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她,她回来了 陆氏集团。 小型会议室里,几位负责招聘的考官正在面试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这年头,愿意和电脑打交道的女人本来就少,更何况是长相这么标致的,简直是万里挑一。 不过,主考官冯总工程师扫了她一眼,遗憾道:“我们不能录用你。” 唐言蹊眸光微微一凝,脑子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身份被陆仰止猜到了。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陆仰止今天不在现场,而他管理着偌大一个集团,应该也不会纡尊降贵地亲自审查几个应聘者的资料——他不可能知道她来了。 唐言蹊垂眸,镇定地问:“理由?” “你是女性。”主考官道,“在这个职位上陆总向来不看好女性,只是今年负责初审的HR也刚上任不久,不知道陆总的习惯,才把你的简历送了上来。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 唐言蹊一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总的习惯。 什么时候开始,拒绝女性程序员变成了陆仰止的习惯? 正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身后秘书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不好了,冯工,公司电脑被黑了!” 唐言蹊一怔,余光里,那位主考官脸色一变,立马打开了身边的一台电脑,“别急,我看看。”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没人记得刚刚被拒绝的女人还站在一旁。 唐言蹊也没吭声,只是隔着很远望着被人打开的电脑屏幕,看到熟悉的界面,皱了下眉,忽然扶额笑了。 门外的几个年轻程序员也好奇地探头张望进来,正听到冯工程师沉声道:“糟了,是wein!” 有人问:“那是什么?” “那是五年前的国际黑客‘狄俄尼索斯’写的一串破坏性极强的代码,被称为网络黑洞,只要中了招,电脑就必死无疑。” “狄俄尼索斯?”对方震惊,“他不是在五年前就被抓起来了吗?听说是在美国逮捕的!” “是。”冯老沉声道,“但就算是那家伙五年前写出来的代码,如今能破译的人也寥寥无几。” 秘书听完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冯工,您看现在该怎么办?集团电脑里这么多重要的资料……” 冯工程师眉头紧锁,“我试试能不能破译它。” 十五分钟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满头大汗地摇头,“不行。” 这时,一道女性的嗓音轻袅响起:“我试试吧。”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唐言蹊。 “你?”众人鄙夷地笑。 一个大学都没毕业、工作履历近乎空白的女人? 唐言蹊就这么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走上前,轻笑,“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然还能怎么办?” 冯工程师没说话,她也没等他的准许,甚至没有坐下,就半弯着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一旁离她最近的是冯工程师,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鄙夷慢慢转变成意外,而后加深成明明白白的震惊。 干裂的嘴唇有些抖,话音就这么被抖出来,“你……要不要坐下?” 说着便要让开电脑旁边的位置。 唐言蹊头也没抬,“不用,很快。” 确实很快。 让工作了三十余年的老工程师研究了十五分钟却一筹莫展的东西,从她接手到屏幕恢复往常的样子,两分半。 冯工程师的眼睛瞪着,和周围人一样,仿佛见了鬼。 后面的青年程序员们纷纷跑进来,望着宛如重生的电脑,愕然,“简直是神迹……”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活人破译‘狄俄尼索斯’写的病毒!” “大佬深藏不露啊!” 唐言蹊对四周的声音充耳不闻,用身体挡着电脑屏幕,悄悄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单词“Moran?”,发送出去。 冯工程师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问:“你会破译这种病毒?为什么?” 唐言蹊笑了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因为这种病毒代码,是她五年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敲出来的。 …… 几千公里外的遥远国度里,电脑前的男人在夜幕中,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入侵失败”四个字,表情是同样的愕然。 他身边的顾况很快反应过来,“是陆仰止?” “不会,”男人皱眉,“他今天不可能在公司里。”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去另一个地方。 顾况追问:“那是谁有本事破译酒神老大的代码?” 狄俄尼索斯,希腊神话中以风流肆意、散漫成性出名的酒神;亦是曾经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黑客神话,风靡整整一个时代的传奇。 男人盯着屏幕上最后出现的一行小字“Moran?”,瞳孔缩紧。 顾况见他奇怪的反应,不禁唤他的名字,“墨岚,怎么了?” “是她,是她本人。”墨岚闭上了眼,沉沉道,“她回来了。” …… 陆氏集团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唐言蹊和总工程师两个人。 冯工程师面色凝重,“酒神写出来的病毒,这么多年除了陆总,我还没见有其他人破译过。” 唐言蹊听着他的话,眸子轻轻眯起,视线却飘得远了。 是啊,陆仰止在上学的时候就压她一头。 她很长时间想不通,他一个金融、管理双学位的博士生为什么连敲代码的本事都要踩在她们这群码农头上。 不过,若非因为他那些过人之处,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地追了他这么多年。 “你到底是什么人?”冯工程师问,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她。 第2章 陆仰止的女儿 没人知道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十分钟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冯老一起走出来,并且正式成了陆氏集团的一员。 上岗第一天,唐言蹊临时被派去展览会场做一天苦力。 忽然,会场外面一阵骚动,一个样貌精致的女孩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进来。 唐言蹊无意间抬头,正好看到她迎着午后的阳光而来。 不知怎么,心口突然掀起一阵说不清的悸动,仿佛被人用力攥了一把,几乎窒息。 见她发愣,身边的员工不由得笑道,“那个小洋娃娃是陆总的女儿,金枝玉叶,别看她长得漂亮,听说脾气相当古怪,明明才五岁,可是智商高得犯规,我劝你离她远点,别去触霉头了。” 唐言蹊抿着唇没说话,眼神却暗了。 陆仰止的女儿吗?他和……庄清时的女儿? 长得真像庄清时。 眼前冷不丁地又浮现出五年前手术台上鲜血淋漓的一幕,她仿佛能回想起肚子里的血脉一寸寸流失的感觉,恐怖得让她手脚冰凉。 当年逼她引产,却允许庄清时来为他孕育后代。 呵。 她唐言蹊的感情,就是这样拿来被轻贱的。 虽然陆相思走到哪都会引来一大片人的瞩目,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盯着她发呆发这么久的人,看了唐言蹊两眼,骄横道:“你看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同情了唐言蹊一把,心道大小姐怕是又要滥觞无辜了。 场上的负责人是个老江湖,打圆场的本事很有一套,“大小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叫个机灵的过来陪您下棋好不好?” “不好!”陆相思小脸一别,气鼓鼓的。 过了两秒钟,她的眼睛转了转,“也行,不过要她来陪我下!” 她扬手一指,就指到了唐言蹊身上。 负责人擦了擦冷汗,赶紧扯了唐言蹊一把,低声警告道:“发什么愣,小心丢饭碗!” 唐言蹊吃痛地回过神,只见那骄傲的小公主已经被保镖抱着坐上了一台电脑。 很难想象渊渟岳峙的陆仰止会培养出这么一个目中无人、不懂礼数的女儿。 因为是庄清时的女儿,所以格外宠爱吗? 唐言蹊讽刺地掀了掀唇角,坐在了对面的电脑前。 行至中盘,她有些吃惊——这个孩子虽然才五岁,但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比二三十岁的成年人都不枉多让。 旁边没几个真正懂棋的,都不知道局势如何,只有陆相思攥着鼠标的手越握越紧。 她遇上对手了。 还是个战胜不了的对手。 无论她如何进攻,对方都能不急不缓地轻易化解。仿佛站在山巅,居高临下地俯瞰她,甚至一招一式都在试探她的棋力。 是和爸爸下棋一样,束手无策的感觉。 眼看着就要收官,陆相思彻底挫败了,咬着牙,趁着别人不注意,调出了一个窗口,“啪啪啪”地输入了好几行文字。 紧接着网页上就出现了“白子向黑子投降,等待黑子接受中”的字样。 唐言蹊愣住。 执白子的是她,可她并没有点过投降! 难道是…… 脑海里迅速划过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眉眼一沉,调出服务器端的修改记录,果然看到几秒钟前有人和她现在一样,侵入过服务器。 陆仰止的女儿,一个五岁的孩子! 她智商到底有多高?! 陆相思得意洋洋地探出头看着她,还吐了个舌头,“投降啊,好丢人哦。” 唐言蹊目光一闪。 继而含笑,“你好好看清楚。” 陆相思看向电脑,却发现上面弹出来的窗口不见了,被人换成:“黑子犯规,游戏结束。” 她瞪大了眼睛,不仅是她,周围所有人都见了鬼一般。 “你!”陆相思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拍案而起,“你耍赖!我要告诉我爸爸,让他来收拾你!” “要收拾我,你身边这几个人就够了。”唐言蹊看了眼她旁边几个面露凶相的保镖,不以为意道,“不过,你爸爸没告诉过你,下棋等同于做人,要光明磊落,坦荡诚实吗?” 要是让墨岚听见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恐怕又要笑她,“时下哪种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病毒不是出自你手?堂堂毒祖宗舔着脸教育别人光明磊落,你良心不会痛吗?” 若是五年前,她大概还会插着腰怼一句:“我们仙女不需要良心。” 不过如今……吃亏吃够了,人也就学会收敛了。 陆相思被说得涨红了脸,“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来,气得甩手就从最近的侧门跑出了展厅。 所有人大惊失色,唐言蹊也没想到这小姑娘性格竟然和她当初一样烈。 在保镖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紧接着身后却传来男人低沉而含威不露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保镖和负责人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陆、陆总……” 第3章 把你丢去喂蛇 陆仰止深眸一扫全场,黑漆漆的眼底没什么内容,却足以让人胆寒。 发现本该和保镖在一起的女孩不见了,陆仰止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冷声问:“相思呢?” …… 唐言蹊在会场后面的花园里找了半天,才在草丛中找到那位爱耍脾气的大小姐。 她旁边还有个小女孩,半蹲在陆相思的脚边,正被她咄咄逼人地骂着:“这么点事情半天弄不好,你给我走开!离我远点!” 女孩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出来,跑走了。 陆相思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抿了下唇,终于低头开始处理缠在自己蕾丝鞋上的野草。 可是无论她怎么弄都没办法弄断,反而越绕越乱。 被杂草缠住,动弹不得,陆相思心里愈发焦急,再这样下去…… 唐言蹊叹了口气,走过去,“放手,我来。” 陆相思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一僵,小脸更冷了,“不用,你走!” 唐言蹊没搭理她,往草丛里扔了块石头,在她身边蹲下身子,视线刚好和陆相思一般高。 四目相对,女孩倔强地瞪着她,几次吞吐,才僵硬道:“草里有蛇,你不想活了?” 唐言蹊垂眸,一根根梳理着女孩脚下的杂草,“我知道。” 她看见了,所以蹲下身子之前扔了块石头过去,短时间内它应该不会回来。而且一般的草蛇也没什么毒性,咬不死人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刚才那孩子离开的?”唐言蹊问。 陆相思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凶巴巴地回道:“怎么可能,我是嫌她笨!” “小屁孩这么喜欢虚张声势。”唐言蹊笑了下,“心倒是善良。” “胡说什么!少自以为是了!” 女人面无表情,“你再跟我呛,我就把你丢到那边去喂蛇。” “……” 陆相思咬牙切齿地蔫了。 这女人,刚才在会场里赢她赢得一点面子都不讲,让她出尽了洋相,现在又开始威胁她了! 她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让着她?! 陆相思越想越委屈,可是又怕她真的说到做到,把自己丢去喂蛇——这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最后一根稻草被扯断,陆相思的脚立马轻松了很多。 正踟蹰着是不是说句谢谢,便听那个女人没有抬头,淡淡道:“投机取巧不是制胜的法宝,别把自己的聪明用在歪道上,以后下棋输了就是输了,作弊很难看。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也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唐言蹊原本以为大小姐根本不会理她,谁料陆相思收回了脚后,麻木地说了句:“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 唐言蹊怔了下。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一定会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而庄清时那个人,温柔又贤惠,见到孩子就母爱泛滥,更别说对自己的女儿了。 不过……他们两个的女儿,怎么会是这种性子? “陆相思,我才一会儿没让人看着你,你要翻天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一声冷冽的呵斥,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哆嗦了一下。 陆相思是真的哆嗦,而唐言蹊,则是心脏猛地蜷缩了起来。 ——这道嗓音,她就算死了被人烧成灰烬也不会忘记。 是他。 第4章 跟当年一个德行 有一瞬间,唐言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回头,还是应该就这样背对着他,大步离开。 陆相思老大不情愿地蹭到了爸爸身边,低着小脑袋准备挨训,可很久都没听到他继续开口。 她偷偷抬头,却发现爸爸正盯着不远处那个阿姨出神。 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无法描述,只让她觉得内心一阵发寒。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摆好一脸微笑转过头来,“好久不……” “陆相思!”陆仰止冷冷开口,正巧地截断了她的声音,甚至看也没看唐言蹊的方向,一双黑眸只盯着身边的女孩,厉色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不是非要我再关你两个月你才记得住?” 一句话不仅震到了陆相思,也让唐言蹊瞳孔剧烈一缩。 五年了,她终于又有机会这样近地站在他面前看他。 男人穿着名贵的西装,从头到脚都显得矜贵非凡,修眉凤目,鼻梁高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比五年前更多了成熟与稳重。 不过他说——陌生人。 她是陌生人。 陆相思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禁不住父亲的怒火,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转身,冷漠道:“喜欢乱跑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司机不会过来接你。” 陆相思吓得眼泪汪汪,赶紧跟上了爸爸。 徒留唐言蹊一个人站在原地,从始至终她就像空气一样,存在感还不如旁边的绿化带。 半晌,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无所谓地轻笑出声。 什么人呐,还是这么狼心狗肺,救了他女儿连句谢都没有,跟当年一个德行。 她曾绞尽脑汁地想过五年后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和他打招呼,想得心都疼了。他倒是简单得多,半点后路不给她留,直接对她视而不见。 这样,倒也省了她许多麻烦。 唐言蹊抬头望天,顺手抹了下脸上的水滴,小声嘀咕:“榕城的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讲不讲道理。” 可天上晴空万里,地面干涸如初,其实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 只有她的眼眶,红得像兔子。 …… 跟着员工一起收拾完会场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唐言蹊一出门就接到了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那是一串数字,甚至没有存姓名,却仍旧让她的心无端端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您好。”那边传来的不是想象中低沉磁厚的男声,而是个儒雅清和的女声,“请问您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唐言蹊皱了下眉,“认识……”吧? 她跟陆仰止再怎么说也做过半年夫妻,认识那肯定是认识的,不过,也就止于认识了。 “我是夜色的服务生,手机的主人在吧台喝多了,眼下我们只有您的联系方式,您看您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趟?” “只有我的联系方式?”唐言蹊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服务生坦然道:“通讯录上锁了,您的号码在屏幕上,可能客人原本是想打电话给您的。” 唐言蹊一怔。 光线昏暗的酒吧里,服务生望着趴在吧台上紧闭着双眼、眉心紧蹙,却依然英俊无比的男人,眼前浮现出他醉倒之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反反复复地敲打着这串号码的样子。 那时,他醉眼迷离地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声音,服务生叹息道:“打扰您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却忽然传来女人嗓音有些轻渺的嗓音,“地址发给我,我过去。” …… 唐言蹊坐在出租车上想,她也就这点出息了。自从十几岁对陆仰止一见钟情开始,在他身上跌过的跟头不计其数。明知道这样的男人她爱不起,还不是一头栽进去出都出不来? 她上辈子可能是杀了他全家,这辈子才会这么被他糟蹋。 到了夜色,她一眼就瞧见吧台上趴着的男人。 还是那身西装革履,与周围跳跃的灯光格格不入。有种冷淡禁欲的世外高僧忽然被个俗世红尘的女人砸了一脸胭脂的感觉,脂粉味乱飞,那样子别提多不正经了。 不过,像他这种“高僧”,破了戒反而更加诱人,吸引着周围女人的目光。 唐言蹊的眉骨都跟着跳了三跳,按着眉心不知所措。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不爱喝酒,但他毕竟是个生意人,还是个金融界只手遮天的大鳄,所以榕城所有会员制的高端消费场所都有他一个专用包厢。 怎么会跑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喝得烂醉如泥? 角落的厉东庭老早就坐不住想冲出去了,被池慕声色平平地一句话拦住:“老三千杯不醉,你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放眼整个榕城,哪个犄角旮旯不是陆家的地盘?只要他乐意,就算掘地三尺挖出来的土都得姓陆。作为陆家的嫡长子,陆仰止出来进去的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以至于他刚一踏进夜色的大门,厉东庭和池慕就已经同时收到消息了。 池慕刚开始也觉得奇怪,直到夜色门口出现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竟然是那个女人! 他原本平静自若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身旁厉东庭亦是眯起眸子低咒道:“真他妈活见鬼了。” 第5章 那是何方神圣啊? 二人身边托腮端着酒杯的女人眉眼弯弯地盯着那边,笑道:“哟,陆三公子桃花开的旺呀,我是不是得给时姐打个电话告密了?” 池慕觑了她一眼,没什么波澜道:“随你。” “算了吧,我不自找没趣。”苏妩耸了耸肩,“像时姐这么贤良淑德胸襟开阔的女人,就算知道三公子在外面乱来,她肯定也不会计较的。到时候人家俩和和美美,我还落个里外不是人。” 庄清时是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美人,脾气更是别提有多好了。 每次谈完生意,别人家的女人都揪着自己老公身上的脂粉味闹得没完没了,唯独她,总会笑着端上一杯解酒茶说:“仰止,辛苦了。” “这次不一样。”池慕道,“那些猫猫狗狗的,入不了庄大美人的眼。” 苏妩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一怔,“你什么意思?” 厉东庭眸中沉着墨色,嗓音森寒地接口道:“庄清时能容得下仰止身边一千一万个女人,但是,容不下一个她。” 他说着,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吧台边,那道纤细的身影仍然一筹莫展地站在陆仰止身边,表情几年如一日的没心没肺。 苏妩被他说得愣住,也不明所以地顺着看过去。 “那是何方神圣啊?”她问。 池慕浅酌了一口酒,语调平缓地吐出三个字:“唐言蹊。” 苏妩的眸子蓦地睁大,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生活在榕城的人,也许会不知道这片水土养育出了苏妩这么一位国际影后,却不可能不知道,五年那位传奇一样的唐家大小姐。 “可是她五年前不是已经……”苏妩讷讷道,“这时候还回来干什么?” …… 唐言蹊觉得,陆仰止这三个字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病毒加起来都让人头疼。 她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脑子里绕了一圈,是试试破译他手机通讯录的密码,还是直接把他送回家? 结果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唐言蹊忍着想一串病毒送它返厂维修的冲动,叫了辆出租车,和酒吧里的服务生一起把他抬上了车。 司机问:“去哪?” 唐言蹊迅速在网上搜了搜,在陆相思小朋友的微博里找到了定位,指给了司机看。 到了地方,唐言蹊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黑灯瞎火的别墅,有种被虚假信息诓了的感觉。 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发个微博,却被她当真了。 司机很细心地为她开着车灯照明,唐言蹊硬着头皮扶着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人下车,他高大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压在她身上,比她想象中的轻一些。但是那熟悉的烟草香混着酒气和男人身躯的热量,却让她心底泛起了些许涟漪。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从他口袋里翻出了钥匙,很意外地,竟然真的打开了眼前那扇门。 灯光被点亮,扑面而来一股刚刚装修过的味道,唐言蹊皱着眉头看清客厅里还盖着塑料布的新家具。 她收回视线,不经意却发现靠在她身上的男人已经醒来,黑漆漆的眸子正盯着她看,不知是醉着还是清醒着,里面的内容很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是很镇定地别过头,“醒了?卧室在哪?” 陆仰止眉心蹙起,也没问她为什么在这,疲于开口般,伸手指了个方向。 唐言蹊就顺着他指的方向将他拖了过去。 陆仰止躺在床上,俊朗的眉峰皱成川字,唐言蹊正犹豫着是不是给他揉揉,就见他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扔在她面前。 “出去。”他嗓音很沙哑,闭着眼睛道,“拿着钱走。” 饶是唐言蹊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八尺厚,还是被他这明晃晃羞辱的举动刺得眼底生疼。 她没去看散在地上的钞票,只是微提了下嘴角,“你经常这么打发女人吗?” 男人还是不睁眼,却似醉非醉地按着太阳穴道:“外面卖的女人都比你贵,我不怎么带现金。” 拐着弯骂她贱呢,唐言蹊再傻也听得出来。 女人细软的眉眼轻轻盖上一层微末的笑意,宛若初雪乍晴,春寒料峭,“大老远跑去没人认识你的小酒吧,把手机电量耗到底,锁上通讯录,想尽办法骗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钱的?” 床上的男人面不改色,唯独修长的五指轻轻收拢,空攥成拳。 “离婚遣散费吗?”唐言蹊垂眸,一脚踏上一张人民币,淡淡道,“我就算把我十分之一的存款扔在银行,五年下来拿的利息都比这个多。陆总真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男人蓦地打开眼眸,深邃冷寂的眸子死死攫着她,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唐言蹊。” 唐言蹊突然想笑。 果然没醉啊。 也难怪,他几年前就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她竟然真傻到明知是个坑还往里跳。 “你回来干什么?”男人起身,挺拔的身体挡住了灯光,拉下一片阴影。 “我一没偷二没抢,不用一脸要踹我下地狱的表情吧?”唐言蹊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浅笑,“问那么多你累不累啊,放心,不是回来缠着你的,用不着破财消灾,拿钱打发我。” 男人的俊脸一沉,旋即,却又一扯嘴角,“是么。” 他笑得凉薄,字字咬得清晰,“最好是这样。” 唐言蹊心口突然一堵,差点没站住。 第6章 她夜盲 她勉强地笑了下,陆仰止讨厌她的纠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竟然还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心塞。 这点儿出息。 那边陆仰止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白衬衫刚才被压得微微有些褶皱,自上而下开了两颗纽扣,露出肤色均匀又纹理分明的两块胸肌,冷淡中透着些许诱人犯罪的鲜艳反差。 不过他的眉头却皱着,甚至在说完那话时身影还稍稍晃动了一下,手虚扶在衣柜上。 唐言蹊下意识就搀住了他,“你没事吧?” 她知道,陆仰止这人虽然是千杯不醉,不过喝酒本身就是一件伤肝伤胃的事。几年前她们结婚同居那会儿,他每次应酬回来都要独自在沙发上坐很久,不动弹也不吭声,就那么静静坐着等待绞痛的胃部舒缓一些。 陆仰止眉目冷漠,两道视线尤其讥讽,“不拿钱,留在这还想干什么?” 唐言蹊伸过去的手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她怔怔看了两秒,好像也没太当回事,泰然自若地笑着收回来。 “看你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大碍。”唐言蹊避开他冷峭的目光,淡淡道,“那我走了,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 陆仰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气却堵在胸口,怎么都沉不下去。 