处。r 不一会儿,她心中便又生了疑惑,几近喃喃自语,“如若玲珑阁的艺妓倾芳和那个程大都没有瞎编乱造,就意味着,程大说的某几个权贵进过暗道,却并没有去玲珑阁。难道……暗道里另有玄机!?”r 想及此,她几乎惊叫出声,随后便兴奋地问李为止,“李司教,贺统领从汴州回来了吗?”r “回来了。”r “那您能不能出面请他帮我去那条暗道里看看?他不是墨家后人么?对奇门遁甲术颇有造诣……”r “暂时用不上他。”李为止却打断她的话,“我先陪你去看看?”r “您去?”撄宁怀疑地看他,以为他没这个本事。r “走。”李为止不多话,迈开步子这就往那间民宅的方向走了去。r 撄宁心想先去探究探究也好,遂疾步跟了上去。r 进入暗道,李为止便在暗道两旁细细地敲击和摸索,一分一毫都不放过。撄宁暗自发笑,原来他是要用这最笨的法子。r 她一直陪着他摸索到了暗道的尽头,结果一无所获。她不禁指了指上方,“或许玄机不在暗道两旁,而在上边?”r 李为止伸手,发现自己再高,也还有些够不着。他想了想蹲下身来,道:“我举着你,你好好敲打敲打看看。”r “……”天知道撄宁不过一句戏言,他却当真了!r “快点。”他做催促。r “还是请贺统领帮忙吧?”撄宁犹豫道。r “自己不试试就要劳烦他人,是何道理?我教你的吗?”李为止话语变得严厉。r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撄宁身板虽小,却结实得很!她唯恐自己过重,害李为止吃苦头。r 李为止站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她道:“你不是叫我不要把你当女孩儿看?”r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撄宁还能如何拒绝?她想了想,唯有按着他的方法做。r 在他的肩头,她又忐忑又觉得难为情,摸摸索索,不知不觉,竟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r 结果仍是一无所获。r 虽然中途有几次休息,但李为止举着个近百斤重的活人这么久,两只手到底是有些抖索的。可他偏偏不做丝毫表露,反而冷静道:“还剩下边,也当查看查看。”r “……是,有道理。”费九牛二虎之力察看了上边,自没有不察看下边的道理。撄宁当即蹲在地上,好生找寻。r “你看那边,我看这边。”李为止也蹲下身来,与她划了一条界限。r 二人就这样忙忙碌碌,一直来到了暗道中央的位置。r 敲击石砖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了细微的不一样的声响——仔细听来,稍微有些空洞,虽不明显,但着实有别于他处。r “找到了!”撄宁兴奋抬头,一下子撞在了李为止的鼻子上。r 李为止捂着鼻子,虽没哼一声,再放开手时,手上鼻子上竟都是血!r “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撄宁自责不已,忙拿出帕子给他堵上鼻子。r 李为止瞪了她一眼,自有些气恼。但闻着她帕子上特有的香味,他的心情就平复了。r 鼻血很快不流了,他将她的帕子叠了叠,似是无意识地收入到自己怀中,吩咐道:“快找找,有什么下去的机关。”r 二人遂又在周围摸索了半天,但这半天,都不过白费力气而已——他们根本,找不到什么机关。r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几欲放弃的时候,那块石砖下面突然发出了“咔哒”一声响。撄宁李为止一个激灵,忙熄了火把往暗道一头跑了去,双双藏身于拐角。r 那块石砖缓缓移开后,陆续爬出来六个五大三粗的青壮年来。其中三个提着灯笼,另三个扛着锄头、铲子等用具。r 一人指了两个提灯笼的,压着嗓音道:“去暗道两头,一边守一个,以防有人进来。”r 说罢他和另外三人,又钻回到地砖下边去了,不知在倒腾什么。r 眼见一个提灯笼的壮汉走近之时,李为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勒住了他的脖子。r 那人惊得丢了手里的灯笼,却是一把被撄宁接在了手里。r “说!你们是何人?”撄宁将灯笼举在他面前,虽是唇语问话,气场却半点不落。r 李为止勒在那人脖子上的五指钢钳,稍稍放松了些。然而,才刚放松,他又握紧了。因为他发现,手里此人,不老实,竟想呼叫!r 他索性在他人迎穴用力,迫使他昏死了去。r 随后,他指了指撄宁腰间那个圆管状的暗器,低语问:“还能用吗?”r 撄宁点了点头,但想到还有五个人,一时竟有些舍不得。r 李为止却向她伸手,要她把暗器给他。r 她虽不情愿,但还是从腰间将其取下,递到了李为止手里,并教了他如何使用。r 李为止又指了指暗道另一头提灯笼的壮汉,道:“那个交给你。”r “好。”撄宁答应得爽快,想着她能解决一个,至少可省一根麻醉针。r 结果,她快速地解决了这一个,而李为止则是解决了三个,留了一个清醒的。r 他以剑相胁,问:“你们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意欲何为?”r “大爷饶命!”那人惊惧地跪地求饶,“我们只是玉伏堂请来的佣工,破坏这处机关,并填补通往地宫的暗道……”r “地宫?”撄宁诧异出声。r ~~~~~~~~~~~~~r 啊,高估自己了,感觉下一章十二点前出不来…我今天熬夜,罚自己再多写一章,大家明早一起看吧!抱歉l。 第183章:地宫 E8?}??kr??????us/v??E??g#?K?W1?'???????Vg?zU??”二字,犹如洪水猛兽一般,闻之可怖。这是撄宁上一世从未听说过的。r “带我们进去!”她勒令道。r 李为止不禁侧眸看了她,“不可贸然行事。”r 撄宁皱眉,急急劝道:“现在不进去,他们一旦发现这边出了岔子,定会采取措施。那样的话,一切就都晚了!”r “可仅凭你我二人……”r “我有法子!”撄宁忙道,“我出去喊人,让他带他们继续把这里填埋起来,装作他们做了自己该做之事,什么也没发生过。您跟我,先下去一探究竟。”r “不行。”李为止不想冒这个险。r “李司教!”撄宁有些着急,“您若担心有去无回,那我一个人下去!”r 李为止不禁气恼。她以为他是惜自己的命吗?却不待他有所反应,撄宁已自作主张,往暗道尽头跑了去。r 很快,她喊了十几个人进来,并做下了部署。尽管她心里有数,他们并不会真的听她的,毕竟,他们都是军巡院崔渊的人。r 无论如何,她都要第一个下地宫,免得这么大的发现,白白变成了崔渊的头功。r 李为止理解她的心思,更知道她的坚决,于是,他终于没再拦阻她,随她一同下去了。r 往下通过一条曲折的甬道,二人便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石梯,直通向下边更为幽深之地。幸得石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燃有油灯,不然,二人也不知这处地方,该是怎样的黑暗。r “敢在地下燃着这么些灯火,说明这附近,必有通风口,甚至有可能是别的出入口。”撄宁压低声音道。r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终于来到了石梯的尽头。r 石梯尽头竟是一方高耸至上的墙垣,墙上一道两扇开的石门紧闭着。因为经历过楚王墓的死里逃生,打开这扇门,于二人而言毫不费力。而令他们叹为观止的是,墙垣里头的景象。r 墙垣里头,一片金碧辉煌,当真是一座地下宫殿的样子!殿前两根粗壮的石柱连着地表,像是两个最有力的支撑。往后还有假山和假的花草,乍看上去,跟真的一样。后边的宫殿,是个三进院的殿阁,其间有很多身着黑袍的人在守卫。r 诚然,也有人进出,要么消失在后院,要么消失在中院,总之极少有人会走到前院来。前院的守卫,也较之里头疏松许多。r 撄宁对李为止道:“我们去后院看看。”r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目光盯着从后院走出来的两个人,便给了撄宁一个眼神的示意。r 二人先混入中院,待到那两个人靠近之时,便快速将他们拖进无人的角落,打晕他们,并换上了他们的行头。r 所幸这些人的黑袍子真是个好掩护,穿上身,不仔细看,谁知道谁是谁?就这样,撄宁和李为止轻轻松松来到了后院。r 后院一间屋,灯火通明,隐约从里头传出两个男人的谈话声。r “……你以为,牵扯出东宫太子,你们就能全身而退了?”一人讽刺地笑出声来,“不就是玲珑阁被查封了么?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狗咬狗了?可别忘了,打从一开始,你们这些人,就是存亡与共的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r “大堂主,”另一人道,“我们若有什么事,你可也别想好!且不说你成立玉伏堂,经过十多年的阴谋设计,发展到今时的局面,单说你在这地下,建了这个地宫,穿龙袍,野心昭昭,太后再是顾念旧情,也恐怕免不了要拿你开刀吧?”r “野心昭昭又如何?十七年了!我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整整十七年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她制衡朝中势力,为她排除异己,她有何理由拿我开刀?又有何脸面,敢拿我开刀?”r 撄宁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明时有,太后少时一心一意想嫁的郎君。原来他还活着!r 上一世,太后喜欢找撄宁喝酒,酒喝多了,偶尔也有忘记自己太后身份的时候,说一些红尘过往,撄宁才有机会,得知这个名字。r 但她不敢肯定,屋内说太后不敢向他开刀的这个人,是否就是这个明时有。她只是觉得,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敢如此狂傲自大,认为太后不会向他开刀,除了明时有。r 太后说过,她欠明时有的,十辈子也还不清。r “罢了罢了!”另一人又道,“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说不定我从你这里出去,就会被军巡院的人抓进军巡院大牢审问,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r “是萧衡。”撄宁唇语告诉李为止自己的判断。r 李为止轻点下颔,表示认同。r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忽而又有声音了,是萧衡着急的催促声,“大堂主,你倒是快说啊!”r “熬。”r “熬?”萧衡不解。r “熬到东宫里那位沉不住气,对军巡院那个顽石下手。”r “你的意思是,如若我出去被抓,抵死不认就行?”萧衡问着突然觉得好生为难,“可那个崔渊严刑逼供是出了名的!我不想被他抓……”r “我真不明白,端王爷如何会重用你这么个贪生怕死之辈!”r “你……”萧衡不禁气恼,但他还是忍了,“既是如此,那……告辞。”r “恕不远送。”r 撄宁李为止忙躲藏了起来,看到出来的,还真是端王府的管家萧衡。r 这时,外头突然生了好大的响动,所有黑袍护卫,也都举刀追了过去。而这边屋子的门也由屋内之人从里边打开了。r 此人鹤发童颜,相貌说不出来的奇骏,绝然不像是太后的同龄人。撄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他不是明时有?r 萧衡见他出来,忙退至他身边,惊呼道:“崔渊的人都抓到这里来了!”r “跟我来!我送你走。”那人往屋内走了去,待到萧衡跟进,他反手便关了屋门。r 撄宁和李为止相觑看一眼,皆知再不行动,屋里两个人就真的跑了。于是,他们踹开门,冲进了屋里。r 屋内,那人正带着萧衡,踏进书架后的一个暗室。r ~~~~~~~r 困的不行了,还卡文……我得睡会儿 第184章:擒王 d?%[oC%?KrR?d?p2C??s?????#?U???~T!?gm?a????)?=????下,撄宁只得瞄准那鹤发童颜者,放了一根麻醉针。r 针落在那人身上,书架也合了起来。r “萧衡跑了还可以抓,这个大堂主不能让他跑了。”撄宁说着便与李为止一起找寻开启书架的机关。r 届时,崔渊也带人闯了进来。他见到撄宁,第一句话便是责怨,“然何有了重大发现也不派人通知我?”r “我让您的人守在地宫入口,不就是通知了您吗?”撄宁忙于找寻机关,只草草回眸看他一眼,“玉伏堂大堂主带着萧衡进了这书架后面的暗室……”r 话音未落,两扇书架突然缓缓开启了,是在李为止移动一本厚厚的书籍之后。r 原来这本书籍并非真的书籍,而是木头做成的,嵌在书架之中,只可来回移动,不可取下。r 书架开启之后,一行人看见那鹤发童颜者歪倒在地,而萧衡,已然不见了。r “明时有?”崔渊看着他,不无意外和兴奋地说出这个名字。r “他是明时有?”撄宁不禁脱口而出。r 崔渊则是狐疑地看她,“你也知道明时有?”r 撄宁想了想,解释道:“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传闻。”r “怎样的传闻?”崔渊追问道。r “都是些疯言疯语,不提也罢。”撄宁话头一转,反问道:“崔大人如何知道他的?他为何年纪轻轻,却长着满头白发?”r “他本是不惑之龄,十多年前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说是一种病,见不得太阳的。”崔渊倒是不加隐瞒,“玉伏堂是他一手创办的,我寻他寻了十几年了!却原来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呵呵!”r 他觉得万分欣喜,对今次的发现,满意极了。r 抓到玉伏堂大堂主,可就意味着擒贼擒了王,下边的人再是会折腾,也没什么用了。r 更何况,他崔渊还会剥皮抽筋,将与玉伏堂有关的人物,一个一个的都要揪出来?r 他身边的副官走了来,神色不安禀告道:“大人,此间暗道众多,可谓狡兔三窟,又加之着黑袍之人个个武功了得!属下带人,统共才歼杀了七个,活捉了三个,其余人等……都跑了。”r “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崔渊并不怪罪,只吩咐道:“让弟兄们继续追剿,至于那些暗道,都要仔细察看!通往何地,都要记录在册。”r “是,大人。”r 随后,崔渊命人将明时有抬了回去,又对撄宁和李为止道:“这回你二人可是帮了大忙了!待我审讯过明时有,我们一同去面见太后,你二人,也做个佐证。”r “都是崔大人您当机立断,我们岂敢居功?”撄宁噙着笑,谦逊道,“若非您及时带人赶来,就凭我和李司教,是绝然对付不了地宫里这些人的,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命丧于此也未可知,更莫说抓到明时有了。也就知道崔大人您带人来了,我才敢向他施放暗器。”r 听言,李为止不禁诧异地看她。r 崔渊则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自有些得意道:“卓校尉过谦了。”r “有什么事,崔大人只管叫人传唤一声。”撄宁说着拱手,“我也该回中垒营上报了,告辞。”r “也好。”崔渊轻点下颔,“告辞。”r 李为止自也跟着撄宁一同离开了。r 走出地宫,他便问她,“适才在崔渊跟前,怎把自己编排得好似什么都没做,一切功劳都是他的一样?你辛辛苦苦,不顾性命,不就是想抢功在先?”r “既然是明时有,那就算了。”撄宁笑了一下,“他可不是用来邀功请赏的好筹码。”r “这却是为何?”李为止见她一脸神秘,自有些不解。r 撄宁站定,看了他一阵,一刹迟疑之后,终于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他,“据我所知,明时有乃是太后闺阁之时爱慕的少年郎。”r 李为止听了她的话,虽大感震惊,但见她笃定的样子,他又不得不试着去相信。r “你是如何知道的?”r “道听途说。”撄宁道,“但头前明时有与萧衡说的话,足可见这道听途说的话,也并非旁人胡编乱造吧?明时有对太后毫无畏惧,崔渊把他交上去,太后未必会高兴。”r 李为止默然不语,只觉撄宁鬼心眼不少。半晌沉默之后,他不无取笑道:“若你说的没错,那你这么些天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r “并非白费。”撄宁笑了一下,“我知道太后想要的是什么,而崔渊,并不知道。”r “你知道太后想要什么?”李为止的嘴角,也显露了些许笑意。r “李司教,”撄宁极少见到他这样的笑容,这下见了,不禁抬眸望着他,嬉笑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要比平素里板着脸的样子,好看得多。”r 李为止一听这话,耳根不由得转了红,脸也板了下来,随即沉声,“走吧!”就连自己问过的问题,他也忘记索要答案了。r 二人来到外面,已是未时许。r 撄宁与李为止别过,很快回到了五兵中垒营。r 她来到付辛处,向他禀报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r “抓到玉伏堂大堂主了?”付辛听了大感惊喜,“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做到此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卓校尉,”他伸出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手,拍在撄宁的肩头,赞许道:“你做得不错!前些天,倒是我对你有偏见了。”r 撄宁笑着,顺势道:“这些天,属下选的亲随樊鹏琨帮了不少忙。中尉大人若是信得过属下,可否给属下一个恩允,升樊鹏琨为队正?这样一来,有他带队,属下接下来做事,也不会掣肘于人。”r “掣肘于人?”付辛则是听出几分端倪来。“你是说黄校尉吗?”r “这……”撄宁干笑着,忙道,“属下也并非特指谁,只不过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不招人待见,在所难免。”r 付辛想了想,道:“你要升谁为队正,自没有问题。至于黄校尉,我也会对他予以警告的。这样吧!明日早练,我会到场,与中垒营的将士们说上几句,不至于你难为。”r “多谢中尉大人!”由他出面告诫告诫那些乌合之众,撄宁往后在中垒营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第185章:移交 ??5y?v???u?I0?;???@?6?u?????h??>???0???(0K$??0??山之时,被关在军巡院大狱的明时有悠悠转醒了。r 看到自己身处牢狱,他并不感到惊慌,反而盘膝坐了下来,闭目养神。r 崔渊几次到狱中挑衅,都未能撬开他的嘴,自是气恼万分。r 而就在当晚,他想对其严刑拷打之时,大理寺卿方暨白携太后懿旨,传令将明时有移交大理寺审理。r 崔渊一听这话,立时形容大变,“凭什么?我负责的案子,我抓到的人,为何说移交给大理寺就移交给大理寺?方暨白,是你搞的鬼吧?!”r “我只不过奉旨行事。”崔渊不客气,方暨白自也不留情面,冷着脸道,“崔渊,你若不服,去与太后理论便是!在此与我吵嚷,成何体统?”r 说罢他便吩咐袁彻,将明时有带走。r 崔渊气得青筋暴跳,但面对太后懿旨,又说不出话来。r 翌日,他当真请谏入宫,要面见太后,讨个说法。r 一时之间,明时有被移交大理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京中多少权贵,都在议论。r 而崔渊到了太后那里,自也没有讨到公道,反被太后一句“事关重大,交由大理寺审理更为妥当”给打发了。r 崔渊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万念俱灰,回到军巡院,唯有一醉方休。r 撄宁得知此事,并不感到意外。站在崔渊的角度,他的确委屈。但此事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他自己没能体会“上意”。r 尽管这个“上意”并不光明磊落,但所谓“时务”如此,偏要逆着来,那便是自寻死路了。r 她来到军巡院,试图为崔渊开解一二,免得他后续做傻事,惹恼了太后,吃不了兜着走。r 崔渊肯见她,却已是酩酊大醉的时候。他自然听不进她的开解之言,反拉着她陪自己喝酒,并向她倒了一肚子苦水。r 撄宁知道,今天自己说再多话,人家一觉醒来也就忘了。为此,除了陪他喝酒,除了聆听他的苦闷,旁的她什么也没说。r “男人”之间,总能因为一顿酒,醉一场,而后变成知己。崔渊醒酒之后,便觉得撄宁是个不错的。隔日他便来到了中垒营,谢她“陪酒之谊”。r “满朝文武都在看我的笑话,唯有你卓校尉还惦念着我,到军巡院看望我,还陪我喝酒……”他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r 撄宁没有想到,一顿酒竟换来了他对自己的友谊,心中自是欢喜的。她客套道:“崔大人如此抬爱,我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啊!”r 欢喜之余,她自然要好好劝劝他。r “崔大人,”她正经下来,端了几分试探问,“您接下来有何打算?”r “还能有何打算?”崔渊神色黯然,“煮熟的鸭子都飞到别人碗里去了,我还能硬抢了过来不成?”说着苦笑一声,“便是硬抢,也是我抢不来的。”r 撄宁不禁发笑,道:“这只鸭子没了,我们还可以抓其他鸭子啊。”r 听言,崔渊眸光亮了些,疑惑问:“你这话是何意?”r “我们侥幸抓到了玉伏堂的大堂主明时有,但玉伏堂在皇城的势力,可并未清缴干净,甚至可说,才刚刚开始。”撄宁不紧不慢道,“抓出两个堂主,可不是太后想要的。崔大人,何不当作没有抓到过明时有,继续做您该做之事?”r 崔渊思虑了片刻,仍是秉持怀疑之心,“有意义吗?”r “有意义。”撄宁笃定道,“不过崔大人,我有一句话想提醒您,您听听看我说的,有无道理。”r “但说无妨。”崔渊满目真诚。r 撄宁便问他一句,“您认为太后要军巡院和中垒营一起督办玉伏堂一事,目的何在?”r “当然是铲除玉伏堂在京中势力了!”崔渊不假思索地答。r “非也。”撄宁轻摇了摇头,随即告诉他,“太后要的,乃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而非揪出所有人,立即绳之以法。”r 崔渊想了想,突如饮醍醐,恍然有所悟。r 撄宁接着道:“玉伏堂牵连甚广,京中许多权贵与之脱不了干系,这么些年了,太后该是心中有数的。但她未必知道,究竟哪些人与玉伏堂有关系,以及其间关系深浅、利害若何。另外,她还要知道玉伏堂在皇城的所有暗点,不求摧而毁之,但求随时可摧而毁之。”r “你之所言,的确在理。”崔渊思忖着,渐渐打起了精神。但对于将明时有移交大理寺审理一事,他仍有些过不去。“可惜了!若明时有还在我手上,定然事半功倍。”r “明时有身为玉伏堂大堂主,要保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撄宁道,“也或许这并非太后本意,只是情势所逼罢了。”r 崔渊听了,深以为然。他觉得太后这么做,定是受了那些权贵的蛊惑。他突然有了干劲,这就要回军巡院,重整旗鼓。r 送他出门的时候,撄宁还不忘宽慰他一句,“崔大人性情耿直,在这件事上缺了一点圆滑,在所难免,往后多多揣摩上意,必能一展抱负的。”r 崔渊不禁深看她一眼,笑道:“你年纪虽小,见地却不俗。我们联手,将这件事办漂亮些!”r “好。”撄宁满口答应。r “告辞。”r 崔渊走后,在外等候多时的樊鹏琨立马来到了撄宁跟前。r 他是为早间提他做了队正一事,而特意来感念撄宁的提拔之恩的。除了谢恩,他还表了衷心。r “往后卓校尉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属下,属下必当鞠躬尽瘁,事事做好……”r 而他表忠心的话,偏生不巧,被出门上厕轩的黄庭钧给听到了。r 黄庭钧再无先前的伪善,直接嗤之以鼻,揶揄撄宁道:“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了,不过,别得意忘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风光得了一时,未必风光得了一世……”r “黄校尉身子好些了?”撄宁笑着打断他的话,“既然身子好些了,中尉大人应该很快会找你谈话的。”r 却不待他做出反应,她便看向樊鹏琨,吩咐道:“樊队正,你进来,我正有一事,想要安排你去做。”r 说着她便和樊鹏琨一前一后进屋了,徒留黄庭钧满心的郁闷无处发泄。 第186章:太子 W?y?p?4??1??E?A?a?!???v?E ?&:;?nk2??*6m2D??O5??{R(??樊鹏琨进屋,并非全为了冷待黄庭钧,也着实是有事交代他去做。r “既然你已经是队正了,就当行使队正之责,在最短的时间内,管服你手下那些兵。”她道,“这两天,军巡院那边该是会让我们中垒营配合突袭玉伏堂在皇城的其他暗点,到时候,就由你来带队。”r “是,属下领命。”r 撄宁又道:“你再加派人手,监视金枝巷龚家。龚家老爷有何异动,都要及时告诉我。”r 一天下来,她和崔渊都没有因为明时有移交大理寺一事而停止该有的行动。而他们的动作,很快被东宫里的太子知道了。r 原本,太子从撄宁口里听得“程大”二字之后,心中就一直不安。随着明时有移交大理寺,崔渊沦为众人笑柄,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把心安回去了。可才一天一夜,崔渊又打起了精神,撄宁更是加紧对龚家出击,这让他重又开始担心和惧怕起来。r 斜倚在软榻,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放在面前桌案上,闭目凝思,正是心中狂躁之时。却在此时,太子妃萧氏走了过来。r 她在他身边坐下,软声细语问:“殿下,您不高兴吗?谁招惹您了?”r “没有不高兴。”太子笑了笑,顺势便将她揽进怀里,兀地问:“爱妃,你可想回家看看?不如明天,我陪你一同回家,看望看望端王府的长辈们?”r 萧氏简直喜出望外,“殿下要陪我一起回家?”r “嗯。”太子点头,满脸宠溺是笑。r “殿下,您对臣妾,真好。”萧氏笑靥如花,小脸贴在太子身上,如何也不肯移开了。她一只手还在他胸前画起了小九九,终于道:“殿下,臣妾有一事相求,但又怕说出来,要惹殿下不高兴……”r 原本图谋已久之事,她一直都不知该如何向太子开口。此时太子心情似是不错,对她又好,她终于觉得是个机会了。r 她支吾着,流露出几分迟疑之色。r “有什么事,爱妃只管说来便是。”太子笑道,“你只管说,我现在高兴着呢!”r “那臣妾可就说了。”萧氏这才把脸从他身上移开,端直了身板道:“我想要一子。”r 太子愣了愣,随即便笑了,“想要一子还不容易?我现在就给你……”r 说着他猛然翻身,将萧氏压在了身下。r “殿下……”萧氏羞得两颊通红,伸手点了他的鼻子道,“殿下,臣妾说的不是这个。臣妾是想,您能不能让阴良媛把皇长孙过继给臣妾来抚养?”r “过继给你?”太子先是一惊,随后又觉得好笑,嗔怪道:“爱妃年纪轻轻,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养,为何要阴良媛的孩儿?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啊。”r “殿下,”萧氏忙道,“臣妾也是为了皇长孙着想啊。皇长孙得来不易,目前来说,是唯一的龙儿,身份、地位,都非比寻常!而阴良媛毕竟是商人之后,皇长孙将来长大了,是要觉得耻辱的。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将皇长孙过继给臣妾来抚养,免得他长大后苦恼自己的出身。r 太子听着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他也是怜惜阴茹越的,他恐怕这么做,会伤了阴茹越的心,更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r “殿下,”萧氏更是煽风点火,“您忘了阴良媛跟那卓校尉之间的关系了?且不说少时二人是不是清白的,就论阴良媛生产之时,那卓校尉就在产室里,已足够给皇长孙脸上抹黑了。为了皇长孙好,殿下就答应臣妾这个请求了吧?”r 太子看着她,不冷不热问:“你跟阴良媛,就这么过不去么?她好歹是‘大周国商’阴家的人,不同于一般的商贾之女,做得过分了,恐会招来阴家的不满。闹到太后那里,就更是本太子的不是了。”r “殿下~~~”萧氏娇嗔一声,露出狐媚态,伸出五指柔荑,摸在了太子耳根后方的敏感之地,“您再好好想想。”r 太子已是精i虫上脑,这会儿几乎身下女人说什么是什么。他坏笑着,激吻了萧氏许久,直吻得两个人面红耳赤,方才道:“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皇太孙,看你还惦记别人的儿子。”r “殿下……”萧氏羞涩不已,脸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一般。r 她倒是想,若太子这回真能给自己一个儿子,她也就不惦记阴茹越的了。r 她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太子打横抱起,一同去了内室的方向。r ***配角开车,拉灯不写***r 完事之后,二人汗涔涔的,却依然相依相偎。r “爱妃,明日去端王府,你好生准备准备些贵重的礼物。”情i爱的滋味已然在太子身体里平复,他思忖着嘱咐萧氏一句,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见端王,自己该如何说自己心中所谋之事。r 翌日,太子精心打扮一番,便陪着萧氏出门了,惹得东宫内不知多少女人恨得直咬牙。r 萧氏满面笑靥,比与太子大婚时还要高兴。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太子其实并不喜欢她们萧氏一族,对她的祖父端王更是颇有成见。今次他能陪着自己回家,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让她受宠若惊。r 端王府。r 接到太子和太子妃即将来府探望的消息,端王妃不禁心急起来,要下边好生准备迎接的礼节。端王则是微皱了眉宇,猜得太子此番来,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r 果不其然,迎接礼节一结束,太子便有意与他私下聊聊了。r 他把他请到了书房。r “岳祖大人,我想问问您,您府上的管家萧衡与玉伏堂是何干系?他现在人在哪儿?”太子开门见山,直言问询。r “有两天没见他人了,我正派家奴四下找寻。”端王道。r “那他犯的事,想必岳祖大人也是知道的吧?”太子又问。r “不知。”端王摇头,“军巡院说他与玉伏堂有勾结,我倒不知是真是假。”r “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岳祖大人您安排的?”太子有些按捺不住脾气。r 他从来不喜欢端王,便是因为端王太假意惺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绝不相信,端王府的管家萧衡所做的一切,端王是不知情的。 第187章:刮目 听得太子质疑自己与玉伏堂有关,端王端出了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怪只怪我和王妃治下不严,让一个奴子给王府抹了黑。这事儿闹出来,满朝文武都在质疑本王,殿下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但诸般种种,我实在是不知情的,我跟玉伏堂,更无半点瓜葛。” “无有半点瓜葛?”太子嗤笑一声,“岳祖大人,您敢说没叫玉伏堂为您做过任何一桩见不得光的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十五年前那个弥天大谎,可是比杀人害命都要令人发指千倍万倍的。” 听言,端王沉静的眸光陡生异动。 太子心头愤慨,更是重提当年之事。“‘帝出双生,李代无男’的预言,是岳祖大人为了迎合我皇祖母,废黜我母后而编的吧?那块天降陨石,就是玉伏堂的手笔!” 当他说出“帝出双生,李代无男”这句早已尘封的预言时,端王的眉骨更是不自觉生了一记惊跳。 但他,不能认。 “殿下您,是听了何人胡说八道,竟以为十五年前那句预言,乃是我编的?”他神色严肃,看不出一丝狡猾。 “罢了罢了!”太子则是摆摆手,神情不耐道,“我今次来拜望岳祖大人,也不是为翻旧账来的。旧事重提,不过是要给岳祖大人提个醒。您是什么人,就不必在本太子这里伪装了。” 言语之中毫无客气,他甚至负手向背,微侧了身,摆出几分太子的威严来。 端王想了想,终于躬身问:“那殿下此番来,问起萧衡与玉伏堂,却是为何?” 太子鄙夷地笑了一下,这才正视了他,直言告诉他,“七堂主龚厚,是我的人。” 端王听言,不由得一惊。他知道朝中多少人都与玉伏堂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却不知东宫太子,竟也是其中之一。 太子深锁眉宇,面色严峻,接着道:“现在被关在军巡院大牢的程大,很有可能已经把我出卖了。” “不对。”端王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程大仅咬了我府上管家萧衡一口,并未说旁的。” “不可能!”太子道,“前些天在东宫,那个中垒营校尉卓撄宁,还故意在我面前提了程大一嘴!这难道不是程大把我供出来了?” 端王一听这话,也觉得太子与玉伏堂有牵扯一事,已然被中垒营和军巡院知晓。 “那殿下让玉伏堂为您做过些什么事?若传到太后那里,要紧吗?”端王问。 太子自不会告诉他自己让玉伏堂给自己做过什么事,只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能让我皇祖母知道。” 一直以来,他在太后那里留有的印象都是好的。从不涉及党争,从不排除异己,也从不伤天害理,在太后眼里,他是那么的知事、优秀、乖巧……是李氏江山最完美的继承人。 而太后一旦知道他与玉伏堂有牵扯,无论多少,都会颠覆他从小到大苦心经营的好形象,成为太后眼里另一个“心机深重”之人。 “按说,”端王捋了捋下颔上花白的胡须,思忖道,“玉伏堂的人个个都是嘴严的,即便被抓了,招供一些内部之事,也不会出卖官场上的朋友。他们都是知道的,只有为官场上的朋友保守秘密,他们一旦身陷囹圄,才有一线逃脱升天的机会。” 言及此处,他轻松地笑了笑,“龚厚身为玉伏堂七堂主,更当有这份自觉。至于程大,小人物尔尔,说的话,又能作为几分佐证?殿下您,未免多思多虑了些?” “便是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太子却是目光阴鸷,决绝地看着端王,很快又道:“岳祖大人,您一定不希望我在登上帝位之前,出什么岔子吧?” 端王回看着他,眼底满是疑惑。 天子就太子这么一个皇子,他究竟有何好怕的?与玉伏堂有牵扯又如何?便是犯了天大的事,传到太后那里,太后还能废了他太子之位不成? 在玉伏堂这件事上,明明最无所畏惧的,该是太子。可事到如今,最先慌了神的,反而就是他!端王实在想不通。 “殿下言重了。”他笑了笑,还想套太子的话。“一个玉伏堂,哪里就能威胁到您将来登基为帝了?您倒是说说看,究竟让玉伏堂为您做过什么,我好给您拿拿主意……” “岳祖大人,”太子突然瞪视了他,打断他道:“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端王倒是头一次见太子这样狠戾的目光,不由得神思一凛。 他本以为太子不过是个少不经事,能孝顺天子与皇后,亦能讨太后欢心的普通儿郎。今次他才发现,他看错了。原来太子,有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甚至可说,深藏不露。 在此之前,他把他当孩子哄。此后,他恐怕要改改态度了。 “那……殿下有何打算?”他端了几分小心和恭谨,问,“有什么,是要我为您效劳的?” 他终于上路了!太子满意地笑了一下,随即上前,压低声音道:“还请岳祖大人,替我除了程大和龚厚,防范未然。” “这……”端王听言一惊,有些为难,“程大在军巡院大牢,恐怕不好办啊!” “在别人那里或许是难办之事,在岳祖大人这里,普天之下,还有难得到您的?不是连‘帝出双生,李代无男’的天降预言都想得出吗?”太子说着瞥了他一眼,又有些不悦。 “也罢!我想想办法。不过……”端王应承着,话锋陡转,“殿下您真的连龚厚也要杀?这要让玉伏堂知道了,恐怕会坏了这十多年来,玉伏堂与京中显贵之间的默契。” “玉伏堂大堂主明时有都被抓了,玉伏堂的气数已矣,再死一个堂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况且,我也顾不得这许多。”太子心意已决,不容违逆。 端王暗叹了口气,终归是要答应的。 而中垒营那边,撄宁嘱咐樊鹏琨带人密切监视龚家老爷龚厚,几天下来一直未有进展——龚厚太狡猾了,自打玲珑阁被查封以来,樊鹏琨他们见他出门的次数,统共不过三次! 撄宁终于决定,亲自出马。 第188章:混入 龚厚虽足不出户了,他家里的女人们却是如往常一样,哪里能花钱就往哪里钻——富得流油的商贾之家,女人们大体都是如此,爱花钱,爱凑热闹。 这天,撄宁着装落魄,一直跟着龚家两位少夫人,来到了一家成衣店。 就在两位夫人挑成衣样式挑得花了眼的时候,她也走进店中,逮着一堆摆放整齐的布料看了又看。 店家本在好生与两位贵夫人介绍店里最好的衣裳和布料,不经意一个侧眸,见撄宁一身破履烂衫,不由得露出满面鄙夷之色。 撄宁伸手就要摸上一方布料之时,他更是惊呼一声,“且慢!”随即疾步走过去,将那方布料取走挪了个位置,嘴里还道:“这匹布很金贵的!是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穿得起的。” 撄宁缩了手,是一副自己的确买不起的样子,但她很快抬头,不忿道:“我今天是买不起,你怎知我明天也买不起,后天也买不起?” 店家被她理直气壮的气势给镇住,不禁愣了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但介于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在,他也不好太过分了,于是低低嘀咕一句,“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哪来这么多废话?” “店家你瞧不起人!”撄宁则是大声道,“我现在虽然买不起,那就看也看不得?摸也摸不得了?这是何道理?” 龚家二位夫人回过身看撄宁,其中一个瘦的,笑着对身材微丰腴的道:“大嫂,你听见那穷小子说的话没?笑死人了。” “三弟妹,休要笑话人家。我看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还挺有趣的。” 原来,瘦的年轻的这位是龚家三夫人,身材微腴年龄稍大的这位,就是龚家大夫人。 这会儿店家也来了脾气,面红耳赤地与撄宁吵嚷了起来。他话语刻薄,对撄宁好一阵奚落,说话还要撵他走。 撄宁气不过,索性一把抢过自己看中的那块布料,重重地扔在地上,抬起脚作势就要往上头踩。 “你敢!”店家指着她,惊呼道:“你敢踩一脚试试!十两银子!可是你赔得起的?” 撄宁收了脚,却不是因为不敢踩,而是舍不得踩。 她把布匹小心地抱在手里,摸着柔软的布料,想了想,兀地转向龚家大夫人,满面诚挚道:“这位夫人,您大慈大悲,能不能行行好,赏我十两银子,让我能够买下这匹布,为我重病的祖母最后做一身像样的衣裳?我祖母她……快要不行了。我想让她走之前穿得体面些……” 花十两银子买一匹布,却是为了给一个将死之人做身像样的衣裳?龚家大夫人几乎在撄宁低垂的眼眸看到了零星泪光,不由得心生恻隐。 却不待她开口,龚家三夫人便讥诮地笑了笑,道:“你这穷小子!当我们有钱人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无端就能赏了你?小小年纪,穷便罢了,脸皮也不要了……” “三弟妹!”龚家大夫人立时嗔怒视之,随即看向撄宁,又一转温和之态,道:“你孝心可嘉,但这银子,我也不能白白给你。不然,你跟那路边的乞儿,便无有差别了。” “夫人所言甚是。”撄宁想了想,忙道:“我家种了一园子葡萄,正是硕果累累之际。刚从架上摘下来的,我送到夫人府上,夫人着人用冰盆冰上半个时辰,定然甜美无比。为了答谢夫人今日施舍之恩,往后每日一早,我就管夫人府上送一篮子葡萄如何?” “葡萄?葡萄有何稀奇的?”龚家三夫人听了不由得嗤之以鼻,“况且,只怕你送上三个夏天的葡萄,也值不回这匹布的钱……” “诶,人家有这份心就很好了。”龚家大夫人又嗔了三夫人,对撄宁的话,却也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她。 撄宁看出龚家大夫人虽然心地善良,却也不是个随便施舍的,于是挠了挠头,略显窘迫道:“葡萄的确没什么稀奇的……那我再去山里打猎,水里抓鱼!得来的野味,都给夫人您送去。” “你能上山打猎?”两位夫人相顾看一眼,眸光之中皆是欣喜,龚家三夫人更是惊喜出声,“那孤山上的七彩山鸡,你可抓得到?要活的!” “能啊!”撄宁想也不想就答。 “你可别夸海口。”龚家三夫人怀疑道,“传闻那孤山上是有野人出没的,孤山上的野味儿,都被这野人占有了。猎户们想从他手里抢东西,门儿都没有。” 野人?撄宁倒是不知,但作为一个会打猎的,对此岂能不知?她没有多思,便对龚家大夫人道:“野人有何好怕的?夫人想要七彩山鸡,我保证给您捉来。” “那你就勉励一试吧!实在抓不到,也无妨。”龚家大夫人温和地笑着,随即便示意身边的嬷嬷给了店家买布的银子。 撄宁回到仪鸾司,便吩咐樊鹏琨带人到城外孤山捉捕七彩山鸡,顺道也让他们看看,孤山上的野人是怎么一回事。 马钊一听这事儿,顿时来了兴致,还洋洋自得道:“抓鸟捕兽,我最在行!这一趟出去,我能把孤山上的七彩山鸡都给卓校尉捉来!” “孤山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不知道,豪言壮语,先就不说了。”樊鹏琨不妨告诉大家,“卓校尉说了,孤山上有野人出没,那些飞禽走兽,都已被他占为己有了,叫我们当心些。” 马钊不以为然,“世上哪有什么野人?原本还不都是人?或是打小被遗弃,或是疯了癫了进了山里当畜生,根本不足为惧!更何况,哥几个都是习武之人,且人多势众,再是凶狠的猛兽,也不见得怕的,更何况区区一个野人?” 他说的话,倒也不失了道理,樊鹏琨遂没有多说,这就带队出发了。 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且一个更比一个狼狈。就连樊鹏琨,也被孤山上那个功夫了得的野人给打惨了。 樊鹏琨还带了野人的话回来给撄宁,“想要抓他的七彩山鸡,还请卓校尉您亲自去。” “那野人功夫好,会说话,还认得我?”撄宁大感意外。 却是 第189章:旧识 无论如何,撄宁都有必要亲自去往孤山看个究竟。 “樊队正,你的伤势要不要紧?”她问。 樊鹏琨摇了摇头,“那人未下狠手,都是些皮外伤。” 撄宁点头,随即起身,吩咐道:“现在带我去。你叫马钊他们下去歇着吧!记得别让他们将此事张扬出去。” “是。”樊鹏琨应承之余,却又有些迟疑,“不再多喊几个人跟着吗?以防不测。” “不必。”撄宁道,“他若有恶意,就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了。” 于是,她仅带了樊鹏琨一人,离开了中垒营。 此时正是午间。来到街上,她与樊鹏琨草草吃了些东西,还不忘再买下一份酒肉带上。来到孤山,见到那野人,也好有个见面礼相赠。 孤山空灵,独处一隅,四周乃是荒无人烟的草甸原野,又不与群山相连,是而谓之孤山。 入山之后,却是鸟语虫鸣,不绝于耳,飞禽走兽,入目皆是。 樊鹏琨告诉撄宁,“自打那人在孤山上生活,就少有猎户靠近,这山上的野兽,才多了起来。” “如此说来,这些个飞禽走兽倒要感激他了。”撄宁笑着,走在山间崎岖小道,脚步却很轻盈。 樊鹏琨几乎跟她不上,心中不免暗叹,她个头虽小,体力却不小。 殊不知她在仪鸾司,是怎样背着一百多斤的重物山上山下地训练过多少个日夜。徒步登山,于她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走了约略半个时辰,二人来到半山腰一块稍平缓些,有一汪山泉水潺潺流淌之地。 “头前我们就是在此处与那人碰上的。”樊鹏琨道。 撄宁四下看了看,却不见人影,想了想吩咐樊鹏琨,“你喊喊看。” 樊鹏琨当真大声喊了起来。连着喊了好几声,除了惊起一些飞鸟,周围仍是没有人的动静。 “罢了!该是在睡午觉吧!”撄宁就着山泉边的石头坐了下来,“我们在此等着。”忽而眸光一转,又对樊鹏琨道:“走了半天路,我又有些饿了,把酒菜铺开吧!横竖时间长了,怕是要坏的,等不及这位野人兄来吃。” 却在樊鹏琨将酒菜在她跟前才刚摆好,一个满面须发的壮汉就从附近的灌木丛走了出来。 他阔步走近撄宁,一边道:“菜会坏,酒不会坏,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就是他!”樊鹏琨压低声音,立时警觉起来。 撄宁仔细看他的脸,看了半天,终于生了些熟悉感。 “怎么?不认得我了?”那人把散乱的头发往两侧捋了捋,露出个大脑门儿来。 直至此刻,撄宁才恍然记起来,诧异而不可置信地喊出了他的名头,“刘将军?” 他就是当初在南征军营,被大将军袁绍峰一口咬定,通敌叛国的副将军刘玄降。 当时,是撄宁助他逃走的。 至今,他都还是朝廷通缉的罪犯。他的家人,老的小的都还关在大狱之中,只等抓着他,审讯定罪之后,一起推向菜市场斩首示众——无非就是这个结果。 回到皇城之后,撄宁偶尔还会想,他人逃去了哪里?却不知他竟在这山上,做起了“野人”,在此称王称霸,三十几岁英武盖世的将军,硬是被他活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野蛮模样。 刘玄降走至撄宁身边坐下,拿了酒便是往嘴里倒,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而后舒服地哈出一口气,随即晃了晃手中酒壶,道:“在这山里,我什么都吃过,过的也算是逍遥,唯独缺了这样东西。” 撄宁噙笑看他,无有言语。 他回看了她,又赞道一句,“小兄弟,你很上路子。” “刘将军,您还是说说,为何选择藏身于此吧?唤我来,却又是为何?”撄宁终于直言问他。 刘玄降张了张口,目光瞥见樊鹏琨,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撄宁道,“他是我在中垒营最为信赖之人。” 听言,樊鹏琨心中涌动,竟不知撄宁对自己的信任,已到了这个程度! 刘玄降方才旁若无人地讲起自己的事来。 “通缉我的告示上写着,任何人,只要看到我的行踪,助官府抓到我,就可得五十金。五十金啊!”他突生感慨,“够一般人家吃两辈子的。我这还能露面么?” “那您就打算在此躲一辈子?” “当然不是!我在等机会。”刘玄降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初袁绍峰一手遮天,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他就那样定了我通敌叛国之罪!我要找到他诬陷我的证据,再到太后那里陈情清楚,我刘玄降这一生,便是十恶不赦,也不会通敌叛国!” “那您可找到什么证据了?”撄宁不禁问。 刘玄降神情一滞,随即颓丧地摇了摇头,“唯一能帮我的人,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 “您说的是刘十三郎?” “你怎知道?”刘玄降诧异地看她。 “您在刘氏一族,特立独行,还不就跟他关系好些么?”撄宁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道:“其实,能帮你的,另有其人。” “何人?”刘玄降眼里满是急切。 “我啊!” “你?” 面对刘玄降怀疑的目光,撄宁腰杆挺得笔直,做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忽而打趣道:“您既然不相信我,那又让我属下唤我来做甚?” “想着当初你助我逃脱军营,是个明事理儿的,这才唤你来……叙叙旧,也并没打算让你做什么,毕竟……”刘玄降看着她,一句“你还年轻,又能帮得上我什么”的话噎在喉咙口,始终没能说出来。 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卓撄宁既然小小年纪就能担当一营校尉之职,说不定还真有些能耐。为此,他觉得自己不能小瞧了她。 “刘将军,您的事就交给我吧!”撄宁抱之一笑,也不与他多绕弯弯了。“作为酬谢,这几天您允许我的人每日来此捉两只七彩山鸡回去就成。” “你真能帮我?” “横竖您现在,也指望不了任何其他人不是吗?既是如此,何不选择信我一回?” 听言,刘玄降眼里渐生了几分期许。 ~~~~~~~~~~~ 厚脸皮求个推荐票^_^ 第190章:森严 刘玄降想,撄宁若能帮着他洗脱莫须有的罪名,别说是几只七彩山鸡,便是把命给她,他都愿意! “你在此等着,七彩山鸡,我这就去给你捉两只来!”说罢他起身便要去,临走还不忘把一壶酒随身带着。 撄宁心想早日能有七彩山鸡,她可早日混进龚家一趟,也好,遂没有与之客气,任他去了。 约略半个时辰下去,刘玄降当真捉了两只色彩斑斓、体型硕大的七彩山鸡来,一边骂道:“好家伙!凶狠着呢!” 他走近一些,樊鹏琨和撄宁皆发现他的手臂被挠出了几道爪印。 撄宁忙迎了过去,关心道:“您没事吧?” “没事!被这家伙给抓了一下。”刘玄降说着把山鸡递给樊鹏琨,并嘱咐道:“一手一只,抓好了!下回提个笼子来,这东西,性子野得很。” “有劳了。”撄宁道,“下回您让我的人自个儿抓就行。” 刘玄降笑了笑,终于问:“你一个中垒校尉,要这小娘们儿、公子哥之流喜欢的凤凰鸟做甚?” “正是送人来着。”撄宁噙笑答。 刘玄降“噢”了一声,遂没有多问。 撄宁和樊鹏琨拎着两只七彩山鸡,很快便回城了。进城之前,她还特意在池塘边摘了两朵大片的荷叶,将七彩山鸡笼罩起来,以掩人耳目。 进城之后,天色已晚,她便吩咐樊鹏琨,“你先到金枝巷附近等我,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 “不用找个笼子?待会您提进龚家,只怕它们会伤着您。” “不必。”撄宁道,“用笼子装着,它们能进得了龚家,我可未必进得去。会伤人,倒也是好事。” 樊鹏琨会意,提着两只七彩山鸡,告退之后便往金枝巷的方向走了去。 撄宁换好那身破履烂衫,很快来到金枝巷与之接应。七彩山鸡到她手里,她便提着往龚家门口去了。 如她所料,门房通禀之后,便要接过她手上的七彩山鸡,让她离开。 撄宁作势把七彩山鸡交给门房的人,却故意使得山鸡变得狂躁,弹动着翅膀,勾着爪子一副要啄人的样子,吓得门房那人立时缩了手退开半步。 “还是我帮你送进去吧?”撄宁嬉笑道。 门房那人想了想,一展笑颜,还客气一句,“那就有劳了。” 随后他领着撄宁,一直往龚家后宅的下房走。 看着两只七彩山鸡色彩斑斓,个头又肥硕,他不禁问撄宁,“都说皇城附近的七彩山鸡都躲到孤山去了,而孤山上又有野人出没,你小子是如何弄到这两只的?” “这事儿说起来就巧了!”撄宁吹嘘道,“我恰救过这野人一命,孤山上的七彩山鸡,任我挑!” “还有这等事?”门房怀疑地看她,自有些不信。 “你若不信,明日我多捉一只来,送你!”撄宁豪气道。 “送我?”门房一听这话,倒是乐开了花,嘴里却道:“这七彩山鸡又叫凤凰鸟,不仅好看,还是极为滋补之物,有动物中的人参之称,哪里是我一个下人消受得起的?” “诶,”撄宁跟近几步,一脸狡黠是笑,压低声音道,“我偷偷送你便是。” 门房更是眉开眼笑起来,随后对撄宁的态度就好多了。撄宁一路便是话多点儿,他也乐于接她的话茬儿。 路过一座主院,撄宁见里头守卫森严,不禁歆羨道:“你们府上好生气派!那些官老爷家也不过如此吧?瞧瞧这院里的守卫,这么多!真是威风啊!” “这是我家老爷住的地方。”门房拉了撄宁,要她快些走,一边低声告诉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些天我家老爷突然从外头请来这么些有本事的在他院中守着,自己也不大出门了,就连吃食,也是由大夫人亲自做好送进去……说是有人要害他性命!” 龚厚身份败露,知道自己处境不善,这才把自己藏得严实么?可他既然是玉伏堂七堂主,忌惮官府抓人还说得过去,怎会忌惮有人要害他性命? 心下这么想着,撄宁嘴里却打着哈哈,“莫道是有人觊觎你们老爷的钱财,意欲谋财害命?” “兴许吧!” “看来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 “……” 走过几个回廊,门房带着她,很快来到了后宅大院的下房。门房喊人找了个笼子,撄宁将七彩山鸡关进去,就要随他出府。 走了没多久,她突然“哎哟”一声,随即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后臀,心急火燎问:“哪里有侧轩?我能否借用一下……快快快!来不及了……” “那边那边!”门房忙指了个方向,还本能地捂了鼻子。 撄宁顺着他指的方向,边跑边回头道:“你若等不及就莫要等我了,我记得路,待会自个儿出去……哎哟喂!” 她着急的样子,门房看了都怕她拉裤裆里。他无奈摇了摇头,当真先往府门口的方向先走了去。 撄宁借着夜色,很快来到龚厚所居那个院子的后面,翻上了墙垣。见里头的守卫越靠近居室越是密集,当真算得森严,她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巧在这时,龚家大夫人提了一个食盒子从前院款步走了进来。 而即便是她来了,进门之前也要经过守卫的盘查,甚至连食盒子里的吃食,也得有人先用银针试过,看着大夫人亲口吃过,方才算得安全。 眼见着龚家大夫人进去了,撄宁心中有数,想了想,便要离开。 然而,就在它刚跳下墙垣还未走出几步的时候,屋内突然传出来一声女人凄厉地叫喊声。随后院内一片大动,丫鬟仆妇哭声喊声顿时震天动地,说是龚家老爷上吊自杀了。 好端端地怎会自杀了?撄宁大感震惊。 若是自杀,又岂会做得如此谨慎?森严的守卫、谨慎吃食,便是对自己的妻子,也要严查! 而若不是自杀,那谁又有这样的本事,能混进去将他杀害了?撄宁以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心觉事出古怪,但她还是沉住气,没采取任何行动,很快离开了,只待明日一早,去军巡院问个究竟。 第191章:蹊跷 军巡院很快来人了,是崔渊亲自带人来的。仵作验尸得出结论:龚厚乃是上吊自缢而亡,确定无疑。 届时这座大院跪了一地人,哭嚎声不绝于耳,听得崔渊不由得心烦意乱。 早知如此,他就该快刀斩乱麻,在玲珑阁的倾芳招供之后就把龚厚抓进军巡院大牢。 “大人,”龚家大夫人抹着眼泪走上前,哭诉道,“我家老爷这些天一直说有人要杀他,有人要杀他,神神叨叨的,还让人从外头请了这么些守卫到家里,吃的喝的,也是十分谨慎……大人您一定要好好查查,究竟是何人要害我家老爷啊!我家老爷就这样去了,根本就是被那要害他之人给逼死的……” “龚大夫人的意思是,龚老爷是因为害怕有人要杀他而精神失常,上吊自缢了?”崔渊冷不丁复述出她的话,自有些气恼。 “那……那不是这个原因,我家老爷好端端地岂能自杀了啊……” 崔渊无言。 玉伏堂七堂主,难道就这点出息?实在叫他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却又叫他不得不信。 他回到军巡院,彻夜难眠。 端王府内,很快有人告诉了端王龚厚的死讯。 端王听了,也感到万分诧异,“我这还在愁如何对他下手,他倒好,自个儿上吊了?” “说是这些天一直担心有人要杀他,精神不正常了。” “堂堂玉伏堂七堂主,这点事都经不起吗?”端王对此很有些怀疑。 “可他,的确是死了,上吊自缢,死得干干净净,遗书都写下了,是他亲笔笔迹。” 端王没有做声,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虚无,一动也不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翌日一早,撄宁来到军巡院,见崔渊满脸疲惫颓然之色,不禁打趣道:“龚家老爷死了,就把崔大人您打击成这般模样了?” 崔渊抬眸瞥了她一眼,无精打采道:“本想放长线钓大鱼的,这下好了,线断了,鱼饵也没了!” “此事蹊跷得很。”撄宁正经下来,问:“昨天晚上,您在龚家没有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么?” “连续请了三名仵作验尸,都证明是自杀。遗书也叫人鉴定过了,是他的字迹。”崔渊道,“龚家大夫人也说了,龚厚近些天精神不好,一直疑神疑鬼,说有人要杀他,该是太过紧张,一时想不该,索性就自杀了。” “这就怪了。”撄宁不禁思忖道,“龚厚精神都不正常了,龚家大夫人和三夫人,还有心思逛古玩店、成衣店,谈笑风生?还有心思接济我一个穷人,让我给他们捉七彩山鸡?” “什么意思?”崔渊不解又满含期待地看她。 撄宁遂将自己昨日做的那些事,一一说与了他听。 崔渊听后,依着他断案多年的丰富经验,立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他没有明说,看撄宁的目光,却是闪亮闪亮的,都是睿智。 撄宁回看着他,冲他点了点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这就带人去把龚家大夫人抓来!”崔渊做事,惯常喜欢直接。 “大人,”撄宁却拦了他,“您再等等,给我一些时间,我先替您开个道儿。” “再等煮熟的鸭子真飞了!”崔渊有些急。 “飞不了。”撄宁笃定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崔渊想了想,终于克制了自己内心的冲动,决意听撄宁一句劝。 撄宁从军巡院离开,回仪鸾司的路上,恰遇到了李为止去北郊溪峡谷。 她想起来今天下午又要跟他习水,忙走上前去,向他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便请求道:“李司教,我今天能不能不习水了?” “不能。”李为止连因由都不问一句,就拒绝了她。 “不是我想偷懒,实在是我这两天太忙了。”撄宁分辩道,“您不知道我有多忙……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拜托您来着。” “何事?”李为止这才侧眸看了她一眼。 撄宁遂靠近他一些,压低声音告诉他,“我见到刘副将了。” “哪个刘副将?”李为止反应不及。 “刘玄绛。” 李为止立时一惊,顿步问:“他在哪儿?” “我不能说。”撄宁摇了摇头,随即道:“您跟南诏安王的关系,不是非同一般么?您能不能给他写一封信,让他帮着查查看,当日牛头岭一役,究竟是何人向南诏军泄露了军情?” 李为止看着她,对她的话半天不作回应。 “刘副将也是可怜人,被冤枉了至今也没人给他说句话。”撄宁道,“而他那个人,除了知道打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通敌叛国?李司教,您也一定相信,他是清白的吧?” “他让你帮他?”李为止兀地问。 “倒也不是……”撄宁支吾着,觉得把这事变成李为止的事,莫名有些愧疚,“是我想帮他一把。这不想着您跟南诏那边有些关系么……既然从我们自己这边不好查,让南诏那边查,兴许可事半功倍,呵呵,您说是不是?” “无论是他求的你,你答应了他,还是你自作主张,”李为止话语微顿,随后沉下声来,接着道:“下不为例。” 一句“下不为例”,便是答应了! “多谢李司教!”撄宁就知道,他不会置之不理。 眼见前边的岔道就要与撄宁分开了,李为止丢下一句“下午记得来。”便加快脚步,先行离开了。 撄宁今天,却是绝然没这个闲心去习水的。 午时一过,她便将此事抛之九霄云外,拎着两只七彩山鸡,又一次来到了龚家。 见龚家一片肃白,她装得一副吃惊的样子。昨日那个门房上前,低声告诉她,“我家老爷作古了,这七彩山鸡,颜色太浮华,恐对逝者不敬,你等过了头七再来吧!” “那这两只我就送你了。”撄宁想也不想道,“原本我就给你备着一只在家呢,想着等晚些时候再给你送过来。” “可我这还当职呢!不好要,不好要。”那门房有些为难,忽而道:“要不这样,你送到我家里去?我家老母亲在的。去了你就别走了,在我家吃晚饭。待会儿我告个假,早些回去,陪你喝两杯!” “好啊!”如此甚好,倒省得撄宁再绕弯子了。 第192章:擒获(谢清醉墨打赏) 晚上撄宁当真留在那门房家里用饭了。也直到这会儿,她才知道他姓王名全,上有老下有小,都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 看得出,他对母亲孝敬,对妻子爱重,对孩子也很有耐心,是个理想中的好儿子好丈夫和好父亲。 只一顿饭的功夫,几杯酒下肚,撄宁便与他称兄道弟了,很快说起心中疑惑,“你们大夫人和你们老爷感情不好吗?” “怎么不好?好着呢啊!”王全已是酒意正酣,话儿也多,“大夫人聪慧贤德,一直以来都得我们老爷爱重。老爷死之前足不出户,就只让大夫人近身。” 撄宁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们老爷爱重你们大夫人是一回事,你们大夫人对你们老爷爱不爱重,怕又是另一回事。” “卓兄弟此话怎讲?” “不是说你家老爷死前就如惊弓之鸟,神智也不大正常么?可昨儿白间你们大夫人却还有心思与三夫人逛古玩店、成衣店,还有心思让我为她捉七彩山鸡,这难道不奇怪?” 王全一听这话,不禁皱起了眉,若有所思喝了一口酒,失了言语。 半晌之后,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一桩事儿来。老爷这一去,大夫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其他几位夫人伤心。就说三夫人,一夜之间人都瘦了一圈!反倒是大夫人,主持老爷后事,跟主持的是别人的后事一般……” “可也不对啊!”他话锋一转,“八年前老爷得天花,就是大夫人整宿整宿地照顾,才捡回来一条命的,大夫人分明对老爷也极是爱重。” “要么你们大夫人变了心,要不然……”撄宁顿了顿,一副极近八卦的样子,“要不然就是你们老爷根本没死!” 王全听言一骇,“这怎么可能?” “你们老爷不是担心有人害他性命么?假死一回,金蝉脱壳也不无可能。”撄宁说罢咧嘴而笑,随即端起酒杯敬了王全,“我也就随口一说,王兄当个笑话听听便是。” “金蝉脱壳……”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全却不能当玩笑听了。想着府上近来发生的事儿,他越发觉得不对劲儿。一刹沉默之后,他兀地道:“你说,死的会不会不是我家老爷?” “王兄何出此言?”撄宁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他。 “三天前我家老爷出门去了邕州庄子上一趟,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王全想了想,接着道:“这么说吧!平常我家老爷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见到了都会笑盈盈地点一下头,甚至对待年长些的,还会问候一句两句。可那次回来,他却很是冷漠,眼睛不看人,也不说话。” 撄宁心中有数,嘴里忙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时候不早了,这杯酒喝完,我也该回去了。” 王全看了看屋角的滴漏,见时候的确不早了,又加之心底里有事,也就没有留她的意思,喝了酒,再吃两口,便放她走了。 撄宁离开王家,直奔五兵中垒营,派人通知军巡院崔渊的同时,也唤了樊鹏琨带队,连夜出城赶赴邕州龚家的庄上,捉了龚厚一个出其不意。 龚厚根本来不及逃跑。不过见是官府的人,他反倒没那么惊慌,甚至有些庆幸。 他长吁一口气道:“还是被你们知道了。” “我们能知道,要你性命之人,自也很快能知道,赶紧跟我们走吧!”撄宁催促着,还道:“军巡院大牢,该是比外头安全。” “就恐怕军巡院大牢也非安全之地。”龚厚话中有话,却也不做任何反抗,就任凭撄宁等人将他带走了。 届时天已经亮了。一行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押着龚厚离开了邕州城。 却在刚出城不久,他们就遭遇了一波蒙面黑衣人。 领头的大声道:“龚厚留下,其他人可以离开!否则,都得死!” 撄宁下马走至龚厚身侧,不紧不慢道:“瞧瞧!要杀你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龚厚又气又怕,“这么些人,你们打得过吗?” “不确定。”撄宁说着从樊鹏琨手上接过牵着龚厚的绳子,一边拉扯着他往前去,一边高声道:“所以我决定,还是把你拱手相让了好。” “你……”龚厚大惊失色,脚下就开始挣扎往后退了,却奈何不了撄宁抓着绳子拉扯他的力道。 撄宁来至为首的那个蒙面黑衣人跟前,将绳子递了出去,笑道:“如你所愿,你要他,我就给你。” 黑衣人狐疑地看她,不敢轻信。 “我们不过是听吩办事的,不想搭上性命。”撄宁又将绳子往前送了送,“呐!拿着吧!”说着她还冲黑衣人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低声嘱咐一句“别说出去就好。” 那黑衣人将信将疑,当真要接过撄宁手里的绳索。 却在这时,撄宁暗藏匕首的手,猛地抬了起来。锋利的匕首,紧贴在黑衣人的颈侧,割出殷红的血水来。 “让你的人放下兵刃,往那边去十丈。”撄宁恶狠狠要挟,眸光瞥了一眼邕州城的方向。 那黑衣人又气又恼,匕首架在脖子上,生疼,他又不能不忌惮。于是,他丢开了手中长剑,命令道:“放下兵刃,前行十丈!” 彼时龚厚已逃回樊鹏琨身边,樊鹏琨一把将他拉上了自己的马背,在撄宁一个眼神的示意之后,便率先带着他扬长而去。 待到确定那些黑衣人往前行了约略十丈之遥,撄宁方才收回匕首,一脚将挟持的黑衣人踹到地上爬不起身来。随后她快速上马,风驰而去。 那帮黑衣蒙面人吃了一记闷亏,重整旗鼓更是发了狠要追。 却在这时,一位锦衣男子从路边闪身而出,手执长剑,形容严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撄宁一行一路马不停蹄,不敢有半分松懈,直至遇见崔渊派出来的人,方才敢松一口气。 令撄宁感到古怪的是,那些黑衣蒙面人,却是如何这么长时间过去,不说追上来,怎么连踪影都没了? 第193章:心迹 回到皇城,来到军巡院已是晚上戌时许。撄宁亲手将龚厚交给崔渊之前,还不忘悄声告诉龚厚,“是我把程大关在狱中一事,特意告诉了太子。” 只这一句,并不多言。在看到龚厚吃惊的目光之后,她别有意味地笑了。 龚厚知道有人要杀他,但他也许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要杀他。撄宁如此提醒他一句,回头到了军巡院,他也该掂量掂量该怎么面对崔渊的审讯了。 当着他的面儿,撄宁还有意对崔渊道:“崔大人,您可要加强大牢的守卫。此外,他的饮食,还有那个程大的饮食,都要格外注意了。” “我知道。”崔渊笑了笑,不妨告诉她,“说起来,昨天晚上就有人在程大的饭菜里下毒!程大运道好,偏偏闹肚子没吃,结果老鼠吃了,不消多时口吐白沫就死了。” “真是防不胜防啊。”撄宁更是有意瞧了龚厚一眼,劝他好自为之。“你奉那人为主,那人却视你如蝼蚁,可悲可叹。听我一句劝,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戳。你老实交代,不会给那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对你却大有裨益。” 说罢她便与崔渊做辞,很快离开了。 走出军巡院的大门,她却看到了李为止。 他一身锦衣,腰持佩剑,神情严峻,就那样长身而立,正面着撄宁站在那里。此时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撄宁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腾起了好一片肃杀之气。 昨天下午她没去北郊找他习水,依着他的性情,定是要找她算账的。可是,也不必端出如此煞有介事的样子吧? 撄宁心生忐忑,只觉走向他的脚步,千斤重。 她真有点怕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怕他,尤其是这种时候。 “李司教……”她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声若虫鸣,“我知道错了……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入了中垒营,你就以为自己能够上天入地了?别忘了,你还是我长信司徒。”李为止的声音,冷冽得让人脊梁背阵阵发凉。 “李司教……”撄宁支吾道,“我并非不愿虚心向学……这一回,着实是有要紧事要办……” “无论什么事,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李为止冷声打断她。 撄宁听着有些莫名,同时也觉得他瞧不起自己,不免有些气恼。 她终于抬眸,理直气壮地看他,分辩道:“我既身为中垒营校尉,自有我的职责!不就是没有去习水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李司教您为何要这样苛责我,贬低我?” 李为止不禁皱眉,“你还不知错?” “我有何过错?”撄宁反问道,“抓捕嫌犯,有什么错?” 李为止蹙眉看着她,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她有什么错?她的错就在于做那样危险之事,也不事先告诉他一声! 可她为何要告诉他?他只是她的司教,她并没有向他汇报一切事宜的义务。 他终于敛了怒视她的目光,反身离去。 看他就这样离去,撄宁自是受不了的。她忙追上前去拦了他,伏低做小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您就别与我一般见识了。明天,明天午后我去北郊习水,我一定好好跟您学……咦?” 她陡然看到他月白色的锦衣上,接近腰腹的地方有几滴殷红,再仔细打量他身上其他地方,更是看到了类似的痕迹。 “血?”她不禁揪着他仔细地瞧了瞧,“您跟人打架了?受伤没有?” 看她关心自己的样子,李为止的身体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让他抑制不住自己深藏于心的某种情愫。 但他还是忍住了。不过,他虽拂开她揪着自己的手,话语却柔软了许多。他淡淡地告诉她,“帮你处理那些不速之客,身上难免溅到血渍。” 撄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豁然开朗道:“怪不得!我还说他们怎么一直没跟上来呢!原来是李司教您……您怎么也跟到邕州去了吗?” “碰巧遇上,便一路尾随了那帮人。”李为止并不多做解释,很快转了话头,问:“是不是抓到了龚家老爷,事情就能有大的突破?” “当然!”撄宁不无得意道,“否则,那人也不会杀人灭口。” “那人?”李为止疑惑地看她。 “我现在告诉您的话,算是泄露案情吧?”撄宁狡黠是笑,打算卖个关子。 李为止遂没有多问,只迈开步子,悠闲地往前走,撄宁不疾不徐跟着。一个回仪鸾司,一个回五兵中垒营,倒是同一段路。 天上月朗星稀,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显出周围的空气,有些静谧。 一刹沉默之后,李为止突然问撄宁,“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摆脱公主对你的控制,而后嫁人生子,过正常女子该有的生活?” 嫁人生子?撄宁不由得脸颊生红。“好端端地,问我婚姻大事做甚?” “你对你的将来,总该有个打算。”李为止侧眸看她一眼,接着道,“你总不能以男儿的身份,活一辈子。” “什么时候能号令一方,我便什么时候以女儿身示人。”撄宁说着,眼底暗藏了几许深沉。 “你要号令一方做甚?”李为止无意问一句。 “号令一方,称雄称霸!”撄宁噙着笑,话语里不无玩笑。 李为止也就当个笑话听了,并不往心里去。他只是想试探试探她的心意罢了!或许是他不善言辞,结果什么也没试探到,他心中自感空落。 两日后,崔渊结合所有人的供词,以及自己查到的那些罪证,写了一本长长的奏折,意欲在隔日朝堂,上达天听,请求下旨,查办端王府、镇国大将军府,以及东宫太子。 写好之后,他着人将撄宁请到了军巡院,告诉了她自己的打算。 撄宁一听他要在翌日朝堂之上上奏,惊忙道:“万万不可!” 崔渊一听这话,立时就有些不乐意了,“若不上奏,往后的事情以我的官品也办不下去啊!” 第194章:死了(响应鞭策) 要不怎么说崔渊一根筋、直肠子?撄宁过去还没觉着这么明显,今时碰着这事儿,她可算是深有体味了。 她甚至想不通,平素里查案办案,算得才思敏捷的这么一个人,做了十几年的官,却是如何还没摸透为官之道,遇着这种事,想也不想就要以卵击石? 她不禁直言泼他一盆冷水,“崔大人,您就没想过,即便上奏了,这事儿就是到了大理寺那里,也没法儿继续往下办?” 听言,崔渊斜着眼睛看了她许久,终于不无蔑视地嗤了一声,“卓校尉也以为,知道对方是权倾天下的大族、朝中栋梁、唯一的龙嗣,就该瞒不上奏了?那这大周天下,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只要有权势,就可以无法无天,反正没人管,也没人管得了的!” 他话语慷慨,颇有些激动。 撄宁知他一片赤子爱国之心,自是心生佩服的。正因为如此,她觉得自己更要帮帮他。 她耐着性子解释,“并非瞒不上奏,而是向太后隐奏……” “不能隐奏。”崔渊却是断然打断她,拒绝她的提议,“此事隐奏上去,太后还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太子是唯一的皇子,端王乃是太后最为倚重的外臣,镇国大将军更不必说了,太后亲弟,哪一个是太后忍心治罪的?” 所以,崔渊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一点都不糊涂。可他明知道自己所为是以卵击石,还偏就为之!他就是这么地耿直! “那您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为何还要在朝堂上上奏?不是让太后下不来台,厌弃您么?”撄宁问道。 “至少让文武百官都知道,端王、镇国大将军,还有太子的真面目吧?朝堂之上,未必没有我这等敢于说真话、实话的清官!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是糊涂的!” 崔渊越说越气,只因为十几年来,他其实比撄宁更知道官场上的结党营私和官官相护,只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朝堂之上究竟有几个像他这样敢说敢做的清官,而这些清官,多数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的。 撄宁感到他锋利言辞之下,暗藏的委屈和不忿,不禁心中大动。 这就是太后当权之下的政治局面啊!过于关注权力的相互制衡,而不是一切依凭这个国家的法度,导致一个恶劣的结果,那就是制约某些人的,不是法度,而是利益。 崔渊痛恨这一切。 或许,很多人都痛恨。 细思之下的撄宁,也觉得这样的政治现状,是极为不可取的。这不仅会威胁到君主的权利,还不利于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 然而,这一切并不好打破。崔渊想硬来,结果无非就是以卵击石的结果,到底是白白牺牲了,于事无补。 “崔大人,”撄宁想了想,劝道,“想要依法治国,惩奸除恶,还政治一个清明,定也是您的宏图大愿吧?” 崔渊这才正眼瞧了她,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既然是这样的宏图大愿,单凭一己之力,硬碰硬,又如何能实现?”撄宁接着道,“能轻易实现的,也不能叫做宏图大愿。想改变这样的局面,此事,得徐徐图之啊!” “那你有何高见?”崔渊终于肯听她把话说完。 “先隐奏给太后。”撄宁道,“隐奏上去,让太后信任您,给予您更多的权力。只有有了更多的权力,您才有机会继续往下查。待到掌握了一切罪证,您才有机会等到,就连太后也想动他们的那一天。” “要我等?”崔渊看着撄宁,虽然不带情绪了,却还是有些不屑。 “崔大人,要想搅弄朝局,就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身处在这政治的漩涡屹立不倒又有所作为。”撄宁诚挚万分,“没有那个力量之前,就不要轻易踏入这个漩涡之中,以免白白牺牲。” 崔渊没有做声,不愿苟同,却也知道其中道理。 “听我一句劝,”撄宁又道,“迂回,对您,对整件事,都是有好处的。” 说罢她拱了拱手,做辞意欲离开。 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崔渊听不听她的,她掌控不了。 “卓校尉,”就在她走到门口之时,崔渊突然唤住了她,“这些天你帮了不少忙,能有眼前这些斩获,你功劳不浅,明日就与我一同请谏面见太后吧!我性子直,有你陪着,不至于说错话。” 撄宁心下一松,回转身高兴地看他,立时答应下来。 然而,与他一同入宫觐见太后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了。 翌日天光微亮,撄宁才刚洗嗽好,正打算去操练场看看将士们练兵,马钊满头大汗跑了来。 “卓校尉……”他看着撄宁,话语里略带些迟疑。 “发生何事了?”撄宁微蹙了眉看他。 “我……我早上偷溜出去想去杏花楼买点心……路过军巡院,听说……听说右军巡使崔大人死了!” “什么?”撄宁只觉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绷紧了。 “说是昨天夜里,吃了不该吃的……” 撄宁回过神来,疾步跑了出去。 却在跑到五兵营门口时,迎头撞见了李为止。 她急急道:“李司教,崔大人被人害了!我过去看看……” “不准去!”李为止立时拦了她。他就是听说这个消息,才急忙赶来找她的。他严厉道:“你定然知道他因何被害,害他的又是何人。既然如此,你当知道,下一个他们要害的,是你。” 撄宁握了握拳,心中激愤不已。 太子!定然是太子。 她早该想到的!太子没能杀了龚厚和程大,依着他的少年气盛和鲁莽,杀害一个朝廷命官这种事,他做得出来! 是她大意了!以为上一世崔渊活得好好的,这一世也会活得好好的,根本都没想过要提醒他注意自身安全…… 她突然觉得自责。归根到底,是她的重活,改变了一个人的命。 “怪我!”她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懊恼不已,眼圈都红了。 李为止皱眉,想了想道:“走,我陪你去看看。” ~~~~~~~~~~~ 多谢奕然嫣然=两宝贝和骚爵爷的鞭策!我会努力更新的,么么哒~ 大家以后发现我偷懒,就留言给我一鞭子,或者夸夸我写的好^o^,最有效。 再求个推荐票~晚安。 第195章:宣战 二人来到军巡院时,大理寺方暨白已然在那儿了。 仵作验尸结果,说崔渊乃是大量食用一种有毒的蘑菇而导致死亡。 昨夜食用这种蘑菇的,还有军巡院左军巡使。因左军巡使食用的不多,只出现了腹泻和呕吐的症状。 后厨掌勺的和负责采买的都被抓了。可他们诚惶诚恐,皆以为做给两位大人吃的,乃是难得的高山红,并不知是什么毒蘑菇。 后请懂行的人来分辨,说毒死崔渊的红蘑菇,看起来的确跟高山红十分相似。 “方大人,您不会就要这样定案吧?”撄宁强压着心中悲愤,紧看方暨白。 “这毒蘑菇的来历,我自会派人去查查。”方暨白叹了口气,“但若是有人有意为之,只恐怕……” “我知道,崔大人生前与您的关系并不好……” “方大人,”撄宁话说一半,李为止立即打断她,对方暨白道:“您向来公私分明,想必在崔大人这件事上,也会一视同仁。” “这是自然。”方暨白应着,却是看向撄宁,话锋一转道:“但你我都该清楚,此事并非一般的杀人害命。即便我找出罪证,又能如何?” “由我来!”撄宁义气道,“我会为崔大人讨还公道!方大人您不敢做的,由我来做。” 方暨白别有意味地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撄宁却不管他这两声笑究竟是何意味,转了话题道:“如我没猜错,崔大人房里,该是少了东西吧!昨天他本整理好与玉伏堂有关人等的所有罪证,并写好奏则,打算今天让我陪同,一起面见太后。” 方暨白当即吩咐袁彻搜查,结果翻遍了,果然没发现撄宁说的这些东西——崔渊之死并非意外,更是有了一个佐证。 这时,宫里头来了一个寺人。 是来找撄宁的,说是太子召见。 行凶作恶之人,竟敢在这个时候如此明目张胆!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李为止不禁担忧地看撄宁,好想叫她违抗太子的命令,不要入宫,唯恐凶多吉少。但他也知道,太子之命不可违。 对于太子的召见,撄宁虽感到意外,但却并无畏惧。既然他拐弯抹角杀了一个右军巡使,就不会明目张胆杀她一个中垒营校尉,惹得一身血腥。 她看向李为止,宽慰道:“放心!他至少不会在宫里对我下手。”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再是不放心,也只能任她去了。 她走后,方暨白不禁对李为止道:“你这司徒,怕是要卷入这是是非非,不能自拔了。” 李为止默了片刻,终于道:“她志向高远,既已卷入,便无退路。”说着他目光坚定地看方暨白,“我跟她一样。必要之时,也请方大人您,端明立场。” 方暨白笑着,没有拒绝,也没有承诺什么。 撄宁只身一人来到东宫,前面就是太子所居上阳殿了。 殿外出奇地安静,竟是一个宫人和守卫都没有。她四下看了看,保持十分的警惕,心道太子若敢在宫里把她怎么样了,那真是蠢钝至极!可万一,他就蠢了呢? 正这样想着,大殿两侧突然冲出两队人来,个个手执刀刃,直将撄宁团团围住。 撄宁心下一惊,想了想,却又放松了。 如果太子真要在宫里取她性命,直接派弓箭手埋伏即可,何必叫这些人搞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尽管知道结局如何,撄宁还是拼尽全力,以一敌多,抵挡了约略两刻钟之久。 终是被困住了,刀架在脖子上,动弹不得。 这时,太子一脸得意又轻佻地走了出来。 走至撄宁跟前,他更是笑得狷狂,轻蔑道:“传闻五兵营最年轻的校尉,武功超群,今次一试,也不过如此。” 随即他稍一抬手,让围住撄宁的人都退下了。 脖子上没了刀,撄宁便轻松地站定了。 “怎么样?”太子走近些,压低声音问:“适才有没有吓个半死,以为我要杀你?” 撄宁笑了一下,“在宫里杀我,殿下恐怕没这个胆子。” 太子愣了愣,随即“哼”了一声,转入正题,“本太子唤你进宫,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至于要生还是要死,全凭你自己选择。” “殿下有何好担心的?”撄宁讥诮道,“我不过是一个中垒营校尉,原本没有太后传召,连请谏的资格都没有,殿下又何须担心,我会把您做的那些事,禀知太后?” “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太子笑容里显出几分狰狞,“否则,我要你跟崔渊一样,不得好死!” 他直白的威胁、他将崔渊的死,说得好似杀鸡儆猴一般轻松,轻易地勾起了撄宁强行压下的怒火和愤懑。 她终于不再虚与委蛇,嗤笑一声,讽刺道:“就你这样,还想继承帝位?就你这样,还想成为大周江山的主人?” 太子一惊。从小到大,他何曾听过谁与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也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人敢跟他说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不配做太子,将来,更不配成为周天子。”撄宁一字一句,语气里毫无怯懦。 “你!”太子顿时青筋暴跳,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不想活了吗?!” “你想让我死还不容易?现在就可治我一个大逆不道之罪。”但是,她毕竟是太后恩典的中垒营校尉,想治她的罪,又岂能不知会太后一声? “你既然知道,还敢在本太子这里口出狂言?!” 撄宁抱之一笑,“难道我伏低做小,你就会留我活命?现在还站在这里跟我谈这些,不过是吓唬我,威胁我罢了!等崔大人的事情过去些时日,你定然还是会向我下手不是吗?” “你若表现得好,本太子自会饶你不死。”太子一副狂妄自大,自以为踩着一只蝼蚁的嘴脸。 “放马过来吧!”撄宁却无畏无惧道,“虽然那些罪证都被你毁了,但我,根本不需要这些,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不,是一无所有。” 宣战了!撄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宣战。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宣战的第一人,竟是太子。 死去的人,逼着她加紧脚步——她再也等不及了。 第196章:散播 太子听着撄宁挑衅的话语,只觉句句如雷,惊得他耳朵里直是嗡嗡作响。 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他突然又觉得搞笑至极,“让我一无所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现在还不好说。”撄宁淡笑了笑,“但我很清楚,如果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说罢她反身,连起码的尊卑礼仪都不顾了,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太子深陷于她那句“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懵然不解,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撄宁跨出东宫那一步的时候,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意欲与太子决一死战。 出宫之时,李为止正在宫门口焦灼地等她。 远远瞧见她神情笃定阔步走在出宫的深巷,阳光的照耀,在她身上氤氲出一层光芒,他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 她走出宫门,他便迎了过去,不无担忧问:“没事吧?” “就是利用崔大人之死,给我一个警告罢了。”撄宁并不打算与之多言,“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她便施礼做辞。 “不对,还有别的事。”李为止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直看着她,郑重又严肃道:“任何事,都不可瞒我,我会跟你站在一起。” 撄宁心生感动。他有这份义气,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有些事,她绝不希望把他也卷了进去。 为此,她噙笑点了一下头,却还是说:“没事隐瞒于您。太子找我,真的只是威胁我。” 李为止这才松开抓着她的手问:“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还能怎么回?”撄宁无奈道,“崔大人死了,所有罪证都没了,新的右军巡使上任,势必不敢再接这个茬儿,龚厚程大若不翻供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当然也只能龟缩做人了。” 这可不像她的为人!李为止狐疑地看她,对她的话,自有些不信。就算她在太子那里伏低做小了,他也不相信,她的内心真的屈服了。 但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想勉强她,想了想只提醒她道:“这阵子你就在中垒营,哪儿也别去了。未必你伏低做小了,太子就会放了你。” “不怕,崔大人刚死,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杀人害命。”反倒是越往后拖延,她越有危险。 所以,她的时间不多,她得快些采取行动。 如是想着,她又与李为止做辞,“我真的要走了李司教。” “去吧!”李为止虽很不放心,但他,终还是放她走了。 撄宁回到中垒营,在崔渊生前做的那本有关玉伏堂一案的手札上,用印字的法子,模仿崔渊的笔迹新添了一段话。 随后,她带着这本手札出门,来到了皇城里最为嘈杂的闹市。 她四下看着,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忙走了过去,一手拍在他的肩头,噙笑唤了一声“赵老大”。 赵乞,当初从邕州带着一帮子乞丐,随撄宁和李为止一起混进皇城的乞丐头头。 他回转身看撄宁,看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是你?” 见到她,他并不高兴。毕竟,当时在城门口,乱箭之下他失去了一个兄弟,虎子。对此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赵老大,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近来可好?”撄宁满含期待问。 赵乞斜眼看了她一阵,终于道:“我一个乞丐,能活着便是好的。” 他抓着头上的虱子,摆出一副傲慢之态。 “虎子的事,你还在怪我?”撄宁神色里生出几许黯然。 想到虎子,她也很自责。 赵乞这才垂下抓虱子的手,稍稍收敛了些。 原本虎子的死,也怨不得旁人。当时面对飞来的箭矢,眼前之人和贤王府那位,都是拼尽全力在保护他们这群乞丐的。时至今日,眼前之人更是记得虎子的名字,抱有歉疚之心的……他不该怪怨她。 如是想着,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虎子的事就不提了,都过去了。” “你把他埋在哪儿了?我去祭拜祭拜。”撄宁诚挚道。 赵乞惊讶地看了她,想想还是摆手,“算了!不必了。” “你就带我去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撄宁语气里略带了几分请求。 见她一脸真诚,赵乞终于答应了。 很快,他带着她来到了一座破庙前。 “这个庙破是破点儿,遮风挡雨还凑合。虎子就埋在后面,我们住在这里,也算给他做伴了。” 撄宁跟着他,经过破庙之时,将崔渊的手札丢在了地上。 破庙后边,残垣断壁之下,一处小土丘,立一块木头,上头歪歪扭扭写着“虎子之墓”,便算是虎子死后安歇之地了。 撄宁好生祭拜过,赵乞便道:“好了,看也看过了,你走吧!回头兄弟几个回来瞧见你,怕要不高兴的。” “好。”撄宁答应着,从兜里拿出一些碎银递给他,道:“那这些你收下,就当是给虎子买纸钱。” 随后她便离开了。 走出不远,她又折返了方向,趁赵乞不注意,藏到了破庙的菩萨像后边。 时至中午,赵乞那帮子兄弟回来了。其中撄宁识得的面孔都在,还增加了几张新面孔。他们拿出了上午讨来的食物和碎银,有人吹嘘炫耀,也有人相互打击和嫌弃。 “这是什么?一本书?”终于有人发现了撄宁扔在地上的那个手札,拿在手中翻了翻,摇了摇头,“一个字不识。” “给我看给我看!”庄小五啃着馒头站了出来,一把抢过手札,随后坐在地上,读起了里边的文字。 撄宁等的,就是这一刻了。 庄小五,是赵乞带的这帮乞丐里头,唯一识字,又最管不住自己,喜欢多嘴多舌的。 他读了几句,就不再读了,草草翻了翻,便拿着手札兴冲冲来到赵乞身边,告诉他道:“赵老大,这是军巡院今晨刚死掉的那位右军巡使的东西!记录的大体是因玉伏堂而死的官员,还标示了杀他们的疑凶……” 说着他随手翻了一页,接着道:“你看这个,户部侍郎柳川芎,三年前死于玉伏堂刺杀,疑凶有端王、庆国公……这后头还分别写明了端王和庆国公杀人害命的动机。” 第197章:谣言 赵乞听了这话,不禁皱眉,扫了大家一眼,问:“这本书是谁拿回来的?” 众人摇头,最先发现手札的说是在地上捡的。 “这就怪了……”赵乞思忖着挠了挠头,忽然想到这东西极有可能是撄宁落下的,忙伸手向庄小五索要道:“给我!” “等等等等!”庄小五忙往一边躲了去,“等我再看看,有趣得很哩!” 赵乞也感到好奇,上前将庄小五拉到一边,便道:“那你都读来我听听。” “好。”庄小五遂盘膝坐了下来。 有好事者也围过来听了,都围在庄小五身边,满目兴致。 庄小五感到特别自豪,抬头挺胸,润了润嗓,便开始津津有味地读说手札上的内容。直至读到最后一页写有字迹的地方,他突然脸色大变,话语也戛然而止。 “怎么不读了?”赵乞问,“没了?” “还有……”庄小五骇然道,“但我不敢读。” “有何不敢读的?”赵乞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读几个字能要你命不成?!” “真要命……”庄小五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几个人愈加好奇起来,这天地间,还有什么话是读出来要命的?赵乞则是凑近了些,不耐烦道:“你小子欺负老子不识字是不是?” “我哪敢啊?”庄小五立时狗腿起来,嬉皮笑脸道,“只要赵老大一声命令,便是要命的话,我也敢念出来!只要你们别传出去,说这话是我庄小五讲的就成。这话可千真万确,是这死了的崔大人写在这小本子上的。” “知道知道,你赶紧念!”赵乞催促道。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雄雌难可辨。龙凤生双阴,太子假或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庄小五念罢,便将手札合上,拱手交给了赵乞。 “啥意思?”赵乞接过手札,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的天书,一脸懵然。 “天子和皇后当年,生的是不是双生子?” “是啊。” “这上头的意思是,天子和皇后当年虽然生的是双生子,但却生的不是一个皇子一个公主,而是两个公主!”庄小五压着嗓音道,“既然如此,那现在的太子是真还是假?” “太子是假的?”赵乞惊讶出声。 他这一声咋呼,整个破庙的人都听见了,随后更是七嘴八舌地议论。 “都闭嘴!”赵乞突然大喝一声,“这话可不是能瞎往外说的知道吗?搞不好是要杀头的!尤其是你!”他看向庄小五,“别瞎说八道知道不?” “知道知道。”庄小五应承着,却又突发奇想,“看来这崔大人死得蹊跷啊!说不定就是太子杀人灭口!” “恐怕还真是!太子的秘密被这个崔大人知道了,就死了!” “那现在太子一定拼了命在找这个小本子吧?奇怪!这个本子究竟是哪个带回来的?” “……” “好了好了!”赵乞打断他们的议论,将手札收到怀里,喝声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别瞎说八道了!” 谣言,从来只止于智者。而这些乞丐当中,也许有这样的智者,但绝大多数都不是。 确定他们知道太子是假一事,撄宁也就放心了。她相信,不出多少时日,这样的“谣言”,会从乞丐这个圈子,传到另一个圈子,终于会传遍整个皇城。 如她所料,几天过去,太子是个假太子的谣言,当真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有有心之人,将手札上的那段话给传唱了出去。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雄雌难可辨。龙凤生双阴,太子假或真。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几句话,终于在这天早朝,由耿直的言官搬到了朝堂之上。 “太子身份遭人怀疑,恐危及大周江山社稷!还请陛下就当年之事作出解释,以平息百姓的猜测。” “放肆!”太子怒不可遏,“市井流言,搬到朝堂之上!此罪当诛!” 初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他简直觉得可笑至极。可说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朝中重臣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他就开始感到害怕了——就连他自己,也几欲相信那些谣言是真的。 他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是什么人要把他从太子这个位置上拉扯下来,他本就不知所措,现在有言官将此事搬到朝堂上说,他更是方寸大乱,唯恐帘后听政的太后,也信了这个谣言。 而向来懦弱,在朝堂上不过一个摆设的天子李宪,今次在听了言官所奏之后,也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他道,“这是有心之人在构陷太子,构陷皇后,构陷孤王,挑衅整个皇室,动摇人心!你要孤王,如何作出解释?” 太子从未像今天这样看得起他的父皇。他甚至觉得,他的父皇发起怒来,也是像个一国之君的。 “还请太后明断。”言官却是懒得与天子争辩,直接请求帘后的太后做裁定。 整个朝堂,陷入好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太后刘姬终于开口了。她说的,却是“此事改日再议。” 她在珠帘之后,没有人看得到她的神色有多冷厉。 她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这个谣言的真实性。她其实早就起了疑心,只不过苦于皇室后继无人,她一直未往深处想罢了。现下却是有人,直指了太子是个假太子!这叫她不得不多思多虑。 下朝之后,天子李宪很快来到凤藻宫,将朝中之事,简明扼要地说给了尔朱皇后听。 尔朱皇后听了,大吃一惊自是难免。她脸色白了白,惊惧问:“怎会有此等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了!”李宪急道,“事关重大,若处理不好,不仅孤王和皇后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大周的江山社稷,也将岌岌可危!李氏基业,说不定真要彻底落入刘氏之手了。” “别急,不能急……”尔朱皇后颤抖的双手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冷茶,“我们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然而,平素里再是沉着镇定的她,这一回,也止不住心乱如麻,全无头绪。 ~~~~~~~~~ 明天要出去玩一周,回来保持3更,我可以! 第198章:验亲 而就在尔朱皇后还未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公主李令月进宫来了。 她也是听说有关太子的传言都闹到了宫里,这才急急赶来凤藻宫,想向自己的父皇和母后问个清楚明白。 入殿见天子和皇后端得好一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便知他们在做给她看了。 向二人请了安,她便坐了下来,不紧不慢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和母后就一点不为太子担心?” “月儿说的是今日朝堂上的事?”尔朱皇后笑了笑,“我和你父皇问心无愧,又何惧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 李令月抬眸看向她,面无表情。 “只恐怕空穴不能来风。”说罢她便一本正经问:“母后,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月儿听说,太医院本也诊断出,您怀有的是两个女孩儿。” “但结果到底证明,是太医院诊断错了。”尔朱皇后接了她的话,“生的是男是女,难道你母后我还能不知道?” “月儿,”天子也道,“的确是你多心了。你看,太子跟你母后长得多像?” 从小到大,太子跟尔朱皇后长得的确像极了。李令月想着二人重叠的影像,沉默了。 尔朱皇后趁势道:“生了这种流言,的确令人愤慨!若让我知道是何人造谣生事,我定要他好看!” “现在说这些狠话有用吗?”李令月冷声,“太子正在火上烤着,当务之急,是洗脱百姓对他真龙身份的怀疑。” 天子和皇后相顾看一眼,皆是眉宇微蹙的样子。 “月儿听说,当初母后生月儿和太子,是在大相国寺上香的时候,提前生产的。”李令月接着道,“这就难怪有人对太子的身份做文章了。依月儿看,为了早日结束这件事,父皇和母后,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滴血验亲吧!” “不可!”尔朱皇后断然拒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滴血验亲,这要置皇家威严于何地?此事,万万不可。” “皇家威严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还请母后三思。”李令月话语里不无坚定,“月儿也是为了太子好。” “可孤王听闻,滴血验亲,也不一定准的,万一……”天子故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 “是啊!”尔朱皇后忙道,“这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不仅是太子,就连我和你父皇,也要被天下人唾弃。滴血验亲,万万使不得!” “那私下里先验验看。”李令月想了想道,“若真遇上这万中而一的情况,便再作打算。” 尔朱皇后想着先打发了李令月再说,与天子交换一个眼色,便答应了,“待会儿我就请太子来凤藻宫,先验验看。” “月儿已经派人去了,”李令月却道,“想必他一会儿就能到。” 她要亲眼看看,太子和她父皇母后的血,是否相融。 尔朱皇后和天子听言,心里皆是一下咯噔。 李令月却已拿了个空茶杯,亲自往里头添了半碗水,随后摆在桌边,道:“待会儿就用这碗水吧!” “月儿,”天子面露不悦,“你还是怀疑孤王和你母后?” “既然父皇和母后问心无愧,又何惧月儿怀疑之心?”李令月笑着,样子纯明得分明就是个孩子。 “你……” “好了。”尔朱皇后忙作笑,将天子的火气压了下去,“就依着月儿,私下里验一验便是。” “皇后……”天子担忧地看了她。 她则是轻摇了一下头,随即道:“我有些内急,去去就来。” 她来到后边,急忙让身边的嬷嬷找了白矾,藏在涂有殷红色蔻丹的指甲缝里。 无论如何,她至少不能让太子知道自己不是龙嗣。 约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她又回到了前殿。届时,太子也已经到了。 “太子,你姊姊喊你来,想必你已经知道是所为何事了。”她噙笑道,“那就验验看吧!你们父皇乃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流血破伤都是大忌讳,就用我的血吧。” 说罢她让李令月将准备好的那杯水端至她跟前,随即咬破手指,挤出两滴血在水中,而后又向太子招了招手,“阳儿,你来。” 见母后如此泰然自若,本提心吊胆的太子也开始有自信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亦是咬破手指,往水里挤下两滴血。 看着两个人的血在水里浑为丝丝淡红,他终于笑了,甚至欢呼道:“融了!融了!我是母后的孩子!我身上流的,是真龙之血!哈哈,是真龙之血!” “你当然是孤王的孩子!”天子暗暗吃惊,脸上却露出了高兴的笑。视线落在尔朱皇后身上,更是满目赞许。 李令月走过去,将水杯端在了手里,看着里头的血,也笑了,淡淡道:“这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说罢她端着那杯水,离开了,就连礼仪也不顾了。 “你去哪儿?”太子追出两步,莫名其妙,随后回转身对天子和尔朱皇后道:“父皇母后,你们也不管管她?看她,毫无规矩!” 尔朱皇后则在担心,李令月将那杯水端走了,会看出端倪来。于是,她吩咐身边的嬷嬷,悄悄尾随了去。 凤藻宫外面,李令月伸手沾了点杯中水在指头上,随即含进嘴里,尝了尝。 细微的酸涩味儿,终没有逃过她的味蕾。 她脸色一变,将水杯交给了宋珍珠,随即拔下头上珠钗,用尖尖那头,刺破了宋珍珠的手指,也挤了两滴她的血在水里。 相融了。 做了手脚的水,谁的血都会相融吧!她嗤笑一声,顿时将水杯扫落在地。 这时,太子恰也从里头出来了。见李令月扫落那杯水,他不禁上前,问:“你发这么大脾气做甚?怎么,我是父皇母后亲生,你还不高兴了?” 李令月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却没有说一句言语,旋即便走了。 “你……”太子自有些气恼,却也只能嘟哝一句,“没规矩!” 回到公主府,李令月便吩咐宋珍珠,“去查,十五年前,我那几个姨母和舅母,谁是身怀有孕的。” 第199章: 应对 凤藻宫内,尔朱皇后从身边嬷嬷那里听得李令月离开后做的事,整个人突然软坐于榻上,提不起劲来。 “还是被月儿发现了。”天子李宪也一脸黯然,“就连月儿也瞒不过,又如何能瞒过太后?” “瞒不过也要瞒。”尔朱皇后咬牙道。 “如何瞒?”天子站起身往前走出几步,背对着她,突然长叹一口气,“现在想来,当年之事全怪孤王太年轻,意气用事了。” 听言,尔朱皇后倒有些不懂了。她想了想,越想越怀疑心中猜测,不禁抬眸,问:“陛下,您这话是何意啊?” 李宪这才回转身看尔朱皇后。他微皱着眉,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陛下是想说,年轻时不该因为我而屡次违逆太后,终于惹恼了太后,这才造成当年之事吗?”尔朱皇后到底是个聪慧的,只看一眼天子这样的表情,她便确定自己的猜测了。“陛下后悔了吗?独宠于我,陛下后悔了是不是?” 说着,她眼里已噙了泪光。 见她如此楚楚可怜,李宪忙走上前,一把拥她入怀,“婉婉,孤王不是这个意思……独宠于你,孤王从不后悔!” 尔朱皇后拭了拭泪,已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反而道:“早知当年太后会那样对付我,早知会发生今时之事,年轻那会儿,我宁愿不得陛下宠爱,陛下立妃纳嫔,我都愿意。所以,若是实在瞒不过的话……” 她没有把话说全,只是轻轻推开天子的怀抱,红着眼圈儿望着他,希望他能明白。 “实在瞒不过的话,要怎样?”李宪不是不知她想说什么,但他,却不忍彼此任何一人说出那样的话。 “实在瞒不过,陛下您就向太后示弱吧!”尔朱皇后撇过头去,“陛下您,龙气正盛,现在广纳后宫的话,定能令龙嗣延绵不尽……” “婉婉,你这说的什么话?!”李宪听了,心如刀绞,“孤王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不能再连你也失去了!” 他重又将她揽进怀里,陷入好一阵沉默。 “陛下心中早有决断,又何必在话头上顾及臣妾的感受?”尔朱皇后笑了一下,“有些话,你要臣妾先开口,那臣妾便先开口。既然臣妾已经开口,那您就不必再与臣妾客气了。” 突如其来的“臣妾”,更是令李宪无地自容。 一直以来,私下里他的婉婉从不向他自称“臣妾”的。这不他还什么也没做,她就与自己计气了吗?所以,她所说的这些,他不能承认! “还没到那一步!都是婉婉你胡思乱想的。”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孤王已经抛弃过一个孩子,不能再背弃你……你放心,你想的这些事,孤王十几年前不会做,十几年后的今天,更不会做。” 尔朱皇后在他怀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事到如今,有些事,恐怕由不得他们做选择了。 宫外,葛郡侯府。 今日朝堂事发,葛郡侯夫人钱氏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她做了些好吃的点心,怂恿儿子葛郢将撄宁请到了家中用午膳。 用过午膳,她便将撄宁叫到一旁,指了桌上几个食盒子道:“这些待会我派人都帮你拿回去,给营中将士们吃。这个是荷花糕,这个是你爱吃的芙蓉糕,这个是……阿宁,”说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近来有关太子的那些谣言,可是你散播出去的?” 撄宁噙着笑,点了一下头。 钱氏骇然,脸色也变了变,“这么做,你就不怕……现在,未免太早了些。” “横竖宫里那几位以为我死了,不会危及于我,您大可放心。”撄宁宽慰一句。 “可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钱氏还是担心,想了想问:“此事一出,你可想过后果?” “想过的。”撄宁道,“现在是太子想要害我性命,我不得不先发制人。至于后面的事……您就放心吧!我能应付。” “真能应付得来吗?你还这么年轻……” “娘,阿宁,你们在说什么?”这时,葛郢推着轮椅进来了。 钱氏忙笑意盈盈迎了过去,告诉他道:“我在跟阿宁说说,这些点心分别都是些什么点心,别叫她弄混了。” 葛郢不禁发笑,“您说了也白说,他那个脑子,哪里记得住?不如在食盒子上贴好字条,这样就便于他辨识了。” “对啊!”钱氏做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道,“还是你心细。” “阿宁,”葛郢看向撄宁,“你随我到书房,我又得了一样好东西,想送给你。” “好。”撄宁遂作别了钱氏,推着葛郢熟门熟道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钱氏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只觉那就像一副最美的画卷,心中觉得欢喜,又感到遗憾。 撄宁随葛郢一来到书房,葛郢便拉开了桌案下的屉子,拿出了一个价值不菲的锦盒。 “又是什么好东西?”撄宁探着脑袋看。 葛郢和上次一样,将锦盒推至撄宁跟前,要她自己打开。 而打开锦盒的那一刻,撄宁看到其间之物,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把雕工精细镶有金丝玉碎的月牙小刀,大小不过三四寸,由一根金色链子挂着,像是个挂饰。而这把月牙小刀,偏偏跟藏有撄宁身世之谜的那把匕首,尺寸大小、以及做工,都如出一辙! 一把小刀,一把匕首,分明是一对啊。 “你怎么了?”看出撄宁神色不对,葛郢不禁心生疑惑。 撄宁方才反应过来,问:“这把小刀,你从哪里得来的?” “偶然在一间当铺看到,这才买了回来,想着送你作为防身之用,定然不错。”葛郢说着温和是笑。 撄宁也笑了一下,“你送我的东西,都这么别致又实用。不过,为何每次都想着要我防身用?好像我经常会遇凶险一般。” “习武之人,又在中垒营做事,涉险总是难免的。” 撄宁遂谢了他的美意,将月牙匕首收进了怀里。 离开葛郡侯府,她让钱氏派的人自行把点心送到中垒营,自己则往仪鸾司走了去。 她的那把匕首,还被她埋藏在仪鸾司,她想取出来。 第200章:不敬 来到仪鸾司,撄宁先去探望过沈隙和王摄,也见到了陈将。 陈将并不理会她。 自那次以后,他见了撄宁,总是如此。 “你究竟怎么惹阿将了?怎么他每回见了你都避尤不及?”每一次看他这样,沈隙都要问上一回。 “总归是我不好。”撄宁的回答,每次都是一个样。 沈隙也就不问了。他转了话头,告诉撄宁,“你让我和王摄做的事,现在可一点进展都没有,你不着急吗?” 撄宁回看他一眼,想了想道:“算了,那个铁山寒,不结识也罢。” 沈隙听言,不禁问:“你不是怪我们这么久了都没进展吧?我跟王摄很努力的!得空就会去赌场里转悠。是吧,王摄?” 他勾了王摄的肩膀,要他作证。 王摄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道:“是啊!我们已经很用心了,只不过……” “没关系。”撄宁笑了一下,“崔大人都死了,玉伏堂之事,军巡院那边暂且无人接手,我们中垒营,能做的毕竟有限。” 实际上,她只是嗅出了二人的怠慢而已。这件事,还是交由樊鹏琨和马钊去做好了。 仪鸾司的兄弟,陈将不理她了,沈隙和王摄又不是那么交心,她突然觉得难过。 她很快与二人做辞,来到仪鸾司后山一株百年松树下,找到最大的那根露出一半的树根,便在旁边刨起土来。 刨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到自己埋藏在此,用布帛包裹好的楠木匣子。她将其取出来,打开匣子,检查了一下里头的物什,见一样不少,一样没坏,便将匣子合上,重新用布帛包好了。 抱着匣子,转身意欲离开之时,她却撞上了一个结识的胸膛。 “李司教……”她一记惊吓,本能地将楠木匣子往身后藏了藏。 被撞了个正着,一时之间,她几乎有些六神无主。 “藏了什么?”李为止的目光,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是……我的东西。”撄宁低垂着眼眸,将楠木匣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解释道,“是我进仪鸾司之后,藏在此处的……我的私人之物。” “什么样的私人之物?”李为止伸手落在那个匣子上,几近命令的口气道:“给我看看。” “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撄宁忙道,“男人看不得。” 李为止却是不信,执意要看。 他觉得撄宁身上有太多秘密,他都想知道。 他落在楠木匣子上的手,已经开始运力了。 撄宁心想着匣子里的东西,若只是一把雕工精细的匕首也便罢了,还有她小时候的包衣,而那包衣,身为皇亲国戚的李为止定然认得出,那是龙嗣才敢用的明黄色。所以,决不能让他看! 万般无奈之下,她突然发起狠来,一脚踩在了李为止的脚尖,同时手上用功,拂开了他的五指钢钳。 然而,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袭击,李为止忍着脚上的痛,却没有分心,竟是不依不饶与之缠斗起来。 撄宁本想逮着机会跑路的,却不料他这般执着,毫无善罢甘休的打算!到底只有使出十八般武艺,与之缠斗到底。 然而,从一开始她就输了——她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他知道她每一个招式。拆解她的招式,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屡屡被他制住,屡屡挣脱,撄宁恼羞成怒,又心急火燎,终于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向他。 李为止没有想到,她的剑有一天会对着自己。一时间,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而就在他愣神之际,撄宁快速出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司教,得罪了。”她握在剑柄的手微颤了颤,心生不安。 她知道,对自己最为信任和崇拜之人如此大打出手,甚至拔剑相向,是为不敬。 李为止冷看着她,问:“究竟是何物,竟使得你对我大打出手?” “您若坚持要看的话,我说不定还会杀了您。”撄宁保持着警惕,打算收剑之后拔腿就跑。 却在这时,李为止突然伸手夹住剑刃,同时挺身,另一只手抓在了撄宁的手腕,稍一用力,便迫使其松开了剑柄。 剑掉落了,撄宁也牢牢被他困于身前,动弹不得。他轻巧地从她手上,拿走了她不让人看的东西。 撄宁还想去抢,他却背过身去,打开了布帛…… 情急之下,撄宁恍然想到葛郢送给自己的暗器。然而,伸手去摸,却发现它已不在腰间了……掉地上了! 她捡到之时,另一端却被李为止一脚踩住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就那样,跪坐在李为止脚下,耷拉了肩膀。 李为止看她这副反应,将楠木匣子打开一道缝隙的手突然犹豫了。 他想了想,终于蹲下身来,将楠木盒子放在她跟前,再问一遍,“里头究竟装了何物?” 撄宁抬眸看他,眼里满是泪光,气恨道:“不就是欺负我打不过你吗?”说着竟忍不住抽泣两声,“说了是我的私人之物你不可以看,为何偏要看不可?!” 李为止突然在她晶莹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个卑鄙无耻的自己,顿时感到羞愧不已。 “我不看就是了。”他的手,终于从楠木盒子上移开了,转而抚在她的臂弯,要扶她起来。 撄宁胡乱地擦了一把泪,再看他时,只觉他此刻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像葛郢。 所有的气恨都烟消云散了。她随着他的力道,抱着楠木盒子站起身来,心中唯有感激。 她感激他的理解,感激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对她的尊重。 “回去吧。”李为止心中愈加自责,但他总不能去跟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撄宁点了一下头,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李为止终还是忍不住,闷声道:“我并非故意要欺你。” 撄宁站定,想了想,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便算是冰释前嫌了。 李为止心里稍微好过了些,但还是不痛快。 他不明白,撄宁为何不能对他坦诚。他其实,只是想了解她,对她好一些,并无恶意的…… 第201章:示弱 回中垒营的路上,撄宁思虑再三,都觉得这个楠木匣子放在身边终归不妥当。于是,她将葛郢送给自己的月牙小刀也放进了匣子里,随后带着匣子,又一次来到了葛郡侯府。 她决意把这个楠木匣子,交给葛郢保管。 这个世界上,唯有葛郢,是最值得她信赖的。 “你可帮我藏好了,不准任何人看,包括你,也不能看。”她要求道。 “好,你放心。” 葛郢说会为她保管好,便一定会保管好。葛郢说自己不会看,他就一定不会看。撄宁对此,深信不疑。 楠木匣子有了这么个“安身”之所,她也便放心了。 却在她要告辞离开之时,葛郢突然道:“有些日子没去喝茶了。我看你半天功夫就来我这里两趟,定也是个大闲人。一起?” “好啊!”撄宁爽然答应。 葛郡侯府外头,本在暗中保护撄宁,打算在亲眼看到她进了五兵中垒营就离开的李为止,此时正藏在暗处。 见她抱着楠木匣子进去,却空手推着葛郡小侯爷从里头出来,有说有笑的很是欢愉,他心中不禁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跟葛郢在一起了。 