五年前他就知道她是个万事不萦于心的女人,散漫又轻浮,恶俗又肤浅,偶尔脸皮厚起来,那股子无赖劲儿能缠得人头疼。 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想不明白,她所谓的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和她写出来的代码有什么区别? 洋洋洒洒一大篇,一个撤回键就能删得半个字都不剩。 然后她潇洒地拍拍屁股说走就走,留下别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唐言蹊见他不说话,又问了句:“行不行?” 男人眼皮都没抬,指着卧室的门,漠然启唇,“滚。” “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嘛。”唐言蹊双手插兜,笑嘻嘻地走了。 陆仰止冷眼旁观,理都未曾理会。 她的虚情假意没心没肺,他五年前就见识过了。 出了门,每走一步,女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一分。 那感觉实在难受,仿佛苦水从心底都冒到嗓子眼了,唐言蹊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嘴里,这才觉得好些。 刚准备穿过客厅往外走,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啦”一声,毫无征兆地灭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也陷入一片漆黑。 陆仰止眉头紧锁,忽然想起来这栋别墅好像是几个月前哪家公司的老总为了“聊表合作诚意”送给他的,除了签合同当天他正好带着陆相思过来看过一次之外,这里基本处于荒废着的状态。 当然也没人交什么水电费了。 不过好歹有张床,他现在又胃疼的厉害,不想动。在这暂时凑合一晚上不成问题,明早再回家洗漱也罢。 可惜,客厅里的唐言蹊就没这么好运了,灯光一灭,她整个人的头皮都麻了,心脏如同被人死死攫住,冷汗瞬间就爬满后背。 ——她夜盲。 第7章 你当我是瞎的? 夜盲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问题在于,唐言蹊不仅夜盲,还怕黑。 每次墨岚都喜欢拿这件事怼她,说她堂堂毒祖宗,道上一呼百应的主,这辈子什么胆大包天十恶不赦的事她没干过,偏偏一关灯就怂了。 唐言蹊总是眉目和善地笑着谦虚,“惭愧惭愧。” 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转脸就笑眯眯地黑了他公司几十台电脑,气得墨岚差点暴毙身亡。 后来几年在监狱服刑,她见了不少宽额方颔鹰钩鼻的洋鬼子医生,这才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一个词,叫“Nyctophobia”。 黑暗恐惧症。 和她一块服刑的狱友个个都是S级囚犯,生平恶贯满盈、罪不容诛,因此上面给她们监狱安排的心理医生都比别的地方多。几乎每个医生都问过她,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而她唐大小姐呢,往座椅上一靠,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忘了。” ——哪那么容易就忘了。 黑暗中,唐言蹊顺手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抓得很紧,恰如恐惧也这样抓着她的心脏。 早知道她不应该那么讳疾忌医,不然这毛病说不定早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跌坐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眼前什么都没有,从一片漆黑的虚空中渐渐开始爬出些密密麻麻的虫子。 她吓得想要尖叫,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神经被一寸寸扯紧,尖锐到刺痛。 陆仰止原本在卧室里躺着,寂静中,却仿佛听到些许细微的响动从客厅传来。 他翻了个身,闭着眼,嘴角冷冷一勾。 口口声声说不纠缠,却还赖在客厅不走,这女人的脸皮是越来越…… 思绪戛然而止。 蓦地,陆仰止在一室昏暗中打开眼睛。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眉头紧锁,突然坐直身体、一掀被子,走下床急匆匆地朝门外而去。 唐言蹊在漆黑中,看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泛着些许清冷的光。 陆仰止打开房门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伸手去抓茶几上泛着光的水果刀。 他脸色倏然一变,大步跑过去将她拎开,冷斥道:“唐言蹊,你疯了是不是!” 他真是他妈上辈子欠她的。 这一声震住了唐言蹊的动作,也将她的三魂七魄活活震了回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也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是陆仰止吗? 唐言蹊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如溺水的人突然被捞出来,四面八方灌过来的空气充满鼻息,反而让她一瞬间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勉强缓过来,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抱怨:“你属喇叭的?喊什么喊。” 男人脸色不见好转,仍是沉得厉害,“你拿刀干什么?” 唐言蹊瞄了瞄那边泛着光的物件,原来是刀啊,苦笑,却咂咂嘴,漫不经心道:“晚上没吃饭,想偷你个苹果吃。” 她的声音听不出来一点端倪,痞里痞气的,透着无赖。 陆仰止毫不留情地冷声拆穿,“你当我是瞎的?桌子上有什么我看不见?” 第8章 还想用怕黑装可怜? 几个月没人住的地方哪来的苹果? 陆仰止冷眼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听她还能睁着眼睛说出多少瞎话来。 唐言蹊撇了下嘴,她又不是智障,要早知道那是把刀,她也不会傻到去拿呀。 心里吐槽归吐槽,她脑袋一歪,轻笑出声,“开个玩笑嘛,怎么了陆总?你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怕我冲进去砍你吧?” “我做了亏心事?”男人的薄唇勾起来,周围的温度却随着他的眼神一块往下降,“这话,谁来说都轮不到你。” 他的脸几乎贴在她脸上,话音不大,却很是刺耳,从耳膜刺进心底。 唐言蹊在夜里就是个二级残废,离得再近也看不清楚男人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唯独,却将他那一双冷寂无情的眸子看得分明。 或许是因为那种嫌恶又痛恨的眼神,是她多少个深夜从梦中陡然惊醒过来的魇。 男人半天也等不到她回答,直起腰身,语气冷漠中透着不耐烦,“还不走?” 唐言蹊“噢”了一声,扶着沙发,摸索着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黑。” 陆仰止单手抄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还想用怕黑装可怜?” 五年前就是这招,现在还用。一点长进都没有,以为他还会上当? 唐言蹊攥紧了沙发柔软的面料,讪笑道:“听人说男人都喜欢胆小可爱的女孩,我就试一试。”她摸了下鼻子,尴尬道,“效果好像不是很明显啊,那个,你回去睡觉吧,我这就……”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双脚离地,整个人在黑暗中腾空而起,脑袋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他怀抱里的气息几年如一日,冷静克制,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被抱着都感觉不到一点暖。 唐言蹊突然就蔫了,胡说八道的声音也渐渐消寂下去。 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哪里走。 她听到陆仰止沉稳的心跳,闭着眼,没由来想流泪。 五年前,她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被活活赶出了这座城市。 没有人同情她,所有人都说是她对不起“陆太太”三个字,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用什么在爱着他。 头顶传来男人冷淡的讽笑,“不说了?” 唐言蹊抿着唇沉默,不知道他要抱她去什么地方。 被放下的时候她才凭着手感摸出来,是床。 卧室那张床。 他的西装外套就她手边。 感受到床垫一沉,是男人在她身旁坐下,唐言蹊神经一绷,视觉上的缺陷让她格外敏感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陆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有伤风化?” 陆仰止侧过头,发现女人虽然是正脸对着他,眼神也落在他脸上,可总感觉那视线没有焦距似的,根本没在看他。 男人的忽然眸光厉了些,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不错,有进步,你也知道什么叫有伤风化了。”他顿了顿,嘲弄地勾唇,“可是你处心积虑地装可怜留在这里,不就是想跟我做点有伤风化的事?” 第9章 失误,失误 唐言蹊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鼻息就喷洒在她脸上。 这种看不见东西、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并不好,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立马挂上明媚娇软的笑,“不愧是做过夫妻的人,还是陆总你了解我。” 说着,她的手就已经开始往他身上摸了。 男人俊朗淡漠的眉峰随着她的动作高高皱了起来,下一秒,手掌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唐言蹊差点哭出来,“你知不知道自尊和廉耻是什么?” 唐言蹊顺势恬不知耻地问:“是什么?” 陆仰止被她噎住,胸腔里有丝丝火苗在烧。 女人眼底掠过细微的笑意。 陆仰止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最讨厌这种厚着脸皮的逢迎谄媚,最讨厌这种变着法子往他身上扑的女人。 他喜欢的应该是庄清时那种仙气飘飘,哪怕身在娱乐圈那口大染缸里,依旧是我行我素、一朵芙蕖出淤泥而不染的优雅女人。 “不是我说你啊,陆总。”唐言蹊收回手,盘腿坐在床上,笑道,“你家大业大的,又不缺这点钱,总是不交水电费的陋习真要改改了。” 陆仰止眸光一深。 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刚刚和她开始同居生活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也不去上学,天天留在家里自修课程,偶尔给他做饭洗衣服,别提有多贤良淑德了。 虽然后来发现都是装的。 有一次他下班回家晚了,屋里一片漆黑,她也不在。陆仰止当时心里就没由来的空了,急匆匆去找,把三层半的别墅找了个遍,最后在阁楼的天窗附近看到她在月光下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哭得满脸是泪,一见他就扑了上去,可怜巴巴地说她怕黑,又埋怨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为什么不交水电费。 他被她埋怨的没话可说,又见不得平时嚣张跋扈的唐大小姐哭得惨兮兮,索性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嘴。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在黑漆漆的阁楼里做到了天光乍亮。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可那画面却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得让陆仰止在一片黑暗中察觉到了身体不太应该的变化——他硬了。 陆仰止的脸色倏尔变得阴沉。 他想从外套口袋里拿一支烟抽,但外套在她旁边。 黑暗中,唐言蹊只感觉到男人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她一窒,“陆总,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弯唇笑着掩饰,“你看,现在有伤风化的不是我吧?” 短暂的死寂过后,男人拾起外套和烟盒,在加粗的呼吸中冷厉警告道:“唐言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卸了你的胳膊,滚开!” 正合她意,唐言蹊撇了下嘴,动身准备下床,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又摔了回去。 男人一惊,下意识接住她,一阵天翻地覆,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陆仰止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额头一阵青筋猛跳,而她却对好像他的咬牙切齿毫不知情,一脸茫然地揉了揉脑袋,讪笑,“失误,失误。” 然后舔了舔嘴唇,撑着身体要重新坐起来。 他就在她正上方,唐言蹊起身的动作实则是离他越来越近的。 就这么在陆仰止眼皮子底下,撞到了他薄凉的唇。 第10章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后来每次想起那天晚上,唐言蹊脑子里都会跳出四个字:匪夷所思。 …… 池慕和厉东庭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陆仰止已经做完胃镜检查了。 他面无表情地靠在病床上,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沙发上打瞌睡的女人。 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嗜睡如命,只要给她个支点,她就能睡到地老天荒,而且醒来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好像智商被狗吃了一样。 后来陆仰止专门咨询过医生,医生告诉他,有些人的脑袋转一圈,思考的事情却是别人的二十倍,这样高强度的思维会导致身体的超负荷,所以用脑过度的天才反而比正常人活得更累,更加容易疲倦。 从那之后,他就没怎么在她休息的时候打扰过她。 她的脑袋里容纳着怎样一个令人惊叹的天地,没人比陆仰止更清楚。 厉东庭推门的动静稍有些大,女人激灵一下子就醒了,陆仰止在她睁眼的瞬间转过头去,不悦的视线落在厉东庭推门的手上。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唐言蹊从沙发上起身,怏怏地打了个哈欠,没发现空气中的异常,“你们来了。” 池慕和厉东庭是和陆三少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榕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比起厉东庭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池慕看起来就温和多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的名字:“唐言蹊。” 菲薄的唇牵起一丝弧度,“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礼貌回答:“刚回来不久。” “刚回来就能把人送进医院,”池慕的笑容一成不变,“五年不见,害人的本事见长。” 唐言蹊一怔,随即轻轻袅袅地笑出声,“池公子颠倒黑白的能耐也没退步啊。” 池慕其人,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实际上骨子里腹黑又狠毒,还不如厉东庭那副恨不得直接把“我是你大爷”写在脸上的暴脾气。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她的余光掠过病床上沉稳冷漠的男人,“你们的人自己看好了,夏天蚊子这么多,要是被咬一口都赖到我脑袋上,我可真是没地儿说理了。” 厉东庭听着她诡辩,脸色越来越差,冷哼道:“嘴皮子功夫。” 唐言蹊也不往心里去,这俩人的德行她早就见识过了,拎起包就走。 她出门之后,池公子似不经意般晃到了病床旁边,低声哼笑,“怎么着,医院比家里舒服?” “我没打算出去追。”陆仰止没理会他的挖苦,反而平静而犀利地拆穿他的意图,“你不用拦在这当门神。” 这种丢人犯贱的事,五年前做过一次两次,如今绝不会再有第三次。 “不追最好。”池慕睨着他,嗤笑,“黑灯瞎火的,有床有酒有女人,换成是别人一段风花雪月早就成了,怎么到你这半条命都没了?” 提起这事,陆仰止面色一沉。 与此同时,出租车上的唐言蹊也在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第11章 否则,他可能会死 她在一片黑暗中被男人压在床上,他的胳膊就撑在她身边,以一种强势而霸道的姿态,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在这种气氛下,一个吻就是燎原之火。 他大概怔了两秒不到,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就托住了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唐言蹊大惊失色。 挣扎时,她用手肘狠狠顶在了男人身上。 这一顶不要紧,谁知却正中了他空腹喝过烈酒后绞痛的胃部,他的动作瞬间就僵住了,整个人身上开始不停地冒汗。 她在黑灯瞎火中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床,靠在衣柜上,喘息间,却没感觉到男人下床来追她。 唐言蹊松了口气,手扶在身后的衣柜上,准备摸索着离开。 男人单手撑在床上,就这么注视着她仓惶逃离的模样,嘴角掀起讽刺的笑。 一瞬间,他想,胃疼又如何,哪怕今天死在这里,他也该把她抓回来和他一起下地狱。 可是他没有动。 片刻,闭上眼,拳头死死攥紧,手臂上青筋凸起。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区区一个五年算什么。 区区一个陆仰止算什么。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困不住她唐言蹊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走吧,再也别回来。 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突然听到耳边响起谁不确定的声音,“陆仰止,你没事吧?” 明明很小的声音,却教他的心脏猛地震了下。 就像五年前,她每次都能让他意外那样。 他看过去,竟然是已经走到门边的女人,又慢慢回到了床边,皱着眉头,犹豫道:“你不舒服?” 陆仰止看到她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担忧,额头上冷汗直流,却嗤笑出声,“我死在这你不是更高兴?” 一听他这竭力忍耐着什么的声音,唐言蹊就知道一定是有事了。 她一边伸手去搀他,一边面无表情道:“是,没捅死你我挺遗憾的,所以回来补一刀。” 男人低沉的声线漫开冰凉的笑,“想捅死我,根本用不着拿刀,刚才那一下做得就挺好。” 再来一下,她就彻底自由了。 唐言蹊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 果然是她挣扎的动作碰伤他了? “你的手机……”她话说了一半便意识到他的手机没电了。 刚才她若是没折回来,就这么把他丢在这,明天大概就能给他收尸了吧。 唐言蹊认命地去掏自己的手机。 在兜里摸了很久,眉头越蹙越紧,她的手机不在身上。 估计是刚才停电停得太让她猝不及防,慌乱中掉在客厅或者什么地方了。 一想到客厅,她就有点头皮发麻。 “你还撑得住吗?”唐言蹊问。 男人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眸里裹着清冷的肃霜,与周围的漆黑一脉相承,“怎么,还想接着做?” 他一句话低喘了三次,嗓音紧绷沙哑得厉害,看来病得不轻。 “陆先生,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身体不舒服的是你,我受到了你的侵犯还肯回来帮你,你可以夸我善良,也可以说我负责。”女人的神色和语气一样,带着丝丝入扣的凉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准备感谢我,闭嘴安静如鸡会不会?” 不想再和他纠缠,她说完便故作不耐烦地起身往外走,心里的紧张仿佛这才能舒缓一些。 陆仰止的胃是老毛病了,五年前医生就说过,他再不注意身体,以后死在胃病上都有可能。 原本故意夸大是为了吓吓陆仰止,却没想到那厮一脸泰然自若,被吓到的反而是五年前爱他爱得惨烈的唐言蹊。 那一个“死”字,隔着五年的岁月,仍旧牢牢盘踞在唐言蹊的脑海里,一想到这个字,她就仿佛魔怔了一样—— 她得想办法把手机找回来。 否则,他可能会死。 第12章 原来她没有离开 陆仰止躺在床上,就这么任她摸着黑走了出去。 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很讽刺。 口口声声说自己怕黑,逃跑的时候倒是比谁都快,虚情假意地过来关心一句,现在还不是说走就走? 他也不再拦她,胃里的绞痛几乎吞噬了他一多半的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时,别墅外面响起了急救车的声音,一群人打着手电筒进了卧室,将他带上了车。 陆仰止已经无暇去思考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人是谁了,额头上冷汗直流,路过客厅的时候,余光好像瞥见沙发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蜷缩成小小瘦瘦的一团。 …… 病房里很安静,厉东庭黑着脸与面色寡淡的陆仰止对视,池慕一脸事不关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端着一盘外伤用的药走了进来,立马被屋里冰窖般的气氛吓得一哆嗦。 “怎么?”池慕收起手机,眯着眼睛淡淡问了句,“要换药了?” “不是。”被这三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同时注视的感觉十分压抑,护士几乎喘不过气来,怯怯地问,“刚才叫救护车的小姑娘不在吗?” 小姑娘?池慕一怔。 严格来讲,唐言蹊的年纪确实不大,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有五。 厉东庭漠然一眼扫过去,眉头紧拧,“找她有事?” 护士道:“刚才我们去别墅区接陆先生,她也在,好像还因为什么磕伤了腿,医生让我过来给她上点药。” 厉东庭不耐烦道:“她不在。” 护士轻声应了,不敢多说,又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那时候她也随行去了别墅,门开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像幽灵一样坐在沙发上。 手电筒一晃过去两边都吓了一跳,她被刺得闭上了眼,“医生吗?”说着,手指动了动,指着卧室,“病人在屋里。” 可是从客厅到卧室的路一片狼藉,仿佛遭了抢劫一样。茶几被撞歪了,桌角上隐隐有血迹,家具的塑料布被撕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还横着一把水果刀,怎么看怎么像犯罪现场。 医生忍不住回头问:“你要打的是急救电话,不是报警电话?” 女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瞳孔没有焦距,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角,“人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我报警干什么?” 医生很疑惑,“那这血是……” “我的。”女人面色平静地接过话来,“放心,他不是外伤,只是老毛病犯了,带到医院直接检查胃就可以。” 一行人只好将信将疑地打开卧室门,居然真的看到床上有个男人躺在那,眉头紧锁,冷汗涔涔。 于是赶紧将他拉到了医院来。 陆仰止没怎么想到做完胃镜还能在病房里看到唐言蹊。 二人视线相撞,纷纷不怎么自在地别开。 唐言蹊坐在陪床的沙发上,缩着身子打了个哈欠,陆仰止无意间发现这一幕竟与脑海中什么相似的画面重叠,才猛地想起来——原来那时别墅客厅里的人是她。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离开。 第13章 你真是个麻烦 她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咕哝道:“我没有庄清时的电话号码,所以就通知池慕了,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再后来,唐言蹊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安然闭上了眼,气得陆仰止眉峰跳了三跳,嗓音沉冷,“我要喝水。” 沙发上的女人眼皮都没掀,“自己倒,胃病又不是断手断脚,使唤别人这么顺手?” 陆仰止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沙发上的女人不吭声,直接开启了装死模式。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女人忽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到病床边,他倒了一杯温水,没好气道:“水水水,给你倒了!别盯着我看了,祖宗!” 他开始还没多想,不过经过护士那么一说,现在回忆起来,她走路的脚步是有些不自然。 陆仰止靠在床头,闭着眼不知所思,眉头却蹙得很紧。 唐言蹊。 你真是个麻烦。 “仰止。”厉东庭冷静地开了口,“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分寸,清时这五年来对你怎么样,我们都有目共睹。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不管唐言蹊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管你对她是不是余情未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人,要学会止损。” “余情未了?”陆仰止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我对她什么时候有过情。” 池慕依然玩着手机,收到苏妩催促的短信后,淡淡站起身理了理外套,“我回家了,你自己在医院住两天,清醒一下。” “嗯。” “庄清时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陆仰止的表情沉稳,语气也很漠然,“没什么需要交代的。” …… 唐言蹊回到酒店、脱掉裤子时才发现整个膝盖都青紫了,还有一小片流过血的疤,已经结痂了。 她躺在床上,也懒得去收拾,迷迷糊糊地想,陆仰止不愧是她的劫,每次遇见他都有血光之灾。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她不用去上班,所以直接一个懒觉睡到了晌午。下午起床时才难得耐心地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又去了趟银行。 与此同时,榕城的机场快轨上,刚下飞机的顾况坐在车上,看着电脑上跳进来的消息,惊道:“墨岚,老大五年前开的备用账户刚刚被人动过,IP显示就在榕城!” 他喃喃道:“难道真是老大回来了?”想了想又否定,“可是,可是美国那边……狱警根本没给我们消息啊!” 男人眸光深了些,思考的痕迹很重,“不稀奇。” 这个世界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进入数字时代,而“狄俄尼索斯”作为黑客帝国中的王者,垂涎她能力的人比比皆是。 她很可能不是孑然一身、而是带着一股势力,甚至带着某个目的回来的。 “现在怎么办?”顾况头疼道,“我连她手机的定位都查不出来。” 墨岚薄唇一翘,睨着他,“如果连屏蔽定位的本事都没有,她怎么当你老大?” “那我们去哪找她?” 男人眼里闪过冷芒,缓慢吐出两个字,“陆氏。” 第14章 帝国覆灭 榕城,作为国内电子与网络科技最为发达的城市,几年前便以“小硅谷”的称号让世界为其侧目。 如今,几家同业的上市集团与陆氏并驾齐驱,在风云莫测的商场中杀出一条血路,领导着整个行业。 为了招贤纳才,各大企业使出了吃奶的本事,三天一讲座五天一峰会,蓝图描得比新闻联播里都好看。 唐言蹊向来不喜欢去这种地方凑热闹,甚至觉得这帮满身臭铜味、满嘴跑火车的奸商就会忽悠人,还总有一群智障上当。 这样想着,她就这么咬着奶茶吸管面无表情地路过了国际展览中心门口。 几秒钟后。 保安比她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又原路倒了回来。 “要进去?”保安睨着她。 “嗯。”女人点头如捣蒜。 保安铁面无私脸,“门票。” 唐言蹊,“……” 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都是奸商,她掏出两张人民币,往保安怀里一塞,在对方僵硬的注视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身后,展览版上的海报被微风拂过,上面几个大字将主题点得格外分明—— 帝国覆灭,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消亡史。 会场中有无数个展位,从酒神初露锋芒,到后来一战成名、如日中天…… “这就是酒神最早写出来的程序吗?”有个小伙子嗤笑,“中规中矩,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种东西我都写得出来。” 唐言蹊站在不远的地方,眸光凝然未动。 只听另一人道:“你脑子进水了吧?知不知道网络科技更新迭代的速度有多快?” “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另一人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这他妈是人家十年前写的代码!那时候你连电脑都没摸过吧?” 那小伙子犹如被什么震慑,再去看那一串寻常的代码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唐言蹊叼着吸管,淡淡转身离开。 会场里总能听到或遗憾或不满的感叹:“这么有天赋的人,怎么就跑去做黑客了呢?” “黑客多酷啊!” “小孩子气!” “谁小孩子气?” 一男一女吵了起来,其中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顺势就拽住了路过的吃瓜群众,“你说,黑客是不是很酷?” 唐言蹊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半晌都反应不过来,她是怎么突然被扯进来的。 沉默片刻,她抬眸给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还行吧……” 他们做的事情可能是挺酷的,不过那群人本身—— 唐言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办法把“酷”之一字代入到她曾经认识的那群注孤生的科技屌们身上。 “再酷也没用,他做出来的事情天理难容!”男孩板着脸道。 唐言蹊怔了下。 女孩立即针锋相对地反驳:“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理由?”男孩冷笑,“无非就是为了赚钱牟利,庸俗!” “不是!” “就是!” 女孩气得不想和他说话,拽着唐言蹊的胳膊往旁边展位走,眼圈一阵泛红。 唐言蹊也就顺从地跟着她走,边走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踌躇片刻,道:“姑娘,妆花了。” 女孩接过纸巾,嘴里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他肯定不是为了赚钱才做这种事的,肯定不是……” “嗯。”背着光,看不清唐言蹊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到她平淡而笃定的两个字,“不是。” 第15章 初恋 听到她这么说,女孩反倒泪眼朦胧地瞪了过去,“你知道什么,你就敢这么说?!” “……” 唐言蹊语塞。 女人发脾气的时候真是见谁咬谁,顺着她说也不对,逆着她说也不对。 不过……唐言蹊的嘴角轻嘲地弯起,这姑娘说的也没错,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当年那件震惊网坛的事故是她一手酿成,可她仍旧不敢说她自己就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然,她也不至于五年后冒着风险重回地了。 唐言蹊被女孩瞪得有些不自在,咬着奶茶吸管,没话找话道:“你对酒神感情很深啊。” 一提这事,女孩垂了眸,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扭扭捏捏道:“他……他其实是我的初恋情人。” 握着塑料杯的手一抖,奶茶直接洒了出来。 女孩奇怪地望着她,“怎么?” 唐言蹊表情有点扭曲,“你认识他?” “不认识。”女孩叹了口气,“认识也没用的。”她神秘兮兮道,“听说酒神是个Gay,当年好像和陆氏集团的总裁还有一腿……” “……” 唐言蹊面无表情地捏扁了手里的塑料杯,“那你慢慢逛,我先走了。”她说着,余光瞥见刚才和女孩吵架的男孩正在人海里焦急寻找的身影,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好好和人家过日子,别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吵架。” 说完,趁着女孩还在发呆,便径自往下一个展台去了。 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唐言蹊一瞧见那人立马就掉了头,却还是被对方看见,在她转头的瞬间一声稚嫩的娇叱从身后传来:“又是你!” 唐言蹊不想搭理她,她却几步窜到了她面前,“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小小的人儿脾气倒是挺大,也不知道这盛气凌人的性格跟谁学的。 唐言蹊笑眯眯的,“是你啊陆大小姐。” 陆仰止可真是作孽,好好的女孩不当女孩养,堂堂千金小姐,培养点弹琴画画之类的正常爱好不好吗?天天让她混迹这种单身狗程序猿才会来的地方,以后嫁人不嫁人了? 陆相思板着脸,一板一眼地纠正道:“你不用叫我大小姐,我有名字。” “噢。”唐言蹊还真没用心记过她的名字,于是虚心求教,“敢问大小姐芳名?” 女孩字字清晰地回答:“陆相思。” 相思—— 唐言蹊在口中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眸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你叫陆相思?” 陆相思点了点头,又扬起下巴问:“那你叫什么?” 女人望着她,褐色的瞳孔里,一丝丝恍惚藏得很深,“唐言蹊。” 听到这三个字,陆相思突然愣了下,喃喃道:“这么巧吗?” “巧?”唐言蹊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爸爸说……” 想起那句爸爸曾经在她耳边念过无数次的话,陆相思又看向她,说到一半蓦地止住,话锋一转,眼神锐利了很多,“你认识我爸爸?” 第16章 他两天没回家了 唐言蹊一笑,“陆总?认识啊。” 混这一行的谁不知道陆仰止?就好像学音乐的不知道贝多芬,学画画的不知道梵高一样。 陆相思却陷入片刻沉思,而后走到她面前,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唐言蹊挑了下眉梢,“噢,我不一定愿意回答。” “你……”陆相思果然被她激起了脾气,可是又没办法发作,“你这个人……” 唐言蹊脚步一错,理都没理她,径自往不远处走去。 说实在话,她不讨厌这个性格别扭的小丫头,甚至经常能在她身上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气场。 可是她也时刻没有忘记,五年前那鲜血淋漓的手术台。 时隔多年,她不想为自己的选择去怨恨任何人,但每每看到陆相思那张眉眼隐隐有了雏形的脸,她都会忍不住想—— 如果她的孩子当年活下来了,如今,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 她时刻也没有忘记,陆相思是陆仰止的女儿。 是他和庄清时的女儿。 “你那天潜入服务器的时候是怎么把我的代码删掉的?”陆相思追在她身后。 唐言蹊没言语,就这么绕着后面两个展台又转了两圈。 陆相思依然紧跟不舍,目光一寸寸紧逼着她,执拗又倔强。 “忘了。”唐言蹊被她追得烦了,只能停下脚步,无奈,“小祖宗,你爹可是一本行走的教科书,你有问题怎么不去问他?” 一提到爸爸,陆相思的眼神又黯淡了些,“他两天没回家了,我找不到他,宋秘书说他忙。” 唐言蹊一怔,倒了嘴边的一句“他住院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想了想,只能含糊道:“他可能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病得有多重,连女儿都要瞒着。 陆相思闻言没觉得有多安慰,眼神僵硬地盯着展台,也不看她,“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爸爸是真的很忙。”唐言蹊道,“你再等两天吧。” 但愿如此吧,她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在医院……医生也没怎么多谈他的病情,她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胃病,竟然闹得两天都没回家? 心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掠过了某种想去医院一探究竟的念头,很快被她强制性地撇在脑后。 陆相思用鞋尖划着地板,稚嫩青涩的脸蛋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凉薄与无所谓,“爸爸不准我学这些,他回来也不会教我的。” 唐言蹊彻底震惊了,“他没教过你?那你是怎么学的?” 陆相思眼珠一转,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破译我的代码的,我就告诉你我怎么学的。” 唐言蹊一眼就看穿了女孩天真烂漫的背后深藏不露的奸诈,心道真不愧是陆仰止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把交易和谈判的规则摸得这么透彻了。 她微微一笑,以极为亲切和蔼的口吻反将一军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说完,拔腿就走。 陆相思被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这女人真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她又一次冲到女人面前拦住她,小脸蛋上表情僵硬得要命,“好,那我先告诉你。” 唐言蹊从善如流地一拍手,“说。” 陆相思的脸色大概只能用“忍辱负重”四个字来形容了,她咬牙道:“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看心情。”对方笑眯眯。 “唐言蹊!” “小点声啊祖宗,这里禁止大声喧哗。”唐言蹊掏了掏耳朵,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属喇叭的,女儿也成天嚷嚷,这脾气大的…… 陆相思遏止着想发飙的冲动,黑葡萄般的眸子仿佛要喷火,“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把它泄漏给第三个人听!”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爸爸的书房里收集了很多酒神编的代码,将近整整四本书的手写草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神就是我的老师。” 唐言蹊嬉笑的面色陡然凝固,眸光轻轻一震。 第17章 最崇拜的人 只听陆相思继续道:“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除了爸爸之外最崇拜的人。” 崇拜。 唐言蹊淡淡地想,她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有人说他被人抓起来了,有人说他已经死在监狱里了,还有人说他罪有应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女孩垂着眸,措辞到底略显稚嫩,“但我总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一番童言无忌却让唐言蹊怔忡良久。 不知怎么,她突然不想聊下去,皱着眉头道:“我去扔东西。” 说着,掂了掂手里被攥扁的奶茶杯。 “那我在这里等你。”陆相思依旧执拗,“你回来教我。” “我……”唐言蹊本想说她根本没答应要教她,可是脑子一转,怕这一根筋的丫头继续对她纠缠不休,索性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含糊道,“那你等着吧。” 说完便朝着会场里最远的垃圾桶走去,很快没入人流中不见了踪影。 十分钟后,陆相思抬腕看了眼表。 二十分钟后,又一个展台关闭了展览。 三十分钟后,门外的司机走进来问她:“大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陆相思摇了下头,“你出去等着。” 司机叹了口气,“是,小姐。” 唐言蹊绕完整整一个展览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回来后却发现那个早就关闭的展台前面,女孩仍以最初的姿势等着。 若是换作五年前,这样一个有上进心和求知欲的学生或小弟,她真是巴不得赶紧薅到身边来。 可—— 那是陆仰止和庄清时的女儿,那是,她永远不能收归己用的人。 唐言蹊脑子里一堆小人正在打群架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走到女孩附近,低头和她说了句什么。 只见陆相思稍作思考就点头和他走了。 唐言蹊松了口气,从广告牌背后走出来,正好站在陆相思等过她的地方,一直在那附近执勤的工作人员一见她就愣了,“是你?” 唐言蹊觑他一眼,“你认识我?” 工作人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奇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你不是已经让人把那个小姑娘带走了?” 唐言蹊心里“咯噔”一声,眼神蓦地冷锐,“你说什么?我让人把她带走了?” 工作人员讷讷道:“刚才有个穿西装的,跟那小姑娘说,她等的人在外面的车上,让她跟过去……她等的人不是你吗?” 话都没说完就见女人几步跑向门外。 唐言蹊跑到展厅大门口时正好见到一辆黑色无牌照的车扬尘而去,她的心没由来地提到了嗓子眼。 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然后一边拨通了那个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打通的电话。 “喂,陆仰止?你知道我是谁吧?现在情况有点不妙,你听我说……” “你好。”传来的却是一道端庄贤惠的女声,“仰止在做检查,你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一会儿再找他。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唐言蹊原本高高悬起的心骤然跌至谷底—— 这声音,她不会忘记。 是庄清时。 第18章 血债血偿 唐言蹊举着手机,许多事情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庄清时仿佛察觉到不对劲,忽然问:“你是哪位?” 唐言蹊左右一思索,立刻打开了手机的变声器——为了此次回来要完成的目的,她早就将自己的手机打造成了追踪和反追踪的“神兵利器”,这也就是顾况和墨岚他们一直都没能查到她位置的原因。 “你是陆相思的母亲?”她问。 庄清时心里隐约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分猜测,所以仔细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可是这么一听,却又觉得不太像了。 她皱着眉头道:“是我。” 唐言蹊冷笑一声,“你知道你女儿在哪?” 庄清时微微怔住,“她应该在……”话没说完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你是谁?” 唐言蹊没回答她的问题,径自道:“马上把电话给陆仰止,否则你女儿就危险了。” “你什么意思?” 正在争论着,门外护士已经推着英俊冷漠的男人走了进来。 陆仰止黑眸一扫,看到庄清时脸色不善地握着他的手机,好像在和谁打电话的样子。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男人的脸廓倏地沉峻下来,“清时,你在和谁打电话?” 庄清时一惊,马上掐断电话,挤出一丝笑意,“没谁,推销保险的。” 唐言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心里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一次将电话拨过去。 可是那边却已经将她加入了黑名单,连拨都拨不通了。 出租司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出事了吗?要不要报警?” 唐言蹊撂下手机,略一思索发了条短信出去,而后道:“不要报警,千万不要报警,跟上前面那辆车,不要被发现。” 司机应了声,刚要说话,只听身边的女人又问:“依您看,他们走这条路是要去哪?” “这条路怕是要进山了。”司机眉头紧锁,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再往前走车流会越来越少,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榕城东面紧邻着一座山脉,几十年前,山上有种满了庄稼,还有林林总总的工厂,不过后来因为运输不方便、信号也差,所以陆续迁出了山区,只剩一些废弃的厂房。 最近十年,有算命的路过这里,说这是龙脉,是风水宝地,不少信命的富商合资在半山腰的地方建了一座陵园。 一片紧张中,司机突然道:“糟了,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何以见得?” “他们一直在绕路,估计是想甩掉我们。” 唐言蹊当机立断,“前面路口右转。” 司机会意,“直接抄近路去废弃厂房吗?” “嗯。”唐言蹊目光冷凝,又拨了一次陆仰止的电话,依旧占线。 前面的车上,陆相思已经被人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她坐在后座上,眼睛里藏着细密的恐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跟我爸爸要钱?” 后座上骗她上车的男人脱掉了碍手碍脚的西装,嗤笑,“钱?”他的声音阴冷入骨,“不,我要的是血债血偿!” 第19章 唐言蹊回来了? 陆相思坐在车上瑟瑟发抖,望着对面的男人,咬牙忍着不掉眼泪。 她从小长在国外,虽然亲情单薄,但吃穿不愁,家里的保镖也将她护得很好,她才没受过这种委屈。 “大哥。”开车的壮汉叼着烟,声音粗嘎地问,“你说陆仰止那家伙真的会拿自己的女人来换女儿吗?” 陆相思身边的男人眼睛一眯,森寒道:“到时候剁这小丫头一根手指头给他送过去,不怕他不从!” 陆相思惊呆了,刚要说话嘴里就被塞了条毛巾,男人阴鸷一笑,“小丫头,要怪就怪你爹妈不给你积德,报应只能降在你头上。” …… 陆仰止半坐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看着股市走势图,突然宋秘书接了个电话,脸色骤变,“陆总,大小姐好像出事了。” 男人冷峻的目光立即投了过去,其中的厉色仿佛能将人穿透人心,“什么意思?” 一旁削苹果的庄清时闻言手一哆嗦,刀锋就这么擦着手指而过。 她顾不得去打理,忙抬头问:“相思出事了?” 病房门在这时被人急匆匆推开,池慕向来淡静的嗓音也破天荒的变得急切,“仰止,唐言蹊刚才联系我说,你女儿……”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沙发上的庄清时。 而庄清时亦是注意到了他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 怔怔地看了池慕一眼,又转向陆仰止,木然道:“仰止,他刚才说谁?唐言蹊?唐言蹊回来了?” 男人未答,那一双修长浓黑的眉毛却紧紧蹙着。 庄清时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不禁苦笑。 时隔五年,“唐言蹊”三个字,竟然还是能让向来擅长收敛情绪的陆仰止在短短一个瞬间之内原形毕露。 这样想着,却听到他冷峻的质问声:“相思怎么了?” 庄清时一怔。 原来,他担心的是相思。 她不禁舒了口气,怪自己多想。 池慕皱眉回答:“不知道,唐言蹊只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情况紧急,联系不上你,让我过来知会你一声。”说完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仰止没由来地想起了方才那通“推销保险”的电话,目光极其锐利地落在庄清时脸上。 “我的手机。” 庄清时脸色一僵,“仰止……” 在他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她下意识将他的手机攥紧了几分。 池慕若有所思,突然就懂了一路上这种违和感是为什么了—— 以唐言蹊的本事,她怎么可能联系不上陆仰止? 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宋秘书在门外打完电话,问清楚事情的缘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陆总,司机说大小姐是在会展等人的时候被别人带走了。她没让保镖跟着,所、所以……” 陆仰止闻言脸色一沉,眸间袭上清晰的厉色,“我再给你一分钟想个有脑子的借口出来。用这种话糊弄我,你是不是想和那群饭桶一起卷铺盖人了?” 男人的话音始终如一,唯独此刻却让人无端感到可怕。宋秘书冷汗涔涔,吓得不敢抬头,“陆总……” 池慕及时制止道:“行了,先把人找回来才是正事。” 陆仰止瞥了下手机黑漆漆的屏幕,闭了闭眼,冷声吩咐秘书道:“马上定位大小姐的手机,三分钟之内查不出来人在哪,你和工程部,一个都不用留下。” 宋秘书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去了。 病房里一度陷入死寂。 池慕沉思须臾,缓缓出声提醒:“唐言蹊。” 她和这件事的关系,也相当扑朔迷离。 陆家的司机和保镖知道陆相思出事不稀奇,可她又是怎么第一时间听说的? 池慕说完,病床上的男人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片刻,陆仰止打开了通话记录,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推销保险之类的号码存在。 不等他问,庄清时就自己开口承认道:“仰止,对不起,刚才我骗了你,电话是个女人打过来的,她说相思出事了,我没想到是真的。我以为……”她咬了下唇,“我以为是骗子。” 以为是骗子,还是有其他什么理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池慕似笑非笑,对她的行为不予置评。陆仰止也只是眸光一暗,没说什么。 正想拨回去的时候,另一个未接号码打了进来,陆仰止接下,听到那边说了几句话,表情更难看了。 “是绑匪?”池慕问。 “嗯。” 庄清时也紧张地接口:“相思呢?他们要什么才肯放了她?” 陆仰止收了手机,黑眸平视她的脸,薄唇吐出一个字,“你。” 第20章 唐言蹊,是他的枝节 空气凝滞了片刻。 庄清时指着自己,喃喃地问:“我?” 一旁的池慕轻轻一眯眼睛,“绑匪要她做什么?” 威胁陆仰止的话,一个陆相思就够了。 众人都在沉默的时候,庄清时最先回过神来,表态道:“在哪里?我过去!不管怎么样先把相思换回来再说。” 病床上的男人不动声色握紧了手机,淡如远山的眉峰渐渐蹙起,“你不能去。” “为什么?”庄清时不可思议道,“仰止,我是相思的母亲,她现在有危险……” “你不能去。”仍旧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 “陆仰止!”庄清时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没和人大声说过话,此刻却不禁急得站起身来,“相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一辈子!” 陆仰止漆黑的眸子冷冷然扫过去,寒意平铺直叙地涌出来,“你想去送死吗?” 庄清时又是一怔,软了语气,“当然不是去送死,我先去把相思换回来,你再想办法救我。报警……或者给他们钱……” 听到“给钱”二字,池慕不咸不淡地嘲弄,“你还不懂?绑匪的目的不是钱,而是你。”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绑匪要她做什么? 池慕低着头思索,想抽根烟,看见病床上还没痊愈的病号,抿着唇又把掏了一半的烟盒推进兜里。 庄清时无非也就只有两层身份,一是众所周知的一线女星,二是陆家未来掌权人最有可能迎娶的太太。 仿佛知道池慕在想什么,陆仰止的嗓音一阵见血地插过来:“不,还有第三种。” 池慕的眸光里出现了细微的惊诧,声线却更沉了,“你是说……” 陆仰止不言,阖上了眼。 五年前,榕城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涉及的金额高达数百亿,当年同是金融巨鳄的庄家一夜之间资产蒸发了将近一半,苟延残喘地撑了三天,第四天宣布破产,无数的股东和员工集体上门闹事,却始终没有见到负责人露脸。 直到第七天晚上,董事长庄忠泽的尸体在郊外别墅被人发现,死因至今成谜。 而庄清时,就是庄忠泽唯一的女儿,曾经的庄家千金。 “陆总!”宋秘书匆匆打开门进来,“工程部已经派人定位大小姐的手机信号了,可是一直有无线电波干扰,再到后来一丁点信号都收不到了……” “一群废物!”陆仰止脸色阴沉得没法看,声音更是像一座山压在别人心头,“把我的电脑拿过来。” “仰止。”庄清时垂着眸,犹豫道,“要不然……你给唐言蹊打个电话问问?这样会不会比较快?” 陆仰止闻言望向她,眼底情绪深沉难辨,唇角扯了下,“你不是不希望我和她有联系?” 庄清时苦笑,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他手机上做的小动作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咬唇道,“陆伯伯要我们尽快完婚,虽然我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但是相思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横生枝节。 陆仰止眉目未动,沉默地回味着她的话。 ——唐言蹊,是他的枝节吗? 第21章 素昧谋面的学生 他打开通讯录的黑名单,静静地望着最上面的一串数字。 片刻,嘴角扯开一丝笑,弧度锋利入骨。 枝节?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她有什么本事能让他身边的人将她当做洪水猛兽,闻之色变? 她又凭什么,能这样有恃无恐地扎在他心上一辈子。 “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 那晚她说得没心没肺,理所当然,却不知在他眼里是何等的讽刺可笑。 陆仰止又闭了下眼,生生掐断那些跃然眼前的画面。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冷冷的清明。 这一根枝节扎得够久,该拔出来了。 * 唐言蹊又打了两遍陆仰止的电话,依旧占线。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心里吐槽这个池慕怎么办事效率这么低。 正想着,池慕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内容是言简意赅、冷冷淡淡的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唐言蹊瞪了瞪眼睛,这么大的事,他就回个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陆仰止呢?! 司机绕路将车开到了废弃仓库后面的树林里,看了眼副驾驶面色僵硬的女人,皱眉道:“姑娘,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还是报警吧,你一个人……” “报什么警?”唐言蹊气得一闭眼睛靠在了车座上,“不管了,打道回府!” 有那么一瞬间,她破罐破摔地想,连陆相思的亲爹亲妈都能置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她一个局外人又搀和什么? 可是过了那短短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陆相思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骄纵的眼神,落寞的眼神,认真又倔强的眼神…… “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神就是我的老师。” “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除了爸爸之外最崇拜的人。” …… 司机等了半分钟都没等到她再开口,试探着问:“那我掉头,我们走刚才那条路下山?” 唐言蹊没吭声,只是打开眼帘,盯着玻璃窗,不知所思。 司机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准备离开。 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停车,让我下去。” 