他几乎不知道她跟葛郢是什么时候结识的,更不知他们的关系,为何会好到这种程度——好到她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司教,也要守护好的“私人之物”,竟然给了葛郢。 在他看来,葛郢此人虽是个残疾,却是面如冠玉、品性端和,与之接触之人,都愿与之亲近。为此,他很有些担心,撄宁与他走得这样近,是对他生了什么特别的情愫。 他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鬼使神差地,他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锦茗斋。在锦茗斋外头,亲眼瞧见撄宁背着葛郢上楼,他冲动地迈出几步,几乎冲进去。 终归是克制住了,他没有这么做。 他很快离开了,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锦茗斋楼上的雅间,葛郢和撄宁聊着天儿,很快聊到了近来大家都在谈论之事。 “你认为有关太子的议论,有几分真假?”葛郢问。 撄宁呷了一口茶,噙笑道:“空穴不能来风,至少,有这些流言蜚语传出来的道理吧!” “你不在皇城长大,有些陈年旧事并不清楚,我听得多了,对这件事,倒是个说得上话的。”葛郢一如既往地温和,哪怕嚼的是别人的舌根子,也完全不失一个君子该有的谦谦高雅之态。 “那你倒是说说看,太子是不是真龙?”撄宁眼底,透着几分玩笑之意。 “三年前,我跟太子关系要好的时候,羽林卫郭大统领的夫人,也就是皇后亲妹,对太子很是不一般。”葛郢不紧不慢道,“好几回看到她落在太子身上留恋的目光,我还一直不能理解。现在,我好像知道其中因由了。”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皇后妹妹的……”撄宁无需将话说全,便得到了葛郢肯定的点头。 她其实并不在意太子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因为她知道,席卷皇城的流言蜚语,会让很多人去查清楚这件事。而这件事于太后而言,一经查查,探明真相便是易如反掌。 不过,葛郢与她说的这些,倒也是意外之喜。 她心中暗自兴奋。 是她一手搅起的风云,彻底摧毁太子事小,她更想要看看,宫里那些亏欠她的人,该会如何收场。 慈安宫内,太后刘姬坐于榻上,一手撑着额头,由楚大监小心地按着肩头,正在闭目养神。 她不管外头有多少人求见她,想与她说道太子的身份,她都不想见。 她在等一个人。 夜幕降临之时,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的儿子,天子李宪。 见了太后,李宪神色惴惴。刘姬则是保持先前闭目养神的姿态,保持了许久,直到他终于开口说话,她方才弹开眼目。 “母后……”李宪试探道,“众人质疑太子真龙身份之事,您是如何想的?” “哀家如何想的?”太后反问一句,“身为天子,陛下又是如何想的?” 李宪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道:“总不能让此事就这么发酵下去。” “那你有何打算?”刘姬眼眸睁大了些看他。 李宪一吓,忙低垂了眼目,道:“孤王想先听听母后您的想法。” “不。”刘姬断然道,“哀家只要知道陛下的想法就够了。” 有些话,谁都不愿先说。 刘姬何其狡猾!到头来,李宪发现把这件事踢来踢去,都会被踢回给自己。他想了想,终于一鼓作气,求道:“从今而后,孤王一切都听母后您的,还望母后出面,将此事压下去。” 听了这话,刘姬心中不由得抽了一下。 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的儿子,竟然跟着皇后,当真做下了如此欺世之事!她虽早有怀疑,但却一直未去查证过……因为她也不希望知道这样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还是赤i裸i裸地被人扒开了,让她不能再视而不见。她心里,其实是很烦闷的。 “陛下,”她忍不住气愤道,“为何你从小到大,都在给哀家出难题?你是从哀家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还在襁褓之中,便由哀家抱在怀里,浴血登上皇帝的宝座。三十多年了,哀家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真的就从未想过,哀家其实也很不容易吗?” “当年,是孤王年少气盛……”李宪不敢正视她的眸子,“孤王现在知道了,所以,会听母后的话,一切,都会听母后的。” “那好。”刘姬收敛了情绪,“此番风波一过,哀家会为你充实后宫,你不会反对吧?” “是,但凭母后安排。” 李宪答应了,唯唯诺诺的姿态,却让刘姬看了又气又烦,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扎心。 “被抛弃的那个孩子呢?是不是交给洛城卓家了?”她只想确定一下。 “是……不过已经,已经病死了。” 看来,跟自己查到的一样。刘姬以为少了个麻烦,但也觉得惋惜,觉得不忿,终有些不耐烦,稍一挥手,看也不看李宪,吩咐道:“下去吧!哀家累了。” 第202章:斗转 看着李宪恭谨离开的身影,刘姬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她对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几十年来,她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延续李氏血脉,别让武帝的香火,在他这里断了,仅此而已。可他竟连这一点也没有做到,甚至还欺瞒她…… 都怪皇后那个妖妇! 这一回,她不杀那个妖妇。她终于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叫她生不如死了。 “太后,您打算如何处置太子?”楚大监给刘姬捶着背,捶着捶着,一向不多事的他,也不由得问上一句。 “先留着。待到真的龙嗣诞生,自然就留不得了。”刘姬说着侧眸,嗔怒道:“老东西!平素里从不多加过问,今次怎么忍不住了?” “老奴多嘴了。”楚大监诚惶诚恐,作势掌了自己的嘴,随即嬉笑道:“不过,老奴本还以为此事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呢!却不料只需太后您三言两语,便可有一个平息的局面。” “不利江山社稷之事,不利李氏根基之事,自不是哀家想看到的。”刘姬长叹一口气,重又闭上了眼目。 翌日早朝,再有言官议论太子之事,她便以一句“哀家已亲眼见证过陛下和太子滴血验亲,太子乃是真龙之血,不容存疑。”便将言官说得无言以对了。 她有意压下此事,再有人喋喋不休,那便是不识趣了。 东宫太子听闻此事,喜不自胜。他以为,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他的龙嗣身份。 然而,这样的高兴之心还未持续两天,便从内庭司传出了要为天子大肆选秀的消息。 朝野上下,重又开始了议论。 瞬息之间,太子从云端跌到谷底,冲动地来到太后跟前,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你父皇正值壮年,扩充后宫有何不妥?”刘姬居高临下,一脸无辜地看他。 “这不是在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我身上流的不是真龙之血吗?我的事情才刚过去不到两天……”太子激动地说着,很是不忿。 “你跟你母后不是滴血验过?”刘姬道,“两个人的血不是相融了吗?” “那是没错……我的意思是,这天下人不知道啊!”太子急得屁股在椅子上移了移,却也拼命按捺了心底焦灼的情绪,尽量保持沉稳些,“皇祖母,您突然为父皇选秀女进宫,满朝文武,还有天下百姓,势必还会质疑我的!您就不能……再等等?” 这件事,刘姬已经等了十几年了!天子难得有意纳选后妃,她岂能不趁热打铁?至于太子,那个妖妇的外甥,她为何要顾及他的感受?在朝堂上为他说了话,已是她顾念十四年祖孙之情了。 想了想,她沉声道:“我都在朝堂上亲口说你是真龙之血了,不会有人对你妄加非议。” “在朝堂上,在皇祖母您跟前,他们是不敢非议了,但背地里,还不知要如何说我呢!”太子索性求道:“皇祖母,您就再等等吧?孙儿求您了。” “哀家等不得。”刘姬脸色一沉,不愿与之多言。 “为何等不得?皇祖母……”太子一开始未看出她的脸色,陡然看见,他接下来的话,就只能闷在嗓子眼里。 走出慈安宫,想到诸多细节,李令月在凤藻宫外丢弃的滴血验亲的水杯,紧接着的就连天子也不反对的扩充后宫,以及太后对他的不顾及……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或许,根本就不是真龙之血!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惶恐不安。喝斥了身边所有跟随的宫人,他在宫里像只无头的苍蝇,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父皇和母后、亲人,还有权势和地位,他都将失去。只要扩充后宫,哪怕是最身份卑微的女人,只要她们诞下龙嗣,都要比他尊贵……甚至有可能,他连命也会失去。 他突然往凤藻宫的方向跑了去。 走在凤藻宫外的高墙深巷,他遇到了李令月,一身孤高傲慢的公主李令月。 从前,因为她是姊姊,他是弟弟,她的气势总在他之上,甚至许多时候,他还要受她管束。但他毕竟是太子,他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她的。现在站在她面前,他却觉得自己低了她好几个等次。 她现在,定然也知道他和她身上流的血不一样吧? “你先进去吧!我去看看皇祖母再来。”李令月一脸沉静,看不出情愫。 说着,她便迈步要去慈安宫。 太子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没有说什么,任她去了,自己则阔步进了凤藻宫。 不待人通禀,他便往殿内闯了去,拦也拦不住。 “太子所学的礼仪和规矩都忘了吗?遇事就如此急躁,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尔朱皇后本来心情极差,见他这么冒失地闯进来,少不了斥责他一句半句。 太子愣了愣,忽而嗤笑道:“担当大任?父皇都要广纳宫妃了,迟早是要诞下真正的皇子把我取代的!”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真正的皇子’?就连你也怀疑自己不是我亲生的了?”尔朱皇后怒看了他。 “难道我是吗?”太子耷拉了肩膀,泄气道,“您就不必瞒我了……今天来,我只想知道,我生身父母是谁。” 尔朱皇后陡然站起身来,向他走近几步,高声道:“就这么沉不住气吗?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别人如何中伤,你的生身父母,始终都是我和你父皇!” 太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眸光之中满是诧异,还有最后崛起的一抹希望。 “阳儿,”尔朱皇后牵起他的手,话语变得温和,“你要记住,你是我的皇儿,我是六宫之主,正宫嫡出,别人无可取代!属于你的,别人永远也夺不去。” 听言,太子热血沸腾。他突然知道自己与尔朱皇后的命运其实是紧紧相连的。所有人会放弃他,背弃他,尔朱皇后她不会——即便他不是真龙,只要尔朱皇后在,他就是。 可是,尔朱皇后能对抗得了太后吗? 不怕,至少现在,他还是太子。只要宫里一天没有新的皇子诞生,太子之位,就还是他的! 是了!是他太沉不住气了。他本不必如此着急的,他还有机会…… 第203章:得知 李令月在慈安宫,几欲与太后吵起来,为的,自然也是太子。 “我虽不知皇祖母用了何样的法子逼得父皇答应您扩充后宫,但无论如何,皇祖母如此迫不及待,不像您往常行事作风。”她道,“您一向是以社稷为重、大周基业为重的。今时所为,陷太子于流言蜚语而不顾,实在叫月儿也看不懂了。” “月儿冰雪聪敏,就体谅哀家这一回吧。”刘姬却不想跟她吵。 之前有太子,太子又乖巧听话,她自然更喜欢太子一些,现在发现太子其实跟她没一点关系,反而李令月,才是自己嫡亲的孙儿,再见到这个嫡亲的孙儿,她就更有耐心了。 太子非真龙一事,彼此心照不宣。 李令月沉默了半晌,终于收敛了棱角,只奉劝道:“皇祖母也别早早地把事情做绝了才是。父皇和母后向来恩爱,却只有我跟太子两个孩儿,您就能断定,父皇有了新的妃嫔,就会绵延皇室子嗣?” 听言,刘姬甚是不悦,脸色都变了。 “孙儿的意思,是指身体上,也指人心。”李令月解释一句。 刘姬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坚定道:“你父皇龙气正盛,不怕无嗣!至于人心,哀家还活着,谁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哀家要她,死无葬身之地!月儿,”她话头一转,“你难道不希望,你父皇再给你添个皇弟?” 李令月没有做声。 扪心自问,她当然希望李氏江山后继有人。但那头,是她的生身母亲,她也不希望她的余生,活在怨恨和不甘当中。 但这件事,早已不由得她左右了。 “月儿去看看母后。”她没有答刘姬的话,施礼告退了。 她来到凤藻宫时,太子已经走了。而她的母后,整个人都憔悴得不像样子,眼圈也是乌青的。想必为天子选秀之事一发,她就吃不好睡不好了吧!过去十几年的鹣鲽情深,都要渐渐被打破,一时之间,她再是坚韧,也难能做到视若无睹。 “母后……”李令月从未像现在这样怜惜过自己的母亲,她不由得劝她一句,“该变的终归会变,不变的,永远也不会变。两个人真心相爱,或许不必计较身体发肤上的从一而终,只要两颗心能在一起,就够了。原本身在帝王之家,从一而终本是一种奢望,母后您至少,拥有过十几年,纵观古今,已是世间少有了。” 尔朱皇后不无惊诧地看她。她的女儿,何曾这样体己过?她的鼻子突然就酸涩了,眼里也火辣辣的,终于掉下泪来,流尽最后一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 李令月拿出帕子,亲为她拭了拭泪。但她的温柔与怜惜是有限的,决然容不得对方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太久。 索性尔朱皇后是个知道克制的,很快收敛了情绪。 “月儿……”她的声音还有些哑,“你都知道了吧?” “不全知道。”李令月道,“还请母后言明。” “有何不知道的,你尽管问吧。”尔朱皇后端庄地坐了下来,将眼角的泪光,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那么,我的妹妹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是遗弃了,还是……杀了?”她眸光森寒,唯恐是后者。 因为她试想过,若换做她是当年的尔朱皇后,她会杀掉一个,永绝后患,也永绝念想。所以,她才有这样的猜想。 “由当年一个不起眼的宫娥,抱到了洛城,前天子太傅的老家,卓家。”尔朱皇后神色黯然,面如死灰。她接着道:“可就在前不久,她染上天花,病死了……” 李令月陡然一惊,不禁睁大了眼眸。她张了张口,一句“她还活着”几乎脱口而出,但转念她还是闭了口,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心里,暗生了好一场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 撄宁,原来是她的妹妹吗?她一母同胞的双生姊妹! 万千心绪涌上心头,她陡然反身,离开了凤藻宫。 回到公主府,她便来到了姜氏所居的苑落,打发所有闲杂人等,便直言问:“你是当年那个宫娥?” 姜氏陡然吃了一惊,想否认时已经晚了。 “她是公主,是我妹妹。”李令月紧看着她,语气里毫无疑问。 “我就知道……瞒不住了……”姜氏整个人晃了晃,终于瘫软在地,泪目千行。 李令月不知何时,也红了眼,半晌才问:“她知道吗?” 姜氏抽噎着点了点头,这才平复了些,告诉李令月道:“正因为知道,才要进仪鸾司,便是女扮男装,也偏要进仪鸾司……说要让自己变强,想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父皇和母后跟前,让他们认下她……” 李令月眼眶一热,终于落下泪来。 是她的妹妹。换做是她,她也一定会这么做不是吗?她的妹妹,跟她多像啊! “公主殿下,”姜氏突然在地上跪好,向李令月磕头道,“您帮帮她吧?劝劝她……劝她离开皇城这个是非之地,随我回洛城去……无论她变得多强,天子和皇后也是不会认回她的呀!天子和皇后若要认回她,那便是向天下人揭露他们当年所做之事……他们是天子,是皇后,既是天子,既是皇后,又岂会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做过那种事?” 李令月收敛情绪,陡然瞥了她一眼,讥讽道:“是你的私心吧?不希望自己养育成人的孩子,认了他人做父母,这才希望她随你回洛城。既然有这样的私心,又为何对她守不住这个秘密?说来说去,都怪你无能。” “公主殿下……” “事已至此,你就莫再拖她后腿了。”李令月打断她的话,随即道:“今天最后见阿宁一面,我就派人送你回洛城。” 说罢,她反身离开了屋门,徒留姜氏跪坐在地,一脸绝望。 出门之后,她便吩咐宋珍珠,“请卓校尉来见我。”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她的妹妹,她一母同胞,双生的姊妹。 ~~~~~~~~~~~~ 这几天都在老家,一个小城镇,很美,很舒服。明天进山里,看我外婆。 第204章:携手 五兵中垒营。 撄宁听得宋珍珠说公主要见她,便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了——自从打定主意散播太子是个假太子一事,她便知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亲姊姊,尊贵的公主李令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很快来到了公主府。 踏进公主府大门的那一刻,她原本沉静镇定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涟漪。 那是她的姊姊,她知道已久,却一直未敢企及的她的姊姊。 走进李令月所在的殿阁,见其间除了李令月,连一个侍婢都没有,撄宁也就没行那些虚礼了。 “你也退下。”李令月吩咐宋珍珠,落在撄宁脸上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震动。 宋珍珠应声告退,心中则是更加心疑了。她几乎知道公主李令月所有事,甚至包括她喜欢谁她都知道,却不知她还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她的。 她离开后,李令月便站起了身来。 她缓步走至撄宁跟前,一双秋波剪水的眸子,已然氤氲出一层雾气。 她在撄宁身前站定,开口意欲唤她一句“妹妹”,却发现有些艰涩,终于换做一句责怨,“为何不告诉我?早就知道我是你的姊姊,为何都不知唤我一声?” 言及此处,她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撄宁见状,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她的姊姊,原来是愿意认下她这个妹妹的。所有的忐忑和不安,都化为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感动。 而当她想开口唤一声“姊姊”的时候,李令月先她一步上前,轻轻地拥住了她,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妹妹”。 李令月在她肩头,自责道:“早知是妹妹,姊姊怎么会那样利用?甚至想过要抛弃……心里一定觉得委屈吧?你的姊姊,竟想过要杀了你……” 撄宁张了张口,强压下心中百转千回的情愫,声色沙哑问:“他们也知道吗?” 她口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天子李宪和尔朱皇后。 李令月方才放开她,两手还抚在她的臂弯,轻摇了摇头,是撄宁从未见过的温和样子。 “只有我知道,父皇和母后他们,以为你死了。”她轻声细语,是撄宁只在姜氏那里才体味过的。“我没告诉他们,我怕……” 撄宁不禁抬眸,问:“怕什么?” 李令月神情中陡然生了一丝异动,随即反问一句,“难道你希望是现在吗?现在就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你还活着,认下你?” “我知道,他们不敢认我。”撄宁道,“但我不能肯定,姊姊瞒着他们我还活着,是出于怎样的思量?” 李令月抚在撄宁臂弯的双手,悄然收了回去。她看着她,诚挚道:“不是打算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吗?姊姊我,也希望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不仅是父皇和母后,还有太后,以及朝中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我要他们都知道,妹妹你,是大周国另一位公主。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极好。但在天子和皇后身边长大的公主李令月,为了她,就忍心把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吗? 撄宁不由得心疑,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道:“姊姊思虑周全,所言甚是。我的想法,与姊姊不谋而合。” 说不定,姊姊的确有这样的真心,她妄加猜测,也恐怕薄了她一片好意。 “妹妹,来!”李令月高兴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了下来,“跟姊姊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生活的?卓家的人,待你可好?” “他们待我很好,尤其是我祖父,待我比家里头任何姊妹都要好,还有我母亲……”撄宁三言两语将自己从前的生活概述了,并没有多加修饰的兴致。 “姊姊说会帮我,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比起自己的从前,她更关心自己的将来。 李令月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抓了她的手,几近语重心肠,劝道:“此事万万急不得。你当知道,现在大周的天下,是太后的天下,并非父皇的天下。要想父皇和母后认下你,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当是从太后那里,夺回本该属于父皇的权力。” “夺权?”个中道理,撄宁自然是知道的。原本,瓦解太后的权力,也是她实现心中大计必须要做的事。“姊姊有什么计划吗?” “我本来是有计划的……”李令月说着话锋一转,“现在,这个计划需得我再好好想想。” “因为我,不再是姊姊能够牺牲掉的棋子吗?”撄宁不禁笑了一下,随即问:“本来的计划是什么?我倒想听听看。” 李令月形容有些尴尬,忽而作笑,“不是什么好计划,不提也罢。” 她用在撄宁身上的狠心与龌蹉,她绝不希望她知道。 所幸撄宁也没有追问下去,很快转了话题。 “姊姊可以庇护我吧?”她兀地问一句。 “当然。”李令月想也不想就意气做答。 撄宁不妨告诉她,“有关太子的谣言,是我起的头。太子的将来虽岌岌可危,但他现在因为皇后的庇护,倒可喘口气。我恐怕在此期间,他知道是我在背后捣鬼,会对我不利。他甚至有可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如何会知道?”李令月吃惊问,“你告诉他了?” “气恼之下,曾说过几句狠话,就看他有没有姊姊这个头脑,可以想到这一层了。”撄宁笑得轻松,分明就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怎样的狠话?”李令月问。 撄宁便将自己当日在东宫说的话,都说给了她听。 李令月听罢煞有介事,极力要隐藏撄宁公主的身份。她郑重道:“但愿他没这个脑子!如若他真的想到这一层,那就不能怪我对他心狠手辣了。” 听言,撄宁不禁暗想:就这么害怕我公主的身份为外人所知吗? 如是想着,她故作轻松,“其实,就算他猜到我是什么人,也决然不会希望这件事公之于众的。” 第205章:分别 撄宁其实并不在意太子是否能够猜到她贵为公主的身份。无论太子再做怎样的挣扎,在她眼里,已然是个将死之人了。 一向精明的李令月,却如此担心此事,倒叫她又一次感到她的“过于紧张”了。 当然,面对李令月的“过于紧张”,她只流露出一个妹妹对姊姊的信任与依赖,将多留的心眼儿好好地暗藏了起来。 “去看看你的养母姜氏吧!”李令月恍然想起这档子事儿来,“看看她,与她道个别,我今天就会派人送她回洛城。” 既然是妹妹,自没有再利用她看重之人要挟她的道理。 “好。”撄宁答应了,随即站起身来。 李令月遂将宋珍珠唤进屋,要她带撄宁去见姜氏。 路上,宋珍珠似是无意实则有心试探撄宁,“你做了什么好事?公主今日看你的神情与往日都不一样了。” 撄宁一改往日在她面前的虚心卑微之态,对她的试探之言,只是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宋珍珠不禁皱眉,心道她才得了公主一点好脸色,尾巴竟就翘上天了!她倒不知,撄宁原来是这么个容易骄傲自满之人。 快到姜氏所居苑落之时,她遂没有了将她送到底的心情,抬手朝那个方向指了指,自个儿便称还有其他事要忙,随即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撄宁没有管顾,兀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她很快见到了姜氏,还有凝秀和小玉两个奴子。 “二娘子!”凝秀和小玉见了她,比姜氏还先一步激动起来。 姜氏见了,则是急忙上前,吩咐两个奴子回避了去。随后她便拉着撄宁的手,央求道:“阿宁,随我回家!随我回家好吗?我在洛城将家里打理得紧紧有条,庄上的生意也做得有生有色,你大伯暂时也没有再娶,一切全凭我做主……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你就随我回去吧?” 撄宁则是抽出手来,劝道:“阿母您自己安心回去吧!阿宁还有很多事没做成,必需留在这里。” “阿宁……”姜氏陡然哭了起来,“你不要我了吗?不再认我做母亲了是也不是?” “您这说的什么话?”撄宁不禁强调道:“无论我是谁生,无论我身上流着谁人的血,阿母您,永远都是我的母亲。” 姜氏噙着热泪,则是不停地摇头,“不会的……只要你留在皇城,我就不可能再是你的母亲了……终有一天,你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不会的阿母。”撄宁反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我怎么会忘了您对我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姜氏听着这话,却觉得心如刀绞般难以忍受。 她要的,可不是她要报答的养育之恩啊! 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倒退到两年前,撄宁从来不知她的身世之谜…… 她整个人如同被什么抽空一般,使不出一点力气。她索性就瘫坐在地,耍起无赖道:“你不答应随我回洛城,我也不回去了!” 见他故技重施,撄宁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阿母!”她抬高了音调,不无严厉道,“您这么做,只会给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阿宁,我都是为你好啊!”姜氏觉得委屈极了。 “您若真是我生身母亲,是不会这样阻挠我的。”撄宁不禁气道,“您若真的疼爱我,就不会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生身母亲?”姜氏突然讽刺地笑了,“你的生身母亲分明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抛弃你了啊!她怎么能与我比?!” 撄宁从未见过姜氏此刻的表情——因为占有的欲i望,而面露了狰狞。 “阿母,”她觉得自己不得不清楚些告诉她,“您明明知道,我此生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平复心中不甘。既是如此,您又何必在这件事上与我白费口舌?回去吧!” “阿宁……” “回去。”撄宁所有的耐心已然用尽,说出这两个字,她几乎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 不仅如此,她想了想,还反身踏出了屋门,决然离开了,任是姜氏如何唤她,她都没有回头。 母亲的私心,她很清楚。但她更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是万万不能迎合她这点私心的。 她想,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希望,是最好的法子。 走出公主府的大门,她长叹了一口气,心下又沉重又觉得轻松,十分矛盾。 这时,李为止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好似平地而起,从天而降。 “李司教?”她很有些诧异。 李为止则是紧张问:“发生何事了?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撄宁愣了愣神,随后狐疑问:“公主为何要为难我?还有,您怎知我来公主府了?” “她没有为难你吗?”李为止反倒觉得古怪,对她后半句问话,则是充耳不闻,“没有为难你就好……那她找你,有什么事吗?” “她说计划有变,要放了我母亲。”撄宁噙笑,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她要放了你母亲?”李为止更觉奇怪了,陷入凝思。 撄宁虽觉出李为止知道更多李令月的阴谋与诡计,却也没有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毕竟,她和李令月之间,也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虽然很奇怪,但结果总是好的。”她抱之一笑。 李为止却是什么也没说,阔步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撄宁发现,公主府门前的守卫对他恭谨有礼,连一句盘问的话都没有,就放他进去了。她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痛快来。 李令月对李为止的信任,却原来到这个程度了吗? 却说李为止见到李令月之后,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问:“你究竟有何意图?阿宁说,你决意放她母亲回洛城,是真的吗?” “阿宁?”李令月眸光流转,落在他严峻的面庞很有些不悦,淡声道:“你很关心卓校尉,就连她的母亲,你也如此关心。” 李为止没有做声,因为她说的与他所问无关。 “计划有变,我用不着牺牲卓校尉。”李令月解了他的困惑,忽而讥诮道:“你破天荒答应太后到五兵营任职,怕是白费心思了。” 第206章:戳穿 听了李令月的话,李为止诧异地皱了皱眉。昨儿他答应太后到五兵营任正三品参将,下月初就任一事,李令月竟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对他一举一动,真是了如指掌啊。 “为了卓校尉,你真是用心良苦。”李令月慨叹一声,忽而问:“何时发现她是女儿身的?” 李为止更是一惊。但此事,他并不以为有何好刻意隐瞒的,别人知道了就知道了,于是,他如实答道:“汴州时知道的。” “如何知道的?”李令月不禁问。 “殿下派人刺杀我,伤了她。” 听言,李令月脑子里立马呈现了自己假想的画面,不由得心生妒意。片刻沉默之后,她忽然笑了一下,问:“曾经朝夕相处,发现她是女儿身,一定很欣喜吧?” 李为止愣了愣,回想那个时候,不由得脸色微红。那个时候,意外地发现撄宁是个女孩儿,他虽感到无比震惊,但内心深处,的确是有几分欣喜的。 “你对她,存有了那样的心思。”看他这样的反应,李令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李为止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李令月心下更是一阵不舒服,不禁讥诮道:“为了她,连最不想做的事也甘愿去做,真是情谊深重啊。可是怎么办?我突然改变主意了,这一回,你只是牺牲了自己的心之向往罢了。” 她从来都知道,李为止心之向往的,是远离朝堂,远离权势与争斗。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连自己的自由也不要了!而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妹……她真是又感到羡慕,又忍不住去嫉妒。 “我其实不大明白。”她眉宇微蹙,接着道,“卓校尉热衷权势,不遗余力想往上挤,而你,明明最讨厌的就是权势。既是如此,你为何偏还喜欢上了她?就不觉得她过于功利吗?” “殿下您,不也是极尽功利?”李为止看着她,脸上平静无波,“可偏偏极尽不功利的小叔,眼里也无旁人了。” 他这是……承认了对撄宁的爱慕之心啊!李令月心中陡然一下空落,不想再说一个字了。 李为止嘴角却是噙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颇有兴致道:“阿宁功利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惹人厌。我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功利,但既然她想要功名利禄,那我何不帮帮她?进五兵营,也并非白费力气。” 李令月紧握的指甲深陷于肉里,一张精巧的小脸,煞白。 李为止没有看她,只微垂着眼目,接着道:“公主殿下,往后有什么事,就交给我来做吧!”言外之意,是要她不要再为难撄宁了,尽管这一次,他不知道她为何好端端地改变了主意。 李令月平复心中情愫,答了一个“好”字。她还展露笑颜,道:“位高权重,做起事来,也能方便很多。” 李为止轻点下颔,“的确如此。” “何时上任?”李令月的脸色,已然归于平静。 “下月初。” 李令月听了,突然高兴起来。 “下月初,正好。”她发笑道,“突厥来使也是下月初到,届时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再加之官至三品,又早有武信侯的爵位加身,突厥也利可汗的幺女,定然能看上你的。” 这件事,太后曾提到过的,李为止听罢就忘了。今次李令月重新提及,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若真心喜欢阿宁,想让她做你的妻,你当早作打算才是。”李令月突然又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规劝道,“别等到太后给你出了个难题,你又要去触她逆鳞。” 她这是劝他,早日向撄宁表明心迹?李为止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心生怀疑:公主李令月,会有这样的成全之心? 但她之所言,却不无道理——他得有所举措才是,不然等到突厥也利可汗的幺女看上他、选中他,那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为此,离开公主府,他便奔往了五兵中垒营的方向。 而他前脚从李令月那里离开,宋珍珠便走进大殿,看到李令月无精打采地伏在案上,是一副伤神又气恼的样子。 “殿下,您怎么了?”宋珍珠关心问。 “他会去跟她告白吧!”李令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宋珍珠一听,却是听懂了,不禁问:“殿下为何不拦着他?” “我怂恿他这么做的。”李令月嗤声而笑,笑容里又透着几分苦涩。 “这却是为何?”宋珍珠不解。 “好叫他死了这份心。”李令月喃喃,如同自语。 宋珍珠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李为止抵达五兵中垒营,却被樊鹏琨告知撄宁去了葛郡侯府。一听“葛郡侯府”四个字,他陡然想到那个坐在轮椅上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葛郢,心中不禁更是急切起来。 但他知道,越是急切,越会办坏事,于是沉住气,想了想对樊鹏琨道:“等她回来了,叫她到溪峡谷找我。” 说罢他便先一步往北郊溪峡谷的方向去了。 撄宁到葛郡侯府,为的是告诉葛郡侯夫人钱氏,李令月知道了她的身份一事。与钱氏说罢这些事,她又与葛郢在书房海阔天空地聊了半天,等他回到中垒营,太阳已经在西边天上了。 漫天的红霞,格外美好。 听得樊鹏琨说李为止午后便来找过自己,并要她到溪峡谷,她不禁着急不安,唯恐李为止等久了,当即便往北郊跑了去。 而李为止,的确耐着性子等了她一整个下午,终是越等越失落,越等越气恼。仰头看一眼天上被红霞修饰的云朵,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他更觉得是上天对她的嘲讽。 “李司教……”这时,撄宁终于赶来了!她唤了他一声,远远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李为止紧抿的唇,欣然上翘,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终于来了!他本还以为,她不会来的…… “李司教,您找我?”撄宁跑到他跟前,气都还未喘匀,便急急解释,“实在抱歉!我去见了一个朋友,耽搁了……回到中垒营,听说您找我我就立马赶了来!您久等了……不会在此等了我一个下午吧?” “没错,等了一个下午。” 撄宁一愣,在李为止脸上,看不出是愠是怒,更是莫名忐忑。 第207章:爱慕 究竟什么事,至于他等了自己一整个下午? “找我……何事啊?”想了想,撄宁抬眸看着李为止,屏住呼吸,端了几分小心直接问他。 她因为一路跑来,出了不少汗,甚至有些许落发,直贴在她的额侧。李为止见了,忽而向她头边伸手。 撄宁本能地避了避,他在自己头边的手微滞了滞,片刻之后却又动了!他的指腹抹过她额侧的皮肤,擦去了一些细汗,将落发顺到了发髻里…… 撄宁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闪电劈过,心中顿生杂念。 她望着他,再不敢问他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这一刻,她只想调头逃之夭夭。因为她唯恐,接下来会发生自己猜测之事——她从来不是个傻的,今次李为止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 “阿宁,”李为止这样唤了她一声,果然直白道:“我想娶你为妻。” 撄宁猜对了。来不及逃离,他已将这样的话说出了口。 但这,怎么可以? 有很多不可以的理由,首当其中一条,便是她被抛弃的公主的身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条艰辛又凶险之路,她不希望心有旁骛。更何况,她心中爱慕之人,早在上一世就注定了……尽管这一世,她未曾想过要与这个人终成眷属。 如是想着,她快速地摇了一下头,回道:“不行。” 李为止想过她会拒绝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她拒绝得这样快,这样直接。 他愣了愣神,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面对没必要的感情,撄宁总是毫不顾情面,快刀斩乱麻,不给对方半点机会。 “因为喜欢了别人,是吗?”李为止从未有过今时的挫败感。 他本以为,她至少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的,或者,委婉一些,不这么决绝…… “李司教,收回刚才的话吧!”撄宁并不回他的话,而是理智地规劝,“否则,后面会很难相处不是吗?您是我的司教,我是您的司徒,我还要在您这里学很多东西……若不收回刚才的话,往后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您。” “你想嫁的人,是葛郡小侯爷?”李为止却是不甘心,非要打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撄宁惊诧地看了他,随即转身,欲行离去。 她该说的都说了,与他无关之事,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向他做出解释。而且,就让他有这样的误会,未必不好。 镇定地走出几步,她便加紧了步伐。 天知道他此刻的心跳有多快!从李为止伸手触到她的额侧,将她被汗水浸湿的落发送回发髻间的时候,她的心跳就不正常了。她哪里知道有一天她钦慕的李司教会对她表达爱慕之意,甚至一上来,就是要娶她为妻的架势? 她简直吓坏了! 却在她心跳加剧之时,身后一只大手陡然抓住她,并扳过她的身体正对了他。 “你再想想。”李为止紧看着她,眸子里似是燃烧了两团火,流露出十分的热切。 看着他这样的眸子,撄宁不免有些惊慌,“不……不用再想了。” 她只觉他站在自己跟前,像高山一样伟岸,像流水一样悦目,多看一眼,就会心志不坚,想沉醉其中,再不顾虑旁的。 “为何不敢直视我了?”李为止突然捕捉到她的不对劲,不禁略带了期望问,“适才还有十足的底气,现在又慌张什么?既然对我毫无感觉,为何要慌张?” “我没有……”撄宁挣了挣,想逃离他的束缚。 李为止却将她抓得更紧了,道:“我愿在朝为官,踏入仕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不用,我不需要!”撄宁依然慌张,但脑中却是一派清明。 “我已经答应太后,到五兵营任职了。”李为止不妨告诉她,“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卷入朝堂的,可为了你,我甘愿这么做。” 撄宁当然知道他特立独行的做派,为此,听了他这话,她便知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了。 她突然觉得惭愧,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他为自己做出这么大的转变。 “不必急着拒绝我。”李为止渐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你需要时间考虑这件事。” 虽然失败了,但除了紧锁的眉宇,他看起来并不狼狈。 撄宁本还想再拒绝他一次的,他却迈开步子,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她只得跟着他,往回城的方向走了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远一近地走着,步履迈得都极慢,看起来若无其事,实则一人懊恼非常,一人尴尬无比。 进城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欢喜又雀跃地唤了撄宁好几声“阿宁”。撄宁听到后自然回头,瞧见身后街道一辆缓缓而行的华盖车内,锦衣华服坐了一位贵公子——刘十三郎刘九阴。 他回来了!他竟敢回来?还如此招摇过市?抓捕他的通缉令每日换新,可还未撤去。 他叫停马车,来至撄宁跟前,上下打量了她,随即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你都换一身行头了。不在仪鸾司了?” “你怎么回来了?”撄宁没有答他的话,反问他。 这时,李为止折身走了过来,板着脸将撄宁往后挡了挡,将未出鞘的剑横在了刘九阴的肩头,道:“随我去大理寺。” 刘九阴脸上笑意不减,不紧不慢伸手,将李为止的剑移开下,按了回去,道:“不必动粗,我正要去的。”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撄宁见他所坐那辆华盖车后边,还有一辆从车,不禁问:“那里头还有何人?” “自然是大美人儿。”刘九阴笑着,忽而弯了弯手指,要撄宁凑近些。 撄宁警惕地看着他,却还是凑近了些。 刘九阴方才压低声音,耳语道:“身材比你好,脸蛋儿没你好看。” 撄宁立时正身,皱眉瞪了他,随即拉了李为止便走。 李为止由他拉着,走进拐角,陡然就停了下来,脸色甚是难看。 第208章:对话 撄宁惶惑地看着他,悄然收回抓在他腕间的手,对他突变的脸色,很有些不解。 “怎么了?”她忐忑问。 “往后他再敢轻薄于你,戏谑于你,你当狠狠地揍他,而非逃跑。”李为止话语认真,认真之中不无愤怒和责怨。 撄宁一刹愣怔,随即噙笑,乖巧地答了一个“好”字,重新迈开了步子。 李为止静静地跟着她,一直送她到五兵营大门。 一路无言,撄宁躬身与之做辞。 “如你所愿,我暂且收回在溪峡谷说的那句话。”李为止突然道,“你和我,还跟从前一样,你是司徒,我是司教。” 撄宁诧异抬眸,以为他这么快就想通了。 “但我对你的情意,不可能说变就变。不过,”李为止话锋一转,“我会勉励克制。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多谢李司教!”他若真有克制的打算,撄宁也就不会有负担了。他能这样说,已然让她放松不少了。不然,它真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他。 “进去吧!”李为止勾勾唇角,竟还温风和煦地笑了一下。 难得一见的笑容,更让撄宁觉得释然和放心。作别之后,她便轻松地进门了。 回到中垒营,樊鹏琨一直在她门口等她。 “有事?”撄宁问了一句,推开屋门将他叫进屋说话。 樊鹏琨见她精神不错,猜得李为止找她没什么不好的事,也就放心了,很快与之禀报了另一桩事。 “您要属下找的铁山寒,在弥音赌坊找到了。”他道,“马钊与之处得不错。” 沈隙和王摄找了好些日子的人,樊鹏琨和马钊他们才两天功夫就找到了,可见不同之人,不同人心。 如是想着,撄宁颇觉出几分讽刺。 “可要马钊采取试探?”樊鹏琨问。 撄宁想了想,道:“暂且不用。让他先处着,关系处得越近越好,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是。”樊鹏琨应声,随即便告退了去。 他走后,撄宁一手托在桌案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些恍惚。 天上亮起了浩渺星辰,没有月亮,衬得外头的院子出奇地静谧。细听之下,虫鸣蛙叫之声其实没有断过。她终于起身,往外头一方浅水池塘走了去。 她在池塘边的凉亭坐下来,突然就开始悲春伤秋起来,觉得孤独又寂寞。 这时,黄庭钧恰从厕轩出恭回来,一脚深一脚浅小心翼翼地走着,正要回房,不经意瞧见撄宁一只腿弯着,一只腿伸直,懒散地倚坐在亭柱旁的侧影,不由得好奇起来。 他立时打起精神,猫着身子往一旁的假山后躲了去,窥视了她,许久许久,终于做出判断:卓撄宁有心事,且心情不好。 凭着他多年的生活阅历,他认为她是为情所困。莫道是少年儿郎,对哪家娘子动了春心? 如是想着,他突然觉得兴奋。也说不定,可以在这件事上看看他的笑话呢! 于是,他没有立即回住处,而是到了兵士们住的地方,找了林队正,问:“你可知卓校尉今天去了些什么地方?” 当他听得“公主府”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亮了。接下来,免不了格外关注撄宁的一举一动。 届时,公主府内,李令月正与太子对话。 “这么晚了找我来,究竟为了何事啊?”太子见了李令月,很有些不耐烦。 “太子近来的处境不大好,脾气也不好了。”李令月不禁发笑。 “你叫我来,总不是为了嘲讽我两句吧?”太子瞥了她一眼,微侧了身,将两手背到了身后。 “你为了维护自己在太后那里的形象,白白杀了一个右军巡使崔渊,到头来却是真龙之血遭了人的怀疑。你就不想想,这一切是何人在背后捣鬼?”李令月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终于不再与之绕弯子了,“是卓撄宁对你,采取了先下手为强的举措。” “是她?”太子自是一惊,“她如何知道……如何知道利用此事来害我?” 他恍然想起撄宁那天与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有些,他几乎记不清楚了。他只是记得,她当时自以为是的样子,让他感到极为不舒服。他原本想着,等崔渊的事过去一阵子,再找人也把她结果了的。 所以,他还没有对她怎么样,她就利用谣言,将他卷入这么大的是非之中? 他很怀疑,一个小小的中垒营校尉,哪里来的这等本事。 “她是我的人,是我叫她这么做的。”李令月突然揽下所有的事。 太子听了,不禁上前一步,不无激动问:“是你?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闹出这件事来?你可知会有这诸多后果?” 无论如何,他信了。他相信,是李令月在背后捣鬼。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做,对李令月有什么好处。 李令月笑着,无情地回了他的话道:“你不是我弟弟,不是就不是。” 太子不由得后退半步,心虚地低垂了眼眸。 “你我之间的姊弟情,结束了。”李令月接着道,“往后,我不是你的姊姊,你也不是我弟弟。” 太子这才抬眸看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没有想到,李令月会这样直截了当,毫无顾忌。 “对了!”李令月又道,“刘十三郎回来了,还有他那个婢女青鸾,也跟着一并回来了。” 太子听言,脸上露出了几许惧怕之色。 “他注定是要洗脱罪名的,到时候出来,知道你其实是个假太子,他对你,一定愈加无所忌惮吧?”李令月又笑了笑,“你,可要自求多福才是。” “你什么意思?!”太子突然暴跳如雷,“当初做局害他,分明是你提出来,是你的主意!” “是吗?”李令月挑了一下眉,一脸无辜问:“与我何干?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太子愤怒地指了她,结果却语塞了。 整件事情,李令月的确什么都没做!她只出了个主意,而人和力,都是他出的。若真计较起来,她一句不承认即可全身而退,而他,将要担下所有的罪名! 第209章:留宿 太子越想越焦灼,如同火里添油,雪上加霜,使得他的处境更为糟糕起来。他现在很担心,刘九阴会如何报复他。 离开公主府,他便开始感到惧怕了。 坐在教育之中,他不时会透过帘子往外看看,生怕刘九阴会突然从天而降,向他索命。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轿夫突然不走了,说前边有人拦路。太子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前头一位年轻的少年,着一袭锦衣华服,手执折扇,风度翩翩,恰是刘九阴,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第一个想法是要逃,但他也知道,自己贵为太子,无论如何不能失了骨气,遂壮了胆子从轿舆里出来,往前走出几步,直言问:“刘十三郎,你大晚上的拦本太子去路,所为何事?” 刘九阴勾起一边唇角,坏笑道:“你能找到一个青鸾,我也能找到一个青鸾,并且比你的真,比你的像,我一带到大理寺方大人面前,方大人立马请旨,还我清白了。不然,我现在身陷牢狱,恐怕也没时间与你在此啰嗦。” “本太子,听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转身,欲行回到轿舆里去,心道走为上策。 “逃避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刘九阴抬高音调,“我听说,你身上流的,不是真龙之血?” “放肆!”太子陡然回转身,怒瞪了他道:“是不是真龙之血,本太子已与皇后滴血验过,太后也在朝堂之上做了佐证!严令百官不得再妄议此事……” “可太后还是要给天子选秀女入宫啊。”刘九阴毫不留情插上一刀,“这难道不是对你的怀疑?至于在朝中百官面前还为你说话,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我懒得与你理论!”太子其实是理论不过他的。 天下人皆知的刘十三郎,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在他拔剑之前,躲得远远的总是最安全的。 而就在太子重新坐上轿舆,从刘九阴身边经过时,刘九阴突然不紧不慢问:“想要破茧成蝶,还是作茧自缚,太子殿下,你分明可以自己做选择的,别错过我给你的这个机会。” 太子在轿舆之中,听了这句话,突然命令道:“落轿!” 见他从轿中出来,刘九阴得意地笑了。 这天晚上,他请太子到秦楼楚馆之地,逍遥乐事,好不快活。最后,太子是被人抬回东宫的,而他,借着酒兴儿,飞檐走壁猫进了五兵中垒营。 找到撄宁的住处,几乎没费多少工夫。 这时,撄宁已收了心,在屋里看书。突听得几下敲门声,问是何人却又无人应答,她便走到门边,端了几分警惕,方才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一只纤长又白皙的手突然抓在了门边,吓得她一记惊跳,本能地要将门关回去。却不料这只手力道极大,将门推开了些,紧接着挤进来半边身子。 “是你?”撄宁见是刘九阴,吃惊之余竟忘了将他拦在外头。 他就这么进屋了,透着浑身的酒气,走路还有些晃。 一进屋,他便满脸是笑,道:“这么晚了,你竟还没睡?”说着他转到桌案前,拿起撄宁看过的书,“不错,很用功。” “这么晚了,找我有何贵干?”撄宁没好气问。 “多日不见,想你了。”刘九阴放下书本,辗转又来到撄宁跟前,一脸谄媚是笑,接着道:“白间多有不便,也没来得及与你叙叙旧。为此,我才特地赶了过来。” 他凑得近了,身上酒气更盛,撄宁不禁捂了捂鼻,往门边走了去,义正言辞道:“夜深了,你赶紧离开。” “怕什么?”刘九阴压低声音,“别人又不知你是个女的。我便是在这里睡下了,也不能坏了你的清白。” 说着他瞅向通往内室的门帘,当真朝那边走了去。 “你要去哪儿?”撄宁一惊,忙走至他跟前,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出去!” 孰料刘九阴一个趔趄,竟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不肯起来。 “刘九阴?”撄宁走过去,抬腿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踹了一脚,更是将他踹得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他闭着眼睛,无意识一般动了动,翻了个身,分明是睡着了!无论撄宁怎么唤也唤不醒。 撄宁烦闷地又踹了他两脚,接着更是连拖带拽,想将他丢出门去。却在这时,刘九阴一只手突然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胸口,口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是在跟她说吗?撄宁听着觉得不像。原本,她还以为他是装睡着了,现下听了他的呓语,她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睡着了,不由得心生恻隐。 就让他在此睡一夜吧! 她试着抽手,睡梦中的他,却抓得更紧了,直至她伸出另一只手,一一掰开他的手指头。 撄宁脱身之后,便到内室拿了一床被褥丢在了他旁边。 刘九阴倒是个机灵的,即便在睡梦之中,一个翻身也能将被褥卷一半在身下,抱着另一半,就以这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睡了去。 撄宁看着他的侧脸,不禁嘀咕一句,“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像个正常人的样子。” 旋即,她便往内室走了去,和衣躺上床,佩剑就摆在手边。 翌日天光微亮,她突然惊醒。 发现床边无人,她便起身下榻,往外边走了去。瞧见地上空有一床被褥,刘九阴已经不在了,她还觉得奇怪——这个刘九阴,醒来竟没有骚扰她就离开了? 正这样想着,她整个人突然从后面被抱进了一个宽广结识的怀抱! 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惊呼出声,回头见是刘九阴,更是又气又恼,忙于挣脱。 所幸刘九阴没有太过分,见她挣得厉害,便将她放开了,嬉笑道:“逗你玩儿,别往心里去。” 撄宁站定,当即怒指了屋门,勒令道:“你现在走!” “生气了?”刘九阴则是挨近她,不以为意道:“这么小气做什么?不就是抱了一下吗?昨天夜里……” 他坏笑着,并不把话说全。 “昨天夜里怎么了?”撄宁不无惊惧地看他。 第210章:流言 “昨天夜里,我喝多了。”刘九阴笑着,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仿如一个无害少年。他还问:“我没对你做坏事吧?” 撄宁虚惊一场,方才放松了些,闷声答:“没有。”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接着道:“趁着现在外头人不多,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刘九阴则是突然伸手,将撄宁拦在门框边,一转先前无害的模样,坏笑道:“看来你也并没有那么讨厌我是不是?不然昨夜你也不会任由我在你这里睡下,还如此贴心,给了我一床被褥。” “你想多了。”撄宁警惕地看着他,冷声冷气,并不愿与之多言。“快走吧!” “还真是铁石心肠啊。”刘九阴收了拦在她身前的手,微侧了身,却又窥视了她一眼,见她仍是冷着脸,他便索然无味地转了话题,“罢了罢了!我倒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撄宁这才正眼瞧了他,问:“何事?” “我听说你是主动向太后提出想拜官任职,太后才准你到五兵营的。”刘九说道,“一个女儿家,即便是想光耀门楣,在仪鸾司顺其自然发展下去,总能有个好去处,你为何这么着急?” “谁不想早早拜官?”撄宁斜睨了他一眼,说得一本正经,“早早拜官,家里也好,自己也好,我有这个机会,为何不主动争取?” “可我昨儿还听说,你是公主李令月安排在仪鸾司的人。”刘九阴饶有兴致地看着撄宁,眼底满是探究。 “听谁说的?”撄宁有些意外。 按说她和李令月之间的事,是不该有外人知道的。 “太子。”刘九阴轻巧地告诉她,“昨夜与太子喝酒,他说的。” 太子如何会知道? “是公主李令月亲口告诉他的。”刘九阴看出撄宁的疑惑,有意向她透露此事。 撄宁更是一惊,李令月为何要告诉太子这件事?为了保护她,还是有旁的心思? 就在她不解之际,刘九阴突然兴叹,“真是可怜人啊!” “你说谁可怜?”撄宁不禁问。 “你啊。”刘九阴说道,“做公主李令月的人,终归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与其如此,你还不如做我的人。”说着他洋洋得意、信誓旦旦,“做我的人,我可保你家门永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意下如何?” “何为做你的人?”撄宁讥讽地笑了一下,“是做你的棋子,还是做你的女人?” 刘九阴笑得无羞无耻,想也不想便答:“你若愿意,都行。” 他如此没羞没臊,撄宁多瞧一眼都觉得不耻。 “你想做前者,还是后者?”刘九阴浑然不觉,更是凑近一步,满脸戏谑之意。 “都不做。”撄宁握着剑,陡然横在他脖颈前,发狠道:“滚!” 刘九阴笑了笑,虽一点儿也不怕她,但还是后退了半步,漫不经心丢下一句,“防着些李令月,她可不是什么善主。” 说罢,他终于退了出去,离开了。 撄宁暗叹一口长气,眉宇却微微皱了起来。 刘九阴提醒她的话,防着李令月,定然不是无端说说而已。但不知,作为血亲姊妹,李令月会否格外有情? 即便刘九阴今时不提醒她,对这个问题,撄宁也是存有怀疑的。 昨儿白间,她感到过姊姊对妹妹的亏欠之意和爱护之心,也感到了姊姊对妹妹的保留。更何况,依着李令月平素里的行事作风,她的确不能完全信任她。 现在刘九阴又这么说,她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却说刘九阴从撄宁屋里出来时,黄庭钧正出门如厕。 黄庭钧才刚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惊见一貌美公子从撄宁屋里出来,忙猫了腰窥看。待看清这位貌美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刘十三郎刘九阴之时,他更是大感惊异。 一向风流的刘十三郎,曾与卓撄宁传出过断袖之交的刘十三郎,这个时候从卓撄宁屋里出来,莫不是在他屋里待了一晚上了? 看来,断袖之交确有其事! 而不仅是黄庭钧,中垒营还有不少旁人看到过刘九阴。事后几人凑在一起,加之黄庭钧添油加醋,没事也就变有事了。以至于马钊等人都忍不住到樊鹏琨跟前提及此事了。 他觉得义愤又烦闷。 “真没想到,卓校尉竟是这样的人!”他又气有失望。 樊鹏琨在听几个弟兄谈及此事的时候,就一直皱眉不语,终于听得马钊做下这样的论断,方才抬眸,坚定地看了他道:“黄校尉说出来的话,咱们能信?” “可我早上确实见着那个刘十三郎了。”有人道。 “是啊,早前在锦茗斋,两个人还那个那个了呢!”有人旧事重提。 樊鹏琨立时站起身来,冷声道:“卓校尉不是那样的人!” “樊队正,”有人不高兴了,“我们知道你平素里与卓校尉接触得多,卓校尉待你也不薄。但这种事,有就是有,任是你再不想承认,那也还是有。” 樊鹏琨想了想道:“那也是他的私事!我们没有资格议论……” 不经意抬眸,他陡然看见,撄宁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们,神色极是肃然。 撄宁方才走近大家,一边郑重道:“若非亲眼所见,那便不是事实。” 众人一惊,忙都站起身,低垂着头站好了。 “有人居心叵测,坏我名声,难道看不出来吗?”撄宁已来到他们跟前,“我与刘十三郎,不过是朋友之谊。昨夜他在我那里喝醉酒,留宿了一宿而已。别人可以怀疑我,我重用的你们这些人,不应该怀疑我。” 众人皆感羞愧。 马钊第一个开口道:“卓校尉,是我们糊涂!” “是啊!是我们糊涂!”更有人拱手,请求道:“还望卓校尉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往心里去。” 只要自己的人不疑自己,撄宁心下也就放松了些。但她知道,此事定还会往外传,传得沸沸扬扬,让她难做人。 她心里,其实很烦。 她简直恨死刘九阴了。当然,她更厌恶黄庭钧。 此等小人,却原来是打一顿不够他受用的……那么,就别怪她把事情做绝,不给他留条后路! ~~~~~~~~~ 刚从山里出来,明天去海边。后天晚上回归,周一开始3更走起!求票~ 第211章:还击 撄宁想了想,便问马钊,“可是黄校尉与大家说道亲眼瞧见刘十三郎从我屋里出来的?” “是啊,就是他。”马钊答道,“适才我听他跟林队正他们说来着。不仅如此,他还说昨夜里听到您屋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言语极尽龌蹉。” “我知道了。”撄宁笑了一下,随即吩咐道:“你跟我来。” 马钊莫名,看了樊鹏琨一眼,脚下便迈开了步子,直跟着撄宁,来到了付辛的住处。 撄宁让他在外头等候,独自一人进去了。 付辛见到她,正是一脸凝色,“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听说……” “属下也是为此事而来。”撄宁说着,突然跪地,恳求道:“请中尉大人为属下做主!黄校尉胡言乱语,有意中伤属下,在军中侮辱属下声誉,实在可恨!属下请求中尉大人以军法处置之,并着他在军中将士面前,向属下道歉,还属下清白。” 她煞有介事,不依不饶的架势,倒让付辛觉出了她态度的坚定。但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以为这种同袍之间明争暗斗之事,上不得台面,不该在军中将士面前澄清,唯恐坏了中垒营的名声,闹出笑话来。 “卓校尉,”他原本要问撄宁的责的,听她这么说之后,不仅话锋斗转,语气也变得温和了,“我知道此事有误会……既然只是个误会,依我看,私下里让黄校尉跟你道个歉,就算了吧?” “岂能算了?”撄宁不答应,“黄校尉坏属下名声,实在居心叵测!现在营中将士都在议论属下,瞧不起属下,这要属下日后如何带兵?” 付辛一惊,不禁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大人,”撄宁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道,“属下再不能跟黄校尉这样的小人相处了!您做主,要么把属下调走,要么把他调走。” 她这哪里是恳求?不过是威胁罢了。 她近来的表现,足以令付辛对她刮目相看,而付辛,是个顾全大局的。她还很肯定,他会做出正确的、有利于中垒营前程的选择。 如她所料,付辛沉默了一阵,果然下令,让人去将黄庭钧喊了来。 很快,撄宁与之对质,又有马钊为人证,指出了诋毁她的那些流言,就是黄庭钧第一个对外传播出去的。 “中尉大人,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黄庭钧气愤道,“昨天夜里,属下的确听见他屋里有动静,早上的时候,属下也的确亲眼看到刘十三郎从他屋里离开!属下没有胡说八道啊!” “从我屋里出来,就是与我做了你想的那等龌蹉事了?”撄宁毫不犹豫怼道,“那么哪一天我因为公事在中尉大人屋里待一夜,你是不是也要出去与人言说,中尉大人与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你长有这等是非之舌,是如何做到一营校尉之职的?” “你……你信口雌黄!”黄庭钧突然发现自己说不过她,再看付辛脸色难看的样子,一时有些着急,不知如何辩驳。 “黄校尉,”付辛陡然瞪了他,怒道,“你可知罪?!” “中尉大人……”黄庭钧忙躬了身,温声狡辩,“属下的确没有故意中伤卓校尉啊!属下只是说了几句自己知道的实情……若如此也有罪的话,那属下甘愿领罪。” 付辛冷看他一眼,直言道:“你能甘愿领罪就好。” “大人!?”黄庭钧自是一惊,心生忐忑。 付辛叹了口气,“上回与将士们切磋,你伤了筋骨,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回家去休养吧!何时好了,我再派人唤你回来。” “大人,您这是……” “你放心回去养伤,”付辛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自会向上面为你陈情,给你争取个一年半载的时间。退下吧!” “中尉大人!您不能如此待我!我究竟有何过错……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此啊!”黄庭钧再也沉不住气了,嚷嚷着几近跳脚。 有人上前,直将他拖曳了出去。 听着他逐渐远去的叫嚷声,付辛嗔怪地看了撄宁,却又以不失宠溺的口气问:“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撄宁笑了笑,拱手道:“大人铁面无私,公允裁断,属下佩服。” 付辛不禁“哼”了一声,嘀咕一句“无私?”,随即伸手点了点她,道:“你好好干,别叫我失望。” “是。” “玉伏堂之事,可还在查?”付辛转了话题。 “在查的。”撄宁道,“不过,中尉大人应该知道,此事现在,只适合查而不办。” 付辛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赞许,“你知道就好。” 他担心的,反而是她继续查下去,会闯出祸事来。既然她知道“查而不办”的道理,他也就放心了。 “下月初,突厥来使进京,京中防护,势必少不了咱们中垒营的事,你早作安排。”提及此事,如此叮嘱一句,他便让撄宁退下了。 撄宁回到住处,黄庭钧便提着剑冲了进来,瞪着眼珠子全无平素里道貌岸然的模样,凶神恶煞道:“说!为何要把我逼上绝路?!” “绝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撄宁蔑视他一眼,“上回与将士们切磋武艺,我就警告过你的,你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岂能不还手?” “就为这么些小事,何至于你把我赶出中垒营?!”黄庭钧气得眼睛都红了。 “小人物隔三差五做出些小事来,我会觉得心烦。我向来信奉,一刀斩乱麻,可永绝后患。实在抱歉,你触我霉头了。”撄宁噙笑,态度倨傲。 黄庭钧终于发疯了,举剑便朝她刺了去。 撄宁一个侧身,先是避开他的剑锋,随后抬脚,踢在他的腘窝,使得他立时跪坐在了地上。 他本有伤在身,面对武功在他之上的撄宁,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他在地上,突然就带了哭腔,“你知道我坐上中垒营校尉这个位置,花了多少年的时间?付出过多少努力吗?” “既然付出过大把的时间和努力,就该好好珍惜啊。”撄宁冷看着他,毫无怜悯。 黄庭钧不再做声了,低垂着头,懊悔不已。 撄宁则是迈开步子,事不关己地往屋外走了去。 第212章:少女 击垮了一个黄庭钧这样的小角色,她并不感到开心,反而在看到他最后的垂死挣扎时,生出了一种厌烦感。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他这样毫无根基却又自不量力的龌龊小人。让这样的小人自掘坟墓,于她而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太容易的事,做成之后是得不到满足感的。 或许,她并不觉得自己赢了。 小人虽已付出代价,但造成的流言蜚语已然散播出去,是无可挽回的。 她来到葛郡侯府,邀了葛郢到宗鲁巷鸿渊书肆买书。 此时此刻,她唯有觉得与葛郢说说话,看看书,方能让自己高兴些。 “别人说什么,何必太当真?清者自清。”葛郢很快看出了撄宁的小心思,免不了宽慰几句,“况且,你是什么样的人,与他们本无干系。” “这种事,若上位者当真了,恐怕要影响我的仕途的。”撄宁始终担心的,唯有这一条。 “所以你一鼓作气,将这些流言的散播者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葛郢言笑之中,不无打趣之意。 “嗯。”撄宁点头,“怕是前程不再了。” “也好,杀鸡儆猴。”葛郢道,“往后就再没有人敢轻易对你使绊子了。” “但愿如此。” 葛郢宽慰撄宁的话其实并不多,但撄宁,就是受用得很,只听几句,心里就舒服开朗了许多。 却在二人挑选着书籍,兴致正浓之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书架尽头。 “李司教……”撄宁看他一脸严峻,莫名不安,再看身边的葛郢,更有一种被捉奸见双的感觉。 李为止先向葛郢浅施了一礼,随即板着脸看撄宁,苛责道:“我教你的剑法学精了?不需要再练了?有时间在此闲逛!” 撄宁不由得脸颊泛红。 当着葛郢的面儿,无端被李为止这样批评一番,她觉得难为情。 “还不走?”李为止更是怒看了她,催促一句。 撄宁正好有了个顺坡下驴的机会,忙压低声音对葛郢道:“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回去,当心些。” “好。”葛郢轻点下颔,浅笑了一下。 看着撄宁急急忙忙走至李为止跟前,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不敢与之正视,后又老实地紧跟其后,唯诺离去的小小身影,葛郢莫名觉得不忿。 李为止对她,未免管得太宽,太严苛了些。撄宁现在,怎么说也是个中垒营校尉,不完全属于仪鸾司,也不完全是他的长信之徒。 无奈撄宁偏偏对他百般服从…… 撄宁跟着李为止来到鸿渊书肆外面,却有些委屈。 不过,她紧跟着他,突然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笑意,故作埋怨的口气道:“不是说收回了昨天对我说的话?看见我跟葛郡小侯爷在一起,又如此醋劲大发,这可就算李司教您克制得不够好了。” 李为止陡然顿步,耳根微微泛红。 他没有想到撄宁竟这样不避讳跳对他的爱慕之心,竟还敢这样重又提起! 他也觉得生气。难道她认为他说了收回对她的告白,他就能立马收回对她的心意了?世间情爱之事,哪里是这样简单的?! 却在他张口想要说道几句的时候,撄宁突然转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您找我,定还有其他事吧?” 他看了她一阵,终于重新迈开步子,“跟我来。” 撄宁跟上他,一边道:“若是为了有关于我和刘十三郎的那些流言蜚语,那您不必多问了。我已将散播这些流言的始作俑者,从现在的位置,摔进了泥土里,恐怕此生,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所以说,关于她和刘九阴之间的事,不过是有人故意中伤? “是何人散播了这些流言?”李为止问。 “黄庭钧。”撄宁讥诮地笑了一下,“付中尉已让他回家养伤去了。” “你倒是得理不饶人。”李为止很喜欢她这种能不被欺负就不受欺负的性子。 “我倒觉得是以大欺小……不,恃强凌弱。”撄宁说着忙是改口。 李为止笑了笑,并不知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以大欺小”,其实别有意味。 “让开!让开——”街道那头,突然冲出一位身着胡服、骑着大马的少女来。她口里急急喊着,神色焦急。 而就在她身后,另外跟了两个彪形大汉,亦是胡服装扮,心切地喊着“主人”,一路紧追不舍。 三人三马,所到之处,来往行人皆是惊心动魄,唯恐避之不及。 眼看那胡服少女骑着马儿就要冲过来,李为止忙将撄宁拉至道路一旁,远远地躲开了。 “马掌好像坏了。”撄宁分明看到,胡服少女骑的那匹马,左前蹄上有些不对劲,好似还出血了。 经了她这一提醒,李为止意识到不是那胡服少女不顾百姓安危横冲直撞,而是她骑的马失控了,忙疾步跑了出去。 他很快借势而起,飞檐走壁,忽地骑到那胡服少女身后,紧紧地勒住了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一声,终于不再疯了似地狂奔了。李为止和那胡服少女,皆平安地着了地。 追上来的撄宁,只见那胡服少女五官深邃,透着淡淡的异域风情,样子极是好看,此时此刻,正抬着一双又亮又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李为止,如同望着这世间最是无双的大英雄一般。 李为止适才的举动和行云流水的动作,的确很威风,很有气概。再加之他的美貌,迷得美人侧目,也不足为怪。 撄宁会心地笑了一下,问李为止:“李司教,您没事吧?” “司教?”胡服少女兴致勃勃,看着李为止问:“你是你们大周太后亲自掌权的那个仪鸾司的官员?” 听她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大周人,李为止和撄宁不禁打量她两眼。 “敢问你是哪里人氏?”撄宁问。 “我是……” “主人,”先前紧追着胡服少女的两个奴仆,其中一人上前,打断了少女的话,别有深意道:“我们该走了!” 胡服少女不耐地皱了皱眉,随即又一展笑颜看李为止和撄宁,信誓旦旦道:“过些天我去仪鸾司找你们!先行告辞。” 第213章:来使 胡服少女走后,撄宁和李为止看着她和她那两个奴仆的背影,不禁猜测起她的来历。 “不是大周百姓,从穿着看,还是个身份贵重的。”撄宁揣摩道,“居住在皇城的异域人士虽不在少数,如她这样性情跳脱,又极是自信和狂放的,却少之又少。莫道是突厥的那位公主,提前进京了?” 李为止默然不语。 在胡服少女临走时说过些天要去仪鸾司找他和撄宁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位自信又开朗的少女,就是突厥也利可汗的幺女。 想到这少女对自己崇拜又欣赏的神情,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他或许不会出手救她。 “我听说,突厥这位公主此番随使臣来,是为择选心仪的夫婿而来。”撄宁突然觉得欣喜,“李司教,您这么优秀,又有今次机缘,恐怕难逃此劫吧?” 她心中暗想,李为止若真娶了妻,就会放下对她的杂念。这样,她和他就能真正回到从前的关系了,她心里,可不必再有负担。 李为止听了她这话,则是回头瞪了她,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拂袖离开了。 撄宁自然知道他气什么,看着他的背影,黯然叹了口气。 如此下去,她真的好怕自己与李为止的关系,也会变得跟陈将一样,形同陌路。 她不想要这样的。如果连李为止也失去了,那她就只剩葛郢了。 而无论她心中有着怎样的期许,九月一到,李为止终还是到五兵营袁绍峰麾下就任了正三品参将一职。 他不再是长信司教,却是协助袁绍峰统管五兵营的高官,自然也管得了身为中垒营校尉的撄宁。 就在他上任两日不到,大周朝廷迎来了突厥来使的大部队。撄宁率领中垒营将士,是这些使臣最主要到守卫力量。 使臣朝拜的这一天,撄宁远远地瞧见,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位胡服少女,就是突厥公主无疑。 这位公主,封号义成,名作韦泽,时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都说突厥的女人脸皮比中原人厚,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知收敛自己的情绪。这事放在年轻的突厥义成公主身上,更是如此。 朝拜之时面见太后,不待太后起头,她便表明自己的来意道:“我不远万里,历时半年之久来到大周,为的是择一优秀儿郎为夫婿,但不知周太后为我,预备了哪些人选?” 太后暗自不耻于她在这件事上的急躁,面上则是哈哈大笑,赞她是性情中人,并告诉她,“哀家自然备选了好几位优秀儿郎,为义成公主亲自挑选。各种类型的都有,就看你喜欢了。” “仪鸾司的司教有没有?”突厥义成公主突然发问。 太后一愣,想了想反问道:“义成公主明有所指,但不知是看上哪家的儿郎了?” “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了。”突厥义成公主懊恼道,“我只知他武功极好,样貌长得也极好,恰是我心仪的那一类人。” “噢?竟有此事?” 突厥义成公主抱之一笑,随即问:“可否麻烦周太后将此人找出来?我想亲口问问他,可愿娶我为妻。” 她如此不知羞怯说话,引得朝堂众人皆是大跌眼镜,纷纷窃自议论和嘲笑。 甚至有官员站出来,告诉她道:“仪鸾司的确有义成公主口里说的这么一号人物,且本就在太后安排的预选郎君之列。可偏是不巧,他今日一早告病在家了。莫不是他知道义成公主的心意,吓得不敢来?” “放肆!”太后突做震怒之态,“不可对义成公主无礼。” “是,微臣知错!” 突厥义成公主则是不以为意,反而问这位口不择言的官员,“那他究竟叫何名字?” 这位官员看了太后一眼,见她轻点了点下颔,便道:“他叫李为止,不仅是仪鸾司的长信司教,还是贤王爷之孙,现在更是拜任五兵营正三品参将,前途自不可限量。” “李为止。”突厥义成公主才不管那许多名头,只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满意地笑了。 离宫之后,她便来到了五兵营,指名要见李为止。 李为止则是称病,拒绝了她。她因此对五兵营守卫的将士大打出手,执意要见到李为止不可。 撄宁从外边进来,见此状况忙是上前,将意气用事的她给擒住了。 义成公主打量撄宁一阵,忽而道:“我记得你,那天与李参将在一起救了我的那个少小子。” “我倒没做什么。”撄宁笑了笑,随即压低声音告诫她道:“义成公主殿下,您如此莽撞,是得不到好结果的。李参将他,惯常不喜欢女孩儿家逼他。” “你有何高见?”义成公主疑惑地看她问。 “您远道而来,总归要在我们大周多住一阵子的,您还有的是时间。”撄宁悉心劝道,“不如您到我那里坐坐?我本是李参将教出来的司徒,对他倒有几分了解……” “如此甚好!”义成公主高兴不已,欣欣然便跟着撄宁往中垒营的方向走了去。 撄宁却不是为了帮她掳获李为止的心,而是为了替李为止先把把关,看看这个义成公主,适不适合娶做妻子。 结果她没有想到,与义成公主聊下来,不知不觉竟是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她初略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义成公主心思单纯,性情开朗,快人快语,于李为止这个闷葫芦而言,倒真是绝配。 她不禁提醒她,“义成公主殿下,您想要李参将成为您的如意郎君,唯一的办法绝不是问他愿不愿意。您今天若是硬闯到他那里,只会适得其反,惹他厌恶。” “那我该如何是好?”义成公主急道,“他见都不肯见我,自然连我是个什么人品都不知道,我还如何掳获他的真心?” “先弄到手,再谈感情。” 义成公主想了想,问:“你这话是何意?” “先以强权弄到手,再动之以情,慢慢感化他。” “强权?” “没错,强权。” 第214章:拥住 义成公主想了想,则认为撄宁所言前后矛盾。“你不是说,李参将他不喜欢被人逼迫?” 撄宁笑了一下,答道:“一般人的逼迫是可以拒绝和反抗的,而若来自太后的强权,便是不情愿,也唯有接受。” “太后……”义成公主若有所思,逐渐明白了。 撄宁更是认真道:“您贵为突厥公主,想在我朝觅得一如意郎君,不仅是您与这位郎君的事儿,更是突厥与大周的邦交之谊,只要他无有妻室,身份合适,只要是您相中的,想必太后都会应了您的。问题只在于……” 话语顿了顿,她紧看了义成公主,神色里透了几分严肃。 “公主殿下,”她郑重问,“您无论如何都认定李参将不可吗?即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原谅您,您需要花很多的心思方能打动他,甚至有可能这辈子,他也不会正眼看您,您也一定,要他做您的夫君?” “当然!”义成公主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也利韦泽想要得到的,从小到大还未有失手过,男人亦是如此!” 撄宁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李为止。即便她今时不说这些,免除她到李为止那里折腾一番,走一些弯路之后,她还是会让太后赐婚。 既然迟早是要太后赐婚的,何不从一开始就少一些折腾? 义成公主很快离开了。 翌日一早,她便向太后刘姬请求赐婚了。刘姬喜笑颜开,当即答应了她,并承诺择日便会下达赐婚圣旨。 这个消息,很快在皇城传遍了,称病不露面的李为止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劫难会来得这样快。 然而,他便是在太后那里磕破了头,也没能改变太后的许诺与人的决定。 他回到五兵营,来到了撄宁的住处,神情极是难堪。 撄宁只见他脑门上破了皮,一片微红在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显得格外醒目。 她突然觉得自责又怜悯。但她知道,这样的伤痛和酸楚,或早或晚,总是要来的。 “是你跟义成公主说了什么,她才这样急切地跑去向太后请了赐婚圣旨?”虽是问句,李为止说出来,却是极度地肯定。“要不然,她不会这么快想到这一层,我还有机会说服她死了这条心!” 他语气突然变重了,是对撄宁的责怨和气恨。 “义成公主不是您能说服得了的。”撄宁告诉他,“她性情如此!打小受也利可汗宠溺惯了,要什么没有?您是她一早看中的,注定逃不掉。您要怪,只能怪那一天不该在街上遇到她,并有了英雄救美之举。” “怪你!”李为止几步靠近撄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凶煞样子,他极尽全力压着心中即将喷发的怒火,冷声问:“惧怕我对你的爱慕之心,就要如此绝情地把我推出去?我的人生,怎就由得了你来做主?” 撄宁心生畏惧,却挺直着腰杆,没有因此后退半步,反而坚定道:“你明明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无论有没有,你都不该!”李为止几近怒吼出声,言及此处,话语却又转得极低,“即便你不喜欢,也不该把我推给别人。难道,我就这么让你觉得困扰吗?” “是啊!让我觉得很是困扰。”撄宁不禁脱口而出,“因为我害怕,不能回应您的真心,终有一天,跟您之间的关系会变得跟阿将一样……”说着她竟是红了眼眶,“您不知道,这一路来您和阿将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失去你们,对我而言又有多么痛苦……我只是想,跟你们,永远做朋友、做好兄弟……” 李为止见不得她红眼睛,可她的逻辑,又是这么地令他发疯抓狂!他心疼她,却又气她,想打她一顿。 他被逼无奈,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扣住她的身体,让她挣脱不掉,动弹不得,如同报复一般桎梏。他在她耳边,不无讽刺道:“你以为你这么做了,我跟你之间,还会有什么恩义存在!?若是做成了,你我之间,恩断义绝!我保证,恨你一辈子。” 撄宁愣了愣,随即肯定道:“您不会的。” “我会。”李为止说出这两个字,几乎咬牙切齿。 然而,依着他的度量和对她的真心,即便她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他也还是会站在她身边,默默地守候。为此,他不可能恨她一辈子。他做不到的。 “李司教……”撄宁又在他怀里挣了挣,终于示弱,“这件事,是我多管闲事了,我认错。” “认错就行了吗?认错就能扭转局面?”李为止却是不依不饶。 撄宁心中则在想,便是她不插手,他也扭转不了局面,除非一死了之。 “您先放开我……” “不放。”李为止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心中不由得一痛,话语也跟之温和了下来,“你当知道,我对你的心,跟义成公主对我的占有之心,其实别无两样。只不过,我不会强迫你。” 他还道:“从小到大,我不是什么都能得到,但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真心。既然喜欢了你,我就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跟我为止。若你一辈子都不愿跟我,我便孤身一人,等你一辈子。” 撄宁僵直着身体在他怀里,听着他这样直白的话,不由得惊慌失措,就连挣扎的动作都停歇了。 她脑中一片混沌,浑然不知该当如何应对。 “阿宁……”她不挣扎了,李为止反而将她放开了些。他轻唤一声她的名字,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禁心生渴盼。“阿宁,你就不能试着接受我?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去向太后澄清此事,娶你为妻!” 撄宁方才回过神来,忙是摇头,道:“不行!我对你没感觉的……你看,你这样抱着我,我心里其实很排斥。若是我对你也有一点点好感的话,应该会面红心跳不是吗?” 听言,李为止突然生了一个冲动的念头。 “第一次教你习水的时候,我给你度气,怎不见你排斥于我?”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粉唇上,突然就凑上前去。 两片薄唇,稳稳地覆在了她的嘴上。 第215章:心跳 撄宁睁大眼目,一只大手却扣在了她的脑后,让她逃离不得。瞬息之间,她更是感到唇齿间生了好一番异动…… 他灵巧的舌尖,竟是撬开了她的红唇贝齿,在她嘴里搅起了一场惊涛骇浪,灵蛇打卷,纠缠不休,久久不肯退去。 撄宁抵挡不住他的追逐,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整个身体从头酥到脚尖,失了力气,以至于他退出去时,她的神志还有些晃荡。 却在她才刚反应过来,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李为止一把抓住了她,并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心口,似是笑了一下,道:“心跳这么快,脸这么红,想的是逃跑,而非骂我一顿,打我一顿,这还能说,你排斥于我?这还能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撄宁死命地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嘴里还有他的味道,此时此刻,只想找个地洞藏起来,再不见他! “方才你对我,也心动了是也不是?”李为止紧抓着她,非要她答了这个问题不可。 “没有!”撄宁瞪着眼睛看他,恶狠狠道:“我很气愤!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李为止心知自己的冲动行为,伤了她的心,不自觉放松了抓着她的手,任她冲出了门去。 他很郁闷。 原本受伤害的是他,怎么到头来,反变成他伤害她了?他感到后悔莫及,没多时便离开了撄宁的住处。 看着他离开的戚戚然的背影,撄宁躲在暗处,不由得一阵心疼和自责,比当初残酷地拒绝陈将,还要自责。 世间最难化解之事,便是情事。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就好了——她不想辜负任何一个人,可属于她的命运,早就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重生而来,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的。 公主府内,李令月听闻太后要赐婚李为止跟突厥公主也利韦泽,气恼都是其次,着急得排了第一。 她不希望李为止娶任何一个女人为妻。她喜欢的,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这是她生来时就深谙的道理。 “奴听说,此事有卓校尉从中作梗,突厥义成公主才这么快向太后请旨的。”宋珍珠一直想小小教训一下撄宁对她的傲慢,这下找到机会,便在李令月气头上告诉了她这个事实。 “她从中作梗?”李令月果然生气了,“她为何要这么做?” “不知道啊。”宋珍珠说着臆测道:“或许,她不希望李参将纠缠于她,就像把他推给别人吧……” 说到这个,李令月更来气了,当即道:“去把她叫来!” “是。”宋珍珠很快退下了。 撄宁很快被她请到了公主府。 她一进门,李令月便劈头盖脸是问:“你为何要这么对李参将?你难道不知,他喜欢的人是你?” 撄宁诧异地看了她,没有想到,姊姊急着见她,竟是为了这件事。 “姊姊希望我跟李参将在一起?“她不禁抬眸问她。 李令月神情一滞,紧蹙的眉宇终于放松了。她微侧了身子,一改先前急躁的口气,话语变得温和,道:“他喜欢你,将来你若真想跟他在一起,也未必不合适。原本,太后还想赐婚于我和他,你也是知道的。” “大业未成,我不敢跟谁谈情说爱。”撄宁不妨告诉她,“面对他的真心,我也只有拒绝这一条路。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娶妻成家了。” “男儿志在四方,未必就要娶妻成家。”李令月却道,“无论如何,你这么做都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是我太着急了,但我并不后悔这么做过。”撄宁不以为然道,“义成公主相中的人,想方设法也会得到,李参将他避而不见,终还是会收到赐婚圣旨的,他逃不掉。” “逃不逃得掉,都轮不得你来插手。”李令月阴了脸,想了想道:“往后有关李参将的事,你都不准插手,知道吗?” 撄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问:“李参将他,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李令月触不及防,一时沉默了。 “和我过去一样,只是一颗棋子吗?只不过,更好用些。”撄宁话中有话。 她看李令月对这件事的紧张程度,难免多想。 “当然,只是一颗棋子。”李令月绝不承认自己对李为止的好感,只道,“他很优秀,我不希望他的枕边人,是个异域女子。” “作为效忠于你的优秀之人,能娶到突厥人的公主,不是强上加强,势力扩张吗?”撄宁道,“整个突厥人的势力啊!你该高兴才是。” “这难道是你的想法?”李令月睨视她一眼,反问道,“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你连一个真心爱慕你的男人也要如此利用?你当知道,他最重情意。”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当然会这么想。”撄宁轻巧地回了她,却是话锋斗转,“但如果我作为你,却喜欢上了他,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胡说什么?”李令月心思被撄宁看穿,脸色立时白了白,嗔怒道:“他的小叔是我的驸马,我对他,岂会有不该有的心思?!” 可她如此反应,分明就是狡辩啊。撄宁不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李令月心虚,也不与之多言,很快就打发她走了。 过后,她又让人请来了李为止。 看到他额头上的伤痕,她自是心疼他的,却又不敢表露,反做得平静问:“除了这种事,你有何打算?在太后那里苦苦哀求,总不是办法。” 李为止默了片刻,道:“总会有法子。” 那便是还没有法子。看着他紧锁的眉,李令月忍不住道:“你别多想了,我来帮你想法子。” “公主殿下能有什么法子?”李为止不无期盼地看她。 他对她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的。或许,她能劝服得了太后? “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你娶一个异域女子为妻的。”李令月许下诺言,并不多做透露。 第216章:暴雨 然而,尽管李令月如此信誓旦旦,两天后,贤王府还是迎来了天子的赐婚圣旨。 宣旨的,乃是天子身边的赵寺人。 圣旨宣下,见李为止跪在地上,迟迟不肯接旨,他不禁提醒一句,“参将大人,你要抗旨不遵吗?抗旨不遵,意同谋逆,可是死罪。” 贤王在一旁,更是低声喝斥了李为止,“你这是做甚?还不快快接旨!” 李为止心知圣旨已下,天命难违,终于跪拜抬手,接过圣旨,谢了皇恩。 贤王送走赵寺人,便将他叫到了书房,严厉地斥责了他。 “娶突厥公主为妻,又不是让你远赴突厥做上门女婿!你如此端持做甚?”贤王在桌案前来回踱步,脸色甚是难看,“横竖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年纪也不小了,闹出这么些情绪,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我贤王府对你的教养?” 李为止低眉敛目却是面无表情,更没有一句知错的话要说。 “怎么?我说你说得不对吗?”贤王见他这副姿态,更是气恼。 李为止终于抬眸,意有所指道:“孙儿在适婚之龄,也没见家里头为我的婚事上过心。” 他意有所指。 贤王愣了愣神,不禁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他,问:“你这话是何意?埋怨我这个做祖父的对你不够关心?” “祖父难道真的关心孙儿?”李为止冷声反问一句。 “你……”贤王气结,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敢如此忤逆。 近来这些日子,他自问已经待他很好了! 他想了想,放低了姿态,和缓语气道:“你父亲母亲早逝,幼时的确是我这个做祖父的疏忽了,没有格外护持于你,以至于养成你孤僻的性子。行冠礼之后,你不思进取,我更是冷落了你……不过,祖父现在,不是在尝试弥补你了吗?” “弥补?”李为止嗤笑一声,“不过是看我有些用处罢了。” “放肆!”贤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即指了门口,怒道:“滚出去!好好反省反省你今时说的话!” 李为止躬身施礼,当真退了出去。 他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回房将圣旨随手一扔,便提剑冲出了门去。 他买了几壶酒,直奔北城门的方向,拐过街角,却看到了撄宁和葛郢二人。 二人走在一起,永远有说有笑,外人看来像是最好的兄弟、朋友,于他看来,则是彼此爱慕的眷侣……此刻,瞧见撄宁脸上的笑意,他觉得格外刺目,彷如眼里进了最坚硬的砂砾。 撄宁很快看到他,不禁站定。 她知道天子赐婚圣旨已下,看他脸色如此不好,又提了几壶酒,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葛郢看他瞪视过来的眸光,感到了满满的敌意和冷气,不禁侧目看撄宁。他在她脸上,则是看到了自责和亏欠,不由得多想一成。 李为止什么也没说,径直越过二人,往北城门的方向阔步走了去。 撄宁回转身看了他一阵,终于对葛郢道:“我去看看他,你先回去吧?” “可是跟你们李司教……不,李参将,你跟他闹不愉快了?”葛郢不禁关心一句。 撄宁轻摇了摇头,目光在李为止身上,脚下着急,这就要迈出去。 葛郢见状,忙道:“快去吧!” 撄宁很快追了出去,终于在北城门外跟上了李为止。 “大人……” 唤了他一声,他没有理会,她便一直跟着他,来到了北郊溪峡谷,那一汪潭水边上的草甸。 他席地而坐,便开始喝闷酒,绝对无视撄宁的存在。 撄宁站在他侧后方,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终于忍不住上前,要夺他的酒壶,“您别再喝了……” 李为止轻巧地避开了去,撄宁再夺,他便出手拦阻,你来我往,两个人竟是打斗了起来。 撄宁终是敌不过李为止的。几招之后,她便败下阵来,被他牢牢制住了双手。 “既然把我推开,就别管我的闲事。”李为止猛地将她推开些距离,重又坐了回去,提壶续饮。 此时他身上,已弥散了浓浓的酒味,脸色也开始泛白了。 撄宁也来了脾气,怒道:“早知你这么怨恨我,我就不淌这趟浑水,任由你被义成公主烦死算了!到头来也还是这个结果!” 说罢她气呼呼地调头走开了。不过,她并没有真的走,而是藏在了一个灌木丛的后面,暗暗管顾着李为止。 她唯恐他像第一次与之喝酒时一样,把自己喝趴下,在这荒郊野外,会被豺狼叼走。 李为止则以为她真的走了。恰逢一壶酒喝完,他心中气闷,便将它重重地扔到了深潭之中,溅起纷乱的白色水花,让他烦不胜烦。 他也知道,现在这个结果,迟早是要发生的,因撄宁的多事,使这个结果来得这么快,不过是免去了一个纠缠与被纠缠的过程。单论这件事,他怪责不了她。但他,偏就如此不讲道理地对她气恨得厉害! 喝酒不足以解闷,他便使起了剑来。剑锋所及之处,空气都被划破了,好似能激起两片热浪…… 撄宁警惕地看着,生怕他意气练剑,会伤着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天突然阴了下来,并爬上了两片乌云,响起了闷人的雷声。 要下雨了。 可李为止不再舞剑了,却又在喝酒,浑浑噩噩,丝毫不在意天气的变化。 撄宁见状,忙又走上前去,劝道:“大人,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她没走?李为止有些意外。但他此时已有些头重脚轻,视物模糊,内心的情绪,更是十分放纵,如万马奔腾。 他站起身来,趔趄着走向撄宁,一手握在她的肩头,讽刺道:“你没走,躲起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担心你喝醉了没人管!”撄宁解释道。 “担心我?”李为止发笑,忽然用力,将撄宁拉扯入怀,一手牢牢握在她的腰身,以近在咫尺的距离直看着她,许久许久。 他心中有很多话,却又觉得累,根本不愿说出口,唯有借着酒劲,恣意地吻上她的唇瓣…… 第217章:病了 雨点,突然就下了,不稍多时,便如同天上的银河决了堤,倾盆瓢泼。 即便如此,李为止也没有放开对撄宁的肆虐。 他拥吻着她,任由雨水淋湿彼此的衣裳和发髻,甚至在她挣扎和反抗的时候,抱着她倒在了湿漉漉的草甸上。他仍然困着她,将她压在身下。他炙热的唇,才刚从她嘴边移开,又来到了她的颈侧和锁骨边缘…… 他早已失了分寸,神志不清了! 撄宁挣扎着,却发现他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她越是挣扎,他越将她束缚得紧,甚至几番弄疼她。她只觉自己的领口都要被他撕开了!他一只手,似是从她的腰际滑到了她的胸前。他两腿间,更是有一个硬物,没羞没臊地顶在她身上……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被他吃干抹净了! 撄宁惊慌地想着,急得直要哭出来。 她终于抬头,一口咬在了他颈侧的皮肉上。 李为止整个身体一酥,随即感到一阵疼痛,失去的神志,回来了。 他停止了所有动作,喘着粗气看着身下的撄宁,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雨水沿着他俊美的面庞滑下,再滴落在撄的脸上,像是她哭出的泪花。 撄宁趁机推开他,侧过身急急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 李为止坐于一旁,神色里亦是透着慌张。他张了张口,迟疑道:“我……我喝多了。” “我知道……”撄宁发现自己对他,根本气恨不起来。即便他做了这等事,她也觉得他是值得原谅的。 雨越下越大,大得惊人!边上的潭水,都要漫上岸来了。 “快回去吧!”撄宁站起身来,要走。 李为止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有点发慌,却是直不起身来。 撄宁走出几步,感觉他没有跟上,不禁回头。见他一手扶着额头,还静坐在那里,她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折返了回去。 “走吧!”她将他从草甸上搀扶起来,发现他在经历一场狂澜之后都有些走不动路了,不禁又气又恼。 刚才欺负她有的是力气,现在又是怎么了? 但她没有放开他,而是任由他一只臂弯搭在她的肩膀上,徐徐往前走了去。 约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两个人还未走出山林,李为止突然不走了。 他倚着一株松树就地坐下,抬眸看了撄宁一眼,有气无力道:“你先回去,别管我……” 撄宁觉出不对劲来,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惊讶地发现,滚烫!她又摸在他的脸上,发现两颊也是烫的。 气郁本就易病,他这又喝酒又淋雨,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得这番折腾了。 “再坚持坚持,我带你回城看大夫。”撄宁说着蹲下身来,要背他。“快上来!” “别管我……”李为止不想累及她。 “不管你不管你!不管你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撄宁气恼不已,自顾伸手抓住他,吃力地将他扛到了背上。 冒着大雨,踏着山路,她步步稳踩前行,没有一刻停留。 却在走了没多久,前面的道路被滑下的山石给堵住了! 她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的崖下有个杂草丛生的山洞,忙背着李为止过去,将他放在这豁口大的山洞里先避避雨。 随后,她又冒雨回到路边,试图搬开那些挡着回城路的山石。 搬着搬着,上面的山体突又滑下来许多泥土,若非她反应及时,都要将她活埋了。 看着被堵得死死的道路,她突然感到绝望。回头看倚在山洞里已然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李为止,她忙跑了过去,试图唤醒他。 他脸上更烫了!身上也烫得灼人。 撄宁恐怕他这样下去,不病死了,也要病成个傻的,不由得心急如焚。 她起身,还想去挖开被堵上的道路。起身之时,她的手突然被李为止抓住了。 “别走……”他闭着眼睛神情痛苦,如同呓语,“你别走……” “大人?”撄宁忙蹲身回去,拍了拍他的面庞,问:“您听得见我说话吗?” “别走……”李为止却只重复这句呓语。 都开始说胡话了!撄宁更是着急。 就在她失了办法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山洞里有几根干的枯树枝。她忙掰开李为止紧抓着自己的手,将这些枯树枝都捡了,并折断堆在一起,生了火。 她又去外面捡了许多湿的进来,放在火堆旁烘烤。 有了柴火,她便脱去了李为止的衣裳,拧干了架起来,想早点将其烘干,好给李为止穿上。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雨渐渐下得小了。 山洞内,撄宁能做的都做了,李为止从一开始的时冷时热,到彻底昏睡了去,病情似是有所好转。 她看着他,心中祈盼着他一觉睡醒,就能好起来。却不料这一睡,雨停了,天也黑了。 她早已捡了更多的柴火,做好在这山里过一夜的准备。 李为止悠悠转醒,除了觉得浑身乏力,倒没其他的不舒服。到底是习武之人,一场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您没事吧?”撄宁还是紧张地凑过去,伸手探了他额头的温度,方才笑了一下,道:“好多了,没之前烫了……” 就在她收手之时,李为止抓住了她,一脸沉静问:“你一直在照顾我?” 撄宁低眸,抽手藏到了身后,嘴里嘟囔道:“我不照顾您,恐怕您要死在这山里的……前面的路被落石给堵了,我们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 李为止看了看外边被堵起来的道路,温声道:“等人来吧!你迟迟不归,樊队正会来找你,葛郡小侯爷知道了,定也会派人寻你。” “嗯。”撄宁点了一下头,随后起身,“我去抓些野味来。” “不必了。”李为止忙道,“你坐下,别乱跑,我不饿。” “您不饿,我还饿呢。”撄宁执意要出去。 葛郡侯府。 樊鹏琨因有急事禀知撄宁,却是一个下午都没见着她人,终于找到了葛郢这里,问她的去处。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中垒营?”下了大半天的雨,葛郢本就心烦意乱,听得撄宁不见了,他更是有些心神不宁。 ~~~~~~~~ 最近玩太疯了,今天才回家,太累了,我还是明天开始3更吧。抱歉,实在累,想睡觉 第218章:昏睡 葛郢想了想,忙告诉樊鹏琨,“上午我看见他跟你们李参将往北城门的方向去了。” “莫不是去了溪峡谷?不好!”樊鹏琨脸上顿时露了担忧之色,“听说溪峡谷那一带发大水,滑坡堵了山里的路,只怕……”言及此处,他忙向葛郢做辞,“小侯爷,我先走了!” 葛郢一听溪峡谷那一带发大水,山体滑坡,更是心生不安,很有些担心撄宁是不是遭了不测。 这时,他的母亲钱氏突然疾步走进屋来,道:“郢儿,你赶紧也叫几个人,去溪峡谷那一带帮着找找看。” “阿母……”葛郢不无惊异看她,“您都听到了?” “方才在外头,无意听了些。”钱氏也不瞒,又道:“你跟卓校尉是好朋友,出了这种事,理当派人去寻寻看。这么晚了……她怕是淋了雨,着了凉,或是摔了跌倒了,受了伤,你再喊个大夫,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葛郢坐在轮椅上,大感吃惊。 他的母亲,平素里连他出门都会紧张半天的,这会儿竟让他亲自带人去山里寻人? “你在皇城,恐怕就卓校尉这一个朋友吧?你难道不担心她?”钱氏反问一句。 “我……”葛郢的目光,落在自己没有知觉的两条腿上,神色黯然。 他知道,自打自己残疾以来,就没有哪家贵族子弟真正愿意与他交往。撄宁于他而言,的确意义非凡。 他很担心她,若他是个正常人,哪里会说二话?但他腿脚不便,这么晚了进山,只怕反过来会给她添麻烦…… “让他们抬着你去。”钱氏即便知道葛郢的苦恼,却依然坚持这件事。 葛郢一刹迟疑,终于答应了。 溪峡谷山林。 撄宁抓了一只野鸡回到山洞,便坐下来烤了给李为止吃。 李为止吃了几口,发现先前喊饿的她却没有吃,不禁问:“你不是饿了?怎么不吃?” “没胃口了……”撄宁往山洞边上挪了挪,没什么精神道:“我有些困乏,想先睡会儿。” 说着她就闭上了眼睛。 李为止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忙起身走了过去,一手摸在了她的额头上。 撄宁一惊,顿时弹开眼目,缩了缩身,道:“我没事……我真的是困了。” 她的额头的确是好的,不烫。可她出去时还活蹦乱跳,怎么抓了一只野鸡回来,整个人就蔫吧了?李为止怀疑地坐了回去,仍是打量她。 天上升起了一弯半月,将雨水冲刷过的林子照得影影倬倬,透出诡秘的寂静。 睡熟的撄宁突然开始呓语,皱着眉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头。 “阿宁……”李为止来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温声宽慰,“只是做梦,梦而已……别怕,有我在。” 撄宁在睡梦里逐渐平静了下来,被李为止抓着的手,反握住他的拇指,并拉近了些,嘴角荡开了一抹甜笑,薄唇轻启,一声呢喃,“郢郞……” 郢郎?葛郢……李为止抓着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心中更是一记震颤。 他没有猜错,撄宁心里的男人,当真是葛郡小侯爷葛郢!她早已心有所属。 恰在这时,外头道路的另一头亮起了一片火光,其间还有人喊着“卓校尉”,越来越近。 李为止心想是樊鹏琨带人找来了,忙轻推了推撄宁,试图将她从睡梦中唤起来。 然而,撄宁却是如何也唤不醒。 “阿宁?”李为止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不禁担忧起来。 想了想,他跑到道路上向找来的人喊话道:“我们在这儿!” 那头葛郢听到声音,忙带人往这边来了。 挖开被山石堵起来的道路,已是两刻钟之后。 李为止抱着撄宁从山洞里跑出来,惊讶地发现来的不是樊鹏琨,而是葛郢,不禁愣了愣神。 他竟亲自来了! “阿宁他这是怎么了?”葛郢看着在李为止怀中不省人事的撄宁,面露担忧之色。 “我也不知。”李为止道,“一个时辰前,她从山里抓了一只野鸡回来,就说犯困,而后便一睡不醒。” “快去看看!”葛郢忙吩咐自己带来的大夫。 见葛郢心思如此细腻,大夫都带来了,李为止心中又敬佩又不是滋味。见大夫走上前来,他便找了一个宽阔之地,将撄宁放下了。 大夫翻看了撄宁的眼睛和舌苔,又在她身上找了找,终于发现她一边小腿明显比另一边高,像是肿了,忙要褪去她的鞋袜,看个究竟。 再看到撄宁脚肚上有两处细碎的被尖牙咬过的痕迹,大夫豁然开朗,便做下了判断,“卓校尉这是被蛇咬了,从症状看,咬他的该是名作‘土地婆’的一种蛇。” “可有大碍?”葛郢抢先一步问。 大夫轻松地摇了摇头,“小侯爷放心,‘土地婆’这种蛇,并无剧毒,被咬过之人,睡上三五个时辰,就能自己醒过来,伤口处的红肿,回去热敷几次,很快也能消下去。” 李为止立于一旁,双唇抿成了一条冷冽的线。 撄宁被蛇咬了,竟都不告诉他一声!他在她心里,难道就是这么一个外人? “既无大碍,我带她回中垒营。”他又将撄宁抱了起来,而后对葛郢道:“有劳葛郡小侯爷亲自来这一趟,改日,我再登门拜谢。” 葛郢浅笑了笑,道:“卓校尉是我挚友,应该的。”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随即抱着撄宁,径直离开了。 葛郢微微皱眉,只觉李为止对他,并无友善,甚至饱含敌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每每见了他,也并不觉得舒服。 他回到侯府,钱氏还在等他。 “卓校尉呢?没找着吗?”见他神色恹恹,钱氏不禁心生不安。 “找着了,被李参将带回了中垒营。”葛郢温声解释。 “这样啊……”钱氏莫名失落,“那她没什么事吧?” “被蛇咬了一口……” “被蛇咬了?”钱氏一惊,立时流露担忧。 “不是什么凶毒的蛇,他睡一觉就能好。”葛郢探究地看着钱氏,只觉她对撄宁的关切之心,有些过头。 第219章:失踪 撄宁醒来的时候,是在翌日早间。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李为止。 李为止就坐在她的床边,闭目养神,看起来似是守了她一夜。 撄宁发现自己回到了中垒营,忙将李为止唤醒了,“大人,我们如何回来了?您……” “葛郡小侯爷亲自带人到溪峡谷寻的你。” “他亲自去了溪峡谷?”撄宁大感震惊,随即又转为自责和歉疚,“他腿脚不便,竟亲自跑去寻我!还真是……” 恍然看到李为止妒忌的神色,她忙闭了口。 “为何被蛇咬了也不告诉我?”李为止板着脸问。 “我知道不是什么要命的蛇,怕说出来您会瞎紧张。”撄宁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转开话题,问:“您一直在我这里?这要让外头的人知道,怕又要胡说八道了。” “没人知道我在你这儿……”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大人,您醒了吗?属下有要事通禀。”是樊鹏琨。 撄宁看了看床后面,请求李为止道:“能否去里头躲一下?” 李为止默然不语,脚下倒是往那边走了去。 撄宁方才让樊鹏琨进屋。 “大人,您身体好些了吧?”樊鹏琨关心一句。 “好了。”撄宁笑了一下,随即问:“找我何事啊?” “属下等人负责突厥来使的安全,本当寸步不离,可昨儿正午,义成公主带着她的两个护卫离开馆邸,并没有让属下等人跟上。结果……”樊鹏琨说着面露担忧之色,“结果到现在,义成公主都没有回来。” 撄宁登时一惊,问:“派人找了吗?” “都找遍了,没找着!”樊鹏琨道,“属下也问过守城官,都说没见过义成公主出城。” “此事可大可小。”撄宁想了想,问:“突厥使臣那边,可有问询过?” “突厥使臣说义成公主贪玩,玩好了自会回来,叫我们不必担心。” 虽然得到了赐婚圣旨,但却并未得到爱慕之人的倾心。这个时候,义成公主岂会有玩心大发的道理?说她贪玩,撄宁不信。 “你再带人继续找。”她当即做下决断,“我这便将此事禀知中尉大人。” 她必须上报此事,哪怕是小题大做了,也不能在真出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后知后觉。 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作为中垒营校尉,免不了失职之过。 樊鹏琨走后,她便下了床,李为止也一脸严峻走了出来。 他道:“事关重大,你速去让付中尉上报给太后。” “这么快上报?昨天大雨,义成公主在外头耽搁了也不无可能。”撄宁不懂,李为止为何笃定地认为,义成公主一定是出事了。 “万一有何闪失,整个中垒营都难辞其咎。”李为止急于离开,说罢又催促撄宁一句,便出门了。 他直奔公主府。 见到李令月,他便开门见山问:“义成公主不见了,可是殿下所为?” 李令月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她自己跑出去,遭遇了歹人,与我何尤?” “遭遇歹人?”李为止担心之事,果然发生了!一时间,他脸色大变,质问李令月,“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关心她?”李令月抬眸看着她,嘴角依然噙笑,“你不是不愿娶她为妻?若这世上再无她的存在,岂不正好?” “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李为止不禁上前一步,恨不得掐住李令月的脖子,逼问她。 他如此疾言厉色,倒真有些吓人。李令月不自觉后退半步,随即讥诮道:“真是可笑啊!那天在我这里,分明希望我有法子帮你解决这个麻烦的女人,现在又来问我要人?赐婚圣旨一下,你就把她当成你的妻子了?” “你可想过后果?”李为止强压着心中焦灼的情绪,“义成公主若在我们大周有个三长两短,中垒营那些负责她安危的人,势必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会引起两国争端!” “原来是担心阿宁。”李令月豁然懂了。“你放心,阿宁是我的人,我自会护佑她周全。” 李为止不知她说这话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无论如何,他不信她! “放了义成公主。”他认为,只有义成公主平安无事,一切波澜才会平息。 “晚了。”李令月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你!”李为止对李令月这副态度,实在气恨又无奈。他愤然看她,问:“这就是你说的会帮我想的法子吗?” “这个法子不好吗?简单、一劳永逸。”李令月浑然不觉自己做的事有多大关碍,甚至还打趣道:“不如你找找看吧!就在皇城,或许,你能找到她的尸体。” 李为止皱眉,咬出“不可理喻”四个字,反身离开了。 他知道,与李令月多说无益,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与其如此,他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找寻义成公主上。 