他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女人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放在车座上,拉开车门动作迅速而没有声息地下了车。 “姑娘……” “不要报警。”唐言蹊突然想起什么,回了头,很严肃地望着他,“千万不要报警。” 司机心里陡然生出惊恐,“那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唐言蹊微微一笑,歪着头打断,“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司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姑娘是脑子瓦特了还是乐观过头了? 他无奈道:“那里面是你什么人,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 唐言蹊把玩着手机,瞧着上面强强弱弱不停变化的信号,闻言忽然抬头,眺望着那边废弃工厂的房顶,淡淡地勾了下嘴角,呼吸拉得很长,“是我的……学生。” 是她五年来,素未谋面的学生。 第22章 替我带句话给你爸 从上山开始,唐言蹊就发现手机信号的强弱变得异常奇怪。 一般来说,运营商会在收不到讯号的山顶架起信号塔,供上山的客人使用。虽然有些贫瘠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资金搭建设备,但是——这是什么地方?榕城!整个内陆的互联网科技和通信工程最发达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她的眸光一深,几乎是瞬间确定了EMC无线干扰的仪器就在工厂的厂房里。 看来这不是一场临时意起的绑架…… 甚至绑匪们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作为支撑。 她踩着脚下的杂草,边琢磨着边悄悄往侧门的方向蹭去。 不知是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太差,侧门竟然只被一条生锈的链子拴着,稍微用力就可以将链子扯断。 唐言蹊有片刻迟疑,到底还是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 陆相思被绑住手脚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这里空间很大,绑匪在不远处的正门打电话,而她被一个人丢在角落,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不见人。 她的嘴巴被堵着,就这么望着面前一片灰尘、满目狼藉的厂房,心里惊恐万分。 忽然,身后有了些微弱的动静,她一瞬间寒毛都炸起来了—— 不会是山上的老鼠或者蛇之类的东西吧? 手臂冷不丁地被什么抓住,陆相思猛地睁大了眼睛,正打算闹出些动静,却听到语速极快、压得很低的嗓音,“别出声。” 是人? 她一怔,呆呆地不敢动弹了。 小丫头反应还算冷静,唐言蹊绕到她面前,抽出她嘴里的毛巾,“我带你出去。” 陆相思喃喃,“是你?” 唐言蹊没吭声,专心解着女孩身上的绳子。 “怎么是你?我爸妈呢?他们……” 唐言蹊皱了下眉,小声警告道:“你安静点。” 陆相思就不说话了。 绑匪在她身上打的结很死,面前的女人半天都没解开,陆相思瞥了眼对方纤细如削的身材,想让唐言蹊抱她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耽误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抓住。 陆相思忍不住道:“你走吧。” “闭嘴。” 陆相思看着半蹲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眼神有些恍惚。 两天前,她也是这样蹲在草丛里帮她解开缠满杂草的鞋。 画面重叠的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陆相思眼眶一热,撇过头冷冷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让你闭嘴。” “我不需要……” 话没说完,一条毛巾就塞回了她嘴里。 唐言蹊头也不抬地嫌弃,“你说你爹妈都不是爱贫嘴的人,你话怎么这么多?” “……” 陆相思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咬了下嘴里的毛巾,简直要炸了。 这个女人!!!! “他们开了EMC干扰器,你爸爸一时半会查不到你在哪里。”突然,女人开了口。 “他们没有不管你。”她的语调低低徐徐的,“相反,你爸爸很担心你。” 陆相思蓦地怔住,紧咬着牙关,眼眶却微微湿了。 唐言蹊一抬眸,余光刚好瞥见小女孩绷着脸、要哭哭不出来的表情,心底不知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丝不忍。 谁能想到榕城最年轻的资本家陆仰止的掌上明珠,竟然是这样一个受了委屈都无法光明正大掉眼泪的孩子? 绳索被解开,陆相思第一时间就伸手准备拿掉嘴里的毛巾,却被唐言蹊一手按住。 她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皮笑肉不笑道:“祖宗,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大声骂我把绑匪引来,后果自负。” 说着,唐言蹊放开了手。 陆小公主气结,狠狠剜了她一眼,却只能忍气吞声把话咽回去。 唐言蹊装作看不见,从容指了指她身后偏左的方向。 陆相思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往那边蹭去。 出了厂房,面前是一片杂草生得老高的林地。 陆相思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总算落地,回头瞪着她,“唐言蹊,这次算我欠你的,以后有机会……” “没机会,以后我们见面就当不认识。”唐言蹊想也不想地打断。 她可不想和陆小公主有什么牵扯,毕竟她和陆相思的父母之间,有太多恩怨。 “你这个人……” 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厂房里响起了洪亮的声音:“糟了!大哥,让那小丫头跑了!” 陆相思小脸“唰”地一白,唐言蹊亦是拧紧了细眉,护着她往工厂的后门方向疾步走去。 司机大叔应该还等在后门那里。 “前门没人!留个兄弟守着,其余人跟我到后门看看!”绑匪头子冷喝道。 唐言蹊瞳孔一缩,脚步蓦地止住,当机立断又将陆相思重新拉回草丛里。 这下糟了。 她们藏身于工厂的东侧,前门和后门的方向都有绑匪的人…… 唐言蹊在脑子里迅速分析了几种对策,刚做好决定准备冒险试一试,回眸却见到女孩不知何时把手机掏了出来,压低声音惊喜道:“有信号!手机有信号,我现在就给爸爸发定位!”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变了,立马伸手去夺她的手机,“别!” 可,已经来不及了。 空旷的山野上传来绑匪们的声音,“大哥,是手机的无线信号,在东边!” 陆相思彻底傻了眼,唐言蹊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这是绑匪设下的圈套,故意调弱了干扰器,引诱她自曝位置,而陆相思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聪慧尚可,经验上却差了太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言蹊看着身边抓着自己衣角不停打哆嗦的女孩,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护犊之情。 她怔了下,不禁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陆仰止死过一次还不够,连他的女儿她都要舍命相护? 她上辈子到底欠了陆仰止多少,今生要如此偿还。 “这小丫头真不愧是庄老贼的外孙女。”绑匪已经朝这边搜过来了,暴躁地用棍子拨开杂草,冷哼道,“和她老子一样狡猾不好对付,这次再让我抓住,我非先砍了她的手不可!” 唐言蹊只能带着陆相思不停往草丛中退,边退边捕捉到了那三个字眼——庄老贼? ……庄忠泽? “她还是个孩子啊,大哥。”有人于心不忍,“我们要报仇的话……” “孩子?”绑匪头子的眼神中迸出戾气,“我儿子死的时候也只有五岁,我老婆当时还怀着闺女,他们心慈手软了吗?!我一定要让庄老贼血债血偿,他死了,这笔账就让他女儿来还!女儿还不了,就让他外孙女来还!” 陆相思跟着唐言蹊不停地后退着,可在绑匪们说到这一句时,她身旁的女人动作骤然一僵,脚步也就这么突兀地停在了草丛里。 “你怎么了?”陆相思用力扯了扯她,“他们追来了,快走啊!” “走不了了。”唐言蹊扶着树干,看了眼不远处的峭壁,语调很淡,“你要跳下去吗?” 陆相思被吓得呆住。 女人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垂着眸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那声音被悬崖上的风声割裂,意外的,显得沉静,“手机给我。” 陆相思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将手机递上去。 女人揣进兜里,依旧以同样的语速道:“往右跑,绕到工厂后门那边的树林里,有辆出租车。你爸爸在市中央医院,去找他。” “医院?”陆相思听着听着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你呢?” 唐言蹊不答,只摸了下她柔软的头发,手感好得竟像是她梦中无数次憧憬过的,自己的孩子。 她闭了下眼,重复道:“去找他。” “你有毛病吗?”陆相思被她气得咬牙。 “还是你想被砍掉一只手?”唐言蹊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反问,嘴角又噙上漫不经心的笑。 陆相思到底还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被她轻描淡写的话唬住,“你……” “我拖不了太久。”唐言蹊站起身,拿着她的手机,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漫声道,“我们两个各走各的,谁也不用管谁。就算你被抓住、剁手跺脚卖到山里当童养媳,夜里也别给我托梦。” 陆相思突然泪流满面。 她茫然地抹了下眼睛,怔怔望着指尖她自己也不懂的眼泪。 是山上风太大吗? 陆相思攥紧了小拳头,对她喊:“你要是想利用我到我爸爸那讨赏,就留着命回来!” 唐言蹊嘴角一翘,“你爸的赏我可看不上。” 她抬着头,有点孤傲的样子,在陆相思眼里好像是一只在山崖边即将展翅振飞的凤凰,“这件事因我而起,你本来就是被牵连的。” ……庄忠泽。 五年前,她因为这个名字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五年后,这个名字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居然又一次将她逼上绝路。 不过,她造的孽,要还也该是她去还,陆相思算什么? 那时候她大概还没出生吧? 陆相思一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言蹊顿了顿,压低了嗓音,“回去之后,替我带句话给你爸。” 第23章 那个红点,是谁? “怎么样了,仰止?” 庄清时只看到电脑屏幕上忽然亮起来一个红点,她惊呼道:“这是相思的位置吗?她在这里吗?” 陆仰止没有回答。 他不吭声,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池慕亦是盯着那个红点,眸光一深,“这里是……东边?” 红点还在随机移动,想是定位受到一定程度的干扰,信号很不稳定。 “东边?”庄清时喃喃,“东边有什么?赛马场?温泉?别墅区?还是商场?那么多地方,我们怎么找啊?” 厉东庭收到消息后马上赶到了医院,调了不少军方的人随时待命,可是看到这个红点,他也皱了眉,“只能精确到这种程度吗?”他道,“范围太大,部署起来有一定难度,万一大动干戈惊动了绑匪就更棘手了。” 陆仰止还是沉沉地盯着屏幕,没说话。 …… 唐言蹊是在前门被逮到的。 彼时她就安然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 “老大,这个女人有问题。”一名绑匪道,“定位显示就是这里,信号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绑匪头子一愣,脑子里迅速思索着什么,随即凶神恶煞道:“妈的!上当了,快让老五到后门去看看!” “不用追了。”唐言蹊坐直了身体,“我来换她。” 说完,她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去。 绑匪下意识接住了她扔下来的物什,定睛一看,眉头蓦地蹙紧,“连环扣……” 他猛地抬头,眸色阴鸷地盯住唐言蹊,“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弯了下唇梢,“你要找的人。” …… 就在众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刻,那小小的红点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 庄清时一呆,眼眶倏地红了,“怎么没了?相思的位置怎么没了?她是不是出事了,仰止,你说句话啊!” 池慕单手插兜,头疼地按着眉心,安慰道:“别急,我们在想办法。” “你们能想什么办法!”庄清时急了,“我们现在连相思在哪里都……” “山上。”陆仰止终于开口,冷静而面不改色地吐出两个字。 庄清时怔住,“山上?” 陆仰止也没说为什么,只道:“派人去找,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厉东庭“嗯”了一声,沉冷着脸掏出手机走到阳台去打电话安排了。 庄清时心绪不宁地跟在厉东庭身后,好像这样就能帮到什么。 病床旁边只剩下池慕和宋秘书,池慕看了眼陆仰止的脸色,多年兄弟,不必开口也知道彼此有心事,“老三,定位有蹊跷?” 陆仰止颔首,“如果是有能力置办干扰器的绑匪,不会留下这种空子让人钻。” 除非他们是故意用陆相思的手机放出一个错误的定位给他查。 但是绑匪没必要这样做,他们要的只是庄清时,这种声东击西的做法太过多此一举。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信号是手机的主人自己发出来的,相思很可能是偷偷逃出来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么刚刚红点突然灭掉,就说明…… 陆仰止无声握紧了拳,小臂上青筋凸起得厉害。 就在这时,病房外面传来小跑的脚步声和孩子稚嫩的嗓音:“爸爸!” 陆仰止愕然看过去,只见门被推开,女孩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费尽心思要救的陆相思! 无数种情绪涌入紧绷的神经,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相思在这里,那半分钟前屏幕上那个红点,是谁? 第24章 你真是不可救药! “相思!”庄清时一回头看到她,赶紧跑过去将她抱住,左看看右看看,激动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陆相思没说话,乌黑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男人。 陆仰止也冷睨着她,黑眸里沉沉的都是不悦,“你还知道回来?” 他的训斥毫不留情,“花钱给你雇的保镖都是拿来寻开心的?动不动就甩脸子走人,全世界都跟在后面替你提心吊胆。现在你玩痛快了,满意了?!” 陆相思眼圈泛红,抿着唇,本想和平时一样,一声不吭地抗过去。 可是,一想到那个女人…… 女孩握了下小拳头,终于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恳求,“爸爸,我知道错了。你让厉叔叔派人帮帮唐言蹊吧,她为了救我,被坏人抓走了。” 话音一落,整个病房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死寂。 片刻后。 “你说谁?” 沉沉的嗓音从病床上传来,男人逆着光,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轮廓,一如他的语调,阴沉冷厉得吓人。 * 唐言蹊? 庄清时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怎么会是她? 池慕亦是愣了愣,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视线在陆仰止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瞥向厉东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幸灾乐祸道:“赶紧把撤回来的人派出去吧,这回恐怕还得再加半个连了。” 厉东庭听着他的嘲弄就黑了脸,看向病床上的男人,等他抉择。 对方是唐言蹊,他会怎么做? 陆仰止一手搭在电脑上,另一只手按了下眉心,俊脸已经恢复往昔的沉静无澜。 良久,只听他淡淡开口:“能救吗?” 厉东庭无言,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倒是池慕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什么叫能救吗? 他是不知道厉家在军中雄厚的实力背景、还是没见过厉东庭的爷爷每天挂在制服的肩章军衔? 只要他想,什么精英特种部队是他厉大少借调不来的? 陆仰止假惺惺地问这么一句,就好像救不救唐言蹊对他而言没区别。可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但凡厉东庭这时候点头说个“能”,他立马会顺水推舟淡淡甩出一个——那就救吧。 老狐狸。 谁知厉东庭半点不买账,面不改色地漠然道:“不乐意,麻烦。” 池慕差点笑出声。 陆仰止眯了下眸子,眼神冷锐如刀。还没说话,陆小公主就先坐不住了。 “爸爸!她是因为我才被抓的,你不能不管她!” 庄清时伸手将陆相思扯回了身边,小声道:“相思,别这个时候跟你爸爸犟。” 陆仰止的心情不好。 即便没有写在脸上,也能让每个了解他的人或多或少感觉到空气里一股压抑。 ——可,他一反常态的烦躁,究竟是为了什么? 庄清时不由分说地推着陆相思进了浴室洗漱,把偌大的病房留给了剩下三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厉东庭呛够了他,自知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正了正脸色,道:“我可以借你人,但是定位太模糊、目标范围太大的情况下,去的人越多,唐言蹊死的越快,你要有心理准备。” 陆仰止波澜不惊地垂着眸,仿佛不在意。可在没人看到的一瞬,眼底划过寒芒湛湛,“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废话也这么多?” 他抬眼,不动声色扫过去,薄唇翕动,字音清晰,“接手‘雷霆’十年了,人质好端端的被绑过去,你没道理给我抬一具尸体回来。” 厉东庭听懂了他的话,眸光陡然深了。 亲生女儿被绑的时候陆仰止都没说过这番话,如今为了一个唐言蹊,却要动用他手底下最精锐的秘密部队,雷霆。 他低咒了一声:“你他妈真是不可救药!” 第25章 唐言蹊,你信不信我? 陆仰止安之若素,似听不见他的嘲讽,又似听见了,却浑然不在意。 厉东庭阴沉着脸,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雷霆”是厉家最精锐的部队,从来以训练有素、神出鬼没著称,总是被派去执行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且从未失手过,其势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 挂了电话,他面如寒霜地走到陆仰止床前,冷讽道:“我就算把我太爷爷挖出来亲自坐镇,你他妈也得先确定地点在哪。” “山上。” “你当他们跟你一样,栽进一个坑到死不挪窝?” 陆仰止的眸色深暗下来。 “东庭说的对。”池慕给出理智的分析,“刚才相思的手机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如果不撤离,就只能等死。”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而且,老三,你要想清楚,他们抓相思是为了威胁你把庄清时交出去。现在筹码没了,他们在不知道唐言蹊能威胁到你的情况下,很有可能直接……”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他没说出来。 因为陆仰止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眼神里戾气澎湃,令人心惊。 池慕与厉东庭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皱眉——若是今天唐言蹊伤了一根头发,仰止怕是不惜将整座山都炸平来赔她。 可是陆仰止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了电脑。 “老三,你要做什么?”池慕问。 一串冗长复杂的代码过后,男人修长的手指落在Enter键上。 不知是不是宋秘书的错觉,竟好像隔着稀薄的空气,看到了他指尖一秒的停滞。 而后,眼也不眨地按了下去,屏幕上顷刻间亮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是…… 宋秘书震了震,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攻破了榕城最大的网络运营商的防火墙! 唐言蹊的手机号码,就是那家运营商名下的。 宋秘书突然感觉到喉咙一阵堵塞。 他想起几年前他刚刚入行的时候,这个如远山般淡漠又沉稳的男人淡淡告诫他:“网络是最坚实的墙壁,也是最锐利的武器,作为网络工程师,永远也不要依仗自己的才华而试图破坏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可也还是这个男人,却在此刻面无表情地侵入了运营商的系统,将所有与唐言蹊的手机有关的信息调了出来。 那一秒钟的停滞里,他在想什么? 宋秘书不知道,也不敢开口去问。 陆仰止仍然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唐言蹊的手机号码下属的追踪的按钮,竟然是一片灰色。 陆仰止一怔,狭长的眼角微微缩紧—— 她的手机设置了反追踪! 只有输入正确的密码才能看到她的位置,否则手机会立即响起足以让手机主人注意到的警报。 倘若她此刻已经落入了绑匪手里,那么他这一试,要么是成功获知她的位置,要么,是让绑匪彻底恼羞成怒,让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惊愕地循声看过去,竟是床上的男人一拳狠狠砸在了病床的栏杆上。 宋秘书哪见过如此不冷静的陆仰止,吓得赶紧跑上前,“陆总,您别这样。” 男人置若罔闻,视线定定落在电脑屏幕的密码输入栏上,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突然想笑。 唐言蹊,你这个蠢女人。 给自己的手机设置严密的反追踪,是怕离开以后会被我找到吗? 既然这么怕被我找到,你又回来干什么? 若是我这一下害了你…… …… 挂钟上的秒针不停转动着,陆仰止听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闭了下眼。 没时间了,唐言蹊。 你信不信我? 第26章 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 废弃工厂里,四处弥漫着腐朽与陈旧的味道。 唐言蹊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却变得格外灵敏。 她靠着身后成堆的金属管,懒洋洋地开了口:“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打算怎么处置我?” 绑匪们停下了交流,绑匪头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眸光一闪,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们就算没长脑子,也总该长眼睛了吧。”唐言蹊不以为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你不认得?” 绑匪头子下意识就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是一枚连环玉扣。 据说那是庄忠泽留给膝下唯一继承人的信物,所有在庄氏旗下工作过的人都知道。 因为,当年雄霸一方的庄氏集团的企业商标,便是照着这枚连环扣设计出来的。 可是庄老头膝下的继承人……不是他的独生女庄清时吗?玉扣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手里? “你这个女人狡猾的很,你的话我不能轻信。”绑匪头子目光狠毒,手里的刀泛着寒光,“除非你能证明五年前的事和你有关。” 唐言蹊一哂,随意地提起了一桩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你们把人绑到这座山上,目的不是这座地理位置隐蔽的厂房吧。” 绑匪头子一愣。 那女人却已经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吧。”唐言蹊波澜不兴道,“带我去你们一开始就打算去的地方吧。” 希望,时间还拖得住。 …… 病房里,宋秘书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栏,给出了几种常规猜测:“会不会是生日,或者什么幸运数字之类的?” 池慕和厉东庭不赞同地摇头,那位唐大小姐的脑回路堪称是个谜,越是常规的东西她越瞧不上。 比如几年前,她还在网络上叱咤风云的时候,就不走寻常路地给自己选了一个男性ID。 后来她一朝败在陆仰止手上,从此就开始了对陆仰止的死缠烂打之路,搞得全世界都对洁身自好的陆三公子议论纷纷,说他不和其他世家子弟一样泡在女人堆里,不是因为清心寡欲,而是因为他是个Gay。 陆仰止最初拒绝得明明白白,可是后来渐渐地,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陆老爷子被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勒令他必须赶紧娶个女人回家。 左挑右选地,找到了一位据说温婉又贤惠的唐家大小姐,结果见面第一天陆仰止就确定了他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的心思,遂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唐大小姐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非但不介意,还大大方方地说:“好啊,那我们形婚吧。” ……那时候啊。 池慕眯着眼睛想,他还真以为老三要掉进同性恋的坑里出不来了。 陆仰止亦是阖着眸子,脑子里不可抑制地闪过许许多多画面。 他记得他们结婚那晚,她抱着他的脖子,眉目娇软地笑着说:“我觉得 Hello world 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句话,因为它是所有语言和代码、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 开端…… 陆仰止刻意让自己忽视掉了女人年轻又明媚的脸庞和笑颜,定下心,在键盘上轻轻触下 Hello world 几个字,眸色深霭地盯了很久。 是这样么? * 浴室里,庄清时正在给陆相思吹头发时,女孩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推开她冲了出去。 “爸爸!”陆相思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睁大了眼睛,语速极快地喊出声,“我刚才、我刚才忘了一件事!” 陆相思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记! “唐言蹊让我转告你,密码是20XX0808!” 第27章 赌她的生死攸关 另一边,唐言蹊兜里的手机指示灯突然亮了。 走在她面前的绑匪们蓦地止步,回身看向她。 …… 庄清时紧跟着陆相思从浴室里跑了出来,正好看到电脑显示屏上,所有的红点统统灭下去的一幕。 病房里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陆相思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仰止慢慢缩紧了拳头,直到紧得小臂上青筋凸起,将输液针都崩了出来。 可就在下一秒,就在所有红点灭掉的下一秒,有那么一颗颜色扎眼的明黄色圆点,在昏暗的地图上闪烁了起来! 它仿佛汇聚了所有红点的明亮,频率之快,一如谁压抑着的心跳。 宋秘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的男人—— 他离陆总最近,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小姐从浴室跑出来前那短暂的一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男人在密码栏里输入了 Hello world,却迟迟没有按下确定键。 而后,手指一顿,又将这十个字母逐一删掉,换成了一串数字——20XX0808。 Enter键敲下去的同时,病床旁的三个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池慕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他想问,老三,是不是错了? 因为屏幕上一片漆黑。 直到陆相思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 刚刚在一旁看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蹊跷,可是陆相思这么一喊,池慕和厉东庭忽然想起,20XX年8月8号,是什么日子。 那是陆家未来的掌权人陆仰止,迎娶不学无术的唐家大小姐唐言蹊的日子。 那是一场盛世婚礼让整个榕城跌破了眼镜的日子。 那也是……唐言蹊心目中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吗? 陆仰止微微低垂着眼睑,黑眸里划过很深邃很浓稠的情绪,浓到化不开。 倒是庄清时在一旁无声地笑了。 这算什么? 五年了,唐言蹊竟然还用这串数字当密码。 更加讽刺的是,陆仰止竟然在丝毫没有得到提示的情况下,就这么猜了出来。 她们情深意重、默契满满,那她庄清时算什么?! 她在他身边无怨无悔地陪伴他五年,陆老爷子好几次催婚,陆仰止却始终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 最后还是陆仰止的姐姐打出了陆相思这张亲情牌,告诉他说,他想不想要妻子都无所谓,可是相思越来越大,她需要一个有名有份的妈妈。 她以为陆仰止将相思从国外接回来,就是默许了和她的婚事。 所以她翘首期盼着,期盼着这些年的付出终于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了。 然后呢? 唐言蹊回来了。 带着他心底的山呼海啸一起回来了。 好像这五年的时光,在他们的生命里连一个断层都算不上!因为他们还是那样的了解彼此—— 唐言蹊让相思带密码回来的时候,必然是已经料到了陆仰止会采取什么手段救她。 而陆仰止,竟也敢孤注一掷地用她的信任来赌!赌她那几位数的生死攸关。 她曾听谁说,感情的世界很狭窄,是两个人的天地自成方圆。 可为什么!为什么唐言蹊离开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站在这里,站在几步就能走到陆仰止身边的地方,还是觉得她被一层看不见的墙隔绝在了那个天地之外。 庄清时闭了下眼睛,逼退了眼角快要涌出来的泪。 陆仰止—— 感情不过殊死一搏,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老三,查到人在哪了?”池慕冷不丁地出声问了。 陆仰止合上电脑,俊脸的轮廓毫无起伏,似乎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山上。”依旧是他最初的推断。 厉东庭的长眉蹙成一个“川”字,想也不想道:“不可能,山上虽然有几座废弃工厂可以暂时作为藏身地点,但是绑匪的位置暴露过一次,他们不会傻到留在那里坐以待毙。” “不是工厂。”陆仰止言简意赅的打断,眯着眸,冷静地阐述,“是墓地。” 第28章 你不会来救我,对吧 墓园的大门外,绑匪扯掉了蒙住她眼睛的布,面露凶光道:“你认识这里?” 唐言蹊觑了一眼,“认识。” “你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 唐言蹊咂了下嘴,“里面上百座坟冢,你问的哪一个?” 算命先生说这座山风水好,榕城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几乎都埋在这里。 “你说呢。”绑匪亮了亮手里的刀。 唐言蹊向来帅不过三秒,见到比自己狠的立马就怂了,“庄忠泽的墓在C区14位!这位英雄好汉有话好好说,动刀就没意思了。” 绑匪头子哼笑了一声,收了刀,吩咐小弟道:“进去看看是不是她说的地方。” 小弟领命而去,过了片刻跑出来,道:“老大,她说的是真的!” “看来你的命真是留不得。”绑匪头子看向唐言蹊,眼神阴鸷,“当年庄家出事,庄忠泽闭门不出,我们这些员工和小股东跑去找他负责,结果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派人绑了我们所有人的妻儿老小!” 唐言蹊脸上痞里痞气的笑容瞬间凝固。 片刻,她平静地开口:“不可能。” “不可能?”另一个绑匪恨声道,“他们就死在这座山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儿子我女儿的血!” 唐言蹊皱了眉,“我不知道你儿子和你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她顿了顿,“但是这件事,和庄忠泽没关系。” 那时候庄忠泽被困在郊外的别墅里,和外界无法取得半点联系,绝对不可能是他下令抓的人。 “没关系?”绑匪被激怒,刀尖递到她脸庞前几厘米的地方,“如果不是那个老贼贪财好色唯利是图,留了那么多把柄在别人手里,庄家的百年基业会说倒就倒吗?!我今天就要在这老贼的墓前手刃他的子孙后代!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做了多少孽,让他死也不能安生!” “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为自己以后的路打算过吗?”唐言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话说得还算冷静。 绑匪冷笑,“我一家老小都葬身在这座山上,我一个人考虑什么后路?” 唐言蹊摇头,“杀了我,你们死去的亲人也不会复生。你白白赔上自己这一条性命,他们的在天之灵难道就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宽慰?” “少他妈给老子讲大道理!”绑匪的刀几乎扎到她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你死过儿子吗?你懂什么?” “没死过儿子。”女人的呼吸声拉得很长,嗓音轻渺,“死过女儿算吗?” 这次换作绑匪愣住。 这个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眼里的内容却远远比这个年纪要深沉复杂。 “别废话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急躁的男人抽出刀来,“是凌迟还是分尸,动手吧。” 说着,便将刀擦在了唐言蹊的脖子上。 她的心跳都跟着骤然停止了刹那。 一片冰冷中,生出的绝望比五年前还要浓稠。 这不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只是命运可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何苦在监狱里尝遍凄苦,苟延残喘地挣扎那五年? 刀锋刺入皮肤的瞬间,很多声音透过遥远的岁月在脑海中响起—— “陆仰止,今天我下课早,你会来接我吗?” “我要工作,没时间。” “陆仰止,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你会来陪我吗?” “今天有应酬,回去晚。” 唐言蹊闭上眼,嘴角有一抹苦笑,微末得几乎看不见。 ……陆仰止,我现在很害怕,很害怕。 但,还是和往常一样,你不会来救我,对吧…… …… 回应她的是耳边簌簌的风声。 和一道破空而来的枪响—— 拿着刀的绑匪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那枚子弹会这样毫无征兆的穿破他的手掌。 唐言蹊睁开眼,蓦地回过头去。 第29章 放开她,我来换她 只见茂密的草丛树林间,有许许多多探出头的枪管。 而那条通往自己面前的大路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卓然静立,山间的风吹起他的衣袂,像一双张扬开的黑色翅膀,裹着阴沉冷厉的气场,压进每个人心底。 是他。 他来了。 唐言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后恼羞成怒的绑匪立马将她拉到身前,挡住曝光在枪口下的自己,刀刃在瞬间擦伤了她的皮肤。 陆仰止眸光一深,吐字清晰,沉冷,“把刀放下,留你们一条全尸。” 唐言蹊从来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隐则无迹,显则夺人的张狂。 什么温润如玉什么谦谦君子,统统都是假的。 虽然有时候这种张狂很讨厌…… 但此时此刻,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呵,陆仰止。”绑匪头子冷笑出声,“你也来多管闲事了?” “我说把刀放下,听不懂?”男人的眉眼平静,嗓音沉稳,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或者你想想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雷霆狙击手的枪快?” 雷霆?! 绑匪们皆是一震。 那个站在巅峰,像神话一样活在人们的赞叹钦佩中的顶尖精锐部队? 绑匪头子的手心出了一层汗,狠狠剜了眼被绑住的唐言蹊,暗忖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陆仰止如此大动干戈。 “陆仰止,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座山!你以为我会吃你这一套?”他阴鸷一笑,“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开枪,看看枪子儿是先打穿我这一条烂命,还是先伤着你女人!” 树林里,全副武装的厉东庭闻言皱了眉。 他暂时放下枪,手扶在耳机上,冷静地开口吩咐:“可以狙击的位置报数。” 得到的回答却是,所有方位都没办法在保证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开枪。 一是因为绑匪人多势众,死了一个,另一个难保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杀了人质;二是因为最适合狙击的背后方是墓园,而墓园的门口被绑匪们堵住,他们要将部队部署进去势必会打草惊蛇。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 正如绑匪头子所说,他们这群亡命之徒,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死前拉个垫背的再正常不过,连谈判的可行性都很小。 他调整了下频道,沉声道:“仰止,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你暂时不要冲动,先和绑匪讲和,我见机行事。” 厉东庭的嗓音从耳机里传来,陆仰止听到以后,反应却大出常人所料。 他淡淡抬手将耳机取了出来,扔在脚下,而后抬眸看向绑匪,说了一句让全场都惊愕不已的话—— “放开她,我来换她。” 唐言蹊一怔,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看不太清他逆着光的脸。 可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就仿佛刻在她眼底心上,清晰得她闭上眼都能想见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陆仰止啊。 哪怕走到末路,都举足若定、胸有成竹的陆仰止。 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绑匪嘲弄道,“老子要的是她的命,你来换她算怎么回事?” “你到现在都迟迟不动手,”陆仰止语调平静,言辞却锋利得一阵见血,“是不是证明,我们还有谈判的余地。” 第30章 人家是珠宝,你是石头 绑匪露出佞笑,“陆总果然是明白人。” “说你的条件。”陆仰止丝毫不为所动,神情举止亦没有半点松懈。 唐言蹊被绑着,刀甚至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能微微仰着头错开与刀锋的接触,因此也错过了与陆仰止看她的眼神。 “和一开始说好的一样。”绑匪道,“把庄清时带来。” 唐言蹊一怔,没想到他们提出的条件居然还是庄清时。 冗长的沉默。 男人没有回应。 偌大的树林间,只有风穿梭来往的寂寥声音。 唐言蹊闭上眼,嘴角扬起一丝丝笑纹。 拿庄清时来换她?陆仰止肯吗?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 绑匪将刀又递近了一分,冷声道:“这个女人说的话三句真两句假,我不信!要给我们全家偿命,除了庄老贼的亲生血脉,谁都不够分量!” “不过陆总,我看你对这个女人倒是挺上心的。”他说着,暧昧地笑了下,无端显得阴沉龌龊,“不如把庄清时和她女儿一并交给我,我替你料理了她们母女,也算是给你个机会,和我手里这个女人光明正大地双宿双飞,你看如何?” 绑匪头子说完,周围几个手下哄然而笑。 “女人如衣服,总穿同一件衣服出门,时间长了难免腻歪。庄大小姐再好,又怎么比得上新衣服来得贴心可人?” 陆仰止眸光一沉,平视前方,冷硬坚毅,“如果我不肯呢?” 唐言蹊呼吸一滞,旋即却轻轻笑开。 “不肯?”绑匪头子阴鸷道,“我以为日理万机的陆总亲自出现在这里,就是给足了要谈条件的诚意。” “我有诚意。”陆仰止单手抄袋,目光犀利,透出湛湛寒芒,“但是没耐心。” 绑匪挑眉,“是陆总主动提出要和我谈条件的。现在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肯答应。陆总,你是想拖延时间,还是在耍我?我有点看不懂了。” “这有什么不懂的?” 淡淡袅袅的嗓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被山谷间的风送到了谁的耳中。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老婆孩子报仇才被逼走上绝路的,他怎么想的,你不是应该最了解?” 竟是被绑住的女人冷不丁的开了口,说话间还浅浅地笑着,“脑子被门挤了的人才会舍弃两箱珠宝换一块石头,你说是不是?” 绑匪闻言眯起了眼睛,看向陆仰止,只见那个男人面色依旧冷淡,也不知是听见这句话了没。 “看来他的女人和女儿加起来比你重要太多了。”绑匪哼笑,“人家是珠宝,你是石头。” 唐言蹊“嗯”了一声,还是抬头望着天,“我知道。”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从她被推进引产的手术室那一刻起,就彻底明白了。 也许陆仰止对她是有几分夫妻情分在,可是那情分,在庄清时母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指望他会同意。 至少,陆仰止来过,努力过,也算是,为她尽了这份心。 ……别再要求其他东西了。 唐言蹊。 那样很难看。 就在气氛张弓拔弩,一触即发的时刻,绑匪头子身边的小弟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喜笑颜开,“老大,庄清时自投罗网来了!在半山腰被我们埋火药的弟兄抓住了!我这就让他们把人带上来,不管这两个女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到时候干脆一块弄死就完了!省得和姓陆的废话了!” 第31章 今天会死的只有你 话音一落,连唐言蹊都不自觉地回过头去,呆住,“你说什么?” 庄清时? 她不要命了? 与此同时,树林里狙击枪在手的厉东庭的耳机里亦是传来消息。 厉大公子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扭曲,“这个蠢女人,还嫌山上的场面不够乱?” “头儿。”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们在半山腰发现的不只是庄小姐,还有另一部分绑匪,事情恐怕越来越难办了……” “怎么讲?”厉东庭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突然有了猜测,“难道他们在半山腰做了什么?” “是的,搜救犬发现半山腰的土壤有异,于是我们就让专人来进行了检测,结果检测出不少火药的成分,恐怕绑匪在半山腰布置了分量不小的炸弹。” 厉东庭的口吻骤然沉下去,眸光也冷厉了三分,“分量不小的炸弹?” 他精准地判断道:“不可能,他们没这个本事。” 这里山脉绵延,远不止脚下这孤山一座,要想埋下能将整座山都炸塌的弹药,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出身,也难免一二来,去被山上山下的居民发现端倪。 “您的意思是,他们在虚张声势?” 厉东庭眯了下眼睛,沉声道:“不论如何,现在庄清时在他们手上,这群丧家之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只怕咬起人来会更加肆无忌惮。” “那陆三公子准备怎么做?” 男人脸色阴翳,过了许久,手下竟然听到他们向来杀伐果断的头儿,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陆仰止是在场最大的变数,论经验论谋略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在沉稳气度上更胜他一筹。 让他去揣度陆仰止的心思…… 若是在平时,可能还有些兄弟间的默契可以倚仗。 可是现在,唐言蹊与庄清时两个人都被擒住,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就像那时候在医院里,刚刚确定人在山上,陆仰止二话不说冷着脸拔掉了输液管,披了件外套就跟着上了山。 就连池慕那种天塌了都不带多搭理你一句的凉薄性子都快跟他搓出火了。 结果人家陆三公子呢? 也不急也不恼,满脸还是一副风雨满城而不惊的样子,对拦在门口的池慕淡淡道:“我只说一遍,让开。” 眼里蓄着的寒意,却让人心惊胆战。 连铁血硬汉厉东庭想起那个眼神的时候,都不禁觉得颈间有几丝冰凉。 “派人去探探他们布置炸药的具体位置。”厉东庭吩咐道,“狙击手随时待命,必要的时候,”他的嗓音陡然变得狠戾,“全部击毙,不留活口。” “是!” …… 绑匪很快带着庄清时到了山上。 扔掉耳机的陆仰止没有在第一时间接收到她被抓的消息,因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沉黑如玉的眸子里划过片刻错愕,转瞬蒙上了更加浓稠的雾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盯着庄清时惊慌失措的脸颊,远山般的眉峰蹙起了沟壑,“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陪着相思吗?” 庄清时被绑匪禁锢着手臂,一把刀就这么直挺挺地抵在她的后腰上。 她本来这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甚至下定了决心,如果绑匪要以她来威胁仰止、或者对她有什么侮辱的举动,她就算死也不会成全他们。 但是此刻,看到这个孑然一身立于天地间、与一众绑匪对峙却丝毫不显下风的男人时,心里的委屈和压抑的恐惧一秒钟就涌上了眼眶。 “仰止。”庄清时轻声唤他的名字,语无伦次地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来给你添乱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陆仰止的脸色看不出太大波动,唯有岑薄的唇紧抿着,唇角有些许下压的痕迹,不过唐言蹊熟悉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相当不悦的样子了。 庄清时还在哭。 唐言蹊就站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看着她哭。 庄大小姐不愧是演艺界的大咖,实在是演主角的料。 才刚一上场就仿佛有几十盏镁光大灯同时聚在了她身上,分分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张清妍温婉的脸上表情就更是绝了,美眸含泪,顾盼生姿,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要不是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唐言蹊真想来二斤瓜子嗑一嗑。 庄清时哭着哭着,忽然瞥见了身边一脸似笑非笑的唐言蹊。 二人四目相对,唐言蹊被她眼睛里的恨意震住,她却宛如没这茬似的转过头去继续哭诉:“你是陆伯伯膝下的独子,为了谁都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他老人家交代?” 唐言蹊从她深浓的恨意里回过神来,忍不住轻轻扬起了唇。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庄清时明知陆仰止是上山来救谁的。 却告诉他千万不要冒险。 她到底是担心陆仰止出事,还是担心陆仰止……为了救她唐言蹊出事? 恐怕前者让她惶恐,后者让她痛恨吧。 “清时。”陆仰止终于开了口,语调还是不惊不怒的沉着冷静,“你不该过来。” 她的出现只会让他彻底失去谈判筹码,让绑匪抢去上风。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绑匪中较为急性子的已经失去了耐心,走到前面来,“直接把两个都带到庄老贼的墓前,跟他的墓一块炸开了花,让那老贼死也死不安生,多他妈痛快!” 庄清时脸“唰”的白了下来,“你们要对我爸爸的墓做什么?” 唐言蹊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庄忠泽墓碑的方向。 看来他们在墓地里也埋了炸药…… 不过她记得,这座墓园紧邻峡谷,应该…… 陆仰止眼里杀意顿显,“你们如果敢轻举妄动,我让你们下辈子连胎都没处投。” 多年累积下来的威严与强势让陆仰止的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就算他手无寸铁,话里的冷意还是让在场几个胆小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就仿佛他真的认识阎王爷,再或者——他就是掌管生死的阎罗王。 “仰止。”庄清时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不害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死,能和你死在一起……” “呵。”一声轻嘲,似这来往无形的风,轻轻袅袅地打断了她的话。 庄清时转过头去,无端却看到了那边低着头笑逐颜开的女人,她的五官瞬间扭曲了些许,“唐言蹊,你笑什么?” 却得到一声慵懒的回答:“我笑,五年了,庄大美人还是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什么时候了,还在演生死情深,你当这是拍电视剧?” “你……”庄清时气结,连害怕都忘了,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你这个涵养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唐言蹊淡淡一眼扫过去,笑意不改,“从前你没这么容易发怒,怎么现在说两句就急了?” 绑匪们没料到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矛盾在,有人不耐烦,想要赶紧将她们带进去,却被绑匪头子扬手制止了。 另一边,陆仰止的眸光如夜色下的海,无风无浪,且深不可测。 唐言蹊冷冷望着庄清时,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连她身后的绑匪都愣了下才想起来跟上,“庄清时,你不用跟他说什么大不了一起死的话,今天会死的只有你,连我都是被你连累的。他们要绑要杀要偿命的人是你庄清时,没人要动陆仰止一根头发丝!” 庄清时被她说的一震,眼眸里渐渐升起纷乱复杂的情绪来,“我……” “你要让他陪你一起死吗?”唐言蹊笑了下,抬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在她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一声脆响让在场的人纷纷被惊住,庄清时更是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红了一大片。 “这一巴掌我五年前就想赏你了,谢谢你替我前夫生了孩子,还害得我因此失去了我自己的孩子。” 不远处的陆仰止见状大步要走上前来,却被绑匪抵在庄清时脖子上的刀牵制,只好站在原地。 他的眼中蓄满阴沉之色,连那张丰神俊朗的脸都显得格外冷峻,“唐言蹊,你再敢对她动手试试!” 第32章 是生,是死 唐言蹊的心脏宛如瞬间被一只看不见踪影的手掌攥住。 尖锐的骨节插入她的心房,麻木地滴出血来,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仰止,面无表情道:“好,那我试给你看。” 说完,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庄清时气极了,想也不想便还口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唐言蹊,你别忘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没有让你和你的奸夫偿命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有脸说你是被我连累的?如果仰止不是为了上山救你,也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奸夫。 唐言蹊捕捉到了她话里两个咬着牙挤出来的字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一秒她刚好望向了陆仰止,而陆仰止,同样以某种深得好似打翻了墨砚般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的漩涡扭曲了身边的时空,将她的思绪一瞬间拉回了五年前,他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天。 他说,唐言蹊,你这一步踏出去,就永远别再回来。 然后她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个微笑上,“好啊,正合我意。” …… “我和陆仰止怎么样,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唐言蹊道,“毕竟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我们感情如何,庄小姐这么急着在我们没离婚的时候插一脚进来,是不是有点太轻贱自己了?” “明媒正娶?”庄清时啐了她一口,“是你自己死缠烂打,要论不要脸,谁比得过你唐言蹊。” 唐言蹊淡淡睨着她,没什么语气地吐着字,“你是不是还想挨巴掌?” “你!” 绑匪头子原本在冷眼旁观,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哑地笑了一声,“唐言蹊,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位唐大小姐。” 唐言蹊一眼扫过去,眉目无波,“是我。” “怪不得。”绑匪头子自言自语了一句,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你说你死过女儿,难道就是被她害死的?” 唐言蹊眸光一眯,“是。” “这样啊。”绑匪若有所思,“那你的连环玉扣也是她的?” “当年捉奸的时候无意间捡到的。” 庄清时蹙了下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连……” “庄清时。”唐言蹊的话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你知道我这五年来,每天夜里梦见我八个月引产的孩子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她的语气变得轻渺了许多,像在说梦话,“我在想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亲手杀了你,为我的孩子报仇。” 庄清时一震。 不远处的陆仰止也重重蹙起了眉。 “杀了你,这世界上就再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唐言蹊望着成群的墓碑,自言自语道,“我就可以去陪我女儿了。” “你不知道,她被医生从我腹中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都有婴儿的形状了……”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庄清时!” 庄清时下意识地摇着头,“唐言蹊,你疯了……” 一旁的绑匪头子“哈哈”大笑,竟忍不住鼓起了掌,“精彩,精彩!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多了个自己人!” 唐言蹊脸色未变,从另一个绑匪的腰间抽出一把刀,端详片刻,又插了回去。 而后问道:“有没有小一点的?” “做什么用?”绑匪头子问。 “用炸药杀人最没意思了。”唐言蹊的视线认真在四周的绑匪间徘徊流连,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炸一下就死了,不痛不痒的,还不起我女儿在肚子里受的苦。” 绑匪头子看了看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的陆仰止,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打算怎么杀?”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挖眼睛,削耳朵,四肢砍下来,最后腰斩。”