义成公主失踪一事,在中垒营那边已经闹开了,撄宁也劝服了付辛,付辛上奏天听,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很快,不仅是中垒营和李为止都在找寻义成公主的下落,军巡院也开始找了,就连突厥使臣,也开始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认为他们的公主是因为贪玩忘记回来,而是认为他们的公主,在大周遭遇了不测,要求大周朝廷担起责任。 李为止告诉撄宁,“义成公主就在皇城,你带人,不能放过任何一处藏身之地。” “您如何断定她就在皇城?”撄宁不禁问一句。 李为止看她一眼,没有回她的话,只道:“按我说的做便是。” 撄宁敏感地察觉到他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追问,只按着他的吩咐,亲自带队开始满城寻人。 然而,夜幕降临,他们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正在撄宁愁眉不展之时,马钊跑了来,不无兴奋告诉撄宁:“铁山寒说,他知道义成公主的下落!” “在哪儿?”撄宁立时站起身来。 马钊则是面露难色,道:“铁山寒说,想知道义成公主下落,需得给他五百两现银。他还说,要您快些做决断,否则,义成公主恐怕性命不保。” “铁山寒何在?”撄宁当即下令,“去把他抓来。” ~~~~~~ 还有一章,熬夜写,大家明早来看。 第220章:残虐 铁山寒很快被人带到了撄宁跟前。 这是一个身形又矮又瘦,头上还秃了顶的青年男子。他眼睛很小,笑起来贼眉鼠眼的,倒跟萧显很有几分相像。撄宁乍见了他,几乎以为他是萧显流落在外的兄弟。 “说,义成公主在哪儿?”撄宁瞪视着他,直接问询。 铁山寒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嬉笑道:“想知道义成公主的下落,得有所表示才行啊。” 撄宁当即丢出一袋钱来,铁山寒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沉甸甸的,不由得心生欢喜,想打开瞧一瞧。 这时,撄宁提剑上前,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恶狠狠道:“快说!否则别说银子,连你的命,我也不留!” “校尉大人就别吓唬我了,我一年里头出入军巡院大牢不下十次,也没见哪一次把命给玩丢了。”铁山寒无有半点惧怕之色,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推开撄宁的剑锋。“啊——” 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众人皆是侧目。 原来,撄宁突然运力,削去了他推剑的两根手指头!此时只见他匍匐在地捂着血淋淋的手,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来。 已然如此,撄宁的剑却又落在了他的臂弯,“再有废话,我斩断你这只胳膊。快说,义成公主现在何处?” “你敢!”铁山寒忍着痛,目光嗜血地瞪着撄宁。 撄宁抬剑,当真砍在了他的臂弯,却故意不用全力,只砍到了骨头。 铁山寒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喊叫声,整个人都痛得发起颤来。 撄宁又一次抬剑,道:“不好意思,方才下手轻了,我重新来。” “我说!我说……”铁山寒终于服软了。他瑟缩着身子,痛得几乎有些神志不清,“在城西颍川胡同,一口枯井里。” 撄宁听言,当即看了樊鹏琨一眼。樊鹏琨会意,这便带人去寻了。 “你如何知道的?可是玉伏堂所为?”撄宁接着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偶然撞见……”铁山寒说着话,只觉受伤的臂弯上,一片冰凉和刺痛——是撄宁的剑,再一次放在了被砍断的皮肉里,跃跃欲试。他忙改了口,道:“是!是玉伏堂与人做了交易!” “与何人的交易?”撄宁又问。 “这我实在不知啊!实在不知!”铁山寒急得都要哭了,唯恐撄宁不信自己的话,脑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撄宁方才收回手里的剑,叫他滚。 铁山寒走时,不忘拿走那一袋子钱,几乎落荒而逃。 他离开后,马钊不禁上前,担忧道:“大人,这个铁山寒睚眦必报,您就此放了他,就不怕……” 撄宁则是不以为意,道:“我就是要等他来寻仇的。” 说罢她也带人,往城西颍川胡同的方向赶了去。 却说铁山寒离开中垒营,看了大夫,包扎了伤口,付钱之时打开撄宁给他的钱袋子,看到一袋子石头,气得两眼一番,险些昏过去。 “卓撄宁!我要你下地狱!”他嚎叫一声,吓得给他治伤的大夫,也不敢收他药钱了。 城西,颍川胡同。 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胡同,有的是残垣断壁,被遗弃的民宅,杂草丛生,晚间到此,几乎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撄宁赶到之时,樊鹏琨带人在枯井旁,脸色皆是难堪。 “怎么样?义成公主在里头吗?是死是活?”撄宁急急问。 “在里边,已经死透了。”樊鹏琨神色凝重答。 听言,撄宁心中一落,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真的得知这个结果,她却有些难以接受。 谁要谋害突厥公主? 回神之后,她便往井口走了去,问樊鹏琨,“怎么没把她捞上来?” 樊鹏琨却迟疑道:“义成公主她……死相太不堪了,属下不敢妄动。” 撄宁不禁看他一眼,要亲自下井看看。 “大人,”樊鹏琨却拦了她,道,“您还是……不看的好。” 他这么说,撄宁更要下去了。 还未下到井底,她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儿。 落井之后,借着樊鹏琨所举火把的亮光,她看到义成公主蓬头垢面、赤身露体被牢牢地钉在了井壁上,浑身伤痕,似被人疯狂肆虐过……脚下一滩血迹,已然凝结。 饶是上过战场,见过无数血腥,此时看着眼前的躯体,撄宁心中也忍不住翻腾起好一场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 外头李为止和军巡院的人,还有突厥使臣都闻讯赶了来。 撄宁回到地面,神情肃然对李为止道:“大人,您是义成公主的未婚夫,下去带义成公主的尸体上来,较为妥当。” “什么?公主死了?”突厥使臣惊惧地叫了一声。 李为止眉宇紧蹙,当即跳入井中。 不多时,他便用外裳包裹着义成公主的尸体上来了。他抱着她的尸体,面如死灰,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此残虐的手段,李令月知道吗?还是,这正是她授意的? 军巡院的人,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义成公主那两个护卫的尸体,皆被利器所害,一刀毙命。 这一夜,上至宫中太后与天子,下至中垒营付辛和撄宁,皆不得安寝。 翌日朝堂,突厥使臣为义成公主的死吵翻了天,要太后和天子为义成公主之死负责。 查出真凶在所难免。突厥使臣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是李为止。 他们认为,李为止并不愿娶义成公主为妻,这才对义成公主起了杀心。 而撄宁等中垒营将士,也被突厥使臣指控,说他们守护义成公主不力,要求大周朝廷公允处置。 朝堂上,太后自然是一致对外的。 她道:“义成公主离开馆邸,执意不让中垒营将士跟随,此事,不能全怪在中垒营头上。再说了,中垒营将士今晨向你们禀知此事,你们不也说是义成公主贪玩吗?怎么现在出了事,就全是我们的过错了?” “太后,义成公主死在皇城,且行凶者手段残虐!您不将罪犯抓出来,我们回去,实在不知如何向我们可汗交代。”突厥使臣话语稍微和缓了些,“还请太后明察此事!” 第221章:查查 “兹事体大,哀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刘姬许下承诺,劝道,“还请诸位,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暂时瞒下此事,以免传到也利可汗那里,不明不白的,有损两国多年之谊。” 突厥使臣想了想,问:“那太后需要多少时日,可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恐怕不能等太久。” “十日。”刘姬想也不想便道,“十日之内,哀家必会派人查清此事,给诸位使者一个交代。” 打发了突厥使臣,太后便将中垒营付辛和撄宁,还有大理寺方暨白叫到了慈安宫。 她先是严厉地斥责了付辛和撄宁,怪怨他们中垒营保护突厥义成公主不力,后又叫他们将功补过,全力协助大理寺卿方暨白十日内破案,找出虐杀义成公主的幕后真凶。 离宫的路上,撄宁便告诉方暨白,“突厥义成公主被害的那口枯井,我是从铁山寒那里听来的。铁山寒还说,是玉伏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方大人一定想把他捉了,好好拷问一番吧?” “既是如此,我自当将他抓起来,好生拷问拷问。”方暨白想也不想道。 “我倒以为大人您不要着急。”撄宁却道,“昨夜里我对铁山寒下手较重,想必他很快要找人报复于我,而他跟玉伏堂常打交道,十有八九找来报复我的人,自也是玉伏堂之人。到时候,大人您手上,说不定能多几个知情人。当然,以免背后真凶杀人灭口,大人派人密切关注铁山寒一些,也很有必要。” 方暨白想了想,爽然答应,暂时不动铁山寒——目前这个唯一的线索。 李为止在公主府,则是异常愤慨地指责了李令月的恶行。 “同是女子,你的心然何这么狠?”他真的没有想到,李令月竟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李令月则有些委屈,倔强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只吩咐过下边的人让她永远消失,并没有授意他们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乍听此事的时候,她也难能安寝,并已命令下边的人将那些凶徒引到城外,一一处决丢到河里喂鱼了。 听了她的解释,李为止神情冷冽,好一阵沉默。 事已至此,他除了满心愤懑,以及对突厥义成公主的自责和愧疚,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可能把李令月是杀死义成公主的幕后黑手说给大理寺!义成公主,注定只能枉死。 良久过去,他终于开口,声色低沉问:“你打算如何收场?” “我为何要收场?”李令月却是笑了一下,别有意味。 李为止不解地看她。 她接着道:“义成公主打从踏出突厥人的领地那一天开始,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字。” “你这话是何意?”李为止更觉惊异。 “她是突厥也利可汗挚爱的一个公主,”李令月不妨告诉他,“想必也利可汗听闻她的死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再有小人从中挑拨,发起对我大周的征战也不无可能。” “你希望大周与突厥开战?”李为止心中震颤,竟不知李令月,原来有着这样的野心! “只要也利可汗敢先挑出事端,我大周出师有名,定可一举灭掉突厥,得到北边广袤的大草原,驯养马匹、牛羊,从此富国强兵,边境就再无人敢来犯了。”李令月畅想着那样的光景,眼眸里流露了兴奋的光彩。 “所以,义成公主之死,早在你计划之内。”李为止因为过于震惊,说出这话时,愤恨得都没什么力气了。 “没错。”李令月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机,且自以为是道:“我这么做,是为大周江山社稷,并非为了个人私利。” 听言,李为止忍不住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她那双纯粹的眸子里,深看许久,随即转身,失望地离开了。 回到五兵营,见撄宁携带中垒营的将士忙得不可开交,他心绪复杂,唯有回到自己的住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而她如此异常的举动,却是无意被撄宁瞧见了。 她觉得很奇怪。按说发生这样的事,依着李为止的性情,是不会置身事外的。可他现在,竟连过问一句都没有。 她不禁想,或许他知道些内情。 她很快敲响了他的屋门。 开门时,他面若土灰的神色,更是引得她多心。进屋后她便直言问他,“大人,义成公主之死,您以为行凶者是何人?” 李为止摇了摇头,对撄宁有此一问,倒多了个心眼。 “外头有人在传,说是大人您不愿娶义成公主为妻,这才杀人害命……” 李为止立时皱眉打断她,“难道你也有这样的怀疑?” 撄宁忙笑了一下,道:“我当然没有!” 李为止是怎样的为人,她再是清楚不过。 “只不过,”她接着道,“若将义成公主归为情杀,那除了参将大人有杀人的动机之外,任何一个爱慕大人您的人,都有杀害义成公主的嫌疑。所以,大人,”她灵机一转,问,“在皇城之中,都有哪些人爱慕您啊?” “胡说八道。”李为止冷声背过身去,想了想却又转了回来,笃定地看着撄宁,道:“在这皇城之中,我不知有何人爱慕我,我只知我爱慕的人,是你。” 撄宁伶俐的笑容陡然滞住了,耳根也微微泛红。 “罢了罢了!”她连连道,“就当我胡言乱语了……告辞。” 自讨没趣,终于落荒而逃。 她走后,李为止暗叹了一口长气。心想,若不用这样的法子打发走撄宁,恐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还真会问到公主李令月头上去。 傍晚时分,案情毫无进展。大理寺方暨白则派了袁彻到中垒营,交给了撄宁一根细细的竹筒,其间藏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道:今夜子时,自求多福。 撄宁想了想,便猜到是什么事了。见袁彻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便问:“方大人让你留下来保护我?” “没说啊!”袁彻惊异道,“大人只说,要我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都听你差遣。” “那便留下来。”撄宁抱之以笑。 袁彻莫名,不知发生了何事。 第222章:计策 这夜子时许,当真有几个蒙面黑衣人潜入了中垒营,直奔撄宁住处,进屋之后,对着床榻里的隆起便是挥刀一阵狠砍,直至发现其间飘出许多白色羽毛来,方才发现中计了。 却是为时晚矣,撄宁、袁彻等人冲出来,历经一场打斗,便捉了两个活口。 “是铁山寒请你们来的?”撄宁直接问。 两人脸上分明吃了一惊,却都咬着牙,什么也不肯说。 撄宁见状,侧身便对袁彻道:“人你带走吧!还有铁山寒那边,也可以收网了。审人问讯之事,是你们大理寺的长处,我就不插手了。” 然而,便是有了这样的斩获,案情也没能顺利侦破——铁山寒知道的都交代了,两个玉伏堂的人,嘴巴却一直撬不开。 眼见着十日之期将近,宫里太后和天子也都坐不住了。 这天,太后将方暨白、付辛还有撄宁再一次叫到慈安宫时,脸色极为难看。 她气恼地拍了一下手边桌案,怒道:“明日就是与突厥使臣约定的十日之期了,杀死义成公主的背后凶手,还未找出来吗?” 三人跪在殿上,皆是低垂着眼目,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从凤榻上起身,走至三人身前,踱了几步在方暨白身边站定,沉声道:“方爱卿,你近来太让哀家失望了。汴州一案查不明白也便罢了,义成公主就死在天子脚下,你也查不明白!?” “微臣愚钝,请太后治罪!”方暨白不慌不忙地拜了拜,脑门磕在地上,却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付辛和撄宁皆是心惊肉跳。 “治罪有何用?”刘姬心烦不已,眉宇之间的皱纹显得格外明显起来,生出一些老态。 她沉默了一阵,忽而踱起步来,终又站定,扫了地上三人一眼,道:“既然查不出结果,那你们倒是提出个应对之策来!总不能连个说法都没有,叫突厥使臣回去不好交代,影响两国邦交。” “微臣这里,倒有个下下策。”方暨白不慌不忙,原是有备而来。 “噢?”刘姬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神情也不再那么焦虑了。 她就知道,方暨白是个能为她分忧解难的。 “依微臣之见,”方暨白一本正经道,“义成公主之死,可判定为情杀。幕后凶手深爱李参将,不希望李参将娶义成公主为妻,这才找人,将义成公主残忍地杀害了。” 听了他的话,撄宁不由得一惊。这是她说给他的猜测,他竟如此娴熟地用在了太后这里! “照你这个意思,杀害义成公主的幕后凶手,是个女的?”刘姬直看着方暨白,若有所思。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先这么与突厥使臣交代了。”方暨白道,“至于真相如何,等应付了突厥使臣,我们再慢慢查。” 刘姬眉毛微跳了跳,忽而叹了口气,问:“此女何在?想必你已经有人选了。” “是。”方暨白答道,“就在今晨,微臣与原玲珑阁的花魁娘子好生聊过一番,她愿认下买凶杀害义成公主的全部罪责。” 撄宁更是深锁眉宇,心生忧思。 “一个艺妓?”刘姬则面露了愠色,认为此事荒唐,“突厥使臣可是一个卑贱的艺妓就能打发得了的?” “太后有所不知。”方暨白忙做解释,“自打玲珑阁被军巡院查封之后,这位艺妓便自立了门户,倾尽一生积累,带着原来的姊妹,创建了神仙居。在她的打理之下,不过短短数日,神仙居的生意便如火如荼,比先前的玲珑阁还要热闹。此女在皇城,也是颇负盛名的。” “那又如何?”刘姬不以为然,“再是会做生意,那也是个低三下四的卑贱之人!残杀义成公主,谁给她的胆子?” “太后,世间情爱,乃是最为折磨人的毒药,使人疯狂,使人无所顾忌。既然她有心担下此事,愿意配合微臣安排人证物证,身份卑贱些,又有何不可?”方暨白依然坚持。 刘姬沉默了。她回到凤榻上坐下,渐渐平复了心绪,终于无奈道:“也罢!时间紧急,就这么着吧!你好生安排妥当。” “是。”方暨白立时松了口气。 离开慈安宫,撄宁便迫不及待问他,“方大人,潇潇姑娘之事,您怎没提先告诉我们?” “原本我以为太后会有更好的法子,这才没说。”方暨白道。 “潇潇姑娘真的与您聊过了?”撄宁又问,“她主动与您说愿意担下此事?” 方暨白点头。 “为何啊?”撄宁不解,“好端端地,她为何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可没逼她。”方暨白道,“是她自告奋勇,主动找我的。你若不信,待会我让袁彻到神仙居拿人,你可同去,私下问问她,究竟是否她自愿。” 撄宁狐疑地看他,还真觉得有必要亲自到神仙居走一趟。 她跟随袁彻来到神仙居拘捕潇潇时,潇潇神情自若,一脸从容,绑都不用绑,话不必多说,便愿随袁彻去大理寺。 在此之前,撄宁让所有人暂行回避,意欲与之攀谈几句。 她开门见山问:“潇潇姑娘因何做这样的傻事?” “傻吗?”潇潇痴笑一声,“蝼蚁之身,能为心爱之人做点什么,我甘之如饴。” “这话是何意?”撄宁隐隐觉出些不对劲来。 “卓校尉就莫要多问了,潇潇心意已决。”潇潇说罢,就要出门。 “等等。”撄宁则是唤住她,确认问:“你心爱之人,是我们李参将是不是?听你这话,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参将?” 潇潇看了撄宁一眼,没有做声。 “李参将好好的,你为他做这些做甚?”撄宁不禁激动道,“又没有罪证证明,是李参将杀的义成公主!你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潇潇却道:“坊间都在传,是李参将杀了未婚妻子。突厥使臣,也都认为是他所为。我不愿他饱受这样的污名。” 说罢她又要走。 “潇潇姑娘!”撄宁再次唤住她,问:“何人逼你这么做的?” 她始终觉得,潇潇“主动”这件事解释起来十分牵强。 第223章:安抚 然而,潇潇始终坚持称,没有任何人逼她,是她心甘情愿要这么做。 撄宁心中百般不解,也很无奈。回到五兵营,她便找到李为止,将此事告诉了他。 李为止一听这事,大感震惊,当即就要去大理寺牢狱,向潇潇问个明白。 撄宁跟他一起来到大理寺,站得远远地并没有妨碍他与潇潇说话。 “潇潇姑娘,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何至于你为我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可知,此等大罪,是要灭九族的?”李为止看着一脸沉静的潇潇,心中甚是不解。 潇潇则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孤身一人,何来九族?” “你无九族可灭,依前朝惯例,说不定会对你的亲人刨坟鞭尸。”李为止皱眉,将她看得更紧了,“便是如此,你也要做这等糊涂事?” “我心中有数,不糊涂。” “可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李为止几欲吼出声来,“不过一些恶意揣测,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就为洗脱我之污名,你就要白白送命,这……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不管大人接不接受,我都无怨无悔。”潇潇始终坚守阵地,毫不动摇。 李为止看着她,眸光里渐生怀疑,问:“有人逼迫你这么做,是也不是?” 潇潇摇头,嘴角噙笑,“这么做了,大人您将来至少还能想起,曾经有我这么个如痴如狂的女子存在过。”她终于表明自己的心迹,“自打南诏误将大人认作刘十三郎,再回到大周,见到真正的刘十三郎,我心里就放不下大人您了……” 她目光热切,看得李为止忙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他如此反应,潇潇苦涩地笑了一下,接着道:“我自知身份卑贱,与大人您说出这些话来,都是厚颜无耻,只不过将死之人,也便无所顾忌了,还望大人听听则罢,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她还向李为止委身,以表歉疚之意。 李为止丧气地离开了。 与撄宁来到外边,他不禁问她,“世上真有这么傻的女人?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撄宁忙是摇头,“不会。” 李为止本随嘴一问,听她这么答,不禁皱了皱眉。 “大人,您还真信她是为爱付出啊?”撄宁不禁道,“她对你存有爱慕之心确实不假。但大人您不过是遭了些议论而已,又没有谁真的指证说,是您杀害了义成公主。她这么做,说是为您洗脱嫌疑,也太着急了。” “定是受人胁迫,她方有这等举动。”李为止对此,倒也十分肯定。 撄宁叹息一声,接了他的话道:“可她嘴紧得很,偏偏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李为止则想到了一个人,公主李令月。但他又觉得不可能。毕竟,李令月是想挑起大周与突厥战事的。若她诚心挑起战事,义成公主之死,始终不能向突厥人交代才好。 而无论如何,他和撄宁都阻挡不了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翌日朝堂,方暨白当真将杀死义成公主的罪责,安在了潇潇身上。 一开始,突厥使臣是不信的,但与玉伏堂那两个人还有铁山寒对质之后,他们不信也得信了。 “此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理应诛其九族。”太后刘姬严厉道,“但她父母早逝,自小沦落,到底是无有九族可诛。诸位使者以为,判她凌迟,分十日处死,如何?” 突厥使者稍作商议,就有一人上前,道:“还请周太后应允,由我等将此女带回突厥,听候也利可汗发落。或许,由也利可汗亲自处死此女,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刘姬想也不想,答应了。 她还道:“义成公主生前已选定心仪的夫婿,现虽遭遇不幸,但请诸位使者回去告诉也利可汗,义成公主选中的儿郎,依然会以应有的嫁娶之礼,择良辰吉日,从突厥迎回义成公主,作为其妻室,日日焚香,礼敬之。” 听言,在朝的李为止不由得一惊。 在他心里,早有认定的妻子。妻子的名分,自然也是留给心中那个人的。义成公主虽已是个死人,他也有些不愿。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宜说话的,遂在一刹惊诧之后,按捺了心中情愫。 太后有此一诺,突厥使臣倒是稍稍高兴了些。至少,他们感到了大周朝廷的诚意。 当天,突厥使臣还定下,翌日一早便出发回突厥。 为表歉疚之意,刘姬和天子亲自到宫墙城楼,以酒践行送之,搞出的阵仗,比他们来时要轰动得多。 突厥使臣离京,整个皇城才恢复了从前的平静。李为止却一直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这日早朝之后,李令月进宫探望,恰遇到了他,不免与之攀谈两句。 “李参将眉宇间都透着心事,可是不愿娶一个死人为妻?”李令月噙笑问。 李为止看她一眼,并不愿搭理她,施礼做辞,想要离开。 “有何好担心的?”李令月接着道,“战事一发,你迎娶义成公主之事,便不作数了。” “太后安抚得好,即便出了义成公主之事,突厥使臣临走之时,可也高兴得很。殿下如何就这般肯定,突厥人会挑起战事?”李为止注视着李令月,不由得有此一问。 李令月发笑,不紧不慢道:“你放心,也利可汗听到的,与突厥使臣回去说的,可大不一样。我敢肯定,在突厥那几个使者回到突厥之前,也利可汗便会有作战之举。” “你又从中作梗了?”李为止皱眉看她。 “皇祖母惯会收服人心,我不使点小计俩,恐怕这仗是打不起来的。”李令月笑得更为得意起来。 李为止没有多言,很快告辞离宫。 回到五兵营,他收拾了几件衣物,便找到了撄宁,吩咐道:“收拾些衣物,备马,随我出一趟远门。” “去哪儿?”撄宁问。 “你别问。”李为止却不透露,“收拾妥当了,就到五兵营大门口等我,我去知会付中尉一声。” “……是。”撄宁愣了愣,终是答应了。 稍做收拾,又交代了樊鹏琨几句,她便带着行李出门了。 不多时,李为止带着撄宁,骑着马儿,自北城门出,一路疾驰而去。 第224章:救下 经过几天几夜的急追猛赶,二人终于在白城驿馆追上了突厥使臣一行人。 是夜,李为止准备了夜行衣交给撄宁时,撄宁又一次脸色凝重问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李为止的答案,始终如一。这一回,他还反问了一句,“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潇潇姑娘白白送了性命?” “我只是担心,如此举动,会损害大周与突厥之间的邦交之谊。”撄宁也很为难。 站在个人的角度,她自然觉得潇潇无辜,但站在整个国家的高度,她又觉得两方情愿,潇潇的英勇大义,倒是为国为民了,如此牺牲,也算值得。 “打从义成公主死了,大周和突厥,便免不了一战。”李为止告诉她,“潇潇姑娘的牺牲,到头来也不过白白牺牲罢了。” 撄宁不禁疑惑地看他,“您如何断定突厥与大周,免不了一战?突厥使臣离京时,太后下了那么些功夫,还不够表示对突厥的重视吗?” 李为止沉默了。他总不能告诉撄宁,是公主李令月在中间做了文章。 原本自打突厥使臣带着潇潇离开皇城之后,他就生了要劫走潇潇的念头,只是一直未能下定决心,侥幸想着,或许有了太后对突厥使臣的礼遇,她的牺牲会是值得的,可李令月那番话,彻底刺激了他,终让他有了救下她的举动。 “罢了。”半天不见李为止应声,心中本就矛盾的撄宁也下定了决心,“眼睁睁看着潇潇姑娘赴死,我知道你心里过意不去。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救吧!突厥使臣若回皇城向朝廷要人,咱们打死不认便是。想必,太后也是不会认的。” 依着太后的脾性,定会咬死是突厥使臣看管不力,恩威并施,叫突厥使臣占不到理,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至于远在突厥的也利可汗会作何感想,她就不能保证了…… “此事只能成不能败,待会混进驿馆,依计行事,你可要机灵些。”李为止旁的话也不说了,只这样嘱咐她一句。 撄宁点了一下头,噙笑道:“大人如此信任我,才要我跟来帮忙,我定不负大人所望,放心吧!” 在这件事上,李为止能绝对信任的人,的确唯有撄宁一人而已。诚然,他是有万全的准备和必得的把握的,不然,他也不会拖着她同自己一起涉险。 趁着夜黑风高,二人骑着快马来到驿馆附近,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便对驿馆的突厥使臣发起了攻击。李为止负责引起突厥使臣的全部注意,佯装刺杀突厥使臣,于明中纠缠打斗,撄宁则负责到后面找到潇潇,并将其带出驿馆。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被关在囚笼之中的潇潇猛然见了撄宁,不禁大惊失色。“是你?” “快跟我走。”撄宁斩断囚笼的锁链,便拉着她要带她离开。 “你这是做甚?就不怕……” “别废话!”撄宁心中着急,难免出言无状。 潇潇遂闭了口,跟着她的步伐,趁乱溜出了驿馆。 于黑暗中,潇潇看到庭院之中一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与众多突厥人缠斗,不禁心生感动。 原来,是她爱慕的男人来救她了。 成功离开驿馆,撄宁骑着马儿要带她先走,她不禁着急道:“卓校尉,您不进去帮忙?万一李参将他……” “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先走。”撄宁脚下一蹬,便骑着马儿扬尘而去,一直来到城外的枫树林——她跟李为止事先约定好的地方。 却在才刚落脚之时,枫树林中陡然蹿出来一个颀长的人影,吓得潇潇惊叫一声,撄宁也猛地一记惊跳。 林子里叠影绰绰,她一时未能瞧清楚来人的长相,当即警惕拔剑,拦在了潇潇跟前,问:“来者何人?” “有些日子不找你,你就把我给忘了?真是没良心啊。”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人影走近,更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潇潇先一步脱口而出,“十三郎……” 撄宁收剑入鞘,心中止不住担忧起来,冷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凑近的刘九阴满脸堆笑,不瞒道:“一路跟来,想看看你跟姓李的有何图谋罢了!可是被我逮了个现行吧?劫持杀害突厥义成公主的死囚,这事要传出去,不知该当何罪呢?” 潇潇听言一骇,忙是上前,求道:“十三郎,求您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大不了……大不了我不逃了,现在就回去!” 说罢她当真反身,要往白城的方向去。 这时,李为止摆脱突厥人,追过来了。见到刘九阴,他也感到十分诧异。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了撄宁同一个问题。 “专为抓你小辫子而来,惊喜不惊喜?”刘九阴笑得更为猖獗了。 李为止看了他一阵,终于直截了当问:“想怎么样?直说。” 刘九阴仍是笑着,缓步走近李为止,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撄宁只见李为止神色肃然,眉宇逐渐紧皱起来,却分毫听不见刘九阴究竟与之说道了什么。 耳语之后,刘九阴回转身别有意味瞧了撄宁一眼,随即便悠然阔步,离开了。 “大人,他跟您说什么了?”撄宁自然询问李为止。 李为止在一刹沉默之后,抬眸看了看她,随即道:“走吧。” 他并不打算将刘九阴与之说的事告诉撄宁,兀自骑到马背上,往南边走了去。 撄宁与潇潇相顾看一眼,也只能上。 潇潇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没有机会与李为止说一句。她想了想,问撄宁,“卓校尉,你们打算如何安置我?是要带我回皇城吗?” “皇城暂时是回不去了。”撄宁道,“放心吧!李参将自有好的去处可以安排你。” “好。” 想到刘九阴离去时得逞的样子,撄宁骑在马上,看着前头李为止的背影,重又陷入了深思。 她不知道,救下潇潇这样的事两个人都一起做了,他还有什么是有必要瞒着她的。 如是想着,她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不悦和郁闷。 第225章:置气 途径一座小镇,三人找了个环境简陋的客栈落了脚,撄宁便来到李为止屋中,逼问他刘九阴与之说了什么话。 李为止仍是不告诉她,她便来了脾气,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也要隐瞒吗?我以为您这次能带我出来,是最信任我不过的。” 李为止想了想,道:“在兄弟之前,我是隔了你几个职级的长官,而在此之前,你是我要守护的女人。你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 听言,撄宁不由得尴尬起来,再没什么话好问了。 李为止动不动就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这些肉麻的话,她每次都无所适从。想必,这就是他的伎俩?屡试不爽的伎俩。 她退出了他的屋子,走在廊下,看着满天星辰,顿生了慨叹。 宁静的夜,美丽的苍穹,一时倒让她心情平和了许多。平和之余,万千思绪涌入心间,清晰又透亮。 她觉得自己的步伐太慢了,距离自己要实现的目标,似乎还很遥远。 她突然渴盼大周能与突厥打起来。这样,她就又有机会征战沙场,建工立业了。 在南诏的时候,她还是太弱了,如果再让她征战突厥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好好表现。到时候落得一个大将军当当,也未可知。 “卓校尉……”潇潇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撄宁,便轻唤了一声,“您还没睡?” 撄宁忙咧嘴做笑,“还不困。你怎么也不睡?” 潇潇看了李为止屋里亮着的灯火,不禁嗟然一声,“看来,都睡不着。” 撄宁将她怅然忧思的样子看在眼里,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想与大人说话,敲门进去便是。” 潇潇听言立时面红耳赤起来,有些难为情,“卓校尉说笑了。” “我认真的。”撄宁一本正经。 潇潇又往李为止屋里看了去,似是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想必大人他累了,我还是不叨扰得好,免得他心烦。” “姑娘多虑了。”撄宁道,“他能来救你,至少说明他看不得你落难。” 潇潇不禁摇头发笑,道:“那不过是大人他高风亮节,不愿因为自己累及无辜罢了!卓校尉就不必宽慰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唉。”撄宁叹了口气,“大人他年纪也不小了,至今还孤身一人,实在可怜。我常常想,要是有潇潇姑娘这么一个温柔贤淑、德才兼备的女子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温暖他,哪怕是做一房姬妾也好,他的性子,也就不至于如此古怪了吧。” 她有意将后半句说得大声些,唯恐屋里的李为止听不见似的。 “大人的性子,哪里古怪了?”潇潇不以为然,“我看大人他,除了言语少一些,倒也是个谦谦君子,招人喜欢得紧。” “太闷!”撄宁道,“有时跟他说点事,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李为止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就站在那里,睨视着撄宁,眼神里藏着满满的愠怒之色。 撄宁忙笑了一下,脚下便往自己屋里移,一边道:“累了一天,我先回去睡了。你们慢聊,慢聊……” “进来。”李为止却是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直将她往自己房里拎了去,随即哐当一声关上了屋门。 潇潇万分惊异地愣了许久,才刚想敲他的屋门,做个和事老,却发现里头的灯火突然熄灭了。 她只听得李为止厉声道:“爱说风凉话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给办了?裤子脱了!” 她脑中一声嗡然,血液上涌,整个人突然有些晕眩,摇摇欲坠。她忙扶着栏杆,往自己屋里逃离了去。 隔间,感到潇潇走了,李为止方才移开捂着撄宁嘴巴的手,借着月色,不无得意地看她。 想着他适才那一句“裤子脱了”,撄宁还觉得羞愤难当。 却原来李为止一旦不知羞耻起来,比她和刘九阴都要厉害!她真是甘拜下风了。 什么也不说了,跑为上策。 然而,李为止一把将她拉了回去,郑重道:“再让我知道你乱点鸳鸯,我回去便向太后请旨,娶你过门。” 撄宁听言,忙打哈哈道:“我就开个玩笑……您如此介意,我以后不说便是。况且,也是您有错在先,我与您置气才有意膈应您的。” “我何错之有?”李为止问。 “连刘九阴说了什么话,您都不肯告诉我,我心里头不舒坦。”撄宁趁势道,“原本我以为,您对我是绝对信任的,正如我对您,光明磊落,毫无隐瞒。” “你对我,当真光明磊落,毫无隐瞒吗?”李为止不着重点,反将话题拉到她身上。 撄宁被他看得莫名心虚,但却挺直了后背,回道:“当然!” 李为止唇角动了一下,终于放开她,道:“时候不早了,歇息吧!我们需得早日回皇城,明晚不住店了。” “回皇城?”撄宁不禁诧异问,“您不是说,要带潇潇姑娘去靖州您的朋友家避一避?” “不去了。”李为止道,“带她回皇城。” “不行!”撄宁更是正经下来,强力反对,“带她回皇城,何其凶险?若她被人发现,不光是她活不成,你我都会身陷囹圄。此事万万不可!” “回皇城,我自有安排。”李为止并不多做解释。 撄宁看了他一阵,问:“那您倒是说说,您要如何安排?” “我是正三品参将,你听命便是。”李为止不无愠怒道。 “您不说,我就不同意。”撄宁却是一副我管你正三品还是正一品的架势。 将潇潇带回皇城这样凶险之事,他不说清楚了,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她总得为自己的前程想一想。 此事一旦被人知道,且因为此事引起两国争端,她可就是整个大周的罪人了,还谈什么将来?李为止不顾忌,她不能也不顾忌。 “我要带她去哪儿,你还能拦阻得了不成?”李为止冷看了她,并不给她啰嗦的机会,“快回去睡觉。” 撄宁觉得气恼,不禁丢下一句“您不讲道理!”方才愤然离去。 她回自己屋里待了一阵,最终做下了一个决定。 夜深人静之时,她轻手轻脚来到潇潇屋中,将其唤醒,并说要带她走。 第226章:失算 因撄宁的突然闯入,潇潇受到了好一阵惊吓。听得撄宁说要带她离开,她更是恐慌起来,压着声音急急问:“突厥人追过来了?” “不是。”撄宁道,“李参将让我先送你离开。” 潇潇愣了愣,问:“那李参将呢?他要去哪儿?” “他有急事,得先回皇城。”撄宁说得跟真的一样,神色里看不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潇潇虽有些失落,但到底是信了,简单收拾收拾,便轻手轻脚随撄宁出了门。走到李为止门口,她又问撄宁,“无需与李参将打个招呼吗?” “不必了。”撄宁道,“他才刚睡下不久,咱们就别搅扰他了。” 潇潇迟疑地点了头,咬唇作罢。 翌日一早,李为止发现撄宁和潇潇都不见了踪影,自是又气又恼。策马追去,却又不知往哪个方向追。 他想,这肯定是撄宁的鬼主意。既然她决意带走潇潇,便不会让他轻易找寻到。与其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四处乱寻,他还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回到皇城,如何应对刘九阴胁迫他做的事。 为此,他放弃了追寻撄宁和潇潇的念头,直奔皇城的方向而去。 回皇城路上,他身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女子,头戴帷帽,身披披风,随他一同坐在马背上,慢悠悠,慢悠悠,终于抵达北城门口,进城了。 他带着这一女子,一直来到了公主府,和往常一样,无需通传便进去了。 刘九阴藏于暗处确认此事,便向身边军巡院左军巡使何亮使了个眼色。 何亮见了,忙是会意点头,随即便带人,冲到了公主府门前,说要缉拿杀害义成公主的逃犯。 不多时,公主府门房得到准允,便放这一行人进去了。 刘九阴得意洋洋,也跟了进去。 而当他们兴师动众,进到公主府,当着公主李令月的面儿,要拿下站在李为止身后的女子时,李令月不禁怒喝了一声,道:“你们倒是看看清楚,她是不是你们要抓的人。” 李为止身后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了一张刘九阴从未见过的普通面容。 刘九阴的笑,立时滞住了。他看向李为止,不无气恼道:“你竟敢耍我?” 李为止回看着他,并不理会。 这时,外头传来赵寺人的通传声:“太后驾到。” 听言,李令月看着刘九阴,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不无讥诮道:“太后都请来了?想害我,岂是这样容易的?” 她心里很高兴,若今天李为止当真受刘九阴胁迫,将名作潇潇的那个艺妓带到自己府上,那她真是百口莫辩了。 劫持杀害突厥义成公主的罪犯,挑起两国争端,此事若被太后抓住把柄,那她这个公主,不仅会让满朝文武失望,也会遭到大周百姓的责怨。 幸得,李为止并没有这么做。 太后刘姬进殿之后,瞅见殿内的情况,似乎并无刘九阴与之说的那么严重,于是缓步走至上座坐下,稍作思虑之后,便心平气和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月儿的公主府,这般热闹?” “皇祖母,”李令月上前,道,“左军巡使何大人,还有表舅怀疑我从突厥人那里劫持了杀害义成公主的罪犯,这才不问青红皂白闯了进来,想抓个现形。” “那人抓到没有?”刘姬的目光扫过刘九阴,落在左军巡使何亮身上。 何亮诚惶诚恐,忙是跪地,惭愧道:“想必是一场误会……是微臣冒失了!还请太后和公主殿下责罚。” 刘九阴心知潇潇没有被李为止带到公主府,一切便都是枉然。多说无益,这个闷亏,他决意囫囵咽下,不置赘言。 他兀地笑了起来,道:“看来真是误会一场,我还以为李参将从白城带回来的这位女子,就是那艺妓呢!” “这些时日你称病不上朝,原是去了白城?”刘姬免不了这样问一句李为止。她又看了他身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问:“此女是为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李为止不慌不忙,也在殿前跪了下来,解释道:“微臣欺瞒太后,罪不可恕!微臣的确去过白城,微臣身后女子,乃是微臣在白城救下的一个可怜人,并无任何特别。” “你去白城做甚?”刘姬问。 “微臣……”李为止迟疑道,“割舍不下潇潇姑娘。微臣心里,其实是很喜欢潇潇姑娘的,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罢了。微臣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杀害义成公主之事来……但微臣还是想,最后见她一面,让她知道微臣对她的心意,也算了无遗憾了。微臣有罪,请太后治罪!” 刘姬“哼”了一声,问:“那你可知,这个艺妓潇潇被两个黑衣蒙面人从白城驿馆劫持走了?” “竟有此事?”李为止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微臣实在不知。” 刘姬看着她,嘴角扯了一下,忽而叹息道:“罢了!明日一早,等哀家赐罪吧!何爱卿,十三郎,你二人擅闯公主府,理应治罪,念及是初犯,哀家便不追究了。都退下吧!” 是是非非,她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 待到李为止、刘九阴、何亮等人退下之后,她屏退左右,方才直言问李令月,“月儿,那个艺妓,是你派人救走的吧?” “皇祖母为何有此一问?”李令月睁着一双澄明的眸子看她。 “你就别跟我装了。”刘姬摆了摆手道,“十三郎他,向来不会与哀家说胡话。” 李令月不禁发笑,“皇祖母不信嫡亲孙儿的话,倒对一个成天只知道闯祸的外甥深信不疑。” 刘姬神色难堪起来,一刹沉默之后,又道:“哀家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救走了那个艺妓?” “不是。”李令月毫不迟疑答。她还噙笑道:“我若真有心挑起两国争端,并不需要通过这点小事儿。若突厥与大周的邦交之谊当真巩固,也不会因为一个罪犯的逃脱,就大动干戈吧?” 她目光毫不躲闪地仰望着刘姬,如同一个孩子。刘姬俯瞰着她,却觉得这个孩子比她的父皇和母后都要难缠。 “皇祖母,您当早做准备才是啊。”李令月甚至规劝道,“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不断的战争,直至一方,一口将另一方吞进肚子里。” 第227章:战事 公主府外面,左军巡使何亮早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李为止和刘九阴,则免不了说上几句。 “你这么做,就不怕我把阿宁供出来?”刘九阴问。 “结果不是证明,你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李为止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和我一样,舍不得。” 刘九阴故作放荡不羁的神气僵在脸上,愈加难看起来。 李为止说的没错,适才在公主府,他对撄宁一字不提,便是因为舍不得。 这件事,李令月有份,李为止有份,他刘九阴有份,却都是皇亲国戚,便是太后知道了,心下有所猜疑,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可若此事牵扯到撄宁,撄宁恐怕就要前程尽失了。她努力挣来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能拿撄宁的前程威胁李为止,事到临头,却做不出毁撄宁前程之事。 “这一回,是我失算了。”他重新展露了笑容,大方道:“你赢,我输。” 李为止没有多言,率先迈开了步子,欲行离去。 “喂!”刘九阴唤住他,问:“阿宁现在何处?” 李为止并不回头,只用后背告诉他,“我也不知。” 刘九阴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对此,倒并不着急。 撄宁迟早是要回来的,她追求的一切,都在皇城。 月余过去,京畿之城,洛城卓家。 撄宁带着潇潇,眼见着前面就是家府大门,却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对潇潇道:“你进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卓校尉,”潇潇犹疑地看她,问,“您当真过家门而不入吗?” “只怕家府里头人多眼杂,知道我带了你回来,会多生是非。”撄宁笑了一下,接着道:“你进去吧!拿着我写给我母亲的书信,她会好好照应你的。” 潇潇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我何时能回皇城去?” “此事急不得。”撄宁知道,她放不下对李为止的爱慕之心。“你且在我家好生待着,等我消息。” “好。”潇潇终是答应了,随即与撄宁做辞,独身一人往卓府门口走了去。 撄宁躲在暗处,一直看到母亲姜氏身边伺候的凝秀亲自出门,客气地将潇潇引了进去,方才放心离去。 出城之后,她直奔皇城的方向,日夜兼程,片刻不敢耽搁。结果抵挡皇城,仅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 回到五兵中垒营,已是日近黄昏。 樊鹏琨和马钊第一个迎了她。马钊上前,便嬉笑着打量她,问:“校尉大人回家探亲一趟回来,可给属下们带了好吃的?” 撄宁微愣了愣,很快想到她这段时间消失,被李为止说成是回家探亲了,顿时开朗起来,作笑道:“此番回去,倒忘了给弟兄们带好吃的。回头,我再去葛郡侯府,让葛郡侯夫人做些点心给大家伙送来?” “不敢不敢。”马钊连连道,“属下等身份卑贱,哪里敢劳动葛郡侯夫人亲自做点心?只不过,大人您吃不完的,大可赏给属下,属下绝不浪费!嘿嘿嘿。” “好。”撄宁噙笑应声,随即看向樊鹏琨,问:“近来没生什么事吧?” “都说杀害义成公主的凶手被人从突厥使臣那里劫走了,突厥使臣也没有折返回来要我朝给个说法,直接回突厥去了。此后不久,突厥人便有犯我大周边境之举……都说要打仗了。” 这件事,撄宁一路来也有耳闻。她只是觉得,消息走得太快。突厥人发动战争之举,在她看来,像是在矛盾还未发酵之前,便已经展开了。 “另外还有一事,”樊鹏琨还道,“参将大人不知因了何事,惹恼了太后,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巧在这时,李为止疾步赶了过来。 听说撄宁回来了,他就坐不住了。 樊鹏琨和马钊与之施了礼,随即便告退了去。 李为止方才走近撄宁,一脸肃然,问:“你把潇潇带去哪儿了?” “让她化名,留在了我家。”事到如今,撄宁也觉得没有瞒他的必要。毕竟,大周与突厥,战事在即,再抓着潇潇这么一个替罪羔羊,已毫无意义。 “怪不得,你这么些天才回来。”李为止也没有追究的打算。 “听说要打仗了?”撄宁顺势转开话题,不无兴奋问:“出兵事宜定下了吗?” 李为止听言,不禁皱了皱眉看她,“你又想参军?” 撄宁忙是点头,“是啊!能让我去吗? “因国库虚空,朝廷分了两派,出兵事宜尚在商讨之中。”李为止说罢,话锋一转,严厉道:“无论如何,你不准去。” “我为何去不得?”撄宁立时较真起来。 “我说不准去你就不准去。”李为止语气里尽显霸道,“收了心,好好做你的中垒营校尉。想做大官,也并非就上阵杀敌一条路。” “可我要的不是做大官,而是做大将军。”撄宁一本正经,“我不管,出兵事宜一定,我就去参军。这事儿,可是大人您拦阻不得的。” “休要胡闹!”李为止怒喝一句,“上阵杀敌,可是好玩的?你不是最惜命,怎么一打仗,为了立功,就不惜命了?万一死了,你顶多也只能追封一个少将。” 撄宁不以为然睨了他一眼,倒不想现在就与之争论这些无有意义之事。她很快道:“我这几天赶路,日夜兼程没睡好觉,我先回屋去了。” 看她的确是一副疲惫的模样,李为止便没有着急逼迫他放下杂念,随她去了。 两日后的朝堂,在经过好一番争议之后,太后终于做下决断,派兵北伐。 此言一出,户部卢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诚恳道:“万望太后三思!征战南诏已花了太多财力和兵力,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月,就要北伐突厥,只怕军饷跟不上,我大周军到了北边,要吃大亏的。” “尚书大人所言差矣。”大军司马袁绍峰道,“此去突厥,行军就需半年。半年时间,还不够户部和兵部筹集军资?更何况,再过不久便是秋收时节。” “说来容易……” “好了,别争了,哀家心意已决!”刘姬果断打断朝下争论,随即问:“谁人愿意请缨出战?” 她这话一出,一直吵嚷着要打要杀的袁绍峰反而沉默了。 第228章:请缨 多少武将都沉默了,无人上前。 突厥向来野蛮,全民皆兵,擅长骑射,尤以其铁骑军威震八方,令人闻风丧胆。攻打突厥,莫说军饷吃紧,便是军饷是充足的,也少有人愿意去打这吃力不讨好的仗。 “怎么?都哑巴了?”刘姬见状,不禁脸色大变,终于阴了脸,沉声道:“适才主战的,动动嘴皮子容易,真要上阵杀敌,就退缩了?” 这时,仪鸾司年过半百的大司空魏幽上前,主动请旨道:“攻打突厥,不战则已,既战,则只能赢不能败!臣请旨,亲领仪鸾司三千司徒,参战北伐。” 刘姬阴沉的脸色方才和缓下来,想了想却道:“魏卿爱国护国之心可表。只是,你身染寒症,只怕去了北边苦寒之地,要吃不消的。” “臣惭愧……”魏幽领略太后之意,不由得神色黯然。 “不过,仪鸾司自然是要出兵的。”刘姬话锋一转,“就由魏卿择选两位司教带兵,与大军同往吧!” “是,微臣领命。” 刘姬的目光转向袁绍峰,终于面露了不悦之色,阴阳怪气唤了他两声“袁大司马,袁大将军”,问:“你呢?征战南诏意气风发,一腔热血,这一回遇着突厥,就退缩了吗?” “臣惶恐!”袁绍峰忙跪地道,“并非臣不愿出战,臣……臣实在是……历经南诏一战,臣身上也不乏受伤,伤处至今一逢下雨天还疼得厉害,臣去了北边,只怕也受不了那边寒冷的天气啊。” 刘姬冷哼一声,“怕是你这五兵营大军司马的位置坐久了,筋骨动得少了吧?” “臣惶恐!”袁绍峰的脑袋贴离地面贴得更近了些,“臣……” “罢了!”刘姬突然打断他,不耐问:“那依你之见,派何人领兵合适?” “这……”袁绍峰方才抬起头来,想了想道:“臣这里当真有一人举荐。” “噢?说来听听。” “在南诏战场上……”袁绍峰看了李为止一眼,“李参将骁勇善战,多次立下汗马功劳,才让我军在短短半年之久,便攻城掠地,直逼南诏腹地。臣以为,此次北伐突厥,由李参将作为副将,再择一与突厥有过交战经验的将军统兵,甚为合适。” 听言,刘姬的目光投向了李为止,见他一脸平静,看不出波澜,便问:“李参将,你可愿参军北伐?” 李为止出列,恭谨答道:“微臣愿意领命。” 刘姬欣然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满朝文武,“那何人愿意统兵啊?” 片刻沉默之后,葛郡侯站了出来,道:“臣愿领兵北伐,驱逐突厥蛮夷,护我大周领地不被侵夺。” “好!”刘姬大悦,“如此甚好!” 满朝文武,也都松了一口气。 下朝之后,葛郡侯有意留步等到了李为止。 李为止忙向他施礼,唤了声“侯爷。” 葛郡侯笑意盈盈还礼,道:“若非李参将愿意出征,本侯倒也无意揽事上身。不过,话说回来,一旦开战,总要有人过去主事的。” “侯爷抬举,下官惭愧。”李为止客气一句,并无过多言语。 “那便好生准备,你我协力,定要把这个仗打漂亮了。”葛郡侯爽朗而笑。 “下官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葛郡侯听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饱含期许地握了握李为止的臂弯,这才迈步离去。 撄宁得知李为止受命北伐,是在午间樊鹏琨给她送饭时听说的。她一听说此事,立时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她来到李为止的住处,开门见山便问:“您故意的是不是?” 李为止自然知道她所言何事,撇开视线并不打算理会她。 “让我参军。”撄宁郑重提出要求,“无论如何,都不准拦阻我。” “接受任命,我就是为了阻止你参军。”李为止不妨告诉她,“另外,你要的权势和地位,我能争取来,为你所用。” 撄宁不知道,为了阻止她参军,他竟能做出这样傻的事情来,一时又气又恼,眼圈都红了。“万一死在战场上呢?您要我如何心安?” 李为止听言,心中不由得一下悸跳,因为从她的话里,他觉得她对他是存有关心的——她至少还知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她。 他不由得向她走近几步,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 “除非让我同去。”撄宁望着他,话语里添了几许恳求之意。 李为止更是走近些,整个人像一座大山,就立在撄宁跟前。他伸手,抚在了她的臂弯,不无认真问:“若我活着回来,官拜大将军,掌一方军权,你可愿嫁我为妻?” 撄宁心中一颤,忙偏了头,低垂了眼睫,似有躲避抗拒之意。 李为止见了,自觉酸楚,抚在他臂弯的手,渐渐收回,垂到了身侧。 撄宁自知求他无用,很快便做辞离开。 却在她转身之时,李为止突然唤住了她,问:“你心中,当真只有葛郡小侯爷?即便他不能挣得权势和地位,永远只能那样活着,你也……” 撄宁猛地回头看他,不无气恼道:“葛郢虽是残疾,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挣得权势和地位,但他……大人也不该这样说他。” 李为止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他说的句句是实话,撄宁如此计气,倒叫他心里十分之不舒服。 撄宁还道:“他不能拥有权势和地位,所以我要有!有了这些,我就可保他一世平安,一辈子不被人欺负。” “所以,你只会许心于他?将来要嫁的男人,也只有他?”问出这句话,李为止感到了扎心般的疼痛。 撄宁没有回他的话,径直离开了。 人生八苦,唯有求不得、放不下,叫人像是在文火上烤,受尽煎熬。李为止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难受得厉害。 撄宁来到外面,好半天才平复心绪。想到葛郢,她不禁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葛郡侯府一趟。或许,通过钱氏和葛郢的关系,求求葛郡侯,她就能参战了。 第229章:前夕 然而,在葛郡侯府先后与钱氏和葛郢提及参战入营之事,撄宁都遭到了反对。 钱氏说她万金之躯,最重要的事是活着,不能去战场上冒险。葛郢则也有劝阻之意。 “既然是李参将不准你去,便是我父亲出面,也恐怕做不得这个主。”葛郢道,“一个是领官,一个是副将,若因此事生了嫌隙,在战场上就有可能不能一心齐力……依着我父亲为人处事的谨慎,定然会如此想一成的。” 撄宁神色斗转,变得黯然。 葛郡侯为人处事之谨慎,她还能不清楚么?葛郢所言,也并非搪塞。 “攻打突厥,不同于攻打南诏。”葛郢不免劝告,“突厥地处蛮荒之地,全民皆兵,本就崇尚武力,也并不是那么好打的。想必李参将不准你去,也是不希望你涉险。你还年轻,又何必执泥?”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撄宁心有旁骛地应了一句,随即便是做辞要走。 葛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担忧起来。论私心,他也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奔赴战场,唯恐万一…… 撄宁离开葛郡侯府,又来到了公主府。 她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公主李令月身上。 见到李令月之后,她便道:“姊姊,你倒是管管李参将啊!他不是你的人么?北伐突厥,他竟要滥用职权,阻止我参军入营。” 李令月一听这话,不禁笑了一下,道:“阿宁,李参将阻止你参军入营,是舍不得你吃苦,舍不得你受伤吧?他如此良苦用心,难道你还不理解么?” 撄宁敏感嗅出李令月知道李为止喜欢自己一事,不禁略显出几分局促来。 “有何不好意思的?”李令月更是发笑,“他都跟姊姊说了,他喜欢你。” 这种事也与人说?撄宁两颊微微泛红,更是觉得尴尬。她很快转移话题,直言问:“姊姊就不能帮我劝劝他么?你知道我参军入营,是为了什么。” 李令月也正经下来,一刹沉默之后,上前牵了撄宁的手,百般认真道:“阿宁,姊姊也不要你去攻打突厥,太危险了。去了一个李参将,已足够令姊姊心惊胆战的,若你再去了,姊姊更不能心安。” “姊姊……”撄宁心中空落,眉宇微蹙了起来。 “你若执意要去,姊姊陪你去。”李令月接着道,“无论何时何地,姊姊都要保护你的。” 说出的姊妹情深,几乎令撄宁感动感念。她看着李令月眼底的真诚,一时间竟忘却了所有杂念和怀疑——这一刻,她就当她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 “姊姊怎么能去战场?”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上次去南诏,已是惊人之举了。此次再去突厥,定会遭天子和皇后反对。” “那你就乖乖留在中垒营,哪儿也别去。”李令月道。 撄宁回看着她,许久没有做声,终于点了点头。 李令月都不肯帮她,那她此次,就真的去不了突厥了。 她唯有退一步想,获得权势与地位,的确并非就要通过上阵杀敌、建立功勋——这或许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却不是唯一的法子。 回到五兵中垒营,她再没有提及参军入营之事。直至大军出征前夕,她方才找到李为止,算是与他送别。 “这些天是安分了,莫不是盘算着悄悄入营?”李为止一见她,便一脸严肃警告她,“别妄想了,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便是到了北境才发现你,我也会派人把你绑回来。” 撄宁听言,不禁笑了一下。 混入军营?有他如此坚决阻挠,她岂会用这样愚蠢的法子? “我是来给大人送别的。”她抬眸看着他,淡声道,“明天您就要出征了,我来……向您祝个好。” 李为止自然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她还能有这份心。 “你放心,我说我能打胜仗回来,换得权势与地位,就一定能做到。”他道,“倒是你,在这人心叵测的皇城,安分些,别惹祸。” 撄宁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心下有些愧疚问:“若不是我说要参军,您是不是就不会接受这副将的任命?” “不是。”李为止方才告诉她,“那天在朝堂,是袁大将军举荐的我,我根本没有违抗的可能。” “大将军举荐的您?”撄宁大感惊异。 原来不是李为止主动请缨,而是有人推举! 袁绍峰为何要这么做?谁都知道,攻打突厥,可不是个好差事。李为止虽是正三品参将之职,可在袁绍峰麾下,有的是比他资历更多、职级更高的将军值得举荐,为何偏偏选中了他? “你别多想了。”李为止道,“我到五兵营的日子,毕竟尚浅。这个时候被推出去,也不足为怪。” “大将军也欺生?”撄宁领略他的意思,不禁道:“你在南诏战场,也是跟他出生入死的。难道他的人品,竟是如此浅薄?” “休要妄加议论。”李为止低声斥责一句,随即道:“我不在皇城期间,你不可惹是生非,记下了?” “我又不是爱惹祸之人……”撄宁暗自觉得委屈。 “还有一件事。”李为止恍然想起来,“我不在期间,许或会收到南诏安王的回信。我已嘱咐家奴,收到信件便送到你这里。无论是何人陷害刘玄绛将军,你都不可轻举妄动。” “……噢。”撄宁答应了,心中则在想:不要我轻举妄动,那把信件送给我做甚? 李为止看出她的心思,忙做解释,“我的意思是,将事情告诉刘将军便罢,你能不插手,就别插手,免得引火烧身。” “知道了。”撄宁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啰嗦。明明是她来给他送别的,到头来,却更像是他与她告别,因放心不下,有说不完的嘱咐之言。如是想着,她不禁揶揄一句,“这么不放心我,带我一起去啊。” 李为止睨视了她,随即一转话头问:“那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再对上他的视线,撄宁便看到了他眼里极力克制的期盼之意。 她心中突然为之一动,觉得有些话,的确应当说给他知道。 第230章:离别 雨停后,天也黑了。 李汀向十安聊了许多外面世界的事。十安话不多,但对李汀说的每一件事,都听得津津有味。 “你知道的不少。”最后,他给出了这样中肯的评价。 李汀则是有些心虚,“其实……我打从记事起就生活在沙漠,这些事,也是我从来往的客商那里听来的。不过,”她很快变得坚定,“我是要去凉州的!到时候,我就能到百姓生活的地方,亲自见识见识了!” “出了这片森林,就是凉州张掖郡氐池县。”十安说,“明天,我送你离开。” “好哇!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李汀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头前遇到烛九阴九爷,现在又遇到十安,她觉得自己这一路,危难之时遇到的,全是大善人。 她高兴又感激地笑着,忽而问:“你虽然从小生活在这片森林里,但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你怎么就不出去闯荡闯荡呢?为何偏要待在这片森林之中?我看你对外面的世界,分明也很感兴趣嘛。” “我在等我师父。”十安永远端着一副沉静的面庞,说着毫无波澜的话。 “师父?”听到这两个字,李汀不免又大吃一惊,同时也为他高兴,“你原来还有师父啊!” 可是,白间他还说她李汀是他如此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人类呢!那他又哪来的师父?既然有师父,那又为何连个名字都没有? 李汀正疑惑之际,十安告诉她,“我一岁的时候,师父来到这片森林,找到我,为我盖了这间房子,还给我留了两大箱子书和一封信。他在信上说,十三年后会来接我。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言及此,他看似平静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期许和愉悦。 李汀听了却觉得不可思议,并对他这个师父,有些气恼,“你师父让你在这森林里像个野猴子一样等他十三年?你竟还认他?” 十安望向李汀,似乎并不能理解她对他师父的质疑。 “我觉得你师父也太坏了。”李汀忍不住嘀咕一句。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十安一脸严肃。 李汀讪笑了一下,作势封了自己的嘴,心中则在可怜十安连自己的师父姓甚名谁,又是何容貌都不知,却对这个师父秉持莫大的期许。 翌日一早,十安便将李汀唤起来了。他要送她离开这片森林。 他用绳子,将李汀绑在了自己的后背,而后便带着她在森林里上蹿下跳,健步如飞。 起初,李汀因为害怕而不敢看,适应之后,她便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看着森林里的郁郁葱葱、嬉戏玩耍的飞禽和走兽,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十安可以在这里待得住了。 不过,到达森林边缘,接近村落的时候,她还是问了十安一句,“你真不打算跟我一起离开?” 十安毫不迟疑地摇头,“我若离开,师父就找不到我了。” 李汀叹了口气,“好吧。”而她在心里,又将他那个残忍的师父暗自骂了一回。 她唯有祝福他,但愿他的师父,在这最后一年,真的能来接他。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参天大树之间,李汀也开始赶路了。 她来到前面的村庄,怀着侥幸心,逢人便问:“您知道凉州武威郡十年前有个叫魏竭的郡丞吗?” 被问的人都说不知道。其中,还有人取笑她道:“打听十年前在武威郡做郡丞的人,你当去武威郡啊!” “万一他在十年间做官做得不错,升大官了呢!或是做得不好,调任了,恰调任到我经过的地方,正好你们认识……”李汀笑着怼了回去。 她所言是有些道理的,取笑她的人撇了撇嘴,也便讪然离开了。 那人走后,李汀挠了挠头,心想这个村落里的人恐怕都没什么见识,还是去氐池县城里打听打听吧! 这时,一位身穿粗布麻衣,形同乞丐模样的年轻女子,神神秘秘地挨了过来,问李汀道:“你在打听一个十年前在武威郡做郡丞的姓魏的官员,是也不是?” “正是!他叫魏竭。”李汀有些兴奋,“这位姐姐知道?” “姐姐我还真是知道。”女子不禁得意地将额侧两缕乱发往耳后捋了捋,方才接着道:“凉州刺史,其名为魏竭,十年前,在武威郡就过任,至于是不是做郡丞,我便记不清了。” “当真?”李汀一听,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姐姐所说的凉州刺史,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那定然是了!定然就是我要找的魏竭!” “不可直呼其名讳。”女子惊忙提醒,“那可是掌管整个凉州政务的刺史大人。”说着他还拱手向一旁揖了揖。 “是,是!”李汀高兴地笑,而后问:“那姐姐可知刺史大人他在何处就任?” 女子以为她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可笑,“谁人不知,凉州刺史府,在张掖郡与武威郡接壤的姑臧?” “姐姐,”李汀嬉笑一声,又问,“姑臧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女子却不答,反问她道:“你先告诉我,你与刺史大人,是何关系?” “我……”李汀想了想,道,“他与我阿父是极好的朋友。” “当真?”女子眉梢眼角在听了这话之后,分明露出了许多藏也藏不住的喜色。 “嗯。”李汀强装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这事情就好办了!”女子两手一拍,兴奋道:“姑臧,我带你去便是。” “……”李汀深感意外,心道自己的命也太好了些,怎走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呢。 女子则是伸手,勾了李汀的肩膀,一改先前挨过来时有些鬼祟的样子,豪气万丈道:“小兄弟,你不必感激我,横竖我去姑臧呢,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咱俩就结个伴咯!” 李汀心想,一路有人作伴自是极好的,于是爽快地自报了姓名和来历,而后问:“姐姐叫何名字?” “茹越,茹古涵今的茹,超群越辈的越,大家叫我阿越。” 第231章:烦扰 掌柜的很快拿出一个红木盒子,内置一面看起来有些年轮的海兽葡萄护身镜来。 撄宁只看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初南诏战场李为止送给她,她又在情急之下给了李令月的那面护身镜,不禁有些诧异。 “这是哪儿来的?”她当即问。 “当然是有人当来的。”掌柜的被问得满脸莫名。 “何人当的?”撄宁又问。 “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小姑娘。” 陈将仔细看那护身镜,也想起来它是撄宁当初给公主李令月的那一块,忙拉了撄宁,压低声音确认问:“是你给公主的那一块?” 撄宁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对掌柜的道:“多少钱卖?” “二十两。”掌柜的狮子大开口。 “一面破镜子,哪里值这许多钱?”撄宁讨价还价,掏出银子便道:“八两我要了!” “八两?”掌柜的睁大眼睛,一边将护身镜收进红木盒子,一边道,“我收都不止八两。” “那再加二两。”撄宁又拿出一些碎银来。 “不卖。” “不卖算了。”撄宁将案上的银子一股脑儿收了起来,“我去买一面新的也贵不到哪里去。” “等等!”见她真要走了,掌柜的忙又唤住了她,一展颜笑道:“小兄弟,你看看这护身镜,你看看这上头的花纹,还有装这护身镜的红木盒子,一看就是非凡之物啊!你有所不知,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 “宫里?”撄宁不禁惊疑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宫里流出来的?上头写字了?” “你爱信不信。”掌柜的显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撄宁不禁笑了一下,问:“可是当这东西之人说的?” “是啊!都赌咒发誓了。”掌柜的立时道,“反正我是信了,你若信的话,十五两,你拿去。” “十二两,多一两都不要。”撄宁作势要走。 “得得得!拿去拿去!就当这东西没在我这里经手过,十二两拿去吧。” 得了这面护身镜,撄宁犹豫一刹,有些不好意思对陈将道:“阿将,原本我是想买一个护佑平安之物送给你的,但这护身镜,最初是别人借我的,既然兜兜转转又落到了我手上,我当还给人家才是,所以你这边……” “我明白的。”无需她把话说全,陈将便灿然笑了一下,以表豁达。 她对他再好,再关心他的安危,也都是朋友之谊、兄弟之义,他内心,到底是高兴不起来的。他又岂会在意,她送不送自己这面护身镜? 时候不早,两个人便离开了晚市。陈将一直将撄宁送至五兵营门口,方才回仪鸾司。 撄宁没有立即回中垒营,而是到李为止的住处,将护身镜交还给了他。 “公主还给你了?”李为止不禁问。 “不是。”撄宁摇了一下头,不无认真道,“怕是公主府,有人手脚不干净。这面护身镜,是我从当铺买回来的。” 她暗自还猜得,除了这面护身镜,葛郢从当铺得来送给她的那个月牙小刀,怕也是李令月之物。 “此事当知会公主一声。”李为止提醒道,“哪天你去公主府一趟,将此事禀知于她。” “是,我也有这个打算的。”撄宁应承一句,随即告诉他道:“我花了十二两银子买回来的,您去了战场……记得戴在身上。” 李为止听言,心中不由得一动,眼眸也睁大了些。 “时候不早了,大人您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告辞。”撄宁略施一礼,落荒而逃。 李为止跟到门口,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心里头顿时生了一种高兴的情愫。 他的手指,在护身镜上不自觉摸了摸,再看一眼,嘴角更是荡开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翌日大军出征,如出征南诏时一样,浩浩汤汤。此番到城楼相送的,除了天子,还有太后和太子,一时之间,万千将士士气大振。 而对于撄宁而言,该告别的,昨儿已经告别过了。这天早上,她安分地守在中垒营操练场,督促将士们操练。宫城门口的热闹,几乎与她无关。但出征将士启程时,响彻天地的雷鼓声,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这一刻,她强壮的镇定都不必强装了,反倒真的镇定了下来。 镇定之后,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空落。 得空之后,她便约了葛郢到鸿渊书肆,与之诉诉衷肠,心里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却在才刚将葛郢从葛郡侯府接出来,走到街头不久,二人便被刘九阴给拦下了。 这是刘九阴头一次撞见撄宁与葛郢在一起。他不禁深看了葛郢一眼,目光落在撄宁身上,便心生了疑惑。 想了想,他道:“你没能参军入营,倒是清闲。” “好狗别挡道。”撄宁睨视他一眼,对他,绝无好脸色。说罢她推着葛郢,便要绕过他。 刘九阴则是突然伸出一只脚来,卡在葛郢轮椅的轮子上,使之不能转动。 撄宁用力推了推,发现推不动,于是怒瞪了他道:“让开!”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刘九阴完全忽略她的怒火,仍是一脸是笑,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我要去哪儿,刘公子管得着吗?”一向温润如玉的葛郢,此刻也板下脸来,冷看了刘九阴,眼底流露出满满的不悦与敌意。 “葛郡小侯爷要去哪儿,我是管不着,也无兴趣。”刘九阴笑了笑,随即看向撄宁,笑得灿然如花,“我只关心,我的阿宁这是要去哪儿。” “谁是你的阿宁!?”撄宁最受不了他这样说话,青天白日的,尤其还当着葛郢的面儿,分明是故意要让人误会的。 她气上心头,当即便出拳,向刘九阴动手了。 刘九阴险避了去,退开几步道:“有些日子不见,看来功夫又精进了些。不过,我现在可没功夫与你一较高下。明日吧,到我府上,我再与你切磋切磋如何?” “谁理你。”撄宁哼了一声,推着葛郢要走。 “潇潇她人现在何处?”刘九阴兀地道,“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便不烦你与葛郡小侯爷谈论风月了。” 第232章:信件 撄宁知道刘九阴有多难缠,想了想对葛郢道:“你先过去,我稍后便来。” 葛郢点了一下头,温声嘱咐一句,“你当心些。” 他走后,撄宁便将刘九阴拽到了一个来往行人较少的巷子,随即问:“大周和突厥都开战了,你还要抓着潇潇姑娘不放做甚?潇潇姑娘她视你为恩公,在南诏时心心念念想回到大周,都是因为想报你的恩,你就这么待她吗?” 刘九阴根本不把撄宁的话当回事,仍是一副傲慢不羁的样子,耐着性子把她的话听完了,他便反问一句,“你可知她背锅替罪,是何人指使?” 撄宁一直不知此事,此刻抬眸瞅见刘九阴满面含笑的模样,她突然生了一个怀疑,不禁问:“难道是你?” “猜对了。”刘九阴笑意轻松,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孩童之间猜了一个谜。 “你让一个对你感恩戴德的弱女子去背负如此恶名?”撄宁不可置信地看他。 “若非对我感恩戴德,她也不会答应帮我啊。”刘九阴轻巧道。 世人都说他玩世不恭,撄宁却从未觉得他有多坏,可今次听闻此事,她突然觉得他坏透了。 “我可是为了大周与突厥之间的和平。”刘九阴接着道,“若突厥义成公主之死无人担下,突厥势必难缠到底……可又怎样?还是被你跟李为止搅乱了。你知不知道,大周和突厥现在的局面,是你和李为止一手造成的?” “不是!”撄宁断然否定,“便是我跟李参将没有从突厥使臣手里救下潇潇姑娘,突厥也依然会向我们的大周开战。” “何出此言?“刘九阴看着她,眼底满是兴趣。 “我们救下潇潇不过数日,便传来了突厥人侵犯北境的消息不是吗?” “所以说,导致大周于突厥开战的,另有其人咯?”刘九阴笑着,忽而凑近些,压低声音问:“你猜会是谁?会不会是你忠护的公主?” 撄宁皱眉,不禁陷入深思。 或许,刘九阴说对了。依着李令月的野心,她极有可能会促成两国交战。 “女人啊,”刘九阴突然兴叹,“总是目光短浅……当然了,我的阿宁除外。” 撄宁瞥了他一眼,却听他接着道:“现在与突厥交战,绝非良机。葛郡侯和李为止这回,怕是要惨败而归了……”他看着撄宁神情变化,说得更为骇人,“能归就不错了,更可怕的是,死去的骨肉也只能埋在北境荒蛮之地。” 听了他的话,撄宁心里确实有些不踏实。但她还是坚信,只要有李为止在,情况就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糟糕。 “告诉我潇潇在哪儿。”刘九阴又提及此事。 “你要找她做甚?”撄宁还是这样问他,绝不向他透露。 “我要她来告诉天下人,我刘十三郎,阻挡过突厥压镜给这个国家带来的负担,给边境百姓带来的永世不可磨灭的伤害。” “这又能如何?”若是为了这个,撄宁倒不知他为何要这个。 “民心所向,我能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少。”刘九阴洋洋得意。 撄宁则是敛去了对他的好奇心,冷声留下一句“自己找,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转身便离开了。 她做好了刘九阴会拦她的准备,走出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自己,她方才松了一口气。 巧的是,刚冲出院子,便有一人拿着一封书信,自称是贤王府李为止身边伺候的奴子,礼貌地拦下了撄宁。 他道:“卓校尉,这封信,是来自南诏的,我家公子出征前交代过我,将其转交给您。我本要送到中垒营的,却不料在此遇见了您。” “你怎认得是我?”撄宁接过他手里的书信,对此倒觉得疑惑。 “跟我家公子走得那么近,我岂会不认得?”奴子笑嘻嘻答,随即便做辞离开了。 还在巷子里的刘九阴听罢,突然箭步上前,一把夺过了撄宁手中书信,“写了什么,竟要转交给你?” “刘九阴!你把信还我!”撄宁几乎觉得惊恐。 刘九阴却不理会,径直便将信件拆开了,并低声读了几句信中内容,读着读着,就没声了,专注地看了起来,眉头渐皱,越皱越紧。 撄宁见状,心知信中南诏安王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趁着刘九阴苦思之际,她一把夺回了那封信件。 刘九阴却已将信看了个大概,信被撄宁夺回,也不思着再夺回去,唯有口中自言自语,“原是袁绍峰那个老贼陷害了刘副将。” 撄宁一听这话,本想把信件叠回信封的双手突然凝滞了,最后将信件重新抖搂开来,也看了个究竟。 当日牛头岭一役,李为止带仪鸾司司徒登崖而上,遭了埋伏,险些全员丧命,原是袁绍峰的阴谋——通敌叛国的,根本不是刘玄绛,而是袁绍峰自己! 他为何要对仪鸾司不利,对李为止不利? 此次北伐突厥,他又极力推举李为止,定也是居心不善。 撄宁感到愤慨极了!来回踱了两步,细思之后,终于大步离开了。 她出城,一直赶赴孤山,找到了“野人”刘玄绛。 刘玄绛看了她带来的信件,当即将袁绍峰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人家为了打赢一场仗,夺下一座城而拼尽全力,他倒好,在背后放冷箭!这样无耻之人,对得起自己五兵营大司马一职吗?!”骂到现在,他已经气得唾沫横飞也不知管顾了。 撄宁听了前世今生听到过的最脏的骂人之言,一时倒忘记心中气闷了。 “刘将军,”她终于开口打断他,问,“您是不是可以回城里去了?袁大将军既是这么一个人,您当早日回去,指控他的罪行才是。” “怕只怕我一露面,他就会派人把我解决了。”刘玄绛对回城之事,还拿不定主意。 撄宁低眸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我有法子!” “你有何法子?”刘玄绛看着她,不无期许。 撄宁凑到他耳边,耳语一阵。却不知说了什么,刘玄绛很快便点头答应了。 第233章:野人 翌日一早,撄宁便对樊鹏琨下了命令,说是孤山上藏有野人,威胁猎户生存,命他带人前去捉拿,以除民患。 樊鹏琨听从指令,“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于午间将刘玄降捉到,并装在笼车里,一路经由大街小巷,在无数百姓看热闹的情况下,带回到了中垒营。 撄宁也看热闹似地,当即见了刘玄降。 “大人,该如何处置他?” “我屋后边有间耳房空置,先关到那里去吧!”撄宁道。 “大人不可!”马钊立即上前,煞有介事道:“此人野性难驯,上午打斗时差点被他咬了!只怕关在您屋后,会有危险。” “怕什么?”撄宁笑了一下,“大不了用铁链先锁起来,再派两个人日夜看守。我倒要看看,这野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变成这样的,还有没有得治。”说着她转向樊鹏琨,吩咐道:“樊队正,你再去给他请个大夫来,好好给他治治看。” “是。” 樊鹏琨当真依着撄宁的吩咐,请了一个自己熟识的大夫来给刘玄降看治。 刘玄降即便是被铁链绑着,也还是不老实,大夫进屋,吓都吓死了,更莫说近他的身了。最后是樊鹏琨马钊等人上前桎梏住他,大夫方才能施展望闻问切的本事。 大夫很快诊治出结果:野人极具野性,情绪激动,不通人性,倒是个身强体健的。 他开了几服药,说能稳定情绪的,至于能不能治,他只道:“各位军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夜深人静之时,撄宁起床来到了后边耳房,见守门的两个士兵都睡着了,便悄悄过去,给二人颈侧分别补了一掌,叫他们能够一觉睡到大天亮,随后她才进屋。 刘玄降听到响动也醒了。 撄宁走上前,抱歉道:“刘将军您受苦了。” “无妨。”刘玄降倒是不以为然。 “明天开始,您就表现出对我放松戒备的样子,亲近我,这样我就不必绑着您了。”撄宁道。 “那我岂不是太容易被你驯服了?”刘玄降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您再疯几天?”撄宁顺了他的玩笑往下开。 “小兔崽子。”刘玄降低骂一句。 撄宁嘿嘿是笑。 “接下来呢?”刘玄降转了话题,问,“你有何打算?” “我?”撄宁故作惊讶之态,随即双手抱到身前,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我只负责把您接回城,可没说要为您洗脱通敌卖国之罪。” 刘玄降信以为真,失望地垂了眼眸,想想也觉得此事与撄宁无关。她能把自己接回城,让他有个藏身之处,已是帮了大忙了,他岂有让她为自己做更多的道理?更何况,她也不过是中垒营校尉而已,力所能及之事也不多。 而见他神色黯然,撄宁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道:“我骗你的。” 刘玄降不由得眼眸一亮,这下却又有些不可置信,问:“你有办法?你又能有何办法?” “心有暗鬼者,必怕深更半夜鬼上门。”撄宁笑着,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了桌边,方才直言道:“这是解开你身上这铁链的钥匙。就今晚,您溜去袁大将军府上,在他那里露个脸吧!记得一定让他看清你的脸。” “这却是为何?”刘玄降到底是个武夫,想事情都是简单的,“我在孤山上做野人,数月不敢踏入皇城一步,可就是为了躲那些缉拿我的人。他既是陷害我之人,若知道我回来了,还不翻天覆地地要寻到我,杀我灭口?” “那您想继续这么躲着?”撄宁反问一句,一板一眼道:“不想继续这么躲着,手上也没有绝对的优势可以主动向敌人发起攻击,那就等敌人先出手,时机一道,就重重地给予反击啊。” 刘玄降虽不知撄宁有何具体的计划,但光听着她说这几句话,就莫名认为她心有城府。 他决定信任她。但想想他又皱了眉,不明白自己怎就轻易信任了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的话。 “您当心些。”他虽没有回话,撄宁已当他认可了。她还不忘提醒他,“露了面,早点回来。最好能让他知道,您就躲在中垒营。” “你确定要让他知道我藏在你这里?就不怕遭惹麻烦?”刘玄绛好意有此一问。 撄宁则是狡黠笑了一下,道:“就怕他不找上门。” 听了她这话,刘玄绛心中更有谱了。待她离开后,他便用钥匙解开了束缚住自己的铁链,随即悄无声息离开中垒营,又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大军司马府。 好在他曾在袁绍峰家里做过宾客,对袁绍峰府上大底布局还是有印象的。他很快找到了袁绍峰的苑落,并猫进了袁绍峰的屋子。 此时袁绍峰拥着一年轻姬妾,正是鼾声大作,直至刘玄绛来至他的床前,他才惊觉弹起身来。 “何人!?”他惊惧地叫了一声,随即便大声喊道:“有刺客!” 刘玄绛冲着他笑了一下,随即转身便逃开了。 袁绍峰只觉来人的笑容,隐藏于密布的须发之间,透着一种渗人的阴森。他提剑追出去,在一片骚乱声中看着刘玄绛飞檐走壁,轻巧逃离的身影,他更是觉得头前那张脸,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抓刺客!给我抓回来!”他瞪着眼珠子高声下令。 是刘玄绛!他能十分肯定,是刘玄绛。 刘玄绛竟然来找他了,那必是知道是他害了他,才来找他寻仇的!他不能让他跑了,绝不能。 他回房草草穿了衣裳,也追出了府去,一路追到了五兵营正门口。 家兵告诉他,“刺客进去了。” 他突然犹豫了,不能叫五兵营的人也知道,朝廷通缉的通敌罪犯,曾到他府上刺杀过他。 “要小人带人进去找吗?”家兵问。 袁绍峰想了想,吩咐道:“你找个由头带人进去……断断不可说是抓刺客!你只管看看,他去了哪一营落脚,不可打草惊蛇。” “……是。”家兵一刹迟疑,却唯有听命行事。 第234章:转移 袁绍峰府上的家兵很快知道了刘玄绛的去处,并了解到他是白间中垒营校尉从孤山上抓回来的一个野人。连夜禀告给袁绍峰之后,袁绍峰心中便有了主意。 翌日,袁绍峰恰逢下属正四品都统贺儒前来禀知公务,听罢之后,他便吩咐他道:“听闻中垒营卓校尉昨日捉了一个野人?你去把这野人带来,我倒想见识见识。” 贺儒自有些意外。堂堂大军司马,竟对这种事有兴趣?不过,他还是应声去办了。 很快,他亲带了两个人到中垒营,找到了撄宁。 “卓校尉,许久不见。”自汴州一别,这还是二人头一次见面。 毕竟是同上过一个战场,履行过同一个任命,又都是少年得志,两人虽没怎么说过话,一见面,倒是自来熟。 “贺都统。”撄宁向其施礼,笑道:“您怎么有空来中垒营?有公干?” “嗯……算不得公干吧!”贺儒道,“你昨儿抓的野人何在?大军司马想看看,让我带过去。” “大军司马公务繁忙,竟对一个野人有兴趣?”撄宁故做吃惊之态,心中通透地则在暗暗高兴: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撄宁豁然开朗,所幸贺儒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贺都统请随我来。”她当即头前引路,一边道:“我把他关在后边了。昨儿抓来时像个疯子,见人就想咬,迫不得已,我还让人用铁链将他锁了起来。今晨我去看他,倒是温顺得很,现在也不用锁了,贺都统带过去,也不怕被他攻击。” 贺儒不禁发笑,道:“他便是攻击我,我还能怕了不成?” 撄宁回之一笑。“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把他关笼车里。” “也好。” 贺儒很快把刘玄绛带走了,撄宁让樊鹏琨密切关注。 贺儒来到袁绍峰那里时,却被一名参将告知,“大军司马有急事回家了,他让你将那个野人送到大军司马府,也好给他家中后宅观瞻观瞻。” 贺儒听了这话,暗自有些不高兴。 他一个正四品都统,竟沦落到做这种事……真是没前途啊。不就是前些日子因为参军入营之事,不小心说错话,触怒了袁绍峰么?他竟就如此待他了。 心中虽是不忿,却也不得不依着袁绍峰留下的话,将野人送往大军司马府。 樊鹏琨很快回到撄宁的住处,告诉她,“贺都统把他带走了,却不知要送去哪里。” “不管了,我先行一步!”撄宁提剑出门,一边做下嘱咐,“你多带些人,赶紧跟过来。” “是。”樊鹏琨应声,已不见了撄宁的踪影。 他忙也加紧脚步,去做部署。 贺儒三人带着野人去往大军司马的路上,必经一条人迹少至的巷道。他走在其间,隐隐感到周围时有人影闪过,心里毛毛的,同时也生了几分警惕。 他一只手握在了剑柄之上,问身后两人,“近来你们可得罪了什么人?” 二人皆是摇头,四下看了看,也保持了戒备。 突然乱箭齐发,三人自顾不暇,自不会管顾笼车里的野人,以至于好几根箭矢,都从正面扎到了野人身上。野人很快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箭雨还没停,贺儒身后两人都被射死了,他大腿上也中了一箭,只得以死者身体为盾,艰难抵挡一阵。 箭雨停了,放箭之人却是从墙头飞身下来。他们一个个黑衣蒙面,手拿明晃晃的大刀,步步紧逼要取贺儒性命。 “你们是何人?”贺儒想死个明白。 那些人却只逼近他,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撄宁突从墙头飞身而出,提剑挡在了贺儒身前。 “卓校尉?”贺儒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想想只她一人,又觉得这根救命稻草太单薄了,不禁问:“你一个人吗?” 这时,巷道两旁涌来了好多中垒营将士,杀气腾腾直奔这些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见势不妙,忙要从墙头逃走。带头几人跃上墙头,却被樊鹏琨埋伏的人给击回到了地面。 一场硬仗,双方皆有死伤。最后,黑衣蒙面人死了七个,三个活着,弃刀投降了。 两刻钟之后,大军司马府。 家兵跪在袁绍峰跟前,诚惶诚恐道:“大人……人虽杀了,但有三个兄弟……被中垒营的人给活捉了。” “什么?”袁绍峰大吃一惊,“中垒营的人?” “小人万万没有想到,中垒营的人会突然出现,还出现那么多……像是早有埋伏!大人……” 早有埋伏。袁绍峰突然觉得自己中计了!他来回踱了几步,急得满头是汗,问:“那三个人,嘴严吗?” “应该……小人也不能确定啊!”家兵伏地磕头。 袁绍峰气得一脚将其踹飞老远,怒道:“混账东西!让你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 踹飞还不够,他又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往墙上撞了两下,怒不可遏,又问:“确定他死了吗?” “死了……死了死了!”家兵连连点头,“中了好几箭,当场就死了。” 袁绍峰方才松开家兵的领口,命令道:“无论你想何办法,现在就去,把那三个人的嘴给我封了!若让他们说出是我大军司马的人,我要你全家狗命!” “是!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办。”家兵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去的。 而就在他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了几个中垒营的人在外头与门房说话,为首一个小个子,声声称有急事要见大军司马。他心中顿时一下咯噔,心想那三个人,定然已经把身份来历给招了。 他发现自己连封他们嘴的机会都没有,两眼一抹黑,差点昏过去。强打精神之后,他觉得带全家逃出皇城方是上策,于是马不停蹄地去做了。 然而,还未回到家中,他便被人敲晕,带走了。 他被水泼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废弃的屋子,屋中无人,唯有桌案上白纸黑字放了一份供词和一盒红色印泥。 他的供词,招供大军司马袁绍峰让他派人刺杀朝廷通缉犯刘玄绛,只差他画押按个手印。 第235章:鸣冤 ?0[y?]??x?u5?1??KJ|?jn?v??&?n?0b??xm?Υ?4??)?T?????声,屋门缓缓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大军司马府这名家兵方才发现,外头守着好几个中垒营的人。r 随着屋门被推开,先前在大军司马府门口看到的那个小个子便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威武雄壮的大个子——恰是撄宁和樊鹏琨。r “你的家人,已被我带走了。”撄宁开门见山,噙笑道,“桌上的供词,你认还是不认?你若不认,从现在开始,我每隔一个时辰便放一个你的家人出去,看看大军司马,可会饶他们。”r 说罢她回头看向樊鹏琨,吩咐道:“第一个,就放他那腿脚不大灵便的父亲吧!”r 家兵一听,顿时对她的话信了七八分,惊惧之下便开始思量,自己现在到底该如何做出抉择。r “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军司马若不能倒台,你们这些小罗罗,怕都不能活命。”撄宁提醒道,“为了活命,还是配合我一些,说你该说的话,做你该做的事。”r “大人的确让我派人劫杀那个野人,”家兵终于开口了,“但我们并不知,那野人就是刘副将!我们更不知,大人他为何要杀刘副将……”r “既是如此,这纸上写的也并不冤枉了谁。”撄宁的目光,扫过桌上供词,颇有些不耐道,“别再犹豫了,画押吧!”r 家兵方才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r 撄宁带着供词,很快回到了中垒营。r 此时刘玄绛已在马钊的伺候下,好生梳洗一番,穿上锦衣,剃掉了满脸须发,并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双目有神,神采奕奕。r 见撄宁回来了,脸上透着几许笑意,他便迎上前去,问:“事成了?”r 撄宁点了一下头,忍俊不禁。r “太好了!”刘玄绛高兴不已。r “卓校尉……”贺儒在外头喊着撄宁,不稍多时便推开拦阻他的人闯了进来。进屋一见刘玄绛,他顿时大吃一惊,“刘将军?您怎么……”r 刘玄绛睨视他一眼,没好气走至桌边,拿了两块玄铁铸成的贴身盾,在上头呵了一口气,对撄宁道:“若不是这东西替我挡下那些箭矢,我现在怕是那马蜂窝了吧?”r 贺儒听言,不由得头皮发麻。r 这时,撄宁不紧不慢告诉他,“那个野人,就是刘将军。”r 她肯定了贺儒的猜测,使得贺儒更是脸色大变。r 贺儒冷静下来之后,忙躬身道:“实在对不住!那会子情况紧急,我自顾不暇,这才没有照应将军安全。”r 转念他又觉得不对。r 刘玄绛现在可是举国缉拿的叛国贼!他怕他做甚?r 他抬起头来,站直身子,尚且端了几分小心,一边紧看着刘玄绛,一边压低声音问撄宁,“你们这是……”r “刘将军是被冤枉的。”撄宁直言告诉他,“通敌叛国者,另有其人。”r “噢?”贺儒大感惊异,随即问:“通敌叛国者,是谁?”r “是大军司马。”r “大军司马!?”贺儒自然感到不可思议,急急问:“你们手里,可有证据?”r “若没有证据,我岂会在这里与贺都统胡乱说?”撄宁发笑,很快板下脸来,道:“那日牛头岭一役,大军司马要害的,是当时的仪军统领,我的司教,现在的李参将,北伐军副将。而刘将军,则是大军司马害人不成的替罪羔羊罢了!”r 贺儒听了撄宁的话,想到当日的情形,不禁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当日大军攻山,遇到敌军设下的陷阱,我一早便提出了破坏敌军陷阱的法子,可大军司马迟迟未有听取,是在另外几位副将的强力劝说下,才决定让我一试的!这原来是他在拖延时间吗?”r “竟有此事?”撄宁更是收获了一条指控袁绍峰的罪证,不禁高兴上前,不无期待问贺儒,“贺都统可愿跟我们一同去大理寺,指控大军司马?”r “这……”贺儒心中怦然,自不敢轻举妄动。他想了想,问:“你们有何证据?”r “我有南诏安王宇文韬的书信为凭,刘将军,更是最好的人证,还有大军司马府的家兵,也对大军司马派人刺杀刘副将之事供认不讳。”撄宁说罢,便笑着问贺儒,“贺都统以为,这些够不够?”r “够!”贺儒笑了,眼底满是兴奋的光芒。r 索性他一早把这个大军司马给得罪了,自己在五兵营,怕是再无进步。现在把他拉下马来,倒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大好机会!r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大理寺大门前。r 刘玄绛击响了沉寂已久的鸣冤鼓,声声滚滚,惹得诸多百姓围观。r 大军司马府,袁绍峰接连听闻自己差遣办事的家兵失去音讯、撄宁贺儒带着刘玄绛到大理寺鸣冤,一时间气血上涌,差点昏厥了去。r 事情发展太快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和应对。r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方能挽回局面……他几乎想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人现在就出逃离京。r “大人,大理寺卿方大人带人在门外求见。”r 方暨白带人来了!这么快就来了……袁绍峰一下哆嗦,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好似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有气出,没气进。r 想他戎马一生,到头来行差就错只这一步,就要前程尽失了……r 慌什么?不认!只要不认就好!区区一个刘玄绛,难道凭他一面之词,就能反了天不成?况且,牛头岭之事,他未必就知道得一清二楚。r 袁绍峰念头斗转,突然觉得自己灰心丧气得也太早了些。r “请方大人进来。”他镇定心神,沉静地吩咐一句。r 方暨白很快进来了。他先向袁绍峰施了一礼,端着一副例行公事的态度道:“大军司马大人,朝廷一直在缉拿的叛国贼刘玄绛适才到大理寺鸣冤,指控大人您不仅陷害于他,还是真正的通敌叛国者。”r 袁绍峰心中一刹惊异,“他凭什么这么说?我何曾通敌叛国?他有何证据?”r 方暨白却不透露,只噙笑道:“大人莫急。是非曲直,大人且随我到大理寺分说清楚便是。” 第236章:落马 5?n`???s??U???G?????Шk?.y>g^??U??<f??8????/n?Q5??端的是一副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对方暨白的要求,自没有推却的道理,虽然心中忐忑,到底还是答应了。r “方大人稍候,容我去换身衣裳,就随你过去。”他想到后院,交代自己的妻儿几句,好叫他们做以防万一的准备。r 方暨白并非想不到这一层,但他一脸是笑,倒也没有拦阻之意。r 大理寺公堂,由大理寺丞亲理此案。r 双方对簿公堂,刘玄绛和撄宁等人拿出的证据,尤以南诏安王的书信,叫袁绍峰脸色苍白,除了不认,却无从辩驳。r “我已让人鉴定过,该书信确为南诏安王亲笔笔迹。”大理寺丞对袁绍峰道,“再加上袁大人你府上家兵的供述,我将对袁大人你暂行收押,待我禀知太后,请下圣裁之后,再看是否要派人亲赴南诏,查清此事。袁大人,希望你能忍耐忍耐。”r 袁绍峰“哼”了一声,还在逞强。r 大理寺丞却无所顾忌,只管秉公办理。他转头又对刘玄绛道:“刘副将,因你通敌叛国之罪名仍然记录在案,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洗刷你之罪名,我对你,也要暂行收押,你能理解吧?”r “无妨。”刘玄绛爽然道,“大人只管按规矩办事,我定当鼎力配合。”r 事已至此,结局如何其实已经很明朗了。袁绍峰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也不过勉力维护着最后的颜面,等到见了太后,便不攻自破了。r 这日太后宣见,撄宁作为李为止最得意的司徒,又与刘玄绛鸣冤之事息息相关,自然也来到了慈安宫。r 贺儒也在。当日牛头岭一役的激烈场面,就由二人述说了个仔细。r “说!”刘姬拿着一方帕子手,猛地拍在手边桌案上,怒视了袁绍峰道,“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加害武信侯?!”r 刘姬对李为止,已是称呼“武信侯”了。看来,只要李为止此番从突厥平安回来,先前恩封的武信侯一爵,就不再是虚名。r 袁绍峰登时跪到地上,几近恸哭道:“臣冤枉啊!臣征战沙场几十年,谋得今时之锦绣前程,有何理由去陷害一个小辈?臣与李参将……不,臣与武信侯无冤无仇,臣不能通过这样卑鄙的手段去害他啊!万望太后明察!”r “那摆在你面前的这些罪证,你当如何辩驳?”刘姬眼底满是失望。r “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害臣也未可知。”袁绍峰道,“这个贺都统,前些天因为办事不利,被臣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想必是嫉恨于心,才与刘副将沆瀣一气来对付臣。”r “那属下呢?”撄宁不禁发笑,“属下自从拜在大人您的麾下,小小年纪就进了中垒营当一营校尉,对大人您,可是感激于心的。属下甚至把大人您视为榜样,希望将来到了大人您这把年纪,也能有您这般功成名就。既是对大人充满崇敬之心的属下我,又为何要跟刘副将沆瀣一气地来对付您?”r “我哪知道?”袁绍峰怒吼一声,看来有些急眼了,“这只能说明你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你们一个个都见不得我好,卑鄙……”r “够了!”刘姬怒喝一声,随即命令道:“来人呐!把罪臣袁绍峰押下去。”r “太后!臣冤枉啊!臣……”r 袁绍峰最后的挣扎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r 刘姬疲累地由赵寺人搀扶着站起身来,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吩咐大理寺丞一句,“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便往后殿走了去。r 袁绍峰本是他重用的一员爱将,少年时是跟着她和先帝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他做下这等罪不可恕之事,还狡辩拒不认罪,她感到非常失望,也非常瞧不起他,自不会在这件事上偏袒他。r 几天过去,袁绍峰在大理寺大牢,依然拒不认罪。大理寺丞将此事禀知太后,太后便直接下了判决书,要诛袁绍峰九族。r “太后,如此裁断恐有不妥。”大理寺丞当即劝谏道,“大军司马在军营里扎根二十余载,拥护他的人自不在少数,太后您若在他不认罪的情况下强行给他定罪,不明就里的将士,恐会生怨怼之言。”r “最证确凿,他再是不认,此事就要一直拖下去吗?”刘姬不甚悦心,很有些不耐烦。r “臣回去就将太后您此刻的态度告知大军司马,再劝劝他。”r “也罢。”刘姬道,“哀家只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内他还不认罪,哀家就要请天子下旨了。”r “是。”r 回去之后,大理寺丞再一次提审了袁绍峰,期间走至他身边,悄然告诉他道:“太后只给你一天时间,你若再不认罪,她将请天子下诏,定你通敌叛国、戕害袍泽之罪,诛灭你九族。”r 袁绍峰一惊,愣了愣神,反应过来便道:“我没有认罪你们就给我定罪,王法何在?”r “你忘了,当初刘副将也没有认罪,可你也定了他通敌叛国之罪不是吗?”大理寺丞讥讽地笑了一下,随即回到了案堂上,拍了一记惊堂木,又问一次,“袁绍峰,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认不认罪?”r “我不认!”r 即便是诛灭九族,袁绍峰也不肯背负这个“污名”。这是大理寺丞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传到撄宁等人耳里,也都感到吃惊。r 袁绍峰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连家人性命也不顾忌了?r “真不知这老贼是怎么想的。”贺儒道。r 撄宁沉思片刻,则是拿了主意,“我倒想去大理寺大牢会一会他。”r “不去也罢。”贺儒则说,“横竖过了今日,他明日便是个将死之人了,认不认罪,他都活不了。”r “可意义却是大不相同的。”撄宁接了他的话,说罢便出门了。r 因着大理寺卿方暨白的关系,她很快见到了袁绍峰。r 此时的袁绍峰,头发乱糟糟地跪坐在牢狱一角,盯着墙上唯一的一扇小窗直往外面看,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痴的。 第237章:激怒 ??4?J"??f30?5??Y?8Q???{?k?}R?{&?(??g~]0?y?Qr?Tb??近之时,他侧眸睨视一眼,随即便重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扇小窗。r 原本他是一个和颜悦色之人,死到临头,目中无人的本性倒是暴露无遗了。r 撄宁脸上,不禁浮现几许讽刺的笑意。r 这个身居高位之人,原来曾想着害死她的司教,害死南征战场上的所有仪军!以为抵死不认,就可以不交代清楚,就这样自以为凛然地死去吗?甚至还可让那些不明就里的军中将士,以为他是含冤而终……r 死到临头,他还想打这样的如意算盘,真是妄想了!至少,她卓撄宁不能叫他如意。r 她看了他一阵,终于沉静地开口,不紧不慢揭露他的妄想之心,“死不认罪,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名节,还可让曾经的亲信为你抱不平,或有意气之人还会在暗中部署,救下你一儿半女的,给你们袁家留个香火……”r 听着她字字珠玑的话,袁绍峰的目光终于从小窗上收了回来。他虽没有回头看撄宁,也无其他举动,但隐藏的内心被人揭穿,他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和隐痛的。r “若认罪了,”撄宁接着道,“通敌叛国,依照法度,也免不了诛灭九族之罪。更何况,便是太后顾念旧情,饶恕了你的家人,你的子孙后代,有你这么个耻辱的存在,又岂能抬起头来做人?”r 袁绍峰这才回头看了撄宁一眼,冷“哼”一声,眼底流露出无尽的轻蔑之意。r 撄宁更是兴叹道:“堂堂正一品大军司马,宁可牺牲掉自己的父母妻儿、九族亲人,也决意要这么做,怕也要青史留名的。有如此狠绝之心者,恐怕整个大周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唯有你一人。”r “你是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在这里与我说话!?”袁绍峰陡然站起身来,怒对了撄宁。r 她的话太多了,多到了他不能忍受的程度。r “我是你亲自任命的五兵中垒营校尉,”撄宁说着噙了笑,“亦是亲手将你送到这里吃牢饭的关键人物。”r 袁绍峰听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目。r 撄宁如数家珍,接着道:“当初在南征军营,刘副将是我助他逃脱的;南诏安王查明真相写给李参将的书信,是我拜托李参将用人情换的;刘副将藏身孤山不敢踏进皇城一步,是我以抓野人的名义助了他一臂之力的;让你派人刺杀刘副将露出马脚的计策,也是我一手安排。”r “你?”袁绍峰脑中轰然,绝不相信自己竟然是折在了这么个少小子的手里!可回想这些事,却又由不得他不信。r 他陡然向撄宁冲了过去,只是苦于身陷牢狱,他根本近不得她的身,唯有伸手,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原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从中作梗!”r “忘恩负义?”撄宁皱了皱眉,疑惑问,“大军司马对我有恩?我怎不知?你说的,是任命我为中垒营校尉一职吗?”r “凭着你的资历,我让你在中垒营当一营校尉难道还不够吗?”袁绍峰以为是自己给她的官位太小了。r “凭着我的资历,绝然不该是一营校尉而已啊!”撄宁接了他的话,旧事重提,“原本我还以为,太后都亲口发话了,大军司马至少会把我留在身边,做个正四品都统的。可就因为我是李参将教出来的司徒,你就要冷待我不是吗?”r “就因为这个,你才这样报复我?!”袁绍峰不可置信地看她,并且心生了后悔之意。r 撄宁则是摇头,道:“报复?言重了。我不过顺水推舟,看了一场笑话罢了。不过,若非大军司马自作自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还真连你的笑话都没资格看。”r 袁绍峰瞪视着她,许久许久。r 却随着渐渐垂下的手,他敛去了眼底的怒气。他忽而作笑,道:“想激怒我?你有何目的?”r “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幸灾乐祸,想看看大军司马发怒的样子。”撄宁轻巧道,心中则在暗想:离成功只差一点点了。r “可我不会认罪,你在这里说破天了,我也不会认罪。”袁绍峰更是笑得张狂,“你前面都说对了,只要我不认罪,即便我死了,你们也要遭受旁人的指点。我的死,更不会让你们得到大快人心的喜悦!呵呵。”r “九族亲人的性命,于你而言就真的这么不值一提吗?”撄宁冷然问。r “我连我自己的性命,我父母妻儿的性命都不顾了,九族亲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袁绍峰神情嗜血,毫无人性。r 撄宁看着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随即侧过头往走道那头看了去,道:“各位将军、各位大人,你们都听见了吧?”r 听言,袁绍峰自是一惊。当大理寺卿、五兵营的文官武将、昔日的部下通通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吓得更是脸色惨白。r “你……你们……”他连连后退几步,脑中唯有四个字:这下完了!r “真没有想到啊!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r “枉费我等以为你是被冤枉的,还想着联名上奏,请求太后明断圣裁!”r “我真是瞎了眼!竟信了你这等狼心狗肺之人!”r 昔日的部下一个接着一个骂了他,又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之后,袁绍峰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r 撄宁也离开了,留给了他最后一抹得逞的笑。r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却格外挺直的腰杆,他冲到牢狱门口,双手紧紧抓住了牢狱的锁链,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目,几欲瞪出眼眶来。r 这时,大理寺卿方暨白一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供,一手拿着印泥举到了他面前,带着点笑意道:“大理寺丞有话,念你戎马一生,现在认罪,还可向太后陈情,留你九族未成年子嗣。”r 听了这话,袁绍峰陡然想到自己才刚满六岁的稚子,终于画押认罪了。r 方暨白松了一口气,想到撄宁兴师动众叫来这许多人,真是鬼主意用在了鬼身上,恰是合适,r 第238章:连升 ?n??C?yTAr??135&?,?1??w?m??"?;???2+?+f?b?9?1?????事,撄宁出尽风头,五兵营所有领将,无人不知她的名字。皆言新的大军司马一旦上任,第一个要升的,定会是她,她在五兵营的前程,无可限量。r 外头吵得沸沸扬扬,中垒营中尉付辛都有些心生妒意了。r 撄宁回到中垒营向他回禀之时,他便阴阳怪气道:“还有何好说的?你人还没回来,你做的那些事,整个五兵营就都传开了。”r 撄宁嗅出几分不善之意,立时警觉起来,直言问:“大人,属下是不是太张扬了些?”r 付辛动了动嘴唇,也不好说什么,唯有斥责一句,“设计大军司马这么大的事,你竟都不向我知会一声,就如此行事,着实胆大妄为了。万一被反咬一口,受累的可是整个中垒营。”r “是,大人教诲的是。”撄宁忙道,“往后若遇到类似的事,属下定当三思而后行,多向大人您拿主意。”r “向我拿主意就算了,还是你们年轻人主意多。”付辛瞥了她一眼,接着道:“更何况,正如他们所言,新的大军司马上任,第一个要往上升的人就是你。也说不定,你现在还是我的属下,过两天,我就是你的下属了。”r “大人太高看属下了,属下何德何能?担不起大任的。”r 付辛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来,伸手在撄宁小臂上轻拍了两下,随即道:“下去忙吧!”r “属下告退。”r 撄宁来到外头,想着付辛最后那抹笑,不禁微皱了皱眉,随即轻叹了口气。r 翌日朝堂,太后刘姬定了袁绍峰的罪,同时恢复了刘玄绛的声誉,并封了他为新任大军司马,统领五兵营。r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撄宁了。r 她对刘玄绛有多大的恩啊!说她是他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他若不给她升官,老天爷估计都要下闪电劈他。r 然而,来到五兵营,刘玄绛忙于应付前来道贺的部下们,根本都想不起撄宁来。r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撄宁升官的音讯,迟迟未至,就连她的属下马钊等人都蠢蠢欲动,要为她鸣不平了。r 撄宁也开始怀疑,刘玄绛才是那个忘恩负义之人。r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断然否定了。一代名将,心存大义,为国为民,岂会知恩不图报?r 这天下午,她主动拦下了刘玄绛,长施一礼,“大人……”r 刘玄绛忙搀了她,免了她的虚礼,笑道:“这里又没外人,你还跟我行这些虚礼做甚?”r 撄宁忙也笑了一下,道:“您现在是大军司马,应该的。”r 刘玄绛四下看了看,却将她拉扯至一边,道:“你这回帮了我大忙!我现在苦尽甘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拜把子的兄弟!改天找个山头,提两坛子酒,买几柱香,咱俩歃血为盟,结义为义兄义弟!你以为如何?”r “……”看着他眼底兴奋又诚挚的光芒,撄宁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好”字,心中则在想:你什么年纪?我什么年纪?你都可以做我叔叔了,还要跟我称兄道弟?r 而无论如何,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就算他对她的报答了吗?r 从此有一个做大军司马的义兄,的确很不错。可撄宁还是喜欢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了想,她便道:“那贤兄,愚弟有一事不明。”r “何事不明?你说。”r “给袁绍峰治了罪,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太后没有说要嘉奖于我?”r 刘玄绛想了想,道:“好像没说。”r “没说啊。”撄宁表现出十足的失望,又道:“我还以为,太后要给我升官呢。”r “你想升官啊?我给你升啊!”刘玄绛拍着胸脯道,“你想做什么官?我去跟太后说!”r “能不能调我到贤兄身边做事?”那才是五兵营权力的核心,撄宁从一开始就想去的。r “可以。”刘玄绛毫不犹豫,还信誓旦旦道:“小事一桩!想必只要我开口,太后也不会反对。”r 这自然是了。撄宁抑郁的是,他既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为何这些天都想不到要去做。到底是性子直,想事情也简单吗?r 如此也好,往后在他身边做事,不必费脑子应付他。r 翌日下了早朝,刘玄绛当真带给了她好消息,朝廷将会提升她为从三品参军,任职文书和身份印鉴即日便可下达。r 撄宁一个人的时候,高兴得都要跳起来。r 然而,当天跟随任职文书和身份印鉴一同来的,还有太后召见的懿旨。r 一听说太后召见,撄宁不禁心生忐忑。她唯恐是刘玄绛嘴笨,管太后要官做的时候引起了太后反感。r 她片刻不敢耽搁,很快来到了慈安宫。r 慈安宫内已经烧起了地龙,暖烘烘的,撄宁一走进去,就觉得炙热得厉害。r 秋天一到,天气的确是转凉了,但也没有凉到这个程度。刘姬却是极为怕冷的,早早地就用上了手炉和护膝的毯子。r 撄宁还记得,上一世她做仪鸾司女司的时候,只要天气一冷,刘姬就会发痛风的病,时常缠绵凤塌,几天下不来床,越往后,越是严重……r “卓校尉……不,现在该叫你卓参军了。”刘姬将她从上一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眼目微眯睥睨了她,道,“卓参军可知,哀家召你来,所为何事?”r “微臣不知。”撄宁恭谨作答。r “新任大军司马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人情世道,一窍不通。”刘姬凤目一瞥,更是流露出几分威严,忽而问:“向哀家讨官做,是你的主意吧?”r 当真是刘玄绛好心办坏事了!撄宁心道不妙,当即跪到地上,认下了此事,诚挚道:“微臣居功自傲,还望太后原宥。”r 竟然称自己“居功”,求的是“原宥”,而不是“治罪”?刘姬不禁正视了她。她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少小子,很有些意思。r 原本,她召她来见,是打算好好训斥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往后休要利用刘玄绛的蠢直的。现在,她没这个脾气了。 第239章:龙体 “那你倒是与哀家说说,为何急于升官啊?”刘姬耐了性子问。 撄宁仍旧伏身在地,想了想道:“在其位,谋其事。试问文武百官,有几个是不想往上升的?为名为利是为其次,多高的位置便有多大的责任,要担多大的责任,便当做多大的事。微臣别无居心,惟愿倾尽其才,造福百姓,报效朝廷!还望太后明鉴。” 刘姬笑了一下,道:“嘴上说得好听,就怕真正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朝廷和百姓,而是名利双收。” “太后……” “平身吧!”刘姬并非揶揄她,很快让她起来了,还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哀家说的对或不对,时间自有公断。” 撄宁低眉敛目,应了一声“是”,却是一副心怀坦荡的样子。 “此番你让袁绍峰认罪服诛,免了下面那些将士们心中存疑,也免了百姓胡乱议论,着实属大功一件。”刘姬话头一转,道,“哀家对你,另有嘉奖。” 撄宁嘴角暗自荡开了一抹笑意。 到底是虚惊一场,此次太后召见,是福不是祸。但不知,太后还要嘉奖她什么? 刘姬向楚大监招了一下手,低声吩咐了两句,楚大监便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他再回来时,手头上便拿了个四五寸的方形锦盒,小心地揭开盖子,呈在了撄宁跟前。 撄宁只见其间耀眼夺目地摆放着一颗碗口大小的黄绿色悬珠,便听得刘姬道:“这颗悬珠,乃是来自东海深处,传言是龙宫之物,遇黑则明。哀家将其赏赐与你,你当知哀家对你一片希冀之心。” 撄宁忙谢了恩,巧言道:“微臣一定三省吾身,如这悬珠一般光明磊落,不受俗事纷扰,一心报效朝廷,造福于民。” 刘姬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下去吧!” 撄宁方才从楚大监手里,恭谨地接过装有悬珠的锦盒,启礼告退。 走到慈安宫大殿门口之时,一名太医院的御医步履匆匆赶了过来,对守卫的宫人道:“快去通禀太后,我有要事求见!” 守卫的见胡御医神色有异,想了想忙进去通禀了。 期间,撄宁慢吞吞往外走着,终于藏在了石柱后边。楚大监很快走了出来,对胡御医道:“太后困倦了,才刚睡下想歇息会儿,胡御医,您有何要紧之事,无有宣见竟直接跑了来?” “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知太后啊!”胡御医急得脚下走动了两步,眼睛一直往大殿里头看,随即恳请楚大监道:“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跟太后说一声?事关天子龙体,我是一刻也等不得的。” “天子龙体有恙?”楚大监惊讶问。 早间天子还好好的,和往日无异啊! “这……不是……总之您进去帮我通禀一声就是了。”胡御医急得几欲来脾气了。 楚大监愣了愣,以为事情非同小可,当即答应了,道:“您稍候,我这就进去通禀。” 不多时,一名寺人出来,将胡御医引了进去。撄宁方才心怀疑惑从石柱后面走出来,悄然离开。 天子的龙体,出了什么状况吗?上一世,天子的身体可是好得很…… 怀揣疑惑,她来到了公主府,将自己遇见胡御医之事,告诉了李令月。 李令月听罢自也觉得奇怪,对撄宁道:“我晚些时候进宫看看。倒是你……”她笑了一下,“妹妹其实也很关心父皇是不是?” 撄宁脸色一沉,却是无情道:“他是一国之君,现在若有个三长两短,总不见得是好事。” 李令月遂没有多言,很快转了话题,“太后召见你,所为何事啊?” “赏了我一颗悬珠。”撄宁道。 “太后对你,倒是恩宠不断。”李令月瞧了她手里捧着的那个锦盒,突然问:“是怎样的悬珠?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撄宁遂将锦盒打开了。 李令月欣赏地看了这颗黄绿色的悬珠一阵,更是伸手将其取了出来,举在眼前打量,赞许道:“如此大小,如此色泽的悬珠,我倒是头一次见。这稀罕物,怕是太后新得的,不然,早成东宫之物了。” “太子近来,不常到慈安宫走动吗?”撄宁不禁问。 “生了那么些事,他还不瑟缩做人?哪里敢像从前一个样。”李令月将悬珠放回到锦盒之中,让撄宁收好。 撄宁则在想,是何人教会了太子瑟缩?依着太子的秉性,一旦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真龙身份,该是很难好好地活下去的,不死也得疯了。可偏偏有人安抚了他,竟让他学会了瑟缩和隐忍…… “你先回去吧!”李令月道,“父皇那边真有什么事,我让宋作司知会你一声,若没什么事,也就不说了,你无需多想。” “嗯。”撄宁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告辞离开了。 午后,李令月便入了宫,打听天子李宪龙体情况。 她来到凤藻宫,问的是尔朱皇后。 “我听闻,胡御医上午去了太后那里,说父皇龙体欠佳?父皇他怎么了?” 尔朱皇后深看她一眼,目光里不无意外,面色更是沉静得有些可怕。“没什么,不过是后宫那些个美人姬妾,这么些日子了肚子都无有动静,太医院着急了。” 李令月听出些话外之音来,不禁想确认一下,问:“母后,您这话是何意啊?是父皇他……” 尔朱皇后陡然嗤笑一声,道:“十几年了,太后一直怨我福薄,肚子不争气。到头来却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呵呵。” 她简直又觉得讽刺,又觉得解气。 太后一心想把天子从她身边夺走,强行推给其他女人,终于做到了,却是这个结果!她一定气得吐血了吧? 真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啊! “母后很高兴吗?”李令月紧看着尔朱皇后,厉色道,“即便刘氏江山,后继无人!” 尔朱皇后方才敛了眼角眉梢的笑意,温声道:“月儿,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不是还有太子吗?” “太子?他根本就不是真龙子嗣。” 第240章:杀人 尔朱皇后听言,脸色骤变。 她知道上回滴血验亲,女儿看出了她的伎俩。但此后女儿不曾提及,她以为就没事了。谁曾想,女儿今时反应会如此激烈! “月儿,”她向李令月走近一步,温声道,“事到如今,不是也是了。” “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李令月冷声冷气,将心底的愤怒流露无遗。 “月儿,”尔朱皇后急忙抓住她的臂弯,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无论如何,太子与你一样,都流着尔朱氏的血。你难道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李令月哂笑一声,讥讽道:“一个庶出的姨母,与一个侍卫生的孽障,也配?” “月儿!我不许你这样说太子!”尔朱皇后恼羞成怒,端出几许严厉的姿态,怒看了李令月。 “好,不说他。”李令月毫不畏惧,亦毫无对长辈的尊敬之态,很快转了话头道:“那母后倒是说说看,后宫妃嫔无一人能怀上龙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是说了,是你父皇他……” “是母后您对父皇下了毒手吧?”李令月打断尔朱皇后的话,做了这样恶毒的猜测。 啪!尔朱皇后一巴掌重重地掌掴在了她的脸上,眼底氤氲了泪光,“你怎能如此想你母后?你所指之事,我如何会对你父皇去做!?你当你母后我,是那心如蛇蝎的歹毒妇人吗?” 她言辞激烈,使得李令月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了。但在她心里,母后不说心如蛇蝎,也绝对算得上是个心机深厚的……她头前有这样的猜测,也在所难免。 她只觉被母后掌掴过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或许,犹如母后此刻的心一般痛吧——这是母后头一次打她,但她却没有觉得愤怒,反而感到歉疚。 定是她误会母后了。 “母后……”她上前一步,牵住了抹着眼泪的尔朱皇后的手,不无惭愧道:“对不起母后,是月儿瞎想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从不低头的,哪怕明明是她错了,她也不会低头。今次能这么快认错,倒叫人意外。 尔朱皇后激动的情绪很快平复了下来,将事情重又拉扯到了太子身上。 她道:“月儿,你听母后一句,事已至此,无论太子是不是真龙,都要保住他。事关李氏皇庭,事关大周江山社稷,月儿,你定要端明立场才是啊!” 李令月看着她,许久没有做声。 “月儿,”尔朱皇后接着道,“你向来是个心思通透的,你当知道,一旦李氏无后,这个天下,就要易主了。你皇祖母对先帝情深意重,或许没这个心思,但她毕竟是老了,一旦她不能掌控全局,刘氏那些人,难道不会觊觎李氏皇位吗?这个位置,必须有人坐定才行啊。” 李令月心有不服。 她所谋的,是从刘氏手中夺回本该属于天子的皇权,可一旦她拼尽所有青春年华,费尽心机为父皇谋得了这一切,到头来却要交给一个不是李氏血脉的外人,她实在不愿! 但她,似乎别无选择。 “母后,请容许月儿再仔细想想。”她终于没有立即答应尔朱皇后的劝说,很快做辞离开了。 而看着她沉静离去的背影,尔朱皇后心中已然有底了。抹干净最后一点眼泪水,她端庄地坐了下来,拿起手边荷叶茶,细细地品了起来,哪里还有先前情绪失控时的样子? 李令月从凤藻宫出来,直接来到了东宫。 东宫后殿,丝竹管乐之声,女子欢笑之声,几乎传到了前殿。 李令月一直往前走着,随着这些靡靡之音越来越大,她的眉心越皱越紧。 天子不能孕育,太子就迫不及待欢而庆之了吗?真是张狂无知!如此蠢钝之人,怎做得她的弟弟?! 殿内,太子听人通禀说公主正往这边来了,除了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其他的都毫无收敛。 美女在怀,伶人奏乐,该怎样还是怎样——他笃定自己太子之位,无可动摇! 李令月进殿见此一幕,在原地伫立了许久。许久之后还不见太子有所忌惮,她便拔出了门口一名护卫的佩刀,直步向前,一刀砍在了一个跳舞的伶人身上。 “啊——”殿内惊叫声连连,顿时乱作一团。 “李令月!”太子怒吼一声,瞪大了眼目看她,“你疯了吗?!” 李令月横眉冷目,又是一刀,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鲜血,溅到了她的衣裙上,也溅了一些在她脸上。太子再看她的模样,简直有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她提着带血的刀,步步上前,他几乎以为她是要把他也给杀了! “来人呐!”他忙是喊人,“把……把公主拿下!” 可谁敢动公主李令月?没有人敢。 这时,李令月重重地扔掉了尚在滴血的刀刃,拿出帕子,轻轻地拭去了脸上的温热血腥。她的眼目冷看着太子,却是一转不转。 “既然是太子,就该有太子的样子。”她冷声丢下一句,随即反身,迈步要走。 太子虚惊一场,这时方才硬气起来,大喝一声“站住!” 李令月顿步,却没有回头。 太子起身,趾高气扬地走至她跟前,勾着头看她问:“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倒是说清楚啊!好端端地跑到我这里杀这两个伶人,玩儿呢?” 李令月陡然抬眸,目光阴鸷道:“不好好做你的太子,将来我要杀的,就不是两个伶人,而是你。” 她声音虽低,话语却说得极重。 太子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的反击之言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离开。 李令月回到公主府,并未让宋珍珠给撄宁传递宫中情况。 撄宁等了一天都没等到消息,却不能心安。听得李令月闯到东宫杀了两个伶人的话传出来,她更觉事情的不寻常了。 但她没有再跑公主府,因为她知道,李令月既然没派人知会她,那便是她不愿知会她——宫里发生的事,乃是秘事。她必须通过其他途径,去弄清楚这件事。 ~~~~~~~~~~ 明天去千岛湖,不更新。 第241章:分歧 这天夜里,撄宁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儿闯入了胡御医家中,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威胁他说出了天子所患之疾。 “天子精气匮乏,恐不能至孕。” 也就是说,除了名义上是为真龙的太子,李氏江山,后继无人! 原以为,天子广纳宫妃之后,会有真正的龙嗣诞生的,届时便是给太子,给皇后最为沉重的打击。结果却出人意料,天子竟然不能至孕! 难道老天爷也在帮着太子? 那么李令月呢?她是如何想的?明知此事却不让人告诉撄宁,她又安的什么心思? 回五兵营的路上,撄宁越想,心中越觉不忿和气恼。 她直接来到了公主府。 李令月见她这副装扮,自然感到惊异,“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到胡御医府上,走了一遭。”撄宁直看着她,话语平静之中,似是暗藏了几分挑衅。 无需多问,李令月已然清楚,撄宁知道了一切,包括天子的隐疾,也包括她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她有些心虚地低垂了一下眼眸,“你都知道了。” “恨铁不成钢,方才闯到东宫,杀了几个伶人不是吗?”撄宁不无失望道。 李令月突然抬眸直直地回看了她,情绪颇有些激动,“那你倒是说说,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李氏江山后继无人吗?太子他至少……至少是我们的表亲。” 撄宁微侧了身,断然道:“他不合适。” “那还有谁人合适?!”李令月不禁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没有人了。” “那我呢?”撄宁回看了她,目光之中满是凌厉,“姊姊打算如何安置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我的身份?难道要我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人?还是,姊姊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从未有过,让宫里那几个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打算。” 李令月心中一凛,眉宇微蹙之际,忍不住脱口而出,“是李氏江山后继有人重要,还是你公主的虚名重要?!” 听言,撄宁看着她的眼眸平静无波,似是从未对她抱有过任何期待,为此在听到这样的话,也绝然不会有半点失望一般。 见她这副反应,李令月突然懊悔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的妹妹,自小被抛弃,心里该有多委屈啊。公主的身份,被父皇母后认可,被天下人认可,于她而言当然重要了!换做是她,即便李氏江山后继无人,她也是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的。现在,她又凭什么要求她的妹妹把李氏江山放在第一位? 如是想着,她更是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撄宁的双手,急切道:“妹妹,是姊姊说错话了!你要相信姊姊。姊姊岂能没有过为你找回身份的打算?原本姊姊就想着,等父皇有了新的龙嗣,就将你还活着的事儿告诉他们的……” “是吗?”撄宁冷眼相看,毫不动心。 “现在出了这种事,我心里头也很乱……”李令月接着道,“你给姊姊一些时间,姊姊定能想出一个两全之策的。” 撄宁没有做声,心里则是清楚得很,李令月不过是安抚她的情绪罢了,根本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唯有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她公主的身份,方有让天下人知道的可能。而若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太子并非真龙一事,也将大白于天下,这就意味着,皇室后继无人。 所以,她和太子,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独一人可留活于世。而她,是绝不会做出让步的。 若是一个贤德的太子,她或许会多做考虑,既然是这样自私自利的太子,她是一丝多虑都不会有的。 她突然展露了一些笑颜,看着李令月道:“那我就等等,期望姊姊早日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来。” 李令月自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神情一时僵住了。 撄宁接着道了一句,“横竖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倚仗姊姊。” 李令月方才点了一下头,嘱咐道:“妹妹切莫冲动行事就好。” 撄宁噙着笑,也轻点了一下下颔,随即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五兵营,路过刘玄绛的住所,她发现里头还亮着灯火,不禁感到奇怪,便凑了过去。 刚到墙角,她便听到里头传出有人与刘玄绛的说话声。 “事关北伐万千将士生死存亡,恕我不能答应!”刘玄绛话语里带了几许怒意。“看在老相识一场,今夜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刘兄,你误会我了。实在是军饷难以凑齐,我才希望明日朝堂之上,刘兄能站出来为我说几句话呀!” “大军已然出征,军饷如何能凑不齐?”刘玄绛气道,“现在正是秋收之际,又岂有凑不齐的道理?我看是有人想中饱私囊,将凑不齐的军饷挪为己用!” “你这话说的……” “顾兄请回吧!恕不远送。”刘玄绛打断了对方的话。 撄宁听言,忙往暗处躲了躲身子。 不多时,门从里头打开,嗟然走出来一个兵部尚书,顾聪。随后,刘玄绛屋里的灯火便熄灭了。 为北伐军筹集军饷一事,实乃重中之重。撄宁突然不着急自己的事了。眼下当务之急,是为北伐军顺利筹集军饷。 还好,在这件事情上,大军司马刘玄绛在朝堂上是有些话语权的。听方才他对顾聪的态度,他对此事,也毫不含糊。 怕只怕朝堂之上,畏畏缩缩之人多于他这样的直臣,军饷之事,也难以得到妥善解决…… 撄宁回到自己屋里,苦思冥想了一夜。 翌日天光未亮,刘玄绛要去上早朝的时候,她突然闯到了刘玄绛跟前。 “大人,属下有要事相商。” “何事啊?”刘玄绛有些着急,“能否等我下朝了回来再说?” “不行。”撄宁说着就上前拉扯他至一旁,一边道:“关于筹集军饷之事,属下这里想到了一个良策……” “噢?”刘玄绛顿时来了精神,自然要听听看。 他正为此事发愁呢!昨夜顾聪走后,他就一直想这事儿想得睡不着觉。 第242章:信任 朝堂之上,众臣皆为北伐突厥军饷筹集之事而争执不下。 有人说难,让前去的将士吓唬吓唬突厥人即可,不必彻底降服;有人说再难也要筹集,将士已去,不能让他们白白奔赴,更不能纵容滋长突厥人的嚣张气焰。 “现下正是秋收之际,军粮自是可以筹集的。至于将士们的薪俸,想要筹集又有何难?!”刘玄降于众口之间沉声而出,烁烁气势,不容轻视。 刘姬听言,眸光诧异地看向了他。 她虽委任了刘玄降为五兵营大军司马,但事实上她并不觉得他才智过人胜任此职,给他这份殊荣,不过是觉得他受了冤屈,这个位置一时也没有其他人选罢了。 在筹集军饷这件事儿上,他又能有何能耐胆敢如此信誓旦旦说话? “刘卿,你当知道,北伐突厥,这仗,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打得完的,将士们的供给自也不是个小数目。”刘姬好意提醒一句,免得他在朝臣面前说大话闹得颜面尽失。 刘玄降恭谨回道:“太后,兴师十万,日费千金,臣自知此番北伐,耗费巨大,并非小打小闹。” “噢?”刘姬更感惊异,不禁问:“那筹集军饷,刘卿有何高见?” “依臣之见,可以向各地的豪绅贵族,借。”刘玄降说着,目光之中透着几许神秘。 而刘姬一听这话,立时失望地摇了一下头,“且不说那些个豪绅贵族愿不愿借,如此之举,岂不叫世人笑话我大周朝廷?此方不可,不可。” 那些主和的朝臣一听这话,皆露出了哂笑之意。就连一直愁眉不展的兵部尚书顾聪,也觉得这话听来让人贻笑大方,遂也露了一点嘲笑之意。 昨夜苦求刘玄降不成,现下朝堂看他笑话,他倒觉得解气。 可偏就是这一点嘲笑之意,恰被刘姬捕捉到了。刘姬正是气恼无奈之际,见他身为兵部尚书还笑得出来,不禁怒道:“顾卿,刘卿的法子不行,你可有更好的法子?北伐之军,已是离弦之箭,这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回太后,”顾聪急急上前,神色惶然道,“臣实在无计可施啊!请太后责罚……” “太后,臣话还未说完。”刘玄降打断顾聪的话,陈情道,“臣说的借,并非白借,而是有偿地借。待到打了胜仗,除了借款,朝廷再多还诸位豪绅贵族一成的银钱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就不再是偷偷地笑了,索性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见着刘姬脸色愈加阴沉,有好心的官员暗暗拉扯了刘玄降的衣袖,低劝道:“刘大人,你可少出些不着边际的主意吧!” “国库已是虚空,借来的还不还得上,何时能还上尚未可知,你还要多加一成?”刘姬挑眉睨视刘玄降,恨不得现在就让他滚出朝堂。 “太后,”刘玄降却毅然跪了下来,郑重道:“臣愿用项上人头做保,借来的钱,秋后即可还清!” 刘姬大感震惊,可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又不能当他是个疯的。“你倒是说说看,年内如何还清?” “恕臣现在还不能言明。”刘玄降说罢叩首,求道:“太后,请准臣便宜行事之能,将筹集军饷之事,全权交由臣来担负!” 刘姬愣住了。如此荒谬之事,叫她如何能信? “太后,何不让臣一试?”刘玄降接着道,“便是不让臣试试看,朝廷想要在秋后筹集所有军饷,也是不可能之事。既是如此,就相信臣这一回吧!” 朝臣皆觉疑惑,低声议论不止。 刘姬沉默地看着刘玄降许久许久,终于是将他最后一句话给听进去了。 “好!就依你。”她终于答应,放任他一试,随后便赐下御牌,授以便宜行事之权,并着兵部和户部,带头协理督办。 事情定下,刘玄降也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头也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下朝之后,他便找到了撄宁,开门见山道:“我可是连身家性命都赌出去了,你现在倒是说说,借来的钱,当如何还回去?” 撄宁听言感动,不禁道:“大人能如此信任属下,属下感激不尽!” 刘玄降不耐地摆了摆手,“快说快说!此事定下,我这心里头愈发地着急,也不知你小子,究竟靠不靠谱……” “明明那么信任属下,现在怎又怀疑属下了?”撄宁狡黠是笑,随即拱手,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此事包在属下身上。当务之急,当是将银钱借到手再说。” 刘玄降见撄宁如此胸有成竹,也就由得她卖了这个关子,没有多加过问,只道:“你记着,事情若出了岔子,借来的银钱秋后还不上,我这颗脑袋就没了。” 撄宁则呵呵是笑,“只要能筹集军饷,于大人而言,莫说您一颗脑袋,便是十颗脑袋,您也是愿意的吧?” “你……” “放心吧大人!还钱的事,包在属下身上!”撄宁拍了拍胸脯,随即丢下一句“属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便做辞离开了。 她来到了公主府。 见了李令月,她便请求道:“姊姊,无论如何,将阴家在全国各地的势力,借我一用。” 李令月自然要问清楚她要做什么。 “我要做一桩大买卖……”撄宁只说这一句,随即笑道:“姊姊放心,阴家吃不了亏的。” “你要做何买卖?”李令月十分不解。 “每逢秋收之际,各地豪绅贵族都会做的买卖。”撄宁笑得云淡风轻。 李令月狐疑地看她,“你也要收购粮食,等来年赚钱?” “不必等来年。”撄宁说罢话锋一转,又问:“姊姊,阴家的势力,可以借我一用吗?” 李令月沉默了片刻,道:“阴家的势力,其实我也不过拥有阴家长孙这一系罢了……” “阴崇烩。”撄宁尤记得阴家长孙随和又不羁的样子。念着他的名字,她笑了一下,道:“有他从中周旋,足矣!姊姊只需对他下个命令,叫他听我差遣至秋收结束即可。” 李令月眉宇微蹙,自不敢大意地答应。 “姊姊有难处?”撄宁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没有。”李令月终于做笑,道,“我这就给阴崇烩传个信……” “让他来皇城找我吧!” 第244章:欺世 陶泓景紧看了撄宁一阵,目光之中尽显怀疑之色,“就为此而来?” 撄宁噙着浅浅笑意,轻点了下颔。 陶泓景眼里仍是疑惑不解。 他不信。昨夜里他可是预知到自己陌越远去,太阴占宫,是要大难临头的凶兆,从北边而来的这位太阴煞星,气势逼人,所行之事,将毁他一世英名!又岂能只是叫他占卜明年之事而已? “卓参将屈尊亲临,有何意图,不妨直说。”他一向不喜欢弯弯绕绕,他想听实话。 撄宁想了想,道:“也罢!那我就直说了。无论明年我大周气运如何,民生社稷如何,都请子虚道人做下断言,‘莫道片云无雨至,微微寸水起波涛;浮云难退三天外,冬时风雨夏时晴。’” “荒谬!”陶泓景瞪大眼目,又惊又怒道:“贫道半生磊落,虽通天命,却一向谨言慎行,便是泄露天机,也绝不谎报天机。卓参将的要求,请恕贫道不能答应。” “唉。”撄宁叹了口气,不急不慢站起身来,“我就知道依着子虚道人的脾性,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过……”她话锋一转,笑了,“你会答应的。” 撂下话,她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陶泓景不禁唤住她,问:“卓参将有此等要求,却不知为何?” 撄宁并不回头,只丢下一句,“等你答应了,我自会告诉你。” 陶泓景又气又恼,实在不知撄宁哪来的底气,竟连一个由头也不给他,还指望他能做下这等欺世的预言吗? 翌日一早,他想亲自轰赶撄宁离开。来到玄清为撄宁和樊鹏琨安排的住处,他却只见樊鹏琨一人。 “卓参将人呢?”他没好气问。 “我家大人天不亮就走了。” “去哪儿了?”陶泓景惊异问。 “贺州。” “贺州?”陶泓景听言不由得心头一惊,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不禁摇了一下头,紧看了樊鹏琨问:“他去贺州做甚?” “我不知道。”樊鹏琨面色不改,“但我家大人说了,子虚道人一定知道。” 陶泓景花白的胡须止不住颤了颤,唇角微动,更显惊惶之色。他的大弟子玄清在一旁见了,也忍不住眉宇紧蹙,担忧起来。 他从未见过自己仙风道骨的师父如此失态过。 “我家大人还说,”樊鹏琨接着道,“让我在此等他,七日后,他便回来。就这七日,还请子虚道人好好想想我家大人要您做的事儿。” 陶泓景回过神来,狠瞪了樊鹏琨一眼,却唯有愤懑而去。 玄清紧跟着他,来到外边便急急而问:“师父,发生何事了啊?那个卓参将来者不善,可是与师父为难了?唉!都怪弟子引狼入室……” “玄清!”陶泓景突然一把抓住他的小臂,郑重其事道:“我这就写一封信,你快马加鞭,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赶在卓参将前头,送到贺州聆韵巷窦家,亲自交给窦家老爷。” “是,师父。” 红石山下,撄宁栖息于一株老树的枝桠上,一边悠闲地啃着半个馒头,一边往山路上看,终于见得一袭白衣好似仙子神人的玄清背着包袱往山下来,便志得意满地笑了。 她吞掉最后一口馒头,玄清也走近了。 着急赶路的玄清突见得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拦在自己跟前,猛地吓了一悸。待看清是撄宁,他更是大感不妙。 “玄清道人这是要去贺州吧?”撄宁噙笑上前,凑得极近,施了一礼。 “我……我奉师父之命,进城置办些东西,去贺州做甚?”玄清高昂着头,装得一本正经。 这时,撄宁的手突然摸在了他腰间一个暗袋上。 “你这是做甚?!”玄清立即抓住她的手拦了她,并运功周旋,避开了她,随即后退几步,警惕地看她。 “哟,有两下子。”撄宁说着摆出阵势,向他勾了勾手道,“那就切磋切磋?” 玄清心知此番打斗难能避免,索性便豁出去了,决意与这卓参将一较高下。他甚至想,若能制服了这卓参将,说不定能给师父省去不少事呢! “你是官,我是民,民本不该与官斗,既然是你说要切磋,那就休怪贫道无礼!”说着他便冲向了撄宁,与之缠斗起来。 可惜,他自以为在红石山无人能敌,武功造诣已是不错,却万万没有想到,从皇城里来的这位参将,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之上。 他根本不能触得她分毫,更莫说制服她了。最后,被牢牢制住不能动弹的,反是他自己。 “还不错。”撄宁反拽着他的胳膊,不骄不躁道,“拜了对功夫一窍不通的子虚道人为师,还能学得这些拳脚,实属不易。我若非仪鸾司出身,恐怕也不能占得你半点便宜。” 玄清顿时受到安慰一般,心中舒坦了些。仪鸾司出来的都是什么人?他输了再正常不过。但他气恼,也是在所难免的。 挣了挣,没能挣脱掉,他便骨气铮铮道:“少要啰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撄宁瞅见他腰间暗袋唾手可得,笑了笑松开对他的束缚,瞬息间便连着他那个暗袋扯了下来,抢夺到手。 “你还给我!”玄清着急不已,欲行抢夺回来。 撄宁却在辗转躲避之间,将暗袋里的信件内容看了个清楚明白。之后,她便正对了玄清,问道:“想必你也不知你师父在这信中给贺州窦老爷说了什么吧?想不想看?” 她面露狡黠之色,将信件抖搂在玄清面前。 玄清倒是君子磊落,见眼前白纸黑字,忙瞥过了目光,一副非礼勿视的愤然模样。 “走,随我去贺州走一趟。”撄宁将信收好,顾自往前走了去,“马儿我都为你备好了。” 玄清现下无计可施,想着途中再想法子,便暂且跟随了她。 却不料师父叫他不眠不休、马不停蹄赶赴贺州,这个卓参将一路比他预想中还要拼命!他都又累又饿头晕目眩了,她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脚?”不停下来,他怎有摆脱她的机会? “要歇你歇,我可不等你。”撄宁反将马儿赶得更快了。 第243章:拜访 李令月虽然满心的困惑与不情愿,但面对撄宁眼里对自己毫无瑕疵的信任,她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她很快修书一封,让宋珍珠着人快马加鞭,送往洛城阴家。 回到五兵营,撄宁便着人将樊鹏琨喊了来。 “大人,您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随我去一趟邕州。”撄宁吩咐道:“多带些衣物,说不定,我们得在邕州多住些时日。” 樊鹏琨不知撄宁要去邕州做甚,却没有多问,只恭谨地应了“是。” 是夜,邕州红石山道观,素有“山中宰相”之称的子虚道人陶泓景,正卜了一卦,看过卦象,便微皱起了眉,随即便嘱咐身边年轻道人,“玄清,为师要闭关修行数日。记住!若有客人来,就说为师出去远游乐了,归期不定。” 玄清不解,不禁问:“师父不是今晨才出关,怎又……” “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陶泓景打断玄清的话,说罢便往内室走了去。 玄清深感师父今日情绪有异,摸着脑袋却是莫名不解,终是无奈,顾步回头退出屋去。 他来到道观正门口,交代了守门的小道们,叫他们统一口径。 翌日有客到访,守门的都按着玄清的嘱咐,一一打发了。 傍晚时候,撄宁和樊鹏琨徒步登山而至,听得守门的小道人说他们的师父不在观中,樊鹏琨第一个露出了惊讶失落之色。撄宁想了想,则是一脸沉静道:“天色已晚,我二人远道而来,还望这位道兄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宿。” 小道人想也不想便是拒绝,“二位还是请回吧!我们大师兄交代过,师父远游期间,观里不能留客。” “这却是为何?”撄宁问。 “这……”小道人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索性憨笑一下,道:“这位公子就莫要为难我了,我们大师兄这样交代的,我照做便是,哪里敢多问?” 撄宁抱之以笑,点点头表示体谅,随即便是拱手做辞,离开了。 沿着石阶小道走到拐角,她往后张望一番,便拿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麻药暗器,指向樊鹏琨道:“委屈你了。” 扣下机关,樊鹏琨还未反应过来,庞然的身体便轰然倒地了。 “樊兄!樊兄你怎么了?!”撄宁伏在他身边,疾呼出声,随即又大喊“救命”。 闻声很快跑来了两个小道人。先前与撄宁说话的那位不无着急问:“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好端端地突然就倒下了……”撄宁急得一副要哭的样子,很快转向小道人,求道:“这位道兄,你行行好,救救他吧!?” 小道人想了想,转身对身边的小道人道:“快去禀告大师兄。” 修道之人,大多也讲究一个行善施恩之义,经这一出,撄宁和樊鹏琨终于被允许在观里住宿一宿了。 玄清道人好心,还让观里通晓医理的师弟给樊鹏琨进行了看治。 “呼吸平缓,脉象正常,看起来……似是无有大碍。”师弟拧着眉,却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再等等看?” “三师弟,你肯定没有大碍?”玄清瞪视了师弟,“实在不行,去山下请个大夫。” “应该没有大碍的……” “还是请大夫吧!” 撄宁想着大夫请到了,樊鹏琨也醒了,前后也不过麻烦这些道士一趟,她也就没有拒绝,徒惹人怀疑。她只着急道:“去城里请大夫,还要费不少功夫,只怕大夫到了,我兄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如何与他娘亲交代啊?” “这……”玄清一脸为难之色,“这除了去城里请大夫,我等也束手无策啊。” “唉!”撄宁嗟然一声,作势拭了拭自己拼命挤出来的泪花,道:“要是子虚道人在观中就好了……传闻子虚道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悬壶济世之能,还能掐会算,他老人家若在的话,定能让我兄弟醒过来。” 玄清微垂了眼目,因为着急而拧紧的眉宇也松懈了些。他先是宽慰撄宁几句,叫她耐着性子等大夫来,随后便悄然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撄宁便捂着小腹问身边懂得医理的那位道人,问:“我这憋了一个下午了……敢问厕轩在哪儿?” “噢,出门左拐便是。” “多谢!麻烦照看一下我兄弟。”撄宁说着便往屋外跑了去。 来到屋外,寻到玄清的背影,她便一路跟了过去。 如她所料,玄清来到了子虚道人陶泓景闭关的阁楼。他告诉陶泓景,“师父,适才有两位公子前来道观投宿,其中一人突然昏倒,弟子便将此二人引到了观中,让三师弟诊治了一番……” “诊治得如何了?”陶泓景倒也是个心怀慈善的。 “三师弟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玄清面露难色,随即拱手,请求道:“弟子只怕那位公子是得了什么急症,特来请示师父。师父……” “不好!”陶泓景恍然大悟,顿时从坐席上站起身来。 “子虚道人,”撄宁方才大方地从门外走进了些,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之下,恭敬地施了礼,“我乃五兵营从三品参将卓撄宁,冒昧来访,还请见宥。” 陶泓景镇定心神,随即不紧不慢还了礼,不无疑惑问:“你怎知我在观中,并未远游?” “都说子虚道人素有救世行善之心,观里的道兄也个个秉承您这份美德。我与我属下深夜到访,不过是想借宿一宿,却被拒之门外,我方才猜想,是子虚道人您有意避客。”撄宁笑了笑,接着道:“子虚道人能掐会算,自晓得有不速之客,会从皇城而来。您不愿见我,只因我此番来,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事。” 陶泓景暗叹口气,随即看了一脸懵然的玄清一眼,示意他回避了去。 “说罢!找我何事?”他席地而坐,目不斜视,从容泰然。 撄宁打量他一阵,见他虽已是不惑之年,却精神奕奕,一身端直,满脸正气,不由得心生敬仰。 她在他身侧,也席地坐了下来,直言道:“我想请您为明年的周天下卜上一卦,有无天灾,有无人祸,民生如何,社稷又如何。” ~~~~ 刚发现这章与上一章内容是反的,上一章被我修改了,然后傻逼地发现原本的没有复制下来……解释不清楚了,等我三号回去才能替换这章,存稿在电脑上。看过昨天内容的一定懂我,没看过的就当我傻了吧 第245章:降服 赶到贺州聆韵巷窦家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晚上。 抵达窦宅,玄清就差两眼一抹黑睡过去了,更莫说还有那个心机与撄宁周旋。 他唯能指着撄宁告诉窦家老爷,“此人来者不善,我师父子虚道人给您写了一封书信,已落入他手。快……快把他拿下!” 五十多岁的窦家老爷立时心生了警惕,当真依着玄清的话唤了家奴进屋,将撄宁围了起来。 玄清见状,方才放心了些。这心下一松,眼皮就开始打架了,疲累得厉害。 撄宁却是无畏无惧,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有种嗜血的阴鸷,因为几个日夜不眠不休而布满血丝的眼目,只稍一瞪,几个握着棍棒的家奴就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窦老爷,”她拿出陶泓景写给窦家老爷的信件,轻巧地递了出去,“有些秘辛若不想被人知晓,还请对我客气些。” 管家从他手里接过信件呈给窦家老爷,窦家老爷一看,立时神色大变。紧看了撄宁一阵之后,他终于抬手,稍稍一挥,让屋中人等都退下了。便是玄清,也由管家引了出去。 “我就知道,”撄宁方才坐下来,不紧不慢道,“窦老爷也不想让你唯一的儿子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姓窦,而是姓陶。” “你……”窦家老爷激动地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方才强压下去,瞪着眼目问:“你究竟是何来历?” 他实在不知,眼前人年纪轻轻,是如何知道自己与子虚道人之间的恩怨纠葛的。 “我并非针对你。”撄宁直言相告,“不过是有求于子虚道人,他不答应,才有了这番无奈之举。” 窦家老爷沉默了。 他也是个爽快人,想了想便闷声问:“你要我如何做?” “窦老爷快人快语,好极!”撄宁站起身来,恭敬地向他施了一礼,道:“但求窦老爷给子虚道人修书一封,无论如何,劝服他。” “你到底要子虚道人为你做什么?”窦家老爷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一不杀人放火,二无性命之忧,窦老爷放心,不是什么难事。” 而无论是什么事,窦家老爷都别无选择。于他看来,比起他唯一的儿子,任何人都不重要。陶泓景是生是死都不重要,更何况他要受到眼前人怎样的刁难? 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养育了三十几年的儿子,以及这个儿子膝下七八个孙子。 于是,他当真应了撄宁的要求,给陶泓景写了一封书信。 将信件交到撄宁手中的时候,他还自信满满道:“看过这封信,便是死,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所以,希望你也说到做到,我儿子的身世,绝不能传扬出去!能做到吗?” “能。”撄宁从他手里接过信件,想了想道:“不过知道子虚道人有后的,却不止我一人。” “还有谁?”窦家老爷一惊,恨不能把信件抢夺回去。 “当朝太后。”撄宁笑了笑,转身要走。 “太后?” “放心吧!”撄宁一边往外头走,一边轻巧道,“她老人家,可没闲功夫管尔等这点破事。” 上一世,太后曾与撄宁说起陶泓景的惊世之才,撄宁可惜他之才智无后人传承,太后无意透露一句,“谁道他无有后人?”才扯出了陶泓景的风流韵事。 这一世,这桩本应尘封的风流韵事,倒成了撄宁胁迫陶泓景的筹码……撄宁想想事情前后,也觉得不可思议。 三天后,她拿着窦家老爷的信件,回到了邕州红石山道观。 前后七日,她如约出现在了陶泓景面前。 陶泓景见到她,又看过窦家老爷写给自己的信件,本就神色恹恹的样子,愈加不好了。 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当撄宁坐在自己跟前,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刺他眼目的时候,他终于决意反咬一口。 “卓参将女扮男装之事,恐怕没多少人知道吧?” 他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没有戳穿罢了!诚然,没有戳穿也还有其他原因——在她身上,他感到了一种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儿该有的气焰和担当,乃至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想,自己的感觉一定是错的,只不过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对错了。 听了他出其不意的这句话,撄宁心下不由得一记咯噔。但她,并没有轻易地表现在脸面上。 一刹沉默之后,她反笑了笑,倾身凑近些,压低声音问:“既然子虚道人看出来了,那不妨再看看,我命相如何?” 现在说的岂是命相的问题?陶泓景自然没这个闲心!他气恼的是,她竟然丝毫不怕自己女扮男装之事败露吗? “你究竟是何人?”他不禁仔细地打量她。 撄宁微昂着头,任由他打量,同时一字一句道:“十五年前,天降预言,御出双阴,其实并非虚言,而我,就是除了当今公主之外,另一个,被他们抛弃的女儿。” 陶泓景嘴巴陡然张大了些,失去了一位极具修养的道人该有的稳重与端持。 “呵呵!”撄宁却是突然做笑,似是开了一个无稽的玩笑一般,问道:“子虚道人,我这么说,你也信吗?” 陶泓景看起来像是被玩弄了,心中则是暗流涌动,久久不能平复。 前些日子有关太子并非真龙之子的传言,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十多年前那个预言虽是无稽之谈,但御出双阴,却并非不实之事。 眼前人,是公主吗?大周国另一个公主……那她要他做下欺世的预言,是为了报复? “你……”他终于平复心中万千思绪,问:“现在可以告诉我,要我欺骗世人的因由了?” “为了筹集北伐突厥的军饷。”撄宁言简意赅,认真的脸容里看不出半点儿戏。 但陶泓景实在想不通,他做下欺世的预言,会对筹集军饷有何帮助? 撄宁却已站起身来,最后威胁他道:“十日之后,若非你的预言公之于众,便是你有儿子的事公之于众,你自己选。告辞。” 第246章:收购 撄宁樊鹏琨赶回皇城之时,阴家长孙阴崇烩已在京等候数日了。 数日内,他少不了入宫看望阴良媛,说起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 “想不到卓撄宁背后的靠山,竟是公主!当时还有长兄你从中做文章。”阴茹越听闻此事大感震惊,也颇觉愤怒。 “这事儿我本不该告诉妹妹你的。”阴崇烩噙着温和笑意,却也不无正经严肃,温声嘱咐:“还望妹妹放下过往之事,好生自处。说到底,这卓参将并非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并非外人,而是自己人。” 阴茹越暗叹了口气,“长兄都这样说了,妹妹往后,自知分寸。可她……既是自己人,当初她为何要与我为难,污我清白啊?” “她睚眦必报,谁叫你对她不善了?”阴崇烩不以为意。 “可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她难道不知吗?至今在东宫,都有人拿那件事说我闲话。”阴茹越越想越气恼。 “罢了罢了!往后莫再招惹她便是。”阴崇烩道,“现如今,她可是公主重用之人。我此番来京,便是要听她差遣的。” “噢?还有这等事?”阴茹越心下一惊,随即又觉得正常不过,言语发酸道:“是了,她如今可是五兵营从三品参将之职,官阶不小。但不知,她对长兄有何差遣?” “我也不知。”阴崇烩一脸轻松,并无半点焦虑。 一切,他都听从公主李令月的。至于卓撄宁,于他而言不过宋作司、杨司教之流一样,不过是个传话的——尽管这一回,公主也未有告诉他,需要他做什么事。 当撄宁告诉他,要他发动阴家在各地的粮油商号,低价收购各地大小地主家秋收的粮食,与各地贵族抢占先机之时,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明觉厉,不禁生了怀疑之心。 “这是公主的命令?” 撄宁深看了他一眼,不无严厉道:“我从公主那里把你要来,吩咐你做任何事,都算是公主之命。” 阴崇烩听着这话,更是质疑,“也就是说,公主并未有直接让我在各地收购粮食的任命?” “看来阴大公子对此事还心存疑惑?”撄宁面露了些许不悦之色,随即沉声,“那你先去与公主确认了再来找我吧!” 阴崇烩一听这话,忙谦谦做笑,连连道:“并非心下存疑,只是……这在各地收购粮食,所需银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银两的事儿,你自不必费心,只管去办便是。”撄宁还不忘叮嘱,“记住,十日之内,收购得越多越好,乃至所有,且务必低于往年四成的价格。” 阴崇烩听了不禁发笑,“低于往年四成的价格,只怕那些个地主不愿卖吧?” “会卖的。”撄宁笑了一下,“现在朝廷征借军饷,往年喜欢囤积粮食的贵族们,便是留有私钱,暂时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掏钱收购粮食。而地主们眼下最担忧的便是自己的粮食卖不出去,你去大量购买,可是解了他们燃眉之急的。” 阴崇烩听着觉得有理,想想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有疑惑,不禁问:“公主要这么些粮食做甚?也是等到来年卖吗?还有公主府哪来这么多钱,可以在全国各地做这等买卖?” “为公主做事,哪来这许多疑问?”撄宁不愿多加透露,话锋一转道:“你快吩咐下面去办吧!我这就去给你准备银子。” 她不说,阴崇烩也不好多问,只管听吩办事,很快告辞离开了。 撄宁则是来到了大军司马刘玄降处。 她一边向刘玄降施了礼,一边道:“属下听闻,在大人的督促下,兵部户部协同,不过短短数日便筹借到了五十六万两现银,可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刘玄降却满面愁云,“借钱容易还钱难。这银子越多,我这心里头可是越不踏实。” 说着他一手落在撄宁肩头,一本正经问:“兄弟,你心里头是真有谱的吧?这么多银子,若还不上,我一个人头怕是顶不住的。” “您就放心吧。”撄宁自信满满,随即道:“已有的五十六万两,先悄悄地借我一用吧?” “什么?!”刘玄降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对于刘玄降这样的反应,撄宁并不感到意外。她不紧不慢,接着道:“我说,借到的银子,先给我一用。不出一个月,我便能还你。” “这不行!万万不行!”刘玄降想也不想道,“这用来做军饷的银子,我岂能说给你就给你了?!” “您不给我,我可没法子还上这笔钱了。”撄宁道,“大人的人头,属下的人头,都预备好交代出去吧!” 刘玄降方才镇定心神,想了想问:“你要这些银子作甚?” “从地主那里收购粮食,然后倒卖……”撄宁悉心解释了自己的计划,随后信誓旦旦道:“属下保证,不出一个月,从大人这里拿的银子,奉还之时,不会低于双倍的数目。” “这……”刘玄降皱眉,“我怎么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能把这五十六万两,变成一百多万两?甚至更多?” “嗯。”撄宁耐着性子点头。 刘玄降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撄宁的额头,“你没病,但定是中了邪了,在此异想天开说浑话……” “大人,您口口声声说待我如兄弟,还说要找个山头与我结义,却原来是假的。不然,您也不会这般信不过我。”撄宁面露了不悦之色,随即颇为不耐烦道:“一句话,您给是不给?” “你……你容我想想。” 刘玄降百般顾虑,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冥想了约略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答应放手一搏了。 收购粮食之事,随即在全国各地大张旗鼓又秘密地展开了。 十日之后,“山中宰相”子虚道人有关来年天灾人祸的预言如期而至。一时间,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各地的贵族,更是炸开了锅。 因此最为兴奋的,则是阴崇烩。 第247章:卖出 “莫道片云无雨至,微微寸水起波涛;浮云难退三天外,冬时风雨夏时晴。” 山中宰相子虚道人这番预言意味着明年乃是多灾多难的一年,而此时,阴崇烩代公主私下里收购了这么些粮食,来年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他自然以为自己是立了大功的。 到了撄宁跟前他也忍不住沾沾自喜,“公主让我们做的事,可真是做得太妙了!子虚道人的预言一出,更是如有神助!来年发个大水,再降干旱,生个蝗灾,只有我们有粮食,到时想卖多高的价钱,就能卖多高的价钱。” “现在卖。” “现在卖?”听得撄宁口里这三个字,阴崇烩面上焕发的神采陡然暗淡了去,转为无比的惊异之色,“为何要现在卖?卖给谁去啊?” “听得山中宰相的这个预言,各地的贵族岂能不眼红?”撄宁道,“五天之内,让各地商号以往年两倍的价格卖出。若有寻常人家买来以备来年天灾的,无论多少,也可以卖。” “这也是公主的意思?”阴崇烩不明白,明明能等到明年赚大钱,为何现在就要急着出手。 “没办法。”撄宁装得事不关己地笑了一下,“公主此番囤粮倒卖,赚来的钱,着急用于军需。你有所不知……”她压低声音,接着道:“头前用来收购粮食的钱,都是挪用了近来筹借的军饷的。” “啊?”阴崇烩更是惊叫出声,心生忐忑。 “所以,现在不卖,军饷还不上,事情败露,咱们都要被砍头。”撄宁言语之中尽是恫吓。 “怪不得……”阴崇烩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我就说公主府一下子哪来那么多钱收购粮食,原来是……原是这么一回事!” “嘘——”撄宁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嘱咐道,“此事万万声张不得。” “明白明白。”阴崇烩连连道,“我跟公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知分寸。” 撄宁抱之一笑,轻点下颔。 “公主真是狡猾啊!”阴崇烩却是忍不住发出好一声慨叹,“用贵族的钱,做贵族的生意,实在是高明!可怜那些贵族还蒙在鼓里……不过,他们也吃不了亏,来年粮食卖出好价钱,他们还要感激我们阴家商号今时的慷慨解囊呢!” 看着阴崇烩因为利益驱使而得意的脸容,撄宁眼底的笑意则渐渐敛了去。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在这场倒买倒卖的生意角逐中,她现在赚的是贵族们的钱,来年,这些贵族们会加倍地从穷苦百姓那里赚回来。 便是没有天灾人祸,便是明年有个好收成,他们也是不会让自己亏本的。他们有的是法子,让那些穷苦百姓来弥补他们的损失…… 来年的事儿,来年再说吧!为了北伐突厥的胜利,她不得不行此下策。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月之期将至,阴崇烩竟是拿了一百八十万两的银票交给撄宁! 这比撄宁预想中还要多出几十万两,她不由得对阴崇烩刮目相看。 “阴大公子不愧为国商之后,做起买卖来,竟是这般精明。” 阴崇烩得意而笑,“为公主做事,我自当倾尽全力。”他又指了桌上一叠厚厚的账本,道:“这些,是此次交易的账目明细。” “好。阴大公子算是立了大功了,快去公主那里领赏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撄宁噙着笑,拿了银票和账本就要走。 “……”阴崇烩莫名,“参将大人不去公主府么?” “我晚些时候再去。”撄宁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阴崇烩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撄宁来到了大军司马刘玄降处。 当她将一百八十万两的银票呈至刘玄降跟前时,刘玄降几乎看花了眼。 “你还真做到了!”他又惊又喜,拿着银票的手都瑟瑟发抖,“从贵族那里借来的银子这就能还上了!不仅能还上,军饷之银也绰绰有余!” “说到底,都是这些贵族自己的钱。”撄宁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些贵族,远比我们想象中要有钱得多!可悲可叹,国库却虚空到连这一半的军饷都拿不出来。” “唉!”刘玄降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豪绅贵族暴富,国家积弱,百姓穷苦,不利江山社稷啊!太后当权以来,这个问题尤其显著……” 太后依赖重视贵族,认为大周朝廷,是贵族豪绅的朝廷,颁布的法令,也都是利于贵族的,这才让这个问题扩大延续了三十几年——贵族们每年对粮食的倒买倒卖,便可见一斑。 撄宁想,如若有一天,有那个可能的话,她定要改变这个局面。 翌日,刘玄降拿着巨额银票,携撄宁请见太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说了个清楚明白。 刘姬大感震惊,一双浑浊又锐利的眼目直冒精光。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卓撄宁的主意?”她俯瞰着撄宁,颇有些不可置信。 “是微臣的主意。”撄宁低眉敛目,不卑不亢。 “好大的胆子!”刘姬却是突然发起狠来,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刘玄降和撄宁皆吓得跪到了地上。 他们本以为,见到这么多钱,太后无论如何都要嘉奖他们一番的,怎还来脾气了? 这时,刘九阴从偏殿不紧不慢走了出来,悠闲地看着伏身在地的撄宁,满脸幸灾乐祸。 撄宁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他的存在,不禁暗叫不妙。太后出其不意对她所作所为发难,怕是听这刘十三郎说了什么吧? 公主府内,阴崇烩拍着李令月的马屁,说她比他这个商人还有做生意的头脑,拿贵族的钱生钱,李令月方才知道,撄宁背着她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可没叫她挪用军饷之资!”她又震惊,又气恼,脸色铁青。 “可……可她说,就是殿下您授意啊……”阴崇烩心中惊骇,“不然,她哪来这么大胆子?” “从头到尾,我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让你为她所用!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届时,慈安宫来人,请公主李令月即刻入宫,觐见太后。 第248章:维护 李令月知道,此事太后若计较起来,她这个公主,无论如何是撇不开干系了。 她的指甲陷进肉里,却不怕太后计较,心中不解的是,她的妹妹,为何要祸害她这个姊姊! 来到慈安宫,见撄宁和刘玄降皆跪在地上,殿内气氛诡异,太后神色不悦,她就知道,自己所猜之事,都中了。 而猛然瞧见刘九阴也在,她又觉得,事情另有蹊跷。 “月儿,”刘姬受了李令月的施礼之后,便是沉声质问,“卓参将招供,是你授意她挪用筹借来的军饷,在各地做那倒卖粮食的生意的?” 李令月听言,眉宇微跳。 她的妹妹,当真还是把她给卖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撄宁,不禁一下心痛。 她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可心中突然又生了一丝柔软。想到父皇母后对撄宁的亏欠,想到自己曾对撄宁做过的事,她觉得自己不该怪怨她,更不该在这件事情上有所辩驳。 既然妹妹把她推出去了,那她就为她扛下这一切吧!她是大周国唯一的公主,无论如何,太后不会对她怎样。或许这么做,还能换得妹妹的真心呢! “的确是月儿授意卓参将这么做的。”她不紧不慢回了刘姬的话,沉静的目光,似乎感知到了撄宁的诧异抬眸。 事实上,撄宁并未有抬眸。在听罢李令月“认罪”之后,她便高声道:“公主殿下虽有授意,可这主意,从头到尾都是微臣的主意!公主殿下答应这么做,也是为了筹集军饷,为了北伐突厥的将士!还望太后明鉴。” “狡辩!”刘姬却是不依不饶,“挪用军饷之资,数额巨大,容得前因后果如何,都是当诛之罪!卓撄宁……” “太后……”眼见着刘姬把所有的罪责都要怪在撄宁头上,刘九阴脸色大变,当即上前,进言道,“此事因公主而起,岂能将罪责都怪在卓参将头上?她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你难道没听见,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主意?”刘姬眸光森寒,是一副誓不罢休的狠戾模样。 刘九阴愣了愣神,回神之际便侧身道:“罢了!此事就当甥儿未曾提起过。横竖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姑姑您也就无需计较了吧?” “你当真这样想?”刘姬侧目看着他,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笑意,竟是有些狡猾。 刘九阴点头,随即拱手做辞,“甥儿告退。” 待他离开后,刘姬方才让撄宁和刘玄降从地上起来。 原来,不过是刘九阴得知撄宁挪用筹借到的军饷囤粮倒卖,欲意为难李令月一番,却不料太后并无此意,利用撄宁成功打消了他对李令月的恶意。 “尔等筹集军饷有功。”刘姬甚至高兴道,“但此功张扬不得,哀家心中有数就好。都退下吧……卓卿稍留片刻。” 李令月不无担忧地看了撄宁一眼,随即便与刘玄降一同告退了去。 待到他们都退下了,刘姬从凤榻上走了下来,来至撄宁跟前,意味深长道:“卓参将,哀家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胆大妄为之人。” “太后……”撄宁低垂了眼眸,略显不安。 “哀家也没有想到,无论是公主,还是哀家那放荡不羁的外甥,竟都这样看重于你。”刘姬在她身前踱了两步,忽而转头直视了她,不解道:“你竟有这样的能耐?倒是有趣得很。” 她笑了一下,笑得老谋深算,令人惶惑不安。 “公主惜才,她对你百般维护哀家想得通,但不知哀家那外甥生怕害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她更是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撄宁,忽然说道一句,“传言他也有断袖之癖,说起来,哀家实难相信。” 撄宁面色沉静,心中则是波澜涌动,暗自惊跳。 恐怕太后,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刘姬收回在撄宁身上的目光,深看了在殿内伺候的楚大监一眼。 不必她多言,楚大监一下子领会了她的深意,当即轻点了一下下颔,随后唤了两个宫人上前,不失笑意对撄宁道:“卓大人,请往偏殿移步。” 撄宁心知不妙,太后当前,一时间却无任何应对之策。 她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也止不住发起颤来。再对上太后笃定的目光,她更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慈安宫外,李令月和刘九阴打了几句嘴仗,仍等不到撄宁出来,皆有些不安。 刘九阴往殿内看了看,陡然转身,决意进去瞧瞧。到门口时却被宫人拦住,他觉出不对劲来,更是要进去。 李令月忙也上前,勒令宫人进去通禀。宫人仍是不让,甚至有侍卫上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你还跟太后说了什么?!”李令月不禁怪怨刘九阴,“不然太后如何会对卓参将不依不饶?” “与我何干?还不是你连累的?”刘九阴心里正着急,听得李令月的质问,眼睛都气得瞪大了些。 李令月眉宇紧皱,回瞪了他一眼,没再做声。 刘九阴来回踱了两步,望着殿内的方向不禁嘀咕一句,“都说是我爱慕之人了还要为难……” “你说什么?”李令月一惊,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严厉道:“你跟太后说,阿宁她是你爱慕之人?!” 刘九阴睨了她一眼,厌烦地将她的手从自己领口挡开了,压低声音道:“阿宁是女儿身,你又不是不知,这么吃惊做甚?” “你要把她害死了!”李令月怒喝一句。 刘九阴微微皱眉,心中莫名忐忑起来,“不就是女扮男装吗?哪至于死……” 李令月却没工夫搭理他,情急之下,突然伸手拔出了一名侍卫的刀刃,猝不及防地砍向了刘九阴。 刘九阴本能躲避开去,左臂却还是被划伤了,顿时渗出血来,将白色的锦衣染出一片刺目的血红。 “你疯了!”他又惊又恼。 李令月二话不说,举刀又要砍他。 殿内,有人急急向太后通禀,“公主在殿外,拿刀要杀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已然被砍了一刀,见血了!” “还不快快拦下他们!?”刘姬一听刘九阴挨了刀,担惊地就往殿外急急走了去。 第249章:败露 偏殿内,撄宁的衣裳已被解去大半。楚大监听得外边动静,便嘱咐两个宫人继续验身,自己则往正殿走了去。 他才刚一走,撄宁听着外头的骚乱动静,当即做下决断,打晕两个宫人,穿好衣裳,快速走了出去。 来至殿前,见李令月胡乱挥刀一通乱砍,无人赶靠至近前,却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没做多想,便趁乱逃出了慈安宫。 太后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一旦确定了她的女儿身,便知她是当年天子和皇后瞒天过海抛弃的另一个公主,那个在洛城卓家,其实并未死掉的那个女儿。 她会如何处置她?再将她推至皇后跟前,利用她治皇后的罪?还是把她永远囚禁起来?抑或是直接杀了她?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的,是承认她公主的身份,让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话,也笑话她刘姬一世英名,竟也被自己的儿子和尔朱皇后玩弄至此! 所以,撄宁在这宫中,一刻也留不得。 她逃了,刘九阴亲眼看到她溜出去的身影,方知李令月突然对自己发起狠来的用意。 二人再纠缠一阵,便被人分开了,敷衍了太后的质问,李令月先被人送出了宫。 太后则为刘九阴宣了太医,要亲自看着太医为其包扎伤口,方才放心。 这时,楚大监方才跑来,告诉太后,“卓参将他……他人不在慈安宫了!” “跑了?”刘姬大吃一惊,回眸再看刘九阴,更是恍然大悟,不禁怒道:“适才原是你跟公主演的一出戏,图谋给那卓撄宁制造逃跑的机会!” 此事虽由李令月起的头,这个时候刘九阴却不做半句辩驳,反问道:“那您为何对阿宁她不依不饶?就因为我喜欢她而您觉得她配不上我?” 刘姬一听这话,知晓刘九阴还并不知撄宁的身份,不禁严厉地断了他的念想,道:“收回你对她的那点爱慕之心!从今天开始,她在哀家这里,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哀家绝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许配予你。” “见不得光?”刘九阴听着糊涂,“姑姑您何出此言啊?甥儿怎听不懂?” “你不必懂,记住哀家的话就好!”刘姬话不多说,随即嘱咐道:“你回去好生将养,莫要操心闲事。否则,哀家会让她死得更快!” “……”刘九阴直看着刘姬,终于愤然而起,怒道:“八姊姊就是这样被你逼死的!” 说罢他便往殿外阔步走了去,也不管自己的刀伤还未包扎好。 往事在刘姬脑海里一晃而过,却只见刘九阴走至殿门口的身影又转了过来。他郑重地威胁她道:“姑姑,阿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甥儿一定……不止是记恨您一辈子。” 丢下这句话,他方才转身,重新迈开了步子。决然的样子,仿如七年前,刘姬最疼爱的那个外甥女小八,为了心爱之人而与她说道,“若姑姑阻挠我,我便去死”时一模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刘姬沉静的脸容显出了几分愁色。 “老东西,”她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个白色的背影上,戚声吩咐楚大监,“捉到她,立即处死。” “太后……”就连楚大监也觉得这样的命令有些草率了,他张口想要劝阻,可只瞧一眼刘姬笃定的神色,他便把话吞咽了回去,应了一声“是”,随即便下去部署了。 宫外,撄宁在一条过往行人不多的林荫小道拦下了李令月。 李令月见到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怎还不出城?现在立马出城!再也不准回来!” “我不……”撄宁摇头,瞬间便红了眼圈,“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我不甘心!我不走,绝不。” 李令月也红了眼眶。她上前一步,不无疼惜地抚上撄宁的臂弯,温柔却又字字珠玑道:“事到如今,你还天真地以为父皇和母后,还有皇祖母他们会把你认回来吗?不会的!你当知道,有些错,只能将错就错,根本无可挽回。” 他们不会认回她,撄宁当然知道。可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付出代价,李令月说的道理,她不听。 她望着她,不无讽刺问:“换作是姊姊你,难道就甘心离去吗?” 李令月微愣了愣,却并不答她的话,只道:“现在作为姊姊的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活着,无论天南地北,我都是有妹妹的。我要我妹妹活着,像个寻常女子那样。” “这么说来,姊姊是不打算帮我了?”撄宁直言问。 李令月沉默了片刻,坚决道:“姊姊能为你做的,已经在慈安宫做过了。你现在出城,我还能派一队人马,拿着我的御牌,一直护送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两滴泪,终于顺着撄宁的脸颊快速滚落,与此同时,她不带任何情绪地答了一个“好”字。 她这一声“好”,来得太快也太轻易,以至于李令月听了,也分不出她是想通了,还是在敷衍她。 直至她派出的一队人马于两个时辰之后传递信息回公主府,说他们已与撄宁顺利汇合,就要离开皇城地界,往西边去,她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 她的妹妹真的走了! 走了也好,原本,她就该走的。 太后刘姬再一次把李令月唤到了慈安宫,脸色难堪至极。 “是你让你的心腹拿着你的御牌,将她送走了?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天涯海角,总有一处妹妹的容身之地。”李令月高昂着头,毫无畏惧,也毫不示弱。 “妹妹?”刘姬一惊,一惊之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哧笑,“你竟然认下了她这个妹妹?恐怕不安好心吧!如若不然,这可不像你平素里的行事做派。” “但我能真心待她,不会像皇祖母这样,叫她去死。”李令月言语里毫不客气,乃至直接揭露刘姬的心狠手辣。 刘姬不以为意,微眯了眼睛不紧不慢道:“你当真以为,她能甘心地逃了出去,再也不回来?” 李令月沉默了片刻,忽而笃定道:“她不会回来。” 第250章:骚动 刘姬见李令月这副笃定的神态,便知她在撄宁身边,还安插了后手。 “所以,皇祖母可以将追拿她的人撤回来了。”李令月抬眸直看着刘姬,面无表情道,“不要将此事闹大,就让妹妹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吧!”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依你。”刘姬说罢话锋一转,“不过,将国事变成家务事,你母后欺骗了哀家,哀家此番,是饶不了她的,你莫要怨怼哀家才是。” 李令月唇角微动,没有做声。 她知道,妹妹可以无声无息地在某个地方活着,这件事,却不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并付出代价。 这天晚上,刘玄绛一直未能等到撄宁回五兵营,再想到宫中羽林卫在皇城内外先是闹出老大的动静,随后又偃旗息鼓彷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方才后知后觉地猜到,此事恐怕与撄宁有关。 这个时候,樊鹏琨也跑来问他撄宁的去向,他更是觉得不安。 “今晨我与他一同面见了太后,太后将其留下,我以为没事就先出宫了……”他十分懊悔,自己没有留下来等一等撄宁。 “我听羽林卫的兄弟说,白间他们在追拿一个从宫里逃出去的侍卫,从画像看,倒像是参将大人!”樊鹏琨神色紧张,对撄宁的去向和安危很是着急,“他们追了半天,突然又接到命令,说不追了!” “此事蹊跷!”刘玄绛想了想,忽而道:“我现在去一趟公主府。” 他以为,后面发生了何事,公主李令月和刘九阴大概是知道的——他本与刘九***系要好,但刘九阴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怕一时半会儿地找不到他人,乍然想到的,自然是公主李令月。 然而,见到李令月,李令月却表现冷淡地告诉他,“本公主不知。” 他再要多问,李令月更是表露了不耐烦,下了逐客令。 “殿下,刘公子求见。”这时,有人在殿外禀报。 刘玄绛听言,心中一喜,忙告退了去。 在外头见到刘九阴,他自然拦下他,再问一问他出了何事。 刘九阴对他倒没有隐瞒,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实情。 “卓参将为何要逃?太后又为何要对他不利啊?”刘玄绛听罢,不禁大惑不解。 “我正要来质问公主呢!她当知道内情。” “也好!”刘玄绛道,“刘公子进去问问看,或许,公主会向你透露些什么……我去外头等你!” 刘九阴点了一下头,同意了。 刘玄降在公主府正门外,却是没等一会儿功夫,刘九阴便出来了。 “怎么样?公主怎么与你说的?”刘玄降急急上前,满怀期望问。 刘九阴面色凝重,若有所思轻摇了一下头。 “这个事情太古怪了!”刘玄降不禁心急火燎地难受,想了想道:“不行!我要进宫,向太后讨个说法……” “不必了。”刘九阴却义气道,“无论天涯海角,我誓要将阿宁寻回来!” 说罢他迈步便离开了,徒留下刘玄降一脸焦灼之色。 刘玄降不禁冲着他的后背,高喊一句,“有何消息,也告诉我一声啊!” 却不知刘九阴听没听进去,便是听进去了,又会不会有那个好心,得到撄宁的下落,就知会他一声。 翌日一早,刘九阴还真闯进五兵营,猴急一般找到了刘玄降,开口便道:“借我几个身手最好的兵。” “……”五兵营的兵岂是能说借就借的?刘玄降一刹愣怔之后,自然问询,“你要借兵做甚?” “我知道阿宁去向了。”刘九阴说道,“她被公主的人,送出皇城,往西边去了。送她的人,其中有一个乃是仪鸾司继赵孟昭之后新上任的开宗司教詹庸。他武功造诣在我之上,又加上他们人多势众,我不带几个兵不行。” 刘玄降一听这话,当即答应道:“好!我这就去挑几个人……” “算我一个!”门外突然闯进来樊鹏琨。他听了刘九阴与刘玄降的对话,冲进来便是自告奋勇。 撄宁突然消失不见,整个五兵营除了刘玄降,最为担心之人,莫过于他。 京畿之城随州。 撄宁由着詹庸等一行十几人护送,日夜兼程,虽是体力尚佳并无疲惫之色,但得知皇城那边并无人追赶的消息,他们也便放松了心神,决意在随州找家客栈,歇息一天,明日再继续赶路。 在客栈落脚之后,撄宁便试探地对詹庸道:“既然太后放我一马,不再派人捉拿我了,那詹司教不妨带着你的人回去?公主的御牌,留给我便是。” “不行。”詹庸一脸严峻看着她,沉声道:“公主有令,务必送你至千里之外。” 詹庸是一个比撄宁最初认识的李为止还要没有温度的人。他五官虽然周正,可这一路来便是对自己的下属,也从来是不苟言笑的脸孔,看起来实在过于冷漠无情了。 撄宁不喜欢他,因为每每看他一眼,她都觉得他的目光坦坦荡荡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仿佛只要他眨一下眼,她就会逃脱一般。 她不喜欢他这样时刻都在注视她的目光。 她想摆脱他。但现在她知道了,不到千里之外,她是摆脱不了他的。他这副架势,分明是听了李令月的命令,要将她“押送”至离开皇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才肯罢休。 撄宁听闻,他武功极好,恐怕连李为止也不能打赢他,是目前仪鸾司所有司教当中,最年轻也最优秀的。为此,她并不打算耍什么花样。 千里之外便千里之外吧!也好,一路有人护送,倒也安全。 这天夜里,詹庸属下司徒向其禀告道:“詹司教,我看到刘家那位公子带了几个人,也住进了咱们这个客栈。” “刘十三郎?”詹庸话语里毫无疑问的语气,反倒是再也肯定不过的确信。 “就是他。” 詹庸面无表情思虑了片刻,随即命令道:“明日一早,你带大家继续往西边赶路。” “是……”司徒听着有些不对,想了想问:“那司教您呢?” “我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待到这名司徒离开之后,他便走出房间,来到隔壁敲响了撄宁的屋门。 第251章:路途 “谁?”大半夜的有人敲门,撄宁不禁端了几分警惕。 “起来,我们要赶路了。”詹庸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知道是詹庸,撄宁便放松了警惕,但她不懂为何偏要在晚间赶路,自有些烦闷,不禁道:“急什么?就不能等明天……” 屋门却是吱呀一声被詹庸给推开了! 他不管撄宁的震惊,阔步走至床边便将她拉扯了起来,冷声道:“从今以后,我说什么是什么,由不得你有半句反驳。” 他突如其来的无礼与蛮横,令撄宁感到吃惊又愤怒。然而,看着他冷酷得几近有些阴鸷的样子,她却知道自己没有抗拒他的能力。 她泄了气,乖乖地穿上外衣,跟了他的脚步。 离开客栈没多时,她发现詹庸的属下都没有跟上,他带她出城的方向,也不是原先说好的西边,而是北边,她自然勒了缰绳,不肯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们被人盯上了。”詹庸破天荒解释一句。 “被何人盯上了?”撄宁问。 “刘十三郎。”詹庸也不瞒她,随即问:“你想由着他把你带回皇城受死吗?” 刘九阴不明就理,见到撄宁,势必是要带她回皇城的。与其落到他手里徒增烦扰,倒不如现在由詹庸盯着,老老实实离开皇城千里之外再做打算。 原本,撄宁往西边去,是想到凉州“投靠”自己那在凉州担任刺史之职的大伯的,现在,詹庸突然要往北去,倒叫她另外生了一个打算。 “那就一直往北边去。”她兀地道。 詹庸看着她,没有做声。 “去什么地方生活,总不用听你的吧?”撄宁终于有机会揶揄他一句。 “随你。”詹庸并不在乎她要去哪儿安身立命,只要不违背公主之命令,是千里之外即可。 “真是辛苦詹司教了。”撄宁不禁发笑道,“不能在仪鸾司享受作为司教的快活与荣誉,却要陪着我这个无名之辈去离京千里之外的地方走一遭。这一去一回,快也要花费你大半年的时间吧!” 詹庸没有理会,轻轻地蹬了一下马镫。 出城之时,他却没有使用公主御牌,而是佯装成进城办事的客商,用些碎银打点,求得守城官放行。撄宁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开刘九阴的追寻。 看着城外的荒芜与黑暗,她却生了逃跑之心。 “你那几个属下,何时与你汇合?在哪儿汇合?”她试探着问。 “我让他们引开刘十三郎,一直往西边去,无需与我汇合。”詹庸回道。 “你打算一人送我去北边?”撄宁吃惊之余,心中振奋。如此一来,她图谋摆脱他的时间就多了!她可好好等候时机。 “我一人,足以。”詹庸说着突然勒了马缰,随即跳下马来,从马背上的行李当中拿出一根绳索,命令撄宁道:“手伸过来。” “做甚?”撄宁本能地避了避。 “以防你逃跑。”詹庸直言。 撄宁愣了愣,觉得自己心中的小九九突然间都幻灭了。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无谓的抗争,詹庸已将绳索的一端系在了撄宁手腕上,并打了个死结。他还一本正经道:“只有如厕和洗浴的时候你有逃跑的机会,其他时候,我都会紧紧地拽着绳子的另一端。” “难道你如厕和洗浴的时候我都要在一旁看着?” “你想看,由得你看。” 撄宁愤懑不已,却唯有谴责一句,“就算是囚犯,也没有受这般侮辱的。” 詹庸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认为我不尊重你的话,我也可以把自己绑起来。” 说着他还真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了自己腕间。 撄宁动了动嘴唇,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詹庸说到做到,此后一路,除了撄宁如厕和洗浴之时,他会解开绑在自己手上的绳索,其他时候,当真一直都牵连着彼此,形影不离——他如厕和洗浴,他都没有解开过绳索。 撄宁每每在厕轩外和屏风外听得他拉shi和洗浴的动静,都要骂他恶心、有辱斯文,可骂着骂着,一次又一次,也就习惯了,认命了。 彼此之间因为一根绳索,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打打闹闹,不知不觉,竟过去了数月。 撄宁似乎没有逃离的机会,直至年关,鹅毛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她大病一场,詹庸也染了风寒,两人之间的绳索,终于解开了。 撄宁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只知道一直有个大男人在照顾她,给她喂药、喂水、喂饭,帮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很是体贴…… 她知道,詹庸和李为止一样,接触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 她的病很快好了,詹庸却病倒了。 她本可趁此机会撇下他离开。可在这个破落的村庄,没有真正懂得医理的大夫,她没能下得那个狠心,就此抛下病恹恹的他。 她留了下来,一直照顾他,直至他身体好转。 天放晴了,冰雪在一点点地消融,更冷。呼啸的北风钻进骨髓里一般,令人瑟瑟发抖。 “为何不走?”詹庸很意外,惊醒之时撄宁还在自己身边。 撄宁笑了一下,道:“本来想走的,看你要死不活,又没下得那个狠心。” 詹庸内心大动,眸光紧看着她,一时失了言语。 “原本我也不必走的。”撄宁忽而叹息一声,“公主让你一直跟着我,不过是想确定我真的离开皇城远远的了,对我,也并无恶意……我想逃,纯粹是因为不想有这么个人跟着我罢了。” 她顿了顿,不无讽刺地又笑了一下,接着道:“其实,我若想回去,无论把我送到多远的地方,我还是会回去啊。” 詹庸听言,收回了目光,神情略显出几分局促,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撄宁察觉到他这种反应,不禁问,“我说的不对吗?莫道是公主还给了你其他任命?” 如此随口一问,却问出了詹庸脸上一刹惊愕非常。 她问到点子上了!公主对詹庸,还有其他任命。 撄宁敛去笑意,紧看了詹庸,一本正经,又问:“怎么?公主对你,当真还有其他任命?是什么?” 第252章:监守 詹庸张了张嘴,就要说出口了,想想却又话锋一转,问:“你觉得我为人若何?可招人生厌?” 撄宁诧异地看着他,忽而做笑,反问道:“若非招人生厌,我岂会三番两次地想摆脱你之束缚?” 听言,詹庸的神色陡然变得黯然,似是撄宁的回答,狠狠地打击了他。 见他如此反应,撄宁竟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干脆了。她想了想,忙解释一句,“其实,换做是谁跟着我,我都会烦的,与你为人若何,并无干系。你嘛,内冷外热,倒像极了我们李司教。” 詹庸听言,不由得面露了一点喜色。 半晌沉默之后,他兀地抓住了撄宁的手。 撄宁大吃一惊,挣了挣却未能挣脱掉,不禁惊恐地看他。 “公主对我的命令,其实是让我在离京千里之外的地方留下来,陪你共度余生。” “……”这是撄宁万万没有想到,但只要一经说出来,她就绝对相信的话。 这种事,绝对是她的姊姊李令月做得出来的! 所以,詹庸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怪不得,他会避开她洗浴和如厕。自己洗浴和如厕不避着她,则是因为早就将她当成了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 “我在皇城,在我詹家,已是个病故之人。”詹庸接着道,“原本,我没必要与你说这些,只管遵照公主的命令择一时机要了你便是,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将是我的妻子。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这一路来,我发现能娶你为妻,也许并不吃亏……希望你和我一样,能心甘情愿地嫁我。” 撄宁又惊又恐,回过神来终于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了他紧抓着自己因为常年习武而生了茧的大手。 她后退几步,想了想问:“若我不是心甘情愿,你将作何打算?” 詹庸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得脸色一沉,斩钉截铁道:“公主之命,不可违背。” 撄宁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早知他还背负着这样的使命,无论如何她也要趁他生病撇下他的……但愿此刻,还来得及。 她猛然转身,试图夺门而出。 然而,詹庸的能耐,远大过于她的想象。便是拖着还未好全的身骨,也能敏捷下床,并飞身而起,率先到门边,将屋门关上并上了门栓。 看着他仿佛初见时冷漠无情的样子,撄宁顿时生了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她步步后退,他步步逼近,终于一把抓住她,并将她按倒在了床侧。 “别!”撄宁惊呼一声,“别过来!” 她悄然摸到了葛郢送自己的麻醉暗器。 最后一根针了!一路来她都没有舍得用,此时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扣下机关,银针飞出,詹庸却灵活地避开了去。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混沌。 她完了! “对不住了。”詹庸说罢一句,当真欺身而上,要脱撄宁的衣裳。 撄宁紧紧护着,急道:“便是夺了我的清白,我也会逃!你今日若是夺了我的清白,我保证,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你!” “我不会给你机会。”詹庸冷声,一把将撄宁的双手扣在了她的头上,随即伸出另一只手,轻松地解去了她的腰封。 “李令月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 “我不必知道。”詹庸继续手头动作,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是她亲妹!是天子与皇后十五年前偷龙转凤抛弃的公主!” 詹庸的动作,终于滞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撄宁,思虑到公主李令月对她的“格外关照”,不由得将她的脸和李令月的脸重合了。 这样一想,还真有几分相像! 他放开她,直起身来,沉默片刻之后,不禁紧看了她,问:“你所言当真?” 撄宁坐起身,仓惶地整理好衣衫,方才平复心绪。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尽地说给了詹庸听。 她也说出了自己的愤怒和不甘心。她甚至直言告诉詹庸,“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回去的,回到那个地方,讨回一个属于我的公道!” 詹庸就坐在她身侧,紧蹙着眉宇,许久许久沉默无声。 “所以,”撄宁看着他严峻的侧脸,郑重道:“不管你对我姊姊有着怎样的衷心,不管你多么顽固不化,我都会走,想尽一切办法。” 詹庸方才回看了撄宁,同样郑重地告诉她,“公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这条命,也是公主捡回来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不管你是谁是何来历,我都不可能违抗公主之命。” “詹司教,你就不能同情同情我,怜悯怜悯我吗?”撄宁以为,他不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听了她的事,至少会考虑考虑放过她,熟料他竟是这么快,就斩断了她的希望。 詹庸站起身来,提了剑往门口走了去,揭下门栓之时,用后背告诉撄宁道:“你说你也是公主,我信。我不会再强迫你,但我,绝对会盯紧你。想逃,恐怕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走出去,将门合上,撄宁方才长吁一口气,卸下防备。 还好,詹庸是尊重她公主的身份的,不会再对她乱来。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算是他对自己身世的怜悯之心吧! 接下来一路,詹庸对撄宁看管得更严了,就连睡觉,也要绑着她。然而,撄宁似乎变得比以往还要安分,看起来并没有逃离的打算。这反叫詹庸不安,唯恐哪一刻她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 一直到了千里之外的距离,撄宁也没有要停留的打算,还是继续往北边去。 这一去,又是两千里路途下去了。开春之时,二人抵达了边界之城喀斯城。 想着这一路一望无际的原野、自由奔跑的牛羊马匹,还有草原上盛开的野花,詹庸终于不再随着撄宁,决意在此地安家。 “北边征战,再往前,就没有喀斯城这样的太平去处了。” 想着喀斯城离大周边界也不过几百里地,撄宁爽快地答应了。 “想去战场投靠李大将军,得先摆脱我。”她端了什么心思,詹庸其实一清二楚。 听言,撄宁并不意外。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可要把我看好了。” ~~~~~ 唉,生病了 第253章:突转 撄宁的目光看向周围,很快走到一间贩卖药材的店里。见得一位四十来岁的掌柜,她便施了一礼。 詹庸眉宇微蹙,不明所以紧跟而至。 “客官买药?”掌柜的见来人衣着不凡,忙出得柜台,恭敬相迎。 撄宁噙笑,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一边在店里转悠,一边打听,“掌柜的,北边征战以来,这喀斯城可还太平?您这儿的生意可还好?” “客官是打南边儿来的吧?”掌柜的满脸堆笑,“客官有所不知,自从与突厥人打了仗,我军与突厥敌军虽各有进退,这大半年来,喀斯城倒是尚未受到侵扰。不过,好些人都往南边跑了,倒少见像二位这样从南边往这里来的。我这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不景气,不过城里几个大夫需要,我才勉强混口饭吃。” “那你这些药材,都是打哪儿来的?”撄宁又问。 “有些是从南边的城镇收上来的,也有的是我和我那伙计从山里采的……我那伙计今儿不在,就是去采药了。” 撄宁轻点了下颔,忽而目露精光问:“老板,我若想买了你这药材铺,多少钱能成?” “啊?”掌柜的吃惊不小,不由得愣住了神。 撄宁身后的詹庸眉毛也惊跳了一下,不禁上前一步,张口要说什么。 撄宁却是接着道:“买了你的药材铺,我再请你做这里的掌柜,二百两银子,你觉得可够?” “……”掌柜的也并非贪财之人,但二百两银子,买下他这药材铺,却是绰绰有余的。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问:“您真要买我这药材铺?这位公子,您莫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这个时候,指不定哪天突厥人就打过来了……” “哪有拿银子开玩笑的。”撄宁笑了笑。 眼见这掌柜的就要应下了,詹庸忙将撄宁拉至一旁,问:“你要买这药材铺做甚?” “你要在此安身立命,总要有点事做吧!不然我们两个,如何过活?”撄宁一本正经,话语里分明有十分的认真。 听得“我们两个,如何过活”的话,詹庸的心跳骤然少了一拍。但他又不信。适才还说无论如何会逃走的人,却如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要跟他在此安身立命,还自主积极地要做生意讨生活?他实难相信。 “公主给我的,足够我们在此买一处不错的宅子,安稳度日。”以防不测,他决定从一开始就阻止这桩他看不懂的买卖。 “便是如此,我们两个成天大眼瞪小眼的,岂不无趣?” 听言,詹庸心中更是有些惊慌。撄宁字字句句说的,皆是一家人的话,让他又窘迫又不安。 撄宁瞅见他的耳根都红了,忽而凑近了些,问:“快说说,李令月给了你多少钱财?” 詹庸不自觉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目光,回了她的话道:“五百金。” “也并不多啊。”撄宁想了想,返回到药铺掌柜跟前,问:“老板,你想好没有?” “公子若真想要,我自然是愿意的。只不过,我这里的药材和这店铺加起来,值不得二百两银子……” 掌柜的如此实诚,撄宁眼里不禁流露出欣赏,忙打断他道:“值得。二百两银子,您再帮我请两个伙计便是。” “这……”掌柜的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唯有深深地朝撄宁拜上一礼,道,“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老板了。敝姓佟,佟圣荷。” “我不是你的老板,他才是。”撄宁指了身后懵了圈儿的詹庸,介绍道:“他姓詹,我……我乃詹李氏。” 詹庸听言,又是一惊。 佟圣荷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撄宁乃是女扮男装,忙向詹庸和撄宁施了礼,唤道:“老板,夫人。” 詹庸不知道撄宁还跟佟圣荷聊了些什么。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困惑不解之中,还有些恍惚。直至离开这个药材铺,来到外头被北方还有些冷的春风拂了面,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佟掌柜说,从这里往前走两条街,就是喀斯城富贵人家住的地方。”撄宁完全不理会他内心在想些什么,顾自做着自己要做的事儿,“我们去看看,买一座宅子,好安家。” 走着走着,她又看到了一间成衣店,想了想便进去了。 她买了两身女儿家的衣裳,顺带又买了些胭脂水粉和女儿家喜欢的配饰。她还笑着对詹庸道:“扮了三年的男人,我终于可以在这里做回女人了。” 詹庸无以言对。一切都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让他无所适从。 就在当天,撄宁看中了一间五进的院子,又买了七八个丫鬟仆妇,打扫干净,张灯结彩,就像做梦一样,在喀斯城“安了家”。 是夜,她着一身女儿装出现在了詹庸面前。 虽只头上挽着随常云髻,一根素色的白玉簪子坠以珠穗,穿的是杏色轻绣以艳艳桃花的束腰长裙,腰束双合玉带,坠以简朴装饰,外再罩一件纱衣,夜色之下,随风轻摇,已然是说不出的美妙,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姣好模样。 詹庸看痴了,也看傻了眼,不知她打扮成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看不惯吗?”撄宁拂了拂身下广袖长襦,望过来的目光却是一点不害臊。 詹庸闻声,忙撇开了视线。想了想,他终于鼓起勇气重又直视了她,并上前几步,问:“你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撄宁脸上依然噙着笑,“安身立命啊。” “你白间还叫我看紧你,无论如何你都会离开……” “我想离开时,自会离开。”撄宁说罢转身,往内院走了去,一边道:“忙了一天,累了。你没旁的事,就早些过来。” 詹庸又是一惊。 叫他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心跳如鼓,不知所措。 他猛地跟上去,并拦至她跟前,问:“你这又是何意?难道……” “只要你想。”无需他把话说全,撄宁已给了他答案。 然而,看着她黑白分明不无认真的眼眸,詹庸却只觉这是一个陷阱。此外,他还有一种畏惧感,彷如站在自己跟前的,是公主李令月。 第254章:挥霍 却是鬼使神差地,詹庸还是跟着撄宁,来到了她就寝的屋子。 丫鬟仆妇们只当二人是夫妻,伺候了二人洗嗽,便退回下房去了。撄宁浑然无视詹庸的存在,宽衣解带,卸下首饰便卧床而寝了。 在知道撄宁是公主之前,詹庸与之的接触其实比这更为亲密,但此时此刻,他却坐立不安。 “不是要跟我结为夫妻吗?”撄宁闭着眼目,突然在摇曳的烛光下说话,“那还等什么?” 詹庸赫然一惊。 “我可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撄宁接着道,“错过了今夜,往后,我可只跟你做那有名无实的夫妻。” 詹庸迈向床边的脚步,有些不由自控。但他就站在那里,俯瞰着撄宁,绝不敢对她的玉体动任何心思。 “你……”他张口,话到嘴边却又犹豫了。 撄宁弹开眼目,突然伸手抓住他垂在身侧的袖摆,似是噙了一点温和的笑意道:“等到有一天,我成了那真正的公主,你就是我的驸马。” 詹庸藏在衣袖的双手陡然颤了颤,终于垂下眼睫,闷声道:“往后我就睡在外间,你休想逃走。” 说罢他仓惶转身,阔步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撄宁呼出一口浊气,不紧不慢坐起身来,嘴角绽开了一个不小的弧度。 赌了这一把,终归是赢了。 她就知道,詹庸没这个胆子,因为在他心里,她已然是一位公主。 这一夜,她睡得极好。 恰也是这一夜,皇城里有一人突然梦见她客死他乡,随后便是忧思成疾,高烧不下神志不清,卧榻数日方才好转。 此人,正是葛郡小侯爷葛郢。 他醒转过来的这一天,葛郡侯夫人钱氏就在他床侧。 他醒来见到母亲,第一句话便是,“我梦见阿宁她死了……” 钱氏一听这话,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随后坚决道:“不会的……她不会死。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我病的这些天,仍是没有她的消息吗?”葛郢面色虚白泛青,这半年来本就消瘦了不少,又加之大病一场,更是不成人形。 钱氏掖了掖他的被角,轻摇了头道:“派出去的人,一直在寻她。你放心,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只要还活着,她就一定会回来。” 葛郢点了一下眼皮,也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郢儿……”钱氏突然难以启齿地唤了他一声,默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道:“阿母不要你这般牵挂于她。既然你已知她是何等身份,就当明白,咱们是高攀不得的。除非她……永远只是卓撄宁而已。但你也知道,只要她活着,就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卓家女儿。” 听言,葛郢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在床上背过了身,对钱氏道:“阿母,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钱氏也知,自己的话对儿子来说是残忍的。 其实论家世,论葛家对朝廷的报效,她的儿子娶一个公主也并非娶不得,他们葛家,也并非高攀,一切不过是她的儿子,是个残疾…… 而待她走后,葛郢盯着床边的帷幔,眼里心里,却都是与撄宁交往的日子。 她突然消失不见,传来的风风雨雨,让他很为她担心。当母亲告诉他她的身份其实是个公主时,他就更加放不下了。一个噩梦,让他更加心急不安。 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 待到身体好些了,他便来到了镇国大将军府,请见刘九阴。 说来也巧,刘九阴恰在府上。 客套了几句,他便转入正题,道:“听闻刘公子也派人四处寻找卓参将的下落,这么长时间了,可有她的消息?” “若有她的消息,我早就去找她了。”刘九阴神色里不无颓然之色。 葛郢低垂眼睫,随后又问:“公主那边,实在没办法可想吗?就连刘公子,也奈何不了她?” “那个女人……”提到李令月,刘九阴忍不住冷哼一声,气恼道,“什么手段都用尽了,就是撬不开她的嘴。” 葛郢默了片刻,终于说起自己做的那个噩梦来。 “卓参将与我相交甚笃,前些天,我竟梦见她死了。一望无边,都是白茫茫的雪,下了足有一尺厚,她穿着铠甲,身上挨了不知多少刀。血将她的衣裳都染红了,她就倒在雪地里,身下的雪,也染红了……” “别说了!”刘九阴陡然阻断他。想到那样凄惨的场面,他唯恐那是真的,心中难免不是味儿。兀地他又想到什么,突然看向葛郢问:“你方才说,她穿着铠甲,倒在一望无边的雪地里?” “没错……”葛郢回看着他,登时也想到了什么。 “北方。” “北边!”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但很快,一个凝了眉,一个轻摇了头,又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葛郢说:“如果去了北方战场,我父亲定会在家信中提及的。” “的确。”刘九**,“北边我也不是没让人留意和打听。” “但若她有意避着所有人,就不好说了……”想着梦里那一望无边的白皑,撄宁身穿的铠甲,和那一身的伤,葛郢又开始怀疑,撄宁说不定真去了北边战场。 或许,那并非只是一个噩梦,而是上苍在点拨他。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相信。 他突然郑重地请求刘九阴,“刘公子,你若真把卓参将当朋友,何不亲自走一遭?一般而言,若急切地想寻到一个人,朋友之间,更能心意相通,寻到的可能性,会大些。” 刘九阴看他一眼,想了想,当真做下决定,“过几日朝廷会再派十万援军前往突厥战场,我就随大军去北边瞧瞧。” “如此甚好。”葛郢心中,顿时又有了希冀。 六月,北边喀斯城的街头柳巷栽满了叶青花橙的凌霄花,让北方的初夏,显出几分南方的温煦。 撄宁做着药材的生意,一直是有钱出无钱入,店里各种各样的药材倒是囤积了满满一大屋子,却从未有卖出去过的。 她自己倒不急,詹庸与佟圣荷急。 也就在他们着急的时候,战场上传来军需用药吃紧的消息,让附近城镇的官府筹集一些以解燃眉之急。撄宁豪气,一股脑儿便把店里的药材都给捐了…… 至此,詹庸钱货两空,血本无归。 而撄宁,继续花大价钱做一些异想天开之事,办学堂、建武官,没人受学,她就花银子求他们来学。 如此这般,不过短短数月,詹庸手头的五百金,便被她挥霍了大半。 第255章:相逢 姓面对撄宁的挥霍无度,詹庸也试图劝阻过,但每每撄宁都说,她做的都是造福一方百姓之事,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她这样讲了,詹庸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唯有心中干着急。 撄宁吃穿用度都要好的,做回女人的样子,端的是公主养尊处优的习性。他只怕如此坐吃山空,别说一辈子,便是一年,他也供养不起她。 这天,撄宁又跑来告诉他,“城里百姓穷苦,我打算布施十日。还有,城东的破庙住着许多乞丐,可那庙宇太破了,我想请人修缮修缮……” “不行。”这是詹庸头一次对她所做之事,明言拒绝。 撄宁望向他,不禁发出了一声哂笑。 他终于忍不住了。她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天吗?也难为她这段时间,这样努力地花他的银子。 “觉得我都在做亏本的买卖,舍不得钱了?”她话里带讥,“五百金就想跟我过一辈子,真是异想天开啊。” “你若真打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五百金,够我们过两辈子三辈子都不止。”詹庸不由得气恼道,“你分明就是故意挥霍,想给我找麻烦,分明就是……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主意,然后好抽身就走。你当我真的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吗?” “好!”撄宁作罢向他要银子的念头,“不就是我把你的银子打了水漂心里不乐意了吗?即便不管你要银子,我也有办法做尽我想做之事!” 说罢她转身便离开了。 詹庸已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剩下的金银,任是她看起来像是跟自己置气了,他也绝不示弱。 隔日,撄宁突然对外宣布,要把自己在喀斯城以来经营的药材铺、学堂、武馆,还有布庄等做营生的场子,都给变卖了,且价格低得惊人,趋之若鹜的商人,一时之间将詹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你这又闹的哪一出!?”詹庸好不容易将这些商人打发了,新的又来了,简直急得脑袋疼。 “不是觉得我做的都是亏本生意吗?那我不做了。”撄宁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一个置气的,毫无远见的小妇人。 “你以为用这种方法,我就会把剩下的钱拱手送给你,再让你出去瞎折腾?”詹庸清楚得很,心想她要用这样的激将法,他可不上套。 撄宁气呼呼地瞪了他,分明一副自己打的鬼主意被人识破的模样。 詹庸心中一喜,突然什么气都没有了,反而道:“也好!卖了也好,正合我意。” 说罢,他转身便往外走了去。 “你就坐吃山空吧!”撄宁冲着他的后背大骂一句,顺手还摔了一个茶具。 而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院,她便敛去了脸上所有的怒气,转而流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詹庸,已然走向她为他设计的圈套了。 所有的场子才刚卖出去没多久,那些原本以为“得了大便宜”的商人却都纷纷找上门来,且一个比一个气势凶悍,一个比一个带的人多,只因为他们买下的场子,都出事了。 药材铺和布庄一夜之间都着了火,烧成了灰烬,新建的学堂和武官在下了几天连日雨后,都塌了,只剩下残垣断壁……还有几个人受了伤,没闹出人命,已算侥幸。 买主很快把罪魁祸首怪罪在詹家,自然是要上门讨债的。 詹庸身为一家之主,还未想到一连串邪门的事儿是撄宁早就为他埋下的祸根,衙门里又来人了,说接到举报,以他名义捐赠给官府的军需药材当中,藏了假药。 他来不及辩驳,便被扣押了。 惊慌之下,他还在担心撄宁会受到牵连,目光搜寻到她,她却冲他笑了一下。 直至这一刻,他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 他突然疯了似地想要挣脱衙役的束缚,却奈何缚住了双手,兵刃当前,他再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挣脱不掉了。 他被带走之后,撄宁立即回屋换回了男儿的装扮,简单收拾了些行李,便骑了马儿,往北边战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詹庸有公主御牌在手,她知道,自己逃跑的时间并不多,且此番若是被捉了回去,那她往后就很难有糊弄得了他的机会了。 她早已听闻,北边战况激烈,北周军与突厥军于突厥哈丹地界相持不下,已有一月之期,葛郡侯和副将李为止,便在那里指挥作战。她想,只要见到李为止,就没有人奈何得了她了。 但为了避开詹庸的追赶,她决意绕道上尧,翻越北边唯一的山脉,盲山。 此时的盲山,葱葱郁郁,是北边除了原野之外,通往突厥腹地最天然的屏障。 撄宁抵达盲山脚下,已过去十日。 说来也是天意,就在她找寻进山的路时,林子里隐约传来了阵阵打杀声,还有人的呐喊声。她小心靠近,竟发现是几十个大周兵被百十个突厥兵给围困了。 两方兵士,如何打到这盲山来了?却是容不得她多想,眼见着大周兵寡不敌众,被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她不得不拔剑出鞘,拼力一搏。 她飞身而起,高喊一句“援军来也!”用力掷出手中长剑,直指突厥兵领将。 突厥兵领将惊诧回头,剑刃不偏不倚,直插在他的胸膛,他整个身体,轰然倒地。 突厥兵大乱,大周兵趁势突起,愈杀愈勇。其间一人,身着银甲,披帅挂,溅了鲜血的脸,直对着撄宁的方向,一时移不开。 撄宁看过去,方知这个人影熟悉,不由得心中惊跳。 不稍多时,突厥兵死的死伤的伤,终于溃散了。 撄宁向这些将士们走近了些,确定眼前一身血污却异常坚毅的将领就是李为止,张开的嘴抑制不住颤了颤,一声“李将军”方才从喉咙里哽咽迸发。 李为止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了双手紧紧抓住她两边肩臂,不可置信问:“你怎么来了?” 不知为何,撄宁的眼泪瞬间下来了,哭得不能自已。 她只是觉得,见到他的这一刻,被他抓在手心的这一刻,她就有了依靠,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256章:作战 李为止哪里见过撄宁哭成这副模样?一时心中不忍,竟忘了身后还有几十个兵士看着,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坚决道:“我在。” 倒是因他这一动作,撄宁率先反应过来,忙收敛了情绪将他推开了些,哽咽着也有几分难为情,“我没事……” 李为止也镇定了心神,想到当下处境并非寻根究底的好时机,四下环顾一番,他便拉了撄宁道:“先离开这儿再说。” 他带领众人,往盲山深处的一个小山头走了去。见这山头可环顾四周动静,他才命令大家就地歇息整顿。 几十个兵,伤势严峻的就有十七个,剩下的,包括李为止在内,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您不在哈丹指挥作战,却如何来了这盲山脚下?”撄宁问。 “哈丹城久攻不下,我遂带了五百名将士组成诱饵军,佯攻盲州,兵败后逃至盲山。” 如此一来,葛郡侯带领大军攻下哈丹,便大有机会了。可怜李为止带领五百名诱敌将士,只剩下现在的几十人…… “你呢?如何会出现在这儿?”李为止紧看着撄宁,早就想问问她的事了。 “说来话长……”撄宁面露难色,想了想道:“开罪了太后,公主为了救我,让人把我送到北边来的。” 李为止听了不禁又气又着急,“好好地怎么把太后给得罪了?” “为筹集军饷……”撄宁唯有将这件事拿出来暂且挡一挡。 她千里迢迢而来,本是要与李为止坦白自己的身份的。无论如何,她需要他,他是她最后的希望。但是不巧,一重逢竟遇到他自身难保的时候,她的事,自不好现在就说。 “你为筹集军饷而私自挪用,虽胆大妄为了些,但结果都是为朝廷出力的,太后因何还要治你死罪?”李为止狐疑地看她。 他了解的太后,可不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不知变通的太后。他了解的公主李令月,更不是一个为了一个不干紧要之人,愿意与太后为敌的李令月…… 他了解的撄宁,倒是一个撒起谎来连她自己都会信以为真的撄宁。恐怕她,还有什么隐情是没有告诉他的吧? “就是要治我死罪啊!太后她竟然要治我死罪,我也很气愤。”撄宁被李为止看得有些心虚,想了想老实交代道:“其中还另有隐情,我一句两句地也说不清楚……” “那就用三句。”李为止非要知道个所以然不可。 “……”撄宁不由得愣了愣神,反应过来便果决地告诉他道:“是一桩陈年旧事。您放心,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为止方才收敛了灼视人的目光,沉下心来,不再寻根究底。眼下,当以逃出盲山,与大军汇合为重。 “翻过盲山,可直通突厥腹地。如若葛郡侯那边顺利的话,我们当可汇于辽城。”他举目远眺,望向盲山之巅,形容凝重之中又满含了希冀,终于做下决断,“就从那座山。” 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最高也最险峻的一座山峰。 一名兵士不禁拖着受伤的腿上前,“将军,只怕山路崎岖,弟兄们翻越过去都难啊。” “总比遇到突厥兵强。”李为止神色严峻,“我们现在的状况,只要再遇到一队突厥人,就是个死字。” 那名士兵低了头,唯有一声叹息。 很快,一行人便出发了。 有人在途中体力不支,李为止便屈尊降贵,背负其前行。撄宁也做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抛下任何一人。 他们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避着找寻他们的突厥兵,将半个时辰的山路,走到了一个半时辰之久,终是抵达了。 山中本无路,只因杀人的刀斩断了丛生的荆棘。而就在开辟上山的路时,一队百余人的突厥兵突然冲杀了出来。 “所有人上山!”李为止大喝一声,单枪匹马挡在了最前面。 撄宁提着剑就在他旁边,自然要与之并肩作战。 “将军,您先走吧!”兵士们不舍得让他殿后,皆不愿上山。 “上山!这是军令。”李为止毫不犹豫,说罢看了撄宁一眼,又道:“阿宁,带他们上山,快!” “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您独自赴死的。”撄宁说着回头对身后的将士们怒喝一声:“都在等什么!还不快上山?要成为我和将军的负累吗?!” “走!”终于有人打了头,率先往山上逃了去。 突厥兵就要围过来了,撄宁却不知哪来的信心,露出了一抹嗜血的笑意,“将军,一半一半。” 很快便是一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撄宁每砍下一个人头,每要去一人性命,都会高喊一个数字……血,染红了她一身月白色锦衣,染红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仿佛倒在血泊里的人,应该是她。 “十九!”胳膊上挨了一刀,只知生疼,不知深浅。 “二十六!”这回被砍中的,是后背,疼得一个趔趄,她险些匍匐倒地。 “三十……”她跪倒在地,借着剑鞘撑在地上的力道,方才勉强支持着。她头晕目眩,几乎看不清敌人的刀刃。 “阿宁!”李为止护住她,不遗余力抵挡着。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树丛里飞身而出,挡在了他们前面。 他身着黑色劲装,满面英气,丢下一句“带她走”,便冲杀了出去。 见他身手不错,李为止搀扶着撄宁,当真要带着她,先一步离开。 撄宁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终于看清来人乃是詹庸,不禁大感震惊。 他竟然追到这盲山来了! 以他的能耐,该是能抵挡住剩下的突厥兵吧?如是想着,她没有打消随李为止先跑一步的念头。 直至爬至半山腰,回头望见山脚密密麻麻的尸体如同蝼蚁一样躺在鲜红的大地上,却不见任何一个活的人影,她突然有些担心,詹庸会否也躺在那些尸首当中? “放心,他不会有事。”李为止是知道詹庸的本事的,反倒不担心。 眼下他最担心的,莫过于撄宁的伤势。他搀扶着她,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翻过这个山头。 他完全忘记,自己伤的,其实比撄宁还要重。 第257章:暴露 一  撄宁发现李为止腰腹的盔甲被劐出了一个大口子,正往外滴着血,是在自己体力不支跪倒在他脚下时,视线所及之处,恰就在那里。 “您也受伤了……”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突然连累都不敢了。 她只觉李为止伤在利害之处,恐有性命之忧。 “我没事。”李为止仍是搀着她,甚至蹲身于她跟前,道:“来,我背你。” 撄宁心中顿时一片酸楚,强撑着自行站起身来,“您都这样了还如何背我?!” 她打起精神,辗转至他身侧,要解去他沉重的盔甲。 李为止忍住腰腹伤口的疼痛,任由她这么做了。盔甲解除,整个身体豁然一轻,方知那处伤口渗出的血,早已染红了大片衣衫。 撄宁只觉触目惊心,很快从自己的底衣撕扯出干净的布条给他暂行包扎上,同时也免不了几声责怨,“自己的性命,就这样不顾惜吗?万一死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说着眼圈一红,潸然泪下。 李为止伸手,用指腹拭过她眼睑的泪花,“我竟不知,你还是个爱哭鬼。” 他的温柔和怜惜,猛地撞进撄宁的心窝里,使得她通体一麻,触不及防地,唯有侧过身,低了头去,略显局促。 她用衣袖草草地擦拭了眼里的泪光,正是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之际,李为止开朗地安慰她道:“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要不去我的性命,你只管放心。” 他一本正经的安慰之言,倒真叫撄宁安下心来,如同有魔力一般,就是叫她深信不疑。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认真的谎言。 好不容易走出盲山,踏进辽城地界之后,他毫无征兆地倒下了。先前的若无其事,不过是他凭借意志力的苦苦支撑。 撄宁怎么喊他他都不醒,探探他的鼻息,她几乎觉得微弱得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你不能死……不能死!”突然间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他背到了身后,一步一步,深沉又艰难地往辽城城门的方向走了去。 走走停停,却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城墙映入她的眼帘,还有人影绰绰,似是朝她这边跑了来。 最后强撑的视听,看到了大周军的旗帜,听到了将士呼唤“李将军”的声音,她终于可以放心了……随后便是轰然倒地,人事不省。 营帐里的士兵都在议论此事。 “别看他个子小,却将身负重伤的李副将背到了辽城!军医都说了,李副将若再晚些医治,恐怕要性命不保的。” “你们可知他究竟是何来历?” “说是五兵中垒营的一个校尉,起初是李副将在仪鸾司的司徒,好像姓卓,叫……” “卓撄宁!是他我就知道了!当初在仪鸾司,手刃赵孟昭,可是出了名的!他还在南征战场立下不小的军功,救过公主,多次得到太后召见……小小年纪,了不得啊!” “你们在说何人?”陈将从帐外闯了进来。 诸位士兵齐齐站了起来,神色略显慌张。 陈将因在战场表现不俗,葛郡侯已将他从仪军提拔为正六品昭武校尉。官阶不大不小,官威却是不小,对下属兵的管教极其严苛。下边的人,都怕他。 见大家不语,他便指了其中一个大个子,异于往常温声问道:“你们适才在议论何人?” 他在外头听了几句,没听全,心中想到撄宁,着实难以平静。 “我们适才在说,将李副将背回辽城的,可能是五兵中垒营的卓校尉。” 没有人知道,撄宁早已升任五兵营参将,更不知她现在是太后要追杀的“逃犯”。所有的事,都停留在他们出征时的样子。 “他现在人在何处?”陈将心惊肉跳,不禁瞪大了眼目。 回话的大个子低了头不敢看他,怯懦道:“受了伤,军医在为其医治……” 陈将听言,转身便跑了出去。 然而,有些事已然来不及了。 军医为撄宁看治时,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好在他没有声张,只将此事禀知了葛郡侯。 