唐言蹊终于找到一把小刀,恬然一笑,“这个正好,还是一把瑞士军刀,论身价也不算辜负了你堂堂庄家千金的身份。” 几个绑匪听了都冷汗直流,心道这女人狠起来果然不是男人能比的。 “唐言蹊。”陆仰止听了这么久,总算发话了,“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停下,我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想办法救你和清时一起出去。” “想办法?”唐言蹊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而后转过脸去,一双褐色的瞳眸里仿佛结满了冰霜,“你别当我是傻子,陆仰止。如果你能想到办法,绝对不会这么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听我羞辱你的心上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刀背贴在了庄清时的脖子上。 一刹那,男人俊脸的线条都绷紧了,嗓音亦是沙哑透彻,带着一股久违的狠绝,“唐言蹊,我说,把刀放下。” “你逼我打掉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求我放下刀的一天。”唐言蹊望着他,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办法……除非你能想办法让我女儿死而复生,否则,今天庄清时这条命,我要定了。” 陆仰止认识她许多年,从未想过这样的神情会在她那张向来不把世事放在心上的女人眼中。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恨。 “唐言蹊!”他叫了她的名字,“你冷静一点。” 唐言蹊却决然转身,从绑匪手中接过被绑住的庄清时,用刀抵住她的脖子,“这是我最冷静的选择,陆仰止。” “走。”唐言蹊威胁庄清时道,“到你父亲墓前去。” 庄清时一怔,说不上来为什么,竟觉得她这句话的语气与方才的癫狂……有些许不同。 她半推半就地在唐言蹊的胁迫下走到了C区。 绑匪紧跟在后。 唐言蹊余光似不经意一扫,只见绑匪头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遥控器。 她的眸光一紧,是引爆器。 或许是知道庄清时死了,他们今天也走不出这片墓地。 所以打算在庄清时死去后,和她同归于尽吧。 墓地分ABC三个区,C区正临着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渊谷。 唐言蹊突然笑了,“庄清时,你说我把你吊在那边的吊桥上,再一刀刀划花你的脸,你是疼得多,还是怕得多?” 绑匪们面面相觑,纷纷打了个寒颤。 庄清时咬牙,“唐言蹊,我今天既然落在你手上……” “落在我手上让你很不痛快吗?”唐言蹊还是笑着,已经把她带到了吊桥附近,“算你活该倒霉,怕是要不痛快一辈子了。” 庄清时无端感觉到手上被绑着的地方好像松了不少。 她心里迅速闪过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座桥只有短短五米,连接着另一座无人居住的野山。 以一个成年人的速度来说,拼尽全力,大约不到三秒钟就可以跑过去。 “我数一二三。”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女人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往前跑,不要回头。如果有人追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庄清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身后的女人轻轻数了三个数:“一、二——” “三”落定的一刹那,庄清时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推了出去,求生的欲望让她来不及多想,大步跑向了吊桥对面的野山。 而后,也许只是短短一秒钟后,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庄清时像被定住了双脚,再也跑不动一步。 她站在孤山的悬崖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气流冲毁了吊桥,桥身摇摇欲坠,最终掉进了万丈悬崖里。 瞳孔先是缓缓放大,而后突然缩紧。 唐言蹊…… 她的手颤抖地摸向自己腰间。 腰带上有一把在慌乱中歪歪斜斜插进去的刀。 想是唐言蹊在最后一秒插在了这里给她防身用的。 ——落在我手上让你很不痛快吗? ——算你活该倒霉,怕是要不痛快一辈子了。 是呵。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仇敌救了,更让人不痛快的事情? 唐言蹊。 庄清时咬牙念着这三个字,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害死我父亲的血海深仇吗? 不可能。 …… 爆炸声在墓园中响起的时候,陆仰止脸色一变,心脏如同被什么狠狠碾压而过,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 却被雷霆的狙击手们拦了下来,“陆公子,前入口和墓地已经全都被炸毁了,我们头儿调来了救援直升机,可以在对面的野山着陆,再搭桥进入墓园后门!”见陆仰止有了动作,那人忙道,“陆公子别忙,我们去就可以了,头儿有吩咐,您身体刚好,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我过去。”陆仰止说得斩钉截铁,“我要看看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人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 陆仰止只觉得脑海里很多东西随着那剧烈的爆炸声一起被搅得天翻地覆,扬起的尘埃填满了他的心和脑子,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被一并剥削了。 “陆公子。”雷霆的副队长叹了口气,很委婉的劝道,“这种程度的爆炸虽然不算大,但是像墓碑石之类的东西被气流崩开,很容易对人造成二次伤害……”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男人攥紧了拳头,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里面的人如果有事,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都别想脱责!” 第33章 就在这,给我活埋了 庄清时呆呆地跪倒在孤山上,望着对面一片狼藉,星火燎原的墓地。 直到,天空中传来救援直升机机翼旋转的声响。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哪怕隔着很远,庄清时也能在短短一秒钟之内,确定直升机上那个萧疏轩举的男人,是陆仰止。 因为,他就那么不顾安危地扒着舱门,甚至将头探出了机舱外,视线不断巡回在起火的墓地上空。 风吹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甚至卷着飞沙吹进了他深沉的双眸里,他却只是紧皱着眉头,宛若浑然未觉。 仿佛,亟不可待地在寻找什么。 庄清时在那一瞬间,心里有了计较。 她等了五年,终于等到陆伯伯亲口许诺她和陆仰止的婚事!眼看着陆仰止就要松口了,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绝对不能让她五年的苦等功亏一篑! 唐言蹊方才的所作所为,看似疯癫无状、心狠手辣,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是故意装作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样子,为的只是打消绑匪的戒心,趁乱救自己的性命…… 庄清时从腰带间拔出那把尖锐玲珑的小刀,慢慢握紧。 若是让陆仰止知道是唐言蹊救了她…… 她的眸光一寸寸结了冰。 不,没有这回事,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噗嗤”一声,刀尖刺入血肉的声音,庄清时在顷刻间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疼痛,比她想象中还要剧烈。 她低头望着自己汩汩流出血的肩胛,喘息着冷笑,似乎是嫌不够,又握着刀柄使劲往里捅了三分。 直升机降落的时候带起了地面上一阵尘土,陆仰止最先从机舱里跳下来,远远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 他眸光一厉,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清时!” 将女人的身体完全翻过来时,陆仰止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只见她手上身上全都是血,左肩的肩膀还插着一把刀。 那是……唐言蹊从绑匪那里拿来的刀,半个小时前,她还曾当众用这把刀威胁着要杀了清时! 男人的眼神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沉下去,犹如落进深不见光的海底,晦暗且寒冷。 怀里的庄清时却在这时竭力睁开了眼,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脸色苍白得厉害,说话也气若游丝的,“仰止……” “我在。”陆仰止打断她,一贯淡漠清冷的眉眼隐隐绕着一层戾气,低沉道,“我马上送你出去,别怕,伤得不重。” 庄清时提起唇角,有气无力地笑了下。能得到他这一句关怀和宽慰,她竟觉得这一刀受得也值了。 她将头埋进他怀里,“我知道,仰止,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仰止抱着她走回救援直升机旁,庄清时始终没再听见他开口,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便主动道:“仰止,五年前的事情,是她先对不住你的。就算她的孩子没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嗯。”男人也不知是没听清她说什么,还是听见了却不想谈及,只从挺直的鼻腔里逸出淡淡一个字音,算作是回应。 “我知道她恨我。”庄清时闭上了眼,“我又何尝不恨她?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她当真对我下得去手……” 陆仰止闻言低了眉梢,瞥了眼她肩膀上不敢轻易拔出来的刀柄。 庄清时咳嗽了声,拉回他的注意力,柔声道:“幸好她这一刀没有扎在我的腿上,不然我就逃不出来了。” 男人漆黑的眼底有暗流涌过,嗓音亦是低哑了些许,“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逃出来了?” “是……”庄清时边说,眼眶边红了,将楚楚可怜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时她说要把我吊在墙上解恨,另外几名绑匪怕夜长梦多,想尽快杀了我了事。所以他们起了争执,推推搡搡的不知怎么就把炸弹引爆了,我是在吊桥上跑了一半,被气流冲到这边来的。” 她说完,撩起了裤腿,果然皮肤上全都是痕迹。 陆仰止将她抱进了救援直升机里,有条不紊地叮嘱:“让他们先送你下山,记得告诉医生说你腿上也有伤。” 庄清时刚要点头却忽然怔住,“仰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血,他不在她身边陪着她吗? “我跟剩下的人去对面看看还有没有留下的活口,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回答得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任何一句解释。 庄清时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他嘴上说的是去看看有没有活口,一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样子,可庄清时心里却无端有种直觉—— 他是过去找唐言蹊的! “带庄小姐回去。”陆仰止吩咐完,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开。 庄清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唐言蹊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那么大的爆炸……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陆仰止踏上那一片荒芜焦黑的土地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就仿佛那一颗炸弹焚毁的不仅仅是这一片陵园,还有他心里的什么。 空气中还有火星浮动飘荡着,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悸得厉害,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狼藉废墟,甚至还有些能看出人形的断肢残骸。 他脑海里有短短的恍惚,几乎不能把这个情景和半小时前那个活生生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唐言蹊。 天知道五年前当他得知她的所作所为时,有多想亲手掐死她。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任这种愤怒在每一个寂寥无人的深夜里生根发芽,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滋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我那么恨你都下不去手。 你怎么敢死在这种地方。 “给我找。”陆仰止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身后一群特种部队的士兵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唐言蹊恢复意识的时候,睫毛几乎粘黏在一起,她好半天才蓄满力气睁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很沉。 她喘了口气,定睛看过去,分辨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大了眼眸,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是个人。 是个死人。 是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死人。 脑海里被炸得魂飞魄散的记忆一点点涌回来。 爆炸前的最后一秒,她推了庄清时一把,把她推过了桥。为了断绝绑匪们恼羞成怒追上去的可能性,她直接扑到了绑匪头子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了那颗鲜红色的按钮,再然后…… 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热浪恨不能将人的身体活活灼变了形。 唐言蹊下意识就低头躲了下去。 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她这样的祸害是要遗千年的,才在冥冥中安排了那个绑匪头子挡在她面前做了个替死鬼。 唐言蹊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原地望着天空唏嘘,这他妈是什么运气啊。 要是让墨岚和顾况他们知道,大概又要指着鼻子骂她是个不死的妖孽了。 不过…… 唐言蹊试着活动了下,感觉上半身还能动弹,下半身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心里猛地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立刻看过去,那具尸体当不当正不正的横在她腿上,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腿还在不在那里。 唐言蹊忙撑着旁边的石子想要起身,但随着她的动作,地面上有些碎石不断坍塌、掉进土壤和石碑间的缝隙里,好几块差点掉在她脑袋上。 她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不在地面,而在一个水平面比地面稍低的坑里。 估计是刚才的炸弹把山体炸塌了,再加上墓地这种地方,本来地下就是空的。 她才稍微一动弹就能感觉到地表的塌陷,要是这么贸然站起来,不知道会不会砸到更深的地方去。 这个处境很尴尬,唐言蹊抹了把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脑子开始不停地转,现在要怎么办? “妈的,你个小贱人,你竟然还活着!”忽然,不远处另一道破了声的嗓音传来,语气狠辣至极。 唐言蹊抬眼望过去,认出了他,是绑匪中较为急性子的那一个,从开始就看她不顺眼。 “我一直觉得你有蹊跷,大哥却错信了你的鬼话!你从一开始就憋着想要救庄清时是吧?都是骗人的,什么死了女儿,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你!” 唐言蹊没理会,只淡淡道:“死过一次应当知道惜命,别作了,想办法出去才是正事。” 他再这么扑腾扑腾,往这块本来就悬空的土地上踩两脚,估计他们两个会一起掉下去。 “我要杀了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那人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眸猩红地四处在废墟里找刀子,最后终于放弃,顺手捡起一块砖头,骂骂咧咧道,“你这个婊子,坏我们好事,既然你放了她,那你就替她去死吧!” 唐言蹊没料到他居然来真的,更没料到他居然还有力气。 可是她现在腿脚完全动不了,呆在原地无异于是坐以待毙。 难道老天爷救她一命就是为了让她再多挨一板砖? 唐言蹊实在想笑,现在却不是什么笑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她皱眉,“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 “你别他妈废话,就是你这张嘴害了我大哥,如果我手里有把刀,肯定要先割了你这贱人的舌头!” 他语气里的狠戾让唐言蹊眉目一沉,她只能用手挡着头,不一会儿手臂上就被他手中的搬砖砸得全都是血口子了,关节亦是有些错位般的痛楚。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杀,而是虐杀。 不知有多少恨,才要在杀死一个人之间这样折磨她。 一块砖头都被砸得四分五裂了,绑匪看到奄奄一息的她,还是不解恨,低头挑了一块更大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臂,露出她的脸和额头,“你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砖头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唐言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却有一股与周围衰败焦糊的气味大相径庭的冷香钻入她的鼻息。 她怔了下,抬起头来,正看到挡在自己面前一道高大英俊的侧影。 只那神情太过冷冽慑人,宛如在不动声色中起了雷霆之怒,漆黑的眼底空无一物,却透出了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狠劲儿来。 他仿佛没用什么力,就这么声色平平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向里一掰,就清晰的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响,和绑匪歇斯底里的大呼。 砖头从绑匪手中脱落,眼看就要砸到唐言蹊的身上,男人脸色一变,一脚将它踹了出去。 从始至终,陆仰止没说过一个字。 唐言蹊就这么看着他,半晌才出声道:“好了,你别把他的手脚掰断了,万一掉在我眼前多瘆得慌。” 她知道陆仰止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他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为人平和冷淡,实际上发起火来,骨子里那股独属于资本家的狠绝只会比旁人更加浓稠。 那人不就是想杀庄清时么,现在庄大小姐都已经平安无虞地逃出去了,陆仰止还拿他撒什么气。 唐言蹊这么想着,脑子里蓦地闪过另一个念头,她抬起头,“庄清时呢?” 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陆仰止终于停了手,身后“雷霆”的人也已经赶到,“陆公子,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吧。”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薄唇翕动,吐出一句话:“不必,就在这,给我活埋了。” 说完,他弯下腰将唐言蹊从一片砂砾和砖瓦中抱了出来。 唐言蹊满脑子都是庄清时的死活,被他的沉默气得更加着急,伸手就攥住了他衬衫,“陆仰止,我在问你话,庄清时死了吗?” 男人这才停了动作,低头看向她。 他刚才也是这样抱着清时上飞机的。 明明那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唐言蹊这个罪魁祸首却好像更加削瘦,瘦到没有重量,骨头都硌手。 “你这么希望她死?”男人提了下唇,漠漠的全是嘲讽。 “恐怕让你失望了。”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外走,步履沉稳,“清时活得好好的。” 唐言蹊便不再吭声了。 “把这个地方仔仔细细找一遍,一个活口都不要留。”陆仰止脸色冷淡,不怒而威。 “是。” 雷霆的人敬了个礼,礼毕,大着胆子往他怀里看过去。 那个女人狼狈又苍白,眉眼间却似全无城府和阴霾。 这就是陆三公子执意要进来找的人吗? 若是为了庄大小姐讨公道——其他伤了庄小姐的人就地活埋,而她,那个临阵倒戈投奔绑匪的女人,却被他这样抱在怀中。 …… 厉东庭收到测绘的半山腰的炸药分布图时,是墓地爆炸前的事情。 因此他火速赶往半山腰处理,将山上的事情交给了旁人。 经过几名精锐佣兵的努力,95 %以上的炸药及时消除了危险。 可惜还有那5 %,由于地形的崎岖和时间的紧迫,太难处理,因此厉大少当机立断下令封山,准备待所有人撤离后主动引爆。 却不想,山上的爆炸导致了山体的小面积坍塌,地点正好在这里的正上方,坍塌过后的山体隐隐有滑坡的趋势。 厉东庭眉目沉峻,做了决定,“没办法了,先撤退。” 他撤到山脚的时候刚好看到救援直升机载着昏迷的庄清时落地,黑眸四下一扫,冷声问:“仰止呢?” “陆公子和剩下的人在墓园里,说送完庄小姐再上去接他。” 恰在此时,山上的石头、草木轰然下落,越滚越多,撞击和摩擦毫无疑问地引燃了剩下的火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相继响起,整座山都被晃得摇摇欲坠。 厉东庭死死蹙起了眉,眸光紧盯着山顶,低声咒骂了一句:“糟了。” 唐言蹊被陆仰止抱着往外走,她知道应该避嫌,私心里也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多做接触,可是现下她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哪怕是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她也走不了。 索性闭上嘴也不矫情了,就由他这样抱吧。 一开始他的步伐还算是平稳,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一脚陷了下去,他整个人险些跪在地上。 唐言蹊大惊失色,却听他隐忍而紧绷的嗓音,“抓紧我。”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看到周围的地面都在晃? 陆仰止脸色难看,“不想死就抓紧我。” “地震吗?”唐言蹊看到他俊朗的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来,想是刚才这一下伤了筋骨。 而且……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医院里吗?唐言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刚做完检查,医生同意他出院了吗? 唐言蹊紧拧着月眉,还是依言抓住了他的衣衫,四周的草木越来越不稳固,连他身后那群特种部队出身的人行走起来都颇为吃力。 “陆公子,前面就是我们临时搭制的吊桥,但现在山体坍塌得厉害,不适合走这条路,万一桥身断了,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您还……”抱着另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对于此刻的吊桥来说就更是吃力了。 仿佛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陆仰止一个云淡风轻却暗藏冷厉的眼神就截住了他的话。 对方后背一凉,立马住了口。 “你们先过去。”陆仰止沉思片刻,做了安排。 “什么?”对方震惊。 唐言蹊沉默了下,解释道:“左不过我们现在都只能等待救援,对面的山相对安全一些。在这种时候,能止损就止损吧。” 对方一愣,没想到出言解释的人竟是陆公子怀里的女人。 她是什么人?能在心思深沉睿智的三公子刚开口的刹那,就摸透他的心思。 旁边的人都在看她,唐言蹊却在众人的注视中感受到了两道非同寻常的、淡淡的审视目光。 可当她抬头望过去时,却只看到陆仰止倨傲的下颔和岑薄的唇角,他平静无澜的眸子远眺着对面的山野,目光沉着冷静,根本看也没看她。 就好像……刚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雷霆”部队的士兵觉得十分不适,“身为军人,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哪有自己先逃的道理?” 唐言蹊轻笑了一声,“军人不军人的,在自然灾害面前都是凡人。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反而倒是被我一起拖累。” 见到对方不为所动的模样,唐言蹊又下了一剂猛药,“不是说军令如山么,现在厉大少不在,你们连陆三公子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军令如山”四个字当真是压在每个军人心中的铁律,几个人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我们不敢。” 自始至终,陆仰止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原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是每次唐言蹊在场的时候,似乎都没有什么他开口的机会。 因为从前的她,总是最会揣摩他的心意,哪怕在他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也能叽叽喳喳地说一堆闲话来听。 那时觉得女人真是聒噪不堪,离婚以后才陡然发觉,没有她叽叽喳喳的生活,他竟也开始无所适从了。 “不敢就快点过去吧。”唐言蹊轻笑道,“还不走,打算在这等死吗?” 地面的震动愈发强烈了,士兵最后看向了陆仰止,却也只见少言寡语的陆三公子淡淡点了点头。 “你也走吧。”唐言蹊忽然静静开了口,褐色的眸光落在陆仰止脸上,“止损当然要带你一起走。让你陪我死在这里,才是最大的损失。” 第34章 你们谁都不行 听了这话,陆仰止总算低头看她了。 只是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比之山间寒风,还要冷上许多。 他仅仅只是看了一她眼,便抬头,从容对几名士兵吩咐道:“你们过去吧。” 唐言蹊皱眉,“陆仰止……” “你闭嘴。”陆仰止想也不想打断了她的话,“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他身边是悬崖。 唐言蹊往那边觑了觑,被这高度冲击得一阵头晕目眩,瞬间就蔫了不少,闭嘴不吭声了。 “雷霆”部队的几个士兵开始逐一攀着搭在山间的绳索横跨山谷。 地面的晃动更厉害了。 陆仰止便抱着她在山边坐了下来,将两个人的重心降低。 周围的山石不断塌陷,唐言蹊能清楚听见那些滚落和碰撞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一片安然宁靖。 “陆仰止,你走吧。” “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语毕,二人同时一怔。 陆仰止没回应她的请求,倒是唐言蹊满脸不知所云地看向他,“什么假的真的?” 他又望向了远处动荡不安的山体,过了好半天,唐言蹊才听到男人低沉磁厚的嗓音静静传来,在四周剧烈的动静里轻的几乎被埋没,可她还是把每个字都捕捉得很清晰—— “你恨清时,想杀了她,因为她害了你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的地面在颤,唐言蹊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望着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没言语。 陆仰止就在一旁,视线一瞬不眨地攫着她苍白孱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冷得像是结了冰,“唐言蹊,你知道五年前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的死活和她没关系,你要报复可以冲我来。” “所以你是在怪我刚才的所作所为?”唐言蹊荒唐的笑出了声,凉凉的褐瞳对上他无比沉鹜的眼神,“陆仰止,我没指望你们跟我说句谢谢,但是过河拆桥这种事做的不要太顺手吧。” 陆仰止沉了声音,俊脸的轮廓里透出了一抹肃杀之意极强的张力,“过河拆桥?” “如果不是炸弹刚好在这个时候引爆,你是不是打算亲手杀了清时才算完?” 唐言蹊睁大了眼睛,想立马否认,却被他眼里的狠绝射中了心口,痛得痉挛。 “你什么意思?” “清时父亲的死,你和墨岚都脱不了干系。她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反倒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对她下这种毒手。你到底知不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陆仰止紧盯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嘴里说出来的字眼也一样绝情,“唐言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唐言蹊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土壤,指甲都扣进了土地里,却似毫无知觉。 她记得庄清时的父亲是如何因她而死的,也记得,那年她投案自首之前,曾经在冰冷滂沱的大雨中跪了许久,最后给庄忠泽叩了三个响头。 唐言蹊虽然不是什么大忠大善之人,但是自己造过的孽、犯过的错,她半点不敢忘。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正是因为她不敢忘,所以她才肯舍弃自己一条命,只为保全庄忠泽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如今被人这样一剑刺穿,还就着血脉一起挑出来,那感觉让她简直抬不起头…… 就连服刑尚有期限可言。 他们就打算捏着这一件事,让她永远的愧疚退让下去? “是啊。”唐言蹊轻笑,扬了下头,脖颈的线条像极了在池水中舒展的天鹅,如果她现在不是这样满面血污的狼藉的话,“我是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陆仰止眸光一紧,厉声斥道:“你不可救药!” “我不可救药?”唐言蹊转过头,扯了下嘴角,“我要是真不可救药,现在你连她的全尸都找不到!她体贴她温柔她善解人意,既然你这么宝贝她,她脑子里的水你怎么不给她放一放?看不见这是什么场合就往山上跑?不知道绑匪想要她的命?!越塔送人头,神他妈坑队友,小学生都不敢这么玩!” 天地间有一霎的寂静。 “唐言蹊。”他沉冷的声音传来,胸腔都跟着震,“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连话都别跟老子说!”唐言蹊气得想往旁边挪,奈何腿像废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将就着坐在那,黑着脸不看他。 这副样子像极了五年前她每次和他闹脾气的模样,陆仰止恍惚了一瞬,回过头的时候,手已经快要伸到她的头顶了。 五指在空气中攥了个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陆仰止面上僵硬,心里忍不住嘲弄地想,这双手这是想干什么呢?像以前那般,揉着头发哄她吗? “女孩子家,一口一个老子。”他冷笑,“墨岚是穷疯了吗?不找个礼仪老师板一板你的言行举止?” 唐言蹊心里微微一刺。 在唐家那十几年,过得并不算太好,爹不疼娘不爱,几个月都见不到唐氏夫妻一面,连家里做饭收拾屋子的保姆也懒得跟她说话。 随性惯了的后果就是长大了的唐言蹊养成了一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转眼就万事皆空的好脾气。她什么都不讲究,朋友也大多是市井混混。她和他们仅有的区别,也许就是——她有闲钱,并且聪明些。 所以当她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叫陆仰止的男人以后,她才会觉得他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他是大户门庭里出来的世家公子,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别人学不来的矜贵优雅,每一个眼神都居高临下的非常到位。 若是放在以前,她是讨厌极了这帮附庸风雅、穷讲究的有钱人们,觉得那些人都是浑身臭铜味的资本家,脑子里长草的智障玩意儿。 可那一年,那个夏天,在网络上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狄俄尼索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败在陆仰止的手上。 这件事让唐言蹊将近半个月都醒不过闷来。 她对他纠缠不休,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是无拘无束的唐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那样想得到什么。 她开始学化妆,学搭配,把那些看起来比代码还要复杂的名牌们死记硬背在脑子里,每天睡前半杯红酒,早起一杯咖啡……一个多月后顾况再见到她,吓得差点没跪下,目瞪口呆的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言蹊很想一拍他脑门子赏一句“滚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娇羞的,“讨厌。” 就这样,后来再见陆仰止的时候也没被人家正眼瞧过。 至于……她是怎么嫁给他的,其实她自己也没太懂。 就是突然有一天唐氏夫妇推着一大堆行李要出门,唐言蹊远远望着那一排随性的佣人保镖,心里已经没有儿时的波澜了,冷不丁却听见旁边的保姆面无表情地说:“小姐,老爷和夫人要走了。” 唐言蹊叼着棒棒糖转身,“那么多人伺候着,用不着我去送。” “言言。”身后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她对那个她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的印象,好像就只剩下嗓音了。 他长什么样子来着?唐言蹊现在想想,都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那时爸爸说了什么她当然也忘记了,大约不过是给她传达了一个意思——榕城陆家的三少爷要娶个八百里加急的媳妇儿,整个榕城只要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就要留着给三公子见见。虽然大家都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但看在陆家的面子上,还是让她去走个过场出个镜,成不成都无所谓。 谁都不知道,她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心跳都快飞出嗓子眼了。 一通梳洗打扮,带着一种即将被帝王选入后宫的雀跃心态早早就到了西餐厅。 结果陆仰止就这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唐言蹊也是个没羞没臊的,当机立断:“好啊,那我们形婚吧!” 一顿饭,陆仰止听她说了不知多少四六不着的浑话,急得唐家随行的保镖眼睛都快挤歪了,唐大小姐愣是看不见。 饭后,唐言蹊也开始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太放飞自我了,陆仰止估计是被她吓到、再也不想见她了。 不过她还是怯生生地问了句:“我们下次在哪见?” 陆仰止低头整理着西装袖口,嗓音清冷无澜地说:“珠市口吧,那里适合你。” 唐言蹊一愣。 那是榕城有名的小吃街,以热闹而廉价出名。 尽管她平时一放学就跟顾况他们飙车去吃小吃,可是被陆仰止带过去,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屈辱。 仿佛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就算打扮得再华丽高贵,在他眼里也永远只是个市井小民。 不知是结婚之后多久,唐言蹊偶然问起缘由,才听他淡淡一哂,道:“你在西餐厅只会束手束脚地装淑女,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也不见得多好吃。如果和我结婚只能带给你一些让你厌烦的规矩和礼仪,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唐言蹊被他问得怔住,又听到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言言,你很好。就一直这样,不要改。” 他那样的迁就她,包容她,从她一丁点的表情里察觉到她的自在与不自在,给了她最温暖的一切。 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像陆仰止一样的人呢。 唐言蹊无声地想,若非如此,她又靠什么撑过这五年来的漫漫长夜…… 只是,那个记忆中的陆仰止,终究在悠悠岁月中变成了这样冷漠峻凌、静中藏锋的男人。 他也会拿她的涵养和礼教来讽刺了,也会对她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也会漠然对她的疼痛视而不见了。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呢? 庄清时吗? …… 救援直升机很快就开到了山顶上空,一架结实的绳索被放了下来,“雷霆”的士兵们依次爬了上去,飞机越过山谷,飞在他们头顶。 唐言蹊回过神来,见陆仰止脸色依旧沉凝,并未因为救援机的到来而缓和多少,心里不觉也是一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仰止明显还是一副话也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看着两名救援兵从上面爬下来,将安全带挂在他的腰间,而后二人望着唐言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要她自己爬上去了。 在双腿使不上力的情况下,就算把安全带系在腰上也没什么用,而且她浑身都是伤,谁也不能确定伤得有多重,若是腿部有骨折或是拉伤的情况出现,强行将人吊上去只会加重她的伤势。 地面的塌陷程度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陆仰止没犹豫太久,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脚面上,单手搂住她,沉声道:“抱紧我。” 陆仰止的另一只手就这么攀着绳索架,以一只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 唐言蹊咬了下唇,此刻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刚要上手,便听身边二人道:“陆三公子,不然让我们来吧。” 他这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也看不出来胳膊上有多少肌肉的样子。 陆仰止平淡应道:“不行。” 唐言蹊提醒他:“你昨天还住院呢。” 陆仰止唇梢一勾,却不像是笑,表情一点温度都没有,“这是在关心我?” 唐言蹊烦极了他这副把旁人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压了压脾气,偏过头道:“庄大小姐为了你的安危命都不要就追到山上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要追到阴曹地府去了。到时候要不着人,少不了就要拿我开刀。” 明明是句寒碜庄清时的话,由她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吃醋。 这种认知倒是让陆仰止嘴角的弧度落得更深了,几秒种后,又被他收敛起来,笃定道:“不会。” 唐言蹊皮笑肉不笑,“你知道不会?” 不过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连累的一定是她。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尸体都找不到,庄清时还去哪找她麻烦? 这样想着,却听男人忽然心平气和地开口,以一种阐述事实的口吻道:“清时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 唐言蹊的手指如被针扎了,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她却莫名有种直觉,他在拿她和庄清时比较。 良久,缓缓笑开,“那就好,我也喜欢黑是黑白是白,分清楚一点。” 她欠庄清时的,她会还。 庄清时欠她的……她也必不手软。 “三公子,这个时候开不得玩笑,还是让我们来吧。”旁边两个士兵见他似乎来真的,最后阻止道。 陆仰止寡淡无物的眼神从二人身上掠过,没什么波澜道:“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行。” 二人神色一滞。 唐言蹊轻笑了声,不动声色的嘲弄:“陆总别太刚愎自用,掉下去可就是两条人命。” “你觉得我会让你掉下去?” 唐言蹊太注意他眼里藏得很深的微芒,只蔫了吧唧地看了看那边的深渊,半真半假地调笑,“你刚才还说要把我扔下去,我胆子小,惜命。还是那边的兵哥哥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靠谱一点。” “自己往这淌浑水里趟的时候没见你有多惜命。”陆仰止冷声道。 唐言蹊一噎,尴尬地想摸摸鼻子,可是手臂在他的命令下已经牢牢圈住了男人的脖颈。 她遂叹了口气,不跟他呛声了。 直升机一点点飞高,陆仰止被吊着护腰,另一只手紧抓着绳梯。 因为直升机无法降落在塌陷的地面上,而唐言蹊又没办法爬上去,所以他们暂时只能用这种方式吊在这里,直到飞到山脚下。 唐言蹊不知道对于陆仰止来说,她是个多大的负重,可是看到他手臂上隐隐跃出的青筋和额间的冷汗也大概能猜到他有多累。 山上的风很大,飞机下方的绳梯又丝毫不经遮挡,唐言蹊难受得闭上眼睛,任耳边狂风呼啸而过,他们整个人都被掀起不小的角度来。 自始至终,拦在她腰间的手都没有半分松缓。 又一阵风袭来,唐言蹊的手一滑,整个人往下掉了几寸,她吓得尖叫出声,又硬生生的止住,怕给他增添太多心理负担。 两个人的位置变得很难控制,她搂着他的腰,而他只能竭力拎着她的领子,将她一点点往上提。 男人面沉如水,紧紧搂着她,这一脚踩空的感觉让唐言蹊不觉红了眼眶。 奇怪的是,她只身扑向炸弹的时候也未曾落过一滴泪,可是此时踩在死亡的边缘,却陡然萌生出层层的恐惧和害怕。 “陆仰止。”她抬头,视线不知在何处流连过后,低低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 “闭嘴。” “你就放手把我扔下去。”她不顾他的阻拦,仍低着头说。 “唐言蹊,我让你闭嘴!” 有水滴不期然地落在他的胳膊上,很快被剧烈的风吹散,快得好像是陆仰止的错觉。 女人没抬头,垂着被风吹得抖动的睫毛,他沉了沉心,突然徐徐开口,声音不大,仿若根本没打算让她听见,“你这女人永远都那么聒噪,可是说出来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不是我喜欢听的。” 她没言语,许是没听见。 男人扯唇笑了笑。 她的听不见,才是他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因为同样的话,五年来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半边床讲过千百次。 也只有她听不见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讲出口。 “如果我想把你扔下去,一开始就不会过来找你。既然我来了,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会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手臂上的水滴突然就落得快了,很明显,这不是错觉。 陆仰止皱了眉,很想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来看一看,看看那张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脸,是否也有挂满泪痕的时候。 他终于将她又提回了原来的高度,唐言蹊刚一抬头恰好遇上他低头,两个人的唇轻擦而过。 唐言蹊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眼里的泛起的红也看得格外清楚。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陆仰止在她开口前截断了她,“还是你想看看,我有没有法子能堵住你的嘴?” “……” 直升机终于在盘旋过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落在了山脚,唐言蹊被人抬上担架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去看看陆总的胳膊,他的胳膊伤了。” 陆仰止闻声,背影微微一震。 原来她发现了。 厉东庭冷眼旁观,“雷霆”的队长跑来请罪道:“头儿,不是我们想劳驾陆三公子,实在是……” 厉东庭摆了摆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意料之中的事,在他眼里,你们谁都不行。” 队长愣了下,同样的话,他也听陆公子说过。 只好低下头,惭愧道:“是我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厉东庭卸下肩膀上的狙击枪,扔在车里,淡淡道,“你们的体能和他差不多,甚至更胜他一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确实除了他谁都不行。” 队长又是一愣。 只见厉东庭靠在车座上,望着车窗,缓缓道:“因为除了他,你们谁都没有那种,唐言蹊绝对不能死的念头。” 第35章 为什么不亲自来谢? 队长一愣。 不知怎么,无端想起了进入墓园前,男人沉鹜冷厉的一句——里面的人如果有事,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都别想脱责! 那时他还以为陆总指的是庄大小姐。 似乎是,又似乎不止是…… “好了。”厉东庭出声刚好截住了他的思考,“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外传。” “是,头儿。” “山上没有其他活口了?” “没了。”那么大的爆炸,能活下来都是天大的运气,偶尔遇见个奄奄一息的也让陆总直接下令活埋了。 厉东庭点了支烟,看向急救车里坐着的男人。 只见那人还是一张云淡风轻、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面瘫脸,脸上根本瞧不出他伤得有多重。倒是那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盯在旁边的医疗担架上,看着医生弯着腰为上面的女人做紧急处理。 过了片刻,当医生直起腰,从他与担架之间让开时,陆仰止却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甚至直接下车上了厉东庭的车。 士兵刚替他打开车门,陆仰止就听见厉东庭一道凉凉的嘲讽直朝着他的面门丢了过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女人一样矫情。” 陆仰止眼皮都没掀,无波无澜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比女人还喜欢嚼舌根。” “瞧瞧你干的好事。”厉东庭冷笑,手指在车窗上一叩,方向正指着塌陷的山,“一条活口都没留,老子又他妈得替你写报告。” “雷霆”部队虽然直属厉家管辖,按道理来说,他有先斩后奏的调动权,但“雷霆”毕竟是一支持枪部队,善后的流程麻烦得很。每次调动过后就开始大会小会轮流开,一篇一篇报告往上交,厉东庭想想就头大。 要是有活口还好办,直接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可眼下绑匪都死光了,临死前还把山给炸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最后一个责任人都没逮着,厉东庭少不了又要被上面请去喝茶谈心了。 陆仰止倒是难得有良心地说了句:“多谢。” 车子缓缓开启,一行人往医院去了。 厉东庭开始没说话,后来也不知想起什么,又耐着性子开口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睛都没睁开,右手整个手臂像断了一样的痛着,他却仿佛全无知觉,“什么怎么办。” “你家老头子不是一直想让你结婚?”厉东庭道,“庄清时虽然做事有些阴奉阳违、表里不一,但是胜在对你真心实意,只要不出格,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况且,一个没有手腕的女人也不适合辅佐你接管陆氏。” 陆仰止像是没听见般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没给任何回应。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庄清时那点心思。 只是有时候,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吧,毕竟欠她的。 不过结婚,那是另一码事了。 “老头子倒是好应付。”陆仰止一提这事就忍不住皱眉,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来自他父亲的压力。 “她还在催?”厉东庭接了口。 见到陆仰止脸色黑了一半,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说你家也是真有意思。”厉东庭挑眉打趣,他们几个最喜欢没事拿陆仰止的家务事来寒碜他,“姐姐比亲妈管的还多。” 陆仰止虽然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却是长子长孙。 因为他家老大是个女儿,老二又是个谁都没见过的谜——有人说是小时候夭折了,有人说是犯了事在大牢里关着,还人说是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静养,更有人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的大戏,说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陆家老二的来路和去向就这样越传越玄乎,就连陆仰止本人,也只是对自己这个“传说中”的二哥有个模模糊糊印象。 所以,他便成了家里唯一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有趣的是,在陆家,主外的是陆老爷子,主内的却不是陆夫人,而是陆仰止的大姐陆远菱。 催婚,安排相亲这种本来应该母亲做的事情,他大姐全都一手包办了,让池慕和厉东庭很长时间都以为陆夫人是不是早就过世了,才养成了他家这个长姐如母的风气。 陆仰止一提这事就心烦,“她自己都还没有个归宿,天天就知道操我的心。” “你也硬气,明知道你大姐意属庄清时,你还跟她对着来。”厉东庭勾了下唇,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她那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都管不住你,要是被她知道她这次的如意算盘又打空了,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陆仰止不言语了,脸色却远没有开始那么平静淡泊。 于是,逞了口舌之快的厉大少心里终于舒坦了下来。 他阴测测地想,这种时候哪能他一个人糟心? 好兄弟么,要糟大家一起糟。 …… 到了医院,唐言蹊第一时间就被推去检查,庄清时比她早到医院几个小时,肩膀上的刀早就拔了出来,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 陆相思原本对这件事没太大的感触,是看到庄清时肩膀上的绷带里渗出的血迹之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责。 她不大喜欢庄清时,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只好趁人不注意退出了房间。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女人懒洋洋的嗓音:“祖宗,你再跑出去一回,我们就真的消受不起了。” 陆相思瞪着眼睛回过头来,“唐言蹊?” 坐在轮椅朝她笑的一脸欠揍的女人,可不就是唐言蹊本人? “你没死啊?”她跑回到她面前,高高兴兴的。 唐言蹊检查完正好碰上她,本来大难不死心情不错地准备逗弄陆小公主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噎得她想翻白眼。 “就你这张嘴啊。”唐言蹊面无表情,“迟早我得给你缝上。” 哪怕她坐在轮椅上都比女孩高出很多,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时,眼睛里的冷淡真真儿是有点吓人的。 陆相思却不怕她,或者是心里揣着其他事,想了想,踟蹰着开口,“那个……你伤得重吗?” 此刻她浑身缠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幸好绑匪还有点打人不打脸的基本素养,给她留了张能见人的皮相,至于其他地方,一看也知道伤得很重了。 唐言蹊还没说话,陆相思就急匆匆地打断,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得不行,“我让我爸爸给你钱,好多好多钱。让他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肯定、肯定……” 能治好的…… 这话她也不敢说。 她从小就生活在学医的大姑姑身边,见过很多治不好的病。 “实在不行的话,我把大姑姑叫回来,让她给你治病。”陆相思道,“我大姑姑可厉害了。” 唐言蹊一怔,陆相思的姑姑…… 陆仰止的姐姐,又治病很厉害的,也只有在医学界叱咤风云的那位陆远菱女士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的心猛然一缩,浑身的血液几乎被冻住,很多记忆翻江倒海地拍打过来。 唐言蹊当机立断地拒绝,“不要!” 陆相思被她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嘛,为什么她好像在唐言蹊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她疑惑地问:“你也怕我大姑姑吗?你认识她吗?” 唐言蹊垂眸,褐色的瞳孔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我大姑姑人很好的。”陆相思急着为姑姑申辩,“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唐言蹊扬了下嘴角,却不是笑,“当然。”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她很喜欢你妈妈,就算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也会尽心尽力照顾你的。” 妈妈?庄清时吗? 陆相思愣了好一会儿,没懂她的话里有话,唐言蹊也疲于和小孩子讲太多大人之间的恩怨,遂简单的交代道:“我的伤不严重,只是两条腿被很沉很沉的东西压过,有点供血不足、神经麻痹,过两天的没事了。你不用给你大姑姑讲我的事,也别说你见过我。” 陆相思点了点头,有些奇怪,但到底什么都没问,难得善解人意道:“那好吧。” 唐言蹊抿了下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记得去看看你爸爸,多陪陪他,顺便再替我谢谢他。” “想谢我,为什么不亲自来谢?”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语气很冷清,配着满楼道消毒水的味道,让唐言蹊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绷紧了。 “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就这么敷衍了事?”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却比不笑更凉薄刺骨。 唐言蹊慢慢转动轮椅回头,尴尬得想解释一下,却忽然听到陆相思低着头,满脸别扭地说:“我知道错了,爸爸。” 然后走到轮椅前面,对一脸懵逼的唐言蹊道:“谢谢你,唐言蹊。” 原来陆仰止的话是对陆相思说的? 这一个神转折惊得唐言蹊一下子想不起来她的台词是什么了。 余光瞥了陆仰止一眼,男人的脸淡漠而威严,眉骨挺拔,双眉如剑飞扬其上,薄唇微抿,眸如寒玉,尤为立体的轮廓勾勒出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深沉与稳重,气度亦是从容不迫,与他矜贵的身份相得益彰。 