陈将求见,葛郡侯听得他说与撄宁是好兄弟、好朋友,便让他进来了。 他一进屋,见撄宁已被包扎好伤口,军医和葛郡侯的脸色都有些迥异,他便知道,撄宁女扮男装之事,暴露了。 他急急赶来,担心的就是这个。到底还是没赶上…… “侯爷,您知道了,阿宁她其实……”他还是试探地问了葛郡侯一句。 葛郡侯轻点了一下下颔,随即问:“你早就知道?” “一同被选中,进仪鸾司的路上,小人就知道了。”陈将如实以告,并将自己所知的撄宁为何要女扮男装的因由也说了出来,以求葛郡侯一个同情怜悯之心。 葛郡侯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侯爷,小人能否进去看看她?”陈将急忙请求。 葛郡侯默了片刻,却出人意料道:“孤男寡女,恐怕多有不便。还是等她醒来了再说吧!” “……”陈将诧异地皱了皱眉,却也不敢多言,想了想道:“是,小人告退。” 来到外边,他不自觉握紧了双拳。葛郡侯如此不通情达理,令他十分不悦。 他有多担心撄宁啊!却连见她一面都难…… 而葛郡侯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从家信中早就得知,撄宁开罪了太后,逃了,皇城里许多人都在找寻她的下落。 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撄宁竟是女儿身,又得自己的爱妻和儿子那样关怀挂心,他很疑惑,他是女儿身一事,是否已被妻子儿子知晓? 陈将所说的她女扮男装是为光耀门楣的理由,更让他感到不可置信。难道,为了光耀门楣,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想等她醒了,亲自问问她。在此之前,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帮着她一起,瞒天过海。 为此,撄宁醒来面对的第一人是他,葛郡侯,她前世夫君的父亲,一个对太后忠诚了几十年,最后却站队太子意图造反连累了满门被诛的纯臣,亦是失败者。 此时此地面对,撄宁的心绪难免动乱。 第258章:相告 一  看到身上被人包扎过的伤口,又见葛郡侯屏退了左右,目光里满是洞悉一切却愿深加隐讳的豁然,撄宁张了张口,终于道:“侯爷……您都知道了。” 她坐起身来,意欲下榻。 “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葛郡侯示意她不必下榻。 撄宁遂咬着苍白的嘴唇,端坐着,恍然想到李为止,忙问:“李将军他怎么样了?” “他伤情较重,尚在昏迷之中。”葛郡侯不紧不慢,话锋一转,“不过,已无性命之虞了。” 撄宁听言,心中释然。 她就知道,李为止不会死。 葛郡侯默了稍刻,视线不移,终于接了她前面的话道:“你女扮男装之事,我知不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除了陈将,还有何人知道。” 撄宁方才抬眸正视了他,毫不隐瞒道:“公主、李将军,还有您的夫人……” “公主也知道?”葛郡侯不意外李为止和自己的夫人钱氏知道此事,倒意外公主李令月竟也知道此事。 “还有太子东宫的刘良娣和阴良媛。”撄宁并不为葛郡侯解惑,只自顾自和盘托出,“自然,阴家长孙阴崇烩也是知道的。” 葛郡侯神色之中顿生了许多的诧异。 “我离开皇城时,太后也知道了。”言及此处,撄宁话语微滞,眸光中闪过一抹冷戾,“天子和皇后,也该知道了吧!” 葛郡侯听了,不禁问:“你在皇城,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儿多次在信中提醒我留意你会否混进营中,你到底是来了。你又为何要女扮男装……” “侯爷,”撄宁认真地唤了一声,“所有的事,待李将军醒来,我再向你们一一交代如何?” 她神情坚定,于葛郡侯看来,竟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气势。他想了想,倒也答应了。 当晚,李为止陡然醒了过来。第一眼不见撄宁,他激动地就要下榻找寻。 只因才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撄宁死在了突厥兵的弯刀之下,血淋淋的,直挺挺地倒在了他面前。 “将军,卓校尉无有大碍!您大可放心!”守候的士兵急急告诉他,“他一路将您背到了城外,体力不支倒下了,恰遇到了前去接应你们的将士。他早就醒了,傍晚的时候还来看过您。” 李为止方才冷静下来,但还是不放心,“她现在何处?” “属下这就去请他过来。” “带我过去。”李为止一刻也等不得。 这时,葛郡侯听了消息赶了来,以统领的身份,将他拦下了,并沉了声,颇有几分不悦道:“稍刻她自会过来。” 屏退左右之后,他更是叹息一声,流露出了些许严肃,别有意味地看李为止。 李为止只觉他有话要说,心觉不妙,遂安坐了下来,微低眼眸若有所思:阿宁身上有伤,既是千辛万苦把自己背回来累倒下了,那她的女儿身,怕是没能藏住吧? 他沉住气,没有做声,终于等得葛郡侯开口了。 “李副将,依着你的性情,该是不能容忍一个女儿家混在仪鸾司男司,做的还是你的司徒,却是为何,偏偏对她开了先例?” 正如他猜想的一样,葛郡侯果然知道了撄宁女儿身之事。 “还望侯爷莫要张扬出去。”他站起身来,躬身做下请求。 葛郡侯摆了摆手,“放心,军医那边,我也已经打过招呼了。只不过……”他试探地看了李为止,心中有个问题,欲言又止。 “当初在仪鸾司,她能经得住那么些磨炼,不比任何人差……”李为止忆起彼时,也觉得自己对撄宁太过苛刻了,不免心生爱怜和懊悔。 而从他谈到她时的神情变化,葛郡侯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女扮男装与男人争高下,你当真以为她只为了光耀门楣?”他想了想,道:“光耀门楣,何至于此?她明明进女司就可以做得到。” 李为止自知葛郡侯这番话话中有话,但却毫不迟疑地回道:“不管她为了什么,光耀门楣也好,有其他企图也好,都不会改变我对她的看法。” 葛郡侯无话可说,只得沉了沉气,往门外看了一眼,道:“她该来了。” 不多时,撄宁真的来了。 一进屋见李为止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尚且还穿着一身白色底衣坐在榻上,她不由得心疼起来,只是葛郡侯在场,不好张扬罢了。 倒是李为止不顾及,见她来了便起身走到她跟前,视线扫过她的伤处便是郑重而问:“真的没事?” 撄宁心中一暖,忙是摇头,笑道:“我没事……倒是您,地狱门前走一遭,受苦了。” “你身上多处负伤,本就体力不支,还能把我背到辽城……” “好了。”葛郡侯打断李为止的话,倒不想听他们说这些。 他已经按耐大半天了,此时此刻,特别急切地想要听听撄宁对自己的事,有个真诚的交代。 他的目光投向她,深看了她道:“快说说吧,你的事。” 李为止回看他一眼,视线也落在了撄宁身上,透着温和,也透着几许好奇。 他对她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他始终都清楚,只不过从来不想多加过问罢了。 “还记得十六年前那个预言吗?”撄宁看着葛郡侯,满目从容,“御出双阴,李代无男。” 葛郡侯大惊,眼眸也睁大了些。 撄宁接着道:“不过是太后对付皇后的伎俩罢了,因为太医一早就探得,皇后腹中,乃是两个女孩儿。后来,皇后提前生产,偷龙转凤,才有了现在的假太子。” 听言,李为止不由得目光灼然,“阿宁,你……” “说太子是假,有何凭据?”葛郡侯打断李为止的话,沉声脱口而出的话语,隐忍着气愤。“此事,可胡说不得。” 旧事重提,若太子身上流的若非真龙之血,那他……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侯爷难道一点儿都不想知道,那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现在何处吗?”对于葛郡侯的反应,撄宁心里感到了一丝冷意。 也许,这会是很多朝臣知道此事的反应。 忠的,奸的,根本不在乎她这个被抛弃的公主,在乎的,不过是太子是个假的,李氏江山将由谁来继承。 一切,只因她是个女流。 第259章:偿还 一  葛郡侯猛地反应过来,再看撄宁,心头响起的声音赫然将他吓住了。 这还用说吗?她眉宇里神似武皇帝的气概、眼底氤氲的痛恨的泪光、还有那如滂沱一样坚定又浩瀚的眼神……无不在宣示,她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是公主! 李为止也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几乎不知所措。 谁能想到,她女扮男装的背后,竟隐藏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若真如她所言,那她心里,一直以来该有多苦啊! 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整个屋内的气氛,也变得静谧而诡异。 撄宁只觉,剩下的一切都不必再说了。或许,给他们一些时间来接受她是公主的事实比较好。 如是想着,她微低眼目,迈步转身,离开了。 而见她走了,李为止惊觉反应过来,疾步追了出去。 是夜繁星点点,虽只一弯新月挂在梢头,却也照得大地一片淡淡银光。就在那棵红杨树下,李为止唤住了撄宁。 撄宁回头,见他只穿着底衣,又是重伤在身,心中自然不忍,遂回转身安静地立在了那里。 而真唤住了她,李为止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禁愣在了原地。 撄宁见状,想了想便笑了一下,豁达道:“将军有伤在身,还是早些歇息吧!” 看她对自己笑,李为止突然觉得惭愧。他终于走近她,来至她跟前,坚定地告诉她,“无论你是什么人,何种身份,我都在。” 这个时候能听到这样的话,撄宁心中自是大动,眼底不由得又升腾起一层雾水。 “你会帮我吧?”第一次,头脑万分清醒的情况下,她不再敬称他为“您”。第一次,她要以一个被抛弃的公主的身份问问他,他会不会帮她,会不会成为她的臂膀。“我逃到北边来寻你,是为寻求你的帮助而来。” “非要那么做不可吗?”李为止看着她,也自知是奢望,这个问题,却还是问了。 他知道她要走一条怎样的路,但私心里,他是盼着她不去执泥的,尽管他很清楚,这个可能性极小极小。 “你当知道,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是不会放弃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撄宁毅然决然。 李为止低眸,脸上浮现出几许落魄之色,很快敛了去,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灭了突厥,听我号令。”撄宁不妨告诉他,“除了你,还有葛郡侯,以及所有活下来的将士。” “你要起兵造反?”李为止诧异地看她,随即摇头,道:“不可!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也有违大义。” “无论如何,我的手上不能没有半点筹码。”撄宁道。 “葛郡侯未必会答应……” “掌控这里的将士,又岂是容易的?”撄宁打断李为止的话,暗生恼怨,“既然决意帮我,就请相信我,我不会带着无关的人,往绝路上走,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毁掉你所认为的国泰民安。” “不走绝路,不乱天下,那你如何能做到?”李为止只要想到她要做的事,心中就一派烦乱和担忧,哪里还有半点主意? 撄宁哂然而笑,直看了他道:“不要小瞧我,李司教。” 说罢她转身便走开了。 李为止不信她有那个能耐可以夺回自己失去的,那她,就做给他看好了。 “阿宁……”李为止唤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撄宁倒是顿了脚步,用后背道:“若赢,我定千倍万倍地回报于你,若输……我自也有不牵累你的法子。” 重新迈开脚步的时候,一只稳重的大手,有力地抓在了她的腕间,回眸,只见李为止一脸严峻看着自己。 “以为是这样的身份,我就退怯了吗?”他眼里流露深情,一本正经地宣示自己的真心,“说了会帮你,我便当不遗余力。万一输了,你活我活,你死,我死,不需要后路。” 眼前的女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想到的人,能求助的人唯有他而已,他又岂能让她感到半点失望和不被信任? 还记得白间在盲山遇见她,她哭泣凝噎的样子,那一刻虽不明所以,但却激起了他对她的所有怜爱。 他陡然拥住了她,保证道:“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猝不及防地被拥入怀,此情此景,撄宁不由得心生震颤。她的身体木了片刻,一双垂着的手,犹豫地渐渐抬高了些,几乎就要抱住李为止的腰身,却在这里停滞了。 她知道李为止想要的是什么。而她……男女情爱这种东西,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吗?过去她怕自己祸害他人,现在无论如何都是要祸害人了,她又怕自己真正陷进去了,就会乱了心智。 不过,她至少该让李为止舒服一些才是啊!不能只让他为她献身,她也该做些适当的偿还…… 她一双手,终于落在了他挺直结实的腰背,然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莫可名状的安宁。 而感到她双手的触碰,李为止心中怦然,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自然高兴不已,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他喜不自胜,却又怕是自己的错觉,不禁问:“你终于……肯接受我?” 撄宁埋首于他的胸膛,没有做声,却也不无赧然羞涩。 她没有否认,李为止便视作她的默认,心中更是雀跃欣喜。若非看到一队巡逻兵经过,他怕是不会放她走了。 “回去歇着吧!有些事,明日再细述。”他眼里闪着异乎寻常的亮光,温声道:“葛郡侯那边,我会想办法劝服。只要他点头,底下的将士,就不成问题。” 他要去劝服?撄宁诧异地张了张口,终于化作一脸女儿家的笑靥,“好,你先走。” 他能出面,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李为止轻点下颔,目光流连地迈开了脚步。 撄宁望着他顾步回头终于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问:适才若是拒绝了他的爱慕之心,他还会如此热忱地提出会去劝服葛郡侯吗? 会的吧!他向来是真心爱护她的。 第260章:议主 一  不过,说服葛郡侯之事,撄宁倒不需要李为止出面。 这一夜,葛郡侯辗转难眠,翌日一早,就听得士兵通禀,撄宁求见。 她进屋时,他内心还挣扎了一下。该向她施礼吗?没有被承认的公主,便不是公主。于是,他选择笔直地站着,并未施礼。 撄宁则向他浅施了一礼,以一个晚辈的谦逊。继而,她又端出了几分傲骨,直言道:“侯爷昨夜睡的不好吧?” 葛郡侯轻咳了一声,示意撄宁坐下,意欲好好地与之聊一聊当年之事。 “卓太傅风光的那几年,我本是他府上的僚客,亦师亦友,也算得他半个门生。他性情耿直,有些时候,处世不知变通,才遭了后来的罢黜……他离开皇城,也就少有人问津了。”言及此处,他瞧了撄宁一眼,接着道:“不过,天子皇后把你托付给他,当真是所托非人了。依着卓太傅的性子,岂会把你的身世之谜带进土里?” 说着他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他心中,甚至有些怪怨——他宁愿自己从来不知此事。 “侯爷错了。”撄宁不免解释一句,“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实在是机缘巧合,不然,我恐怕活两辈子也是要蒙在鼓里的。” 葛郡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时机未到,卓太傅就已过世罢了。” 撄宁不禁想到,如果祖父不死,葛郡侯所言,还真有些道理。上一世,她也就不必毫无所知地死去了。 如是想着,她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打算欺瞒她一辈子的。 “侯爷还是接受事实吧!”撄宁回过神来,一本正经道,“不管你认不认我的身份,但太子是假,确定无疑。你一心希冀和守护的,大周的未来,没有了。” 葛郡侯不由得一惊。 她怎知他一心守护和希冀的人,乃是当今太子?自打他的儿子葛郢腿受伤之后,太子与侯府、他与太子之前,几乎再未有过交集了。于太后和太子看来,他因为自己的儿子,对太子其实是心有怨怼的,毕竟他儿子落下的残疾,是因太子而起。 “本该是一桩好事啊。”撄宁接着道,“侯爷心里该是清楚的,太子除了会些阳奉阴违的本事,别无长处,实非贤君之选。何不趁此机会,另择良木而栖之?” “既然身上流的不是武皇帝一样的血,那那把龙椅,他自然是坐不得了。”葛郡侯沉吟一声,却是面露愁色,“但武皇帝累于打天下,子嗣单薄,他那几个亲兄弟,一个个也都身死疆场,有的甚至连妻室都没有……李氏一脉本就伶仃,有资格继承大统的,放眼看去,能有何人?” “那就把目光放远一些。”撄宁道,“武皇帝一脉没有,亲兄弟一脉没有,还有堂兄弟。” “你说贤王?”葛郡侯忽然发笑,“你有所不知,贤王虽说是武皇帝的堂兄弟,却不过是战时立下军功无数,才拉扯上的宗亲关系,若真计较起来,再往上追究两代,也不一定是同一位先人。” 贤王宗亲的身份,其中竟有这般曲直!这一点,撄宁倒是始料不及。李氏江山,当真后继无人了吗?为此,她不禁皱起了眉。 “真正的堂兄弟,倒是有那么一个,只不过……”葛郡侯怀揣忧思,缓缓说起那些陈年旧事,“他性情乖僻,早已抛家弃子,不知去向了。唯一的儿子,也在几年前遁入空门,不理凡尘。好在一双孙子,自幼上进,长成后撑起了家门。大的,继承了王爵,号封淮阴王。” “淮阴王?”一听淮阴王三个字,撄宁便知道是谁了。 淮阴王李崇俭。 上一世,太子起兵谋反,不知有多少与李氏沾点亲带点故的文官武将响应。其中,远在东海的淮阴王李崇俭,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月余时间拿下了东海沿线八座城池,成为太子最坚实的后盾…… “没错。”葛郡侯打断撄宁的思绪,“目前来说,淮阴王是最合适的。”转目他又瞧向了撄宁,别有意味问:“如果是他的话,你可有异义?” 撄宁微愣了愣,随即答道:“我只想要回我应得的,谁继任新君,谁掌控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事。” 葛郡侯听言,有些意外,看着撄宁的目光,渐生了几分轻蔑。 到底是一介女流,除了个人恩怨,要回属于自己的名与利,别无其他渴求。 如此也好。 而瞅见葛郡侯眼底一闪即逝的轻蔑,以及伴之而来的安心,撄宁释然地笑了一下,“也就是说,侯爷愿意助我恢复公主的身份?” 葛郡侯点了一下头,“与其说是助你恢复身份,实则是……” “废黜假太子,另立储君。”撄宁接了他的话,“我们,最初的企图是一样的。” 葛郡侯看进她一双精明无比,神似武皇帝的眼眸,突然又觉得遗憾。若眼前一身男装的女子,就是个男儿,那该有多好啊! 若是男儿,要的绝不止于名利双收,更当有睥睨天下的勃勃野心才是…… “侯爷,”这时,外头有士兵通禀,“李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葛郡侯吩咐一句。 撄宁自知李为止的来意,立于一旁,葛郡侯没叫她走,她就没有告辞。 李为止进屋,见撄宁也在,倒有些惊异。见她瞧向自己时流露的志得意满的笑,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伤重未愈,怎不卧床歇息?”葛郡侯客套一句,嘴角噙笑。 “不打紧……”李为止张嘴应上一句,就要说撄宁的事。 撄宁却是上前,意气风发道:“既然李将军也来了,那就一起商议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计划吧!” “好。”葛郡侯第一个表态,说罢就要带二人往议事厅去。 李为止微皱了皱眉,见撄宁冲自己笑,也便豁然开朗了。 跟在葛郡侯身后,他不免压低声音问一句,“侯爷没有与你为难?” 撄宁摇头,笑道:“都说通了。” 李为止也笑了。 他本以为劝服葛郡侯需要费几天口舌,却不料撄宁早有主张。可怜他昨夜里绞尽脑汁,想了一箩筐的道理准备倒给葛郡侯。 第261章:嫉妒 与突厥人的战役,至此打了不到一年,能有现在之势,实属顺遂。不过,接下来的仗,可就难打了。 此前突厥兵节节败退,丢了城不说,损兵折将更是不计其数,但突厥王廷再往北边退,就要退进吃人的沙漠里——他们已没有退路了,为了守护最后的领地,最普通的百姓,也会举起手上的弯刀,对抗周军。 “突厥王廷已发动所有兵力,坚守陲边。”葛郡侯道,“我军想要在短时间内攻下陲边,恐怕不易。好在,援军就要到了,援军一到,我军当可一鼓作气,攻下突厥陲边、广袤、肆原等要塞。” “援军何时能到?”撄宁问,“又是何人领兵?” 葛郡侯和李为止相顾看了一眼。随后,李为止答了撄宁的话道:“最晚下月初能到。此次援军,恰由五兵营新任大军司马刘玄降刘将军主帅领兵。” 听得刘玄降的名字,撄宁不禁面露喜色。 “何人主帅领兵,有何重要的?在那之前,只灭突厥之师,不可轻举妄动。”葛郡侯话中有话,却又十分坚定地提醒撄宁。 撄宁不禁无奈发笑。她当然不会在这北境轻举妄动了,葛郡侯未免想得过多了些。 不过,她没有辩驳,只道:“早在南征战场,刘将军便与我结下了缘分,洗脱冤情,升任大军司马之后,很快升了我为从三品参军,并与我拜了把子。他能领援军来,自是再好不过的。” “你离开皇城时,已是从三品了?”李为止眼中不无欣慰之色。 即便没有他,她一人在皇城,也能争出个前程来。 “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什么都不是。”撄宁施施然笑了一下,转念之间,倒也不那么在意这些得与失了。 “我等就当不知情,你继续以参军的身份,留在我身边便是。”葛郡侯面无表情吩咐一句。 “多谢侯爷。”如此一来,撄宁出入军营,也就有名有份了。 葛郡侯微点了点下颔,便算是回应撄宁的言谢了,随即道:“你二人都有伤在身,快回去歇着吧!” 撄宁李为止遂施礼告退了去。 来到外边,见李为止面色之中略显苍白,撄宁不禁关心道:“你还好吗?这些天不忙于战事,可要好生将养才是。” “我不打紧,倒是你,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就不要跑来跑去了。”李为止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侧目看她,眼底饱含关爱之意。 撄宁“嗯”了一声,暗垂眼目,努力噙出尽量大方一些的笑容——她绝不敢迎接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单是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她心里就有些发慌了。 “阿宁,”李为止突然唤她一声,顿住脚步,直言道:“去我屋里,与我细细说一说你的事可好?” 撄宁方才直视了他,很快转开视线,道:“就怕打扰你休息。你身上的伤……” “我没事。”李为止打断她的话,见四下无人,便牵起了她一只手,“你的事,我都想知道,想听你亲口说。”俨然一副有情男女的模样。 被捉住的手,局促不安,撄宁忙是点头,应下了。 她从掩藏不住的慌张里挣脱出泰然,李为止看在眼里,心中浮起些许失落感,但他嘴角噙笑,并未有半点流露。 暗处,陈将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一双眸子,很快被妒火填埋了。他双手握成拳,在铠甲之下,同时燃烧了愤怒和嫉恨。 为什么撄宁选的不是她?这几年来,从一开始,他照顾她还照顾得少吗?怎么到头来,是看上了别人的高大英俊、武功高强,还是看上了别人的家世和地位? 他不甘心。 不假思索地,他陡然冲了出去,站在了撄宁和李为止跟前,木了片刻,方才先向李为止施了礼。 撄宁见了他,不无激动上前,唤了一声“阿将”,问:“你还好吗?定然吃了不少苦吧?身上有无受过伤?” 陈将抱之一笑,用同样的欣喜之情告诉她道:“上阵杀敌,哪有不挨刀的?能活着就好。” 一句话,听得撄宁辛酸无比。 战场有多危险有多残酷,她是知道的,谁能毫发无损?她格外疼惜陈将,只因早已当他是亲人,是兄弟。 “你怎么来这儿了?”陈将努力克制着深藏于心的情绪,表现出激动却又不逾越地关心,道:“昨儿就知道你来了,却难能见上一面……听说你受伤了,可有大碍?” 撄宁只觉他还和从前一样,当真不因为早先表错爱被她婉拒而心生芥蒂,不由得心生感动,几欲泛起泪光。 “小伤而已,不妨事!”她大咧咧地笑,亦还是从前那个撄宁。 李为止见她如此高兴,便开口道:“兄弟重逢,你们聊。” 撄宁回看了他,只觉他的眼睛会说话,是叫她得空了再去找他。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很快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去。 陈将躬身相送,眸光却如寒冰利剑一般,暗自盯着他颀长的背影,看了良久,直至撄宁一只手轻拍在他的肩头。 “人都走远了,你还愣着做甚?”撄宁狐疑地看他。 “没有……”陈将尬笑,随即转了话头道:“你还没说,你是如何跑到战场来了?快说说。” “我随援军一起来的。”撄宁谎称道,“不过是着急见到你们,提早赶来了。” “因为挂念他吗?”陈将本不想扯出这个话题的,可听得撄宁随口一句“着急相见”,他便忍不住了,索性问:“你跟李将军他,是何时好上的?” 撄宁愣了愣,随即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很好。”陈将突然发笑,道:“此次征战,他立下军功最多,将士们都服他,到时打了胜战班师回朝,太后定会重用他的。他前程远大,你跟他好,很好……” “我其实……”撄宁想说自己其实没想那么多,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转了话题,“唉,别说我了,说说你吧!身上挨了多少伤,又是如何伤的?” 陈将失落,挤出笑容来,不得不依着她的话,说起自己的事。 第262章:反攻 与陈将叙了旧,撄宁便来到了李为止屋里。 李为止已脱去正装,换上一身天青色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该是摘下盔帽后重新打理过。 他看起来虽气色不佳,精神倒不失饱满。见撄宁来了,更是高兴地迎出几步,道:“还怕你不来了。” 撄宁藏起心底的别扭,做得从容坦然,施了礼道:“将军要见,末将不敢不来。” 李为止发笑,随即请她入座,想了想却皱起了眉,道:“以参军的身份留在这里,当真无碍?虽说下边都是同侯爷,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会生事,但杨宽主帅的仪军,可是忠于太后的,他们若听到什么风声,恐怕对你不利。” “你和侯爷,就当我是跟援军一同来的。”撄宁道,“到时大军司马那边,会打配合的。更何况,在皇城之事,太后也只是派人暗中捉拿过我,并未有声张,便是营里有人听了些风声,也搅不出风浪来,你就放心吧!” “只怕你在这里的事,传到太后那里……” “不怕了。”撄宁轻吐一口浊气,目光看着眼前的虚无,思忖道:“慢慢地传出一些事,也好。他们,所有人,都该知道我的存在啊!只有知道了,才会渐渐接受。” 李为止以为如此也有些道理,遂没有多言。而看她分明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他不由得又泛起了怜惜之心。 他伸手,落在她的手背上,抓住了她长有些许细茧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不禁笑她道:“你看你的手,比我的还粗糙。” 撄宁听言,忙要缩回去,却被他抓得更牢了,只得道:“你本就细皮嫩肉的……”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男孩儿,故意糟蹋自己的姿容……”李为止的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尽是怜悯,忽而玩笑道:“就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只要我公主的身份被认回来,还怕没人娶吗?”一个玩笑一问,一个玩笑作答,倒不违和。趁其不备,撄宁说着便将手抽回,藏在了身侧。 李为止没有在意,不过却认起真来,问:“万一,身份认不回来,你可曾想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撄宁亦认真作答,“若认不回,便是一个死字,哪里还会去想嫁娶之事?” 李为止算是明白了,为何昨夜她分明接受了自己的爱慕之心,却又显得这样疏离,对自己的亲近举动,也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他没有点破,只鼓励她道:“有侯爷和大军司马支持,你会拿回属于你的一切的。” 撄宁望着他,心生感激。 他该知道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吧?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一句怨言,更没有急于一时,对她有所要求……她就知道,他从来就有这样的宽宏大量。 二人很快聊起了那些彼此不知道的前尘往事,一聊便是大半天过去了,午膳都在一起用的,浑然不知外头变了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离辽城七百里地的野地,雨下得更大,刘玄降带领十万援军,已无法负重前行了。 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刘玄降于是下令,全体将士,就地安营休整。 “这北边,怎么说下雨就下雨?”这已不是头一次遭遇暴雨天了,以侍郎身份随刘玄降出征的刘九阴,免不了抱怨。 “前方战势不错,你急什么?”刘玄降瞥了他一眼。 这一路来,刘九阴虽是侍郎,可把刘玄降累得够呛。他穿的是铠甲,包的却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事事儿的,一会儿喊累,一会儿说吃的粗糙,好难伺候。 刘玄降早就烦他了,只觉与之仅有的一点私交也被他的尿性给磨没了。他悔啊!悔不当初没有拒绝他随他出征的请求。 “七百里地,若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刘九阴手指画着眉,思索自语,忽而跳将起来,兴奋地看着刘玄降道:“大将军,把赤云借我。” 赤云乃是刘玄降最心爱的马匹。 “嘿!我真不知你急个甚!”刘玄降困惑地嘟囔一句,心里倒是高兴,不过,他可不愿把自己的马借他,“马匹多的是,任你挑一匹,但赤云我骑惯了,不借。” “我就要赤云。”刘九阴说罢便去牵了他的马儿。 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明抢! 然而,刘玄降虽不痛快,但看见刘九阴当真骑着他的赤云,冒着倾盆大雨,扬长而去,他很快就开怀了。 没了这个麻烦精,他剩下的路途,想必能走得舒爽许多。 辽城。 就在统帅下令休整,等待援军还不到两天之后,谨守在陲边的突厥兵突然对辽城发动了反攻,打了大周军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李为止伤重未愈,葛郡侯亲率将士迎战,却也未能挽回局面。 突厥兵架起云梯和攻城车,浑然是不惜命了,拿兵丁为盾,攻势凶猛。 不多时,李为止和撄宁便听得士兵来报,说:“侯爷有令,让将军您做退守哈丹城的准备。” “守不住了?”李为止大感惊异。 撄宁也觉可惜。若是丢了辽城,退守哈丹,那丢的可不是辽城而已,丢的是才刚占领的突厥腹地之隅,丢的是大受鼓舞的军心。 “突厥领兵是为何人?”她不禁问询。 “突厥八王子也利敬崎亲自为帅。” 也利敬崎…… 上一世,大周与突厥并未有过这样的交战,两国和亲,关系甚好。后来,突厥大王子和三王子为夺储君之位起了内讧,也利可汗病重薨逝,三王子取得赢局,继承王位。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置身夺储之战事外的八王子也利敬崎,竟逃至大周,求得大周朝廷相助,于一年后重返突厥,弑兄夺权,成了突厥新任可汗。 想及这些,撄宁先让传令兵退下了,随即问李为止,“你可知这八王子看似无害,实则野心勃勃?” 李为止疑惑地摇了一下头,心道自己身在北境快一年之久都不知,撄宁又是如何知道的? 八王子也利敬崎的名字,他几乎是头一次听说。 撄宁独自凝思片刻,陡然抬眸看李为止,眼里闪着精光道:“故技重施吧!” 第263章:留下 李为止一刹愣怔,一开始还不大明白撄宁所说的“故技重施”是指什么,直至她又提到“南诏”二字,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不行!”但他严辞拒绝,“突厥可不比南诏。眼下你也知道了,他们为了破城,以人为盾,足可见这位八王子的残酷无情,若我们轻易前去相谈,极有可能是自送首级。你欲谋之事,万万不可。” 撄宁则是不以为然,劝道:“突厥当知我大周十万援军不出半月就能抵达。彼时,我大周几十万雄狮一鼓作气,顺利的话不出半年即可直捣黄龙。这八王子突然发动反攻,便是打着在我方援军抵达之前,将我们赶出突厥腹地,以求一线生机的盘算。哈丹城易守难攻,他们夺得回去,便有机会,夺不回去,就再无机会了。” “你的意思……”撄宁说罢这些,李为止也开始动摇了,“只要我们在援军抵达之前守得住哈丹城,就能动摇突厥军心?” “届时,”撄宁接了李为止的话,“突厥八王子必会做出妥协,而我们,可以对他施以一个莫大的诱饵……” 想及长远,撄宁突然觉得突厥的反攻,是上天在助她。 “什么诱饵?”李为止实在看不懂,她又安了怎样的心思,莫名担忧起来。 撄宁回过神来,忙道:“这个嘛,往后再说。” 李为止眉宇微蹙,也没心思追问了,他只知道,眼下情势危急。 “突厥兵现在发了疯似地进攻,我们恐怕守不住哈丹城。”他很担忧。 “所以,需要有人留下来,惑乱突厥军心,为我军拖延时间。”撄宁紧看着他,心想他定然已经明白自己的打算了,只需他点头。 李为止豁然开朗,却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终于做下决断,“你随侯爷退守哈丹,我带人留在辽城,自知该做些什么。” “我必须留下。”撄宁却道,“因为我比你更了解突厥这位王子,更有拿捏他的把握。” 见李为止张口,仍是要拒绝,她急忙又道:“不是说过,无论将来发生何事,都要一起承担吗?” 李为止看着她,知道她执意如此,他奈何不得,只得笑了一下,道:“我说的,是不让你独自承担,有区别的。” 撄宁发笑,随即催促道:“快下达撤退的军令吧!” 军令一下,周军大部很快撤离了。在突厥兵破城之前,李为止和撄宁带了一队人,早已化身突厥百姓,分散藏于城中。 突厥八王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进城之时,辽城百姓皆感激涕零,于街道两旁跪了一地,以谢突厥八王子夺回他们的家园。 李为止和撄宁混迹在这群人中,将也利敬崎和他身边的将帅看了个仔细。 撄宁甚至记起来也利敬崎上一世的模样……一双深邃的令人看不穿也琢磨不透的眼眸,一只看起来就显得心机至深的鹰勾鼻,现在是这个样儿,几年后也还是这个样儿,原来未曾变过。 上一世,也利敬崎在大周皇城四夷馆盘踞了三四个月,虽是一个出逃的王子,却不知手里攥有怎样的筹码,竟使得大周朝廷好吃好喝供着,歌舞艺姬伺候着,享受的都是异国使臣的待遇。 与之达成一致之后,为表庆祝,宫中大摆筵席,撄宁作为仪鸾司女司司教,负责底下司徒献舞的排练,因底下司徒跳得好还一度得到了也利敬崎青眼相看。 “这支舞柔中带刚,刚中有柔,将咱们北方人的刚劲与你们南方人的柔媚融合在一起,自然天成,绝妙!”殿上,也利敬崎赞不绝口,随即道:“舞者自是卓越,但不知,能排出这支舞的,又是何人?” 太后于是宣了撄宁觐见。 她盛装进殿,端庄淑仪,却在不经意间,落入也利敬崎的眼底。也利敬崎当众问询,她是否已有婚配,待得知她乃是葛郡侯府的儿媳妇,更是连连说了三声“可惜”。 那次一见,此后他竟三番两次找到了葛郡侯府。 葛郡侯府态度端正,即便他是突厥王子,朝廷格外礼遇的贵客,自也要拦着的。孰料他色欲熏心,胆大包天,竟在某个傍晚,派人将从仪鸾司回葛郡侯府的撄宁给劫持到了四夷馆,欲行凌辱之事。 “你们大周美人无数,你知小王为何偏偏对你念念不忘吗?你长的,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是……” 葛郡侯府的人及时赶到,撄宁才不至于被他轻薄了去。 这件事葛郡侯选择瞒下,并没有闹到太后那里,以至于也利敬骑十分张狂,离开大周之前,他还找到撄宁,势在必得地说过:“待我成为突厥可汗,我便向太后要了你!免得你终日守着一个残废,不得快活。” 而到了他做上突厥可汗,不久后撄宁并着整个葛郡侯府就犯事了,谁还记得他那句志在必得的张狂之言? 重活一世,狭路相逢,撄宁倒是记起来了。 或许,三十六计,是时候用一回美人心计了。并着上一世所受的屈辱不得声张,就在这一世如数奉还了罢! 只不过,她现在的模样,比不得上一世好看,恐怕得好好修整修整才行。 连着好些天,李为止不知撄宁为何在这个时候在意起自己的肤色和容貌来,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光顾着把自己往好看了打扮…… “除了让我们的人在城中制造混乱,你可是还有旁的打算?”他终于直言问询。 原本他以为,撄宁若有旁的打算,定会第一时间与他商议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见他郑重其事,几乎有些不悦的样子,撄宁心知这一回敷衍不了了,半晌迟疑之后,她终于告诉他道:“也利敬崎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常行声色犬马之事。你也看到了,便是现在烽火连天,他也找了不少舞姬在身边,且尤喜欢汉人……” 她话音未落,李为止立马激动起来,“你打算扮作舞姬接近他?!” 看他几近暴跳如雷的反应,撄宁虽早有预料,一时之间,却难免心虚,甚至感到愧疚。 第264章:排舞 无论如何,李为止是说什么都不同意的。这世间,就从无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出去色诱他人的道理。 他为撄宁有这个打算而感到气恼。 于他看来,他们的人在城中滋事,想尽办法给突厥兵添麻烦,甚至传播谣言,离间也利敬崎底下几员大将之间的关系,多少能见些成效。即便成效不大,也不至于需要撄宁以色相去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撄宁劝说了许久,什么道理都说尽了,李为止都无动于衷,她终于有些急眼了,也失了原本的耐心。“若什么都不做,那我留在辽城有何意义?倒不如随侯爷去哈丹,上阵杀敌的好!” “若是如此,我倒宁愿你随侯爷去了哈丹。”上阵杀敌,总好过扮作舞姬接近也利敬崎。李为止在这件事情上,绝不含糊。 撄宁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向他走近几步,迟疑着,终于伸出手来,轻柔又忐忑地落在了李为止的臂弯,随后握紧了些。 “即便不相信我有全身而退的能耐,就连你能护我周全的信心也没有吗?”她抬眸望着他,声色中不再有先前的戾气和不耐,反倒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柔弱。 “阿宁,”李为止话语也温和下来,但立场依然坚决,“并非我不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这种事,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随我同去,你总能放心吧?”撄宁做出让步,“我进去之后,你再想法子混进去。” 李为止心想若是自己再要不同意,把撄宁逼急,恐怕她要瞒着自己行事了,于是,他认真地思量了片刻,终于妥协。不过,他不免强调一句,“进去之后,不可妄自行动,一切,都要同我有商有量。” “好。”撄宁松了一口气,自是应得爽快。 不日后,二人便打听到城内一家歌舞坊向也利敬崎进献了几名歌舞姬,却都被送回来了。没能博得八王子心悦不说,还遭了好一通斥责,坊主正是焦灼不安之际,不知往后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 很快,李为止贴了两撇小胡子,做突厥人牙子的打扮,领着一身素衣、神情落魄的撄宁出现在了坊主面前。 他道:“我这奴儿舞跳得不错,还是个汉人,你给看看,满意的话就收下。” “汉人?”坊主眼眸一亮,随即伸手抬起撄宁的下巴,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道:“跳一段让我瞧瞧?” 撄宁遂当场起舞,跳了一段大周宫廷女子惯常喜欢的舞曲,看得坊主十分欣喜。 但她按耐着并不流露,只淡淡道:“还不错……二两银子。” 李为止听着不由得发笑,问道:“才二两?” 坊主以为他要讨价还价,立马傲慢道:“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奴儿,这个价钱你算是赚到了。你爱卖卖,不卖请便,走好不送。” “好,二两就二两。”李为止瞧了撄宁一眼,见她低眉顺眼的戏演得很真,遂也平定心绪,演好自己的角色。 得了二两银子,他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坊主立马眉飞色舞起来,看撄宁的眼神都开始放光了。 待到下人给撄宁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又做了梳理打扮出来,她更是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你叫什么名字?”坊主的目光,仍落在撄宁身上,欣喜不已。 “阿宁。”撄宁回道。 “那你都会些什么舞?说来听听。”坊主坐了下来,悠闲地端起了手边的茶水。 这时,撄宁却是一改怯懦之态,微抬起了眼目,告诉坊主道:“我其实,并不擅长跳舞,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适才那一段了。” “什么?”坊主于惊讶中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目。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溅出几点水花。她站起身来,怒道:“合着你是联合适才那位哄我钱来了?来人呐!” “但我会编排舞曲!”眼见几个小厮上前,撄宁急忙道,“您把这里的姐妹叫来,我可教她们一支舞,包您满意。” “不会跳舞还会编排舞?你当老娘好欺负是不是?!”坊主不信。 “三天!”撄宁道,“三天时间,若我编出的舞您不满意,大可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坊主狐疑地看她,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想了想,以为三天时间,自己还是浪费得起的,于是,她答应了。 撄宁让舞姬们练习的舞曲,便是上一世大周朝为也利敬崎摆筵席时,她编排的那一支。 坊里的舞姬都是基础扎实的,学这支舞,两日便会了,只不过动作还不够流畅自如,整体配合,也不那么融洽。 坊主见过之后,无需等到约定的期限,便信服撄宁了。 “你们都好好学,好好练,”她对舞姬们说,“练成了,我再送你们到八王子那里,八王子高兴,定重重有赏!到时候,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无可能。” 舞姬们听了高兴,自是有了劲头。撄宁站在一旁,面上一副恬淡寡欲的样子,心里则在暗自得意。 她就知道,坊主不会放弃这个重新讨好也利敬崎欢心的大好机会。 当日,坊主便打点了也利敬崎身边的人,获得了献舞的机会。回来她便将这个消息带回,问撄宁舞姬们何时能够登台。 所幸舞姬们一个个的迫不及待,撄宁也赶时间,想了想便应承道:“今明再好好练练,明儿晚上,差不多可以献艺了。” “好!好极了。”一听这话,坊主心里踏实多了。 前方战事激烈,攻下哈丹城说不定就这两天的事儿,再不让这些舞姬一展风姿,恐怕八王子也利敬崎就要离开辽城了。 这个道理,撄宁知道,坊主作为生意人,更是知道。 翌日晚,坊主携撄宁和一行舞姬统共十二人,依着撄宁的着装要求,进了也利敬崎下榻的衙门。 正院敞厅,靡靡之音绕梁不绝,十位纱衣女子,淡妆素裹,衣袂飘飘,曼舞轻盈,外头的耳房里,撄宁一身锦绣盛妆,沉静以待。 夜幕低垂,此时,突厥几员大将,正带领士兵对哈丹城发起第六次猛攻。 这是也利敬崎的命令,而他自己,对酒当歌,美人在卧,好不快活。 ~~~~~~ 谢谢打赏我给我投推荐票的盆友们,我这么堕落,都不好意思了。今天开始自律起来。嘤嘤嘤 第265章:离间 撄宁站在门口,看到几个杂役由一名管事的领着,远远地从院外经过,其间一人便是李为止,她不由得目光一动。 李为止到底是混进来了,可惜是个杂役,恐怕进不来突厥八王子住的这个院子。 就在她略有担忧之际,李为止快速扫过来的视线却在她身上做了稍许停留,随即手上一个细微动作,扔出一物在靠近院门口的花圃当中。撄宁看得清楚,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他便离去了。 撄宁回头看了看坊主,正欲找个由头去将李为止扔的东西拾回来,这时,外头来了一个宫人,该是也利敬崎身边伺候的。 宫人眉开眼笑,还未进屋,便细着嗓子对坊主道:“你这回可是行大运了!那几个歌姬,舞跳得好,甚合八王子心意。快随我来吧!八王子有赏。” “多谢八王子!多谢公公!劳烦公公头前引路。”坊主高兴不已。 撄宁没有被传见,倒是一点不着急。坊主出门之时,她只冲她眨了一下眼,压低声音道:“别忘为我美言几句,这样就能领到两份恩赏了。” 坊主听言,深以为然,立时贼笑着点了一下头。 待她随那宫人往敞厅里去了,撄宁便来到院门口附近的花圃,找到了李为止留下的物什。 是一个细小的竹筒,里头藏了一张字条。 “哈丹未破,将帅迁怒八王子无为,不时将至。见机行事,一切小心,切记。” 撄宁扔了竹筒,将字条塞进嘴里,囫囵吞进了肚中。 瞅见先前传坊主进见八王子的宫人又去了耳房,她忙赶了过去。 “你去哪儿了?”宫人见了她,不禁问询一句。 撄宁面露赧然之色,支吾道:“适才有些内急……” 宫人遂没有往心里去,笑了一下道:“快过来吧!八王子要见你。” “是。”撄宁整了整衣衫,随即迈开脚步,紧跟了前头的宫人。 敞厅内,乐声不断,也利敬崎左拥右抱,面色红润,似已酒酣耳热,陡然瞧见随着宫人款步走进来,从容不迫又气质不凡的女子,眼眸逐渐睁大了些。 撄宁跪地,向他拜了拜。 他没有叫她起身,而是推开左右侍奉他的美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和妒忌的目光之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她。 他屈尊降贵,竟弯下身来,伸手,抬起了撄宁的下颔,忽而痴痴地笑了一下,“是你?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他眼中几近溢出来的东西,分明是一个情种在见到心爱女子时会溢出的东西。 很好,上一世他所说的故人,这个时候便已出现在他生命里,且又消失不见了,倒能省去不少麻烦。 撄宁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则流露惊异之色,道:“王爷莫不是认错了人?小女阿宁,是金乐坊的舞姬,适才姐妹们跳的那支舞,正是小女编排。” “阿宁?”也利敬崎用力地眨了一下眼,重又细细地看了撄宁,盯了许久,终于放开她的下颔,喃声道:“不是我的铃铛……却为何与我的铃铛,像极了?” 撄宁低垂着眼目,没有搭他的话。 普天之下,李令月都没有与她长得相像,竟还有一个叫铃铛的女子,与她长得像吗?有生之年,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倒想见上一见。 也利敬崎一转伤情之态,突然作笑,神色极尽暧昧地将撄宁搀扶了起来,随即俯首于她的耳边,呵着热气问:“今夜留下来,陪我可好?” 撄宁心中一派平静,面上做出几分羞怯之余,却是凝了眉,清高道:“王爷怕是误会了,小女虽一介舞姬,沦落异乡命如草芥,但最起码的廉耻心还是有的。再说了,小女的的确确,不是您心中那个女子。” 也利敬崎不由得多看她一眼。若她不拒绝他,他不过视她为寻常庸脂俗粉,睡到了玩腻了,也就过去了。她这么一说,倒勾起了他更多不仅限于身体上的某种欲望。 “若本王偏要你留下来呢?”不待撄宁答话,他便笑了一下,随即抬起手来,命令道:“都退下。” 乐声止,所有人等都退下了。坊主带着舞姬们离开时,看撄宁的眼神,更是显出许多谄媚之色。 撄宁端着几分警惕,低眉敛目,用余光打量着也利敬崎每一个脚步。一旦他靠近,她便急急后退了去,尽显防备。 正是因为女人的抗拒和抵触,男人才觉得格外有意思。也利敬崎屈指刮了刮自己的鹰钩鼻,勾起一边唇角,满脸是笑。 “你以为今夜是逃得过去的?”也利敬崎突然向撄宁迈出一大步,直逼得她靠在了墙上。 “王爷请自重!”撄宁急道,“小女虽身份卑贱,但小女心中的郎君,当是呼衍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且,实不相瞒,呼衍将军对小女,也是青眼有加……王爷今夜若动了小女,就不怕呼衍将军记恨于您吗?” “噢?”对撄宁说的事儿,也利敬崎自是将信将疑。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呼衍烈,三王兄的心腹,安插在他身边,他早就烦透了。现在,竟然敢与他抢女人么? 这时,外头有宫人通禀道:“王爷,呼衍将军和义渠将军,还有戎将军有要事求见。” 撄宁听言,趁机道:“王爷如若不信,可让呼衍将军进来,与小女对质。若他否认与小女的关系,小女今夜就是王爷的人了,绝无怨言。但若他承认与小女乃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望王爷能够成全。” 也利敬崎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可是你说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呼衍烈,有几个胆子,又有几多儿女情长,敢当着他的面与他争抢。 他很快吩咐下去,“请呼衍将军进来,其他人在外稍候。” 呼衍烈进屋之后,恭敬地施了礼,便是汇报军情,“王爷,今夜一役,只差稍许便能破城,可惜……” “后半夜再攻。”也利敬崎轻松道,“不停地进攻,直到他们无有余力为止。” “可这么做,我军损失……” “这仗该如何打,本王都说过了,无需再议!”也利敬崎不耐地打断他的话,随后指了撄宁问:“这个女人,你可认得?” 第266章:妄杀 呼衍烈抬眸打量了撄宁,心觉古怪,但还是如实回了也利敬崎的话道:“末将不识。” “不识?”也利敬崎不知他是真不认识,还是在他面前装得不认识,一时倒感到好笑。 他回过头,别有意味地看撄宁。 届时撄宁已憋红了脸,震惊、意外、气恼、恨……多种情绪同时流露。她看向呼衍烈的目光,更是饱含愤怒与绝望。 “呼衍烈!”她愤然上前,高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吃干抹净就不认我了?” 呼衍烈听言,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然困惑。 撄宁却是连珠炮道:“你说你喜欢我,要娶我,难道都是假的?我瞎了眼,竟不知鼎鼎大名就连八王子也忌惮三分的呼衍将军你,原是个负心薄情的浪荡子!” “你这个女人!胡说什么?”呼衍烈不在乎她当着也利敬崎的面说他负心薄情,却在乎她说的就连八王子也忌惮他三分,气恼之下,终是脸红脖粗地向撄宁迈出几步,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我胡说?”撄宁并不畏于他的威压,反倒逼近他,冷声质问,“难道要我说出你屁股上有几颗痣你才认?” 呼衍烈一惊,心道你怎知我屁股上有痣?也利敬崎则是扫了他一眼,一脸本王是不是要让人脱了你裤子瞧瞧的意味。 “王爷,”呼衍烈恍然想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是要害他,忙拱手对也利敬崎,陈情道:“这个女人胡说八道,末将根本不识得她!还望王爷……啊!” 就在他躬身垂首之际,撄宁用发簪重重地插进了他的颈侧,又残酷地抽了出来。 “你……”也利敬崎大感震惊。 呼衍烈捂着往外喷血的脖子,喉结滚动,却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瞪大眼目,看看撄宁,又看看也利敬崎,趔趄着往后退了去,退出了敞厅,终于倒在了院中,倒在了另外两位将军跟前。 “呼衍将军!?”两位将军见状大惊失色。 也利敬崎一直跟到门外,在呼衍烈轰然倒地的那一刻,一颗心都拎了起来。 呼衍烈死在他屋里,他恐怕百口莫辩了。 “王爷,为何要杀呼衍将军?”义渠珉不无愤慨相问。 “可与本王无关。”也利敬崎回过神来,自然要解释清楚,“这是他自己惹下的情债……” 可回头看敞厅内,哪里还有撄宁的人影? 人去哪儿了?一个弱女子,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吗?这不可能! 直至这一刻,也利敬崎才恍然意识到,这一切也许是有心人从一开始就给他设下的圈套。 “来人呐!”他大喝一声,命令奔赴过来的侍卫道:“速速给本王找出那个女人!” “是!” “慢着!”因呼衍烈已死,与之同为三王子心腹的义渠珉早已愤慨如狂,竟是抽出刀来直指也利敬崎,怒道:“王爷早看我等不顺眼,莫不是想在今夜将我等肃之干净!?” 也利敬崎心中一凛,忽地明白过来,反问道:“是你吧?这一切,是你给本王下的套!那个女人,是你们找来的!想借此反了本王,你们可别忘了,我是奉大汗之命才来前线指挥作战的!” “指挥作战?”义渠珉嗤笑一声,忽而冷下脸来,怒道:“不过短短数日,我军损失过半,这就是你的战术?视人命如草芥,还有何资格站在这里?” “你懂什么?”也利敬崎暴跳如雷,“速战速决,攻下哈丹,我们尚有机会喘息,待大周援军一到,还可勉强抵挡,如若大周援军赶赴之前攻不下哈丹,我们就完了!为了家国,牺牲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牺牲性命不算什么?那王爷为何不到战场上看看,将士们都是如何牺牲的?大汗让王爷到前线,难道是让王爷终日饮酒作乐来的吗?!”义渠珉大义凛然,手上大刀,更是落在了也利敬崎的脖颈上。 “你……难道要造反吗?”也利敬崎眸光如焗,紧看着义渠珉。他就不信,义渠珉吃了豹子胆敢取他性命。 侍卫们皆举刀,与义渠珉对峙不下。 “戎录!”也利敬崎看向另一位将军,命令道:“还不将义渠珉拿下!?” 戎录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来这前线,是真为保家卫国而来,在突厥军中的威望是最高的。 他满面凝色,终于上前,对也利敬崎身后的侍卫道:“王爷喝多了,还不送他回屋歇息?” “戎录!”也利敬崎听言,不禁怒视了他。 一句送他回屋歇息,可不是真的歇息而已。这是要剥夺他指挥大权,将他孤禁起来。 “王爷,请吧!”义渠珉扬了扬手中刀刃,自也松了一口气。到底他也不想背负一个弑杀王子之名。 也利敬崎虽料定义渠珉不敢取他性命,但他也知道,呼衍烈死在他下榻,他对战事的指挥权,注定会被剥夺。 他嗜血的目光扫过眼前二人,终只能暴喝一句,“不听本王之命速速攻下哈丹城,你们都将沦为大周阶下囚!” 旋即,他一甩衣袖,自个儿往屋内阔步走了去。 待他离开之后,义渠珉向戎录深拜了拜,诚心道:“多谢戎将军及时出面,才免了我弑杀王子之举。” 戎录则是笑了一下,“即便我不出面拦阻,义渠将军又岂会逞这匹夫之勇?” 义渠珉没有狡辩,只回之一笑,随即道:“呼衍将军已死,接下来这仗该如何打,全凭戎将军做主。” 戎录轻点下颔,自不做推却。 “那依戎将军看,今夜还再攻吗?”义渠珉问。 戎录想了想,道:“八王子所言不无道理,但如此疯狂进攻,我军伤亡惨重,也该稍稍停下来,整顿整顿了。明日再攻吧!” “戎将军所言极是。”义渠珉连连附和。 戎录蹲下身,看了看呼衍烈的致命伤口,不禁凝起了眉,道:“适才八王子说要抓一个女人,私以为有必要查查清楚。” “这是自然。”义渠珉道,“我这就着人去办。” 第267章:找到 彼时的撄宁,早已换上一身侍婢的衣裳,逃至外院,找到了李为止。 她很得意,所有事,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如有神助一般。 “你杀了呼衍烈?”李为止听她说罢这些,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 “呼衍烈死在也利敬崎屋里,任是也利敬崎如何辩驳,也说不清了。”撄宁嘴角噙笑,“原本几员大将各怀鬼胎,经了此事,他们必定会采取主动,拿捏住也利敬崎。” 李为止还觉得不可置信,万万没有想到,只这一夜,便能扭转局势。 待到镇定心神,他便四下看了看,随即握住撄宁的臂弯,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做。”撄宁却道,“你先去客栈等我……不,客栈不能待了,我们需得连夜出城。” “连夜出城?”连夜出城谈何容易?李为止不禁面露难色。 “放心,我有法子出去。”撄宁却道,“你只管带着弟兄们到南城门附近等我,一个时辰之后,我定去与你们汇合。” “阿宁……” “信我。”撄宁打断李为止的话,反手在他腕间握了握。 李为止点了一下头,只嘱咐一句,“快去快回。” 撄宁噙笑点头,随即便跑开了,小俏身影,顷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见她走得急,李为止心中其实是不安的,但想到她头前做的事那样顺利,他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她。于是,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是依着与她的约定,先一步离开了府衙。 做婢女打扮的撄宁,则是折回到了也利敬崎所居的苑落。连续敲晕几名侍卫,甚至被逼无奈扭断了几名侍卫的脖子之后,她好不容易才进到了也利敬崎的寝居。 也利敬崎已然沉下心来,正在桌案边奋笔疾书,为自己谋求后路。 撄宁突然闯入,他还快速地丢了笔,并用白纸遮住了自己写了一半的书信。待到看清撄宁的面容,他才惊异出声,“是你?你还敢回来?说!究竟是何人派你来的?” 撄宁不禁发笑,不紧不慢道:“八王子如何这般小瞧于我?我就必须是谁人派来的吗?这一切,就不能是我自己主导?” 也利敬崎眸光微敛,眼皮也跟之跳了一跳,不得不问:“你,究竟是何人?” 撄宁一步一步走近他,看着他,一字一句告诉他,“一个能陷你于水深火热,也能将你捧上为王的人。” 也利敬崎回看进她的眼眸,只觉这双眼眸明明是黑白分明,却偏偏幽深得看不见底,任是他想破了天去,也琢磨不透。 “现在跟我走,我带你离开。”撄宁正身,兀地表明自己的来意。 “你要带我去哪儿?”也利敬崎问。 “你不想逃出这牢笼?今夜之事,当比那几位将军更早禀知你父汗,你方能有一线生机。不然,你剩下的命运,岂不是任由三王子拿捏的?”撄宁说罢这些,方才告诉他,“我乃大周另一位公主,今日所为,不为你,亦不为我大周,只为我自己。这只是一个交易。既然是交易,双方都要有甜头可尝才是。” “你说你是大周另一位公主?”也利敬崎听着新鲜,却是笑不出来。 “快做决定吧!”撄宁却不多言,只催促道:“跟我走,还是继续写那封没用的信函?” “跟你走。”也利敬崎想也不想便有了决定,但他不妨问一句,“今日你给了我这个甜头,来日,你又要我如何偿还于你?” “逃出这里,你会做的任何事,便是对我的偿还。”撄宁话中有话,还道:“当然,你的选择,会让你尝到更多甜头的,譬如说,继任可汗之位。”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在往也利敬崎脑海里钻。他细想着,突然就像吃了甜蜜饯儿一般,觉得有味得很,甜得很! 能够摆脱戎录和义渠珉的监守,他就有机会传递消息给自己的父汗了。只有消息传递给了他的父汗,他才不至于被三王兄陷于被动,从此再难有出头之日。最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出去了,突厥,便还有希望。 达成一致,撄宁很快从外面脱了一名侍卫的衣裳,让也利敬崎换上了。 而就在他们刚离开这间院落,外头突然响起了一片呼喝之声。 “抓刺客!抓刺客!” 撄宁皱眉,倒不认为他们要抓的刺客是自己——声音从外院传来,不该是有人发现院里那些东倒西歪的侍卫才对。 她想了想,拉了也利敬崎,先跑为上。 然而,还未跑出多远,一名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伴着一把长剑,从后边落在了她的肩头。 “终于找到你了。”声音有些熟悉。 撄宁小心地转过头去看来人,来人已揭下自己蒙面的黑布,露出格外兴奋又得意的笑容来。 撄宁见了他真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刘九阴。 刘九阴则是收起架在她脖颈上吓唬她的长剑,露出一如既往放荡不羁的笑,悠然道:“你今夜所作所为,实在精彩。” “你又是何人?”也利敬崎忍不住问。 “她男人。”刘九阴的目光仍在撄宁脸上,一刻不移。 “驸马?”也利敬崎不住地打量他一番。 “什么驸马?”刘九阴神情微滞,自不知也利敬崎何出此言。 “好了!”撄宁忙打断他们的对话,不耐烦道:“快离开这儿。” 现在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府衙内追击刺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再不走,他们今夜恐怕一个也跑不掉。撄宁说罢话,便率先往前跑了去。 刘九阴紧跟其后,将也利敬崎说的“驸马”二字抛诸脑后,笑得贱兮兮地对撄宁道:“适才藏身屋顶,脚滑,引来了这些人,实在抱歉。” 撄宁回看他一眼,也只能认倒霉了。不过,有他在,她倒不怕逃不出去。 一场打斗也是在所难免的。刘九阴虽没个正经,关键时候倒不乏怜香惜玉之心,一人断后,让撄宁和不会武功的也利敬崎先行离开了。 撄宁和也利敬崎很快来到了南城门附近。 藏在暗处的李为止一见撄宁,便阔步走上前去,还唤了声“阿宁”。待走至近前,发现跟在她身边的男子竟是也利敬崎,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怎么把他带出来了?”他自然问询。 撄宁回眸瞧了也利敬崎一眼,嘴角噙了笑,方才别有意味对李为止道:“把他留给突厥那两个将军,他可就废了。更何况,不把他带出来,我们如何出得了城?” 李为止重又看了也利敬崎一眼,暗自感到奇怪,也利敬崎如何肯就跟着撄宁出来了?但他也知道,借也利敬崎的身份出城,自是再好不过。于是,他没有多言,看一眼城门口的方向便道:“快走吧!再不走,恐怕他自己也出不了城。” 一行人顺利离开,却没有一人想过,刘九阴的死活。 第268章:值守 刘九阴与驻守辽城府衙的侍卫纠缠,原本可轻易脱身,但为了给撄宁和也利敬崎争取更多时间,他玩心大起,纠缠得过了些,以至于想要捉住他的追兵将府衙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不知道。后来义渠珉亲自出手,他寡不敌众,真被擒住了。 他自己也很意外,很懊悔。 突厥人的手段残忍至极,他被关进府衙牢狱,义渠珉亲自审讯,打得他遍体鳞伤,就差再拿出几套刑讯手段,直逼得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刘十三郎刘九阴,有种……打死我。”他虽有气无力,一双眼目,却猩红得印出血来,看那神情,如同要吃人一般。 “竟是周朝太后最宝贵的那个外甥!”听得“刘十三郎”四个字,义渠珉欣喜如狂,忙让施邢的人退下,哈哈大笑起来,“真是自投罗网,助我突厥啊!把你攥在手上,莫说夺回哈丹城,便是让你们大周军退出突厥领地也不无可能吧?哈哈!” “你大可试试。”刘九阴嘴角咧出一个认真的笑容来,“也说不定,还会割地赔款给你们突厥蛮夷。” 义渠珉微愣了愣,倒不知刘九阴玩世不恭至这步田地,竟然一点爱国护国之心都没有。这副嘴脸,还真是……就连他这个“敌国”战将看了,也觉得可悲可叹啊。 他很快将此事禀知了戎录。 “戎将军,你可知我们抓到的刺客是为何人?”想及刘九阴的身份,他还兴奋不已。 “得知他是谁又如何?八王子已然逃出城去,这对我们将会大大不利!”戎录没有心情在乎一个刺客,他唯恐也利敬崎先他们一步传递消息给突厥王廷,会给他们带来莫大的麻烦,正是苦恼之际。 “戎将军不必为此事焦心了。”义蕖珉仍是一脸兴奋之色,“我们抓到之人,足可令我们扭转局势。即便大汗听了八王子的一面之词,我等利用此人将功赎罪,也绰绰有余了。” “噢?”戎录方才提起兴趣,问:“你们抓到的,究竟是何人?” “大周刘太后最宠爱的那个外甥,刘十三郎刘九阴。” “他?”戎录听了,眼眸也亮了些,见义蕖珉别有深意地点头,随即便跟之笑了起来,道:“天佑我突厥!” 届时,哈丹城一派萧条,驻扎于城墙内的将士们个个灰头土脸,伤的伤,残的残,情况十分不乐观。便是如此,他们还要忍着身上伤痛,随时准备迎战。才刚回城的撄宁和李为止,心中皆不是滋味。 “但愿也利敬崎被排挤出逃之后,突厥兵的攻势能够缓下来,我军将士,也好喘口气。”撄宁道。 “希望今夜,将士们可以歇息歇息。”李为止神情严峻,生出好一声慨叹。 “会的。”对此撄宁毫不怀疑。辽城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突厥那几位将帅,心有旁骛在所难免。 二人很快见到了葛郡侯,葛郡侯听罢他们做的事,自也是高兴的。 “我说突厥兵怎么突然消停了,就连小打小闹也没有,原是那面有情况。”但他也得意不起来,想到这几天的战事,再是沉着冷静的他,这会儿也显出了几分焦虑之色。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会儿是消停了,不一定今夜就不再来犯。只要再来一次头前那样的攻势,我们恐怕是顶不住的。” “我们顶不住,他们其实也顶不住。”撄宁道,“先前不断攻城,都是也利敬崎的作战策略,他被迫出逃,那几位将帅,是不会如他那样疯的。今夜,就让将士们好好睡一觉吧!我去城楼值守。” 葛郡侯看向李为止,还有所顾虑。 “这些天突厥兵无时无刻不在攻城,将士们怕是少有合过眼的。”李为止道,“今夜,就由我和阿宁带人到城楼值守,让将士们歇一歇。” 既然李为止也这么说了,葛郡侯便把心安了回去,准允了。 是夜月朗星稀,城墙内以天为被以地为褥睡了一地的士兵,城墙外,则是横七竖八躺着无数未有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唯有远眺,方可看见一些原野,安静地笼罩在银光下,像没有被战争洗礼过。 换上男装的撄宁站在城墙边,嗅着不时随风飘上来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早已习以为常。她望着南边皇城的方向,许久凝思,便是李为止从她身后走过来,她也浑然不觉。 夜很静,除了风声。为此,李为止看着撄宁,竟没有做声,唯恐突然开口,吓到了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回过神来。他却没有想过,陡然回过神的撄宁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又会是怎样的惊心。 “吓我一跳。”撄宁轻拍了拍胸口,话语里不无埋怨,“怎么也不吱个声?” “看你有心事,不敢打扰。”李为止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笑意。他上前,走至撄宁身边,双手背到了身后,目光望远,问:“在想什么?” “在想,何时才能回到那里。”撄宁的视线,重又投向了那个方向。 “与突厥的战争一结束,我们班师回朝,第一件事,必将是为你正身之事。”李为止宽慰道,“你莫要心急。” 撄宁收回视线,侧身看向他,笑了。 她的笑容,不因历经俗事而有所收敛,却是明艳的,发自真心的。李为止很高兴,生活的苦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那无形的烙印。于他看来,她就像孩童一般,可以过得快活,过得敞亮。 他想要她,成为真正的公主。 “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达成。”他不禁向她许下这样的诺言。 对上他的目光,撄宁看到了无限柔情蜜意,突然觉得气氛变得诡异。她忙眨了一下眼,笑着移开视线,略显局促。 李为止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想了想,终于伸手让她正对了自己,正经问:“阿宁,那天虽没有拒绝我对你的爱慕之心,却也没有直言接受,这些天,也总对我若即若离,可是因为……我其实只是你的无奈之选?” 第269章:人质 这样的夜晚,虽然情势不对,但还是容易使人陷入情爱的谈说。 李为止突然发难,让撄宁无从退缩。但她绝不认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出于无奈。 “并非如此。”她认真回道,“我只是……将来有太多未可知之事,唯恐不能回报你对我的真心。” 她说“回报”二字,李为止突然就找到答案了。“你对我,原来只是回报而已。” 撄宁心头一惊,却不知作何解释,又不能不辩驳,“不是的。将军你相貌堂堂,能文善武,是个盖世的英雄,我对你……自也有满满的钦慕之心。” “钦慕却不比爱慕。”李为止目光沉静不起波澜,白皙的皮肤却似在夜色下氤氲出一层冷寒之气。 撄宁抬眸看他一眼,又急忙撇开了视线,颇有些慌张道:“何须咬文嚼字?我对你……” “是回报也好。”李为止突然打断她的话,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只是回报,我也照单全收。毕竟,你既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份,那个人,就绝不可能与你成婚配。” 那个人…… 撄宁爱了一辈子的人,葛郢。原来,李为止计较的是他。 的确,如果她做回公主,要选驸马,皇室绝不会接受一个双腿有残疾之人。历朝历代,就没有这样的先例。 而独论她自己的真心,从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再与他结为夫妇。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重活一世,注定处于狂风暴雨之中,她不希望他,也跟着承受这份不安宁。 “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个人。”她笃定地告诉李为止,“葛郡小侯爷,只是我的挚友罢了。” “你大可不必瞒我。”李为止从她的眼里,分明看到了对葛郢的割舍不下。回想在皇城时自己看到的,他甚至还记得撄宁看葛郢的眼神,分明流露着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爱慕。 “那不论从前,从那天起,我不拒你对我的心意那天起,我对葛郡小侯爷,就不再有任何杂念了。”撄宁看着李为止,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信誓旦旦做下定当改过自新的保证。 李为止看了,忍俊不禁。 或许,是心里头难掩高兴——她能说出这话,他是很开心的。 他靠近她一些,悄悄地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于掌中,心间怦然,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瞭望远方。 他掌心的温度,烧灼一般,撄宁很快就生出了细汗……或许,是他的汗。 虽然心跳如鼓,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他牵着手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此就有了莫大的依靠……很有安全感,很幸福。 这一夜,很平静,也很短暂。不知不觉,东边天便升起了鱼肚白。 守城的将领来了。他精神奕奕,对李为止和撄宁道:“李将军,卓参军,昨夜辛苦了!二位快回去歇着吧!末将等睡了一夜,有精神了。” “好。”李为止应声,随即看向撄宁,温声道:“一夜没合眼,回去吧!” 他很心疼她,一个女儿家,这样的苦,吃得太多了。 撄宁噙笑点头。却在刚迈出一步之时,守城领将身后一名兵士突然大叫一声“不好!突厥兵又来攻城了!” 果不其然,城外不远黑压压一片大军压进,气势磅礴。 “看这阵仗,又是一场血战了!”守城领将倒还冷静,说罢这句方才吩咐下去,击战鼓,准备迎战。 “李将军你快看!”撄宁突然指了突厥大军正前方一处,惊诧道:“他们绑了一个人……” 距离有些远,还看不清脸,更何况那人蓬头遮面,一身血迹斑驳,实难分辨。但随着突厥大军愈加靠近,撄宁看到那身形,嗓子突然就开始发干、发涩了。 当那人在某个瞬间抬了一下头之后,“刘九阴”三个字,脱口而出。 “怎会是他?”李为止也觉得像,但他又认为这不可能。 “是他。”撄宁方才告诉李为止,“昨夜在辽城府衙,他突然出现,引来了追兵,他让我和也利敬崎先走,自己留下断后的……” 她感到万分懊恼,忍不住敲打自己脑门一下,“我早该想到,他既为寻我而来,昨夜里若轻易脱身,必会连夜赶到哈丹城来找我,结果却是没来,我就该想到,他是被捉了。” 所有人都知道,刘九阴被突厥兵捉到,以为人质意味着什么。 事关重大,很快有人将此事禀知了葛郡侯。 葛郡侯赶到之时,突厥大军已是兵临城下,义渠珉高声喊话道:“尔朝刘太后之侄,刘十三郎刘九阴现在在我们手上!想要他活命,即刻打开城门,退出哈丹!” 葛郡侯与下属包括李为止在内的几员大将展开了激烈的议论。 到底是要弃城以换刘九阴性命无虞,还是罔顾他性命誓死守住哈丹,不至于让突厥扭转必败大局? 多数人以为,前者重要。 “若太后知道我等罔顾刘十三郎的性命,定会让我等偿命的!”甚至有人言辞激烈道,“城丢了可以再夺回来,刘十三郎的命不能丢,我等的性命更要留着回去,与家人团聚!” 葛郡侯神色严峻,紧抿双唇盯着城下突厥大军,许久也拿不定主意。 这时,城下又响起了义渠珉的声音,“想好了吗?我数十下,尔等再不开城门,我便削去此子首级!” 说着,他拔出刀刃,直指刘九阴。 瞅见眼前刀刃,半口气吊着命的刘九阴这才神志清明。 伴随义渠珉数数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仰望城墙之上,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宁……”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唤出这个名字,随即便笑了,一如往常,笑得轻巧不羁。 “七!八!”义渠珉的喊声,犹如催命符。 “开城门吧!”葛郡侯终于做下这个不甘的决定。 “不可!”一直未有说什么的撄宁突然大喝一声,并随手抢夺了边上士兵的弓弩。 “九!十……” 她放出的箭矢,直逼义渠珉面门,穿过他的头颅。义渠珉连一声惊叫都没有,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目,轰然翻下了马背。 第270章:不顾 戎录死了,突厥兵顿时一阵骚乱,城楼上的大周将士们,也都大惊失色。 所有人屏住呼吸,紧看突厥将帅的反应,尤其是戎录。他会否刀起刀落,愤然砍下刘九阴的头颅? 刘九阴则是仰着头,望着撄宁,依然那样笑着,只是笑容里,难掩从心底涌出的凉意。 原来她,这么不在乎他啊!好生薄情。 “攻城——”戎录却只举刀长喝一声,做出攻城的命令,并没有即刻取了刘九阴的性命。 随即,几个士兵推着刘九阴的囚车后退了去,其他人则呼喝着向前,又一次开启了夺城之战。 “侯爷,属下出城迎战。”撄宁拱手请缨。 “末将同去。”李为止自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去吧!”葛郡侯也不啰嗦,准了。随即他在城墙上鼓舞士气道:“将士们!誓死守住哈丹城!我大周十万援军,不日便能抵达!留着你们的性命,与援军一起,踏平突厥王廷!” 城下将士发出震天的“嚯嚯”声响应号令,士气大振。 李为止和撄宁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但这一仗,还是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直至突厥领帅戎录也受伤了,他才下了撤退的军令。 撄宁浑身浴血,顶着太阳的金茫,在突厥兵撤离之后,陡然跪坐在地,湮没于将士们因为胜利而生的欢呼与雀跃之中。 “阿宁!”一旁的李为止忙上前搀扶了她,急急问:“可是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陈将也于不远处挤了过来,担忧不已,却又不好靠得太近,只能眼睁睁看着。 撄宁则是轻摇了头,攀着李为止站了起来,随后笑了一下,道:“累,饿。” 周遭的将士一听这话,不由得发出一片轰笑声。 有领将高声道:“击退敌军,人人有功!今儿炊事营可要给咱吃点硬菜才行!” “没错!”又有领将附和。附和之人还走到撄宁跟前,道:“卓参军箭术一流,还未开战便射杀了敌军一名重要战将!简直大快人心啊!今儿午膳,可要吃好喝好咯!” 撄宁实在累得慌,唯有抱之一笑。 “走。”搀着撄宁的李为止却是知道撄宁的身体有多虚。 她抓在他腕间的手,不时会颤栗,她的双腿,似有千斤重,挪动一步都难……她身子的重量,仿如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背你……”李为止作势要蹲下身去。 “不……”撄宁急忙拉紧他,压低声音道:“将士们都看着,只因为没力气了就要你背,会引出闲话的。我……还撑得住。” 说着她打起精神,扶着李为止,往城墙内走了去。 葛郡侯就在城墙内等他们。 他一脸严峻,并不因为打了胜仗而得意。 待回到营帐,几位将帅留下,他便满脸郁色道:“刘十三郎还在他们手上,这一仗我们虽然赢了,也只怕是白打了。” 他的目光扫过撄宁,似在埋怨她不该射出那一箭。 撄宁正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喝水,一边对李为止给她的大饼狼吞虎咽,陡然撞见葛郡侯的目光,忙放下大饼,最后喝了一口水,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那里。 李为止见状上前,对葛郡侯道:“侯爷也看到了,戎录并没有取刘九阴的性命,只要我们不就范,坚守到援军来了,先前大好的情势就不会逆转。” “话虽如此,”葛郡侯却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但即便我们不肯就范,势必会有谕诏逼迫我们就范。你们是不知道,刘十三郎在太后心里有多重要。”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刘九阴沦为人质,这仗,就真的要白打了。便是援军来了,攻到了突厥王廷,也有可能因为一个刘九阴,而放弃用鲜血换来的所有领地……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打了。 “侯爷难道甘心就这样放弃吗?”撄宁突然站出来,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她走到葛郡侯身边,不无凛然接着反问一句,“为了与突厥之间这场争战而死去的将士们泉下有知,又岂能甘心闭眼?” “现在并非甘心与否的问题。”葛郡侯驳斥道:“是那个人,身份特殊,我们别无选择。” “至少在看到谕诏之前,这仗,我们还得打下去。”撄宁说着这话,神色肃然,仿佛她才是这里的统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凭着刘十三郎的本事,他自己就能从突厥人那里逃了出去。” “这恐怕不可能吧?”有人道,“突厥以他为质,定会严加看管,便是他有三头六臂,也恐怕插翅难逃。” “若有人前去救援,以他之能,未必逃不出来。”少有言语的仪军将领杨宽,突然面若含笑说话。他看向撄宁,接着道:“卓参军能在敌营斩杀呼衍烈,设计突厥八王子也利敬崎被迫出逃,想必由你出面,定也能助刘十三郎逃脱突厥牢狱的桎梏。” 撄宁不禁诧异抬眸,回看杨宽,却不知他与自己有何愁怨,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去敌营救出刘九阴,哪是这样容易的? “此事万万不可。”李为止想也不想便道:“适才在战场上大家都看到了,刘九阴有伤在身,本不便轻举妄动,派谁去,势必都是自投罗网。” “李将军与刘十三郎素有旧怨,不主张救他,也是人之常情。”杨宽仍是一脸笑意,话语软润却伤人于无形,浑然一副说者无意的姿态。 “杨司教……”李为止皱眉,过去同在仪鸾司,他从来只觉杨宽为人谦和,竟不知在这关头,他却是个挑事的。 而不待他有所辩驳,杨宽话头一转,又做出几分疑惑之色看向撄宁道:“卓参军也对刘十三郎如此冷漠,我就不大理解了。早在皇城之时,刘十三郎便与你关系交好,甚至传出你二人有断袖之癖……这样好的交情,你怎舍得弃之不顾?” 他此话一出,其他几位知情的不知情的将领,皆按耐不住,低声议论起来,看撄宁的眼神,也都变了。 第271章:截谕 在撄宁做出反应之前,葛郡侯先一步露出了愠怒之色。 他“咳”了一声,制止了底下将帅的交头接耳,随即沉声,怪怨杨宽道:“杨将军,将那等污言秽语拿到营中来攀扯,恐有失体统。” “是,末将失言。”杨宽忙是赔笑,说罢后退一步,没再言语。 “本侯以为,卓参军头前所言在理。”葛郡侯一转犹疑之态,做下决断,“在接到宫中谕诏之前,这仗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那刘十三郎不管了?”有人担忧道,“万一……” “不到最后关头,突厥人是不会取他性命的。”葛郡侯笃定地断了将帅们的疑虑,还道:“如若万一,太后怪罪下来,本侯一力承担。” 他这话都撂下了,再无人多言。 他很快让其他人退下了,徒留了撄宁和李为止。 他盯着撄宁看了许久,不由得叹息一声,道:“临战之时,你之举动的确太过冒失。若那戎录不是个瞻前顾后的,刘十三郎必定性命不保。他若死了……岂不是横生枝节?” “情势紧急,我不得不那么做。”撄宁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哈丹城若丢了,与突厥的征战,恐怕就无结束之期了。” “可刘九阴要是死了,你可想过如何向太后交代?”葛郡侯只觉撄宁冥顽不灵,说她几句她还听不进去。 “侯爷,当以大局为重啊。”撄宁立场坚定,对刘九阴,当真是绝情。 李为止心中动荡,他所认识的撄宁,岂是这样无情无义的?莫说刘九阴是为了她才落入突厥人之手,便是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她也不该做的如此决绝才是。 离开葛郡侯的屋子,撄宁嚷嚷着说饿,他更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当真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现下没有旁人,撄宁终于没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沉默了片刻,方才侧身正对了李为止,认真道:“他之死活,全凭也利敬崎做出抉择。最糟糕,我拼了性命,也会去救他。” 李为止发现,自己认识的撄宁原来并没有变,可在听了她说这话之后,他心底又不是滋味。 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说什么好。 几天过去,突厥方依然会发动攻城之师,但始终没有什么见效。 他们的攻势虽比从前有阵法,但却给人喘息的机会,比起也利敬崎指挥作战时,大周军应对起来,反而不那么焦灼,每每全力以赴,自不给他们攻上城墙的机会。 撄宁不再恋于上阵杀敌了,她每天都会戴着帏帽,偷偷地到南城门外转悠,似是在等什么人。 这一天,两位传令官骑着骏马疾驰于官道,从装束一看,便知是皇城宫里派出来的。 撄宁立时警觉,紧了紧头上帏帽悄然尾随。直至二人穿走于一处小树林中,她陡然飞身跃起,踏着枝头,兀地拔剑,迅速划过了两个人的咽喉。 两位传令官几乎来不及反应,便摔下马去,死了。 撄宁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太后的谕诏。 谕诏上分明写了,要葛郡侯派李为止作为使臣与突厥方言谈,务必救回刘九阴。 撄宁看罢,不由得嗤笑一声。 明知李为止与刘九阴不和,谕诏之上,太后偏偏指名要李为止做这个使臣,岂非故意?李为止若救不出刘九阴,就要被人说是公报私仇,如此一来,他绝不会怠慢此事,刘九阴被救出来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大了些。 当真是多此一举啊!依着李为止的为人,即便没有这道谕诏,也是不会置任何无辜于不顾的。 真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如此紧张她这个侄儿…… 撄宁拿出火折子,很快将这道谕诏,焚之灰烬。 风起,灰飞烟灭,无迹可寻。 而就在她欲行离开之时,林中突然响起了一位男子的拍手称赞之声。 撄宁心中一凛,侧目见到杨宽,不禁皱起了眉宇。 “卓参军好大的胆子,不仅杀害朝廷派出的传令官,竟连太后谕诏也敢焚毁。” 他都知道了!撄宁竟没有半点察觉,可见其深藏不露,武功不凡。 她摘下帏帽,大方地看着他,保持警惕,却不急于言语。 杨宽不紧不慢走至她跟前,摸了摸下颔上的胡子,一如往常,即便抓了人的把柄,亦是笑脸相待。 “杨司教,你为何这样针对我?”撄宁直言问,“可是知道些什么?” “卓二娘子冰雪聪明。” 撄宁一惊,原来,他知道自己乃是女儿身!不过看样子,他并不知她是公主之事。 “你是如何得知的?”撄宁半点不慌,自然问询。 “我为公主做事这么些年了,岂能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杨宽发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得意和骄傲。 撄宁却也笑了,笑里流露出几分轻蔑。 捕捉到这份轻蔑之意,杨宽脸上的笑陡然凝滞了。他眯了眯眼目,狐疑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以为是姊姊的心腹,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外人。” 杨宽一刹愣怔,随即问:“姊姊?谁是你姊姊?” 撄宁笑而不语,却不愿与之多做解释。既然他是李令月的人,那她对他就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她迈开步子,意欲离开。 “且慢!”杨宽急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你这话是何意啊?” 撄宁又冲他笑了一下,“我跟姊姊一样,是公主……不,应该说,很快就是了。” 杨宽看着她,虽感到不可置信,却又觉得这种事并非无中生有。 “你……” “你大可将我方才之言,告诉我姊姊。”撄宁完全不给杨宽说话的机会,“让她等着我,我很快就可以与她团聚了。” “可公主给我的命令……”杨宽说着如同嘀咕,很快没了下文。 “她给了你命令?”撄宁恍然想到那天杨宽提议要她去救刘九阴之事,不由得往深了想去。想到一个答案,她眼底便升腾出一股凉意。她更是逼问杨宽,“是怎样的命令?害我性命吗?” 为了阻止她回去,她的姊姊李令月,或许是要她死了吧? 杨宽的沉默,以及闪烁不定的眸光,便是最显见的答案。 ~~~~~ 陡然想到刘九阴是太后弟弟的儿子,那应该是侄子不是外甥啊!之前的都写错了,今天改过来……脑子有巨坑啊我凑。 第272章:刺伤 撄宁“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即重新迈开了步子。 涌上心头的所有心绪,失望、讽刺、无奈……让她连杨宽接下来会有何举动都顾不上了。 杨宽在原地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他陡然想到,撄宁能轻易地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自己,那葛郡侯、李为止等人,怕是早已得知此事! 如若是这样,他还要用那些借刀杀人的手段完成公主的命令,就不可能了…… 他握了握手边佩剑,紧盯着撄宁离去的背影。 他恍然想起,十多年前皇室一桩秘辛,曾经隐约有所耳闻。 真的要这么做吗?是公主的话…… 他犹豫不决,却又知现下这个机会难得。眼见着撄宁就要走远,他终于握紧剑柄,提剑,疾步追了上去。 撄宁感到一股杀气从身后席卷而来,猛地一个偏移,成功躲闪了去,同时拔剑出鞘,与之辗转周旋。 一时之间,剑气交织,落叶纷飞,一长一少两个身影时而变幻方位,时而着地时而腾空,电光火闪,如雷击石,打得难解难分。 间歇间,杨宽笑道一句,“长信李为止带出来的司徒,果然不凡。” 撄宁凝眉不语,只想着制胜的机会。 几番招式下来,她知道,自己未必是这杨宽的对手。为此,她只守不攻,但眼见就是黔驴技穷了,再要打斗下去,她恐怕要暴露自己的弱势,让杨宽有机可乘。 正是着急之时,杨宽突然一个极速出招,剑锋直指撄宁咽喉。 撄宁做出反应,却已感到脖颈一片凉意。 霎那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仿如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她中招了,要死了吗? 却在这时,剑锋陡然转了出去,并着一个人影从林中出现,利落出手,一掌将杨宽击退了五步开外。 是詹庸! 杨宽吃疼地捂着胸口,虽极为恼怒,但对于詹庸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撄宁则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丁点血迹,倒也放心了,自然庆幸詹庸的及时出现。 “詹庸!你当真要违背公主之命吗?”杨宽方才缓过来,气愤而问。 詹庸不动声色将撄宁拦到身后,冷声回道:“我说过,公主给我的命令,是要我护她一世周全。” “我也告诉过你,杀了她,是新的命令!”杨宽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温煦笑容,此时此刻,已是青筋暴跳。 詹庸一旦出手,他唯恐往后,自己再无刺杀撄宁的机会。 “那是给你的命令,不是给我的。”詹庸冷着脸,执拗得近乎冷酷。 “叛徒!”杨宽愤然怒骂一句。 詹庸没有做声,两眼紧盯着他,微侧了脸嘱咐撄宁道:“快走。在李将军身边,哪儿也别去。” 撄宁感激不已,唯有道一句,“多谢。”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待她走远之后,杨宽不禁神情阴鸷,威胁詹庸道:“你可曾想过背叛公主的下场?你的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詹庸神色仍是冷然,看了杨宽一阵,兀地上前半步,反问道:“凤女若有还巢日,杨司教又当如何自处?你的家人,又由谁守护?难道还在指望皇城里那位月公主吗?” “你!”杨宽瞪着他,下颔的胡须也气得颤了颤。 詹庸却不理会,转身离开了。 杨宽的眉头锁成一个川字,耳畔回响着詹庸那番言论,突然烦闷不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这件事,倒真让他左右为难了。 撄宁回到城中,直奔李为止的营帐。 她一进屋,李为止便发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 他立时紧张起来,皱眉问:“怎么回事?何人伤的你?” “杨宽。”撄宁如实以告,“是詹庸及时出现,救了我。” 她把一切都告诉李为止了,包括自己截了宫中谕诏并焚之于烬之事。 李为止还未从公主李令月明知是亲妹却要派人杀害一事当中回过神来,又听得撄宁杀了朝廷派出的传令官,毁了谕诏,不由得情绪大动。 “你怎么能这么做?”他压低声音,不无愠怒之色,几近呵斥道:“斩杀朝廷传令官,焚毁谕诏,哪一桩不是死罪?!” “太后的旨意,是要你作为使臣与突厥相谈,无论如何将刘九阴从突厥人手上解救回来!”面对李为止的喝斥,撄宁的话语也不平静。她还有板有眼道:“与其让侯爷带着大家一起抗旨不遵,这件事,倒不如在我这里截断了。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天你总往外跑,就是为了这件事?”李为止懊悔自己早没有想到。 “在太后眼里,天子和皇后眼里,甚至,在我那假意惺惺的姊姊眼里,我本身就是个罪人,就是个该死之人……”言及此处,撄宁眼底不自觉溢出了几许气恨的泪光,突又从中挣脱出讽刺的笑容来,接着道:“既然是一个该死的人,再多的罪过犯在我身上,又有何要紧的?” 听她这么说,李为止难免心生恻隐,突然觉得,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没有苛责她,怪怨她的理由。 他伸手,温柔地将她揽到了怀中,低喃道:“我是担心你……不希望他们,有更多加害你的理由。” 撄宁靠在他怀里,反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就知道,自己寻求的这个怀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她可以放心倚仗的。 “谕诏毁了便毁了。”李为止接着道,“到时杨宽若是在侯爷跟前控诉于你,抵死不认便是。想必侯爷,会站在你这边的。” “嗯。”撄宁本身,也是这么想的。 “来,我给你上药。”李为止轻轻地推开她,又将她按在桌案边坐了下来,随即取了金创药,仔细地给她涂了上去。 伤口虽然不深,但他上着药,心里头也还后怕不已。他不禁叮嘱她,“往后就待在我或侯爷身边,不能乱跑了。” “嗯。”撄宁噙着乖巧的笑,应声点了一下头。 几天过去,杨宽那边却并没有任何举动,便是揭发撄宁焚毁谕诏之事,他也没有做,偶然遇到撄宁,他也和往常一样,装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撄宁李为止想他是有审时度势之明,随着援军的到来,也就没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第273章:和谈 援军一到,所有将士皆是斗志盎然,只一次猛攻,便轻松夺下了辽城。随后不到半月,更是拿下了陲边、广袤、肆原等要塞,攻陷突厥王庭,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突厥王庭向大周提出了议和请求,并派出八王子也利敬崎为议和使臣,亲赴周军大部驻扎的广袤,商谈和议之事。 葛郡侯和刘玄绛帅领几名将帅接见也利敬崎之前,便做了事先商议。 “既是突厥主动议和,我们当趁机让他们放了刘十三郎。”多数人想到的第一件要事便是这一桩。 “有件事甚是古怪。”有人道,“刘十三郎沦为人质一事侯爷既然早已报之朝廷,太后那边却是为何迟迟未有旨意明示?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莫非朝廷,不管刘十三郎死活了?” 听言,撄宁、李为止,还有杨宽三人的目光蓦地撞到了一起,却都回避了去。尤其是杨宽,东张西望,对撄宁焚毁谕诏之事,闭口不提。 “无论如何,”葛郡侯道,“明儿先听听看突厥方面带来的和谈条件吧!如若合适,我等再禀知朝廷。有关刘十三郎一事,本侯自当再次请示太后。” “侯爷,”撄宁跻身上前,提议道,“何不在突厥八王子前来和谈之时,就让他们交出刘十三郎?” “这怎么可能?”不待葛郡侯回应,立即就有人跳出来,笑道,“刘十三郎恐怕是突厥前来和谈唯一的筹码了,他们岂会放弃这唯一的筹码?若不是刘十三郎在他们手上,我们还与他和谈做甚?大军压境,直捣黄龙便是!” “此言差矣!”自然也有对此人之言嗤之以鼻的,“两国邦交,不斩来使。人家提出和谈,我们便是不愿,也当坐下来谈上一谈。” “如若不交出刘十三郎,便不跟他们谈。”撄宁趁势接了二人的话,“告诉也利敬崎,若不交出人质,我军立即踏平突厥所剩无多的领地。” “对!突厥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这人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先前狂言要直捣黄龙的领将对撄宁的提议大表赞同。 “此事恐有不妥。我等上阵杀敌,却做不得朝廷的主,和谈之事请示朝廷,那是必不可少的。” “我军占据上风,直逼突厥王廷,所需时日并不多。等到他们自己把和议之意传达给我朝天听,恐怕早已灭国。”李为止一脸严肃,随即拱手表态,“末将以为,卓参军所议之事,可取。” “侯爷,”刘玄绛也一本正经对葛郡侯道,“我也以为此举无有不妥。” 五兵营大军司马都这么说了,下边的将帅,自是纷纷附和。 翌日,也利敬崎一坐下来,便表露了突厥的和谈条件:两国休战,突厥自愿作为臣属国,奉大周为主,年年纳贡。 由邻国甘为臣属国,这样的条件是十分诚挚的,传达天听,在场的周军将帅几乎能想到那个圆满的结果。 “放了太后的侄儿,否则,我军不日便打到突厥王庭,不给你们和谈的机会。”葛郡侯开门见山,当真提出了这个条件。 也利敬崎一惊,对葛郡侯言下之意,再是明白不过。 他屈辱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位大周将帅,包括撄宁,得知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思,便问葛郡侯,“若我放了他,你们却出尔反尔,那我突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大周乃是礼仪之邦,自不会做那出尔反尔之事。”葛郡侯保证道,“只要你们放了刘十三郎,我们便暂行休战,转达你们和谈之愿,等候我朝圣裁。” “我要她来与我说。”也利敬崎突然伸出手指,指向了撄宁。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撄宁身上,透着奇异和不解。 也利敬崎起身,主动走到了撄宁跟前,压低声音道:“你曾自诩,能陷我于水深火热,也能将我捧上为王,时至今日,可还作数?” 撄宁看着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轻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吱声。 “那你能向我保证,放了刘九阴,你们大周,就愿与我们突厥和谈吗?”也利敬崎又问。 “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撄宁却道,“不放了他,不日便是国破家亡,放了他,尚有一线生机。” “你这话是何意!?”也利敬崎急了,“不能保证你们大周朝廷会答应与我们和谈?” “这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啊。”撄宁流露出几分无辜,随即却上前一步,附在也利敬崎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告诉他,“接受吧!我自会从中周旋。” 实际上,太后必定乐于接受一个臣属国——以和为贵,从来都是她的懒政,根本无需有人从中周旋。撄宁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卖给也利敬崎一个好罢了! 而在也利敬崎看来,撄宁是大周国另一位公主,有她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他突然作笑,回身便对葛郡侯道:“天黑之前,我们的人自会送刘十三郎到广袤。告辞!” 他带着几个突厥人离开后,诸位周军将帅皆在好奇,撄宁最后跟也利敬崎说了什么,他竟如此爽快地接受了他们提出的条件。 “好了,都散了吧!”葛郡侯一句话,却将这些闲杂人等都给打发了,徒留了刘玄绛和李为止。 当然,还有撄宁。 “你跟那也利敬崎如何说的,以至于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同样的问题,经由思想简单的刘玄绛之口,免不了再问一遍。 “我告诉他,一定会跟他们和谈。”撄宁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太后,是不会拒绝一个臣属国的。” “的确如此。”葛郡侯对太后的了解,不少于任何人。 “唉!”刘玄绛叹息一声,“我们完全可以一举灭了突厥!” “留着,也很好。”撄宁通过营帐门口,瞧向外边蔚蓝色的天空,“或许有一天,用得着也未可知。” 李为止看着她,不假思索便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葛郡侯点了点头,打的算盘却跟撄宁有些不一样。 唯有刘玄绛脑子不想事,恰有些内急,与葛郡侯匆匆做辞,便疾步走出去了。横竖在他心里,撄宁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274章:折磨 是夜,刘九阴当真被突厥人送到了广袤。 突厥人为他穿上了锦衣,但锦衣之下,伤痕累累。他几乎连走路都觉得吃力。 “快!军医何在?快快为刘侍郎看治!”刘玄降见了,急急下令。 “卓撄宁。”刘九阴却咬出撄宁的名字,冷声道,“让她来见我。其他人,都给我滚!” 葛郡侯沉了脸,对刘九阴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十分不满。 刘玄降因着跟刘九阴有些交情,又同是刘氏一脉,见葛郡侯都不高兴了,忙上前压低声音责备刘九**:“这是在军中,你只是我身边一个小小侍郎,可不是太后的什么人……注意言辞。” “带她来见我。”刘九阴瞪着一双眼目,布满血丝的白色眼球十分吓人。 刘玄降微愣了愣,无奈道:“你先下去歇着,我这就去找她来见你。” “现在,让她来见我!”刘九阴一刻也不能等了,情绪颇有些激动。 这时,撄宁从人群后边站了出来。与她一并长身而立的,还有李为止。 刘九阴看到她,勾起一边唇角讽刺地笑了一下,随即立马敛了这种笑,突然向她冲了过去。 一双手似要捏住撄宁,将她握得粉身碎骨,却奈何李为止突然挺身在前,将他挡住了。他收力不及,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 撄宁急急上前,搀住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对他,的确是有愧于心的。 “你,背我。”刘九阴借力扶着她,侧目而视,眼中满是要慢慢折磨她报复她的意味。 “刘九阴,”李为止不满道,“当时卓参军之所以射杀义渠珉,并非不顾你之死活,而是心中有数!现在,突厥不是乖乖地把你放回来了?你何必斤斤计较。” 刘九阴看了他一眼,哧声而笑,随即又回勾了头,目光重又落在撄宁脸上,一字一句道:“我就是如此,斤斤计较,且,睚眦必报。背我。” “好了!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赔罪。”撄宁说着将刘九阴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绕过后颈,“来,我扶着你……” 刘九阴却将胳膊垂下,仍是缠着撄宁不放,“背我。” 军中关于此二人有断袖之癖的传言本就有之,这下一闹,更是有迹可循了。 撄宁想了想,与其僵持着让将士们看笑话,倒不如索性,把刘九阴带下去再说。 于是,她在刘九阴身前,半蹲了下来。 “阿宁……”李为止急忙弯身,要拉她起来,“卓参军,你大可不必理会他!” 撄宁笑了一下,“他啊,还是个三岁孩童,性子倔,我依着他便是。”说罢两手一勾,便将刘九阴背到了背上。 刘九阴身上多处有伤,如此被背着,其实也并不舒服。但他宁愿在撄宁背上疼得龇牙咧嘴,也不肯下来,似是唯有如此,看到撄宁吃力的样子,他心头那口恶气方才能发泄少许。 撄宁一直背他到营帐下榻。军医为其看治过告诉葛郡侯、刘玄降等人,“侍郎大人身上的伤虽都是皮外伤,不会伤及筋骨,但鞭笞过的新旧伤痕不下百十处,严重的地方,皮肤都溃烂了……下官这就去调制药剂,为其敷疗。” 军医话音未落,刘九阴便在里头卧榻上喊话了,道:“让卓参军为我上药。” 届时撄宁正在外头甩胳膊抖腿,以缓解这一路背刘九阴而产生的酸痛。听得要她敷药,她不禁愣住,随即抬眸看向在一旁站着的李为止。 她知道,适才背了刘九阴到他下榻的营帐,李为止已经很不高兴了。此时刘九阴又要作妖,他的形容更是严峻非常,那点不悦的情绪,都要溢于言表。 他冲她轻摇了摇头,严肃道:“不能再依着他了,越是依着他,他越是得寸进尺。” “若不依着他,恐怕将他惹急了,还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让我难堪。”撄宁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劝解李为止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只要他消了气,就没事了。” 李为止拧着眉,没有做声。他也怕把刘九阴此人惹急了,会做出对撄宁大大不利的事情来。 军医将药调制好后,撄宁主动接了过去,随即往里头走了去,要为刘九阴敷上。 刘九阴张开双臂,任她为自己解去一身印染了血迹的底衣,并对外头喊了一句道:“你们都出去!休要打扰我。” 外头,葛郡侯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刘玄绛忙上前打圆场,道:“侯爷,那咱们先出去吧!刘侍郎不过心中有怨气,发泄一通便好了,并不会真的为难卓参军。” 他还不知撄宁的身份,自然不担心。 葛郡侯担心,但又能如何?他想了想,以为刘九阴也不敢太过放肆,自己也不好干涉太多,于是黑着脸,当真带着几位将帅离开了。 李为止一直在营帐外头,不敢走远。 屋内,撄宁看到刘九阴身上伤痕累累,却不由得心惊肉跳。 突厥蛮子,竟将他打得这样狠! “知道愧疚了,自责了?”坐在床榻的刘九阴看她一刹愣怔,不禁睨视她一眼。 撄宁回神,这才拿了药,小心仔细地往他伤处敷上。 “除此之外,”刘九阴突然伸手点了点撄宁的胸口,“一点都不心疼吗?一个疯狂爱慕着你的男人,千里迢迢赶来寻你,却被你无情抛下沦为质子,你竟又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你的心,当真比石头还硬?” 撄宁低眉敛目,只管听着他数落,没有一句辩驳。 她敷药的动作不小心重了些,刘九阴发出了“咝”的一下叫唤,不禁怒目相向,“你……” 可就在这时,两滴晶莹的泪光突然从撄宁眼中低落,掉进了褥子里。 刘九阴动了动唇角,突然忘记要怎么骂她了。愣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道:“怎么?哭什么?” 撄宁放下药,猛地站起身来,局促道:“我上不好,去喊军医进来……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说罢她擦着眼泪便跑了出去。 刘九阴张了张口,想唤住她,终是嘴角上翘,笑出了一脸子满意。 守在外头的李为止见撄宁跑出来,瞅见她眼底有湿过的迹象,不禁气恼问:“他欺负你了?”说着他迈步就要往里边去。 撄宁忙拉住他,冲他眨了一下眼,悄声道:“狐狸的眼泪啊。” 如若不然,刘九阴对她的折磨,何时才有个头? 捕捉到她眼底的狡黠,李为止突然有些怜悯刘九阴。 第275章:回还 又在广袤待了有半个月,终于等来了朝廷将与突厥和谈的决心。 因大周和谈的条件,除了突厥称臣之外,还有突厥割地赔款。从此以后,哈丹城以北仍是突厥的领地,哈丹城以南,包括哈丹在内,都将成为大周的领地。 依着太后懿旨以及合约规定,葛郡侯带大军退至哈丹城之后,派了属下两员大将以及五万精兵镇守哈丹,便要带其余人等班师回朝。 出发前夕,他将撄宁和李为止叫到了自己的营帐。 “你是要跟随大军一道回去,还是有旁的打算?”他问撄宁。 “若我单独回去,恐怕一路都是要刺杀我的人。”撄宁道。 她的姊姊李令月,是不会让她活着回去的。 “可你若跟着大军回去……”葛郡侯却觉得这事儿不好办,“前头还好说,越到后边,越接近皇城,只怕会有麻烦。” “侯爷的顾虑不无道理。”李为止也道,“在我们安排好一切之前,你最好避避风头。” 撄宁想了想,道:“抵达京畿,我再与你们分开。在此之前,我在皇城沦为逃犯的事,你们就当不知情。” “到时候,我会陪着你。”李为止早已想好,从此以后都要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不。”撄宁却是拒绝,“你得回到朝堂,接受属于你的封赏。这样,才能为我做更多事啊。” “可到时只你一人,我岂能放心?”还没到那一步,李为止就开始担心上了。 葛郡侯道:“你此番战功显著,必须回去接受封赏,免生事端。”说着他看向撄宁,“你,到时候恐怕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撄宁点头,李为止也没再说什么。 大军回到京畿之城,已是深秋。 京畿之城洛北素以枫树闻名,大街小巷,枫叶落了一地,自成一景。 这一夜,撄宁决意留下,李为止一直送了她三里路。 终是要作别的。他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咛,依依不舍。而就在他想最后抱抱她的时候,刘九阴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 他看着撄宁,不无诧异问:“不是告诉我说,要到太后面前利用你立下的战功,将功赎罪?怎么又要逃了?” 他的突然出现,让李为止顿生戒备。 撄宁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冷静下来。她上前,反是问刘九阴,“跟我一起走吗?” “阿宁!”李为止听言,自然要劝阻。 撄宁却冲他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管。她重又看向刘九阴,一本正经道:“这一路来,不是有很多困惑吗?太后因何因为一点小事要杀我,我又因何要逃?公主……又为何要帮我出逃?你不是都没有搞清楚?跟我走,我全都告诉你。” “好!我跟你走。”刘九阴从来不受谁的束缚,从来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现下跟着撄宁离开大军,又有何妨? “我走了。”撄宁回转身,对一脸担忧的李为止道,“将军,保重。”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对你再好,你的机会,也没我多。”刘九阴轻蔑地瞧了李为止一眼,丢下话,方才紧步跟上撄宁。 看着他缠上撄宁的背影,李为止心烦意乱,如何也放心不下。但为了大局,他又不能不放下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回到军中。 他唯有选择相信撄宁,相信她不会被刘九阴欺负,也不会被刘九阴的花言巧语哄骗,更不会辜负他对她的一片赤诚。 撄宁带着刘九阴,很快在一间客栈落了脚,开了两间上房,并让店家备上一桌酒菜,送到了刘九阴屋里。 刘九阴听她说到她其实是公主的时候,猝不及防,将嘴里的酒水都喷了出来。 “你?公主?”刘九阴如何也不能将她跟李令月那样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公主联系起来。 待到听完她的细述,他呆了半天,许久无法回过神来。 撄宁是公主……过往的每一件每一桩,细细想来就都能对得上,都解释得通了。 她,原来是公主啊! 真是不可思议!转念一想,他又感到莫名兴奋。 屋内的灯火,突然跳了一下。撄宁起身走过去,挑了一下灯芯,方才重新坐回去,姿态端直,从容不迫。 刘九阴一手托住腮帮子,突然笑了,眼底流露出神秘,问:“那你……接下来有何惊世之举?” 撄宁看向他,嘴上虽没声,一双眼睛,却已说出答案。 刘九阴啧了啧嘴,“绝非易事。天子皇后,还有太后若是承认当年做下的事,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他们哪里丢得起这大的颜面?” 撄宁嗤之以鼻,浅笑了笑,“手上没有筹码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出选择?” “你又有何筹码?莫非……”刘九阴突然想到什么,不禁问:“这就是你当初逃至北境的缘由?我看葛郡侯,大军司马等人对你,都不错。李为止更不必说了,怕是把命交给你都屁颠屁颠的一百个乐意……” 说着他的话语越来越酸,还道:“怕是早知你是公主,才如此对你大献殷勤,真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的,怕是你吧!”撄宁哂笑着摇了摇头。 刘九阴不以为意,反而偏着头扬起了下颔,自以为了不起道:“嫁给我,我保你能做回公主的身份。如何?” “你当太后疼你,连这种事也能胡乱答应你的?”撄宁觉得好笑,想了想不禁问道:“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事不明。太后为何这样疼你?恐怕天子在他心里,也不及你一半吧?” 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刘九阴再次听人问起此事,竟没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看见他眼里流露出的阴郁之色,撄宁不禁竖起耳朵,期盼着下一刻就能聆听一桩不可告人之事。 “我不是与你说笑。”刘九阴却快速地敛去了眼底的郁色,倾身对撄宁道,“只要你肯答应嫁我为妻,我便让太后认下你公主的身份,不费一兵一卒。” 撄宁望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含笑问:“你莫不是太后与谁的私生子?” 第276章:逃命 听言,刘九阴脸上的神色陡然凝滞,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撄宁玩味的笑,随之消散。 她隐约记得,上一世陪太后说话,偶有一次,太后流露过对男女之事的一些悲观言论。那个时候,她就猜得太后刘姬,除了周武帝之外,另有一段情路,没有落得好的结局。 孰能想到,今日一句玩笑之言,恐怕是说中了。 可竟有这样的事,她光是想着,心里头都惊跳得厉害。 “呵呵!”刘九阴突然笑出声来,否定道:“怎么可能?若是如此,我岂不成你同祖母异祖父的王叔了?哪里会嚷嚷着要娶你?恐要乱了伦理纲常不是?” 这话,的确是有些道理,可他适才的反应…… 无论如何,撄宁惊跳的内心逐渐平复下来。她泯了一口酒喝下,仍是寻根究底,“那你倒是说说,究竟为何。为何太后如此疼你?” 刘九阴往撄宁的杯子里添满酒,悠然自得道:“你嫁给我,与我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自会告诉你。” “你的事原本与我无关,不知道也罢。”撄宁起身,“晚了,回去睡了……” 话音未落,刘九阴一把将她的手拽进了掌心,露出浪荡子的下流笑意,“一步登天之事,不再考虑考虑?同样的结果,你何必选择一条荆棘丛生之路。” 撄宁瞥了他一眼,随即猛地抬腿就要往他身上踹。刘九阴却似早有防备,眼疾手快地,及时放开拽着撄宁的手,躲避了去。 “唉呀。”刘九阴保持警惕叹息一声,“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撄宁没有理会,反身往屋外走。 才开屋门,几名持刀的黑衣人,直指撄宁突然冲杀了进来。 撄宁急急后退几步,冷哼一声,“来得可真快啊!” 为首两个黑衣人见屋内还有一人乃是刘九阴,先是愣了愣,随即也不管顾了,直要取撄宁性命。 刘九阴很快挨至撄宁身边,问:“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还用说?”撄宁反问一句,便冲出去与几个黑衣人纠缠上了。 “原来,这才是你让我跟着你的目的!”刘九阴也跃身加入与这些黑衣人的缠斗。 “对不住了。”撄宁笑了一下,毫不隐讳自己的自私自利,“有个人护我周全,自然再好不过。” 届时二人已辗转到外面。刀光剑影之间,他们惊讶地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的三面屋顶上,严正以待还站了好几十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个个佩刀执弩,杀人夺命之势,几乎毫无疏漏。 箭雨齐发之时,撄宁刘九阴忙退至屋内,以眼前黑衣人的肉体为盾,迅速关了屋门。 二人于墙角躲于尸身之后,再没有先前退敌的信心了。 撄宁拧着眉,脸色十分难堪。看着连续不断飞进来的箭矢,她不禁对刘九**:“这下恐怕真的要连累你了……实在对不住!我没有想到,她竟如此高看我的本事,竟派出这么些人来。” 见她诚心表达歉疚之意,刘九阴倒是一改紧张的神色,露出轻松无比的笑容来,“誓死保护我未来的妻子,乃是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本分!” 撄宁看他一眼,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刘九阴说罢这番豪情壮语,却是直看了她,目光灼灼似还流露出些许兴奋的光芒来。 他突然紧握住撄宁的手,道:“待会他们停止射箭,我们便冲出去,自东面而逃。” 撄宁的目光扫过他握着自己的手,挣了挣,以为现下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遂由他去了。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头那些黑衣人身上。 箭雨终于不下了,依着刘九阴约好的,撄宁很快随了他再一次冲到了外边,往东面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早已不惧杀戮。 然而,今夜来的不速之客,却是个个身手了得,不比南征战场上的南诏蛮夷,更不比北伐突厥时的凶残鞑子。好不容易逃出客栈之时,二人身上,无不挨上几处刀伤。 那些黑衣人,却并没有停止对撄宁的追杀。 刘九阴一边拽着撄宁往前跑,一边从脖颈上扯下了一条细绳坠着的玉坠子……是两个玉坠子,一个鱼尾形状,一个鱼首形状,并在一起,大小恰能拼成一条玉质锦鲤。 撄宁认得,鱼尾形状的那枚玉,是自己从李为止那里偷来给刘九阴的。 刘九阴将两个坠子都放到她手里,脚步停了下来,嘱咐道:“你一直往东,有个庹子山,山里有个庵堂,把这个交给那里的玉慈师太,她会护你周全。” “你呢?”撄宁听他这个意思是要自己独自去庹子山,忙反握住他的手腕不放。 “你我都有伤在身,跑不远的……”刘九阴喘了口气,不容拒绝道:“我留下,拖住他们。” 于撄宁看来,他一向玩世不恭,唯有这一刻,认真起来的样子,让她觉得心中震颤。 她抓着他的手,自不肯放,“岂有让你为我拖延时间的道理?要走一起走!” 说罢她拉着他,想要继续往前跑。 刘九阴却一把挣开她,随即冲她笑了一下,轻佻道:“你不是公主吗?想活着成为公主,该自私的时候,就不要逞能啊。” 撄宁望着他,情绪翻滚涌动,整个人都激动得几欲克制不住颤栗。 “放心!我还要留着命娶你为妻的。”刘九阴丢下话,转身便折返了方向,一头冲入夜色中。 不多时,撄宁几乎听到刀剑碰撞出火光的声响、敌人的呐喊、死亡的哀嚎……她双手握成的拳头,终在这一刻松开了。 她不管不顾,转身便往庹子山的方向疾步跑了去。 喉咙,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干涩得几近刺痛,寒冷的秋风吹进她的眼眸,激出无尽的泪光,滚落,又被狠心擦拭干净。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刘九阴自愿的……但她又不停地祈求上苍,放过他,也放过她,别让她接下来的人生,都要背负对他的亏欠而活。 第277章:玉慈 庹子山上,当真有一个庵堂,青砖黑瓦,隐于半山腰上,似幻似真。 为撄宁开门的是个小尼。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撄宁浑身血迹斑驳,似有伤在身,一听得她喊出玉慈师太的法号,小尼二话不说,便将其请了进去。 探首往外四下看了看,她才将大门关紧,随即转身问撄宁:“施主稍候,小尼这便去禀知师太。” 撄宁点了一下头,小尼便匆匆地去了。 借着月光,看到院中黄白相间的秋菊,衬着一树海棠花开正盛,几株青松古树参天而立,撄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很快,从远处庵堂外的回廊快步走来了先前那个小尼,她向撄宁施了礼,随即道:“施主请随我来。” 撄宁跟着她,来到了庵堂后边弥散着檀香的梅兰小院,进入敞厅。 “施主稍坐,师太即刻就来。”小尼为她沏了热茶倒上,随即便退下了。 撄宁抱着热茶,使劲地喝了两口。 这时,一位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的女尼从偏室打着帘子走了出来。从衣着与先前小尼的不同来看,像是个有身份的。 撄宁起身施礼,却绝然想不到,这位年轻的女尼,竟然就是玉慈师太。 这样年轻美貌的师太,撄宁两世为人,也才头一回见。 “贫尼便是玉慈。”玉慈还了礼,随即打量撄宁两眼,却是神情冷淡问:“但不知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她明知撄宁身上有伤,却也不闻不问,倒不像寻常出家之人。 撄宁心觉古怪,想了想便拿出了刘九阴给她的锦鲤玉坠。 玉慈一见这玉坠子,顿时脸色一变,紧步上前,将其拿在手中。 撄宁分明瞧见,她拿着玉坠子时手指的轻颤,还有那一双秋瞳剪水的眸子,快速闪过的泪光。 “你是何人?因何身携此物?”玉慈镇定心神,抬眸看向撄宁,不再似先前那般淡漠了。 “刘十三郎刘公子给我的。”撄宁如实以告。 “是他?”玉慈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来。 “这条玉坠子,原本不全是刘公子的。”撄宁想了想告诉她,“其中那条鱼尾形状的,乃是我在仪鸾司时的司教,李为止李司教的。” 听得“李为止”三个字,玉慈的眼睛果然亮了。她甚至上前一步,问撄宁,“你是为止属下的司徒?” “是,只不过,我们现在都调离仪鸾司了。”撄宁说罢还不忘做解释,“原本这鱼尾形的坠子,我在李司教身上看到过,后来却不知为何,跑到了刘公子那里。今夜遭遇歹徒,刘公子出手相救,让我带着这个来庹子山找玉慈师太,说玉慈师太你,定会容我藏身于此。” “既是十三郎要救之人,贫尼自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你还是……”玉慈没有说出后边的话,言及此处,脸上终于展露一丝笑容来。 随后她才关注撄宁身上的伤,皱了皱眉,问:“公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无妨。”撄宁轻摇了一下头,“皮外伤。” “云空。”玉慈则是对外唤了一声。 先前接引撄宁入庵的小尼听到喊声,很快走了进来,“师太有何吩咐?” “带这位施主去西厢歇息,再给他送些金创药过去。”玉慈吩咐道。 撄宁遂跟随这个叫云空的小尼,来到了庵堂后院的西厢房内。 又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来,竟没有遇到任何其他尼姑,整个庵内,静谧得有些渗人。 “小师傅,”来到住处,她终于忍不住问一句,“你们这庵里,不会只有你和玉慈师太两个人吧?” “除了我,还有三个小尼,只是天气骤凉,她们都染了风寒,睡下了。”云空噙笑答了话,随即将玉慈交代过的金创药交给了撄宁,低眸道:“男女有别,小尼不能给施主上药,还请施主自便。” “好,多谢。”撄宁客气一句,心中暗自嘀咕,这大的庵堂,统共才五个尼姑,也是少见。 云空小尼很快委身,做辞离去。 撄宁越想越犯嘀咕,索性就不想了。给自己的伤口上了药,她便翻上了庵堂最高的塔楼,于最高之处,远眺通往庵堂的曲折山路。 她在等。 也许,刘九阴很快就能来了。 却不知过去多久,她的头重重一点,险些睡着。她揉了揉眼睛,再往山路上看,竟真看到了两个相扶而行的人影。 她站起身来,仔细眺望。 其中一人,是刘九阴!但不知另一位搀着他的男子……夜太深,实难辨认。 撄宁飞身跃下塔楼,很快往那条山路跑了去。 直至近前,她方才看清楚,搀着刘九阴的,乃是詹庸。 而刘九阴,一身银灰色的紧身衣,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都是血。他的腰腹,更是插有半截刀刃!血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渗,低落到地上…… 他抬起原本耷拉的脑袋,虽只剩最后的气力,却对撄宁绽开了一个笑容,“阿宁……” 撄宁忙跑过去,搀住他另一只胳膊,坚定道:“撑住!” 刘九阴再没有气力言语了,见到撄宁之后,他的脑子更是不想事了……撄宁和詹庸只觉,他的双脚完全没有了力气,是被他二人拖着前行的。 “刘九阴!”撄宁受吓地大叫一声,“你醒醒!你不能死!” 玉慈和云空听到响动,很快从庵堂内走了出来。 玉慈见到刘九阴,惊惧地喊了一声“十三弟”,随即着急上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之后更是有些慌乱道:“快!快扶他进去!” 她喊刘九阴“十三弟”……撄宁一刹惊异,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她只顾着将刘九阴扶到庵堂后院一间空房。 所幸,玉慈知医理,在这庵堂,也有一套处理伤口的药用品。她亲自上手,为刘九阴处理伤口。 期间,詹庸告诉撄宁,“我赶到时,刘公子已将那帮人杀得所剩无几了。可就在山下,我们看到还有另一帮人正欲上山……他们,也是要夺你性命的。刘公子说,不能留一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遂拼了命,又将这帮人杀光了,也才落了这么重的伤。” “另一帮人?”撄宁唯恐,要取自己性命的,除了李令月,还有其他人。 第278章:防范 詹庸点了一下下颔,看着撄宁的目光,不无怜悯。终于,他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山下那帮人,武功出路有数,若我没猜错,该是宫中羽林卫。” 宫中羽林卫……撄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木掉了,不知道揪心,不知道疼痛,亦没有伤感。 她茫然地撇过身去,无有目的地走出几步,直至视线无意落在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刘九阴身上。 玉慈还在为其诊治,因为紧张和焦急,出了满头的汗。 插在刘九阴身体里的半截刀刃,终于被她取出来了。待她包扎好伤口之后,云空小尼方才敢上前,用布巾为其擦汗。 她又切了刘九阴的脉搏,良久之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撄宁急忙上前,小心翼翼问:“他怎么样?” 玉慈抬头看了她一眼,方才站起身来,告诉她道:“他一向福大命大,这一回,也死不了。身上的麻药过去,半个时辰,差不多就会醒过来了。” 听言,撄宁胸口压着的巨石也落了地。 玉慈又道:“我去做几个止痛的药包。” “……”撄宁本以为,她会质问她的十三弟因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并做了坦诚相告的准备,却不料她就要去忙了,只得点了头。 此后,她一直守在刘九阴床边,直至他身上麻药的药性过了,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汗涔涔地醒来。 “我说过……”醒来见到撄宁,他第一句话便是,“会活着回来。” 他笑着,还是那么不正经。 撄宁哭笑不得,唯有叹息一声,随即嘱咐道:“好生歇着,别说话了。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来……” 她才要起身,刘九阴却抓住了她一只手,不无得意地问道:“我为你出生入死,现在,总该能占得你一点真心了?” 撄宁正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回话之时,玉慈并着云空小尼进得屋来。 见到玉慈,倒是刘九阴先一步松开了抓着撄宁的手。他望着她,甜甜地唤了一声“八姊姊”。 玉慈瞥了他一眼,却是冷着脸道:“佛门清修之地,哪里还有你的八姊姊?叫我玉慈师太。” 刘九阴只是笑,倒没有耍嘴皮子。 “云空,”玉慈回头看向云空小尼,吩咐道:“带两位施主下去歇息,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 便是如此安排,刘九阴也乖乖地没有多话。撄宁就算想留下照顾,也没机会了。 “只怕那些刺客很快就能找到这里。”詹庸蓦地提一句。 撄宁心里也有这番顾虑,不禁看向玉慈。她总觉得,刘九阴这个姊姊,高深莫测得很,想必,她心里是通透的。 果如她所料,玉慈想也不想便告诉他们,“可放心在我这里住下。” 她并不做解释,但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撄宁便向其施礼做辞,并着詹庸,随云空离开了这间屋子。 待他们离开之后,玉慈立马板下脸来,坐到了刘九阴的床边,一边给他敷上止痛的药包,一边道:“原来是个女的。为了一个女人,险些丢了性命,值得?” “是我要娶来做妻子的女人啊。”刘九阴自鸣得意,似是为自己此次受伤,感到无比荣幸。 夜已深了。云空小尼引了詹庸到他下榻之时,撄宁便将其打发了,于门口,与詹庸聊了会儿。 “多谢你!”她很感激他,三番两次及时出现,解她危难救她性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只要我活着,争得公主之名,定不会亏待你。” 詹庸不苟言笑,只看着她,轻点了一下头。 见他不多话,撄宁遂转身要走。 “先前的事……”詹庸突然开口,有些窘迫道,“希望您都忘了。” 撄宁知道他所指何事,不禁笑了,却并不回头看他,只用后背告诉他,“早在盲山之下,就不记得了。” 说罢,她重新迈开了步子。 回到屋中,她找了笔墨纸砚,重复地写着一封又一封告示,直至下半夜方才卧榻。 翌日,所有人迎着太阳透过窗户晒进屋里的阳光醒来。檀香混着窗外花香洒在屋里,远离尘嚣,分外清净。 撄宁开门远望,却发现庵堂周围的山林里,弥散着一层浓厚的雾气,完全覆盖了下山的路。 同时开门发现此事的,还有詹庸。 二人相觑看了一眼,随即便跑出几步,想要去庵堂外头看个究竟。 这时,云空小尼并着另一位小尼由院中经过。 撄宁忙是上前,询问庵堂周围的雾气是为何故。 云空告诉她,“那是大将军府为师太建这庵堂时便设下的机关。师太清修之时不愿被世人俗客搅扰,都会打开机关,将整个庵堂隐于周围升腾的雾气之内,外人因此不能见庵堂踪迹。” 看那白茫茫一片渐渐向四周弥散开来,撄宁詹庸皆是惊叹。 “庵堂建在这上风口,不受这雾气影响,两位施主在此,可住的舒适。” “这雾气有没有毒?”撄宁不禁问。 云空忙是摇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岂会在林中施毒?一般人看到山中如此大雾,必不会擅闯的。更有一些人知道是师太清修,自不会前来叨扰。” 撄宁只怕,这一般人不会乱闯,身负王命之人,却是明知山有虎,也会往虎山行。 “能否烧一些绮丽?”为了万全,她果决地提出此事,“绮丽烧出来的烟,会让人皮肤瘙痒。不知道的一旦身上发痒,必定以为山中雾气有毒,自然不敢冒进。” “这……”这害人之事,云空自然做不了主,“此事,恐怕要请示师太才行。” 结果与玉慈商议,玉慈却认为撄宁欲行之事,乃是多此一举。 她道:“无论是何人,胆敢擅闯此地,不问问镇国大将军府,也要问问当朝太后。” 撄宁听言,无奈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躺于床榻的刘九阴身上,本想让他劝劝他姊姊,却见他挤眉弄眼的,似在示意她不要与自己的姊姊起了争执。 她领会到他的意思,微皱了皱眉,唯有离门而去。 来到外边,她便对詹庸道:“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詹庸会意点头。 “当心些,别被她们发现。”撄宁嘱咐一句,想了想又道:“办妥之后,就无需再回来了。我有东西,要你帮我送给李将军。” 第279章:众口 屋内,刘九阴方才告诉玉慈,“八姊姊,阿宁她可不是寻常女儿家……” “我自然知道。”玉慈打断他的话,“若是寻常女子,岂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若是寻常女子,又岂会有那么些来历不明之人要取她性命?” “她是公主。”刘九阴一鼓作气,脱口而出。 “公主?”玉慈愣了愣,随即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问:“哪个小国的公主?” “我们大周的公主,李令月双生的姊妹。” 听言,玉慈一双绝美的眼目,顿生出许多惶惑之色。 “要取她性命的,”刘九阴接着道,“也并非来历不明之人,是公主李令月请的江湖杀手,还有天子派出的羽林亲卫。甚至连太后,也极有可能会派出人来……” 玉慈听罢所有有关撄宁的事,是在两刻钟之后。届时,詹庸已在庹子山下砍了许多绮丽点燃,升出浓烟于山林之间。 待到绮丽焚之于烬,他便往皇城的方向去了,直奔武信侯府——大军回朝,太后论功行赏,封葛郡侯为一品军侯,武信侯则为二品军侯,即日移居武信侯府。 詹庸将撄宁嘱咐他带来的东西——一封信件,一沓厚厚的告示——尽数交给了李为止。 李为止看罢,眼底不禁流露出欣喜之色。 “公主还让我,留在皇城。”詹庸道。 李为止一惊,在詹庸心里,撄宁已经是公主了。 詹庸接着道:“侯爷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去做。” 李为止心中高兴,不禁笑了一下,一手拍在了詹庸肩头,“这些天,有劳你了。眼下……”他将撄宁写的那一沓告示拿了起来,递给詹庸,“今夜将这些告示贴在皇城各大主街道,由你来做,或许比较合适。” 詹庸点头,接过了那一沓告示,随即便做辞离开了。 待他离开之后,李为止便出门,来到了葛郡侯府。 见到葛郡侯之前,他却被葛郡小侯爷葛郢给拦下了。 “武信侯若不急于见我父亲,可否到我的别苑坐坐?”葛郢坐于轮椅之上,一袭白衣,外罩一件灰褐色大氅,言谈之间,尽是君子谦谦之态。 这还是他,头一次与李为止说话。 李为止看了他一阵,终是答应了。他随着他,一路来到了他的住所。 葛郢命人为他看茶,上了点心,丝毫不失了礼数。 “有何事,小侯爷不妨直言。”李为止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茶杯。 他端直地坐着,早已想到葛郢会跟他谈些什么。 “我父亲回来到现在,一直说未曾见过阿宁。”葛郢一本正经,形容里添了几分严峻,“我想问问武信侯,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李为止想也不想,干脆地回了他的话道:“我不知。” 在他们谋划好一切之前,撄宁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明日一早,告示贴满全城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不必瞒我。”葛郢却道,“阿宁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人,我和我的母亲,都知道了。” 听言,李为止的眼眸不禁睁大了些。 “无论你见没见过她,她迟早,都会回来。”葛郢接着道,“她当知道,我和我的母亲,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我们,都会鼎力相助,即便是微不足道之事。” “你何时知道的,她是公主?”李为止不禁问一句。 “她成为逃犯后不久,母亲告诉我的。”葛郢答。 “我知道了。”李为止站起身来,要走。走至门口,他又停步了,并不回头告诉葛郢,“过些天,我会去接她回来。” 葛郢听言,不由得心中悸动。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撄宁,已经回来了。 却说葛郡侯在书房内,等了许久不见李为止进来,自然感到奇怪。待他来了之后,他不禁问他,“早听得有人通禀你来了,短短的路程,却如何走了这许久?” 李为止对葛郡侯并没什么好瞒的,遂如实以告。 葛郡侯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多言,而是一转话头,问:“找我何事?” “阿宁来信了。”李为止道,“今夜就开始行动,但不是我们。” “噢?”葛郡侯听言,忙请李为止坐下,慢慢说。 “她写了一沓告示,告天下百姓,当年‘御出双生’之事,并揭露太子,其实乃是皇后亲妹所出的真相。”李为止目光灼灼看着葛郡侯,难掩激动的情绪,“待百姓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必有言官出面,请求太后和天子做出解释。届时,我们可趁机揭发真相。” “这两天我一直头疼该从哪里开始着手,由此撕开一个口子,倒免了我们冲在前头。”葛郡侯捋了捋下颔上的胡须,对撄宁的思虑周全,不由得生了几分佩服和感激。 “阿宁还说,一旦拿到太子身份是假的铁证,便大张旗鼓地接她回来。”李为止接着道,“她一回来,必将成为太子是假的另一证据。” “好,如此甚好。” 翌日,街头巷尾的百姓当真口口相传,开始了对那些一夜之间出现在城中的告示议论纷纷。有关当年御出双生,太子是假之事,一时间铺天盖地,如暴雨狂澜一般,席卷了整个皇城。 “早就说太子是假啊!之前被遮掩了去。” “这一回说得这么真切,就连太子的生母都指出来了!想必此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也就是说,当年天子和皇后,生的是两个公主啊!为了破除预言,才舍弃了一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可怜啊。” 百姓之间是这个景象,朝堂之上吵得更加凶猛。言官之间的口诛笔伐,大臣对皇室的质问,一下子将天子,推上了风口浪尖。 此次之事,不针对太后。太后在垂帘之后,只要不发一言,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但看着文臣武将们咄咄逼人的架势,天子慌了,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当年之事,是她与天子的博弈,与皇后的战争,时至如今,她却要与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媳,站在同一阵营,一致对外,不能让皇室这桩秘辛,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都在做什么!?要造反吗?”她在帘后突然站起身来,怒喝出声。 朝堂终于安静了,静得彷如无人之境。 第280章:大势 三十几年了,天子形同虚设,唯有太后一言九鼎。她一旦选择站出来,所有人都愿意安静下来恭听,究竟她会有怎样的圣断。 太子在朝,亦将自己的目光,满含期待地投向太后。 他想,他的皇祖母,定还会像从前一样,站在他这一边。 “陛下,”这时,葛郡侯突然挺身上前,陈情道,“先皇半身戎马打下来的李氏江山,绝不能落入异性人之手。若太子并非真龙,陛下当及早明断事实,另立储君才是!李氏一脉,也并非后继无人啊。” 他在提醒太后,除了天子的子嗣,李氏,其实还有别的人选。 刘姬听言,不由得嗤笑一声,随即安坐了回去,目光冷冽,怒问:“葛卿,哀家倒想问问你,除了太子,李氏江山,还有何人有资格继承?你这是在嘲讽武皇帝英年早逝,子嗣伶仃吗?!” 太后动了怒,葛郡侯倒是不慌不忙。他端直地跪到地上,解释道:“武皇帝英明神武,微臣并未有嘲讽之意。只不过,若要侍奉一个身分不明的储君,微臣不能服从。若太子是假,放眼望去,东海淮阴王年少有为,真真实实乃是祖皇帝一脉,担得起李氏基业!” 东海淮阴王?可他并非武皇帝所出……眼下百姓朝臣逼迫太子之势燎燃,淮阴王,倒是好过一个假太子。 刘姬突然茅塞大开。 自去年知道太子并非李氏血脉之后,她心中就一直淤积着一股郁气,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明知是假的,却又苦于后继无人,难以定夺是否要将其废之。后来天子做出妥协,广纳后妃,她便将此事暂时按下了,孰料天子竟是得了不育之症…… 得知撄宁乃是公主之后,她趁机剥夺了尔朱皇后的凤印,将其软禁于凤藻宫,倒是让她消了大半的郁气,可每每见到太子,她心里头还是觉得膈应。但她终归是想着,当年那个预言,也是她一手策划,沉渣浮起,她也难逃天下人诟病,倒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 孰料今时今日,这件事又被有心之人掀起,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仅是言官,竟连葛郡侯这样军功显赫的重臣,也参合进来了,她不得不做出决断。 “今日之事,隔日再议。”她没有立即为太子力排众议,而是丢下话,起身离开了朝堂。 天子李宪也起身,急急跟了出去。 “退朝——” 李为止将葛郡侯从地上扶了起来,相顾看了一眼,讳莫如深,什么也没说。 有人上前,压低声音问:“两位侯爷,太子是假一事,你们也信了么?” “是真是假,太后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葛郡侯谦逊道,“我不过是说出心里话罢了!” 那人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若是假的,还有什么资格做这储君,成为我们下一任要侍奉的新主?” “都别说了!”太子突然怒喝一声,指了朝堂上窃窃议论的文臣武将道,“本太子是真是假,还由不得你们来说!” “太子殿下如此激动做甚?”站上前的,倒是一向内敛不挑事的葛郡侯。他一本正经道:“恐怕您身上究竟流着何人的血,您自己也不自知,倒不如让太后和天子查查清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给殿下您明证身份啊!” “葛郡侯!”太子更是将所有的戾气都针对到他头上,“平素里你还对本太子恭顺有加,怎么打了胜仗回来,就目中无人了吗?” 葛郡侯高昂着头,没有做声。 太子眼睑也气得跳了跳,不禁走至他身边,兀地压低声音问:“你想趁此机会,公报私仇是不是?” 葛郡侯听言,后退一步,微微垂首,面容诚挚道:“微臣实在不知,殿下所谓公报私仇,是指哪一桩私仇?” 他话语不低,满朝文武都听得见。太子自是一惊,气得脸上青筋暴跳。 “还请太子殿下莫慌,跟臣等一样,耐心地等待天子与太后圣裁吧。”葛郡侯说罢向太子施了一礼,随即便往殿外走了去。 李为止、刘玄绛等人,自也跟了出去。留下来的,不过是平素里唯太子马首是瞻的一些文臣墨客。 便是这些人,心中也暗生疑虑了。 适才太后问葛郡侯,还有何人能继承李氏江山,足可说明,太后她老人家也动摇了……太子之位,恐怕不保。 慈安宫内。 太后坐于凤榻之上,神情严肃。天子李宪立于殿内,嘴皮子已经说破了,终没能说动太后再次遮掩此事。 “母后,皇后已为此事付出代价了,您难道还要毁了孤王吗?”李宪说出这句话时,眼底饱含绝望,几欲氤氲出泪光。 “你?”刘姬的嘴角兀地勾出一个讥诮又可悲的弧度,嘟哝一句,“毁不毁的又有何分别……” 她话语虽轻,李宪还是听了个清楚。他立时红了眼,突然上前两步,高声道:“还不是因为母后?母后您,一边挟制孤王,一边又抱怨孤王软弱无能!这是何道理!?” 刘姬不由得大吃一惊。 从小到大,李宪何曾敢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 “皇后已被你软禁,不得侍奉孤王,孤王便是想去看看她,也要得您准允!现在,您又要废太子另立储君!这……这对孤王公平吗?”李宪几近咆哮般怒吼着,猩红的眼目泪光闪闪,终于夺眶而出。 尔朱皇后与他说过,太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太子若是没了,那她,就永远只能在凤藻宫呆着了,甚至可能,连皇后的虚名也会被夺去……如今眼见着保不住太子,他心烦意乱,早已失了方寸。 “公平?”刘姬起身从凤榻上走了下来,走至李宪身边,步步逼近道:“属于哀家的公平,是与先皇共赴沙场浴血奋战拼来的!属于哀家的公平,是哀家励精图治,呕心沥血,为大周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三十余年,熬过来的。你的公平又是什么?是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不思进取?还是为了从哀家这里把大权夺回去的心思阴暗?” 第281章:挣扎 李宪本能地畏于刘姬咄咄逼人之势,一步一步地后退。 刘姬则是停了脚步,话语不再有先前的犀利,淡淡道:“想夺权本是好事,可陛下你,光是心下这么想着,光是怨恨哀家,实则什么也没有做啊。” 李宪瑟缩着肩膀,哪里还有一个天子该有的仪态? 刘姬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走出几步却又道:“若你有哪怕一半先皇那样的气概,哪里轮得到哀家每日朝堂听政?哀家,终归是个女人,却偏偏要活得,比你们男人还累。” “说太子是假,是要讲证据的!”李宪突然挺直了胸膛,鼓起了勇气。 “滴血认清,还不足以取信?”刘姬回头,睨视他一眼。 “《圣医》一书有记载,滴血认清,并不能绝对判断是否为亲子关系。”李宪突然笑了一下,接着道:“该死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孤王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地除掉!只要孤王和皇后不承认,太子便是真龙之后!” “御林军统领突然暴毙,原是陛下所为。”刘姬也笑了一下,这下对这个天子,倒是刮目相看了。“皇后亲妹突然不见人影,想必也是命丧黄泉了。剩下的那一个……你当真要杀?” 李宪不由得哈哈大笑两声,笑出些许泪光来,绝然道:“孤王悔不当初!早知有今日,她一出生,孤王就该掐死她!” 刘姬神色肃然,觉得既可悲又可叹。 “陛下从未变过。”她长吐一口浊气,“为了尔朱氏那个女人,你可以六亲不认。世人皆言哀家心狠手辣,依哀家看,心狠手辣的倒是陛下。只不过哀家用在刃上,陛下却用在这等龌龊事上。陛下,哀家说的对吗?” “母后不也想过要取她性命?谈何龌蹉!”李宪是要彻底与刘姬撕破脸了,眼下当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刘姬只是发笑,倒没有与之辩驳。 她缓步回到凤榻上坐下,睥睨了李宪一眼,随即道:“哀家心意已决,就看你杀人的刀快,还是我接人的轿子快了。” “母后……”刘姬一言,无疑是宣示了最后的结局。李宪发现自己再示弱已是无用,遂转了念,咬牙切齿道:“当年‘御出双生,李代无男’的天降预言,难道不是母后让人伪造吗?母后就不怕此事追究起来,您也要遭到天下人唾弃!?” “由哀家伪造?陛下又有什么证据?”刘姬本是忌惮此事的,但李宪突然拿此事来要挟她,她反而不那么顾忌了。“何况,出现在京城里的那些告示,并没有指明说这预言是假,更没有指明说,是哀家伪造啊。” 李宪听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楚大监,”刘姬突然下令,“传武信侯。” “是。” 李宪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确切地说,是刘姬叫人把他请出去的。 才走出大殿,李令月便疾步赶了来。 “父皇……”见李宪如此神态,她不禁感到大事不妙。 李宪双目无神地看着她,道:“太后要废太子,接她入宫。” 李令月张了张嘴,不由得一惊,“事态如何发展如此之快?太后做下这个决定,未免有些草率。” 李宪没有答话,心想,或许是自己激怒太后,才让这件事,没有了转圜的可能。 “我先进去。”李令月也不管他了,径直就要进殿。 进殿见了刘姬,她的态度,要比天子好多了。 “月儿听闻,皇祖母有废黜太子之心?”她话语柔软,不比平常。 刘姬轻点下颔,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李令月不禁握了握拳,随即拜倒在地,求道:“还望皇祖母三思!贸然废黜太子,恐有失国本。” “那你有何高见?”见她态度好,刘姬倒愿听听她的意思。 “皇祖母,东海淮阴王为人若何,能否担得起肩负天下的重任尚未可知,冒然立其为储君,实在草率。”李令月言之凿凿,有条有理,“您何不暂且按下此事,等到淮阴王进了京,再作打算?” 她此言,也是不无道理的。葛郡侯说那淮阴王年少有为,年少有为是一回事,人之品性如何,还要见了才知晓。万一是个连现在的太子还不如的……可一想到现下的事态,她又觉得头痛不已。 她想了想,情绪不流于色道:“天下人皆已相信,太子并非真龙。即便是哀家有意按下此事,也恐怕来不及了。” “一切讲究的是证据。”李令月忙道,“皇祖母和父皇皆言太子是真,若还有人敢说他是假,就请那些人拿出证据来。” 此话,倒是跟天子李宪如出一辙。 刘姬微眯了眼目,不禁深看了李令月一阵。这对父母安了什么心思,她是彻头彻尾地清楚了。 “哀家累了,你且退下吧!”她不打算现在就给李令月一个明确的答复。 有些事,她也需要再想想。 而李令月离开没多久,李为止便应召入宫了。 “太后,您看这武信侯,还要见么?”楚大监上前,小心翼翼问。 刘姬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李为止很快进殿,请了安。 “李卿,你知道她现在何处吧?”刘姬开门见山。 李为止心中暗惊,唯有装糊涂,“微臣愚昧,不知太后所指……她,是为何人?” “少要与哀家装糊涂。”刘姬言语里颇有几分不耐烦,“你若当真不知,哀家倒是可以告诉你。庹子山上,一间庵堂。” 李为止低垂着头,不敢轻易言语。 “哀家派你,即刻出城,去把她接进宫来。”刘姬也不多说了,直接下令,还道:“哀家亲自护她周全。” 李为止不知她的话可信还是不可信,犹豫半天,却不知如何应对。 他想了想,只得先且应承下来。 回到侯府,他紧急请了葛郡侯前来商议此事。 “今日朝堂之上,太后废黜太子之心昭昭可见。”葛郡侯将信将疑,“或许,她是真心想护她?” “恐怕有诈。”李为止却道,“为以防万一,我们大意不得。” “你既已受命,去一趟庹子山是在所难免的。”葛郡侯道,“去了那里,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想必,她自有主张。” 李为止点头,深以为然。 第282章:促进 却在二人商议妥当之后,詹庸突然闯了进来。 “侯爷不可贸然上庹子山。”他郑重地告诉李为止,“庹子山上的雾气,有我用绮丽烧过的烟霾,有毒。公主也说过,雾气不散,她便会日日焚烧,绮丽的烟霾,只增不减,毒性会愈加变强,直到去接她的仪仗队,在山下鸣乐至雾气消散。” 李为止听言,陷入了凝思。 “那我们该如何与她取得联系?”葛郡侯则是感到着急。 詹庸没有做声。 李为止则在沉思了片刻之后,不无豁然道:“阿宁其实在信中说过,待到太子被废,就让我带着大队人马,光明正大地将其接回……或许,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了。” 说罢,他猛地抬眸看向葛郡侯,别有深意。 “你的意思……”葛郡侯一知半解,还有些糊涂。 “我连夜去一趟庹子山,看到那里的浓雾便回来。”李为止道,“太后那里,我如实交代便是。太子未被废黜之前,阿宁在那里,该是最安全的。” 葛郡侯豁然开朗,点头以表赞同。他还道:“当务之急,还要多给太后那边一些压力才是。” 李为止“嗯”了一声,随即拱手拜托葛郡侯道:“侯爷,明日朝堂,若太后没有做下圣裁,还有赖你再加把火候。” 葛郡侯忙扶起他的手,笑道:“同为李氏基业,我自当不遗余力。” 李为止为的,却唯有撄宁而已,无关李氏基业,无关大周社稷。他只是庆幸,通往那个彼岸,正巧与葛郡侯同一段路程,这才可以相携而行。 他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那么,明日朝堂之上,说出阿宁的存在吧!我今夜去庹子山,也不白跑一趟,必要抓两个要取她性命的刺客回来。” “好!如此甚好。”葛郡侯高兴地笑了两声,“如此一来,我也可就此借题发挥了。” 翌日朝堂,众臣议论之事,仍是太子废立之事。天子没有临朝,太后刘姬对待此事,先是好一阵沉默,随后便道:“诸卿指认太子并非真龙,可有证据?去年便已滴血验亲过,可是并无疑问。” 神色憔悴的太子一听这话,顿时还了魂一般,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他的皇祖母,果然还是护他的!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护他!从小到大,他多听她的,多乖顺啊…… “启禀太后,”葛郡侯再一次挺身上前,不紧不慢道,“拒微臣所知,当年被抛弃的那个公主,还活着。她身上,携有一些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若能将她请回来,是否可算作证据?” 众臣听闻此事,皆是唏嘘。 刘姬于垂帘之后,打量了葛郡侯一阵,只觉他打了胜仗回来,就变成一只狐狸了。回神,她便问道:“既是如此,那为何迟迟不见她现身,拿出那些证物来?” “她不敢现身。”葛郡侯直言,“要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若太后能以皇室的名义将她接回来,或可说得动她。” “还望侯爷慎言!”太子陡然跳将出来,道,“你所说之人还不知是何身份,如何能得皇室车驾迎之?若真这么做了,你让百姓怎么看,怎么议论?” “无论如何,接回来确认身份,总是有必要的。”葛郡侯说着反问一句,“难道太子殿下不想让这场风波过去,永远陷身真假龙嗣的漩涡之中?还是,殿下也怕了?恐怕这世上,真的存有另一个公主,而殿下您……” 他没有把话说全,只莫可名状地笑了笑。 太子看他这样笑,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已认定他并非真龙,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恶狠狠道:“葛郡侯,你这么做,就不怕断送自己的前程?” “太子!”刘姬见状沉声,斥责道,“别忘了这是在朝堂。” 太子方才放开葛郡侯,退回到自己的列位上。 这时,殿外有宫人来报,道:“启禀太后,武信侯有急事在殿外求见。” 李为止这么快回来了? 刘姬想了想,吩咐道:“让他到慈安宫外候着。” “回太后,”那宫人却道,“武信侯说,他有急事,必须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向太后禀告。” 刘姬心觉古怪,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她又不好回绝了去。不然,满朝文武定要以为她有何见不得人之事了。 “宣。”她只得安坐回去,静候李为止的到来。 李为止进殿,向太后行了礼之后,便禀告道:“太后,微臣奉您之口谕去庹子山接宁公主回宫……” 刘姬一听这话,眉头就皱紧了。 这个武信侯,怕是找事来的! “只见庹子山上雾气腾腾,刚一进去,便感觉浑身奇痒无比。”李为止话语不停,“正纳闷之际,却接连看到两帮刺客。微臣不解,遂抓了其中两个,一问方知,那山中雾气有毒,恰是为阻拦这些刺客上山的。而这些刺客当中,有一帮人,乃是宫中羽林卫。” 众臣哗然。 “是奉天子之命,追杀躲进山林的那位公主。”李为止抬高音调,将这句话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朝堂之上,更是响起了众臣的议论之声。 “你如何能判定,是宫中羽林卫?”刘姬不信天子李宪会蠢到让羽林卫带着御牌前去杀人。 “微臣抓了两个回来,已交由羽林卫高统领确认他们身份。”李为止一本正经,“想必现在已有结果了。太后若不信,可传唤高统领前来对质?” 刘姬神色难堪至极,暗叹了口气,终于道:“不必了。天子今日龙体抱恙,不能临朝。明日,哀家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太后圣明!”李为止一句奉承,葛郡侯率先附和,满朝文武,纷纷附和。 唯有太子伫立着,身子轻颤着,几欲发疯。 太后退朝刚一离开,他便疾步追了出去,在她身后大喝,“皇祖母,您表面上护我太子的身份,背地里却已让人去接那个所谓的公主回宫!这像话吗?!您这么做,究竟为何啊!?” 刘姬停步回头,却只轻蔑地瞧了他一眼,随后便走开了。 第283章:废黜 直至这一刻,太子彻底地疯了。他怒吼一声,一脚紧接一脚踢在走廊的栏杆上,因用力过猛,头上发冠不整,看起来,当真像个疯的。 陆续出来的朝臣看见,免不了又是一番窃窃私语。倒也不乏衷心的上前,劝慰他,叫他冷静些,免得贻笑大方。 他到底是冷静下来了,撇开这些劝慰他的官场同袍,便往天子的正阳殿跑了去。 然而,都于事无补了。太后的态度,主导着一切。 “父皇,”太子终于说出这两天在心底深处暗生的想法,“夺权吧!” 李宪听言,不由得愣了愣神,随即苦笑一声,反问道:“拿什么夺?就连宫中羽林卫、御林军都不完全是孤王的,孤王拿什么从她那里夺权?” 太子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道:“儿臣去杀了她!” “住口!”李宪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怒斥道:“她是孤王的母后!难道要孤王背上弑母的污名吗?!” “可她不死,就是儿臣死!儿臣死了,儿臣的母后,也不得好活!父皇您就算不在乎儿臣,难道也不在乎母后吗?”太子一直都知道,李宪在乎的是什么。他还道:“只要她一死,您是天子,就没有人能够撼动您的帝位了!” 李宪打过太子的那只手微颤了颤,他看着他,许久许久,终于背过身去,道:“你方才之言,孤王就当没听过!滚。” 太子瞪出来的嗜血的眸光不再那么急切了。他似乎听出了李宪的言外之意,反而露出了一抹喜色。 当夜,慈安宫。 太后刘姬就要睡下了,此时却有宫人来禀,说太子于殿外求见。 “夜深了,他还来做甚?”刘姬面露不悦之色。 楚大监于是上前,道:“奴去将他打发了。” “嗯。”刘姬点头,实在不想再被太子打搅了。 楚大监出去,不时便回来了。他禀知刘姬道:“太子说,您若不见他,他便一直这么跪着。他还说,有几句重要的话,是太后您明日临朝之前,一定要听的。” 刘姬想了想,终于道:“让他进来吧!” 太子一进殿,便端了几分神秘,要刘姬屏退左右,方才能讲自己要说的话。 刘姬绝然想不到他吃了豹子胆,已然对自己起了杀心,当真让楚大监带着左右侍奉的宫人退下了,直至太子陡然拔出藏于广袖之中的匕首,气势汹汹朝着她的身体刺来。 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匕首,还是凉凉地插进了她的肩窝。“来人呐……” 太子抽出匕首,意欲再往她胸口刺去,她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将他踢开了,自己则是反身,往一边躲了去。 到底是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惯了的,当年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招数,都使不出来了,能反踢对方一记,已是她的极限。 好在这个时候,楚大监冲进来了,一边喊着“来人”,一边从后边,牢牢抱住了太子,并命令其他宫人,“保护太后!” 太子一个反身,用匕首割破了他的咽喉。 “老东西!”太后大叫一声,看着楚大监倒下,眼底立时泛起了泪光。 被割破咽喉的不是一个伺候她的奴才,是一个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在她身边进进出出几近四十年的亲人、挚友。 为何,外头的侍卫迟迟不来?都死了吗?! 太子又冲过来了,唯有几个宫娥将太后挡在身后,瑟瑟发抖。 一个,两个……倒下了,倒在了血泊里。哭喊声、求饶声,却都唤不来外头的侍卫。 刘姬心知出事了,唯有拼力一搏。当太子的匕首刺进第三个宫娥的身体时,她陡然伸手,重重地朝着他的脖颈伸了去。 藏在她手上的,是她从宫娥头上拔下的银簪。 太子的匕首,还未来得及从第三个宫娥的身上拔出来。他只觉喉咙一下刺痛,随即便有热乎乎的东西,顺着他的颈项、领口快速地流淌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后,张嘴,却已说不出话来。 “你忘了,哀家这双手,也是提过刀,沾染过鲜血,害过无数条性命的双手。杀人,当直逼其要害,不给敌人还手的余地啊。”刘姬除了这两句话,另有一句让他带到黄泉,“原本,哀家还未想好。至少,若非出了今夜之事,你是无罪的。” 太子倒下了,瞪着不甘心的眼目,懊悔地倒在了刘姬的脚下。 慈安宫的侍卫姗姗来迟,皆是惶恐不安。 “都去哪儿了?”刘姬的目光,始终落在楚大监身上,话语虽轻,却冷得可怕。 “适才有不速之客分别往东西两座偏殿跑了去,末将带人分头去追,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太子的调虎离山之计!末将愚昧!罪该万死!请太后治罪!” “人抓到了?”刘姬问。 “没……没抓到。末将听得这边有动静,才恍然想起来,中计了……” “的确该死。”刘姬弯下身来,亲自为楚大监合上了眼,随即冷看了侍卫长,道:“自裁以谢罪吧!哀家可不追究他人。” 慈安宫外头,天子李宪看到抬出殿的尸体当中,有一具锦衣华服的男子,他便知道,太子破釜沉舟,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他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一夜之间,太子刺杀太后未遂之事,传遍了整个皇城。 翌日早朝,太后下令废黜太子,并为天子准备了一封罪己诏,宣示了太子乃是偷龙转凤而来的假太子。 与此同时,她还命葛郡侯亲自带人去东海,接淮阴王李崇俭进京。至于撄宁,她虽没有就此认下她公主的身份,却也派了李为止,以朝廷的名义,带人前去庹子山,将她护送回朝,以证明身份。 就连葛郡侯和李为止也没有料到,事情进展的竟是如此顺利,如此之快。 或许,天意如此。 这个时候的撄宁,在庹子山上的庵堂,倒如出世之人,过得轻松自在。 她始终相信李为止和葛郡侯。 她深信,只要他们出手了,她就能住进那座宫殿。与虎谋皮也好,水中捞月也罢,无论如何,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第284章:接回 翌日,庹子山下锣鼓喧天,浩浩汤汤的队伍,比大户人家的新郎官迎娶新娘的阵仗还要气派。 撄宁隐约听到了,庵堂里所有人,也都听到了。这个队伍,便是为接她而来。 “玉慈师太,将制造雾气的机关关闭吧!”撄宁对玉慈道。 玉慈却有些担心,“山下是何情况尚未可知,现在关闭,恐有不妥。” “过去的都过去了。”撄宁则是自信地笑了一下,“现在,是新的开始。关了吧!我该回去了。” “你确定?”刘九阴只觉还什么都没做,自有些不大相信,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回去。 “嗯。”撄宁十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山中雾气彻底消散,花费了足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也好,如此一来,李为止一行于第二天倒挑了个吉时上山,迎接撄宁。 因山路曲折狭窄,他只带了几个人上山,让仪仗队于山下鸣乐以候。 他与撄宁,也不过几日未见,此刻见到,却觉得历经了许久。 他的阿宁今日,虽还是一身男装,但浅灰色的锦衣干干净净,发髻也梳得极是利落,看起来精神奕奕,明艳动人。 彼此的脸上,都噙着微微的笑意,却是相顾无言。 就这么对望了少刻,李为止方才拿出太后懿旨,朗声宣下。随即,他撩起一角衣袍,率先跪到地上,高声道:“微臣,恭迎公主殿下回宫。” 撄宁不禁皱眉,忙是上前将其搀扶起来,怪怨道:“得到册印之前,还不是啊。” 李为止一边起身,一边诚挚道:“在微臣心里,早就是了。” 撄宁笑了,笑得高兴却又不失谦逊。李为止盯着她的样子,更是饱含喜悦与柔情。 刘九阴看在眼里,心头立时生了一股子酸味儿。 当撄宁跟着李为止就要离开之时,他终于上前,将李为止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既然是公主,你就当知道自己做臣子的身份,不该与她走得太近,更不该触碰她的凤体。” 李为止默了片刻,随即不愠不怒道:“当初,太后有意给我和月公主赐婚。那会儿,我还是仪鸾司一名小小的司教。现如今,我获封侯爵,更是名副其实的二品军侯,论身份,恐怕比你合适。” “你!……” 就在二人斗嘴之时,撄宁则是发现,玉慈不见了。或者说,自打李为止上山后,她便匿了去 她不希望李为止见到她? 李为止也并不知道,她就在这个庵堂里? 如若知道了,他会当如何? 正在她遐思之际,李为止走了过来,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快的话,我们还可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好。”撄宁也便收了心,不再多思。 回到皇城,已是日落西山,但街道上的百姓,却比早市时还要多。 有些才刚进城的外地客商不明所以,自有询问。 “朝廷要迎另一位公主进宫了!前去恭迎的仪仗队,马上就要进城……不知这位公主,长成何等模样呢!” “定然跟月公主一样美咯!” “那是凤女啊!皇后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是人中翘楚?” “可怜她这些年被自私的父母抛弃,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不仅有百姓,还有吃皇粮的人也混在了人群里,等着目睹这位公主的真容。譬如说,在骁骑营任职的原长信司徒萧显和赵四方。 而当所有人,看到那顶华盖车驾上,打着一边窗户帘子,大大方方端坐着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郎时,都震惊了。 “公主怎么是个男的?” “那不是五兵营的卓参军吗?去年突然不知去向……原来,她竟然是公主?” “杀了赵孟昭的那个卓司徒?!” “与刘十三郎有断袖之谊的那个……” “原来是女的!还是公主!” 李为止注意到百姓之间的议论,方才发现马车的帘子未有取下。他骑着马忙向马车靠近了些,对撄宁道:“阿宁,帘子。” 撄宁方才将帘子取下,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她的嘴角,却在舒适的车厢内,勾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来。 “老大,你看到了吗?是阿宁啊!”赵四方在萧显耳边,惊讶地叫出声来,“她竟然是女的,还是我们的公主!” 萧显愣在那里,早已失了心神。 早知她是公主,他该对她更好一些才是啊!早些时候,更不该欺负她。真不知,她会否记他的仇…… 至此,皇城百姓皆知,仪鸾司司徒出身,上过战场立过军功,斩杀过无耻司教赵孟昭的卓撄宁,就是他们那个被天子和皇后残忍抛弃,可怜又令人敬佩的公主。 车驾渐行渐远,直往皇宫的方向。 前面若绕行一条街,便是葛郡侯府。 车驾内,撄宁突然吩咐道:“再往前,去一趟葛郡侯府。” 李为止心头一惊,想了想道:“无论何事,你当立刻进宫面见太后才是。” “不是要证据吗?证明我的身份。”撄宁淡淡出声,执意要去。 “证据?在葛郡侯府?”李为止不禁问。 “是啊。” 李为止想了想,道:“我派人去帮你取来便是。” “不,我亲自去取。”撄宁却道,“你派人去五兵营,取另一样东西。我先前住处的床板下边,有一个包袱。” 葛郡侯府,她自然是要亲自去的。 或许葛郢早知她的身份了,她与他之间,再不能有多余的念想。但无论如何,回到这里,她就是很想,去见见他,她前世的夫君。 李为止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在葛郡侯府门口,他还是大方地对撄宁道:“快去快回。” 他并不打算跟进去。 撄宁清楚他努力藏匿的心思,对他的作为,自是感激的。 她独自进去了——也说不定,踏入这家门槛,是她此生最后一次。 葛郡侯府上下,皆出门恭迎,却唯独没有葛郢。 葛郡侯夫人钱氏告诉她,“天气寒凉,郢儿本就体弱,大病初愈,见不得风……还望公主殿下原宥。” “他现在何处?”撄宁问道,“我过去找他。有样东西,需要从他那里取回来。” 第285章:相认 却在这时,常在葛郢身边伺候的一个奴子急急忙忙赶了来。她先向撄宁行了一个大礼,随即便拿出了一个锦盒来。 是撄宁当初交给葛郢保管的那个锦盒。 “公主殿下,”那奴子道,“这是小侯爷让小人给您拿来的,说是殿下您的东西。” “小侯爷他……”撄宁欲言又止。 “小侯爷身体抱恙,说不能亲自将此物送还给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天色渐沉了,吹起了刺骨的冷风。 撄宁突然觉得通体发凉,有些冷。她甚至怀疑,葛郢偶染风寒与自己的到来不期而遇其实并非巧合。 葛郢有意回避她?难道她自以为从未流露过的心意,早被他洞悉了吗…… 她感到窘迫,将锦盒收好便与葛郡侯夫妇做辞。 “公主殿下先行一步,”葛郡侯笑盈盈告诉她,“微臣也已接到太后宣见,稍后便至。” “好。”撄宁应声,想了想诚挚道:“这些天,多谢侯爷为我周旋。” “哪里哪里?”葛郡侯忙谦逊道,“都赖公主殿下您运筹帷幄得好。” 撄宁只是笑了笑,随即再次向夫妇二人做了辞,阔步离开了。 出得葛郡侯府,她低落的心情还不能平复。 见她拿了一锦盒出来,李为止迎上前去,有些意外,“怎这么快?” “是啊。”撄宁眸光闪烁,应着话便往车驾内走了去,一边还道:“快走吧!宫里怕要等急了。” 李为止却是感觉到了她的失意,但他并未拆穿她。 抵达宫门,撄宁再从车驾内出来,他在她脸上便看不到那种失意了,仿如葛郡侯府那一趟,她从未去过。 她藏在五兵营的包袱也由李为止的属下拿来。 所有能证明撄宁身份的那些旧物,一样不缺,一样不少,倒是除了婴孩时皇室才用的明黄色包衣和那把精巧的匕首,还多了一把小月刀。 她拿着这些旧物,由宫人接引,李为止护送,一直来到了慈安宫。 宫人引她至偏殿,伺候她换上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一袭乳白偶绿相间的百褶长裙,白色织锦腰带,将浅橘色领口绣有些许文竹的收腰上衫紧束于腰线之上,外罩同色系绣有五彩祥云图案的广袖曳地宽衣,脚踏金丝银线勾勒的礼履,使得撄宁的个头高了不少,气质自也不比寻常。 三千青丝,梳成一个近香朝云的灵蛇小髻,坠了一件偶绿色流梳,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衬得她淡抹脂粉却足以令人艳羡的少女的面庞,越发清丽可人。 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偏又叫人看不见底,笑起来,倒也天真无害。 原本,她两世为人,并不认为这样的妆容适合自己。但是,是她要宫人为她梳这样的发髻,化这样的妆容的。她知道,这样的妆容,十分适合现在的自己。 她不过十六岁,她不能在妆容上,让慈安宫等着她的那些人,第一眼见到她,便看到她的老练,感受到她的侵略性。 却是这样的她,一走出偏殿,李为止陡然看见,便愣了神。 他在外面,其实一直都很紧张。虽不是头一次见撄宁女儿妆,但这一回实在不一样。毕竟,从今以后,她真正就要做回女人了……他就是很紧张,也很期待。 终于见到她,他失态了。 撄宁不由得发笑,问:“这样,不给人咄咄逼人的印象吧?” 李为止方才移开视线,低了眸道:“很好……是你应有的样子。” 他的耳根,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撄宁倒没在意他的反应,只轻吐了吐气,望着正殿宏伟的大门,说了一句,“进去吧!”随即便朝那里,迈开了脚步。 正殿内,该来的人都来了。太后、天子、皇后、李令月,还有贤王、镇国大将军、葛郡侯、大军司马、仪鸾司大司空、六部尚书等朝中重臣,国之栋梁,无不在场。 知道的,不知道的,再次见到撄宁,心中都免不了一场唏嘘。 撄宁低眉敛目目不斜视,步履从容走至殿前,向太后和天子行了大礼,举手投足,无有半点不足,也无有半点逾越,恰到好处。 自她进殿开始,天子李宪和尔朱皇后的目光便在她身上逗留,始终无法移开。在他们眼里,懊悔是有的,亏欠是有的,爱怜也是有的,还有许多其他复杂的情绪。 太子已死,他们唯一的希望没有了。再无需权衡利益的时候,他们只考虑得失,面对这个被自己抛弃的女儿,为人父母的,终于生发了那种流淌于血液之间的依恋。 尤其是尔朱皇后,早已泪眼模糊,暗自啜泣,几欲哭出声来。 便是李令月,再见到她,也止不住眼里氤氲出的泪光。 不待他们以及太后说话,撄宁便自顾将自己的包袱,还有那个锦盒打开,将其中的东西,一一摆在了地上,摆在自己身前。 她拿出了那把小月刀,不紧不慢道:“除了这个,地上的,都是母亲姜氏藏匿起来,前两年被我偶然发现的,都是皇室之物,想必,太后和陛下,还有皇后殿下,都认得。” 太后刘姬看到她手里的小月刀,还有地上那把匕首,不由得睹物思人。 她站起身,从凤榻上走了下来,一直走至撄宁身边,弯身,从她手上拿过了那把小月刀,哀然道:“这把刀,还有地上那把匕首,是武皇帝请当时的名匠亲手铸造的。武皇帝曾用这把刀,在危及之时,杀过控制住他的敌人,那把匕首,更是在战场上,救过哀家的命。” 李令月闻言却是一惊。 当初母后给她这把小月刀,却不是这么说的……这小月刀,原是先皇的东西!那为何母后要骗她? 刘姬说罢话,则是回眸睨视了天子和皇后一眼,随即俯身,双手温柔地落在了撄宁的双臂上,一边扶她起身,一边慈爱地唤了她一声“孩子”,怜悯道:“可怜的孩子,是先皇在天之灵的庇护……你回来了。” 太后此言一出,朝臣都跪下了,高声喊道:“恭迎公主殿下回宫!恭迎公主殿下回宫!贺喜太后,贺喜陛下,贺喜皇后殿下!” 撄宁噙笑,含着泪光抬眸,声音软润地唤了太后一声“皇祖母”。 她的眼泪是真诚的,却不是因为与亲人团聚,而是因为,几年前遥不可及的梦,终于实现了——从今以后,她是大周国的公主。 第286章:求官 无论经历了怎样的阴谋,经历了多少劫难,亲人团聚,总少不了哭声和笑声。当着众臣的面儿,撄宁还拜过了天子和皇后,也见过了姊姊李令月。 当她跪在天子和皇后身前时,二人几乎惶然无措,同时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的双手,没有谁能抑制住颤栗。 “孩子……你不恨母后吗?”尔朱皇后泪如雨下,眼里满是感动。 原本她以为,撄宁不会原谅她,根本不会喊她这一声“母后”。 “您也是迫于无奈啊!更何况……”撄宁噙着笑,忽而压低了声音,“不是已经吃了苦头么?” 听言,尔朱皇后的神容陡然凝滞,握着撄宁的双手,突然不知如何安放了。 她清澈纯净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安。 撄宁则是顺势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走,不着痕迹。 “孩子,”天子李宪忙道,“要说不该原谅的,该是孤王,是孤王……” “没用”两个字,于一个君王而言,太难以启齿了,他终没有说出口。 撄宁笑着,直直地看着他,并不打算说点什么,为他解这言语上的困难,反倒看好戏一般,等着瞧他愈加窘迫的模样。 “孤王已下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了孤王所犯的错。从今往后,孤王必定加倍地补偿你。”李宪终于只能憋出这样的话来。 撄宁轻点下颔,不合礼数地回了一个“好”字。 “……”李宪再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撄宁则已走至李令月身边,向她委身施礼,光明正大地唤了她一声“姊姊”,道:“多谢姊姊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也多谢姊姊……不杀之恩。” 李令月眼中立时溢出了泪光。 这样的团聚,其实最不安,最没脸相见的,就是她。她想,她的妹妹最痛恨的人,定然是她。 她忙是还礼,随即疾步上前,牵起了撄宁的手道:“既然回来了,就和我一样,都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过去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头,忘了吧?姊姊,还有父皇和母后,定会加倍疼你护你的。” “也只能如此了。”撄宁噙着浅浅笑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目尽显得单纯无害。 李令月却是知道,她这一句简单的话,听起来却有两个意思。 一方面,过去吃过的苦头,受过的委屈,的确已成为过去,从今而后,她是公主,势必会有公主该有的体面,公主该做的事。 另一方面,他们所有人对她做过的事,驱逐她,派人刺杀她,都未有结果。太子死了,她活着回来了,当年发生在皇室的丑闻公之于众,天子、皇后,饱受议论。但无论如何,他们重得了这个女儿,他们,势必是要怀着亏欠之心对她千倍万倍地好的。 可李令月深知,她的妹妹,不能放下对他们的芥蒂,尤其是对她这个姊姊的芥蒂。 早知老天爷也在帮她,她就不做那伤害她的事了。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世上也无后悔药可吃…… “好了。”已然回到凤榻安坐下来的太后突然开口,对撄宁道:“哀家会命人为你修建公主府,所有规制,依着你姊姊的府邸来修定和配备,宁多不少。” “多谢皇祖母厚爱。”撄宁恭顺地谢了她的美意。 刘姬则是瞧着她,露出温慈地笑容来,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待到府邸建成,哀家自当为你选一个优秀的驸马。”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殿内重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诸卿家里头若有合适的郎君,哀家喜迎荐来。” 诸位大臣听言,自然纷纷附和。 李为止站在众人之间,则是神色肃然,莫名心忧。 他看一眼贤王,心中自是企盼,他的祖父,至少能在这件事上为他做点什么。 撄宁本人倒是不动声色,并不介意此事的到来。只因她知道,这样的事儿,迟早是要来的。 眼下,她要谋的,却是另一件事。 “皇祖母,父皇,”她乖巧地唤了二人,不疾不徐道,“你们都说会补偿阿宁,阿宁心中感动,倒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来便是。”刘姬一脸轻松。 李宪和尔朱皇后亦是满含期待。 唯有李令月感到不安,唯恐撄宁一旦开口,是何等令人惶恐之事。 “阿宁从三品参军的官职,能否继续保留下去?” 撄宁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震惊了。便是葛郡侯、李为止等人,也都觉得此事唐突。 “阿宁这些年女扮男装,早已有了男儿那样保家卫国,造福百姓的志气。”撄宁接着道,“现在虽是公主,一介女流,但那刻在心底的志气,却无法放下,还望皇祖母和父皇能够成全。” 刘姬敛了笑,沉默不语。 李宪是做不得主的,自将目光投向刘姬,有期待,也有为难。 撄宁见状,则是扫了在场每一位朝中重臣一眼,诚挚道:“各位大人,还望你们能够放下对女子的偏见,接纳我,就如同当初,接纳我皇祖母临朝听政一般。” “可是,我朝从无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有迂腐守旧者当即提出了反对。 “依臣之见,倒也无有不可。”葛郡侯道,“论战功,宁公主无论是在南征南诏战场,还是在北伐突厥战场,表现都不比任何一个男儿差。论先例,我朝是没有这个先例,前朝女子为官,却不在少数。” “臣也以为,此事可行!”大军司马刘玄降大咧咧道,“宁公主入朝为官,定能给朝廷带来一番新气象!” 他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有他和葛郡侯率先站出来声援,跟之站出来表示认可此事的,也便不在少数了。 就在大家有所争执之时,镇国大将军刘厥突然站了出来,对刘姬道:“太后,臣以为宁公主虽是一介女流,能有此等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的志气,实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值得表率!” 刘姬听言,不由得感到诧异。他这个弟弟,该是知道她的心思才是,却如何在她开口之前跳出来唱了反调? 就连他都这么说了,殿内某些本来持反对意见的人,也会改变态度吧?她这个做祖母的若是不应下此事,倒显得她小气了。 可是,终归不是那么妥当。 第287章:首日 刘姬想了想,终于权衡道:“镇国大将军所言虽不虚张,但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公主,五兵营参军一职继续担任的话,与那一帮子粗人相处,实在有失体统,哀家不能答应。” “皇祖母……” “不过,”撄宁想继续说劝,可才开口,刘姬便打断了她,道,“你既立志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哀家可准你不担官职,就以公主,皇嗣的身份,入朝议事。” 可入朝议事,却不让她沾染兵权……撄宁不禁暗生戒备。 皇祖母掌一国之事,当真是个多思多虑之人。恐怕,只要她再露锋芒,与之关系要好的某些人,也恐怕要受到皇祖母的挟制。 想及此,她忙是作笑,高高兴兴地谢了太后恩典,并说了一些豪情壮语,以示自己对造福百姓这件事的热忱。 事情定下,她的目光,有意无意与镇国大将军刘厥回看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彼此都没有回避。 撄宁好奇的是,适才他为何为她说话?刘厥则是笑着,别有深意地冲她点了一下头。 这时刘姬高声宣下,“明日正午,宫中设宴,喜迎宁公主,诸卿记得携家眷前来,也让你们的夫人贵女,认识认识宁公主。” 这一夜,宫中注定忙碌。 永和殿已然收拾出来,成为撄宁下榻的殿阁。 殿内陈设布置,处处细致有讲究,伺候的宫人数额,也在原有规制上多了六名。 撄宁入住之后,天子皇后都来过。她虽对他们笑盈盈的,却是话语不多,表现疏离,以至于他们也不知与她说些什么好,皆不得快意,唯有回去挑了宫中最好吃的、最好玩的、最好用的……所有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嘱咐宫人明日一早给撄宁送过去。 翌日一早,李令月进宫请了皇后安之后,便来到了永和殿。 撄宁却上朝去了。 她没有想到,撄宁竟是如此积极,竟连一天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朝堂之上,议起了太子东宫女眷和那唯一的子嗣,当如何处置。 因东宫上至太子妃,下至奉仪皆有出身,母家都是有权有势的,朝廷众臣一致请求太后开恩,莫要诛连。 太后在这件事上,也毫不含糊,当即下了口谕,让愿意接回自家女郎的大臣们尽管接回,不愿接回的,一并发往庵堂,命她们戴发修行,也算有个容身之所。 散朝侯,撄宁有意逗留,借了一步与镇国大将军刘厥说话。 撄宁向他委身,施了一礼。 “公主殿下使不得!”刘厥惶恐,忙是还礼。 “外甥孙向舅公行个礼,哪里使不得?”撄宁噙笑反问一句。 刘厥听了这话,自是放松了些,满面是笑道:“如此,倒也使得。不过,若是关系再密切一些,那自是更好的。” 撄宁似懂非懂,不禁问:“舅公的意思是?” “我那不成器的十三子,刘十三郎一心想做您的驸马,您意下如何?”刘厥直言相问。 撄宁恍然大悟,“这就是舅公昨夜肯站出来为我说好话的原因?” “算是吧!也不尽然是。”刘厥看起来,颇有些厚脸皮。这个样子,倒是跟刘九阴如出一辙。 撄宁想了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舅公都说是不成器的儿子了,这可叫我为难了。” 刘厥脸色一僵,方才用“呵呵”的笑声消除自己的尴尬。 “那……殿下再想想,再想想。”说罢他微一拱手,道:“午间筵席大开,臣回家换身行头,先行告退。” “且慢。”撄宁却是叫住他,问:“我那个姊姊,舅公打算如何安置?是要接回镇国大将军府做那下堂妇,还是任由她被送至庵堂去?” 得知她已知刘良娣的真实身份,刘厥不由得暗叫不妙。但她并不忌惮此事,想了想道:“我那女儿年纪轻轻,又长得花容月貌,送至庵堂,实在可惜。公主殿下,您以为呢?” 既然他有心给卓青瑶留条后路,依着他的权势,撄宁也无从抗衡,遂没有多言,只笑了一下道:“既是您的女儿,自由得您做主。” 但愿从此以后,卓青瑶能安分些,井水不犯河水,不树立新仇,自也没有旧怨。 刘厥离开后,撄宁便往永和殿的方向走了去。李为止立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徒有望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发呆。 成为公主不到一天,她便如此春风得意,他本该为她高兴的,可心里头,却如同坠了一块小小的石头,隐隐地让他感到抑郁不安。明明朝堂同袍相见,却连话也没说上一句…… 撄宁回到永和殿,方才知道李令月在正殿端坐着等了自己半天。她手边的茶水都冲淡了。 “妹妹。”见她回来了,她立即起身相迎。 “姊姊来了。”撄宁抱之以笑,不失礼数。 “我让府上的绣娘连夜为你赶制了一件衣裳,正适合午间筵席时穿。”李令月说着,宋作司宋珍珠便端着一套主色调为藕绿的礼服进来,呈至撄宁跟前。 撄宁瞧了一眼,便命宫人将其收下了,并谢了李令月的好意。 “昨儿见你穿那条藕绿色的百褶裙很是好看,这次的衣裳,便以藕绿色为主了,想必你穿在身上,定能艳名远播。”李令月笑意盈盈。 “母后今晨也着人送了衣裳来,我还未来得及试。”撄宁道,“待会一并试过,哪个最好看,我便穿哪个。” 很稀松平常的话,李令月听着,却是撄宁根本瞧不上她送的衣裳。但她依然作笑,道:“这是自然。待会必有许多世家贵女要来,你理当穿最好看的那一件。” “姊姊,”撄宁突然拉了她的手,如天真明丽的少女一般,请求道,“跟我说说会来的那些世家贵女吧!出身,还有性情……以免无话可说,让她们看笑话。从前在洛城,我见过的多是些小门小户,不比在皇城,况且那时年幼,无知无畏的,便是失仪,也无人计较。” “好,姊姊这就与你说说。”被撄宁抓着的手,很有几分不自在,李令月索性反握住她,反客为主,拉着她坐了下来。 第288章:入仕 李令月与撄宁说了许多,却万万没有想到,撄宁竟将自己说的这些,都用到了实处。 开席前,许多世家贵女前来与撄宁套近乎,撄宁表现热情亲善,竟能投其所好,与每一个人都十分聊得来。 这些贵女们皆言,宁公主没有架子,亲善又十分有趣,比她们预想中大不一样。 筵席就要开始了。贵女们陆续离去,李令月也走了,撄宁却换下了一身繁复的锦衣华服,穿上了自己另外让宫人为她准备的一身收腰窄袖的水洗黄胡装。她脚蹬灰色金丝勾勒的马靴,青丝高束,饰以玉环,有女儿家的妆容,却又有男子的利落与英气,独具一格。 如此出现在人群之中,实在亮眼。加之那些世家贵女此前就与之近距离接触过,知道她性格好,这下见了她,不至于艳羡,却很钦佩。 多少人窃窃私语,若这位公主,是个皇子就好了。 当然,筵席之上,也有许多年少气盛的公子哥儿们。其中不乏仪鸾司司徒,撄宁多少识得些。 这些人,倒不是每一个都觉得撄宁作为女人有多想将她娶回家,但大多数,单单因为她是公主这个身份,便对她趋之若鹜了。 她一出现,这一个一个的,都把她往天上夸。什么女中豪杰、英姿煞爽、性情独特……什么词儿合适便用什么。 冷看着某些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光凭着出身尊贵就做梦自己能当上驸马的公子哥儿,刘九阴厌恶至深,眼底满是鄙夷。 “这驸马岂是谁都能当的?”他不禁指着这些人的鼻子,轻蔑道:“你,你,还有你,酒囊饭袋而已,也想娶宁公主为妻吗?莫说宁公主瞧不上,我都替她瞧不上。” 他向来如此,可不管你是哪个尚书的独子,还是哪个侯爷的嫡孙,只要是他看不过眼的,张口就能嘲讽了去。 这些人倒不与之计气,反而说笑道:“早就听闻十三公子与宁公主的风月事儿了。想必,依着太后对你的宠爱,只要你开口,这驸马的位置,该是非你莫属了。” “跟太后无关。”刘九阴不以为然冷笑一下,随即信誓旦旦道:“但宁公主的驸马,显然只有我而已。” “不对啊!”有人调侃道,“我可听说,宁公主跟武信侯关系匪浅。宁公主在仪鸾司便是武信侯属下的司徒,两个人在一起,早已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说着这话,几个人的目光皆投向了坐于仅次首席位置的李为止。 “依我之间,武信侯更有机会坐上这个驸马之位。十三公子固然身份尊贵、仪表堂堂,但与官拜二品军侯的武信侯相比,还是差了些。至少,人家身居高位不是么?呵呵呵……想与之争夺宁公主芳心,十三公子你,恐怕要努力些才是。” 听言,刘九阴也朝李为止看了去,不由得沉默了。 这样的筵席,他李为止可以坐在那里,而他,却只能跟这些个酒囊饭袋坐在这里。便是看一眼撄宁,他也要举目眺望,而李为止想看她,不过抬抬眼皮就能瞧见……他们的差距,的确有些大。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即便他无官阶无爵位,他还是大大咧咧地提着酒,不分场合往首席高位那处不紧不慢走了去。 李为止看到他,不由得微皱起了眉。便是撄宁瞧见他,也端了几分警惕。 他先向太后和天子施了礼,随即道:“宁公主能顺利回到宫中,多亏了我啊!”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腰腹,“为了她,我这里可是被人劐了个大口子,险些命丧黄泉。” “你受伤了?”刘姬不免紧张问询。 刘九阴仍是一脸笑意,摆了摆手道:“为宁公主受伤,值得。” 撄宁想了想,忙端了一杯酒起身,向刘九阴走了去,诚挚道:“刘公子为阻挡欲行对我不利的敌人挨此一刀,我感激不尽。在此,我敬你一杯,为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也为我们之间的朋友之谊。” 为免他在这种场合说出一些胡话来,她必须把跟他之间的关系说清楚了。哪怕他不乐意,她也要摆明自己的态度。 “朋友之谊?”刘九阴挑了一下眉,心下暗想,若现在挑明自己的心思,恐怕她会回他一个“至少她只将他当成朋友”,终使得自己,颜面扫地,成为下面那些贵公子们的笑柄。于是,他犹豫着,某些话并没有脱口而出。 “我先干为敬。”撄宁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爽之态,似如男儿。 刘九阴看着她,也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杯中酒咽了下去。 坐于不远处的李为止见状,自感快意。 “我救了宁公主的性命,请太后天子赏赐。”刘九阴突然拱手请求。 “噢?”刘姬倒觉得新奇,她这个侄儿,可是从不向她讨赏的。“你要何赏赐?” “给我个官做。”刘九阴说出这话,利落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这更是破天荒的大事了!镇国大将军刘厥一杯茶端至嘴边,立时僵住了。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未来得及劝这个儿子,这个儿子自己就想通了。倒真是免了他费那口舌。 他看向刘姬,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以往他们求着刘九阴入仕为官,刘九阴都是不肯,这下倒是因为一个女人,想通了。 “你想做什么官?”刘姬问。 刘九阴伸手,指向了李为止,漫不经心道:“什么官我不管,官阶不比他低就成。” 众人哗然。 刘姬的脸色也变了,尬笑了笑道:“武信侯的官阶,是靠着南征北战换来的。你虽少年有才,文武双修,然却,一不是科举出身,二没有立下过丰功伟绩,想要跟武信侯平起平坐,未免有些虚妄。” 她疼他,亏欠于他,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可她是太后,掌一国之事的太后,朝臣都看着她,百姓也看着她,她可以以公徇私,照顾自家人,却也不能太过分了。 刘九阴一下哂笑,如针扎一般刺痛了她。 “臣倒有个主意。”镇国大将军刘厥起身,恭谨地走至殿前,“宁公主府建成之后,府中侍卫是少不得的。依着十三郎的本事,做那正六品牵牛中郎将,该是不在话下。” 第289章:相拥 到底是一家人,有着一样的龌蹉心思。 可谁都知道这父子俩端了什么心思,却无一人敢说这样的安排有何不妥,除了李为止。 听了刘厥这话,李为止当即站了出来,道:“刘公子一身才干,却只在公主府担任正六品千牛中郎将,怕是屈了才了。依臣之见……” “不。”刘九阴却打断了他的话,得意道,“我不觉得屈才。宁公主府正六品牵牛中郎将,正适合我!更何况,我与宁公主有着深厚的朋友之谊,保护她的安全,是我的荣幸,亦是我的分内事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屈才。” 他冲李为止笑着,笑得志得意满,犹如博弈之时,胜了对方一筹。 “太后……” 李为止还想再劝,撄宁则是起身,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露出笑意,对刘九**:“刘公子可要想好了。在我府上做差事,你的身份,可不再是镇国大将军府的贵公子,亦不是名动天下的刘十三郎,更不是皇祖母格外关照的外戚,只是一个守护我和府上安全的侍卫长,我可不会特别对待。我之安全,府上的安全,你可都要尽职尽责地护好了。出了差错,我也会治你的罪。” 她这是要告诉大家,她对他无意,并不会受他所扰,仍是在摆明态度。 刘九阴回看着她,脸上笑意不减,却心知肚明。他向她拱手,不无恭敬道:“是,属下定当尽忠职守。” “既然宁公主也无异议,那便这样安排下去吧。”事已至此,刘姬也只好应下此事。 她这话一出,李为止的双手,不禁在宽袖之下握了握拳。撄宁冲他轻摇了摇头,他才压下心中愤慨,退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此后他的脸色,都十分难堪,直至筵席结束,撄宁得了时机,引了他至外头人迹少至的园子里说话。 撄宁是来安抚他的。她知道,刘九阴的“胡作非为”,令他不舒服。 她能有今日,都赖他的鼎力支持。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想好要如何回报于他了。 既然梦想成真,她便当给他一个准话。 “无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公主府落成之后,驸马,必然只可能是你。” 驸马,是她现在能给他的唯一的许诺。 李为止听了这话,心中自是激动澎拜,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直言说出这样的话,撄宁也不自觉红了脸,低眸不敢直视对方。 半晌之后,她才笑了一下,道:“在此之前,就忍耐一下吧!不要把任何其他人,放在心上。” 任何其他人,除了刘九阴,还有葛郢。 “若没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了。”撄宁说罢,转身便要逃开。 “阿宁……”李为止方才一把拉住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问:“不会后悔吗?” 撄宁没有想到,他要说的是这句话。 “我知道,你心里那个人,并非是我。”李为止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却掩不去他要娶她为妻的坚定与严肃。 撄宁已然平复心绪,抬眸直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告诉他,“自昨夜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便没有那个人了。” 李为止知道,她不过是用理智,斩断了对那个人的情思罢了!但无论如何,她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对他极大的尊重,他不该计较,也不会计较。 他想拥抱她。但这是在皇宫,他不能这么做,唯有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撄宁却是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她的双手落在他的腰背上,有着女子的羞涩,也有她个人性情上的大方。 李为止反倒是一惊,心跳如鼓之时,忙是四下环顾。看到远处有来往的宫人,他更是要推开她。 他不希望别人议论她,诋毁她的名声。 然而,撄宁却“得寸进尺”,侧脸靠在了他的胸膛,贴近他怦怦的心跳。 他的手,再也推她不开了,红着脸愣愣地唤了声“阿宁……”,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知道的人越多,你我之事不就是水到渠成么?不会有人感到惊异,还可断了一些人的妄想。”撄宁靠着他,有些局促地说道。 她也做不到心静如水。 李为止立时找到了紧紧拥住她的理由,心头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顷刻间抛之九霄云外。 这一刻,他觉得无比雀跃满足。 激动之下,他用自己的唇瓣快速地吻过了她的额侧,心中更是甜蜜万分,仿如坠入蜜罐里,花田间…… 李令月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 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在意一个人了。 可他,终究是妹妹的……也好,妹妹能够幸福,不是很好吗?她这个本就对妹妹做过那么多错事的姊姊,岂能嫉妒她? 羡慕而已。 却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她的目光陡然瞧见一个身影健步如飞上前,打破了那对爱情男女之间的黏腻。 是刘九阴。 “放开她!”两个人因为他的突然闯入放开彼此之前,他直想过去,亲手将二人拆散开来。他怒不可遏,直盯着撄宁,问:“是吗?驸马,只可能是他?” 他听了他们所有的谈话,忍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情事被人撞见,并被如此质问,撄宁自有些窘迫。但她很快直面了他,毫不含糊地告诉他,“是啊。” 随即,她还趾高气扬地反问他,“一个还未上任的正六品牵牛中郎将,连本公主的私事也要过问吗?” 刘九阴不由得心下悸跳,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撄宁沉默了片刻,终于收敛了气势,话语温和下来,好意提醒他道:“既已知道我的心意,就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公主府落成之前,弃了这侍卫长的任职还来得及。” “偏不。”刘九阴说出此二字,几乎咬牙切齿。他还道:“我想要的,从未失手过。你,也不会例外。” 说罢他转头,阔步离开了。 撄宁和李为止看着他的背影,皆有些担心。 于暗处看了这一出的李令月,则是若有所思,暗流涌动。 第290章:团圆 而无论如何,自这花园相拥之后,宫内宫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宁公主心属何人了。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撄宁与李为止,金童玉女,命中注定的姻缘,终将是一对。 太后那边虽没有认下此事,却也没有再将任何人家的贵公子介绍给撄宁。 公主府年内便落成了,所有的人员配备,都已住进去,日日收拾打扫,只等撄宁迁居。 太后说,这是撄宁与亲人团聚的第一年,希望过年的时候,她还是住在宫里的。于是,她乔迁新居的日子,定在了元宵之后。 刘九阴作为宁公主府正六品牵牛中郎将,早已于公主府落成后不久上任。 撄宁未入住之前,他就像个独守空闺的妇人,成天唉声叹气的,只恼时间过得太慢。 元月十八,是个吉日,宫里定下,撄宁就在此日于良辰迁居新邸。 前夕,天子求得太后应允,于凤藻宫特别布置了晚膳,唤了撄宁过去,也唤了李令月入宫,意欲一家四口,好好地团圆团圆。 这是撄宁第一次应下,如寻常百姓家,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地用一次晚膳。毕竟往后辟府独居,她若要拒绝他们,由头就更多了。 膳厅内,尔朱皇后鼓起偌大的勇气,方才敢往撄宁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此后半刻,她忐忑不安,唯恐撄宁不领情,会将她夹的菜再夹出来。 令她感动的是,撄宁并没有这么做,将菜吃掉了。此后,她为她夹菜的举动,就愈见频繁了,直至撄宁放下碗筷。 “我饱了。”她起身,要走。 全程,她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宁……”尔朱皇后急急唤了一声,随即便红了眼圈,喉咙也哽咽了,她唇角微颤,道:“你回来了,我们都是真心诚意想对你好,想弥补你的……” 撄宁回过头,目光扫过天子李宪,还有李令月,轻视地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活着回来了,害母后您永远只能幽居在这凤藻宫,就连父皇想见你一面都难,更莫说像今夜这样和至亲一起吃顿团圆饭了。” 尔朱皇后已然起身,她走至撄宁身边,牵起了她一只手,噙着泪道:“只要你能放下当年之事,原谅母后,母后便是死,也心甘情愿啊。” 撄宁却是用另一只手,将她牵着自己的双手推开了,“可是怎么办?很难放下,也不可能原谅啊。” 尔朱皇后愣了愣神,终于泣不成声。 天子李宪见状忙是走过去,扶了扶她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即神容严肃地看向撄宁,怪怨道:“你这么说,未免有些过了。当年之事,孤王与你母后也是无奈之举,否则,你母后,还有你跟月儿,都可能被当成断李氏香火的罪人,被诛杀的……” “不是明明知道皇祖母要针对的人只是母后而已吗?”他话音未落,撄宁便振振有词道,“如果那个时候,母后甘愿放弃后位,甘愿放弃您深爱的丈夫,甚至,主动一些,牺牲掉自己的性命,结果会不一样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李宪抬高音调,几欲咆哮出声。 “还有您,”撄宁毫不退却,目光陡然从尔朱皇后脸上移开,直直地投向了李宪,“认为那么做,是为了不受皇祖母摆布,与皇祖母对抗,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吗?可结果呢?您抛弃了女儿,十几年来,也没有摆脱受皇祖母摆脱的命运,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有护得周全。眼下更糟糕了,您和您的皇后,受到天下人诟病,在朝堂上,还有谁把您放在眼里?父皇您,根本是无用啊。” “你!”李宪听了这些,眼目早已瞪大了,他伸出的手指,指着撄宁,只觉她不是自己的女儿,是老天爷派来折磨她的精怪。他抖索着,气得说不出话来。 至此,李令月再不能端坐一旁,冷眼旁观了。 她上前,面无表情对撄宁道:“你对我们的怪怨,我们心里都清楚。但说过会弥补你,便一定会弥补。不管你对我们的恨还会持续多久,我们,只要活着,就会好好疼你,护你,但你,往后不可再这样说父皇和母后了。此乃大逆不道,你也不小了,当知分寸才是。” “姊姊心里头,难道不是这样想的?”撄宁笑着,反问一句。 李令月不禁皱眉。 一直以来,她虽也恨天子的不作为,但她从未如此犀利地说过他,直言道他是个无用的皇帝。至于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所以,一切才要依靠自己啊。 她正要反驳,撄宁又道:“有这样的父皇,却又有那样的野心,姊姊你,定然费心费神,事倍功半。不过……”她话锋一转,“往后我与姊姊携手并进,那就大不一样了。” 李令月心中当即一惊,又迸发出不可置信的喜悦。 尽管妹妹对她怀恨在心,但至少,还是跟她有着共同的梦想吗?她愿意与之并肩,去实现那样的梦想? 撄宁已重新迈开步子,离开了。 李令月几欲追出去,想要与之说清楚。但她终还是按耐住了,尔朱皇后啜泣的哭声,让她于心不忍。 便是这样令人憎恶的父皇和母后,被抛弃过的妹妹可以不顾及他们,她这个从小被他们捧在手心引以为傲的姊姊,却做不得那样无情残忍。 十五刚过,外边月色正好。 撄宁回永和殿,途经慈安宫,见时候还早,便往那边去了。 得太后准允,宫人将她引到了内殿。 到内殿之后,她只见太后着一身素色的常服,外披一件大氅,斜倚在软榻之上。即便烧了地龙,她手中也抱着一个暖炉,是十分畏寒的样子。卸去容妆,头面首饰尽除的她,很显出几分老态来。 撄宁恍然,皇祖母她,不再年轻了……她一定不知道,她还能掌理大周朝政至少十来年! 她一定也很累,很忧心周武帝打下来的江山,在她之后便再无人承担。 身为一个女人,她实在不容易。 撄宁突然心生恻隐。 第291章:亲近 “晚膳用过了?”撄宁这么快便从凤藻宫出来了,刘姬倒并不感到意外。 她也乐于观鉴这样的结果。 凤藻宫那个女人,定然因为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伤心得肝肠寸断了吧?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撄宁今夜会来她这里。 “找哀家何事啊?”她不禁问。 “明日就要出宫了,阿宁来看看皇祖母。”撄宁乖巧道。 她就要出宫独居了,这在宫里的最后一夜,竟有心跑来看她这个皇祖母? 刘姬心疑地看她,自是不信的。但她只是作笑,温慈道:“出宫住,又不是再不能进宫了。哀家让天子给你御牌,可随时出入宫廷。” “多谢皇祖母恩典。”这样的御牌,撄宁总是乐于接受的。 “过来。”刘姬向她招了招手,“过来陪哀家坐会儿,说说话。” 冬夜冷清有漫长,既然她说是来看她的,那她还与之客气什么?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时间总要好过些。 待到撄宁在她身边安坐下来之后,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自从楚大监死了,哀家这慈安宫可是愈发地冷清了,有时想有个人说说话,都找不到合适的。” 撄宁侧眸看着她,竟是看到了一位老人的孤独与无助。她沉默了片刻,兀地问:“皇祖母怨恨阿宁吗?如果不是阿宁,皇祖母原可维持本有的平衡。” 刘姬回看了她,眼底浮现些许诧异之色,忽而笑了一下,问:“难道该怨恨的人,不该是你吗?为了维持当初的平衡,哀家对你,也有过狠厉之心,你是知道的。” “此前还是怨恨的,”撄宁道,“刚才进来见到皇祖母,突然就不恨了。” 刘姬更是听着有趣,“为何刚才进来见到哀家,突然就不恨了?” “阿宁也不知道。”撄宁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觉自己成为了该成为的自己,就不应沉溺于那些过往当中,她当有新的人生才是。 “不恨就好。”刘姬说着,将她一只手握在了掌心。摸到她手上因为常年练剑而生了些细茧的手,她不禁皱了皱眉。 她仔细拿起她的手来看了看,随后道:“是公主了,当有公主的娇贵才是。待会哀家让人给你送些哀家年轻时就开始用的一种凝脂过去,往后好好护着些,皮肤还能还复女儿家应有的样子。” “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养护自己了。”撄宁噙笑回道。 “这就好。”刘姬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随即放开她,重新抱住了手边的暖炉。 “皇祖母如此畏寒么?”撄宁问。 “年纪大了,自然就怕冷了。”刘姬言语豁达,倒不避讳承认自己不再年轻。 “怕是皇祖母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忽略了自己的凤体。”撄宁嗟然一声,顺势提起东海淮阴王,“但愿淮阴王回朝之后,能为皇祖母分担一二。” “淮阴王……”刘姬念了一句,不由得叹息道:“还不知他是个什么品性,担不担得起这个天下。” “担得起自是好的,如若担不起,皇祖母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教他。”撄宁宽慰道,“阿宁倒是听说,淮阴王在东海那边,是有些本事的。” “但愿传言不虚。”关于淮阴王,刘姬自也派人打听过,可不是亲眼所见,终归放心不下。 见她若有所思,撄宁也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问:“皇祖母可要安寝了?阿宁在此,恐怕多有叨扰……” “不,哀家还不困。”刘姬回神,笑道,“年纪大了,卧榻早了,是要失眠的。” “那不如阿宁陪您下一局棋?”撄宁突然提议。 她自幼受卓太傅教导,棋艺最是不错的。上一世,她便常进宫陪刘姬下棋,彼此之间,倒是棋逢对手的。 刘姬一喜,随即也能理解,“想必你师出卓太傅,手谈博弈之能,必定不俗。” “皇祖母手下留情才是。” 刘姬很快命人摆好了棋盘。 孰料这棋子一下,两个人竟下到了夜深。 “皇祖母,明日还要早朝,您该歇息了。”撄宁见刘姬意兴不减,自要提醒一句。 刘姬问过宫人时辰,方知夜已深,“时候不早了,是该歇息了。” 撄宁起身,委身做辞。 “往后常来。”刘姬高兴道,“除了先皇,你是头一个敢赢哀家,也能赢得了哀家的。” “皇祖母能尽兴就好。”撄宁抱之一笑。 “回去吧!” “阿宁,”而待撄宁走至门口之时,刘姬突然唤住了她,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一本正经道:“你很会哄哀家高兴,哀家也的确是真的高兴,但哀家也知道,你有你亲近哀家的意图。” “皇祖母……” “无论是什么,”她打断撄宁说话,接着道,“你当知道,哀家虽然姓刘,但哀家,是大周的太后,是李氏天下的太后。这一点,无人能够撼动。” 可是,当真无人能够撼动吗?不知不觉日渐膨胀的刘氏一族,也无法撼动? 撄宁于心中暗想着这些,口里却一句也没说。 “阿宁知道了。”她噙着笑,只乖巧地回了这一句。 “去吧!”刘姬恢复先前的慈祥之色,轻轻地朝撄宁扇了一下手。 翌日正午,撄宁便从宫中搬了出来。 她从皇宫去往府邸的阵仗,是空前的。一路观看的百姓,不比那日她还巢的时候少。 这一天最兴奋的那个人,还属刘九阴。 他作为宁公主府的侍卫长,早已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了。 当撄宁一身锦衣华服从轿子里出来时,他几乎觉得这是自己在娶亲的日子。撄宁是他的新娘,他是那个新郎官儿…… 想到接下来就可以与之形影不离,他眼底的垂涎之色,都要滴出来了。 撄宁尽量回避他的目光,无视他的存在。她对府上伺候的任何人给予微笑,给予和善,唯独对他,冷眼待之。 刘九阴倒是不以为意,只当她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辞官不做罢了。 直到这天夜里,他才知道撄宁对他,究竟有多么地狠心绝情…… 第292章:娉婷 傍晚时候,李为止来了。他还带了一个约略十七八岁的奴子来,要撄宁留在身边使唤。 “这是娉婷,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侍奉的。”他解释道,“人勤快,也机灵,还会些拳脚功夫,对付几个阿猫阿狗的不成问题。” 撄宁不禁笑了一下,问:“你在担心什么?我在自己的府邸,哪里会碰到阿猫阿狗的?更何况,打架杀人这种事,我做的还少吗?” 李为止有些局促,目光瞧见在院中带队巡逻经过的刘九阴,终于道:“这府上的人没一个是你知根知底的,我是怕……怕你用得不称手。娉婷她打小跟着我,我最是了解不过,你就收了吧?” 撄宁见他都要着急了,于是打量了娉婷一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瞧着顺眼,遂作笑道:“我收了便是。” 随即她便唤了女官梁作司梁仁茹进殿,将娉婷带下去给予合适的安排。 “刘九阴他……”李为止将声音压低了些,问,“你可能应付得来?这半天功夫,他没有与你为难吧?” “没有。”撄宁轻笑摇头,“你就放心吧!他在我这里,就是个侍卫长。若敢对我无礼,我会依着规矩治他的。” “怕只怕,便是宫里的规矩,也治不了他。”李为止还是忧心忡忡,突然道:“这些天我便找个时机,请求太后为你我赐婚。” 才刚移居新邸,就听李为止说到这件事,撄宁自有些赧然,心中也不平静。想了想,她道:“还是我去说罢!” “这种事,哪有让你一个女儿家去说的?”李为止不免发笑,笑容里不无宠溺。 撄宁倒没想那许多,只不过觉得,现在无论是太后,还是天子与皇后,都觉得对她有亏欠,只要她有所求,必定是有求必应,她去说,好过李为止去说。“那还是你去说吧。”既然他认为女儿家提这种事有失体统,那她也就不强出头了。 令她局促的是,越是说这种事,她心里头越是跳得厉害,越是跳得厉害,越害怕李为止瞧出来,而越怕他瞧出来,她又越显局促了,耳根也微微泛起了些许红晕之色,还有两颊…… 原本李为止说这话,只单纯地想着早日成婚配,可早些断了刘九阴之流对撄宁的妄想。可说罢这话,瞅见撄宁的反应,他不禁也害臊起来。 可这感觉,偏偏又让他觉得幸福,觉得喜悦。 “天色已晚,我回去了。”他恐怕自己再不走,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息。” “好。”撄宁应声,看他转身阔步离开的背影,一颗心方才和缓下来。 和缓之后,是好一阵漫长的慨叹。 她坐了下来,有些失神。 这一世发生的一切,好像跟梦一样。是真的吗?她成为了公主,又要嫁人为妻了。往后,应该还会生两个孩子,子又生孙,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真的可以有这样的日子吗?扎根在这皇城,真的能这样幸福到老? 她有点怀疑,也愿意深信。 到底是忙碌了一天,人都乏了。用过晚膳没多久,撄宁安歇之后,府里的下人,也都歇下了,徒留一些守夜的奴仆和巡夜的侍卫。 刘九阴则是异常兴奋。忍了一天的情愫,终于在这郎朗月夜下爆发了。某个念头的驱使,竟让他跑到了撄宁的寝居。 李为止送来的奴子娉婷第一天守夜,见是刘九阴,便毫不迟疑道:“刘将军,公主殿下已然卧榻,睡了。您有什么事,不如明儿再来?” 刘九阴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嗤笑一声,道:“武信侯就派了你一个小女子来防范于我?” 娉婷没有做声。 刘九阴睨视她一眼,又道:“我有急事,速去通传。” “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 “啰嗦!”刘九阴伸手,意欲将她往一边推去,却不料娉婷有些身手,及时后退一步,躲开了他。 “是个练家子?”刘九阴更是打量她一番。 “刘将军身为宁公主府的侍卫长,却要在公主殿下安寝之时擅闯她的寝居吗?”娉婷义正言辞,绝不退缩。 “让开。”刘九阴命令。 “不让!” 见二人剑拔弩张,一同守夜的几位奴子当中,已经有人往内殿去请示撄宁了。 刘九阴当真出手,只稍两下,便将娉婷牢牢地制住了。 “我当你有多大能耐。”他很意外,李为止派在撄宁身边的人,竟是这么不经打。 他轻蔑地将她往边上一丢,便往内殿的方向走了去。 “砰”的一声,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闷响,并着几位奴子的惊叫声。他回头一瞧,发现李为止派来的这个丫头,竟是贴着门梁滑倒在地,满脑袋的血。 他不由得愣了愣神。适才他丢开她,没使多大劲儿啊!她怎就撞到门梁上去了? “快去禀知梁作司!” “直接禀知公主吧!娉婷是武信侯送来的……” 奴子们七嘴八舌,看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娉婷,皆是惶恐。 撄宁很快披着大氅出来了,梁作司也很快赶了来。 “怎么回事?”撄宁看了刘九阴一眼,神情严肃。 守夜的奴子们都说,是刘九阴推的…… 刘九阴百口莫辩,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娉婷是他推的,只得抱歉道:“我不小心……”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娉婷却是幽幽转醒,醒来便对刘九阴大加控诉。 “刘将军,你受太后之命,统领我府内侍卫,护我府邸安全,到头来却险些伤了我这婢子的性命,该当何罪?”撄宁借着此事,必要趁势闹大,将刘九阴撵了去。 刘九阴知道她有意小题大做,忙是赔笑,道:“我知道错了……要不,你让人打我板子?或者,我也往那门梁上撞一下?” “辞了侍卫长之职吧!”撄宁冷声,随即还问:“是要我去跟太后说,还是你自己去说?” “我……”刘九阴仍是笑着,“公主殿下才住进来,就要撵我走吗?这要传了出去,我这脸还往哪儿搁呀!殿下大人有大量……” “好,那我去说。”撄宁说罢,转身便往内殿走了去。 第293章:拖延 刘九阴看着撄宁毅然决然的背影,脸上赔出来的笑,渐渐消散了去,化作一股子戾气。 他回头狠狠地盯了娉婷一眼,大步上前,问:“李为止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刘将军,”梁仁茹忙是上前将他拉开,好言相劝道,“您可别再闹了……明儿一早,我帮您去劝劝公主。” 刘九阴冷看她一眼,随即“哼”了一声,阔步离开了。 “梁作司……”娉婷暗自吁了一口气,可怜哀哀道,“我头好疼……” 梁仁茹却是面露不悦之色,不耐烦吩咐身边的婢子道:“还不赶紧扶她下去看大夫?” 她是太后调配过来的人,刘九阴闹出这种事,她也很为他着急。 翌日一早,伺候撄宁梳洗之时,她便小心翼翼地劝解撄宁道:“殿下当真要撵刘将军走?如此,恐怕会遭人非议。” 撄宁知道,她是太后的人,为此,听她说这话,她并不感到意外。 而见她不动声色,梁仁茹接着道:“您才移居过来头一天就要撵刘将军走,知道的会说是刘将军昨夜里擅闯您的寝居,不知道的,还不知会传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恐怕不仅是伤了刘将军的颜面,也对殿下您的清誉有损啊。” “若留着他,他还在晚上擅闯我寝居怎么办?”撄宁反问一句。 梁仁茹急忙回道:“想必有了这次的教训,刘将军当知收敛了。” 撄宁撇了嘴角一笑,心中则是比谁都清楚,此次之事,不足以将刘九阴从她公主府撵走。 但她,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下朝之后来到慈安宫,刘九阴已是“恶人先告状”,将昨夜之事说给了太后听。 撄宁一进殿,反遭了刘姬质问,“十三郎说你对府上任何人都好,却唯独冷眼待他?便是他有事相商,你见都不愿见?” 刘九阴笑着,侧眸冲撄宁眨了一下眼,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有恃无恐。 撄宁皱眉,当即跪到地上,向太后陈情道:“皇祖母若偏信他一面之词的话,那阿宁也无话可说了。” 见她如此认真,刘九阴方才收敛了笑意。 “快起来说话。”刘姬忙道,“哪里就这样严重了?” 说着她瞥了刘九阴一眼,不无严厉道:“还不快说实话!?究竟发生了何事?” “昨夜更深,”撄宁抢先回道,“阿宁已经就寝,他却要强闯我的寝居,侍婢拦阻,他又将其打伤,显失性命。皇祖母,即便他是您的侄儿,如此无礼之举,还不足以阿宁将其撵走吗?” “确有其事?”刘姬听言脸色也变了,自然要刘九阴说清楚。 “姑母,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刘九阴委屈道,“侄儿身为宁公主府上的侍卫长,想就府上守卫问题与公主商议,才去了她的寝居。让那侍婢通禀,那侍婢狗仗人势倒出言不逊,我一时气急,才推了她一下,熟料她竟撞到门梁上去了……” 撄宁没有想到,他有恃无恐,竟是做了这耍无赖的打算。 “如此说来,倒真是误会一场。”刘姬神色缓和下来,不时会瞅一眼撄宁的反应。 撄宁站在那里,抿着双唇没有做声。 她已经能猜到结果了。 正如梁仁茹早间劝她的一样,之后刘姬说的话,与梁仁茹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事情传出去,恐怕有损你作为公主的清誉,就此作罢吧!” “若是昨夜,没人拦得住他,他就那样闯进了阿宁的寝居呢?”撄宁从未依赖过任何人为她主持公道,这一次,自也不会对刘姬抱有幻想。如此一问,也不过是表明自己对她的“裁断”不满罢了。 “说了不是擅闯,是让人通禀啊我的公主殿下。”刘九阴还在狡辩。 刘姬沉默了片刻,陡然瞧向了他,问:“不管昨夜之事真相若何,哀家问你,你身为公主府的侍卫长,可会擅闯宁公主寝居?” “微臣不敢。” “往后若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传到哀家这里,哀家必要问你的罪。”刘姬严正警告。 “若再有这样的事,阿宁刀剑无眼,若是伤着他,还请皇祖母莫要怪罪才是。”撄宁说罢这话,便委身做辞,“皇祖母,阿宁昨夜没睡好,累了,先行告退。” “也罢!回去吧。” 待到撄宁离开后,刘姬便从凤榻上走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刘九**:“你啊你!简直胡作非为!” 刘九阴则是一改先前撄宁在时对太后的恭敬之态,傲慢地松了松筋骨。 “我对她的心意,你看出来了吧!”他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目,像看待一个罪人那样看着刘姬,毫不隐讳地告诉她,“我要娶她为妻,作她的驸马。” “可宁公主与武信侯情投意合,天下人皆知……” “那也要拆散!”刘九阴冷声打断她,话语里充斥着气愤和不耐烦。 他如同命令似的口气,顿时点燃了刘姬。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惹恼了一国太后,且是手执生杀大权的掌政太后,刘九阴一点也不怕,反倒讽刺地笑了一下,随即要挟道:“若不拆散他们,我便让世人知道,他们服从、敬仰的当朝太后,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啪”地一声,刘姬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刘九阴一边脸偏向一边,火辣辣的,半晌没回转过来。回神之后,他露出来的笑,更是显尽嘲讽。 “我说到做到。”他丢下话,大步离开了。 眼泪在刘姬写满沧桑的眼底打着转,终于顺着两颊痛心无比地滑落…… 就在当天,李为止从娉婷那里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儿,思虑万千,终于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 午后,他请见太后,来到慈安宫,请求太后赐婚。 “何须急于这一时?”刘姬回道,“淮阴王下月初便能抵达皇城,到时要忙的事儿太多,只怕宫里无暇操持宁公主的婚事。还是等些时日,再行商议吧!” 李为止听言,立时不安起来。 他知道,太后分明拖延回避的态度,必跟刘九阴有关。于是,离宫之后,他便来到了镇国大将军府。 第294章:香菱 接见李为止的,却是镇国大将军刘厥。 刘厥喜笑迎迎对李为止道:“十三郎不在府上,但不知我那不孝子又做了什么事,招惹了武信侯?我这边,先替他向你赔个不是了。” 刘厥过去从不把李为止放在眼里。他本就身居高位,睥睨一切,今时对李为止这么个年轻的后生竟是如此热情,倒叫李为止感到惶惑不安。 李为止忙是躬身,道:“将军言重了。” 刘厥只是笑,随即道:“我让门房引你进来,倒有一事相商。走,里边请!” 李为止跟着他,一直来到了花厅。 落座之后,他发现为之奉茶的女子并非外院那些奴子的打扮,而是穿着绫罗绸缎,跟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无异。只不过,她一脸晦暗,神情畏缩,颈上和手上,似还有鞭笞过的痕迹…… 就在他疑惑之际,刘厥一脸轻松地告诉他,“此女乃是我收的一个义女,近来犯了点事儿,我不想要了。武信侯看她可顺眼?不如要了去,放在身边当个粗使的婢子用?” 李为止一惊,想了想婉拒道:“我身边倒不缺人伺候……” “唉!”他话音未落,刘厥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忽而狠厉地瞪了那女子,道:“送不出去的下贱胚子,那便扔出去,喂狼。” 他此话一出,便有两个奴仆进来,要将女子拖走。 “侯爷救命!”女子吓得一个哆嗦,立时跪到李为止跟前,拉了他的衣袍道:“侯爷救救香菱!收了香菱……香菱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 李为止不禁皱眉,随即看向刘厥,问:“但不知她犯了何事,大将军要如此待她?” “把我嫡亲的女儿推进水里差点淹死,我没有立即杀了她,已是顾念养育之情了。”刘厥喝了一口热茶,浑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是我推的二十八娘子,是她要推我,自己掉进了水里……” “还要狡辩!?”刘厥忽然一喝,对进来的那两个奴仆连连摆手,命令道:“拖下去拖下去,赶紧的!” 自称香菱的女子抓着李为止的袍子不放,口中急急求救。“侯爷救救我!救救我吧!” “放开她。”李为止终于开口。他看向刘厥,闷声道:“大将军馈赠之意,我收领了便是。” 香菱听言,自对他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刘厥也笑了。 李为止让香菱到外头等自己,随后问刘厥,“大将军要与我商量的事,不会就是这个吧?” “当然不是啦。”刘厥发笑道,“一个女人,算个什么事儿?我请你进来,是想劝劝你,莫要对宁公主再有何非分之想,免得到头来得不到,徒增伤感。” 听言,李为止的手不禁暗暗握成了拳。 刘厥接着道:“太后也认为,皇孙嫁国舅子,亲上加亲,是为良配……” 李为止陡然站起身来,冷声道:“宁公主的婚事,岂是任由你们摆布的?” 说罢他迈开步子,连那些虚礼也免了,径直离开了。 香菱小跑跟着他,一直跟到了大将军府外面。 李为止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发现还有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跟着自己,这才强压下情绪,拿出一个钱袋子,温声道:“凭着这个,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无需跟着我。” 香菱一惊,忙将那钱袋子推了回去,眼泪骤如雨下,“奴一介弱女子,举目无亲,侯爷要奴去哪里安身立命?奴只求跟着侯爷,端茶倒水也好,洗衣做饭也好,有口饭吃,有个遮风避雨之所……还望侯爷成全!” “可我,从不将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李为止不无无情告诉她。 “……”香菱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脸上的着急和期待,都散去了。最后两滴泪流下,剩下的,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不知去往何处。 片刻之后,她后退几步,郑重地跪到地上,对李为止拜了拜,声音沙哑道:“侯爷救命之恩,香菱下辈子再来报答。” 说罢她起身,转头就跑。 李为止觉着她最后说的话古怪,突然担心她想不开寻短见,忙追了过去,拦下她道:“先跟我回府。” 是黑是白,是人是妖,也要等到弄清楚之后再说。现在将她赶走,终是冷酷无情了些。 回到武信侯府,将香菱交给管事儿的,他便往宁公主府去了。 见到撄宁,他极是失落地将太后拒绝赐婚一事说了出来,眼底流露出无尽的落寞。 撄宁听罢,不由得讥诮地笑了一声,不无气愤道:“我就知道。” “太后想将你许给刘九阴。”李为止说罢眉宇微蹙,紧看着她,问:“无论如何,你都会抗争到底,对吧?” “当然。”撄宁毫不犹豫,还上前一步,安抚道:“我说过,认定的驸马,只有你。” 李为止心中感动,不由得伸出双手,将撄宁圈在了怀里。 他抱着她,下颔抵在她的额侧,许久也不肯松开。 撄宁心中百味,其中一味,如沐春风,是甜蜜的。原来认定一个人,对这个人的感觉也会慢慢升温…… “怕只怕,此事由不得你我。”对于残酷的现实,决心总显得无力苍白,想到太后的态度,李为止又开始忧心忡忡。 撄宁脱离他的怀抱,抬眸看着他,问:“你可知,太后因何对刘九阴如此宠爱有加?” “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李为止想了想道,“倒没有特别的因由。” “不。”撄宁肯定道,“人与人之间,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太后对刘九阴的宠爱,实在过了些……应该查查清楚才是。” 李为止觉得有难度。天下人都习以为常的事,要从哪里撕开一个口子,探知其根底? “或许,”撄宁眼底浮现一抹心有城府的笑意,道,“应该问问他母亲。” “他的母亲一生下他便过世了。”李为止告诉她。 “是吗?”撄宁却是不以为意,“那就要了解清楚,她是怎么过世的啊!身边又有什么活着的人,比较知道她的事。” 镇国大将军刘厥妻妾成群,刘九阴的母亲,一个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女人,定然没有什么人关注。 往往,越是无人关注,越能藏得住秘辛,越是有迹可循。 第295章:打听 李为止很快着手去查了。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他便觉出了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刘九阴的生母,乃是镇国大将军刘厥的第十三位姬妾赵氏,母家恰在洛城,却是个孤儿,是刘厥在洛城游玩时猎艳得来的。 赵氏虽说是刘九阴的生母,可在她的死忌,刘九阴从未去探望过…… 几天后,李为止便将此事说给了撄宁听。撄宁听罢,更是无限遐思。 那回开玩笑说刘九阴是不是太后的私生子,当时刘九阴的反应,又在撄宁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尽管刘九阴否定了这件事,还说到若他是太后的私生子,那他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叔叔,不好成婚配,她也还是怀疑,他跟太后,关系匪浅。或者说,跟太后思慕过的那个男人…… “还记得上一任礼部尚书江尚吗?”撄宁问李为止。 “江尚?”这个名字,于李为止听来倒觉得陌生。 礼部在他们这些武将看来,实在是六部当中最不打紧的,礼部尚书由何人担任,他们根本不在乎,更莫说前任了。 撄宁也能理解,想想转了话头道:“既然赵氏是难产而死,那你再让人打听打听当时为其接生的稳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之事。” “好。”李为止应下,但还是奇怪问:“你说的江尚……” “这件事我自己来做。”撄宁笑了一下。 李为止离开后,她便让人准备轿舆,要出府。 刘九阴担着保护她的职责,听说她要出府,立马来到她跟前,问:“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需要知会你吗?”撄宁冷看他一眼,钻进了轿子。 刘九阴不以为意,只管亲自跟着。直至撄宁在葛郡侯府门前落了轿时,他才计较起来。 门房进去通禀之时,他便上前,问:“不是一心只嫁武信侯,还来这里做甚?” 他可不希望自己再多出一个情敌来。里头那人虽是个瘸子,凭着葛郡侯现如今的军功和地位,还有她母亲与太后的关系,只要他开口要人,恐怕太后拒绝起来,也要掂量掂量轻重。 “我与葛郡小侯爷是朋友,跟他母亲钱夫人是忘年之交,在战场上,我更是在葛郡侯麾下,任的参军之职。葛郡侯府,我为何来不得?”撄宁字字珠玑,不给刘九阴反驳的余地。 “那你来此,究竟要见哪一个?”刘九阴只得问,“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忘年之交,抑或是你在战场上的领将?” 撄宁只是睨视了他,并不回他的话。 葛郡侯府内,葛郡侯夫人钱氏,很快携领侯府一干人等出来迎接宁公主大驾。 这一次,葛郡侯不在府上,葛郢也没有出来。 “小侯爷的身体,仍是不好吗?”撄宁不免关心一句。 “是啊。”钱氏面露愁色,“一到天冷的时节,就容易害病。公主殿下今次来,还是要见他吗?我这便……” “不必了。”撄宁忙道,“我是来找侯夫人的。” 听言,站在她身后的刘九阴倒是宽了心。 钱氏很快请了撄宁到正厅入座,并着人奉上了自己早间亲手做的糕点,让撄宁品尝,一边还有意无意道:“以前殿下最爱吃我做的糕点了。” “是啊!”撄宁发笑,“侯夫人今次做得多的话,我倒想带些回去。” “有的有的!”钱氏连声道,随即便吩咐身边的奴子,下去准备好交给公主身边的侍从。 撄宁这才回头,吩咐身边伺候的奴仆,也吩咐刘九**:“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体己话要与侯夫人说,不可上来叨扰。” 她带来的奴子们都应声退了去,葛郡侯府的下人也都离开了。刘九阴无奈,也只能退到外头去等。 待到闲杂人等都不在了,钱氏倒是红了眼眶,泣声道:“这么些日子了,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能与殿下您好好絮叨絮叨……今次殿下找上门来,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原本……”撄宁话语微顿了顿,有些自责道,“我早该来拜望夫人的。” 因为葛郢的关系,她一直不敢来,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来。若非今日有事请教,她也不知,自己何时能放下心结。 倒是钱氏这一哭,让她心生柔软,觉得从今往后,都该常常来看看,这个自己视为母亲一样的精明又善良的女人。 “您失去的一切,终于都拿回来了……”钱氏无比怜惜地看着她,“心里,总该高兴了吧?” 撄宁噙笑点头。 “真好啊!我也为您感到无比高兴。那些天,我连着好几个晚上,做梦都在高兴。”钱氏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问:“我还可以握一握您的手吗?像以前那样。” 撄宁忙是主动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对夫人的敬重和感激之心,从未变过。” “皮肤是白了,可这几处,怎还是硬的?”钱氏摩挲着她的手,觉得心疼。 “便是做了公主,也不能废了学来的本事啊。”撄宁道,“我现在,还会每天练剑。” “以前那是没办法,现在都是公主了,还舞枪弄剑做甚?”钱氏不免怪怨一句。 撄宁只是开朗地笑。 “我今天来,”她终于说起正事,“是有一个人想向你打听。” “您要打听何人?”钱氏问。 “江尚。” “江尚?”钱氏思索了片刻,迟疑问:“您说的,可是上一任礼部尚书?” “正是他。” 钱氏不禁感到奇怪。江尚这个名字,少有后辈知道,十几年来更是无人提起,撄宁倒是来打听了…… “您打听他做甚?”她不禁问。 “有关他和太后,你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撄宁直言相问。 她记得,上一世她与钱氏说起江尚,钱氏提醒她再也不要跟任何人提及这个名字,分明是知道其中利害的样子。 此时此刻,听她有此一问,钱氏的神容就难掩惊惶了,尤其是在她说到“有关他和太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瞳孔都放大了些。 第296章:慈母 撄宁将钱氏的手握紧了些,身子也向她倾近了,诚挚道:“侯夫人,此事对我十分重要,万望夫人知无不言。” “其实……”钱氏迟疑道,“我知道的也并不多。张尚此人,无非是长得神似武皇帝,太后对他,多一份恩宠罢了!由礼部一个从吏升到尚书一职,用了不过两年时间。但此事遭了言官弹劾,太后便将其罢免了,后来不到月余,便病逝了。” “病逝?”撄宁不信,“突然病逝吗?” 钱氏有些神思不安,想了想直视了撄宁,问:“您要知道这些做甚?张尚这个名字,可不能在太后那里提起。” “不可提起的人,必是能深深刺痛她的人。”撄宁却抓着不放,“为什么?还有什么,是侯夫人瞒着我的?” 钱氏张了张嘴,又紧抿了低了眸去。 “我需要知道其中隐秘。”撄宁接着道,“唯有如此,我才不至于任其摆布。” “摆布?”钱氏一惊,不禁问:“太后吗?她要摆布您?” 撄宁不妨告诉她,“是啊!打算把我嫁给她那个混不吝的侄儿,这难道不是摆布吗?” 钱氏诧异地“啊”了一声,口中喃喃,“竟然不是武信侯……” 她的思绪,却是飘到了别处。 撄宁轻摇了一下她的手,露出了一些哀怜之色,问:“侯夫人视我如己出,难道忍心看着我嫁给那个风流之名名动天下的刘十三郎吗?” “不,我当然于心不忍……”钱氏方才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抽离,忽而问:“殿下您,真的把我当母亲一样看待吗?” “这个世上,若能让我做选择,我倒愿意是您的女儿。”撄宁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 上一世钱氏作为婆婆对她有多好,她两世难忘。 钱氏感动不已,眼底满是闪烁的泪光。 她拿帕子拭了拭,随即对撄宁道:“您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夫人……”撄宁挺急的,不禁道,“说不定,太后很快就会下赐婚的懿旨。到那时候,就晚了。” “我知道,我会尽快的。” 听言,撄宁不禁皱了皱眉,总感觉钱氏话中有话。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她,道:“那我明日再来。” 钱氏点了点头,应了个“好”字。 送走撄宁之后,她便来到了葛郢的书房。 “郢儿,宁公主来过了。”她上前,神色艾艾地告诉他。 “嗯,我知道。”葛郢风轻云淡地应着,并不将手里的书放下。 钱氏的双唇,不由得颤了颤,终于问:“若非双腿有疾,你定也想娶她为妻吧?” 葛郢投在书本上的目光陡然凝滞了,默了片刻,温声道:“可都说治不好了。” 这便是承认了,他想娶宁公主的。钱氏突然抑制不住自己,哽咽出声,“我可怜的儿子……” 她泪流不止,整个人也无力地倚在了桌案边。 葛郢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过,忙驱动轮椅,侧了身,无比担忧问:“阿母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钱氏方才忍了忍,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啜泣着,哽咽着,终于平复了。 “郢儿,”她半蹲了身子在葛郢跟前,红着眼眶告诉他,“过去是阿母太懦弱了。太子把你害成这样,太后让咱们压下,咱们就没吭一声,到头来你为止牺牲的太子,竟然是个假的!阿母心里恨啊!好恨……” “有何好恨的?”葛郢温柔地笑了一下,“便是不压下,吭声了,又能如何?恐怕结局未必比现在好。” 钱氏咬了咬唇,倒不做辩驳,只又唤了一声“郢儿”,一本正经道:“阿母不打算再这么懦弱下去了,为了你,阿母便是死也值当。” 葛郢微蹙了眉看她,自感惶惑。 钱氏则已站起身来,变回平素里温慈的模样,轻轻地掸了掸葛郢肩头的衣裳,“你等着,阿母虽不能治好你的腿,但你喜欢的,我会帮你要来。”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 想着她最后留下的话,葛郢的眉头越锁越紧,心中,更如狂风凌虐,混乱不堪。 后来,他只知道母亲进了一趟宫,回来时和往常无异,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他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届时天已经黑了。 熬过一个无眠之夜,他终于想好,于下朝后的时间坐驾出门,来到了宁公主府。 府内,撄宁听得葛郡小侯爷要见自己,不由得大感惊异。 “快……快请他进来。”她几乎手足无措,吩咐下去之后,竟是来回踱了两步。 她很快回到内室,换下了宫里为她定制的官袍,挑了一身尽显女儿家贤淑窈窕的衣裳穿上,并配了相宜的首饰,就连妆容,也重新整理了一番。 终于见到葛郢,她甚至心中怦然,不能平静。 葛郢看起来,倒是和从前无异,一脸的波澜不惊,君子坦荡。 “身体,好些了吗?”见他身披大氅,包裹得严实,撄宁不禁关心问上一句。 “多谢公主殿下挂心,身体都好了。”葛郢谦恭有礼答了她的话。 虽然,他说话谈吐惯常如此,但撄宁,还是感到了一层厚厚的生疏感,如同隔着墙,隔着一座山,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找我……”她难免失落,唯有噙笑,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身体才刚好些也要亲自跑一趟。” “昨儿我母亲送走殿下之后,与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葛郢将昨日钱氏与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说给了撄宁听,“她说,不能治好我的腿疾,我喜欢的,会帮我要来。” 撄宁听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眸,惊诧的目光,撞进葛郢的眸子里,竟是看到了一种想靠近,偏偏却又远离的欲望。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她? 葛郢避开她的目光,又告诉她,“昨天母亲她还进了一趟宫……虽然很有可能是我多想了,公主殿下,您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妥当。” “好,我会问清楚的。”撄宁答。 “那我告辞了。”葛郢施礼,要走。 “我来帮你。”看他驱动轮椅,撄宁忙是上前,要送他。 葛郢没有推却,任由她一直将自己推到了外院。 第297章:赐婚 刘九阴经过,见此二人如此亲近,立马走了过去,不屑一顾对葛郢道:“我当是谁,竟能劳宁公主大驾帮着推轮椅,原是葛郡小侯爷……” 这时,外头奴子来通传,宫中有圣旨下。 一干人等,遂都跟随撄宁,来到前面花厅接旨。 圣旨宣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撄宁跪在地上,甚至都忘记伸手接旨。倒是刘九阴第一个跳了起来,气恼拂袖,便往公主府外头跑了去。 “公主殿下,您不接旨吗?”宣旨的寺人不紧不慢问。 撄宁看了葛郢一眼,见他一脸凝色,她终于还是伸手,接旨,谢主隆恩。她除了觉得震惊,倒没有那么大的委屈,也没有想那许多…… 这是以天子的名义下的,给她和葛郢赐婚的圣旨。 “小侯爷,”宣旨的寺人一脸是笑提醒道,“您还不快回去么?想必那头也有圣旨等着您去接呢。” 葛郢格外沉静,没有理会这寺人的话。他看着眼前虚无,眉宇微蹙,似是不可置信,会是这样的圣旨。 撄宁打发了宣旨的宫人们,方才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劝道:“回去吧!圣旨已下,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他的样子,让她感到忐忑。 葛郢的目光方才落在她的脸上,情愫复杂问:“不觉得委屈吗?我这样的……哪里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撄宁皱眉,摇了一下头,想说话,却又被他打断了。他道:“定是母亲去宫里说了什么。” 说着他驱动轮椅,这就要回府去了。 撄宁没有拦他。 她自然也知道,定是钱氏进宫,在太后那里说了什么。她倒没有想到,钱氏竟然是这样的钱氏,触不及防地,倒是狠狠地自私了一回。不过,她一点也不憎恶她这么做了……她只是好奇,她手里握了怎样的底牌,竟能让太后如此轻易就范? 或许,是命运吗?上一世的夫君,终还会成为她的夫君。是此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啊!竟然就这么成为事实了…… “公主殿下……”娉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呶喏地唤了一声,请示道:“奴要将这件事,禀知给侯爷吗?” 她不是请示,而是提醒撄宁,她忘记了另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 撄宁脸上的光彩,瞬时黯淡了去。 她感慨太多,心绪太多,一时之间,竟是把李为止给忘了。 她的手指微颤了颤,顿时生出了一股子负罪感。 她许诺过李为止的……她该如何面对?若是得知此事,李为止又如何能接受? 她突然觉得心慌。 许久过去,她才回转身,一脸肃然对娉婷道:“去请他过来吧!记住,先不要告诉他。” “是。”娉婷应声,退下了。 待到她从武信侯府请到李为止,刘九阴也已闯进慈安宫。 太后刘姬料到他会来向自己讨说法,为此见到他闯进来时杀气腾腾的样子,她一点也不意外。 “为什么?”刘九阴尚且按耐得住心底汹涌的情绪,声声质问,“我跟你说过的,当我不敢做吗?” “你敢不敢做哀家是不知。但哀家知道,葛郡侯夫人钱氏连死都不怕,一定比你敢!”刘姬说这话时,口气里满是受人掣肘的气愤。 刘九阴不由得一惊,问:“那件事她也知道?” “她知道的,远不止这一件事。”刘姬坐于凤榻之上,烦闷地闭起了凤目。 她眉宇深锁,比任何人都要气闷。 “呵呵!”刘九阴讽刺地笑出声来,身体也跟之摇晃了一下。随后,他瞪着刘姬,问:“你究竟还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刘姬弹开眼皮,睥睨看他,却没有说什么。 “做便做了,还做得不干净,授人以柄。”刘九阴哂笑着,笑着笑着几欲发狂,忽而不笑了,蛮横道:“我不管!阿宁,我要定了!” “会是你的!”刘姬突然脱口而出,“真喜欢的话,再忍耐几年,或迟或早,是你的。” “你这话是何意?”刘九阴不解地看她,整个人都随之冷静了下来。 刘姬迎着他的视线,眉宇仍是皱着的,殷红的唇瓣,抿成一条冷酷的线。 宁公主府。 李为止一进撄宁的屋子,便感到了气氛的诡异。 撄宁事先想了不知多少种言辞来告知他天子赐婚一事,终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化为彷徨失措了。 “发生何事了?”李为止担忧而问。 “我……接了赐婚的圣旨,却不是跟你。”撄宁终于脱口而出。 “……”李为止愣了愣,脸色很快就变了,“不是跟我,那是刘九阴?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也不是他。”撄宁将圣旨拿出来,递给了他。 李为止一阵失落愕然。 圣旨,她已经接下了……不是他,也不是刘九阴,那还能有谁? 当他看到圣旨上赫然写着的葛郢的名字时,他眼底像是顿生了芒刺,扎得他再也看不清后面的字迹了。 他紧握着这道圣旨,再抬眸看撄宁,第一次,竟然怀疑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撄宁知道他误会自己了,忙做解释,“是葛郡侯夫人昨儿与太后说了什么,今天才有这道圣旨宣下的。” “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所以才没有抗旨不遵。”李为止心中郁闷得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撄宁无从辩驳。说正合她心意是冤枉她了,但因为是葛郢,她才没有抗旨不遵,这一点,李为止说的没错。 “怎么不说话?”她没有辩驳,恰恰伤了李为止。他上前一步,直逼近她,露出了只在仪鸾司还瞧她不顺眼时才有的冷厉,“你对我,都是假的。” 说罢他摔下圣旨,转身便是阔步离开。 撄宁心中一痛,不禁大呼一声,“我没有骗你!” 李为止停了脚步,却并不回头。 撄宁方才上前,万分认真地告诉他,“先前与你许诺过的一切,都是发自真心,绝无一句谎言……” “你许诺过的,却不能兑现了。”李为止丢下话,重新迈开了步子。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撄宁突然觉得自己混账不堪!她伤害了他,一个绝世少有的好人…… 心烦意乱之下,她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第298章:平静 葛郡侯府,葛郢从未像今天这样情绪外露。便是那时得知自己的双腿落下了残疾,再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他也没有如此激动过。 “阿母,您为何要这么做?!”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不堪,交付给心底深处一直小心翼翼、悄悄爱慕着的女子,他实在觉得于己于人,都是一桩残忍的事。 他不想知道太后为何会答应母亲的请求,他只有埋怨,只有气恼和悲伤。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胆敢作为撄宁的驸马得意地活在这世上。 “宁公主对你有意,你对宁公主有情,郎情妾意,有何不可?”面对儿子的埋怨与质问,钱氏眼底虽也噙着泪光,但却理直气壮,丝毫不后悔自己这么做了。“论家世,论你祖父母和你父亲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个驸马,你担得!太后口谕,天子赐婚,没有人敢嘲笑你。” “我受到的嘲讽还少吗?”葛郢落在腿上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屈指成拳,话语却是低了下来,道:“受再多嘲讽,我都不在意了,但我,不能让宁公主也跟着我一起受人嘲讽。” “依着宁公主的本事,她是不会让你们受那等闲气的。”钱氏语气也温和下来,一边哭泣,一边苦劝,“郢儿,阿母为你谋得这道圣旨,也并非容易的……” “阿母,”葛郢心知多说无益,于是请求道,“现在进宫,去跟太后说清楚,让天子收回成命。” 钱氏心中一冷,伸手拭了拭泪,凉凉地道:“晚了。阿母已将我的喜悦之心,告诉了素日里常来往的贵夫人们。已然传扬出去的圣命,更是收不回。郢儿你,就高兴地接受吧!宁公主都接受了,你还不接受,就要叫她难堪了。” 葛郢心如刀割一般难受,唯有怨怼一句,“阿母糊涂!” 钱氏没有理会,绝然离开了。 圣旨已下,人尽皆知,事已至此,恐怕再无转圜的可能。葛郢用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上,痛不欲生。 这边厢准驸马不痛快,那边厢,李为止和刘九阴也不得快意,两个人竟是在酒楼不期而遇,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喝起了酒来。 李为止便是喝闷酒,烦恼的情绪也不流于表面。他端坐着,桌上两碟小菜从未动过,只是酒壶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下去,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刘九阴发现他时,已经喝得半醉。他提了酒壶,便跑到了他的桌边,歪着身子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李为止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喝自己的酒。 “这苦酒,一个人喝,实在无趣。”刘九阴笑了一下,道,“我陪你喝。” 李为止仍是不理会。 刘九阴也不在意,自顾吃起了他桌上的菜,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酒饮下,愈加醉了。 “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酒喝多了,话就多,他瞧了李为止一眼,又是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比我还惨!分明就是,到嘴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去了……不像我,从未闻过那滋味,飞没飞的都一样……” “粗俗。”李为止瞪了他一眼,简直不愿听他说话。“宁公主不是物品,更不是鸭子,哪里是你我可以争来争去的?!” “也是。”刘九阴盯着手中酒杯,喃喃自语道:“争来争去,都争不过她心之所向。” 听得“心之所向”四字,李为止又一次感到了深深地刺痛。 “你知道的吧?”刘九阴又是作笑,有意挑唆道,“昨儿宁公主去过葛郡侯府,今天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李为止往嘴里送酒的动作微滞了滞,想想却又释然了,毫不含糊道:“与宁公主无关。” 刘九阴轻“嗤”一声,随即问:“不恨她吗?为她鞍前马后,将她捧到这个位置,本来说好要嫁你为妻的,到头来却选了别人做驸马,你当真一点不计较?” “圣旨宣下,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李为止方才抬眸直视了刘九阴,不无警告之意道:“还有,她能有今天,是她自己付出过无尽的努力和艰辛换来的,我为她做的很少。更何况感情之事,也并非这些可以交换。” 他不想再听他的挑唆了,起身,要走。 “还真是圣人啊。”刘九阴长叹一声,陡然冷声,“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李为止顿步,突然回转身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大喝一声,“够了!休要再纠缠她。” 周围食客见状,皆投来了看热闹的目光。 刘九阴指着他揪着自己领口的手,不紧不慢道:“我可不想跟你在这里打架。” 李为止冷哼一声放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这才坦坦荡荡地离开了。 撄宁和葛郢的婚期,定在了这个阳春三月。初八,一个极好的日子。 令几多好事之徒感到失望的是,在此之前,李为止行为端正没有闹,刘九阴这个百无禁忌的,竟然也安静得出奇——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心情都不好。 难道,只是心中愁苦,都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就连撄宁也没有想到,圣旨宣下之后,除了自己找了李为止那一次,竟是这样平静。每每朝堂之上见到他,她都满怀歉疚。宁愿他骂自己、打自己,也好过这样的不言不语。 当然,日子长了,她又觉得,彼此之间,也唯有如此。 至于刘九阴,出奇的安分,倒叫她感到不安,总觉得他会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爆发,做出什么惊天骇地之事来。 但她,也顾不得了。 二月初,淮阴王李崇俭回到了皇城。 这天,天子携朝中重臣,于宫墙之上亲自迎接了他。 十七八的年岁,却是少年老成。他的皮肤略有些黑,长相却很周正,个头也高,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倒不失了王者轩昂之气。最是一双若似铜铃的眼目,分外有神,看人时尽显真诚。 他很谦逊,礼仪上做得也很足,一来便得到了朝臣们的好感。 看到并未站在天子身边,而是跻身朝臣之中的公主撄宁,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随即向她走了过去。 第299章:大婚 李崇俭对撄宁长施一礼,唤了她一声“宁公主殿下。” 他不是个孤陋寡闻的,该知道的,自是知道。若非这位宁公主,他恐怕一辈子也难有这等出人头地的机会。 撄宁忙向他回礼,却只笑了笑,并没有多话。 李崇俭也没有多话,也只笑了笑,便走开了,随天子入宫,觐见太后。 朝堂之上,圣旨宣下,封淮阴王为七珠亲王,立为储君,入居文华殿。 翌日册立大典,宫中盛宴,朝野上下欢而庆之。 李崇俭一身青黑色四爪蟒袍,气宇不凡,站在那里,就是那明日之君的模样。谈吐、论事,比起先前的假太子,乃至比起天子李宪,都更加稳重,更有见识。 葛郡侯等朝中重臣见了,皆是高兴不已,心中无不慨叹,大周江山,终于后继有人了。 太后对这个众臣拥立的储君也很满意。她很高兴,终于在这一刻,心弦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绷了。 觥筹交错间,她彷如看到了大周的未来,沐浴在春风化雨里,盛世长安。 撄宁两世为人,也看不出李崇俭有何不妥之处。他举手投足间都是那样得体,自然天成,找不出半点毛病来。 不仅是在这一次庆典筵席上她找不出他的毛病,在后来的朝堂议事中,她也发现他的政见屡屡为的都是江山社稷,造福于天下,深得人心。 渐渐地,她也放宽了心。 很快便是三月。 宫里迎接了储君,又要嫁一位公主,当真是忙得厉害。好在这都是天大的喜事,主子们高兴,做下人的自也不亦乐乎。 太后懿旨,宁公主与葛驸马大婚,皇城结彩三日,与天同庆,与民同乐。 但这到底是皇嗣大婚,从头到尾,都是规规矩矩的,倒不同于民间夫妻成婚时那样闹腾。葛郢腿脚不便,倒省了很多麻烦。 成婚当日,葛郢入居宁公主府。 洞房花烛夜,他却迟迟未能揭开撄宁的红盖头。 撄宁端坐着,唯有看着自己交卧在腿间的双手。 她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这个夜晚,葛郢没有多少犹豫便将她的盖头揭开了,喝了合欢酒,说了一句,“从此以后我们便是夫妻”,随后便在偏室睡下了…… 现在,同样的场景重现,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这是她的公主府,她也不再是卓家那个替姊姊代嫁的可怜虫。 可他,却没有掀开她的盖头。 她等了许久,许久。 红烛摇曳,不时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扰人心神。 “就这么……不愿娶我吗?”撄宁终于违背规矩,开口说话了。 葛郢一惊,张了张口却又闭了起来。 撄宁自己揭开盖头,看到了他情愫复杂的脸孔。 在她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葛郢也有一刹深陷其中,为她最美的时刻而沉沦。然而,是他连做梦也不敢梦到的样子,此时出现在现实当中,他竟不敢多看。 眸光流转间,他微垂下了眼睫,问出了一个他至今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鸿渊书肆第一次见面,并非偶遇,是你特地在那里等我。为什么?” 撄宁起身,倒了两杯酒朝他走了去,告诉他道:“因为在那之前,就知道你的存在,在那之前,就想一心一意,只对你好。” 她将一杯酒递到他手上说了他上一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喝了这合欢酒,从此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 说罢,她把自己手里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不见葛郢饮下,她又道:“那个时候,若不是背负着那样的身份,不能断定自己的前路,我早就表露自己的真心了。被迎接回宫的那一天,我第一个想见的人也是你……” “你应该跟武信侯在一起。”葛郢打断她的话,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撄宁心中一痛,当即拿起那杯酒倒进自己嘴里,咽下,“你身体不好,我替你喝。” 葛郢嘴唇微颤了颤,却没有直视她,或许,是不敢。 “若非是天子赐婚,我该嫁的人,的确是武信侯。”撄宁接着道,“我从一开始就在接受他的馈赠,在他身上,我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我无以为报。在北境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嫁他,后来真的做成了公主,我觉得我更加不能辜负他。可赐婚圣旨一下,我顾不得这许多了。” “可我……”葛郢微屈的双手,在轮椅的扶手上不自觉握紧了,“我配不上你,我……我是个废人!” 撄宁不知他所谓的“废”究竟是指哪一处,一时竟有些慌张。 她忙蹲到他面前,抓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含着疼惜的眼泪道:“我知道……莫说你只是腿脚不便,便是卧榻在床,是个聋的,是个哑的,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我也依然思慕你……” 眼泪落下的那一刻,她倾身,一把将他抱到了自己怀里,抱着他的头,捧着他的脸,大胆地贴近自己的胸怀。 上一世她无数次想做但却从未做过的事,她现在做了,就连她自己也感动得一塌糊涂。 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她也不确切地知道是为什么。抱着他的这一刻,她就是这么地想哭。 葛郢在她怀里,又是局促不安又是彷徨无措,半晌错愕之后,终于推了推她,并握住了她的双臂。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她,他突然想起母亲的话来,宁公主都接受了,他若再抗拒,便会伤了她的心……或许,他不揭她的盖头,已经伤了她的心了,才至于她哭成这样。 原本,也是他爱慕的女子啊! 可这个洞房花烛之夜,他却不能给她身为一个男人,应当给一个女人的温存……他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累了一天,歇了吧!”他看着她,目光躲闪道,“你睡这里,我去偏室……” 眼见他驱动轮椅,撄宁陡然把轮椅按住了,随即伸手,大力将他从轮椅上打横抱了起来。 “阿宁……”葛郢惊呼一声,头皮发麻。 撄宁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将他安稳地放坐到了床上,二话不说,就要为其宽衣解带。 第300章:同衾 葛郢彻底被撄宁的举动吓到了,忙是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脱自己的衣裳。 “殿下……”他惶然道,“不可。” “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妻,你一切起居,由我来伺候。”撄宁毅然决然,将他的手拿开,便又开始了。 她是个习武之人,人小,力气却是不小,葛郢根本拗不过她。半推半就之下,他也只能任由她解去自己的衣裳。 “躺好。”撄宁命令他,一边推搡了他随后给他盖上了被褥。 三月的天气,还有些凉。她仔细地为他盖上了被褥,方才去卸自己身上头上沉甸甸的妆点。 葛郢一直睁着眼睛看她,直至她退去自己的外裳,再次朝他走了过来。 她要上床。 “殿下,使不得。”他瞧着她,眼底满是焦急。 撄宁却是不管不顾,紧挨着他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屋内的一切都凝滞了,就连烛火也只轻轻摇曳,不再炸出呲啦的声响。 躺在床上的男女,同衾而卧,却都纹丝不动,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半晌沉默之后,撄宁方才开口,道:“还像从前一样,叫我阿宁。在你这里,我只是你的妻子,并非什么公主。” 葛郢神思不安,方才开始平复。但他仍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她。 “累了一天,睡吧!”撄宁说罢,安定地闭上了眼目。 大概过去了许久许久,葛郢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宁”,半晌不听其回应,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犹如自语一般低咛一句,“为何偏偏看上的,是如此一无是处的我?” 撄宁并没有睡着,却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回答他的疑问。 因为你我之间,有两世的缘分。 她嘴角噙笑,终于入梦。 是夜,不能如她一样高兴入梦的,除了葛郢自还有他人。 刘九阴在自己的屋顶,看着公主府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笼罩于夜色里,提着酒壶喝了个畅快淋漓。 他时而发笑,时而盯着新人的住处两目生沙,根本不知酒滋味。 这一夜,李为止在自己的武信侯府,练了一夜的剑。 詹庸一直默默地陪着他,直到天亮。 “侯爷可知,宁公主身份大白天下之后,我为何不回仪鸾司继续担任司教之职?而甘心情愿,只在侯爷这里做一府兵统领?” 李为止收起剑,浑身都汗湿了。他拿帕子在额头上拭了拭,方才看向詹庸,答道:“你怕月公主不能放下对你的芥蒂。更重要的,是你以为能娶宁公主为妻的人,会是我。” 詹庸听言,不由得一惊。却原来李为止什么都知道? 但他并不心虚。当然,尽管他问心无愧,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解释清楚。 “我对宁公主,并未有过任何的痴心妄想。但我,希望她嫁的是一个如意郎君,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说着他还强调道:“这是我,作为一个臣子,对她作为公主的守护。守护她,也守护她的家人。” 李为止不由得神思黯然,忽而笑了一下,道:“让你心思白费了,我并没有成为宁公主的驸马,此生,更不可能让她住进我武信侯府来。” “侯爷明明可以争取的。”在撄宁正式成为葛郢的妻子之前,这样的话,詹庸不知说过多少次。 李为止又是发笑。 “你怎知,葛郡小侯不是宁公主的如意郎君?”他的笑容,在灰暗的晨曦下,略显出几分惨白。他看了看天色,转了话头,“该上朝了。” 任是一夜未眠,他也要精神奕奕地,不在宁公主大婚期间缺席于朝堂。 他不希望有人议论,宁公主抛下了他,他为此萎靡不振。他不希望有人因为他,而议论他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阿宁。 镇国大将军府,卓青瑶一早就等在了镇国大将军刘厥的屋外。 刘厥穿戴整齐由人前呼后拥走出来,尚且有些睡眼惺忪。身后追着他的姬妾还在娇滴滴地劝他说:“大将军困倦的话,向太后告个假便是,何必赶早去上朝呢?横竖近来天下太平,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需要大将军操劳。更何况,有何风吹草动的,自然有人禀知大将军?” “妇人之见。”刘厥笑着点了一下那姬妾的鼻子,眼底倒是来了精神。 爱姬嗲声嗲气,一声“大将军”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刘厥倾身过去,还想与之腻乎腻乎,却是猛然听得卓青瑶在外头唤了他一声“阿父”,吓得这对肉丨欲男女魂儿都散了。 刘厥“咳”了一声,让姬妾回屋里去了,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下,随后才正色看了卓青瑶,颇有些不悦问:“这么早,来我这里做甚?” “女儿又想嫁人了。”卓青瑶噙笑道。 刘厥皱了皱眉,打量了她一阵,显出几分为难之色道:“你虽年纪轻轻、天姿国色,但毕竟是嫁过假太子的刘良娣,谁还敢娶你?能活着就不错了。若是想男人,为父给你寻几个面首在身边伺候便是。” 说着他淫丨邪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出新。 卓青瑶不由得脸一红,郑重道:“女儿想嫁人,却不是因为想男人。而是,我不要作为您的女儿,在这女人成群的镇国大将军府活一辈子。” 刘厥想了想,不耐烦道:“那好吧!为父的为你安排安排。在外地,该是能找到合适的。” “不,”卓青瑶却道,“我不去外地,我要嫁大周最优秀的男人。” “什么?”刘厥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卓青瑶则是展露笑颜,上前一步道:“阿父手眼通天,能让我做您的第十六个女儿,自也能让我再做您的第十七个,十八个女儿。无非是换个名字罢了。” 刘厥看着她,心道你可真能想啊!嘴里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一个不乐意来。 “好!”他答应了,随即问:“那你到底要嫁何人啊?我大周最优秀的男人,为父的只知道一个,那便是我自己。” 卓青瑶不由得轻嗤一声,随即告诉他,“我要嫁武信侯。” “武信侯?”刘厥愣了愣,“你确定是武信侯?” “没错,武信侯。” 第301章:纳妾 “呵。”刘厥发笑,“我以为你要嫁淮阴王,未来的天子呢!怎么,野心变小了?” “与那么些女人争一个男人,终是费心费神,没意思。”卓青瑶倒是从假太子身上学到了一些深刻的教训。她侃侃道:“武信侯可是个情种,嫁他为妻,我后半辈子便是无忧无愁了。” “你既然知道武信侯是个情种,便当知道,他心里头思慕的那个人是宁公主,岂会答应迎娶别人?”刘厥说着露出些悲天悯人之色,“唉”声道:“武信侯也是可怜人啊!昨夜里该是伤痛欲绝吧!” “阿父您一定有法子,让他答应娶我的。”卓青瑶笑着,眼底满是对刘厥的信任。 刘厥敛去脸上的悲天悯人之色,睨视她一眼,终于“嗯”了一声,“等我好消息。” 入朝之后见到李为止,他跟很多人一样,都吃了一惊——武信侯看起来,似乎并未受到宁公主大婚之事影响,看起来和平素里无异,严峻、不苟言笑,看不出他有多悲痛。 朝臣们禀奏过要事,刘厥便说起了撄宁大婚之事。 “满朝文武,该成婚配的都成婚配了,便是宁公主殿下,也在昨夜成为人妻。但不知咱们的武信侯,何时娶妻啊?” 太后不禁皱眉。刘厥这几十年来不正经惯了,倒极少在朝堂上将这等闲话拿出来说。 她想制止他,却听得他接着道:“武信侯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自幼失了怙恃,祖父母却健在,怎也不管管?” “大将军,”贤王立时面露了不悦道:“这我们家的家事,你拿到朝堂来说,也不怕贻笑大方?” “武信侯的婚事,却不能看作是家事。”刘厥却嬉笑着反驳道,“武信侯官拜二品军侯,娶谁家女郎为妻,却是不亚于王侯娶妻一般的大事。” 太后终于听出些端倪来了。她在垂帘之后,微眯了眯眼目,命令道:“刘卿,你有何言外之意,不妨直言。” “是。”刘厥一听高兴了,随即道:“微臣第二十六个女儿,正是出阁之龄,自有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姿。微臣斗胆向太后请个旨意,将其赐婚给武信侯。” 李为止听言,自是一惊。 撄宁听了,也不禁抬起了双眸。见李为止皱眉抗拒的模样,她便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如她所料,李为止很快上前,跪地道:“微臣一心报效朝廷,一个人也自在惯了,还不想娶妻。” “武信侯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刘厥忙道,“依着你这个意思,我们这些妻妾成群的,都是不思报效朝廷的?呵呵呵,娶妻生子,跟报效朝廷,并不矛盾嘛!” 李为止皱眉,倒没有与之争论,只恳求太后道:“微臣对大周朝廷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太后成全。” 刘厥又是“呵呵”地笑,“这话说得更是新奇了……” “好了!”刘姬面露愠怒之色,喝制了他的狷狂无形。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对李为止道:“镇国大将军虽胡搅蛮缠了些,却是话糙理不糙,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婚了。既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女郎,依哀家看,倒也合适。” 撄宁提着一颗心,却也只能干着急。 她希望李为止娶亲,但她希望他娶的,是一个彼此知根知底,两情相悦的,绝不是像现在这样,随便什么人塞给他就行。 眼见着太后都发话了,此事便是板上钉钉,她再看李为止,都有些心疼他。 “太后,”半晌沉默之后,李为止突然开口,一本正经道,“请恕微臣不能从命。” “为何?”刘姬不悦,眼神里满是冷厉。 还没有人,敢在朝堂上,如此直言违抗她的谕令。 “微臣曾对自己发过誓,只娶一人为妻。”李为止不慌不忙,却又异常真诚道,“除了她,微臣再不会娶别人。” 朝堂上下,谁都知道,他所说之人乃是公主撄宁。 撄宁自己,更是知道。 她心中惊跳,万万没有想到,李为止会在朝堂之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人会傻到要问李为止心中那个人是何人,太后更不会问来打自己的脸。 她默了片刻,终是沉下脸来,道:“哀家不能由着你这样胡闹。你身为皇室子嗣,娶何人为妻,但凭哀家做主。” “微臣绝不娶妻!但微臣,可以纳妾。”这是李为止唯一能做的让步了。 “纳妾?”刘姬皱眉,若有所思。 这时,淮阴王李崇俭站了出来。 “武信侯对心中那个女子用情至深,实在叫人钦佩!对一女子尚且如此专一,更莫说对朝廷,对大周天下的衷心了。”说着他转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臣以为,武信侯此心可表,还望太后圣裁。” 刘姬也不想因为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将李为止逼急了,于是看向刘厥,别有意味道:“只怕是委屈刘卿的女儿了。” 刘厥识趣,想了想忙作笑道:“能与贤王府结亲,如何都是美事一桩,不委屈,不委屈。” 刘姬一展愁眉,顿时有了主意,“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女郎,哀家的侄女儿,到底是委屈不得的。那哀家便令武信侯,以娶妻之礼,迎镇国大将军之二十六女为妾室。李卿,如此安排,你可还有异议?” “微臣领命。”李为止叩首谢恩。 散朝之后,他接受了同袍的恭贺,见撄宁脚步犹豫走在前边,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宁公主殿下……” 已经快两个月,他没有这样靠近她了。撄宁回看了他,一时千头万绪,略显惶然。 待到周遭官员都识趣地加紧脚步离开后,他才重新开口,道:“适才在朝堂上的话,还请您莫要往心里去。我……只是不想随便娶了谁为妻罢了,并没有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撄宁愣了愣,随即尬笑一下,忙乱地点头应了一个“噢”字,道:“我知道了。” 李为止向她施了礼,便要先行一步。 “且慢!”撄宁忙叫住他。待他回过身来,她却欲言又止,终于道:“没事了……你走吧。” 她本想趁此机会问问他,他们能否回到从前,能否做回亦师亦友的关系。但她很快就断了这个念头。 辜负了他,还想他把自己当朋友?那她不是奢求得太多了么。 而见她有话却不说,李为止也没有多问,再度施礼,终是远去。 第302章:杖责 撄宁还未回到公主府,早间朝堂上的事,却已经由刘九阴之口传到了葛郢的耳朵里。 “武信侯对宁公主,可谓用情至深,竟是当着朝中众臣,当着太后和天子的面儿,说此生绝不娶妻,就连我的妹妹,也只能以妾室的身份入居武信侯府……” 葛郢明明知道,刘九阴是故意将这些话说给他听,想刺激他来的,但他的心里,还是感到不舒服。 却并非因为武信侯李为止还深爱着已是他的妻子的公主撄宁,而是因为,他觉得愧疚。李为止对撄宁爱慕至深,他无意横刀夺爱,却终归是害得他们不能成就良媛。 见他神思黯然,刘九阴不禁弯下身,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是不是很气?可怜你双腿残疾,就连跟那武信侯一争高下的机会都没有。唉!这种气,怕也只能默默地往肚里咽了。” “我不气,我只是觉得惭愧,宁公主的驸马是双腿有疾的我,而非爱她至深的武信侯。”葛郢正视了刘九阴,云淡风轻道,“真正气的人,恐怕是你。” 刘九阴的笑僵在脸上,渐渐失了先前的神气。 他很快直起身来,退下了。 眼见着太阳升得高了,有些晒人。葛郢驱动轮椅,想要回屋里去。 “驸马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花圃边上的娉婷踩着细细的步子走了过来。她扶着轮椅的把手,要从后边推葛郢,“您想去哪儿?奴来伺候您。” “不必了。”葛郢却道,“我习惯自己来。” “是。”娉婷应着,却并未离开。 葛郢不禁回眸多瞧了她一眼。 “驸马爷,”娉婷索性开口,问,“您适才与刘将军说的话,是发自真心的吗?您打心底里其实是希望宁公主跟我家侯爷好的?” “你家侯爷?”葛郢诧异地皱了一下眉。 娉婷忙如实以告,“奴其实是自幼在武信侯身边伺候过的。侯爷担心宁公主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伺候,这才将奴安排在了宁公主府。” “原来如此。”葛郢温风和煦地应了一句。 “驸马爷是个好人!我家侯爷也可以安心了。”娉婷感慨罢,又义愤填膺道:“适才刘将军那样与您说话,待到殿下回来,奴非告他一状不可!” “刘将军向来如此,便是殿下,也拿他没法子的。”葛郢淡声道,“就不要拿这种事去与殿下说了,空叫她烦心。” 恰在此时,撄宁从外头进来了。听得一句半句,她便噙了笑,阔步上前,朗声问:“何事不能与我说?” “公主殿下……”娉婷忙是施礼,目光瞥见葛郢向她轻摇了一下头,她倒有些犹豫不决了。 “什么事,快说。”撄宁神色里添了几分严肃。 娉婷想了想,终于如实以告了。 撄宁听罢此事,一时间生腾出的怒气,却要比娉婷想象中可怕得多。便是葛郢也没有想到,撄宁会如此动怒。 撄宁当即命人将刘九阴找了来,质问他道:“你可是对驸马出言不逊了?还辱他双腿有疾,不能与谁一争高下!?这样的话,是你说的?” 刘九阴见她一脸子厉色,倒是半点不畏惧,甚至还笑得出来。“是啊!我的确是说了。” “来人呐!”撄宁二话不说,待到两名侍卫上前,便下令道:“将刘将军拖下去,杖责五十!” “……”两名侍卫都是刘九阴属下的,对此命令,自有些不敢依从。 刘九阴见状,不禁笑出声来。 “拿棍来!”撄宁看这公主府,倒不是她的公主府了,一团怒火,更是烧得旺了起来。 她一声令下,那些个侍卫却是无动于衷。最后倒是娉婷跑开了去,不多时拿了棍子回来,双手紧握,就站在刘九阴身后,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给我。”撄宁吩咐道。 娉婷愣了愣,竟不知她是要亲自动手。 刘九阴瞧见撄宁从娉婷手里接过棍子,一双狭长的眼目不由得睁大了些。 他不信,撄宁会对他下得去这个手。 却是“砰”地一声闷响,他的双腿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恰跪在了葛郢跟前…… 又是一棍下来,打在他的后背,疼得他发出了“啊”地一声叫唤,额头也出了一层细汗。 他回头,快速地抓住了差点又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棍子,无比寒心又恼怨地瞪着撄宁,说不出话来。 “怎么?要犯上吗?”撄宁质问道,“本公主,责罚府上一个侍卫的权利也没有?如有怨言,现在辞去侍卫长之职,本公主可免你一半杖责。” 刘九阴瞪着她,抓着棍子的手渐渐松了去,终于撇过脸,老实地趴在那里,咬紧了牙关。 一棍、两棍……撄宁下下凶狠,通通打在他腰背上,绝不手下留情。 十一棍的时候,葛郢看到了刘九阴身上渗出了血水,心中惊跳,忙劝了撄宁道:“殿下,刘将军向来口不择言,想必也是无心的,你惩戒几下,也便够了。” 撄宁却不停手,喘了口气,落在刘九阴身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二十棍,看到血染红他背上的衣裳,她的心跟之颤栗,但她没有停。 三十棍,他痛得都不知道痛了,更无呻吟的力气,她还是没有停。 四十棍,她没有停,但葛郢看出来了,她握着棍棒的手在发抖。 四十七棍,刘九阴昏厥了去,不省人事,最后落在他身上的三棍,也已失了力气。 “抬下去。”撄宁扔掉棍棒,双手藏进宽广的衣袖,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亦不知道疼。 她想,从此以后,刘九阴当恨她入骨了吧! 刘九阴被抬走之后,地上还留有两滩血迹。或远或近窥视了此事的奴子们,几乎以为刘九阴被活活打死了。 娉婷吓得不轻,瑟缩在葛郢身后,一张小脸,苍白。 “快请大夫为刘将军看治。”葛郢吩咐一句,顺便支开了她。 待娉婷跑开之后,他驱动轮椅至撄宁身边,伸手,在撄宁的袖口,掰开了她紧握的手指,包含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 第303章:高热 他手上寒凉的温度,使得撄宁陡然回转了神来。 撄宁反握住了他,心疼道:“你的手怎这么凉?” 葛郢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道:“前阵子病了一场,许是还没好透彻。” “我们回屋。”撄宁辗转至他身后,推动了轮椅。 “适才之事,你本不必为我出头的。”葛郢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不无怪怨道。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恐怕他日后在我这公主府,要把自己当主子了。”想到刘九阴被抬走时犹如一个死人的样子,撄宁的神思不由得又飘远了。 “去看看他吧!到底不是个纯粹的侍卫长。”葛郢劝道。 “在我这里,就是。”撄宁坚定道,“我岂能自降身份去看他?” “想必你自有分寸。”葛郢遂没有多言。 宫里太后很快得知此事。 她得知事情前因后果,不好明面儿上责怪撄宁,唯有派了这三十几年来一直为自己看诊的魏太医到宁公主府,亲为刘九阴诊治。 魏太医看罢回禀之时道:“幸得刘将军身子骨硬朗,要是换作寻常人,怕是要丢了性命了。” 刘姬眉宇紧蹙,心里不知将撄宁骂了多少遍。 “现在人还没醒。”魏太医接着道,“微臣用过药,天黑之前,该是能醒过来。” “嗯。”刘姬应声之时,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吩咐道:“你好好守着,有何不好的,立即差人来禀知哀家。” “是。” 天黑之后,刘九阴却没有如魏太医预料的那样醒转过来,反而高热不下,说起了胡话。 一时间,宫里派了更多太医来了,宁公主府,人心惶惶。 撄宁表面沉静,心里也开始急了。 她终于来到刘九阴屋里看他。 魏太医一脸严肃告诉撄宁,“刘将军这些天饮了太多酒,加之睡眠不好,又经了这一顿打,现在高热不下,也不足为怪!臣等勉励用药与之退热,今夜能退了去,就无有大碍,若是退不去……那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撄宁听言,不由得心中一凛。 刘九阴还能被自己打死不成? 她突然有些懊悔,怕是自己下手重了,打的也不是时候。 魏太医等人用了药之后,留了一个医士在里头看着,就去外头会诊了。撄宁瞧了刘九阴一阵,想了想吩咐那医士道:“你先出去。” 待那医士退下了,她便走到了刘九阴的床头,眉宇微蹙看着他道:“就这么挨不住吗?刀子在你身上劐出个大口子,你也能好好地活着。不过是打了你五十棍,你就要以这副样子来报复我不成?” 刘九阴嘴唇动了动,又摇了两下头,神情极是痛苦。 “好了,是我下手重了。”撄宁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终于柔软下来,“大不了,等你醒来,任由你打回去便是……” 刘九阴突然抓住她拿帕子的手,还弹开了眼目! “你醒了?”撄宁一惊。 然而,他翻了翻白眼,又闭上了,抓着她的手,也垂了下去。 撄宁又唤了他两声,见他和先前无异,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她一直不敢睡,直至鸡鸣之时,梁作司在殿外禀报“刘将军醒了”,她才合了眼。 “你不过去看看?”葛郢问。 他躺在她身边,自然知道她此前都没睡着过。他也没睡着。 “活着就好。”撄宁说着在被褥里抓住了他一只手,安稳地睡了去。 葛郢心中怦然,不敢有一丝异动。 翌日下朝之后,太后还是免不了将撄宁叫去责骂一顿。 “阿宁在气头上,下手着实是重了些。”撄宁赔着笑,却又道:“其实,下一回若还有这种事,阿宁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把握好分寸……刘将军他,说话做事,实在是太气人了!皇祖母,您不如就此给他个别的官做做吧?” “哀家倒是想,也得他同意啊。”刘姬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撄宁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副“这就不能怪我”的神气。 “罢了!”刘姬也知道,找撄宁过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的,倒不如不说。她向她招了招手,道:“既然来了,下盘棋再走。” “是。”撄宁于是噙笑上前,坐在了榻上。 手谈间,刘姬便问:“跟葛郡小侯,处的还不错吧?” “嗯!”撄宁点头,“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相敬如宾哀家是信的。”刘姬则是作笑道,“琴瑟和鸣怕是一派虚言。哀家可听说,你跟他现在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夫妻。” 这闺房中事都传到太后这里来了,撄宁心中不由得暗觉讽刺。在她公主府伺候的那些人,也实在是太多嘴了。 “葛郡小侯他双腿虽然无用了,但……”刘姬话语微顿,想了一下用词,片刻之后终于试探问:“他人事还是通的吧?” 撄宁低垂了眼眸,憋出脸上一点红晕来,回道:“通不通的,阿宁也不在乎。” 刘姬见状忙是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在皇祖母跟前,就莫要害臊了。” 撄宁羞涩地笑,没有做声。 “唉!”刘姬又叹了口气,不无担忧道,“这要万一是个……废的,岂不是委屈你了?这事赖哀家,当初没能拒绝了钱氏的再三请求。” 撄宁仍是没有做声。 “夫妻之间,你有鱼,我有水,方得长久,哀家只怕日久天长,你会无法忍受与这么个人生活下去,终有一日会后悔……”刘姬话中有话,却屡屡不说明了,“唉!罢了罢了。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有哀家的错在里头,哀家还能如何怪罪你?” “先祖父故去三十余载,没了男人,皇祖母不也这么过来了?由此可见,鱼水之事也并不那么重要。”刘姬厚颜,撄宁也不怕无耻,话再直白些,她也说得出口。 刘姬听罢,显然是想到自己的情郎江尚了,脸色一刻凝滞之后,便将撄宁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棋局上。 一盘棋下完,她便称身子乏了,放撄宁走了。 撄宁回到公主府,便听得奴子来报,说:“刘将军闹着不肯吃药,偏说要殿下过去,他才肯吃。” 闹小孩子脾气?撄宁却不吃这套,索性狠绝道:“传话过去,爱吃不吃。” 第304章:政敌 刘九阴得知撄宁如此绝情,自是气得咬牙切齿。但他趴在床上,还是将药喝下了。 三日后,魏太医告诉他,可以适当下床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他下床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撄宁。 他倒想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这是个午后,阳光正暖。 葛郢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会儿还没醒。撄宁就在院外池塘边的亭子里,让人沏了一壶好茶,一边沐浴阳光,一边饮茶,手捧书卷,正悠闲惬意地享受这份安宁。 刘九阴只身着一袭白色底衣闯过来,自被娉婷带人拦下了,闹出好大的动静。 撄宁则是放下书卷,吩咐道:“让他过来。” 刘九阴气势汹汹上前,脾性不改,先是一巴掌拍在了撄宁跟前的石桌上,下一刻却又收敛了所有的戾气,不紧不慢也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抱怨道:“要不是我为你挡过刀,你岂会有机会坐在这里饮茶啊?” 撄宁一听他这么说便微微地笑了,反问一句,“难道不是自愿的?” “还真是……铁石心肠。”刘九阴说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撄宁没有理会,重新拿起了书卷。 刘九阴见状,不禁气恼伸手,抢过她的书一手压在了桌子上,问道:“当真一点都不愧疚吗?差一点就打死救过你性命的大恩人,你还能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刘十三郎,”撄宁定定地叫了他一声,问,“可否到此为止?” 刘九阴回看着他,歪了头,眼底倒是生了兴致。 “辞去侍卫长之职,离开吧!”撄宁接着道,“我对我的夫君万分满意,无论如何,你都没机会了,何必苦苦纠缠?” “万分满意吗?”刘九阴轻笑一声,心中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都说刘十三郎乃是天纵之才,却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实在跟那些深闺怨妇没什么区别。” 深闺怨妇?刘九阴听了这几个字,笑也笑不出来了。 撄宁又道:“倒不如离开,逍遥天下做一个风流才子也好,入朝为官争个前程似锦也罢,本公主都会高看你一眼。如此死缠烂打,只会消耗掉我对你,对待一个朋友所剩不多的感激之心。” “是吗?”刘九阴应了一句,若有所思。 “你自己考虑吧!”撄宁起身,“如若还要留下,再胡作非为,我对你只会加倍苛责,绝不手下留情。” 说罢她离开亭子,往内院走了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刘九阴勾着一边唇角笑了。 没有得到一丝甜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第一次,想着撄宁说的那番话,他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那么,不做深闺里的“怨妇”叫她瞧不起也看不上,那就入仕朝堂,让她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 或许,男人得到一个女人,终究要依凭手里握着的铁拳。 是夜,刘九阴当真离开了宁公主府,不声不响地,没有与任何人打一声招呼。 半月后,他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出入朝堂,官从三品,朝中文臣武将,皆喜迎恭贺之。 太后任人唯亲,朝野上下皆已司空见惯。更莫说刘九阴有些真本事,担得此职,便是个酒囊饭袋,大家也只能认了。 好在,太后重用外戚,倒也不烂用。 第一天入朝,刘九阴便三番两次剑走偏锋,与撄宁提出相左的政见,竟是改变了太后对几件事的裁定。 下朝之后,撄宁葛郡侯之流皆是愁眉不展。 葛郡侯甚至对撄宁道:“早知如此,倒不如任他在殿下的公主府担个侍卫长之职。” 撄宁叹了口气,也有些后悔。她也没有想到,把一个风流浪荡子拒之门外之后,竟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政敌”——一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长了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专门与她做对的敌对势力。 这时,镇国大将军刘厥走了过来。他一脸是笑与二人打了招呼,随即对撄宁躬身拱手道:“十三郎能入朝为官,还要多谢宁公主殿下教导之恩啊!” “大将军言重了,”撄宁回道,“我并未做什么。”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唯有气闷二字。 刘厥仍然笑意盈盈,又道:“我这不孝子,早年前就叫他入仕了,就是不听。为了他,我这做父亲的可是操心透了。从今而后,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啦!” 他是故意揶揄撄宁来的。作为大周最风流的人物,膝下子嗣无数,何曾因为哪个而夜不安寝?便是太后格外恩宠的刘九阴,也没见他如何如何放在心尖尖儿上。 撄宁只是礼貌地笑着,并不搭他的话。 刘厥心知再说下去也不过图一个唇舌之快,意兴不大,于是很快做辞,先行离宫而去。 “一个兵部侍郎,不足为患。”一个雄厚稳沉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了来。 是淮阴王李崇俭。 在他身侧,还跟着武信侯李为止。 葛郡侯和撄宁皆向他施了礼。随即,葛郡侯告诉他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个刘十三郎,向来无法无天,是个实打实的浑不吝,就连太后也拿他没法子。此后朝堂,只要有他在一天,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一把剑,究竟会成为一把邪剑还是一把宝剑,全凭用剑之人如何运剑,不是吗?”李崇俭噙笑的目光,落在了撄宁脸上。 撄宁低眸笑了一下,无奈道:“刘九阴可不由得我驱使。” 李崇俭不以为然地笑着,倒没有多言。 他回眸看了李为止一眼,随即便对撄宁和葛郡侯道:“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他离开了,李为止却没有走。 葛郡侯想了想,竟也找了个由头,先行离了宫。 这是自己的公公?撄宁实在不知,他的心如何放得这样宽…… 再面对李为止,她不由得有些尴尬。 “过几天是我纳妾之日,不知公主殿下,会否过去喝我这杯喜酒?”李为止一脸平静,话虽是问询,实则是邀请。 第305章:喜宴 朝廷二品大员奉太后懿旨,以娶妻之礼纳妾,这顿喜宴,势必满朝文武都要参加的。到时候,撄宁这个新郎官“心中之人”,只怕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在此之前,撄宁就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现在,既然李为止都特意邀请她去了,她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好,我一定去。”她开朗地应下此事。 李为止轻点下颔,随即便是施礼做辞,要走。 却原来他要说的,也就这件事而已。撄宁突然觉得,这样的生分令人窒息。 从前,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头前在朝堂上,刘九阴处处与她过不去,他不是一个字都没说么?他再不会向从前那样,对的错的,处处维护于她。 可,这也不是维护不维护她的事啊!这是朝政之事、国家大事! “武信侯。”她突然唤住他,待他转身之后她便走到他身边,一本正经道:“即便你对我心有怨怼,但在国家大事面前,还请你端明立场。” “殿下可是指适才在朝堂上,刘侍郎与您争执之事?”李为止亦是一本正经。 撄宁微侧了身,接着道:“你身为朝中军功显著的朝之重臣,本有极大的话语权,关键时刻却是沉默不语,说小了是置身事外,说大了却有助纣为虐之嫌。” “殿下忘了,”李为止面无表情,沉声道,“我要纳的妾,是刘家人,刘侍郎的亲妹。过不了几日,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刘家的郎胥了。” 听言,撄宁不禁大吃一惊。 一向就事论事的李为止,竟然也开始顾忌这些冗杂的关系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不是她认识的李司教! “你怎么了?”她更是走近了些,不无担忧问:“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些?” “身在朝堂,由不得我不在意这些。”李为止道,“殿下不也一样吗?” 撄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也一样吗? 在朝堂上,她、葛郡侯、五兵营大军司马,甚至大理寺卿、六部中除了兵部和礼部,遇到什么事儿,几乎都一边倒一个态度……原本,李为止也身在其列,只不过现在,他似乎要重新做出选择了。 如是想着,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怎么,娶了镇国大将军府的女郎,你就要做刘厥的棋子吗?”她看着他,神情里满是失望。 “我,总不能还做殿下您的人啊。”李为止回看着她,眸光之中深藏的东西,却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的。 而听了他这话,撄宁几乎觉得自己的心碎开了,有些疼。 “不能做我的人,你还可以两袖清风,只做自己啊。”她鼻头一酸,眼底氤氲出一些晶莹的东西,“就像头前在朝堂上那样,不说话就好……我宁愿你不说话,也好过,站在他们那一边,与我为敌。” 她真的很怕有这一天!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她从未想过,辜负他,会让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为止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就连那些虚礼也免了。 撄宁的情绪,陷入从未有过的低落。 朝堂之上因为没能斗过刘九阴的巧舌如簧不要紧,失去在高位安插可靠之人的机会不要紧,在地方事务的处理上不如意也不要紧,李为止要换阵营了,这无论如何都叫她不能心安! 尽管如此,武信侯府纳妾之日,撄宁还是去了。 这天,她身着华服,妆容精致,带着大礼亲临。她本想借此机会,让朝臣们看到,她对武信侯的重视,以及她和他之间不同于他人的深厚情谊。 殊不知,李为止特意邀请她参加他的喜宴,却是别有用心。 礼成之后,他本该带着他的新娘入洞房的。当着诸位宾客的面,他却牵起了新娘的手,一直拉着她,走到了撄宁和李令月的席位前,向她二人施了礼道:“有幸请得二位殿下来参加微臣的喜宴,微臣深感荣幸。” 撄宁李令月皆不知他意欲何为,不禁相觑看了一眼。 “微臣斗胆,”李为止接着道,“恳请二位殿下为我和我的爱姬做个见证。” 说着他温柔地看向了新娘,指天为誓道:“皇天在上,今日我李为止发誓,此生既已娶妻之礼纳刘家二十六娘子为妾,便会像对待妻子那样待她,敬之,爱之,从今往后,心无旁骛,只她一人。” 心无旁骛,只她一人……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从此以后,会放下公主撄宁。 听了这话,就连在红盖头下的卓青瑶,也高兴得笑靥如花了。 撄宁和李令月各揣心思,皆愣了愣神。 李为止如此出格之举,却是得到了在场宾客的喝彩。 突然一阵风刮过,吹起了卓青瑶的红盖头。李为止及时伸手,才不至于这红盖头飞走了。 然而,还是有人看到了新人美艳娇俏的模样,包括撄宁。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容,她一颗心陡然惊跳起来。 她一开始还不信,后来一想,就信了。 什么事是刘厥做不出来的?于他而言,将卓青瑶重新换个身份再嫁又有何难? 可是为何,偏偏是李为止?! “妹妹,你怎么了?”看着撄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李令月还以为,是李为止的举动刺痛了她。 “姊姊看到新娘的脸了吗?”撄宁还未彻底醒转神来,痴声道,“跟假太子的刘良娣像极了。” “刘良娣?”李令月对原东宫太子的姬妾,除了太子妃萧氏和尔朱良娣,以及阴良媛,其他人,倒实在没什么印象。她想了想,笑道:“都是刘厥的女儿,长得像也不足为怪。” 可是,只有撄宁知道,那是卓青瑶! 她本以为,随着假太子之死,卓青瑶被刘厥接回镇国大将军府,从此就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却不料,她还有这样的本事,竟能让刘厥再为她换个身份…… 嫁了别人也便罢了,竟然,嫁了李为止。 撄宁觉得危险,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卓青瑶有何目的?选择李为止,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刘厥的意思? 第306章:揭穿 步入洞房的卓青瑶心中也有些忐忑。适才那一阵风,怕是天意。她分明撞上了撄宁瞧向自己的惊讶的目光。 她其实,并没有这么快就被撄宁发现自己的准备。当然,来到喜房,在喜婆的嘱咐声中端坐下来,她这样忐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 她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刘家二十六娘子,武信侯发誓会像对待妻子一样敬之爱之的女人,她有何所惧?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她的夫君,等待他揭开自己红盖头那一刻,用最美的笑容迎接他。 她终于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宾客尽散,等到了奴仆禀知,新郎正往她这边来的路上……她的心,砰砰直跳,兴奋,也紧张。 她早已在合欢酒里放了迷魂香,是她瞒天过海必须要用的。只要李为止喝下酒,眼里就只有女色,与之共度良宵之后,也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处子之身了。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又听到了他关门的声音。 他没有迟疑,很快走到了她跟前,亦没有迟疑,揭开了她的红盖头。 她极尽矫揉造作出的笑靥,却对上了他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她的笑容,陡然凝滞了。 “奉太后之命,我与你之间的夫妻之礼,到此结束。”李为止面无表情告诉她,“累了一天,你早点歇息。” 说罢他撂下她的红盖头,抱了一床被褥,往偏室走了去。 卓青瑶脸色骤变,急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胆战心惊问:“侯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李为止并不回头,“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你父亲。是他,硬要把你许给我的。而我,早已是个心死之人。” “那为何头前在外头,当着那么多宾客,侯爷要指天为誓,说出那些话来?”卓青瑶又羞又恼,气得小脸通红。 李为止拂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只漠然留下一句,“除了交付真心,你要的,以及你父亲要的,我都会给。” 卓青瑶嘴唇轻颤,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她无力地坐回到了床上,没有撒泼耍狠,安静得犹如一只可怜虫。 当刘厥告诉她,李为止只愿纳她为妾的时候她就知道,撄宁还占据着他的心。但她不在乎,仍然执意嫁他,是想着只要是她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会让他忘记那个女人的……可却不料,洞房花烛之夜,他竟连碰都不愿碰她! 他不让她伺候,那她的化骨柔情,还得用在别处啊。 还好,来日方长…… 如是想着,她倒也镇定了心神。 她独自啜泣一阵,便摘去凤冠霞帔,卸下妆容,卧床睡下了。 翌日一早,她为李为止准备好一切,要亲为他梳洗更衣。好在,当着府里丫头仆妇的面儿,他也没有拒绝她一片诚心美意。 天光大亮之后,李为止出门上朝有一会儿了。卓青瑶正是精神奕奕,熟悉府中一草一木,俨然是这个家府的女主人了。 却在这时,宁公主府来人,请她过去。 该来的,竟是这么早就来了,那个女人,倒是一点不避嫌。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吩咐道:“侯爷下朝回来,就说我被宁公主请去了。” 身边伺候的奴子都是她从镇国大将军府带来的,一听这话,自然知晓其深意,皆会意地应了“是”。 她很快来到了宁公主府。 宁公主府的气派,还是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妒意来。 荣华富贵她打小就享过,身为假太子的刘良娣,她更是知道宫廷皇室的待遇。但公主,大周国为数仅有两个的公主,这份尊贵,是她命里没有,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瑟缩做人的卓撄宁……不,李撄宁,她反倒有的。 她真是嫉妒死她了。 走过假山楼台,弯弯绕绕地,她终是来到了撄宁跟前。 看到她高高在上与几年前在洛城时判若两人无比尊贵的模样,她眼里更是生了芒刺一般,扎得她肉疼。 “新妇刘氏,拜见宁公主殿下。”她跪下身来,向她深深地拜了拜,“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撄宁没有立即让她起身,而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看了许久,也不言语。 卓青瑶只能这么跪着,头也不敢抬一下。 在场梁作司、娉婷等人,皆有些意外。她们没有想到,宁公主告了假不去早朝,竟是为了如此明目张胆地给武信侯这位昨儿才纳进门的妻妾颜色看。 半晌过去,撄宁方才起身,走至卓青瑶跟前,绕着她走了一圈,随即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我到底应该叫你一声大姊姊,还是刘良娣,抑或是,武信侯夫人……不,你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室,这声夫人,怕是担不起的。” 梁作司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撄宁说的是什么。 撄宁如此不遮掩的气势,则是伏在地上的卓青瑶始料未及的。 “殿下……”她的声音颤了颤,请求道,“殿下能否屏退左右?” “有何见不得人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么?”撄宁却是反问一句,并不如她的意。 “卓青瑶,”她高声地唤了她的名字,“你贪慕虚荣,当初入得东宫在假太子身边混个良娣的位分也便罢了!假太子之事东窗事发,太后开恩,留了尔等性命。你既然被接回镇国大将军府,就该从此安静地活着啊!突然换个身份跳出来,竟也敢成为武信侯的什么人吗?!” 殿内一干人众,都如听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一般,大为所惊。 卓青瑶思绪百转,终于铁了心,做了胆怯之态道:“公主殿下,您说的这些,新妇怎一句都听不懂?” “不认?”撄宁冷看着她,就知道她会来这一套。 卓青瑶想了想,接着道:“公主殿下何须为难新妇?新妇知道,殿下与侯爷早有私情,见不得侯爷对新妇好……您今日传唤新妇来,不就是想为难新妇吗?要用何等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言及此处,她倒是倔强凛然得很。 第307章:恳求 “起来吧!我不为难你。”撄宁吩咐一句。 卓青瑶却不起来,反向撄宁拜了拜,无比坚定道:“公主殿下,新妇乃是真心喜欢侯爷,想一心一意伺候他的,便是作为妾室,也无怨无悔。殿下何必因为新妇而计气?殿下当高兴才是啊!有个人在侯爷身边,代替您伺候他,这难道不好吗?” 撄宁才发现,几年不打交道,卓青瑶变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可恶得多! 然而,就在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对付的时候,卓青瑶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脚,竟是哭了。 “公主殿下,您就成全新妇吧!”她哭得一脸梨花带雨,一改先前倔强傲然之态,可怜兮兮地哀求,“新妇真心喜欢侯爷,只想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伺候,无意与谁争辉……”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通哭泣,哭得撄宁几乎招架不住。 “抵死不认是不是?”她唯有挣开她抓着自己的双手,怒道:“那就禀知太后,看她如何裁定吧!我倒要看看,镇国大将军能维护你到何种程度!便是把你的生身父亲从凉州调回来,我也要把你的真实身份昭之于众。” 卓青瑶听言,是有几分忌惮的。但一刹犹豫之后,她仍是避重就轻,继续乞求,“殿下,新妇求您了!莫要用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拆散新妇与侯爷……新妇给您磕头……” 说着,她突然疯了似地用脑袋直往地上撞,不稍几下便磕红了。 撄宁皱眉,一把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卓青瑶的头已经磕破皮,开始往外渗血了。 “你,竟然把在东宫里学到的,那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伎俩用在本公主这里吗?”撄宁冷笑一声,重重地将她推开了去。 卓青瑶顺势倒在地上,发髻都凌乱了,看起来真真是可怜又无辜。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禀,武信侯闯进来了——不是求见,而是闯进! 真不知他听了什么,竟是如此着急。 撄宁瞧了摔在地上的卓青瑶一眼,突然心生狠戾。她笑了一下,道:“我本无心置你于死地,这下,不得不这么做了。” 卓青瑶维持着自己的悲惨之态,心中则是惊跳如鼓。 她恐怕自己此番,是在老虎头上动土了。她突然有些懊悔,自己从一开始就出错了牌……但这牌既已出手,她也只能勉力地打下去。 至少,她手里还握着刘厥这张王牌。 几乎是在撄宁撂下话后,李为止便踏进了门。 看到自己才刚纳入门不到一天的姬妾伏在地上,发髻乱了,妆也花了,额头上还渗着血,而撄宁就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回头看着他,他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他直看着撄宁,突然躬身向她施了礼,问:“但不知贱内如何惹恼了殿下,以至于殿下如此大动肝火?” “头上的伤是她自己撞的,摔在地上不肯起来,也是她自己的主张,与本公主无关。”撄宁说着走到榻上,端直地坐了下来。 李为止没有多言,只问:“那我现在可以带她走了吗?” “不可以。”撄宁毫不迟疑接了他的话,一字一句道,“在说清楚她的来历之前,她走不掉了。” 李为止自是不解。 撄宁凌厉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卓青瑶身上,问:“你要自己说,还是本公主来说?” 卓青瑶哭着,泣不成声。 “武信侯,”撄宁遂看向李为止,告诉他,“你纳的这个姬妾,是假太子东宫里的刘良娣,更是我在卓家时,处处与我为难的姊姊,卓府嫡长女,卓青瑶。” 李为止听言自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卓青瑶。 卓青瑶则是连连摇头,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是我那在东宫做过良娣的姊姊?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至于公主殿下说的卓家……卓青瑶,我更是闻所未闻啊!” 李为止不禁上前一步,尚且镇定了心神,问:“公主殿下莫不是认错了?” 撄宁没有理会,唤了梁作司上前,吩咐道:“往宫里递个话,就说我有要事禀奏太后,事关镇国大将军德行操守。” “是。” “且慢!”李为止却是急急拦了梁作司,请求撄宁道:“殿下……恳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撄宁今天,执意要将此事捅破,哪怕治不了谁的罪,也要搅得那些人不得安生。 她甚至不能理解,听闻此事之后,李为止为何要拦阻她。以夫妻之礼纳了一个骗子作妾,被老丈人玩弄,他就不气吗? 李为止却是跪了下来,拱手求道:“还请殿下息怒,听我一言!” 这一跪,跪得撄宁心中莫名刺痛。 看见他目光里的坚定,她更是神思恍惚,觉得自己不认识此人了。 她终究收了弓弩,吩咐梁作司带卓青瑶下去梳洗梳洗,并屏退了所有侍从。 随后她起身,缓步走到了李为止身边,心情沉重道:“还不起来吗?” 李为止方才抬起头来,起身,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站在她面前,端直而高贵。 撄宁仰头看着他,道:“我从来不喜欢俯视你,从来都希望,永远这样仰望着你,就像那个时候,我还是你的司徒一样……李司教,你是不是变了?” “即便你说的是事实,告到太后那里又能如何?”李为止没有正面回她的话,只就事论事道:“刘厥,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任何损失。他镇国大将军的地位,也绝不会因之而动摇。既是如此……” “便是如此!”撄宁抢了他的话,语气笃定道,“便是如此,也要让世人知道,他做了什么龌蹉事儿!” “他做的龌蹉事还少吗?”李为止立即反问了回去。 撄宁一刹无言,半晌才道:“可他这次犯在我手上了……” “我教过你的。”李为止打断她的话,“杀虎要刺咽喉,打蛇要打七寸,如果不能一击制胜,便不要轻易出手。难道忘了?” 听言,撄宁的眸光顿时变亮了,心中更是绽开了喜悦之花。 第308章:坦诚 “我知道了。”撄宁开朗地笑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欢喜,几欲洋溢出泪光。她轻吐一口浊气,随即爽快道:“你想带她回去,就带她回去。不过,在宫里待过的原本品性就不怎么样的人,你还是提防些为好。” 李为止轻点下颔,没有多言。他很快拱手以礼,意欲告辞离开。 “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撄宁却是感慨出声,“就在昨天,你的喜宴上,我还以为你是要与我划清界限才立下了那样的誓言。却原来你跟我,依然同仇敌忾,从不曾南辕北辙过……” 话音未落,余光陡然瞥见葛郢明明已经到了门口,见到屋内仅有李为止和她在说话便立马调头离开的举动,她的心突然生了异动。 顺着她的目光,李为止也瞧见了葛郢自行驱动轮椅离去的背影。于是,他忙对撄宁施礼,道:“微臣告退。” 撄宁点头,嘱咐外头伺候的人带李为止去找卓青瑶后,自己便快步追上了葛郢。 她按住他的轮椅,辗转至他跟前蹲下身来,噙笑问:“既然来了,怎不进去?” 葛郢抱之以笑,温声软语道:“看你跟武信侯在说正事,怕打搅到你们……原本我来,是听奴子们说你在此对他刚纳的姬妾大发雷霆,才赶来看看的。” “此事说来话长。”撄宁方才站起身来,到后边推了他道:“武信侯的这个姬妾可不是旁人,是我在洛城卓家……” 撄宁轻巧地说着,对葛郢毫无隐瞒。 而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李为止,心中自有些空落。但温煦的阳光落在撄宁的笑脸上,他又觉得,只要她高兴,他也了无遗憾了。 再见到卓青瑶时,除了看得出她额头上破了皮,有些淤红,再无先前的狼狈之态,他瞧了她一眼,便别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却也不愠不怒道:“随我回府。” 卓青瑶忐忑地跟着他,自不知他与撄宁说了些什么,撄宁竟肯就此放过她。 回到武信侯府,一番质问自是免不了的。 “接近我,是你的主意还是大将军的主意?”李为止想要知道的,只此一件事。 卓青瑶想了想,道:“是妾的主意……” 李为止狐疑地看她,思忖良多。 假太子死后,她能全身而退,已是幸事,现在还能换个身份嫁到他的府上……若是刘厥的主意,那她一定有着过人的本事。不然,他有那么多女儿,并不必要选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她。而若是她自己的主意,那她,手里必攥有不凡的筹码。 “侯爷,”卓青瑶陡然上前抓住了他一只手,急急表明心迹道,“无论宁公主与您说了什么,妾对您一片痴心是认真的!妾只想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安安稳稳地在这侯府生活下去,别无其他意图。” 李为止伸出另一只手,拿开了她紧抓着自己的五指柔荑。他绷着脸,不看她,什么话也不说。 卓青瑶惶惶不安,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想了想,终于在他跟前跪了下来,道:“宁公主说的对!妾的确是卓青瑶。” 她知道,凭着李为止对撄宁那份念念不忘之心和信任,她是瞒不过去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把自己扒开来,坦诚相对。如此,或可换得他些许青眼。 “过去那些事,都是妾始料未及的。”想到太子之死,东宫的覆灭,她前程尽失,气恨的眼泪便顺着双颊流下了,被她装成可怜哀哀的样子。 她就这么一边流着狐狸的眼泪,一边诉说,情真意切,楚楚可怜。 “妾不愿在镇国大将军府独居一辈子,妾想嫁人,嫁一个好人,做一家主母,生儿育女,跟寻常女子一样,是以妾才求得大将军将妾许给了侯爷……”说着她指天为誓,诚挚道:“妾发誓,妾对侯爷,绝无半点祸心!妾若有半点不轨之心,妾活着永不得快意,死了,也不能转世为人。” 李为止方才正视了她,一刹沉默之后,终于弯身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道:“我便当你说的这些,都是发自肺腑。” 卓青瑶抬眸望着她,两眼晶莹,“妾绝无半句假话。” 李为止与之说的话,是没有分毫戾气的。他还道:“既然你说是来与我好好过日子的,那从此以后,便谨守本分。只要你谨守本分,你想要的,我或早或晚,会给你。” “侯爷……”听言,卓青瑶含泪的目光透着几许不可置信,却又挣脱出无尽的企盼和欣喜来。 “从今而后,我武信侯府便是你的家。”李为止一只手在她的臂弯轻拍了拍,话语愈加温和起来,“早些熟悉府中庶务,替我掌持起来。” 这是卓青瑶万万没有想到的。 原来坦诚相待,真的能换得君子的谅解与宽容?李为止,这么快就接纳了她? 她又高兴又怀疑,喜不自胜又忐忑不安,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往后宁公主那边,能不接触便不接触。”李为止又做嘱咐,“只这一回,我用跟她之间的所有情谊,换得她对你不再追究,下回你若再落到她手上,我就不知要拿什么来与之交换了。” 是吗?原来是拿之前的交情换来了她的周全? 卓青瑶突然就信以为真了,不无感动道:“侯爷竟然为了妾……” “指天为誓,天会记下的。”李为止一本正经告诉她,“昨天我发誓会把你当妻子,敬你爱你,自然也是发自肺腑。只不过有些事……”他收回了落在她臂弯上的手,微侧了身,接着道了一句“希望你能多给我一些时间。” “没关系!”卓青瑶忙道,“侯爷能接纳妾,妾已是喜不自胜。感情的事,妾也知道强求不得,妾只愿……日久能生情……便是侯爷不能对妾动情,妾也会一心一意只对侯爷您的。” 李为止看着她,破天荒地浅浅地笑了笑。 他的笑,温柔而含蓄,让卓青瑶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让她以为,她真的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春天。 第309章:痨病 宁公主府。 撄宁一股脑儿什么都与葛郢说了,包括她和李为止等人,早就想动镇国大将军刘厥这只大蠕虫一事。 而听得这件事,葛郢不由得担忧起来。但他也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神情略显不安。 撄宁看在眼里,忙是宽慰,“你放心,若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葛郢轻点了一下头,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一个废人,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帮不了撄宁,又何必多说些担忧的话,反让她花心思来宽慰自己? “就真的放得下心了?”撄宁嗔怪地看着他,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心里明明担心,就说出来啊!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也该说出来。只要多一句你的关怀,我就能多一分干劲啊。” 自打成婚这两个月来,撄宁都是这样,毫不隐藏自己对葛郢的心意,每每都说得葛郢面红耳赤,不知如何自处。 这下,葛郢的耳根又红了,一个不小心,竟是被自己的口水噎到,连连呛咳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撄宁宠溺地看了他,同时伸出手来,又是轻拍他的后背,又是抚摸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葛郢咳着咳着,却是一发不可收拾,胸口彷如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向自己的咽喉。 嘴里,突然尝到了一股子腥甜,就要喷发出来。 他急忙伸手遮掩。然而,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流了些出来。 撄宁见状,一时慌了神,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大叫一声,“请胡太医!” 葛郢看着手上散开来的血,也很意外。 自开春以来,他就有些咳嗽。但他以为是先前感染风寒,未能好全的缘故,一直给他看诊的胡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他自没当回事。可此次竟是咳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撄宁更是急出了眼泪来,不停地问他“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咳血了”、“怎么会咳血”。只因她分明记得,上一世葛郢虽然双腿残疾,身体比一般人羸弱些,但除了天冷时偶染风寒,天热时会中暑,其他并没什么病痛。 他现在突然咳血,事出寻常,恐有妖佞。 她很快推他回到屋里。 不多时,胡太医便来了。 为葛郢看治过,他紧锁了眉宇,禀知撄宁道:“公主殿下,恕微臣愚昧……驸马之症,微臣一人看过,不敢妄言……” “你这是何意?!”撄宁因为太过担忧,乍听得医者说出这样的话来,立时按耐不住情绪,激动地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口,“驸马好好的,怎么会咳血?就在前些天,驸马咳嗽请你来看,你还说无有大碍的!” 她的力气极大,加之胡太医知道她是个习武之人,被她这一揪,整个人都开始抖索起来了,“殿下息怒……微臣这就回宫禀知太后,请魏太医、张太医等人前来会诊……” “为何要会诊?”撄宁听得这两个字,更急了,“驸马他怎么了需要会诊吗?不过是咳血了……” 她的手开始颤抖,眼泪也落下来了。 “告诉我,是不是中毒?”她笃定地认为,葛郢是被什么人给害了。她甚至想到是刘九阴下的毒手。 “不……不是中毒。”胡太医否定道,“只是看起来,像是痨病……奇怪的是如果是痨病的话,为何此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公主殿下,请容臣回禀太后……” “滚!”撄宁丢开他,任他去了。 “阿宁……”躺在床上的葛郢轻唤了一声。 撄宁听到他唤自己,草草用衣袖擦净了眼泪,方才回转身走向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她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坚定道:“没事的!不管是什么病,都能治好。” “除了适才咳了那点血,我倒没觉得身体还有哪里不适。”葛郢也回之一笑,“该是胡太医少见多怪了。” “嗯。”撄宁点头。 事情还没有定论,她也不能就往坏了想。 然而,宫里很快派了魏太医、张太医等人前来会诊,会诊的结果却是正如胡太医所言,是痨病。 魏太医甚至直言告诉撄宁,“既是痨病,便只能好生将养,与天争抢时间了……” “怎么会是痨病!?”撄宁绝不相信,“不可能是痨病。” “殿下,确实是痨病。”胡太医早已不敢上前了,面对如此情绪激动的撄宁,也只有一直给太后看诊的魏太医敢上前。 “至于早先为何没有发现……”他回头看了胡太医一眼,“臣就不好说了。许是驸马身体上的不同于常人,抑或是,胡太医大意了……” “魏太医!”胡太医立即反驳,“我奉太后之命为驸马看诊都有五六年了,何曾怠慢大意过?” “胡太医,”魏太医作笑道,“我也就这么一猜,你何必如此激愤呢?” “这事儿是你能胡乱一猜的吗?”胡太医气得青筋暴跳,面对撄宁的沉默,更是出了一脑门子的细汗。 “不是病,是毒。”撄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思来想去,都觉得事出有因。如此笃定地说罢一句,她陡然看向胡太医,命令道:“自太后为我和驸马赐婚以来,你给驸马看治,开过些什么药,又经过了何人之手,回去,都给我想清楚了,事无巨细,通通给我写下来。” “殿下……” “听不懂吗?”撄宁怒喝一声,吓得想说话的魏太医也禁了声。 胡太医更是慌里慌张,急忙应了“是”,这就告退去办了。 待到胡太医离开后,魏太医方才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为何执拗地认为,驸马是中毒了?臣敢用项上人头作保,驸马体内,并无任何毒物。” “是吗?”撄宁突然剜了他一眼,随后更是打量了他,问:“适才魏太医说,胡太医没能早日诊看出驸马得了痨病,是在指胡太医失职吧?” 魏太医愣了愣,很快尴尬是笑,惭愧道:“是臣失言。” 撄宁回过头去,又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都退下吧!” 离开公主府,魏太医心中打鼓,回宫之后,立即跑去见了太后。 第310章:和盘托出 “臣等断定葛驸马乃是痨病之症,可宁公主一口咬定,非说驸马是中了毒。”魏太医如实禀知太后。 刘姬自是感到惊异,疑惑问:“她为何咬定是中了毒?” “微臣问过,可宁公主并未说明因由……”魏太医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还是交代道:“微臣本想将此事赖在胡太医头上,趁着宁公主盛怒之下,治胡太医一个玩忽怠慢之罪,以转移宁公主的注意,孰料宁公主不但不怪罪胡太医,还让他回去,将自太后赐婚以来,给葛驸马用过的药,经手之人,都细细地写下来……” “自作聪明!”刘姬突然怒喝一句。 魏太医一吓,不由得瑟缩了肩膀,急道:“微臣知错!” 刘姬气归气,却知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想想便冷静下来,严肃问:“你嫁祸胡太医,宁公主可说了什么?” 魏太医没有办法,只得将当时的原话,战战兢兢地学给了刘姬听。 刘姬听罢,更是气得闭了闭目。 “太后放心。”魏太医见状,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知情人早已处理干净了,宁公主便是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更何况,给葛驸马用的药,乃是微臣亲自研制?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便是任何医术高明之人,也断不出葛驸马这痨病,乃是中毒所致。” 刘姬睨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怕只怕你在宁公主府的自作聪明,已经让宁公主对你起疑!宁公主一旦对你起疑,势必是要怀疑到哀家头上的……还有我那侄儿。” “微臣惶恐!”魏太医知自己闯了大祸了,也是懊悔不已。“那……那眼下,当如何是好……还请太后明示。” “还能怎么办?”刘姬没好气道,“抵死不认罢!除此之外,莫再轻举妄动。退下!” “是……微臣告退。” 刘姬一只手扶在额侧,重又闭起了眼目。她觉得头疼不已。这个时候,要是楚大监在就好了,给她揉揉肩,按按太阳穴,她会缓解很多 想到楚大监的死,她不由得又恨起尔朱皇后来。若不是她,便不会有假太子……不会有很多令她烦闷痛苦的事。 尔朱氏,虽然现在被幽闭于凤藻宫,也还是那么碍眼啊。若是葛驸马之事能嫁祸到她的头上,她抛弃过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的她的女儿,会不会要她的命? 这个念头乍然在脑中闪现,刘姬弹开眼目,陡然打起了精神。 宁公主府,葛郡侯和葛郡侯夫人钱氏已被撄宁请入府中。 得知儿子的病情,二人皆不相信这一事实。 撄宁没有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们,只是将钱氏带到外边,借一步说话。 “大家。”她以媳妇的身份唤了钱氏,神情严肃道,“我一直没有问过您,当初,是如何劝服太后答应您的赐婚请求的?” “我……”钱氏拭了拭眼里的余泪,迟疑着忽而转了话头,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江尚?”撄宁不答她的话,紧跟着问她,“是不是知道江尚的事,拿这件事要挟过太后?” 钱氏听言,脸立时白了白,却是摇头,“不是……我没有。我哪里敢拿这种事要挟太后?” “告诉我实情!”撄宁愈加严肃了,眼底甚至透着一丝着急的冷厉,“驸马病得蹊跷,说不定就是她害的。” 钱氏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一时失了心魂。她半张着嘴,眼睛也瞪大了些,半晌才喃喃道:“这不可能!我都已经……” 她陡然看向撄宁,话语戛然而止,随即走向撄宁,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神情可怖问:“你说的不是真的?只是你的猜测,对吧?” “您适才说,您都已经怎么了?”撄宁反握住她的手,直看着她的眼睛,不让她逃避。 “那天当着太后的面,我服下了金刚石的粉末……”钱氏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声音也哽咽了,“已经时日无多了。” 撄宁大为所惊,只听得钱氏稳定了情绪,接着道:“我跟太后说,只要她肯为郢儿赐婚,我便将我知道的,都带进土里,并在死前,愿挨数月腹痛之苦,以承己之大逆不道之罪……她为何还要害我的郢儿?就为了满足她自己儿子的私欲吗?!” “您说什么?”钱氏脱口而出的话,再一次震惊了撄宁。 钱氏方才发现,自己失言了,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再与撄宁隐瞒什么,于是便将自己知道的事,索性和盘托出,都告诉了撄宁。 江尚的确是太后的情夫。刘九阴,也的确是太后和江尚的私生子。 “江尚之死,也并非患病不治。当年,他与太后之间不轨的关系被人撞见,太后恐东窗事发对自己不利,便将他毒害了。且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其中一个叫怜儿的,恰是早年在我身边伺候过的宋嬷嬷的女儿。” “宋嬷嬷就怜儿这一个女儿,当初送进宫得了个安逸的差事,还是托了我的关系。怜儿没了,宋嬷嬷才找到我,说怜儿死之前的那个晚上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可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说。宋嬷嬷求我为她主持公道,查明怜儿的死因。我应下了,这才顺藤摸瓜找出些端倪来。” “江尚死后不久,太后凤体欠安,足有五个多月未能临朝听政。有一回我去相国寺进香,无意撞见本应在宫里的楚大监,抱了个孩子交给了镇国大将军的夫人。隔天,镇国大将军府就传出了镇国大将军又喜得一子的消息。而生产的赵氏,难产死了。” “说来也巧,赵氏临盆之际还参加过一次宴会。在宴会上,我亲耳听她说起,镇国大将军请宫里的太医为她诊过脉,说她胎正得很,且她这第三胎,定能如她所愿,是个女孩儿。” “这件事虽没有如山的铁证,但那天为了你和郢儿的婚事,我陡然提起来,太后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第311章:疼惜 撄宁听罢钱氏的话,早已不感到意外了,只是觉得万分可笑。 她的皇祖母,竟然曾想将自己的亲孙女嫁给自己的私生子吗?现在,又为了满足私生子的私欲,要害死她的夫君?就连最基本的伦常也不顾了吗?! 不……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刘姬,该是做不出如此有为伦常之事才对。她便是不为自己的孙女儿着想,也该为自己的亲儿子着想的。 或许,刘九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欲害葛郢性命的……是他吗?他当真是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撄宁的思绪都乱了,如何想都觉得既是对的,又是错的。 钱氏突然冷静下来,要离开。 “您去哪儿?”撄宁忙叫住她问。 “我要进宫。”钱氏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可怖之色,道,“我要进宫问问太后,究竟是不是她……是不是她要害我的郢儿,好成全自己偷情生下的儿子!” “您不能去。”撄宁斩钉截铁,不无气愤道:“即便是她,她也是不会认的。即便认下了,那又能如何?” “我得知道我的郢儿为何会害痨病啊!”钱氏低吼一声,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看着撄宁,无比痛心问:“殿下您难道不想知道,我的郢儿是否还有救治的可能?” “我当然要救他!但恐怕……”撄宁上前,亦是无比地难过,“只要太后矢口否认,我们便无计可施!” “难道要我看着郢儿眼睁睁地病死吗?”钱氏眼底流露出无尽的绝望。 “我会想办法,相信我。”撄宁望着钱氏,眼中不知有几多情愫。 而正因为从她眼里看到了她对这件事的坚定和不可饶恕,钱氏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终于点了头,道:“也好,由殿下去,也好。” 她低眸垂泪的样子,撄宁心疼不已。想到她吃了金刚粉,要日日受那腹痛之苦,将不久于人世,她的眼睛也红了,溢出晶莹的泪光。 她忙上前,一把拥住了她,声音微颤道:“您怎么那么傻……想促成我跟郢郎的婚事,当告诉我啊!而不是去求太后……只要您开口,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做您的儿媳的。” 眼泪一旦落下,便随着话语愈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她抱着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无助,“我要怎么跟郢郎交代?郢郎要是知道您为了我们服下了金刚粉……” “那就别让他知道。”钱氏也紧紧地抱着撄宁,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原本,是我自私了。我没有问过殿下的意思便去向太后请旨,是我自私自利……死,也是死得其所,一点也不冤枉。” “您别这么说,我愿意的……”撄宁咬紧双唇,只怕不咬紧了,就要哭出声来了。 钱氏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无感动道:“殿下不怨恨我就好。” 宁公主府发生的事,很快经由娉婷之口传到了武信侯府。 李为止听得葛郢被诊断出了痨病,自是惊诧万分。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因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葛郢与撄宁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画面至此都还令他歆羨不已。 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就诊治出了痨病? 痨病……是要死人的啊。 娉婷告诉李为止,“宁公主也不信,非说驸马是中了毒。可宫里的魏太医和张太医都来看过,也都说是痨病。” 李为止迈开步子,想亲自去宁公主府看看。 “侯爷去哪儿?”娉婷忙唤住他,道:“葛郡侯与葛郡侯夫人都在宁公主府,您现在去,只怕不合适。” 李为止也只能按耐了着急的心绪。想了想,他问娉婷,“公主她……还好吗?” “心里难过是在所难免的。”娉婷回道,“但宁公主看起来,愤怒多余难过。她还是不接受驸马得了痨病的事实。奴从公主府出来时,她已经进宫讨说法去了。” 听及此处,李为止一下子明白撄宁自是怀疑什么了。他不由得心中悸下,很快跑了出去。 慈安宫内,撄宁告诉太后刘姬,“我什么都知道了。皇祖母的事,我都知道。” 刘姬不禁怀疑地看她,问:“你都知道什么了?” “因为这个,才答应了我大家的请求。”撄宁方才抬眸直视了她,看到她脸上的变化,她讽刺地笑了,“一面答应我大家的请求,逼她服用金刚粉,一面又对我的郢郎下毒手!这就是皇祖母您,对我这个因为您制造的一句预言而被生身父母抛弃的我这个公主的补偿吗?!” 她看着她,目光里似有千把万把穿心的利剑。 刘姬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她,一字一句道:“一,钱氏服用金刚粉并非哀家逼迫!当时她动作那么快,哀家根本拦都拦不住她。二,谁说葛驸马是中毒了?又是谁说,是哀家给他下了毒?!” “我只想问问皇祖母,我的驸马,还有没有救!”不管她是狡辩也好,说的是事实也好,撄宁只问她这一句话了。 “既然是你的驸马,是葛郡侯府的独苗,哀家必当昭告天下,请尽天下名医为其看治。”刘姬说罢,当即便命人拟了旨。 不仅如此,她随后还让人请了掖庭局的长官来,要她彻查太医院,找出葛郢的“痨病”,究竟是否如撄宁控诉的那样,并非病,而是毒。 她一系列动作,都在向撄宁证明,她也珍惜葛郢的命,她也想知道真相。她坚定不移又雷厉风行的样子,不得不叫撄宁转移怀疑的对象。 “既然要查,那就好好查一查刘九阴吧!”她严肃的眼底,暗藏锋芒。 刘姬不禁皱眉,“你当知道,他虽胡作非为了些,却不是个轻易杀人害命的恶人……” “他,最希望我的驸马死不是吗?” 刘姬暗自思忖了一阵,忽而叹了口气,保证道:“你放心!若真是他所为,哀家这一回,定不会轻饶他。便是葛驸马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你。” 第312章:抓人 刘姬都这么说了,装腔作势也好,煞有其事也罢,一时之间,撄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入宫之前,她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她心中暗自做了思忖,突然跪到地上,郑重请求道:“既然皇祖母肯让掖庭出面,那阿宁也向皇祖母请个恩允。” “但说便是。”刘姬看起来轻松,心底则是端了几分警惕。撄宁极少向她讨要什么恩允,她只怕只要她开口,必不是什么好事。 “请皇祖母给出谕旨,以阿宁便宜行事之权,全权负责彻查此事,着大理寺丞方大人从旁协助。” 刘姬听言,自然有所迟疑。她想了想,有些为难道:“哀家让掖庭出面查,已算是无中生有了。你再要哀家下这样的谕旨,不就是要立案么?就因你一句猜测?无凭无据的……恐怕满朝文武会加以议论。” “求皇祖母恩允!”撄宁磕了一下头,整个身体都伏在了地上,坚决之态昭昭可见,却不多说旁的。 刘姬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也罢!哀家依了你便是。” “多谢皇祖母。” 撄宁得了谕旨,随后便离开了。 走在通往宫门口的甬道上,她远远地便瞧见了李为止在宫外徘徊的身影。而李为止看到她,神情里更是浮动出无尽的焦虑。 撄宁神色清冷,在就要抵近他时放慢了脚步。她望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终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李为止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张了张口,便是一句痛惜,“是真的吗?驸马他……” 到底是欲言又止,不知怎么说才好。 撄宁低垂了眼眸,眼眶瞬间就红了,“现在诊断出来的,所有症状都是痨病……但我相信,”她陡然抬眸,坚定道,“不是痨病!定是有原因的……我会查清楚。”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李为止自然理解她的心情,但有些话,却是他不得不说的。“刘九阴此人,虽是阴险狡诈至极,但因为心中的妒意就去下毒杀人,他是不会做的。他若真要杀,早就在你们大婚当日,提剑去杀了。” “是不是他,也要审过了才知道。”审问刘九阴,这件事是撄宁必须要做的。 “审?”李为止疑惑地看她。 “我拿到了谕旨,”撄宁不妨告诉他,“全权负责此事的查明,有便宜行事之权。” “太后谕旨?”李为止听了这话,却是高兴不起来。 “嗯。” 这就说明,葛郢之症,恐怕真的是痨病,并无蹊跷啊。李为止也不好说什么打击撄宁,只得问:“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撄宁轻摇了一下头,道:“有的话,我不会跟你见外的。回去吧!” 她想,这件事还是不要他参与得好。既然心照不宣有了里应外合一同对付刘厥的决心,又何必与之走得过于亲近? 李为止只得施礼做辞,带走几多失落和无奈。 而与之分开之后,撄宁便来到大理寺,要见方暨白。 方暨白在袁彻的陪同下,很快迎了出来。 撄宁见了他,二话不说便拿出了太后谕旨。待他看过,她便下令道:“现在派两班人马,一班人马去太医院搜查过,便将魏太医抓进大理寺天牢;一班人马,去找到刘十三郎刘九阴的下落,把他也抓起来。” 听言,方暨白和袁彻在一刹惊异之后,皆感到为难。 这可不符合他们平素里办案该有的顺序和逻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要抓人,太冒失了! “敢问公主殿下,”方暨白有礼有仪道,“您要抓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后用了三十几年的太医,一个是太后最为在意的亲侄,更是从三品兵部侍郎,微臣只怕……” “你不是正三品吗?官位在其之上,抓他,有何不可?”撄宁道,“更何况,你也是奉命行事。魏太医那边,更不必说了。” “可是……”方暨白仍觉为难,“微臣便是抓他们,总得有个由头吧?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撄宁轻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正经道:“无论什么,随便吧!” 说罢她转身便离开了。 恭送她离开后,方暨白与袁彻不由得面面相觑。 “大人,您看这……”袁彻皱眉,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暨白想了想,吩咐道:“太医院那边,你带人去。刘十三郎……只能由我亲自跑一趟了。” 她刘姬说到做到,当真闹出好大的动静,将刘九阴押到了掖庭审问。不仅如此,她还授以撄宁便宜行事之权,包含针对太医院的所有彻查过程,都允许她参与其中。 撄宁一边惊于她此番所作所为,一边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查查,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这位贵人一身本事,他若不从,恐怕大人也奈何不得他。”袁彻担忧道。 “你去就能强行把他抓来?”方暨白瞥了他一眼,随即叹息一声,“好歹我官高一级,奉的又是宁公主之命,该是能将他请到大理寺的。” 届时刘九阴正在某个风花雪月之地逍遥快活。方暨白带人闯进屋时,他正喝得高兴,身边被几个莺莺燕燕围绕着,乐不思蜀。 “刘侍郎,奉宁公主之命,请随我到大理寺走一趟吧!”方暨白开门见山,绝不拐弯抹角。 “宁公主之命?”刘九阴倒觉得新奇得很,“让你,来请我去大理寺?做甚?” “这个时间,刘侍郎不在兵部公干,竟跑到此等下流风月之地饮酒作乐,是为玩忽职守,本官特来请你到大理寺走一趟。”方暨白借题发挥。 “什么?”刘九阴几乎要笑出声来,“大理寺何时开始管起这等闲事来了?” “刘侍郎,请把!”方暨白不说多话,又耍了个小心机道,“宁公主还等着你呢!” “在大理寺等我吗?”刘九阴更觉有意思了。 “请吧!”方暨白不正面答他的话,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刘九阴终于站起身来,整了整仪容,对方暨白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方大人先请。” 第313章:牢狱 一到大理寺,方暨白一声令下,便让人把刘九阴给绑了。 “方暨白!你这是做什么?!”刘九阴莫名其妙,却也猝不及防。几个人齐齐按着他,他根本动弹不得,唯有瞪大眼睛,一声咆哮如雷。 “我也是奉命行事。”方暨白二话不说,只命人将其押送大牢。 “奉谁之命?宁公主吗?她人呢?”刘九阴活这么大,好事坏事干过不少,蹲大牢还是头一遭,反应自然激烈些。 方暨白却没有回他的话,挥了挥手,让人速速将他带下去。 他也很无奈,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给不了刘九阴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九阴挣扎着,怒骂着。他闹出的声响,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了。 整个下午,撄宁却一直没有现身。 夜幕低垂之后,方暨白开始着急了,吩咐袁彻,要他去宁公主府请示撄宁,刘九阴和魏太医皆已抓进大理寺牢狱,接下来,该当如何处置。 袁彻听命来到宁公主府,见到撄宁转告了方暨白的话,却只得到了一个三个字的答复: “先关着。” 慈安宫内,太后得知此事,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她深知撄宁绝非一个胡作非为之人。她告诉自己,撄宁现在越是做这样看起来任性妄为之事,她越要沉住气,耐着性子与之周旋。 就这样,刘九阴和魏太医就这么无人问津在大理寺的牢狱待了一夜,谁也没睡着。 刘九阴嫌脏嫌臭,不愿睡。魏太医则是心中惶恐,不敢睡。 小窗外的天突然照进来阳光时,魏太医更是惊觉起身,神色可怖地问外头看守的士兵,“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 魏太医一听都这个时辰了,宫里还没派一个人来与他接触,哪怕是传一句话也好,立时就有些慌乱了,接着便是大喊大叫,“我要见太后!” “吵死了!”刘九阴正在对面间站着打瞌睡,听得他的声音,自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魏太医愣了愣,倒也冷静了下来。他趴到牢门边上,压低声音问:“刘侍郎,您和我都在这儿关了加起来都快一夜了,太后为何还没派人来救我们啊!” 他话语里满是焦急。 “我怎么知道?”刘九阴睨了他一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听说他们奉的是宁公主之命……宁公主不会是要草菅人命吧?”魏太医满脑子想的,都是跟死亡有关的事。 刘九阴看他这副惧怕的样子,不禁发笑问:“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宁公主要草菅你之性命?” “我……我没有啊!”魏太医眼珠子一转,很快做出十分的委屈来,“不过是昨儿上午诊断出葛驸马患了痨病,在场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宁公主她……何至于把我抓起来?” “葛郢患了痨病?”刘九阴站好,收敛了浑身上下所有的不正经。 那天太后与他说的话,陡然在他耳边重又响了起来。 太后说过的,叫他忍耐几年,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那天她没有回答他,现在,用事实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宁公主不信,偏说葛驸马是中毒了。”魏太医接着道,“这突然将刘侍郎和我抓到牢狱里来,莫不是在怀疑我们俩?” 刘九阴沉默了良久,良久过去,方才瞧向魏太医,哧笑一声问:“怀疑我便罢了,为何要怀疑你?你不是只负责给太后瞧病?” “是啊!要抓也该抓胡太医啊!与我何干?”魏太医委屈不已。 “可是,宁公主从不做糊涂事哦。”刘九阴看着他,露出了一脸子坏笑来,忽而又变得无比严厉,一手拍了牢狱的铁栏杆,一边喝声质问:“是你帮太后做的吧!?” 魏太医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猛地一下哆嗦,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我没有啊!刘侍郎你怎会这样想?”他战战兢兢地喊委屈。 “唉!”刘九阴又收起了所有的戾气,叹息一声转过身去,用后背道:死到临头了还在等太后把你从这里接出去呢!要接早接了啊!出了这种事,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才行。” 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叫有心之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太医原本搭在铁牢上的两只手陡然失了力,垂到了身子两侧,肩膀耷拉了下去,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雷雨轰打过的芦草。 他的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突然就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地上。 太后会放弃他吗?他不过是个大夫,太后用得再称手,他也只是个看病的,没有谋士的智慧,亦没有武士的勇猛,他甚至连死去的楚大监都比不上,就连体己话都轮不得他说一句……这样的他,死了就死了,有何可惜的? 他越是这么想,这些想法便越是占据他的思想。如果说他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随着夜幕再一次降临,太阳又一次升起,如此反复,三日过去,他和刘九阴仍是无人问津,他最后抱有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慈安宫内,刘姬秘密召见了大理寺卿贺云有。 “三天了,宁公主还没去见过他们吗?” “回太后,自打刘侍郎和魏太医被抓进大理寺监牢,宁公主至此都未曾去过,也没有交代方大人那边,采取任何审讯。”贺云有答。 “哀家知道了。”刘姬笑了一下,随即吩咐道:“继续留意,下去吧!” 既然撄宁在等她落子,那她,先落了便是。 待到贺云有离开之后,她便命人将她安插在天子身边伺候的赵寺人唤了来。 赵寺人名作赵小四。以往,这赵小四都是与楚大监联系的,楚大监死了,又加之自打撄宁的身世大白天下之后,天子的地位每况愈下,根本没有什么情况是需要禀知慈安宫的,为此,这个赵小四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慈安宫了。 太后深夜传唤,他心中倒是无比的激动与雀跃。 “替哀家办一件事,哀家可把你调到慈安宫来,担任大监一职。”刘姬向他许诺道。 赵小四一听这话,自是喜不自胜,当即扣头谢恩,还道:“能替太后分忧,是奴的荣幸,奴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314章:无力回天 这天傍晚,赵小四乔装打扮一番,化作狱卒,混进了大理寺牢房。 他趁着给魏太医放饭的时候,低声与之说道:“魏太医若不幸死了,太后将妥善安置您的家人。 说着他特意指了指魏太医饭碗里的馒头,方才诡笑着离开。 魏太医听了他的话,心中本就惶恐。待他离开后,他看向他指过的那个馒头,只觉那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可怖。 他瞪着这个馒头,瞪了许久,眼泪水也瞪出来了。 他不能理解,天后为何要他去死。他可是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的!这件事,不是抵死不认就好了吗?他什么都不说不就好了吗?为何要他死啊!? 他不明白……他好想亲自问问太后。可是,他知道,这是太后给他的命令。是命令,也是威胁!他若违抗,那他的家人就不保了…… 他终于伸手,将那个馒头狼吞虎咽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口,他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 刘九阴在对面吃着自己的馒头,见状不禁摇了一下头,啧了啧嘴,随即讥诮道:“突然就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要死了……” 孰料他这话一出,魏太医哭得更大声,更加撕心裂肺了。 刘九阴愣了愣神,却没有多想,转过身继续吃自己的馒头。 狱卒来过,却是问什么说什么魏太医都不理会,哭得十分忘我,狱卒也只得离开了。 约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刘九阴突听得魏太医的哭声停止了,转变成一些痛苦的挣扎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他在地上抽搐个不停,翻着白眼,口里还吐着白沫,很是吓人……他忙大呼一声:“来人呐!要死人啦!” 狱卒闻声赶来,魏太医已经安静下来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却像个死人。 宁公主府。 有许多民间大夫在宁公主府门前排队,为葛郢看病诊治。 撄宁累了一天,再听得每一个大夫都说葛郢是得了痨病,只能将养,无法自愈,难免心力交瘁。 “外头还有多少大夫?”她问梁作司。 “还有三十七个。”梁作司答。 “让他们明日请早吧。”撄宁吩咐道。 “是。” 梁作司差遣了一个奴子下去传话,不多时这个奴子就快步跑了回来,在屋外告诉她道:“梁作司,外头正要轮上的那位大夫赖着不肯走,自称是从洛城来的,跟公主认得。” 梁作司想了想,道:“指不定是胡说八道的。就算认得,那也得明天,公主累了。” “是,我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屋里的撄宁间或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忽而想起一个人来,忙道:“请他进来!” 梁作司忙走了进来,劝道:“殿下累了,不如歇着吧?是不是旧识的,明天再见也不迟。” 撄宁本就心情不好,听得梁作司自以为是的关心,不禁皱了皱眉,颇为不悦重复了自己的命令,“带他进来。” 梁作司一吓,忙听吩照办。 撄宁很快见到了这位大夫,仔细一瞧,终于将他认了出来,“姚大夫?” 姚赋兴忙向她跪下,行了叩拜大礼,难掩高兴道:“公主殿下万福金安。公主殿下还记得小人,实在是小人三生有幸。” “果然是你!”撄宁也很高兴,忙上前虚扶一把,请他起身。 几年不见,他长得更为老成了。不过,浑身透着的那股子忠直劲儿,一点不变。 “既然来了,还跟那些人一般在外头排队做甚?怎也不早说与我认得?”撄宁嗔怪了一句,笑他憨。 姚赋兴挠了挠头,倒有些不好意思,“小人恐怕公主殿下早把小人给忘了……” “那适才怎又提起与我乃是旧识了?” “小人……”姚赋兴却是脸色一红,面露了窘态。 撄宁本随口一问,见他这副反应,倒想听听因由。她看着他,安静地等他回话。 姚赋兴终于告诉她,“小人没有盘缠住店了。” 撄宁豁然。看来,这些年下去,姚赋兴在洛城的药堂生意,做得并不好。 她没有说什么,只笑了笑,随即吩咐梁作司,“带姚大夫去给驸马看治,无论结果如何,看罢之后,给姚大夫安排个住处。” “不……”姚赋兴忙道,“公主殿下,小人身份卑贱,岂敢在您的公主府留宿……” 撄宁笑着,亲和道:“姚大夫对我有恩,我还没来得及报答的。” “卓二夫人在洛城对小人多有照拂,多大的恩,也报了。” “你就莫要推迟了。” 撄宁执意留他,但对葛郢的看治,她也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姚赋兴却在葛郢屋里捣鼓了半天方才出来。出来之时,他紧皱眉宇,面露疑云,就连走路,也有些失神。 “可是痨病?”撄宁虽不抱有希望,再见到他时,还是含有不一样的期待。 “从症状上看,确是痨病无疑。”姚赋兴恭敬答。 撄宁立时泄了气,面露黯然之色。 “可从脉象来看,”姚赋兴接着道,“驸马脉来极快,有出无入,如锅中煮水,绝而无根,时出时灭,且脉来之时弦细又紧密,似釜沸脉,又似偃刀脉,很是不寻常。” “若是中毒所致,会否出现此等脉象?”撄宁急急问。 “中毒?”姚赋兴诧异抬眸,快速地看了撄宁一眼,随即回道:“世间之毒,千奇百怪,若是中毒所致,也不无可能。但无论如何……” 言及此处,他有些迟疑,不知后边的话当不当讲。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撄宁道。 姚赋兴轻轻地吐了口气,随即跪到地上,话语沉重道:“驸马咳出的血,色呈暗红,咳痰隐见青灰,偶有盗汗,是痨之衰末之症,恐怕……恐怕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吗? 撄宁顿时失了气力,扶着桌案坐了下来。看过这么多的大夫,虽没有人敢如此断言,但也都表明了无药可救之意。难道,葛郢真的要死了吗? 她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姚赋兴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也为她感到十分的悲伤。 第315章:指向 大理寺袁彻很快来了,撄宁不得不收拾好情绪,让梁作司请他进来。 袁彻进屋,分明瞧见撄宁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不由得愣了愣。 撄宁润了润喉,问:“找我何事?” “启禀殿下,”袁彻方才回神,颇有些忐忑道,“魏太医死了。” “死了?”撄宁自是一惊,“如何死的?” “像是中毒身亡。”袁彻答道,“具体什么情况还不大清楚……仵作已经在验尸了。方大人让属下来请示殿下,此事,该如何向太后交代。” 撄宁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她缓缓站起身来,不慌不忙道:“如实上报便是。” 说罢,她还吩咐下去,让人备轿,要亲往大理寺一趟。 来到外边,她却发现姚赋兴并没有离开。 而见她出来,姚赋兴便上前,看了撄宁身后的袁彻一眼,问:“适才小人听这位大人说,魏太医死了?” “你竟敢偷听公主殿下与袁将军说话?”梁作司严厉道。 “小人并非有意的……” 撄宁抬手,让梁作司退下,随即答了姚赋兴的话道:“没错,魏太医死了。” 她觉得奇怪,为何姚赋兴会有此一问。 “殿下有所不知,”姚赋兴交代道,“家父其实跟宫里的魏太医,少年时曾是同窗。家父与太医院无缘,其实还跟这魏太医有关……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但求公主殿下,能带小人去看看他。小人倒想看看,他是如何死的!” 他似乎很是仇视魏太医。想必,父辈们年少时发生的事,对他或者说对他的家族,影响很大。 撄宁想了想,竟是答应了。她还道:“往后就在我府上住下,努力些,尽可能考进太医院,弥补令尊生前的遗憾。” 姚赋兴听言,自是又惊又喜,却也有些不自信,“小人恐怕……” “这是命令。”撄宁打断了他的客套话。 “是!小人定不辜负公主殿下对小人的厚望。”姚赋兴拱手,深深地拜了拜,一句简单的应承却含有巨大的决心,眼底因为感动,几乎氤氲出泪光。 袁彻在后边,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他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能得到宁公主这份赏识。他越瞧他,瞧着瞧着竟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偏就想不起来…… 一行很快来到了大理寺。 撄宁要去牢房,方暨白忙劝阻道:“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去那等晦气之地?您要见什么人,微臣让人将他提来便是。” “不必。”撄宁却道,“出了那牢狱,恐怕他再不肯进去了。提出来,万一让他跑了可不好。” 方暨白知她说的是刘九阴,想了想,倒也有这层顾虑。于是,他没再拦阻她,而是陪着她,一起来到了大理寺牢房。 仵作才刚检查好魏太医的尸体,说他中了砒霜之毒。 “死者晚饭就吃了一个馒头,其他小菜几乎没有动过,水也未喝。根据其死亡时间,足可断定,是这馒头里,被人下了砒霜。”方暨白告诉撄宁,“臣已派人查实过,本该送饭的狱卒在傍晚时候遭到了袭击,直到半个时辰之前方才醒转过来。” “被袭击的狱卒,可看清对方的样子了?”撄宁问。 “是从背后被敲晕的,”方暨白答,“为此没看清楚长相……” “喂!”对面牢房的刘九阴突然高喊一声,瞪着撄宁道:“当我不存在吗?何时放我出去?” 撄宁回转身看了他,随即向他走近了些,严肃问:“今晚给你们送饭的狱卒,还记得吗?” 刘九阴笑了一下,傲慢道:“不仅记得,我还认得。想知道是谁?先把我放了。” “告诉我是谁。”撄宁冷声。 “先把我放了。”刘九阴不依。 “不是砒霜之毒!”在魏太医身边察看的姚赋兴突然高声喊了一句。 撄宁听言,忙回转身走了过去。 姚赋兴将从地上拾起的馒头碎屑小心地放在掌心,走近撄宁,叫她仔细去看,一边道:“看到了吗?这里头有些黑色的小点,是西域特有的一种叫作尾冠花的种子。” “尾冠花?”撄宁倒没听过。 “尾冠花的种子,含有剧毒。”姚赋兴接着道,“毒如砒霜,却胜过砒霜,只需少许,便可致命。” 方暨白听罢,将撄宁请到了一边,低声告诉她,“这尾冠花,是西域陀罗国几年前进贡给大周皇室的。当初太后嫌它太过妖冶,不喜欢,尔朱皇后倒是喜欢得紧,在凤藻宫种了不少。现在整个皇城,怕也只有凤藻宫有这种花了。” “方大人的意思……”撄宁话未说完,却是知道方暨白想说什么。 “这就对了嘛!”刘九阴忽然说话,“来送饭的,分明就是郭太宰收的那个义子,叫赵小四的。” 谁都知道,赵小四是天子和皇后的人。他在为何人做事,不用说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可是,那两个人,有什么理由要杀魏太医? 没有人知道,撄宁是重活一世的,知道的,必然比在场任何人都知道得多。 尽管想不出天子和皇后派人杀害魏太医的动机,方暨白还是吩咐袁彻道:“你不是有个远房表亲在凤藻宫当差?速速递个话进宫,让她留意赵寺人的动向。” “是。”袁彻应声,这便下去办事了。 撄宁则是一脸沉静,没有表露任何想法。方暨白要做什么,她也任他去做了。 “时候不早了,有何进展,明日再议。”她给方暨白留了话,便要带姚赋兴离开。 “我呢?”见撄宁都要走了,也没有发放了自己的意思,刘九阴自然来了脾气,“倒是把我放了呀!我都告诉你送饭的是谁了……你是公主,怎能言而无信?” 撄宁顿了脚步,陡然回头,声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酷,道:“我的驸马要死了,都是拜你所赐。你在这里,便是关一辈子,也无法消除我心头之恨。” 刘九阴愣了愣,反应过来方才反驳道:“是他体质羸弱,与我何干?” “你难道相信,会与你无关吗?”撄宁冷笑一声,重又迈开了脚步。 她眼神里的仇恨,深深地刻进了刘九阴的眸子里,待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也还挥之不去。 第316章:感情升温 撄宁回到公主府,时候已经不早了。葛郢不在床上躺着,却在膳厅等她一起共用晚膳。 宫里宫外的大夫看过不少,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已经信命了。既然来日无多,他便当珍惜剩下的时光,敞开心扉才是。 面对撄宁,他一脸温润如玉,放下了过去这两个月来自己做出来的所有端持和刻意回避,笑容郎郎,深思自然,回到了那段时间,当撄宁为好友时的随和模样。 他突然而来的转变,让撄宁感到意外又难过。 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才这样了啊!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不久,看着他往自己碗里夹的菜,她就有些鼻头酸涩,眼睛也湿了,只不过很快挣脱出开朗的笑意来。 她也为他夹了菜,道:“等我到现在,肚子一定饿了,你多吃些。” “嗯。”葛郢点头,嘴里细嚼慢咽,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撄宁怀揣着心思,或感动,或悲伤难过,情绪万千。 半晌过去,葛郢终于开口。他侧眸看着她,轻唤了一声“阿宁”,温声细语道:“不管是有人对我用毒也好,还是我的身体不同于常人被发现晚了些,都改变不了……”他话语顿了顿,随即换了个方式,颇有些艰难地说出一个既定事实,“阿宁,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也或许活不到你十八岁生辰……” “不要说了!”撄宁立即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她不想听。就好像临终之言一般,她一点都不想听。 “我要说。”葛郢却执拗出声。他还破天荒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撄宁因为一时情绪激动而握紧的拳头。“阿宁,我虽不知你为何对我这么一个一无是处之人青眼相看,但无论如何,我决意从现在开始,不再隐藏对你的真心了。” 被他攥在手心的拳头,渐渐放松了,五指柔荑,变得柔软又细腻。 但闪着泪光的撄宁,其实心痛不已,终于泣泪出声,“如果只有死才能换来你对我敞开心扉,我宁愿你一辈子都和从前一样回避我,冷待我……” 看她哭,葛郢自是于心不忍。一股子难受压抑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唯有揽她入怀,拥住她的肩膀。 “这两个月来对你的回避,对你的冷漠,实在是我……是我太不知趣了。”他轻叹一声,突然有些自责,“一定伤了你的心吧?” “是啊!能不伤心么?”撄宁倚靠着他,倒是破涕而笑了。 “是我不好。” 彼此望着窗外缈缈星辰,宁静的一刻,那些令人绝望、令人悲伤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 用过膳,二人洗漱完毕,便要睡了。 撄宁如往常一样,将葛郢从轮椅上抱下来,往床上送。 这一回,葛郢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这件事,反而说起一桩旧事来,“当初你背我上那家酒楼的二层我就在想,你看起来那样单薄,如何能背得动我?你轻轻松松就把我背上楼了。后来知道你是女扮男装,每每想及此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仪鸾司,每天都被武信侯逼着训练,每天都要背着一百多斤的稻草人山上山下的跑,也是硬生生练出来的力气。”撄宁以前觉得苦,现在想想,倒感到万分庆幸。 此时,葛郢已被他放到床上了,说着话她便背过身,要卸自己身上的首饰。 葛郢突然拉了她一只手,并坐了起来。 “怎么了?”撄宁回头。 “我帮你宽衣。” 撄宁听言,不由得神思恍惚起来。 葛郢拉了她坐在床上,随即伸手,帮她拔去了头上的发簪。 青丝瞬间从后边泻下,如画里的瀑布一样美。他看着她,手指不禁扫过她的额侧,将几缕落发,温柔地拂到了她的耳后。 就在他的指腹扫过她的额侧时,撄宁突然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想,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春心荡漾。 她回望着他,欣喜、雀跃,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做妻子的感觉,而且,是个被夫君深爱着的妻子。 看着她黑白分明又略带了些许羞怯之意的眼眸,葛郢的内心也做不到平静了,身体也有了异样的反应。 他想,敞开心扉之后,或许他…… “阿宁……”他唤了她一声,呼吸也有了变化。 “嗯?”撄宁感觉到什么,不由得低了头去。 她也在想那个或许……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的了。越是乱七八糟地想了,越是停不下来,突然就口干舌燥,想往喉咙里咽口水。却又不敢咽,不敢动弹,唯恐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窥探了去。 “我想……”葛郢握着她的手,早已出了不知多少细汗。 撄宁抬眸看了他一眼,终于壮了胆子,倾身过去,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唇瓣。 如此羞怯之事,由她来起头,也好。 而就在触碰到他的唇瓣那一刻,她整个人都麻掉了,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葛郢又何尝不是此种反应?直至撄宁的唇瓣就要移开之际,他才猛地想到回应她。 他一手扣住她的腰身,轻啄了回去。 软润的唇瓣,重又覆盖在一起了。唇齿交融,更是迎来一场绵绵春雨……远方的花海,忽然间绽放,漫山遍野,无边无际。痴情男女,便在这花海间缠绵共舞,直至喘不过气来。 葛郢捧着撄宁的脸,下颔抵在她的额头上,面红耳赤地,许久都无法平复。 撄宁用笑声,缓解了屋内奇怪的气氛。再抬眸时,那双眼睛却如秋瞳剪水,摄人心魂。葛郢与之对视着,不由得又有了更进一步的冲动。 他的手指,终于落在了她的腰封上,拉着腰封上的缎带,却又有些迟疑。他看了她,心跳如鼓问:“我……可以吗?” 撄宁仍是笑着,难为情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她抓着他拉在自己腰封上的缎带的手,轻轻地用了力。 腰封随之一散,腰间顿时一松,白色绣有一枝红色腊梅的底衣,立时从开襟的领口露出一角来。 第317章:不举 葛郢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解去她的外裳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拥着她卧倒在了床榻。他只知自己亲吻了她许久许久,也抚摩了她的身体,触到了她虽然不大,但却饱满挺立的双峰…… 他的身体,明明无比兴奋,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担忧,还是给了他重重地一击。 许久了,他下边都不能……他果然是个废人。 羞耻、悔恨、自卑……终让他放弃了。 他停止了对撄宁的亲吻和抚摩,身体僵了僵便拿了一角被褥,盖住了她因为被自己弄乱了底衣而裸露在外的部分胴i体,神色戚戚看着她满面潮i红的脸,羞耻地说不出话来。 撄宁意识到什么,赶忙收拾了身体奔放出来的愉悦,一把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肩弯,低语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葛郢拥着她,紧紧地将她锁在身下,仍是不知说什么好。他只觉自己的心好痛,痛得颤栗,痛得就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撄宁默默地涌出了泪光,手上却不停地轻抚他的后背,口里絮絮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不在意……能这样就很好了!你不再回避我对你的爱慕之心,愿意亲近我,我就很高兴了,真的!郢郎……” 她陡然将他抱紧了些,深情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今生能与你同床共枕,定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妻。” 葛郢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他笑了一下,问:“真的吗?不会嫌弃于我?” 撄宁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晶莹。 “不会!”她坚定地告诉他,“前世不会,今生不会,来世亦不会。” “来世,你还要我是这样一个废人不成?”葛郢不无玩笑问。 撄宁面露了狡黠之色,却是一本正经道:“来世若是个好的,我陪你天南地北,任鱼游来任鸟飞,若还是如此,我再伺候你一辈子。” 葛郢不禁又笑了笑,伸出指腹,拭了拭她眼尾的泪痕。 他低头,再一次深深地吻在了她的唇瓣,深情又绵长……终了,方才翻过身,躺到了床榻的另一边,温声道:“睡吧!明日你还要早朝。” “嗯。”撄宁侧身,依偎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方才闭起眼目。 直至听到他的轻鼾声,她才带着无尽的心思入眠,不多时,也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响,葛郢终是弹开了眼目。 借着夜光,看着怀里睡熟的女人,他心痛不已。两行酸涩的泪,顺着他的额角,流进他的发髻,打湿了锦枕…… 如此,早点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他,偏偏如此放不下她,舍不得她……不能陪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真的觉得,好痛,锥心刺骨的痛。 不知不觉,外头竟是亮起了天光。 更声响,撄宁皱着眉醒来了。外头的丫鬟仆妇,也都做好了为她梳洗更衣的准备。 她又要去早朝了。 葛郢不敢睁眼,假装自己睡得很熟。 撄宁轻手轻脚起身,回头噙笑看了他片刻,只觉他熟睡的样子,好看至极。她忍不住俯身,在他的额侧印下一个浅浅的亲吻。 亲吻过后,她满意地舔了舔唇,却尝到了泪水风干后特有的咸味。 她不由得仔细看了看葛郢,终是看出些端倪来了。 想到他昨夜伤心到独自垂泪,她不由得心下戚戚然。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悄悄地下床离开,不去打破,也不拆穿。 一边梳洗更衣,一边整理好心绪,不多时她便精神奕奕地出门了。 进宫之后,方暨白赶上了她。 “公主殿下,”他急急忙忙告诉她,“昨儿深夜,袁彻在凤藻宫的远房表亲传出消息来,说赵寺人,赵小四他死了。” “死了?”撄宁不疾不徐问,“如何死的?” “说是不知说了什么,激怒了皇后,被皇后用发簪给刺死了。”方暨白道,“皇后还连夜派人,将他的尸体扔到了凤藻宫后苑一口枯井。” “呵!”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撄宁不禁笑出声来。 “殿下因何发笑?”方暨白却对她的笑感到不能理解,想了想又问:“公主殿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没有与微臣道说的?” “没有。”撄宁想也不想就回了他,随即吩咐道:“查清楚,赵寺人因何激怒了我母后。” “这……”方暨白有些为难,“事关内宫,恐怕微臣也无从下手。” “我让掖庭局协助你。”撄宁道。 方暨白仍是有些为难。他想了想,问:“即便皇后那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要查吗?” “当然。”撄宁看着他,微眯了眯眼目,还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驸马的‘病’与我母后有关,也请你将她揪出来。” 说罢她便往前走了去。 方暨白恭送了她,暗暗嘀咕一句:到底是被抛弃过的公主,心够狠。 后来,撄宁亲自带了方暨白见了掖庭局的长官掖庭令,让他带人彻查赵小四的命案。 不出半天,掖庭局便寻到了赵小四的尸体,并确定了尔朱皇后与他的死有关。然而,直接查问尔朱皇后,掖庭令自是不敢的。 尔朱皇后现在虽然是被太后幽居于凤藻宫的,但天子对她感情至深,指不定哪天是要翻身的,自然没有人敢冒犯。 掖庭令只好到此为止,将自己知道的一一禀知给了方暨白。方暨白则转告给了撄宁,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是当面对质的时候了。”撄宁说着做下吩咐,“让掖庭令带人,半个时候之后,于凤藻宫外等我。” 撄宁很快入宫,同时请了太后和天子到凤藻宫,兴师动众,似有不得了的话要说,不得了的事要做。 太后只觉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自没有任何担忧的。 天子李宪就不一样了。这两日他也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的,唯恐会对尔朱皇后不利。 第318章:一起下地狱 半个时辰之后,凤藻宫宫门大开,掖庭令,以及大理寺丞、大理寺卿等人皆在门外等候太后、天子大驾。 太后和天子很快来了,撄宁也到了,先后进入凤藻宫内。 尔朱皇后面容沉静恭迎了太后和天子,面对掖庭司和大理寺的人,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似早有准备,无畏无惧。 “皇后,”刘姬坐于高处,居高临下道,“掖庭令怀疑你昨夜杀害了赵寺人,并在凤藻宫后苑一口枯井找到了他的尸体……” “赵寺人确为臣妾所杀。”不待刘姬质问,尔朱皇后便对自己杀人之事供认不讳。 天子李宪,还有作为赵寺人义父的郭太宰,皆睁大了眼目,极是不解。 李宪不禁看向尔朱皇后,问:“皇后,你为何要杀赵寺人啊?他……他可是哪里伺候不周?” “看我幽居于凤藻宫,竟对我出言无状,百般羞辱,一个奴才,死不足惜!”尔朱皇后义正言辞,绝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 刘姬嗤笑一声,问:“深更半夜的,这个赵寺人跑到你这里来,就为了羞辱你几句?” 尔朱皇后默了片刻,倒没有回她的话,反问道:“不过是死了个奴才,母后您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意?难道,要凭着一个奴才之死,治臣妾的罪吗?” 刘姬看了大理寺卿方暨白一眼,道:“方卿,葛驸马之事由你主理,就由你来说罢!” “是。”方暨白回了话,随即向尔朱皇后陈述了事情的来龙与去脉,最后道:“魏太医乃是食用了含有尾冠花花籽的馒头中毒身亡,同被关于大理寺牢房的兵部侍郎刘侍郎亲口指认,昨日傍晚给魏太医送这个馒头的,乃是赵寺人赵小四无疑。可赵寺人一回来,却又被皇后殿下您给杀了……这不得不叫人怀疑,皇后殿下您与魏太医之死,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尔朱皇后听罢,神色自若。 “本宫没有指使赵寺人毒害魏太医。”她对此事,矢口否认。 “那皇后你因何要谋害赵寺人?难道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刘姬冷声。 “臣妾已经说过,是这奴才对臣妾无礼,臣妾一时激愤,才杀了他。”尔朱皇后冷静地又做了这样的解释。 “那你倒是说说,昨儿深更半夜的,究竟赵寺人是如何开罪了你,竟使你不惜亲自动手杀他,并着人将其抛尸枯井?若非见不得光,区区一个奴才,又怎劳动你亲自动手?” “是……其他事。”刘姬连珠炮的责问,终让尔朱皇后有些惊惶不定。 她的目光终于投向天子李宪,急忙走向他,抓了他的衣袍道:“陛下,臣妾杀害赵寺人,与他杀害了魏太医无关……臣妾根本不知道,他昨儿出宫毒杀了魏太医。” 眼见着她都急出眼泪来了,李宪忙是连声安抚,“孤王知道!孤王知道你没有指使赵寺人去毒杀魏太医……”说着他看向刘姬,分辩道:“母后,皇后根本没有指使赵寺人杀害魏太医的理由啊!她为何要杀害魏太医?” “因为魏太医,给葛驸马吃了不该吃的药物,导致葛驸马身患痨病!而这件事,是由皇后指使!” 刘姬说罢,掖庭令便拿出了魏太医给葛郢配的那副药的药方子,经由刘姬示意,呈到了撄宁手中,禀告道:“这是微臣昨儿在太医院找到的,已经由太医院张太医、王太医等人鉴查过,确定为毒物无疑。” 撄宁的目光在药方子上扫了一眼,很快瞧向了这个掖庭令。为何查到了这么重要的罪证,却没有第一时间禀知她,而是禀知给了太后? 掖庭令余光瞥见,忙低了头去。 “呵呵!”尔朱皇后不由得笑出声来,“母后您聪明一世,此番,为何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陷害臣妾?!魏太医乃是您用了三十余年的太医,臣妾从未与之接触过,又如何指使得了他?更何况,臣妾与葛驸马无冤无仇,又为何要害他?” “没错,魏太医的确对哀家忠心耿耿,哀家也曾想过,将宁公主赐婚给哀家那个侄儿。此事一出,谁最值得怀疑?哀家。”刘姬不紧不慢道说着,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无比,“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想借葛驸马之死,煽动宁公主对哀家的仇恨!以为如此,迟早有一天可以扳倒哀家,堂而皇之地从这凤藻宫走出来吗?” 尔朱皇后张口结舌,神色之中,隐隐透着几许被人说破心计的挫败和失措。 她看向撄宁,陡然触及到她怀疑的目光,她更加着急了,“阿宁,我没有指使魏太医对葛驸马下毒手……” “还不认吗?”刘姬扼断了她的话,“掖庭令已在魏太医家中,搜到了你收买他的罪证。” “有何罪证?”尔朱皇后倒要看看。 于是,掖庭令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只见其间一颗碗口大的悬珠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这是……”李宪大吃一惊。这颗悬珠,南边琉璃国进贡的,仅此一颗又大又圆润,恰是他送给了尔朱皇后把玩。 “这颗悬珠,是臣妾赏给赵寺人的,怎会在魏太医家里……”尔朱皇后脱口而出,忽而想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她环顾四周,看到大家的眼睛,只觉那些都是饿狼的眼睛,等着分食她。她手无寸铁,亦无还击之力。 “呵呵呵呵……”目光最后落在刘姬身上时,她突然狷狂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响彻整个大殿。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逃不掉了。刘姬这个阴毒的女人,会彻底地整死她! 岂是容易的? 她要她死,她也要她跟着一起下地狱。 她突然不笑了,看着刘姬道:“我指使赵寺人杀害魏太医的,是我想要借此机会,让我的阿宁,永远地痛恶你!但你休想冤枉我毒害了葛驸马,挑拨我与阿宁之间的母女情份!” “证据确凿,你还要如何狡辩?”刘姬冷眼看着她。 “我不狡辩。”尔朱皇后笑了一下,突然向刘姬奔赴而去,将手中暗藏已久的匕首,对准了刘姬的胸口! 电光石闪间,撄宁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匕首划过她的手背,终是偏离了方向,从刘姬的臂膀旁刺空了去。 尔朱皇后用力过猛,随之跌倒在地。 “来人呐!” 刘姬很快喊了羽林卫进来,欲将尔朱皇后拿下。 尔朱皇后伏在地上,看着匕首上的血迹,眼目猩红。就在羽林卫上前之时,她突然发起狠来,将匕首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腰腹。 第319章:错了吗 “婉儿!”天子李宪惊叫一声,当即跑过去,将她抱到了怀里,“传太医!太医何在!?” “陛下……”尔朱皇后看了他一眼,嘴角撕扯出一个笑容来。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撄宁,手,也无力地伸向了撄宁。 她最后想拉住的人,只有她这个曾被自己残忍抛弃的女儿而已。 看着匕首插进她的腰腹那一刻,撄宁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直至看到她向自己伸出手时,眼里满含的期待,她才惊忙跑了过去,跪在她身旁,神思恍惚地唤了一声“母后……” 她恨她,从未原谅过她。可她,也从未希望过她去死。 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泪立时涌了出来。 “阿宁……”直到生命的尽头,尔朱皇后才感受到女儿对自己的依恋,她心中感动又难过。她唤着女儿的名字,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母后……没事的!会没事的……”撄宁胡乱地说着,整个人却害怕得发抖。 她还没有原谅她,还没有好好地与她吃一顿饭,更没有在她怀里依偎过……她怎么能死? “阿宁……”尔朱皇后已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伸手,轻轻地抚摸了撄宁的脸颊,“我的女儿……是母后错了,母后对不起你……我的女儿啊……母后到了阴曹地府,愿堕入十八层炼狱,受尽刑罚,只求……只求我的女儿原谅……原谅我因为自私而抛弃她的罪行……” 撄宁忙是摇头,“要我原谅起码也要活着啊!母后,您不能死!!您死了还怎么接受我的原谅……” 尔朱皇后满含泪水的眸子里,涌出了高兴的笑意。她的女儿舍不得她死……她知足了。 “阿宁……”她觉得自己应该严正地跟撄宁说一遍,“魏太医是母后让赵寺人杀的,但母后我……我没有让他害葛驸马……绝没有。” 撄宁哭着点了头,什么都明白了。恐怕只有尔朱皇后到死都没明白,从她让赵寺人去毒害魏太医那一刻起,自己就陷入了刘姬的圈套。 尔朱皇后已是嘴唇发白,眼皮一旦闭上,就很难睁开了,油尽灯枯,频临死亡。 “婉儿!你不能死!”天子李宪激动地晃了晃她,随即一把将她抱紧了,哭得像个孩子。 “陛下……”尔朱皇后在他耳边,用最后的气力告诉他,“不必为我伤心……我……也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不育……是我……” 听言,李宪的哭声骤停,他抱着她的怀抱,也渐渐松懈了。 然而,尔朱皇后的双手就在这一刻失了力,低垂到了地上。 她死了。 “母后!” “婉儿……”李宪重又晃了晃他的身体,再次抱紧她,悲痛欲绝。 不知过去多久,刘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命令在场的官员道:“今日之事,不可外扬。皇后忧思成疾,薨。” 撄宁隔着泪水抬眸看向了她,对上了她目光里的残酷无情。 留给死去的尔朱皇后一个体面,已是她照顾天子和两个皇孙的感受了。 她离开了,离开了凤藻宫这个血污之地。 太医这才赶了来。 天子李宪一声暴喝,将他们都轰出了门去。他抱起尔朱皇后尚且温热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内殿走了去。 撄宁想陪在死去的母亲身边,最后送送她,可李宪却怒瞪了她,冷声道:“你,滚!” 他恨她,恨这个女儿。就是因为她的到来,他先是被迫广纳宫妃,后又被迫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分开,见一面都难,现在,他最心爱的女人,死了……若不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无端追究自己的驸马中了毒,他的婉儿又岂会剑走偏锋到头来丢了性命? 都怪她。 他抱着尔朱皇后的尸体走了。撄宁愣在殿中,只觉天旋地转。 “公主殿下,”郭太宰上前,好言劝道,“您先回去吧!天子正在气头上……” 撄宁方才回转神来,不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郭太宰别有意味地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躬身跟进了内殿。 方暨白上前,亦是小心翼翼地劝告撄宁,“事已至此,殿下且回去吧!” “适才,若我没有挡去我母后的匕首,结局会不一样吧!”撄宁低喃一句。 方暨白一听,急忙往后边看了大理寺丞,还有掖庭令等人,发现他们正交头接耳说话,他才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提醒撄宁一句,“殿下慎言。” 撄宁遂没再说什么,往外殿走了去。 “公主殿下,您的手……”方暨白方才发现,她被刺伤的手背,正往外渗着血。 撄宁低头看了看,见血流得极少,便不以为意地道了一句“无妨。”随即重新迈开了脚步。 出宫的路上,她遇到了匆匆赶来的李令月,还有李为止。 “听说宫里出事了?”李令月急急问。 撄宁看着她,有些难以启齿。 “殿下,您的手!”李为止则是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立时担忧起来。 撄宁没有理会他,终于艰难地告诉李令月,“母后她……死了。” 李令月耳中轰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死了?” 撄宁低眸,没有做声。她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受伤的地方,血滴得更快了些。 李令月不再迟疑,迈开步子飞快地往凤藻宫的方向跑了去。 “殿下……”李为止从震惊中回神,急忙抓起她受伤的那只手。看到那一道刺目的伤痕,他想也不想便掏出白色的帕子,为她做包扎。 方暨白极有礼貌地回避了视线,一边道:“有劳武信侯送殿下回宁公主府……”说着向撄宁拱手揖礼,“微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疾步走开了。 没有外人在,撄宁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悲痛。她眼中噙着泪,没头没脑地问李为止,“是我做错了吧?” “不是你的错!”李为止虽不知事情的前因,却依然坚定地告诉她,“皇后之死,不是你的错。” 撄宁抹去泪光,冷声道:“原本,最该死的是太后,我的皇祖母。” 第320章:祸首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恶过皇祖母。 在此之前,比起她这个皇祖母,她更恨她的父皇和母后,只因为他们抛弃了她,并且上一世,从未想过将她找回来,这一世在发现她还活着的情况下,又狠心想杀害她…… 可是现在,她的母后死了,她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母亲。 是太后害死了她的母亲。不仅如此,太后还害了她最爱的男人。她的郢郎,也将离她而去。还有郢郎的母亲……这些,都是太后对她做下的恶。 令她痛苦的是,便是太后做下了这些恶,她这个公主明明知道,却也奈何不了她! 现在的刘姬,身处高位一手遮天,又有谁能奈何得了她?! 撄宁的心思,李为止都知道。此时此刻,看到她眼底的仇恨和无助,还有那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肯落下的泪光,他的心就如被钩子牵扯着一般疼痛。 他多想将她拥在怀里,好好地安抚她的情绪?可他不能。她是公主,是别人的妻子,他不能。 “殿下……我送您回府。”他能做的,就只有如此了。 撄宁缓过神来,却道:“既然我姊姊带你进来了,你就过去看看……或许,有帮得上的地方。我父皇他……”想到天子李宪叫她滚时的冷厉,她的嘴角止不住颤了颤,一刹语迟之后方才平复,“他不想看到我。” 李为止听言,更是一阵难过。 “快去吧!”撄宁催促一声,随即便迈开步子离开了。 李为止回转身看着她,满面愁云。这个时候,他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只有她而已。可她既有嘱托,他也不得不往凤藻宫去一趟。 他追上李令月时,李令月已经抵达凤藻宫了。 他没有进去,只在外殿等候。 不多时,李令月就噙着泪出来了。 见她走路都有些打摆,李为止忙上前搀扶了她,“公主殿下……” 李令月攀着他的胳膊站稳了,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泪如雨下了,“父皇不准我哭……父皇一直说,母后她没死……母后的身体都凉了……他就那么抱着她,也不说话……你知道父皇他……有多爱我母后吗?他爱我母后……究竟有何过错?” “公主殿下,还请节哀顺变。”李为止劝道,“天子陡然失去挚爱之人,悲痛至极,恐怕……当传御医前来才是。” 听言,李令月意识到问题非同小可,立时擦了眼泪,不哭了,忙让人去太医院传御医。 太医院的赵御医很快来了,进殿之后不久,李为止和李令月等人在外头,却只听得里头一阵动乱之声。 李为止第一个冲了进去,只见天子李宪拿着匕首,在赵御医的臂膀上连连刺了两下,口里还念叨着:“皇后没死!皇后没死!孤王说她没死就没死!!” “父皇!”紧跟进来的李令月惊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 眼见着李宪还要往赵御医身上捅,李为止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上前就是一掌,劈在了李宪的颈侧。李宪应时倒在了他的怀里。 “太宰大人,”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太宰道,“将天子送回正阳殿,另传御医看治。” 郭太宰忙是点头起身,从他怀里接过天子,唤了人进来帮忙。 赵御医谢了李为止救命之恩,很快也出去了。 李令月看着地上的血迹,看着尔朱皇后的尸体,终于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公主殿下,”李为止上前,劝道,“您别怕,天子只不过一时失智而已。” “只恐怕受不了失去母后的打击……失心疯了……”李令月说着,伤心得又要哭了。 “您先起来。”李为止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令月朝着尔朱皇后的凤榻走了去,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不自觉又流成了线。 “我想最后再陪陪我的母后。”她悲伤道。 “好。”李为止应声,“微臣就在外头……” “在这里吧!”李令月却打断他的话,请求道,“就在这里,陪我一起,跟我母后说说话。” “……是。”李为止知道这不合适,但既然月公主有这样的要求,他也不得不从。 却说撄宁失魂落魄地走出宫门,看那残阳似血,突然心生戾气,决意去一个地方。 大理寺。 阴暗潮湿的牢狱,刘九阴正食不知味地用着饭,突然有狱卒过来给他打开牢门,他自是心头一喜。再见到狱卒身后站着的撄宁,他更是丢了手上的吃食腾地站起身来,得意道:“查清楚了?终于可以放我出去了?” 说罢,他却发现撄宁神色冷酷,并不像是要放自己出去的样子。他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不无小心道:“怎么了?这副样子,跟要吃了我似的……” 撄宁突然三步并作两步逼近他,手中锋利的匕首,直抵其咽喉。 “阿宁!”刘九阴惊叫一声,身体紧靠着牢门,不敢动弹。 狱卒见状,吓得急忙跑了出去。 好在,撄宁并没有立即要了刘九阴的性命。她抬眸瞪着他,冷声冷气道:“我母后死了,父皇恨毒了我,我的驸马也将不久于人世……” “皇后死了?”刘九阴自是吃了一惊,也想不明白,尔朱皇后好端端地如何突然死了。 撄宁却没心情跟他说那许多,直言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让我还没来得及爱他们,他们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你该死。” 刘九阴看得出,她不是吓唬自己,更不是跟自己开玩笑。不管前因后果,他只知道她是真的要杀了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下隐痛。 “所以,当真要杀了我吗?”他不再是先前那般防备了,整个人变得坦荡,直面了撄宁的戾气。他甚至赌气道:“若真要杀我,就快些动手。” 异常冷静的他,眼底透着几许哀戚,倒叫撄宁执匕首的手颤了颤。 她一刹恍惚,愣了愣,终是没能放不下对他的恨。 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凶狠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刘九阴几乎感到她手里的匕首划过了他脖子上的皮肤,凉如冰刃。 第321章:月夜 这时,方暨白终于赶了过来。 见到刘九阴脖子上的血,他还来不及走近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急声喊道:“公主殿下息怒!刘侍郎杀不得……还请殿下三思!” 听得他这声喊,撄宁反而松了口气。 可她还未来得及移开匕首,袁彻便冲上前来,掐住她的手腕猛一用力,打落了她的匕首。 她吃疼地皱了眉,却并不因此而感到愤怒,反倒感激袁彻此举,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袁彻顺势将刘九阴拉扯到了一旁,随即才对她拱手躬身,道:“公主殿下,冒犯了。” 撄宁什么也没说,转身要走。 刘九阴却是看到,她那只手上包扎的白色帕子,手背的地方晕染开来一片血迹。 他不知道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手上的伤又是如何来的。他想跟上她,问个清楚。 “刘大人,”袁彻却伸出握刀的那条手臂拦了他,没好气地劝一句,“这个时候就莫要再去触宁公主眉头了。” “是啊刘侍郎。”方暨白也走上前来,嗟叹一声道:“宁公主心里头不好受,你就别去烦扰她了。再把她逼急了,她恐怕不会像适才那样有半点迟疑。” “究竟发生了何事?”刘九阴不禁问,“她手上的伤,又是如何来的?” 方暨白想了想,道:“太后示下,皇后乃是身染恶疾,暴毙于凤藻宫。很多事,我这做臣子的,自不好说。刘侍郎乃是皇亲国戚,太后最疼爱的侄儿,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想必去一趟慈安宫,什么都能清楚,甚至,比我们这些外臣要清楚得多。” 刘九阴微微蹙眉,只觉方暨白话中有话。 他没做多想,只管离开这晦气的地方,进宫向太后问个究竟。 慈安宫内,太后刘姬已换上了一身常服,尽管御医来报过,天子的情绪极不稳定,死了一个尔朱氏,她的心情还是十分畅快。 面对刘九阴的质问,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不是你逼着哀家,要哀家把宁公主许给你吗?”她故作奇怪道,“怎么到头来哀家做到了,你又要责问哀家,怨怼哀家?” “可我没叫你害死她的母后!”刘九阴怒不可遏,“我更没有叫你对葛郢施毒……没有想到,当初你跟我说葛郢患有隐疾,活不了几年,竟然是你要对他下毒手。” 怪不得撄宁恨他,想杀了他。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刘姬厉声打断他的话,用那凌厉的目光看了他问:“早知如此又如何?你难道甘愿眼睁睁地看着宁公主跟一个废人过一辈子?利用哀家的权势,活生生将他们拆散就不残忍,就不恶毒了吗?” 刘九阴看着她,竟不知如何辩驳。 “哀家的儿子,理当如此。”刘姬毫不回避他的视线,还一字一句道:“这一回,她母亲的命,是哀家要的,她丈夫的命,是哀家替你要的。哀家年纪大了,还不知能在这世上活多久,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周旋多久,作为哀家的儿子,残忍、不择手段,也该试着自己去学会了。” 刘九阴唯有轻嗤一声,转身离开,离开这座冷酷的宫殿,离开殿内这个残忍的,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 出宫之后,踏着月色,他还是来到了宁公主府。 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潜入宁公主府最高的塔楼,喝了个烂醉。 他的视线,总在撄宁与葛郢所居的那个苑落停留。醉眼迷蒙之际,他猛然瞧见了撄宁的身影。 她身着常服,外罩一件月白色披风,站在池塘边的凉亭里,面朝满塘的荷叶,却不知伫立了多久。 她身边没有人,独影相随,好不落寞。 刘九阴突然想到,葛郢死后,她会否常常如此一人站在池塘边?若是如此,那她真的太可怜了。 一阵微风拂过,他酒醒了些,却抑制不住靠近她的冲动。于是,他放下酒壶,飞身下到了地面,并随心而动,悄然来到了撄宁身后。 “阿宁。”他站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撄宁立时回头,眉宇紧皱,“你……” “嘘——”刘九阴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嗅到他身上的酒香味儿,撄宁倒也只冷下脸容,问:“什么话?” “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我欠你一句道歉。”刘九阴爽利道,“虽然不是我一手造成,却是因为我一己私欲。还有葛驸马,我也……对不起。” 可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撄宁原本平静的情绪陡然又不平静了。她迈开步子向他走近了些,问:“对不起就够了吗?对不起能换回我母后的命,还是能换回我的驸马身体康健?!” “那要我如何做,你心里才好受些?”刘九阴不免也有些激动,“必须要我死在你面前吗?” 撄宁怒视着他,没有做声。 “在大理寺牢房,你不是也犹豫了?”刘九阴接着道,“即便方暨白不出现,即便袁彻不对你出手,你也不会杀了我的。” “我会。” “你不会!”刘九阴逼近她,俯首看着她的眼睛,笃定道,“便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也不会杀我,因为你知道,最可恶的人,不是我。” 离得太近了,他这样笃定的口气,让撄宁感到压迫。她往后退了退,却绊到了身后的石桌,身子立时一个趔趄。 刘九阴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夜色如此静谧,如此两个人,就这样搂在了一起。撄宁仰头看着刘九阴,只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来人呐!”她突然大喝一声,与此同时,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借力逃离了他的臂弯。 刘九阴惊觉回神,急忙隐入夜色当中,逃离了去。 闻声赶来的府中侍卫和丫鬟仆妇,什么也没见着,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葛郢在屋内的窗边,将刘九阴的到来和离去尽收眼底,扶在轮椅上的一只手,不自觉抓紧了些,指尖都失了血色。 这个人,他是恨的。 第322章:一起报仇吗 翌日,文武百官皆着素服,为已故尔朱皇后行奉慰礼,天下百姓,皆哀恸之,始三日而绝。 天子李宪始终接受不了尔朱皇后的离世,此三日内卧榻不起,就连尔朱皇后的葬礼也未能出席。 葬礼之上,李令月跟撄宁诉说了许多往事,有关她们的父皇,是如何爱护和依恋她们的母后的。 “母后才是父皇的天下,是父皇的一切。在父皇那里,母后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对的,他只要母后高兴,他怎么都好。”李令月发自肺腑认为,父皇和母后的爱情,是伟大的。她说这些,却只为告诉撄宁,“妹妹,你别怨恨父皇。他责怪你,只不过是太爱自己的妻子罢了。” 撄宁听言,不禁诧异地看了她。 这两天李令月一直没与她说过话,她本以为,她也因为母后的死,而怪怨于她。 “姊姊你……难道不怨恨我妈?”想了想,她直言问。 李令月看向远处一片素缟麻服,默了片刻,方才轻叹一声,道:“姊姊怨你做什么?母后究竟是因何而死,姊姊我会不清楚吗?也只有无能的我们的父皇,才会怨恨绝对不会与之计较的他的公主。” 撄宁突然觉得感激,眼底不由得泛起了泪光。 她的姊姊,有时候那样心很绝情,有时候又这样识大体,她真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跟姊姊一起,报仇吧!”李令月方才侧眸看向她,目光灼然道,“她不配坐在那个位置。” 只这一句话,真是说到撄宁心坎里去了。可她回看着李令月,却是不动声色。 “怎么?”李令月不禁狐疑地看她,“这两个月来,时常与皇祖母下棋说话,跟他的感情亲厚了,舍不得?你别忘了,加害妹婿的魏太医,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人!你难道真的相信,这件事是死去的母后为了激起你对她的仇恨而收买魏太医做的?” “我当然知道,是她所为。”撄宁终于开口,“但这个仇,姊姊打算如何报?” “你若想报,不是比我更能办得到吗?”李令月压低声音反问一句。 撄宁立时领会了她的深意。这是要她利用自己掌握的权势,发动宫变啊! “我去做的话,姊姊能帮到我什么?”撄宁试探问。 “武器。”李令月眼底更是闪着慑人的光芒,“前朝有的那些火药武器,我都有。更何况,除了我之外,武信侯也可在溪峡谷的武器制造点做些手脚不是吗?武信侯他对你一往情深,定然会听你差遣。” “若非出师有名,武信侯是不会这么做的。”撄宁道,“武信侯性情忠直,心存大义,岂会因为儿女之情而肆意妄为?” “难道从刘氏手中夺回李氏江山,不是大义?”李令月听着撄宁的话有些气人。 “问题在于,皇祖母从未有过将李氏江山留给刘氏的念头,更没有任何这样的举动。”撄宁道,“姊姊别忘了,她现在一心扶立和培养的储君淮阴王,就是李氏皇族。”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尊荣地活下去吗?”李令月感到义愤。 撄宁眉宇微蹙,没有回她的话。 能不能对付太后,不能只是考虑个人恩怨而已。太后,是大周天下的太后,想要推翻她的统治,也要问问天下百姓的意思。 这恰是她的无奈啊! 母后死的那一天,对真相心知肚明的那一天,她恨不得太后刘姬从来都是个残暴的、龌蹉的,不配作为一国之上位者的阴险小人,这样她就可以替天行道,立刻叫她去死,为自己的母后报仇,为自己最爱的男人报仇了! 可刘姬偏偏不是这样的人。 她凶残、无情,冤杀过无辜和好人,但也惩治过贪官污吏。她有她的短处,重用外戚,包庇自己看重之人,法治不公,但面对整个国家,她是无愧的,亦是有功的。这三十几年来,若没有她的垂帘听政,没有她的统治,大周的江山,还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 再者,淮阴王李崇俭根基不稳,若没有刘姬扶持,他又能走多远?若非刘姬尚且大权在握,刘氏一族日益膨胀的势力岂会如此安生恪守? “妹妹?”许久不听撄宁回话,李令月不禁唤了她一声,问:“你究竟如何想的?” “不是现在。”撄宁答道。 “不是现在,那你要等到何时去?” “至少,要等到淮阴王真正有能力继承大统的那一天。”撄宁说着看向李令月,唤了她一声“姊姊”,劝道:“再忍忍吧!” 李令月沉默着,终于轻点了一下头,但她想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葬礼结束,她便来到了天子李宪所在的正阳殿。 李宪卧榻在床,望着罗帐顶,两目空洞无神,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憔悴模样。 李令月退去殿内所有侍者,就在他床边,伫立了许久许久。 她低眸看着他几天下来似乎苍老了许多的脸,以及那发间隐隐可见的白发,是心疼他的。 她也瞧不起他。 一国之君,正值壮年,却因为一个女人,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真是可怜又可恨啊。 既然是武皇帝的骨血,却如何生得这般软弱无能?午夜梦回的时候,皇祖母刘姬是否也想不明白?是否也怨恨不已? “何事啊?”或许是李令月在自己的床前站得久了,神思又太过迥异,天子李宪的目光终于转向她,说了这几天来头一句算得正经的话。 “父皇没有疯?”李令月诧异地看了他。 李宪支撑着床面不紧不慢坐起了身来,道:“孤王宁愿自己疯了。” 李令月上前一步,突然压低声音,用极其诡异的口气道:“那便疯下去。” 李宪抬眸,不解地看进她不善的眼眸。 “若是装疯卖傻不易,遁入空门也好。”李令月又道,“横竖父皇坐在那把龙椅上三十几年了,如同一个木偶由着皇祖母摆布,早就厌倦了吧?” 听言,李宪不由得悲从中来,三十几年的积怨,都在这一刻迸发了。 第323章:新君 “退位吧!”李令月又道,“父皇这几十年来所受的委屈,就由月儿来为你抚平,母后的仇,父皇不敢报也没办法报,月儿来帮您报。” “你要如何报?又报给何人?你皇祖母吗?”李宪不可置信问。 “父皇到现在,还在惦念着那点母子之情吗?”李令月想及此不禁感到气愤,“父皇把她当母亲,她又何曾当父皇是儿子?” 李宪低垂了眼睫,回想这几十年来,自己在刘姬身上,的确没有感到过哪怕一丝的爱意……母亲给他的,除了苛责、无视,就是鄙夷和瞧不起,她根本没有鼓励过他,没有爱过他。 “父皇您,只管看着吧!月儿我,定会把她从那个位置拉下来,还大周李氏一个正统。”李令月信誓旦旦,似将此当成了毕生的夙愿。 李宪望着她,心中暗想,他的月儿,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尔朱皇后二十七日大孝一过,久不临朝的他突然临朝了。 这一回,他没有像个傀儡一样端坐在自己的龙椅上,而是站在那里,睥睨群臣,就连珠帘后的太后,也为他的举动感到万分诧异。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刘姬不解问。 李宪没有回话,而是命令郭太宰宣布圣旨。 当朝天子,以失去爱妻为由,伤痛欲绝,无心朝事,自愿退居太上皇之位,从此遁入空门,不再过问朝堂是是非非,并命储君淮阴王李崇俭继承大典,择日登基。 圣旨宣下,满朝文武皆是骇然。便是太后刘姬,也感到不可置信。 原本,李宪要退位,退了便退了,她本不在意。但他如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突然提出来,分明是没有与之商议过而独自做的决定。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下朝之后,她便将他叫到了慈安宫。 “在哀家这里屈服了几十年,临了临了,还要给哀家一个难堪吗?”她厉声道,“你以为如此,满朝文武就会对你刮不相看了?不过是一个失败者临终的逞强罢了!” “既是如此,母后您又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李宪不卑不亢,已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 刘姬哑口无言。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哀家成全你。”丢下话,她当即命人拟下懿旨,择日送天子去大相国寺,带发修行。 离开朝堂的文武百官,则都对淮阴王李崇俭予以敬畏之礼。李崇俭则颇有些忐忑,并拉着葛郡侯、武信侯等人,说了许久的话。 “我才入朝堂不到百余日,这就要登基称帝,心中着实不安。”他苦着脸道。 “王爷想想前朝那些临危受命的君王,便不必觉得不安了。”葛郡侯恭谨道,“您早些登基大典,多为太后分担朝政之事,也未尝不是好事。臣等肝脑涂地,誓死辅佐王爷,为大周,谋一个盛世长安!” 他如此豪情壮语,说得李崇俭倒是宽了心。他高兴地应了一个“好”字,随即便笑了。 要当国君了,谁人按耐住高兴之心? 武信侯李为止在一旁,则是面色沉静不发一言。 李崇俭笑着,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敛了笑,不无谦恭问:“武信侯,你可是有旁的想法?” “前路漫漫,不可得意太早。” 这时,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了撄宁的声音,皆是回转身看她,只见她一脸严肃。 待到葛郡侯和李为止向她施了礼之后,她便走至李崇俭跟前,向他微一躬身,道:“王爷毫无根基便隆登帝位,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往后在朝堂上,一言一行都要加倍谨慎了。” “宁公主何出此言?“李崇俭不禁往深了多想一层,问,“难道还有人,觊觎大周的帝位不成?” “当然有。”撄宁道,“今日圣旨宣下,谁最着急?刘氏一脉。尽管太后一心强调大周江山姓李不姓刘,可她身后的刘氏亲贵并不这么想。王爷登基之后,若是一个对太后马首是瞻的也便罢了,稍露锋芒,势必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撄宁说的,正是李为止适才想要说还未来得及说的,当即附和。 李崇俭想到前路艰辛如履薄冰,不由得担忧起来。他想了想,忽然生了一个主意,“那我登基之后,是否该学着天子,隐蔽自己的锋芒?” “要么隐蔽锋芒,要么锋芒毕露。”撄宁眼底流露出些许胸有城府的笑意,来,随后看了葛郡侯和李为止一眼,问:“但不知二位以为,是装作又一位任人摆布的糊涂君王好,还是主动出击,多做几件利国利民之事造福百姓,收买人心好?” 葛郡侯与李为止相觑看了看,皆笑了。 李崇俭也笑了。 什么都不必说,他屈尊降贵,面对三人伏身拜了拜,诚挚道:“有尔等相助,是我之幸,亦是大周之幸!” “臣等惶恐。”葛郡侯和李为止皆是还礼。 撄宁也委了委身,以示恭敬。 她其实并不知道,李崇俭是否能担当大任。 三个多月了,她一直都在留意他一言一行,可到底是没看出什么来。他为人谦和,谈吐大方却也不失谨慎,看起来似乎对谁都敬重,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似又藏不住心事,毫无城府,对葛郡侯,对武信侯等人,什么话都能说,可是……却又不尽然如此。 总而言之,撄宁还没有摸透他,仔细想来像是了解他了,再仔细一想,又觉得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 将他送走之后,她不禁问葛郡侯和李为止,“咱们的新君,会是一代贤君吗?” 葛郡侯自然怎么看李崇俭怎么都觉得他好,当即将他海夸了一番。 李为止则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本正经道:“就怕人心会变,站得高,却看不远。” 撄宁浅浅地笑了一下,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司教与司徒的关系,看待事情,总是有相通之处。 “但愿是我们多虑了。” 第324章:下马威 六月,正值皇城真正入夏不久,太阳有些炙热,却不灼人。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二日,淮阴王李崇俭宣布登基,成为了大周第三代君王。 这一天,太极殿外满朝文武,行三叩九拜之大礼,所有皇族,则在太极殿内观礼。 眼看着李崇俭龙袍加身,携带他的皇后王氏登上宝月台,拜天祭地告慰先灵,帝王之姿、虔诚之态,撄宁、刘姬、李令月等人,皆对他抱以无限的希冀。 新君上位,大周许或能开辟一个新天地。 礼毕,百官入朝。 在接受了朝臣一番恭贺之后,继续侍奉新君的郭太宰如常一样喊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上。”刘厥出列,恭谨呈上自己的奏则。 撄宁、李为止等人皆感不安。 谁人不知,李宪在位时,这个镇国大将军什么事不是私下里与太后商量好的?一个月也上不得一次奏则。今次李崇俭登基第一日,他倒有奏本上了,恐怕是要给这个新天子下马威来的。 果不其然,他所奏之事,乃是大周三十几年来都未能完全根除的一大祸患——族群歧视。 大周武帝开疆拓土之时,灭了几个小国。这些国家的百姓,虽都是大周百姓,但他们生活在大周的领地,却一直是被奴役被歧视的阶层。 奴役和歧视,总会激起民怨沸腾。为此,这三十年来,原先国破家亡的那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总会集结起来,发起暴乱。 近来这些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了。镇国大将军刘厥,便趁机将此事拿到了朝堂,问新天子一个治本除根的法子。 李崇俭面露难色,一时无措。 太后刘姬明知自己的弟弟在给新天子出难题,这个时候却选择了沉默。面对李崇俭看过来的求救的目光,她也视而不见。 “大将军,”葛郡侯想了想出列,不无怪怨道:“大周开国以来,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小打小闹罢了!哪一回不是让地方派兵镇压的?又哪有什么治本除根的法子?” “都说陛下英明神武,素有远见卓识,故而微臣才有此一问。”刘厥笑道,“正如葛郡侯所言,这个问题的确是我大周开国以来就有的问题,陛下一时半会儿地想不出治本除根的对策,也实属正常。” 然而,即便他不再咄咄逼人,新君上位这个下马威是彻底地吃到了。 撄宁沉思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 “宁公主,”就在她意欲出列陈述自己的想法时,李崇俭突然唤了她一声,道:“这件事孤王此前曾与你探讨过的,就由你来说说,孤王的看法。” 撄宁先是一惊,随即便浅笑着应了“是。” “陛下曾说,如若进行户籍变革,但凡是大周百姓,无论祖上是为哪一族人,亦或是哪个亡灭之国的后人,皆依从我大周的保甲制,做到人人有地耕,人人有屋住,没有官府路引,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如此一来,就不存在谁欺负谁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还当鼓励异族通婚,加快不同部族之间的融合,日久月深,天下百姓为一家,各部族之间的相互排斥,可彻底消除。” 撄宁将自己陡然想到的想法,说成是李崇俭的想法,侃侃而谈,令人茅塞顿开。 她说完之后,李崇俭便接了她的话问满朝文武,“诸卿以为,孤王这个办法可行得通?” “谁会愿意与异族通婚?”刘厥不禁笑了笑,问撄宁,“有哪个贵族的女郎,愿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平民为妻吗?道理是一样的……”说着他转向李崇俭,“陛下,鼓励通婚这一条,微臣以为不可行。” “这也未必。”李崇俭却道,“若是异族通婚,朝廷送上十两银子的贺礼,不仅是一种殊荣,这十两银子还够一家人生活个四五年的。如此,还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好事?当然,用金钱作为鼓励,只是孤王临时打的一个比方。鼓励的法子,自然是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的。” 刘厥一时语塞,只是郁闷的眸光狠狠地瞥了撄宁一眼。 撄宁若无其事地站着,嘴角微微噙笑。 “陛下英明!”葛郡侯、大军司马刘玄绛、武信侯等人纷纷表态。 “太后,”李崇俭回头看向了刘姬,大大方方问,“您以为此方可行否?” “嗯……”刘姬润了润喉,终于道,“哀家以为,可以依着陛下的法子,试上一试。” “好,那便着户部,依着孤王的意思,拟定具体可行的政策来。”李崇俭高兴下令。 “陛下圣明!太后圣明!” 满朝呼声不绝。 顺利扳回一城,李崇俭大概是太高兴了,竟是问挑衅地问刘厥,“大将军,你还有旁的事要奏吗?” 刘厥脸色一沉,恭谨道:“回陛下,微臣没有了。” “臣女有事奏上。”撄宁突然开口。 “噢?宁公主有何事要奏?”李崇俭问。 “我朝自开国以来,便明文禁止各皇亲贵胄以及朝中官员狎妓,若有违逆者,将处以贬谪、剥夺爵位等重罚。”撄宁禀奏道,“可即便如此,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仍有人目无法纪,设立暗场,以供一众官员狎妓享乐之用。臣女请求陛下下旨,委任钦差彻查此事,肃不正之风,以正纲纪!” 李崇俭不无疑惑地看了她。朝中官员狎妓,知法犯法,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是什么秘事。他不懂,撄宁为何要在这个档口,严肃看待此事。 “狎妓?”作为兵部侍郎的刘九阴不禁轻嗤一声,说出了在朝许多人都在想却不敢说的话,“不就是在外头找个女人图个乐子吗?有何好大惊小怪的?依臣之见,这条法令该废止了才是。” 撄宁听言,自有还击。她讽刺而笑,道:“若人人都如刘侍郎这般浪荡子的心态,皇城生意最好的场子,恐怕就是妓院了。满朝文武以狎妓为乐,这要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第325章:彻查狎妓 撄宁此话一出,许多朝臣都在期待刘九阴的后话。可谁知,刘九阴彻底令他们失望了,不仅没有辩驳,反而道:“宁公主所言,也有些道理。” “那便彻查清楚,扫一扫这不正之风。”李崇俭想,既然撄宁有此要求,必有她的道理,遂答应了。“只不过,这钦差大臣,当由谁来担任为好?” 镇国大将军刘厥听言,忙向李崇俭请旨道:“陛下,若真要彻查此事,微臣倒以为,满朝文武,除了刘侍郎,再没有其他人更能胜任钦差一职。” 刘九阴看了他一眼,自知他的举荐必有深意。而目光扫过撄宁,见她对此似有反对之意,他忙请愿道:“微臣愿意担任此职。” 对此,李崇俭是不好无端拒绝的。 而就在他刚要开口准允之际,撄宁突然道:“陛下,因外头狎妓的对象,不是被人牙子拐卖的,便是走投无路的孤女,个个身世可怜。臣女同为女流之辈,更是对她们存有怜悯之心。此事,还望陛下恩准,再着臣女从旁协助,主为妥善安抚这些可怜之人。” “……”不仅是刘厥,便是李崇俭、葛郡侯、李为止等人对此,也觉得尤为不妥。 “公主殿下凤女金贵之躯,岂是能插手这等污浊之事的?恐怕有辱皇室声誉。”刘厥直言反对。 “还请陛下恩准!”撄宁委身,对这件事十分执拗。 “微臣也请陛下恩准。”刘九阴向李崇俭拱手,说罢回头看着撄宁,道:“能有宁公主从旁协助,想必彻查此事,必能事半功倍。” 刘厥听言则是有些着急,不由得瞪了他。可惜他的目光全在撄宁身上,压根没看见。 “微臣以为,准予宁公主参与彻查并无不妥。”李为止在经历一番思想挣扎之后,终于开口为撄宁说话,“原本太后准许宁公主入朝议事那天起,我等就不该以看待寻常女子的眼光看待宁公主。更何况,宁公主彻查此事之时,可女扮男装,不扬其公主的身份,如此一来,自不会损害皇室声誉。” “孤王也是这样想的。”李崇俭终于应下此事,想了想却又道:“不过,宁公主素来与武信侯颇有默契,此事,就由兵部侍郎主理,宁公主和武信侯一并协理。尔等务必扫清皇城官员贵胄狎妓的不正之风,以儆效尤。” 李为止听言,自有些意外,也能放心些。 圣意宣下,刘九阴更是特别开心。 散朝之后,他便追到撄宁身边,也不管他人在场,就嬉笑道:“真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有与我共事之心。” 撄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声明道:“虽说是我和武信侯从旁协助于你,但这件事,我们分开查办,互不干扰。” “这怎么行?”刘九阴却不由得她这么说,“圣旨很快就要下来了,会清清楚楚地写明,由你和武信侯,来协助本钦差。” “你大可告我一个抗旨不遵之罪。”撄宁却不吃他这一套。 “你……”刘九阴吃瘪。 撄宁再不理会他,迈步往前走了去。 “走着瞧吧!你会来求我的。”刘九阴得意地喊了一句。 撄宁轻嗤一声,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殿下……”这时,李为止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好端端地,为何要彻查皇城官员狎妓一事?” “没看出来吗?”撄宁也压低声音,“我一提到此事,朝中几多官员脸色都变了,就连刘厥,也迫不及待地举荐了刘九阴来主理此事不是吗?” “便是查到某些官员狎妓,又能如何?” “你有所不知,官员狎妓可不是面上看着那样简单,这里头的水,深着呢!”撄宁眼底,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谁人知道,便是妻妾成群的镇国大将军刘厥,也会时常出入朝中官员狎妓的场所?而这些场所的建立,其实跟他脱不了干系! 上一世太后得知此事,私下里可是气得把刘厥的头都给砸破了。不是因为他狎妓,而是因为他瞒着她在背后建立自己的“小朝廷”。 从这件事入手,或可将刘厥的野心撕开来,让天下人都看到。 “是对付刘厥的第一步吗?”李为止隐隐觉察出什么。 撄宁冲他笑着,深点了一下头,一本正经道:“是时候搜罗刘厥过去这几十年来所犯下那些罪行的所有罪证了,越多越好,越是能触犯太后的,证据越要充实。” “嗯。” 这时,正阳殿来了一位寺人,说天子有请。 撄宁遂与李为止告辞,随那寺人往正阳殿的方向去了。 正阳殿内,李崇俭高兴不已。 撄宁进殿之时,他已打发了所有人。她一进来,他便向她深深地揖了一礼。 撄宁忙是还礼,诚惶诚恐道:“陛下如今是天子了,岂能向臣女行礼?臣女惶恐。” “孤王一时高兴,倒忘了自己的身份。”李崇俭忙站直了身体,笑道:“孤王是感谢你。适才在朝堂,得亏有你高明见地,才解了那刘厥对孤王之围困。” “陛下能洞悉到臣女有些想法,倒是陛下明察秋毫。”撄宁噙笑道。 “唉。”李崇俭不禁感到惭愧,“是孤王抢了宁公主的风头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女的荣幸。”撄宁又是客气一句。 如此客套一番,李崇俭终于说起正事,问:“你执意要查处皇城官员、贵胄狎妓一事,可是有何特别的打算?” 撄宁遂将自己的想法都说给了他听。 李崇俭听得要对付刘厥了,自然大感兴奋。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刘厥是刘氏一脉最大的靠山,这座山一旦倒下了,刘氏一脉的势力,将会损失至少一半!如此一来,他这把龙椅也就不怕坐不稳了。 他不禁对撄宁道:“你与孤王,追究起来也是四世同堂的兄妹。兄妹齐心,其利断金!有朝一日,孤王必奉你为女相。” “陛下言重了。”听着他的话,撄宁自无心消受,甚至,有些隐忧。 “孤王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宁妹妹……”李崇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私下里,孤王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更是叫撄宁无所适从,但她除了点头,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 非常对不起大家!接下来两三个月我要准备考教师证了,暂停更新。考完无论结果如何,一定回归! 第326章:清理门户 接下来的日子,撄宁常着男装,早出晚归,联合李为止和大理寺丞方暨白,奔走于皇城官员狎妓案件的查查与梳理当中。 查办了几个暗场子,却是始终未能牵扯出刘厥。一些涉事的官员,即便面对如山的铁证,也矢口否认,皆统一口径了一般,只言有人陷害。 就在撄宁李为止等人一筹莫展之际,詹庸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刘侍郎在查办暗场子的时候,抓了宣平侯一个现形。不过,镇国大将军一出面,刘侍郎便将他给放了。” “亲自出面吗?”撄宁望着詹庸,目光灼灼盈光,彷如眼前柳暗花明,有了一条新的出路。 “是。” 宣平侯钟兴,乃是镇国大将军夫人钟氏的胞弟。钟氏一族在宣平一带,也是一门望族,可独有钟兴这一个在朝为官的。刘厥平素里对他多加照拂,却奈何他资质平庸,官拜四品之后,再无长进。在朝得不到重用,便留恋风月场所,倒不出人意料。 原本,刘厥护短包庇小舅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撄宁,偏偏嗅出了几分不寻常来。 “宣平侯乃是镇国大将军夫人的胞弟,便是大将军亲自出面让刘侍郎放人,也不外乎情理吧?”大理寺丞方暨白不禁有此一问。 李为止紧看着撄宁,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依着宣平侯的身份,若只是狎妓,了不得被太后训斥一番,小以惩戒,丢失些颜面罢了。”撄宁噙了一丝笑意道,“镇国大将军便是护短,完全没必要在这风口上做这画蛇添足之事。他既已着急出面,那只能说明,他起了谨慎心。” “宣平侯身上,有秘密。”李为止接了撄宁的话,同时与方暨白对视了一眼,皆是了然。 方暨白立即道:“微臣这就让袁将军去将他抓到大理寺审问……” “不。”撄宁却看向了李为止,吩咐道:“你派两个身手矫捷的,趁夜将他绑到你府上,先关他几日。” “殿下此举……是为何意啊?”方暨白恐怕这么做,有违法度。他还不无玩笑道:“让武信侯抓人,往严重了说,那不是抓人,可是劫持啊。” “就是劫持啊。”撄宁则是狡黠一笑,并不多做解释,只是深看了李为止一眼。 李为止算是会意了。他点了头,心下有些话想说,却又有些犹豫。 方暨白见状,忙向詹庸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一并告退了去。 “有何难处吗?”屋内无有旁人,撄宁便看着李为止,直言相问。 李为止张了张口,终于道:“殿下其实,不必急着替我清理门户的。有些人留着……” “有些人留着,终归是祸患。”撄宁阻断他的话,面露了些许严厉之色,“有些祸患,只要是留在你身边的,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会成为真正的祸患,我都要将她们连筋带骨地剔除掉。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我更不允许,你心存半点侥幸,以为这祸患,会反过来为你所用。明白了吗?” 听言,李为止心中泛起涟漪,有些感动,也有些难过。 他几乎不敢直视她,只点了点头,答应道:“我明白了。” 当天晚上,他便让詹庸亲自带人到宣平侯府走了一遭,将钟兴装进一口麻袋扛回了自家府门,并关进柴房,落了锁,叫人日夜看守。 翌日,主持府中庶务的卓青瑶便发现柴房里头关了人。只是她问起是何人,下人们都不说,看守的守卫也不让她进,她也不明所以,无计可施,直至皇城里到处是寻找宣平侯的消息传出来,她心下才有了某一层猜测。 她初来乍到,不便亲自出面,也不便让身边的奴子去打听,终是想到了一枚棋子——一枚刘厥早就安插在武信侯府的棋子,香菱。 当日李为止从镇国大将军府勉强收领了身为刘厥义女的香菱到府里,便由着她在府里当了一份闲差。一直以来,她都本分守己,从未做过一桩出格的事。她为人勤快,心地善良,府里的下人都喜欢她。想必,让她去探听出个虚实来,不为难她。 “夫人……”武信侯府的下人都敬卓青瑶一声“夫人”,香菱自也不例外。她低眉敛目,尊了她一声之后却道:“杀鸡焉用牛刀?大将军安排我在武信侯府,是有大用处的。若因这点小事暴露了,岂是夫人您担待得起的?” “你!”卓青瑶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拒绝自己。但她想了想,不禁问:“大将军安排你在侯爷府上,究竟意欲何为?” “夫人,您虽是主,我是奴,但我们两个,其实并没有分别,不过都是大将军的棋子罢了。”香菱仍是低垂着眼眸,一副顺从的姿态,但她的话语,一点也不卑微。她甚至提醒卓青瑶道:“我们两个,还是各自做好分内的事吧!互不干扰,互不牵绊,方为良策。” “是吗?”卓青瑶突然作笑,“你是大将军的棋子,我却不是。你与大将军是棋子与执子人的关系,我与大将军,则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香菱方才抬眸看她。见她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当真感到了她与自己的不同。 “我就不信,柴房里若真关的是宣平侯,你会不着急。”言及此,卓青瑶轻轻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笑道:“倒是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你退下吧!权当我今日未曾见过你。” 香菱离开后,越想越觉得卓青瑶跟自己不一样。一番寻思之后,她便决意弄清楚柴房里究竟关了何人。若真是宣平侯,刘厥问她一个知情不报之罪,她也是担待不起的。 她本以为,此事并不容易。结果,依着这些时日在武信侯府建立的别人对她的信任,她很快便得到了一个答案:柴房里关押的,确是宣平侯无疑。 她很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镇国大将军刘厥。 当天晚上,刘厥亲自带人闯进武信侯府要人,气势汹汹直接就要让人搜。 詹庸带府兵拦阻,与之对峙了许久,直至李为止闻得消息从外头赶回来。 第327章:交代 火光摇曳,照亮了武信侯府整个前院。 “大将军兴师动众,不知所谓何事?”向刘厥施礼之后,李为止便端直了身体。他虽官低一级却浑身凛然,眉宇之间无有一丝一毫的忌惮。 “武信侯,”刘厥施施然笑着,亦是不慌不忙,“我听闻,你从宣平侯府,将我那小舅子劫持到了贵府,可有其事?” “没有。”李为止毫不犹豫,亦毫无掩饰,言简意赅地答了他的话,更没有多加一个字的辩驳之辞。 “没有?”刘厥几乎对他这种态度应对不及。他想了想,眼目里流露出一丝阴狠来,又问:“当真没有吗?” “当真没有。” 听言,刘厥身边一名亲信附身上前,在其耳边低语道:“武信侯府几个小门也派了人围堵,尚无人出入。” 刘厥听罢,便哧笑了一声问李为止,“若真没有,武信侯可否准我的人进去搜查一番?” “大将军欲搜查我武信侯府,可有天子或太后谕令,抑或是朝廷文书?”李为止坦荡道,“若都没有,恐怕大将军今日,没这个权力。” “武信侯,你这是与岳丈家说话的态度?”刘厥都有些糊涂了,前些日子还在婚宴上宣誓对“妻子”忠诚的他们刘家的郎婿,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大将军,我本无妻,哪来的岳丈家?”李为止一本正经反问。 刘厥听言不觉讽刺地大笑起来。 他就知道,想依凭自己嫁过来的女儿拉拢眼前人,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原本他就知道的,原本他也没打过这个算盘,可那天在婚宴上他对卓青瑶的誓言……真是险些迷惑了他呢。 狼,永远是狼,是如何喂养,也喂养不熟的。得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拿出什么上等的肉来喂。 他突然停止了狷狂的笑,厉声道:“把宣平侯交出来!免得我的人进去,翻乱了你家屋舍!” “大将军的人想进来,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剑。”李为止将手边佩剑推出两寸利刃,毫无退让之势。 他越是如此,刘厥越是肯定宣平侯就在武信侯府。他当即挥手,示意下边的人硬闯。 “宁公主到——”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长长的传话。 众人回头,只见撄宁孤身一人,着男装从大门口走了进来。她神情肃然,气宇威严,让人心生敬畏。 刘厥长施一礼,很快噙了笑,有意问:“殿下这么晚了只身一人来武信侯府,是为公干,还是……” “恰巧路过,见武信侯府火光大亮,这才进来瞧瞧。”李令月板着脸,也不正眼瞧他,只扫了一眼他带来的那些人,没好气问:“大将军如此气势汹汹,不知因了何事?” “我听闻武信侯不知因了什么原因劫持了宣平侯,特来问问。”刘厥仍是一脸是笑,“殿下也知道,宣平侯是我内人的胞弟,我素日里也将他当亲兄弟看,他不见了,我自是着急找寻的。有人说他在武信侯府上,我若不进去瞧瞧,此刻便是走了,也会一直怀疑的。” 李令月方才笑了一下,随即对李为止道:“大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侯爷若真未曾抓过宣平侯,何不让大将军的人进去搜搜看?” 闻言,李为止自有些惊讶。 他虽早有准备,将刘厥从柴房转移到了旁的地方,但倘若刘厥的人进去将其搜出来终归是麻烦。撄宁这么做,就没有这样的担心吗? 他望着她,见她笑容里满是坦荡,无论如何,他都顺了她的意。想必,她心中自有盘算。 “既是殿下发话,那大将军,请吧!”说着他侧身,让道于一旁。 “得罪了。”刘厥身边亲信当即带了十几个人,分头往院子后头涌了去。 “武信侯府这么大,想必找一个人,也需要些功夫。”撄宁笑着对刘厥道:“大将军,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坐坐?由得武信侯着人沏一壶好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聊皇城官员狎妓之事。大将军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甚好。” 刘厥很快跟随撄宁的步伐,入座于侯府正院花厅。他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心里头则做了充足的防范,以防这个狡猾的公主,会从他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喝着茶,等啊等,他却发现撄宁与之说的话都无关痛痒。甚至,宣平侯钟兴狎妓被抓了现形一事,她都只字不提,仿佛外头传的那些事,她从不知情一般。 他不只一次暗暗打量她,亦不只一次琢磨她说的每一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生怕自己错失了什么,漏掉了什么蛛丝马迹。结果,终是没有看出端倪来。fwf 约略半个时辰过去,他的属下来禀:他们翻遍了侯府每一处角落,每一间房,都未找到宣平侯一根头发丝儿。 属下禀知这话时,他几乎看到,李为止眼底也闪过了一抹诧异之色。 “看来是误会一场了。”到头来,撄宁倒像个和事佬一般,平息了这场“误会”造成的事主二人之间的尴尬。 刘厥自然借坡下驴,呵呵地笑,不无歉意对李为止道:“倒真是误会了,误会了。” “但不知大将军是听信了何人之言呢?”撄宁突然不咸不淡开口,“这么晚了,给武信侯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才是。” 刘厥脸色变了变,尬笑道:“下边的人办事不利,听信谗言,回去我自当重重处罚……” “下边哪个人?又是听了谁的谗言?现在就让她过来,说清楚为好。”撄宁的脸容,愈发严峻。 这本是李为止稍加查查便能知晓的事,可此时此刻,她却偏要刘厥亲口交代。刘厥自是气闷不已。他终于向身边亲信使了个眼色,让他回话。 那人忙是跪到地上,认罪道:“小人该死!小人误听了香菱所言,冒犯了武信侯,实在该死!” “香菱?”撄宁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不无疑惑地看向了李为止。 原本她以为,她能听到卓青瑶的名字的。 第328章:罪无可恕 见撄宁面露了不解,镇国大将军刘厥眼眸一转,便呵呵地笑道:“香菱乃是我收的一个义女,因在府上犯了事,我本要将其处死的,碰巧被武信侯遇上。许或是武信侯怜香惜玉,他便将其要到了自己府上。已是数月前的事了吧?殿下您对此事毫不知情?” 听他有意渲染其实的话,李为止张了张嘴欲向撄宁解释清楚,却又觉得不是场合,遂只皱了皱眉,厌恶地瞪了刘厥一眼。 “我为何要知情?”撄宁自也知道刘厥的挑拨之意,却偏偏流露出了几分酸味来。 刘厥心下一喜,趁机回了她的话道:“我本以为殿下与武信侯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武信侯自也不该有什么事是要瞒着殿下您的。” “武信侯怜惜谁,是他的家事。他的家事,也要禀知于我吗?你当我是他什么人?!”她露出些许愤怒之色,睨视了刘厥,突然就小题大做道:“我与武信侯清清白白,大将军言下之意,恐有辱我之嫌。试问,臣子侮辱公主,该当何罪?” 刘厥一惊,窥视到撄宁眼底暗藏的笑意,他才发现自己中了她的下怀!头前那点醋意,分明是她装出来引他说这些胡话的吧? 他忙作揖,陪笑道:“恕臣失言,还请殿下息怒!” “臣子侮辱公主,”撄宁冷声,竟是一字一句道,“此罪,当诛。” 刘厥听言不禁抬眸看她。他就不信,这宁公主还能因为他一句不中听的话就把他杀了不成? “武信侯,剑借我一用。”撄宁看着刘厥,微抬了右手,用命令的口吻吩咐李为止。 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皆屏住了呼吸。 李为止也不明白,撄宁想做什么。他甚至揣测她是要不顾后果,先杀了刘厥这个国之蠕虫再说。他走至她身边,压低声音意欲劝阻,“殿下……” 却是“锵”的一声宝剑出鞘,撄宁已从他手里抽出了他的佩剑,直指刘厥。 “啊……”刘厥惊呼一声,随即跪到了地上。 然而,他身边的侍从个个面露狰狞,蓄势反击。他最得意的亲信更是手握佩刀,随时先发制人。 他急忙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展露一抹笑容来,问撄宁:“殿下真要杀我不成?” “罪无可恕。”撄宁猛然挥剑,直向着刘厥的头颅。 刘厥避之,其亲信则是挥刀,直向撄宁面门。 李为止本欲拦阻撄宁挥向刘厥的剑,见状自是风向一转,举起剑鞘拦向了那把刀…… 同时坠落到地的,有鲜血淋漓,亦有滚落的发髻。 刘厥抱着发丝凌乱的头颅,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到头来却发现公主砍去的不过是自己的发髻,而自己的亲信,却要提刀杀了公主!他惊忙叩头到地,高呼道:“臣罪该万死!” 李为止的胳膊被刀砍出了一道口子,往外直滴血。可他浑然顾不上了,只又气又后怕地看着撄宁。 若他稍不留神没拦住,那一刀砍在她的面门上,她还能活?! 刘厥那提刀砍人的亲信早已跪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将军,适才你的人只差一点就能把我杀了。”撄宁提着剑向前迈出一步。 “小人该死!”刘厥的亲信叩了头,想要求饶,“小人一时……” “那便去死。”撄宁运剑朝他刺去,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拔剑时,几滴血溅到了刘厥脸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在自己身边痛苦地倒下,谁人不恨?谁人不气?刘厥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转神来,他却要笑着感激撄宁,并道:“他……他的确该死……死不足惜!” “大将军,下回再要胡言乱语,我要削去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撄宁警告他一句,回转身将剑插入了李为止的剑鞘。她看了他流血的胳膊,自有些心疼的,却不做表露,只问他,“那个叫香菱的,你要作何处置?” “微臣自会将其赶出府去……” “一个女儿家被赶出去,也恐怕是生活艰难。”撄宁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是念及旧主而胡乱传话罢了!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刘厥此番折了头发还赔了一名对自己衷心耿耿的亲信,那个传错话的香菱回到镇国大将军府,岂能活命?撄宁不是不知,李为止自然也想得到。但她说罢话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转身,虚扶了刘厥起身。 “你我点到为止。”她别有深意地笑,“大将军请回吧!” “呵……是……”刘厥笑得有气无力。一头蓬乱的短发遮挡着他的视线,他不得不将其分开一道缝来,随即恭谨鞠身做辞,“臣告退。” 活了大半辈子,他何曾像今日这样狼狈过?背过身他便咬牙切齿,离去的脚步也越走越快,越走越疾了。他觉得自己要气疯了!他告诉自己,这口气,一定要从撄宁身上讨回来! “殿下……”李为止让詹庸带府兵下去,并屏退了花厅内闲杂人等,这才严厉道:“你适才的举动,也太冒险了!” “先传唤医官来。”撄宁伸手握着他的手臂,想看看他伤得有多重。 “我不碍事。”李为止抓住她的手腕,怪怨道:“适才他差点杀了你。” 撄宁知道,他始终是着急自己,担心自己的。感受到他的心意,她心里头竟有些乱了神。 李为止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忙松开抓在她腕间的手,微侧了身,与之保持些距离。 撄宁掏出白色的帕子,亲为他包扎在了伤口处,这才不无自责道:“抱歉,害你受伤了。因为知道,无论如何你就站在我身边,定然能保护我,这才有那样冒险的举动。” “如若万一,我稍有差池……” “不会,我敬仰的李司教,永远不会。”撄宁抬眸看着他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目中,满是信任的华彩。 看着她如此轻巧的笑靥,李为止的心却酸涩得厉害。他拼命藏于心中的某种不该有的情愫,也在这一刻涌出来,滔滔不绝,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终于伸手,一把将撄宁拥到了怀中,就连胳膊上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他也顾不及了。因为拥住她的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更痛。 “武信侯……”撄宁于一刹惊异之后很快挣了挣,想要推开他。 李为止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用几近乞求的声音在她肩头低咛,“阿宁,就这一次……往后再也不敢了。” 第329章:欲行非常之事 已经许久没有听他唤自己“阿宁”了,撄宁心跳如鼓,乱了节拍。她没有动,也不敢动。 良久,良久。 她终于命令自己,必须与李为止保持距离。李为止也终于警告自己,自己抱着的,是别人的妻,他不该如此。 终是分开了,屋内的气氛,一时很有些尴尬。 撄宁坐下来,也示意李为止落座,方才告诉他,“看到刘厥的人把你武信侯府包围了,我便让我的人从后门将宣平侯强行带了出去。现在,他该在我的公主府,由着方大人暗审。” “原来如此。”李为止豁然开朗。这就难怪刘厥的人搜了那么久,也没能在他府上搜到钟兴了。想了想,他不免担忧道:“适才你对刘厥那般折辱,他必对你恨之入骨。你可是有意而为?” “我们手里头,唯有一个宣平侯而已。”撄宁看着他,希望他能理解自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攻击非常之人,当以非常之手腕。今日我咬他一口,他必跳将起来,反咬我一口。而这时,便是除掉他的大好时机。” “为何又要以身犯险?”李为止坐不住了,紧锁着眉站了起来。 “不是寻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击垮刘厥的罪证吗?”李令月也站起身,正对了他,振振有词道:“他本风流,单单是狎妓,可定不了他的罪。便是太后知道,他借着狎妓的幌子在背后建立自己的小朝廷,太后顶多训斥他一顿,还能将他驱逐了不成?事情既然由我们开了头,就要将其彻底地撕开才是。” “所以,你又要做什么?”李为止走近她,因为担心她,胸腔里积了一口气,如何也沉不下去。 “无论如何,先摆出刘厥狎妓的罪证吧!”撄宁说罢转身,要走。 李为止一把抓住她不让她走,眼目里满是不答应,语重心长,又带了些许怒气劝诫道:“阿宁,不要急于求成。” 撄宁回头看着他,无比认真地告诉他,“我急的。我的母后已经死了,我的父皇恨毒了我出世做了太上皇,而我的驸马,还有我驸马的母亲,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要死。在他们离开之前,我得让他们看到,终有一天,我有那个本事可以为他们报仇啊。” 听她这番话,李为止便是有再多的劝诫之言也说不出口了。他很无奈,也很自责,不知道自己能帮她做点什么。便是如此,他也还在妄想,如果撄宁永远只是当初那个女扮男装的长信司徒该有多好。 这些事,本不该由她一个女儿家来承担。 “武信侯你,能帮我多少,就帮我多少吧。”撄宁悄然拂开了他抓着自己的手,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随即重新迈开了步子。 “只要活着一日,我都会看着你,护你周全。”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李为止脱口而出。“此生,这是我唯一非做不可的事。” 撄宁很感动,也很高兴,可她笑不出来。 一直要他帮自己,她却不能报答他啊!他最想要的回报,她恐怕这辈子都给不了他。 她突然想问问他,即便这辈子都无法回报,他也要这样付出吗?可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提醒他一句,“武信侯也不能一直这样,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毕竟我……我深爱的我的驸马一旦离我而去,我的心也会跟他一同去的,留在这个世上的,唯有我的躯体而已。” 她要提醒他,莫要对她心存祈盼。李为止听懂了,自有些难过的。可他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说。 默默地将她单薄的背影送入夜色中,他如同泄了气一般,无力地坐了下来。 万千心绪涌上心头,唯有执剑,凭风劲舞,方能让他暂时忘却…… 却说撄宁从武信侯府出来并没有立即回公主府,而是踏着夜色,进了皇宫。 凤藻宫内,新帝李崇俭正与王皇后在榻温存。突听得外头宫人传话,说宁公主求见,王皇后便有些不乐意了。 “这么晚了,那宁公主还来打扰陛下,实在是恃宠而骄了。”王皇后一边为李崇俭更衣,一边抱怨了一句。 李崇俭倒是好脾气,伸手捏了捏王皇后嫩滑的脸蛋儿,笑道:“谁叫我这帝位,是她给的呢?” “陛下,”王皇后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这帝位是您命中该得的,怎能说是她一介女流给的?退一万步讲,陛下也是受葛郡侯、武信侯、五军大司马等朝中重臣拥戴,太后扶持,无论如何算不得她的功劳。” “这你就不懂了。”李崇俭呵呵地笑。衣裳已经穿好,他便搀扶着王皇后回凤榻,温声道:“皇后好好歇着,孤王晚些时候还会过来。你可要争气些,早点为孤王诞下太子,让孤王侥幸得来的江山,后继有人。” “陛下……”王皇后娇嗔一声,心底自是乐得花开的。 李崇俭正了正发冠,这就精神奕奕地往正阳殿的方向去了。 正阳殿内,撄宁已恭候多时。 “让宁妹妹久等了。”李崇俭一进殿,便热情洋溢道,“适才在皇后那里批阅奏则,竟是睡着了。” “陛下日夜操劳,万望保重龙体。”撄宁客套一句,赶紧道:“臣女夜深求见陛下,实在是有要事相禀。” “宁妹妹有何事只管细细道来,孤王侧耳倾听。”李崇俭落座,宽大的衣袖甩在雕龙刻凤的椅榻上,好不威风。 撄宁于是将在武信侯府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你削断了镇国大将军的发髻?!”听及此处,李崇俭几乎坐不住站起来,只不过介于为君者当有的沉稳,终归是克制住了。 “明日在朝,他必参奏臣女一本。”撄宁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直接谏言道:“还请陛下,无论他说什么,都依着他,切莫为臣女开脱。” “这……”李崇俭不能理解。半晌犹豫之后,他倒没有问因由,反而露出会意的笑容,答应道:“好,孤王知道了。” 撄宁不知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想着他既然不问,她自不必多言,就什么也没说,很快告退了去。 她走后,李崇俭则陷入了长长的凝思。 第330章:严刑逼供 撄宁回到公主府,已是亥时三刻。 才到前院,一直在院中等她的娉婷便快步走了过来,委了委身道:“殿下可算回来了。驸马爷一直等您,到现在都不肯卧榻呢。” 这几日她常早出晚归,葛郢都是如此,不待她回来就不安心似的。 想着葛郢对自己的牵挂,她的嘴角不自觉荡开了微微的笑意,暖到了心窝窝里。不过,她还有未竞之事,暂且不能过去看他的。 她于是吩咐娉婷道:“你回去告诉驸马,我已经回来了,不过还有些事要处理,让他早些歇息。” “是。” 娉婷走后,她便来到了公主府西边一处偏院。 袁彻带人在院外守着,见撄宁过来,他忙是上前施礼,还不免抱怨一句道:“殿下,您公主府的侍卫,好管闲事的真不少。若非卑职在此守着,还不知多少人猫进院去呢。” “辛苦了。”撄宁只笑了一下,便迈步往院内走了去。 袁彻叮嘱身边人几句,便跟随了她的脚步。穿过中院之时,他还是忍不住问:“殿下仪鸾司出身,又奔赴过战场,在五兵中垒营也历练过,身边难道就没有几个可用之人,能够安排到公主府来的?知根知底的,用起来要称手些。” “我信任之人,是要做大事的,岂能让他们屈居我的公主府?”撄宁笑而言言,不以为然。 她的公主府,配备的官署和侍卫,乃至伺候的奴婢,除娉婷以外,都是太后着人安排。无论如何,他们没有犯错,她根本无法调换。再是不称手,也只能将就用着了。而她信任的那些人,想用的那些人,她也的确不会让他们大材小用。 往深处走,来到一间由大理寺官差看守的屋舍前,撄宁顿住了脚步。袁彻则吩咐其中一名守卫道:“快进去通禀。” 不稍多时,方暨白便出来了。 “审得如何了?”不待方暨白开口,撄宁便先一步问。 “唉。”方暨白一双八字眉皱在一起,沉沉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竟没想到,这宣平侯还是把硬骨头。” “是吗?”撄宁笑了一下,“恐怕是方大人你,手段还不够狠辣。若是军巡院右指挥使崔大人尚在人世,他会如何做呢?” 想起军巡院那个心狠手辣,擅长严刑拷打,为人却很正直的右军巡使崔渊,撄宁突然有些想念他。 说罢话,她朝屋内走去,决意亲自问审宣平侯钟兴。 钟兴已然受过刑,身上都是被鞭笞的痕迹……也不过鞭笞而已,看不出别的。便是如此,他也已眼目猩红,好似只要挣脱掉束缚着自己的锁链,就会像疯狗一样出来咬人。 见到撄宁的那一刹,他眼底则是流露出了无尽的惊异之色——此前,方暨白的人是套着麻袋将他带到公主府来的,也没有人与他说过,这番不合法制的暗审都是公主撄宁的交代。 “宁公主……”他虚弱无力地呢喃一声,不敢置信问:“是您让方暨白审我的?” 撄宁不禁发笑,“不然,你以为英明一世的方大人,会做这等无法无天的事儿?正因为是我啊,跟军巡院死去的右军巡使崔渊崔大人有过莫逆之交的本公主我,才有这个胆量,妄想着以雷霆之势,从宣平侯的嘴里,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说着她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不紧不慢向他走近了些。她看着手上锋利的匕首,接着道:“看来,方大人还是太心软了些,要本公主亲自来审才行。” “公主殿下!”钟兴不由得惊叫一声,急急道:“您便是公主,也不能擅用私刑啊!我……我可是宣平侯!我姊姊,可是镇国大将军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室!” “我知道我知道。”撄宁淡笑言说,不经意便是一匕首直朝钟兴的头部,削断了他几缕头发。 钟兴“啊”地一声尖叫,吓得不轻。 “你比镇国大将军要胆小些。就在适才,我亲手削去他的发髻,一整个髻都削掉了,他都没有叫这么大声。”撄宁彷如说着一个好笑的故事一般轻巧叙说。 “你……你……”钟兴抖擞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从现在开始,一根指头,换一件我想听的事。”撄宁陡然发起狠来,辗转至他身后,拽住了他一只手。冰凉的利刃,就落在他的大拇指上,凶煞道:“第一件事,快说!” “大将军不会放过你的!我要禀知太后……啊!——” 十指连心,拇指一断,钟兴立时冷汗直冒,险些昏厥了去。他浑身颤栗着,双目暴凸,几欲溢出血来。 “还不说吗?”撄宁偏偏不为所动,冷酷地又将匕首落在了他的食指上,“无妨,手指用完了,还有脚趾。脚趾用完了,还有四肢。我一根一根地切,慢慢切。” “你……你不得好死!啊!啊……” 撄宁这一回,可不是一下将其食指切掉,而是用刀口,一点一点地磨,还一边说着:“这匕首多少年不用,都钝了。” 她如此举动,就连方暨白和袁彻看了,也觉得她手段之狠辣,非常人能及。听着钟兴凄厉的叫声,两个大老爷们儿也有些看不过眼,唯有彼此对望,相顾默然。 “我说!我说……” 这折磨人的法子,到底是生效了。 钟兴一桩一桩地说,执笔的侍郎一件一件地记,皆是刘厥所犯下的滔天的却并不足以致命的罪行,包括逼迫朝中重臣狎妓,以色制人。 撄宁将收尾的事交给了方暨白,自个儿便要回去歇息了,只因她担心,葛郢还在等她。 葛郢果然还在等她。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卷,就坐在看得到院外正门的位置,安静恬然地等着。 撄宁既感动,又自责。这些时日,她着实是太忙了,都没能多多陪陪他。 她噙着笑进屋,蹲身到他跟前,手落于轮椅的侧边扶手,头则枕在了他的双膝,喃喃道:“怎么办?这阵子都要你等我。” “无妨……”葛郢想握住撄宁的手,却在触及之时,她突然避开了。 “在外一天了,我去洗洗。”撄宁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 她今天杀了人,又卸了人的手指,她觉得自己的手,沾满了血污。 沾满血污的手,她的郢郎定然不喜欢的。 第331章:认罪 可她的回避,却是在葛郢心上剜了一刀。一些闲言碎语听得多了,他虽每每告诉自己不去相信,一些微小的细节,还是会让他心生怀疑。 他的妻子,每日里与武信侯出双入对,他这做夫君的,真的好生嫉妒…… 撄宁洗漱完毕,发现他已然卧榻,并侧身背对着自己似是睡着了,她自有些意外。 都等她到这个时候了,然何好不容易盼得她回来,他怎么反而先睡下了? 她上床,倾着身子,悄悄地打量他,轻唤了他一声“郢郎。” 葛郢没作反应。 “睡着了……”撄宁嘀咕一声,有些失落。 饶是如此,她还是在他身旁轻手轻脚地卧了榻,如他一般侧身,从后边依恋地拥住了他,什么也不想,独想着就这样幸福地进入梦乡。 “阿宁……”葛郢突然开口唤她的名字时,她差点就睡着了。 “嗯?你唤我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死后,你会再嫁的吧?”葛郢一动也不动,唯有声音的呢喃。 撄宁欲渐清醒,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沉默了片刻,随即便将葛郢抱紧了些,郑重地告诉他,“你若死了,我的心便随你去了,绝不再嫁。” 听她这么说,葛郢还是高兴地笑了,“你就会哄我。” “我发誓……” “不。”葛郢抓着她的手,翻身面对了她,借着暗夜的微光,看着她的眉眼道:“我死后,你不必为我守寡,我要你风光再嫁。就嫁给……武信侯如何?我看他是个痴情的,定会待你……” “郢郎!”撄宁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说,是在折辱我。” 葛郢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又怕自己因为心底藏着的妒意没能掩饰完全被撄宁察觉到,他忙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会说话……”他觉得沮丧,话语也低了去。“我只是希望我死后,你也要过得好,有人疼你,爱你,护你。” “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其他人我都不需要。”撄宁坚决地说着,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所以,要活得久一点啊!多陪陪我……” 葛郢隔着薄薄的亵衣,感到了胸膛前一片温热,正在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他突然就懊悔了。他懊悔今夜对她说了这些话,让她伤了心。 “我会的阿宁……”他尽力压制自己几欲涌出来的悲痛,俯首亲吻了她的头发,终用下颔抵在她的额侧,说着那个不可能的梦道:“我会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 撄宁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只知道,自己在梦里,也因葛郢的“终将离去”而恸哭了很久,很久。 翌日醒来,彷如昨夜之事未曾发生过。 天光未亮,撄宁如往常一般早起更衣梳洗。 临出门时,她笃定地告诉葛郢,“从明日始,我可不需早起。” 葛郢听着古怪,不禁问:“这却是为何?” 撄宁笑而不答,只道:“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葛郢有些担心,但看她神色自若,一笑轻松,自己也便轻松了。 入朝之时,文武百官皆在议论镇国大将军刘厥的头发。都说是宁公主盛怒之下削断的,宁公主好大的气焰。 而当他们到高庙之上见到连发髻也梳不起来,唯能束成一个小辫,也依然显得邋遢的刘厥,一个个都在暗自憋笑。却有人没憋住,终是笑出了声,只不过介于刘厥恨恶的眼色,很快压制了去。 天子李崇俭和太后依次落座。李崇俭做出了惊异万分的样子,太后刘姬则是探了身子,惊觉问:“大将军,你的头发去哪儿了?” 只这一问,刘厥便委屈得痛哭流涕,出列便是朝地上一跪,哭诉道:“太后为臣做主!臣昨夜撞见宁公主去武信侯府,无意问了句宁公主深夜独自一人到武信侯府做甚,宁公主便咬定臣侮辱她的清誉,是以大发雷霆,削了臣的发髻不说,还杀了臣府上的属官。太后,您要为臣做主啊!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圣裁!” 刘姬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撄宁,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禁问:“宁公主,确有其事?” “大将军的发髻由我削去是事实,他的属官由我杀害是事实,他出言羞辱于我,亦是事实。除此之外,大将军所言,皆有违事实。”撄宁一本正经解释:“昨夜我带人到武信侯府,意欲将早前就捕获的狎妓官员宣平侯钟兴带到大理寺审问,却遇到镇国大将军带府兵包围武信侯府要人。我遂让我的属下强行从后门入,先一步带走了钟兴,再到前院与之周旋。孰料大将军就此调笑我是深夜拜会武信侯。这难道不是侮辱我之名声?” “一句普通的问候,再寻常不过的寒暄,怎到宁公主这里,就是侮辱了?”刘厥实在委屈,“宁公主殿下,臣绝无侮辱您的意思啊!若非您心中在意,何至于发那么大的火,杀臣的属官,断臣的发髻?臣的头发……”说着他抹了一把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殿下这是要臣做那不孝之人啊!臣真是无颜面对我刘家的列祖列宗哦!” “宁公主,你之所为,确是小题大做了!”太后话语里不无愠怒之意。 刘厥是她的亲弟弟,一母同胞,也就这么一个弟弟。弟弟受了这般折辱,她当然生气。 “臣女知错了。” 谁也没有想到,撄宁竟然这么快就认错了。 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却是不卑不亢,毫无胆怯,更无惊慌。 刘厥微张的嘴,彷如还有许多罪行没有数落完。撄宁竟然这样就认罪了,他倒觉得不解气。昨夜里因为头发的事儿,他可是气得一宿没合眼。 他咬了咬牙,还是呈上了奏疏。他执意请求太后和天子,废除给撄宁一介女流入朝为官的特权。 依着他在朝多年的建树,一呼而百应,他一提出此事,足有大半的官员附和了他的提议。其中,不乏一些虽然忠直不以刘厥为首但思想却难免腐朽的老臣。 “那么,”撄宁轻笑一声,提高了音调,“在诸位眼里,内心深处,同是一介女流的我的皇祖母,当朝太后,是不是也不该出现在你们男人的朝堂,不该坐在那个位置?!” 第332章:开罪 朝臣们大概忘了,“后宫干政”、“女子入朝”等他们异常反感的字眼,放在太后刘姬身上也十分贴切。 为了将撄宁从这高庙撵出去,他们兴奋得几乎忘乎所以了。是撄宁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才让他们惊觉自己适才说过的话究竟有多忤逆。而这些话,刘厥也说了。 太后刘姬的脸色变了,变得极是难堪。她几乎怀疑,这是一场针对她的讨伐。 朝臣渐渐沉默了,乌压压一片寂静无声。 可刘厥不放弃。他早已打定主意,今日他必须把撄宁撵到她的公主府,这辈子都不得重返朝堂不可。 “殿下岂能与太后相提并论?”他轻蔑道,“太后少时便随武皇帝征战沙场。大周的江山,是太后和武皇帝并肩打出来的!太上皇尚在襁褓之中,太后便临朝听政,至今已有……” 言及此处,他陡然瞧见了撄宁眼底的笑意。再想想自己要说的话,又看看珠帘后脸色铁青的太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犯了天大的糊涂! 太后把持朝政几十年的事儿,他岂能说?只怕他说了,人人都要问:太上皇无能软弱也便罢了,现如今新帝即位,毫不昏聩,甚至算得明君,太后为何还要罢着朝政不予交付? 满朝寂静,却都在等他把话说完。 “……咳。”他清了清嗓子,想想便把话头抛给了撄宁,挑衅问道:“这些,是殿下您能比得了的吗?” “大将军不就是想说,太后掌政三十几年,临朝听政,先后辅弼两位天子,世间女子,无一尔双?”撄宁不以为意地说着,浑然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朝臣暗自唏嘘,皆不知今日,会有一个怎样的收场。他们更想看到的,是太后会作何处置。 “太后英明神武,确是世间独一!本公主我,便是倾尽一生,也不能及其一二。”撄宁突然抬高声音,接着道:“既然今日大将军携众臣要将我撵出朝堂,那本公主我,也不强留了。惟愿来日,诸位李氏的臣子,莫要像今日撵走我一般,再将我皇祖母也撵了出去!” 说罢,她行了三拜九叩之大礼,端正而恭谨地离开了。 没有人挽留她,包括葛郡侯,包括李为止,包括天子李崇俭,亦包括太后。 她走后,满朝文武都跪下了,伏首在地,谁也没有说话。有些人甚至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恐怕,这暴风骤雨,才刚刚开始…… 良久过去,太后刘姬缓缓站起了身来。然而,她一个字也没说,只瞥了众人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她也离开了,因为朝臣是何心思,她一清二楚!她倒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何种程度。 “太后……”天子李崇俭急急唤了一声,很快起身,用手指了指朝臣,恼怒道:“你们啊!都跪着吧!” 他迈开步子,想去追回太后。 “陛下,”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大臣唤住了他,竟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忠直问,“您就不想亲政吗?” 李崇俭愣住了。 刘厥面露狠厉之色剜了这位老臣一眼。葛郡侯与李为止相顾而看,一个轻摇了摇头,一个轻点了下颔,皆按捺了本心。 接着,却有更多的老臣,以及几个激进的年轻人附和了此事。他们表示,只要天子愿意亲政,他们就敢联名上书,劝谏太后交付朝政,退居后宫。 “都住口。”李崇俭骤然喝斥一声,“孤王登基还不满一月,有太后辅弼,实乃大周幸事。此事,不可再议。” 说罢他愤然拂袖,重新迈开了步子。 追到太后刘姬,他自要说一些场面话的。当然,夹杂在这场面话当中,他还动了点心眼儿。 他有意告诉刘姬,“适才还有十来个朝臣说要联名上书劝谏太后退居后宫,孤王一口就拒绝了,叫他们往后再莫提此事。” 刘姬一听这话,一只手便握紧了,指甲深陷于肉中。 她就知道,经此一闹,会有人想把她也撵出朝堂!撄宁说的一点没错……都怪她的弟弟刘厥!那个蠢货。 “都有些什么人,想撵走哀家?”她忍了忍气,问。 “都是些思想顽固的老臣,户部……”李崇俭一一数落了那些人的名字,最后道:“太后放心,孤王择日便找由头,将他们都罢免了或是贬谪到外地去。” 刘姬没有说话,便是默许了。她想了想,问:“葛郡侯和武信侯他们没有表态?” “没有。他们曾与宁公主出生入死,自然不会有这个心思。”李崇俭笑道,“他们大概和孤王一样,对太后,对宁公主这样的女中豪杰,是极其敬仰的。” 刘姬狐疑地看他,对他的敬仰自是不信的,但对葛郡侯和武信侯这些人的敬仰,她愿意相信。问题只在于…… 她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宫人道:“快去,请宁公主到慈安宫。” “那太后您今天不回朝堂了?”李崇俭问。 “你也别回了,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跪着!” “是,该他们跪。” 刘姬走远后,李崇俭便难掩高兴地笑了。 今日这一出,大概没有任何其他人比他还更加乐于观鉴。 撄宁很快来到了慈安宫。 见到刘姬,她问了安便带了几分好笑问:“皇祖母不在朝堂,怎来了后宫传唤阿宁?不会是为了挽留阿宁吧?阿宁被刘家人撵出来,您难道不高兴?” “满朝文武要撵你走,你怎说是刘家人要撵你走?”对于撄宁的措辞,刘姬颇有些不满。 “有何区别?”撄宁依旧笑着,“那朝堂,俨然都是刘家人的朝堂了。他们都听镇国大将军的不是吗?” 刘姬默然。想及刘厥当时一呼百应的场面,她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弟弟刘厥,竟有如此“魄力”了。 “皇祖母定然也没想到,您的亲弟弟,镇国大将军,竟有这般羽翼了吧?”撄宁直戳她的内心,故意道:“真是不知道,如若有一天皇祖母触犯了他的利益,他会不会六亲不认,把皇祖母也从那个位置撵下来。皇祖母,您千万不可轻视啊。” 言及最后一句话时,她突然变得认真,认真之间还掺杂了几许担忧之色。 正因为她的认真,她的担忧,刘姬看她的眼神,逐渐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