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看着陆相思,俨然一副严父教子的模样,“别人帮了你,你要知恩图报,别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 唐言蹊一言不发地听着,总觉得他这话不止是说给陆相思一个人听的。 第36章 你算什么东西 陆相思点头受教后,高大挺拔的男人迎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最后停在唐言蹊面前,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唐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唐言蹊自知完全掉进他的节奏里,这时候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意,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 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最擅长声东击西、含沙射影。 明面上是在教育陆相思,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讽刺她。 唐言蹊原本想问问他的胳膊要不要紧。 可是被他这么一讽刺,她连开口的心情都没了。 说完一句“谢谢”就瞥向别处,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倒霉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从病房里行色匆匆地赶出来,“陆总啊,您怎么到这来了?” 他就去拿个处方药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行医多年,不听话的病人见过,但是像陆仰止这么不听话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偏偏还是个不能打不能骂又不能视而不见的,得拿他当祖宗伺候着。 这祖宗知不知道他的胳膊已经伤成什么样了? 肌肉严重劳损,掌关节和指关节好几处韧带拉伤,再不注意调养康复,那是一辈子的残疾。 唐言蹊一看有人来了,立马“善解人意”地表示:“那你忙,我先走了。” 陆仰止于是回头淡淡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被他这空无一物的眼神无端震慑得冷汗涔涔。 唐言蹊划着轮椅往外面去,忽然听到身后医生尽职尽责地劝谏道:“陆总,基于您这个情况,右手暂时就不能用了。希望您以身体为重,至于工作上的事……” 他还在说着,陆仰止却发现轮椅往外走的速度减慢了许多,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唐言蹊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走。 “陆总,您听见我说话了吗?”医生说了一大堆,说到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半点回应,忍不住皱眉问。 陆仰止这才无波无澜地睨向他,黑眸里冷清寂寥,半点愧色也无,“你刚才说什么?” “……” 医生心累,不想说话。 陆相思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见状开口,声音是独属于女孩的娇软。就算她喜欢装老成,终究也抹不去孩子气的稚嫩,“医生说你的右手不能用。” 陆仰止怔了下,黑眸划过浅浅的思考和为难,总算主动开口提起病情,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行,这两天的工作比较繁杂,过一阵子再调理会有影响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字字平缓,宛如不容置喙的陈述。 医生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会,而且影响很大。” 唐言蹊的背影仿佛比刚才还僵直了些。 事关重大,陆仰止到底也不敢拿身体开玩笑,眉梢轻轻蹙着。 签字和批文件倒是可以临时用他的私章代替,再不济可以让老头子来盯两天。 不过公司前一阵子刚刚接了一单杀毒软件的补丁升级的项目。 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国外顶尖网络公司平起平坐的企业,陆氏的确是费了很大心力才将这一单从众多来自欧美的竞争者手中夺过来。 因为网络病毒在不断升级,安全系统也需要随之进行调整。不少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要对版本进行升级,有时候出现公司内部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就只能高价从其他网络公司买一些“补丁”过来。 当然,令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都一筹莫展的病毒,陆氏旗下的工程师也不见得有本事单独完成破译。 一切,不过就是指望着他们手里这一枚王牌,陆仰止。 这一单可谓是令大半个圈子为之侧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笑话。 若成,则名震四方。 若败…… 陆仰止的眸子眯成狭长的弧度,其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卷着冷锐的锋芒。 医生多少也能理解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是生活常态,他能做的只有惋惜和遗憾,“陆总,既然您早知道这阵子有重要的工作,为什么不留在医院里好好地治病养胃,非要急着出院,还把手伤成这样?” 唐言蹊垂着头,褐瞳里的阴影落得深了些。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挂在腰间的手机指示灯亮了,唐言蹊脸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匆匆划着轮椅出了医院。 陆仰止没拦她,也不清楚她听没听见医生说的话,嘴角抿出薄笑,眼神隽凉而寡淡,隐约透着一抹很深的嘲弄,“为什么?”他顿了顿,“为了个白眼狼。” …… 医院外,一辆进口的黑色宾利缓缓停了下来。 车里的男人望着市中央医院上的红十字,好看的眉头拧成“川”字,“她在这里?” 顾况在定位地图上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啊,虽然信号很弱,但是这里没错。” “可是老大来医院干什么?”他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不会我们又被耍了吧?” 之前是一直定位不到她的位置,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反追踪系统却突然失效了! 是她自己解开的还是有人破译了? “下车,找。”男人微微扬起下颔,眸光沉霭地盯着眼前的楼,“不论是真的假的,只要是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给我认认真真地搜。” 顾况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有短短一瞬间,被他没有表情的表情震住。 不知怎么,他突然回想起几年前,飞扬跋扈不拘小节的唐大小姐像吃错了药一样开始钻研名牌、开始讲究细节,甚至和他、墨岚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说话都低了好几十分贝,含在嘴里莺莺细语。 那时候墨岚大约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一点,没开口奚落她,顾况却一脸“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的样子,哀声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大小姐娇柔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说:“讨厌。” 顾况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墨岚眼里也难得蒙上诧异的颜色。 而后却听她神采奕奕道:“怎么样?够不够淑女?你们说我再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能不能追到陆仰止?” 顾况刚想笑她痴人说梦,余光不期然撞上墨岚的脸。 那是顾况第一次懵懵懂懂地察觉到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的心意。 大家都是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他的春天还没开始,就被唐大小姐一句“能不能追到陆仰止”葬在了凛冬的大雪里。 ——那时他的脸上,有隐约憋笑又蓦然僵住的痕迹,渐渐地、渐渐地收敛起来,变成了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与此刻如出一辙。 …… 唐言蹊出了医院后门就把自己那个已经被炸得屏幕碎裂也开不了机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定位器经过她的良性改装,已经无需通过手机来发射信号,因此就算手机被炸成粉末,只要定位器还完好无损,就依然可以正常运作。 不过话虽如此,手机的破损多少还是伤及了定位器,她本以为发讯功能应该受到了限制,谁知方才低头一看,竟看到了被追踪时才会亮起的信号灯一直以固定频率闪个没完。 是墨岚来了吗? 唐言蹊从后门绕出医院,笑着自我解嘲。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躲着故人了。 真他妈的窝囊。 …… 病房里,护士端着托盘四处乱转,“刚才屋里的病人呢?坐轮椅那个,看见没有?” 陆仰止里病房很近,听到这句话就冷了脸,陆相思比他动作稍快,跑过去道:“她刚刚走了。” “药都没上就走了?!”护士提高了嗓音,“谁让她走的?” 陆仰止脑海里迅速掠过什么念头,眸色一沉,“宋井,把人带回来。” 宋秘书不敢怠慢,刚应了一声,就听到门外传来另一道音色冷淡低磁的声音:“陆总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把谁带回来?” 陆仰止看过去,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如王者与王者的对峙,剧烈的撞击过后,一股充满寒意的肃杀之气陡然涤荡开来。 宋秘书隔着老远心脏都跟着颤栗,强行定下心神,笑僵了一张脸,寒暄道:“原来是墨先生,好久不见。” 墨岚看也不看他,倒是身边顾况嗤笑一声,“陆总身边的狗怎么不分场合地叫?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宋井还没言语,陆仰止便低笑开了口,一字一字,字字诛心,“狗也得知道忠心才是条好狗,连自己主子能跟丢,你算什么东西。” 宋井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仰止。 他没太见过陆总发火的样子。 最多也就是不冷不热地指出手底下人工作上的疏漏,连语气的急缓都很少改变。 上位者最忌讳浮浅冲动,把心事写在脸上,而他家陆总绝对是不喜形于色中的佼佼者。 为什么,对眼前二人却展现出了一股浓稠到令人心惊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亦或是,他从来没想过掩藏。 第37章 她不愿见他 顾况与陆仰止其人没什么恩怨瓜葛,只是很多事情,基于立场问题,他也不好不表态。 毕竟他和墨岚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墨岚对老大的好——那是一种不动声色,却掏心窝子的好。 按理说,买东西还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可是爱情这种一瞬间的事,它就没什么道理可循。 一眼没有,两眼没有,别说三年,三十年都不可能有。 墨岚伤心不写在脸上,可顾况是真真的为兄弟感到惋惜,自然也就对兄弟的情敌,陆仰止,分外苛刻。 墨岚仍然没有表情地望着对面同样气质斐然、卓尔不群的男人,薄唇翕动,一句废话也无,开门见山道:“她在哪。” 陆仰止眯了下眸,“谁?” “别跟我装糊涂。”墨岚冷嗤。 一开始他尚有些怀疑,唐言蹊是否真的在这里,不过自从他一进楼道看到了陆仰止,疑虑就全然被打消了。 榕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若非要挑出一样,那,便是那个姓陆的男人了。 陆仰止勾了勾唇,却不是笑,黑眸卷着天花板上倾泻一缕灯光,冷清明锐,“这间医院不随我姓,墨先生要找人,大可以自便。” 墨岚也不与他浪费时间,侧过头,言简意赅地吩咐顾况:“找。” 陆仰止看到顾况手里的定位器,眼底划过很深的嘲弄,“墨先生是在找人还是在抓人?” 墨岚脸一沉,目光阴翳地看向他,显然是被他戳中了痛处。 陆仰止左手插进西装裤袋里,清俊的脸上褪去所有情绪,只剩下寡淡,“需要用定位器来找的人,大概本身也不太想见你。” 若说刚才那句话只是戳中了墨岚的痛处,那么这句话便是直接一刀劈在了他心坎上。 她不愿见他。 是还为了五年前的事情怪罪于他么。 可,她连陆仰止都可以原谅,可以毫不避讳地相见,却为什么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 “我想找的人,不会躲我一辈子。”墨岚微微扬起下颚,狭长逼仄的眸子里寒意凛冽,“但是你想得到的人,你这辈子都已经失去了。” “你一个从来没得到过的人,倒是教育起我来了。”陆仰止低低徐徐地笑出声,态度瞧着没什么稀奇,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胜者为王的桀骜。尤其是眼角那一抹略微上挑的弧度,将霸道与凌厉展现得格外清晰。 宋井后背一凉,哪怕没站在风暴的中心地带,都觉得气压低到他快喘不上气的地步了。 他这好像是无意之间参与了什么很尴尬的场面,甚至撞破了上司的前尘旧事? 亏他还一直很傻很天真地以为陆总和墨先生之间就仅限于猫和老鼠的关系—— 因为墨先生是匪,悍匪,技术高超的悍匪,全世界最有名、规模最庞大的黑客组织,他是那个牵头的人。 而陆总的工作和他正好相反:打击违法犯罪的黑客,破译各种各样的新型病毒。 这样的两个人能看对方顺眼那才奇怪。 不过听墨岚这话的意思,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了,而且还有点私交的样子? “墨岚。”顾况绕了一圈回来,情绪明显有了波动,手里拿了一支破破烂烂的手机跑到他身后,“你看。” 男人转过头,陆仰止亦是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那是谁的东西。 “她果然在这里出现过。”墨岚的语调沉了许多,再抬眼时多了几分冷峻,“她的手机为什么变成这样?” 顾况也不懂,能把手机毁成这样,难道老大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个猜想让他有点恐慌。 那边陆仰止却已然转头往病房里去了。 陆相思正在病房门口等他,见他回来,皱着小眉毛问:“门口那个怪叔叔是谁?为什么和你吵架?” 陆仰止关上门,将墨岚与顾况二人完全隔绝在门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声对宋井道:“从今天开始给大小姐请假,学校那边不用去了,给我留在家里反省,一步也不准踏出家门!什么时候她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什么时候再重新回学校报到。” 陆相思小脸一白,“爸爸……” 宋秘书听了也十分为难,委婉地开口道:“陆总,把大小姐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不太好吧?” “那你也不必到公司来了,陪她一起。”男人眉目未动,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宋井知道陆总这次是生气生大发了,慌忙改口道:“陆总,现在公司上下忙得人仰马翻,这时候我不敢缺席。” 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也别劝了,陆总还在气头上,谁劝谁跟着一起倒霉。 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说话能让他家老板往心里去吗? 耳畔仿佛又响起墨岚对陆总冷峭的挑衅——你想得到的人,你这辈子都已经失去了。 那个人,会是谁? 宋井这般想着,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男人在电脑上敲下20XX0808的神情。 当时,病房里的气氛在一瞬间就变得诡谲非常。 尽管20XX0808是那个陌生女人设置的手机密码,却好像触动了房间里包括陆总在内所有人的某些共同的记忆。 他们都对此缄口不言,却又都露出或多或少复杂的目光。 难道和那位唐小姐有关吗? 可是陆总救她,不是因为那女人先救了大小姐,大小姐在病房里苦苦相求吗? …… 唐言蹊在家休养了两天,双腿总算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走路还是不像原来那么自然。 两臂的伤好歹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些皮外伤,穿一件外套就差不多能瞒得干干净净。 所以第三天她到公司上班时,工程部看到她这个无缘无故请了两天假的“正常人”,气得简直脑袋上冒火。 “你干什么去了?”冯工程师不在,另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知不知道公司最近接了个大单,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你这个时候请假是给我找不痛快吗?万一进度赶不上,陆总怪罪下来,责任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唐言蹊有点脸盲,尤其是早晨睡不醒脾气会稍微暴躁,眯着眼睛问了句:“你谁啊?” 领导噎了噎,一副马上要爆炸的样子。 工程部的人见状赶紧拉着她把她扯了回来,低声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那是项目主管。” 唐言蹊的胳膊被人一攥,整张脸都纠结成了一团,哪还有心思听什么主管不主管的屁话。 她抽回手,按捺着脾气,“项目主管干什么的?” “跟客户接洽、统筹安排项目进程,都归他管。” 唐言蹊一边轻轻碰了碰自己胳膊,确保伤口没有崩裂,一边回头看了眼那边呲牙咧嘴着急上火的项目主管,淡淡道:“你们是一线工程师,公司所有输出的产品都指望从你们手里出,他一个坐闲职的也敢这么张扬?” 当初她手底下的贤能之辈,不分年龄大小,不分资历深浅,她都一视同仁宽和相待。 对方满脸惊恐,而后警告道:“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让别人听见。” 唐言蹊轻笑了一声,哪怕没有宣之于口,那笑里的蔑视之意也是十成十的足。 “你知道庄清时吗?”对方提点她,“就是老上电视那个,他和庄清时好像认识,是什么远方的表亲,庄家没落了他也就丢了饭碗。不过外面都传我们陆总跟庄大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公司里面没人敢惹他,连陆总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这里吃吃闲饭、挂挂闲职。” 唐言蹊怔了下,这才又认真看过去。 庄家有这么个表亲,真是家门不幸。 “你快跟我回去吧。”那人道,“工程部已经要炸锅了。” 唐言蹊“噢”了一声,收回视线,眸光却变得稍稍有些沉重。 进了工程部的大门,果然看到一群人都板着同一张面瘫脸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唐言蹊顺腿就溜达到了一人背后,正好见他在调试程序。 可电脑下方的提示框里始终显示语法错误。 眼看着那人抓耳挠腮已经要崩溃了,唐言蹊一目十行地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云淡风轻道:“第38行少了个加号。” 说完又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那人惊讶地回过头,追随着她的脚步,待她绕过桌角时才发现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大为震惊道:“天啊,我们工程部居然有女人了。” 有人立刻大笑讽刺他,“宗祁,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吧?人家就从你身后路过你都能听出是个女人?” 宗祁气结,“我听见她说话了,她还帮我指正了一处bug。” “你做梦呢?”旁边的人哄然大笑,“我就坐在这亲眼看到她从你背后走过去,光看了你电脑一眼,停都没停上一秒,指正个什么bug?你写代码写疯了?” 宗祁蓦地一愣。 不由得朝那边的年轻女人看过去,很久没说出一个字。 他很确定刚才她开口说了话。 可,若正是照旁人所说,她从他背后经过,停都没停上一秒—— 她是如何在一秒之内从满屏的代码里发现他38行少了一个加号的? 第38章 后面那个,新来的? 只见那女人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办公桌,伸出食指擦了下桌面,“啧”了一声,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擦。 宗祁推开椅子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的脸。 这个女人样貌十分精致,黛眉如月,鼻尖小巧,鼻梁的曲线漂亮得挑不出错来。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两瓣菱唇,不知是不是天生带了点上翘的弧度,时时刻刻给人一种在笑的错觉。 当她看过来时,宗祁更是怔住—— 那双褐色的美眸慵懒妩媚,隐约可以窥见些许万事不萦于心的洒脱与冷艳。 “有事?”唐言蹊打了个哈欠,手里的动作不停。 宗祁一下子愣在那,脸都涨红了些,“你、你的桌子我早晨擦过了。” 唐言蹊“噢”了声,道:“谢谢。” 继续擦。 她对桌面和键盘这种需要长时间和她手指接触的东西有种近乎病态的清洁要求。 “有人一见美女就献殷勤,哪知道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旁边有人大笑调侃。 那笑声太过刺耳,唐言蹊皱了下眉,抬眼瞥过去,意外地发现出声的人她瞧着有些眼熟。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是那天在狄俄尼索斯的展台前和女朋友吵架的那个年轻人? 那时他好像还将酒神大肆批判了一番……说她是为了赚钱牟利,做出来的事天理难容。 “David,你说话注意点。”宗祁不悦地警告,“别在新同事面前瞎说。” David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笑着凑过来,“新来的,你叫什么?” 唐言蹊怔了下,笑出声。 原来他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见过啊。 她便也没理会,径自将电脑打开,问宗祁:“小伙子,内网密码是多少?” 宗祁显然有些不适应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的人称呼“小伙子”,别扭了一下,道:“20XX0808。” 唐言蹊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指尖如同触了电,微微蜷缩起来。 忽听宗祁解释道:“听说冯老的小外孙女是那天出生的,所以设置内网就用了这么个密码。” ……是这样吗? 褐色的瞳光一黯。 “喂,新来的。”David伸手敲了敲唐言蹊的桌子,声音大了不少,语气也不太客气了,“我问你叫什么,你是听不见我说话吗?” 唐言蹊依旧对此置若罔闻。 心中却想,怎么她才五年不在,世道就已经变得如此随意了。 早几年道上的人见了她不叫一声“老祖宗”都是放肆,谁敢跟她这么吆五喝六地喊? 唐言蹊收回视线,顺利登进内网,在键盘上飞速敲下一行字,进入网络服务器。 David见她将自己视作空气,倒是和宗祁那个没用的家伙一句一句聊着,心中更是怒意难平。 正要发难,突然身后有人大惊失色地喊道:“组长,你的电脑……” “喊什么喊!”David烦躁地骂回去,“一惊一乍的,又出什么事了?” 刚说完,回头却发现电脑屏幕一片蓝。 “我艹!”他瞪了下眼睛,拍案而起,咬牙道,“哪个孙子把老子电脑黑了?” 工程部顿时一片骚乱。 David虽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比大多数人年纪小,但是胜在实力出众,实习期都没做完就被破格拔成了组长。 这份殊荣让他一下子就膨胀了,平时做人做事都张狂了许多。组里的人都比他大上几岁,不愿与他计较,谁知他却变本加厉起来、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尤其喜欢挖苦毕业七八年还一点成绩都没有的宗祁。 此时他吃了亏,自然是不能消停。 全组人都围着火冒三丈的组长,唯有唐言蹊没去凑热闹,慵懒打了个哈欠,捧着水杯走向水房。 人群中,宗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David电脑被黑,就是在她问完内网密码后两分钟之内的事。 是巧合吗? 但是就算知道内网密码,又如何能侵入由冯老亲自加密过的服务器? 如若这一切真的是她在两分钟之内完成的…… 宗祁的眸光渐渐变得充满惊骇。 那么,她的能力也太恐怖了。 …… 唐言蹊倒完水回来,David周围仍是那幅水泄不通的画面。 她将茶包放进杯中,懒洋洋地盯着一杯清水慢慢缀上红色的整个过程。 想想那天在展台前偶遇David和他的小女朋友,那时虽然二人也在吵架,不过他的态度远远没有对待同事这般傲慢无礼。 唐言蹊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坏,甚至私下里还帮他说了两句好话哄了哄他女朋友。 不由得心生感慨。 人啊,当真是有千万相。 可在心爱的人面前,就算是再平素嚣张的人,也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David电脑里存了我们整个组的修改记录。” “关键是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毒呀。” “进入安全模式都查不出到底是哪个文件染了毒,要是直接格式化,电脑里的文件就毁了。” 商讨声不绝于耳,一群人围在那里束手无策。 宗祁暗暗看了刚来的女人一眼,却发现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冷不丁的,一道低磁而冷漠的嗓音从工程部外的走廊传来。 那声音静中含威,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却也让人从皮肤一直到心尖都在打颤。 唐言蹊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一群人乌压压的低着头,齐声道:“陆总好。” 陆仰止穿着一身肃冷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挺括工整,最简单的色调搭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浩荡昭彰的气魄,将身旁同样西装革履的宋井比下去不知多少。 宋井皱了下眉,沉声道:“陆总在问你们话,一个个都聋了还是哑了?大白天的不干活,都围在着干什么?” 别看他在陆仰止面前温驯得像个小媳妇,端起架子来到真有点首席秘书的样子。 见没人吭声,宋井直接点了名:“David,你说。” “我……”David紧张得语无伦次。 宋井眉头一拧,侧过目光,却发现他家老板的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檀黑如玉的眸子透过稀薄的空气,越过面前的人群,直直地锁在最后一排垂首坐着的女人身上。 那眼神着实算不上是友善。 宋井觉得老板生气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他需要做点什么。 “后面那个,新来的?” 宋井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他几次三番和人事、工程二部打过招呼,说陆总一向最厌恶往工程部招女人,除了最开始就在工程部的两个资历较老的大姐以外,近年来没有一个女工程师入职。 这是唱的哪一出,拿他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谁把你招进来的?”宋井沉下脸,“出来!” David长舒一口气,暗自欣喜,只要枪口转到别人脑袋上,暂时就崩不着他。 人群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唐言蹊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身。 抬头,她与陆仰止隔着大约二十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他的眼神深邃而幽冷,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情绪,只教唐言蹊本能地觉得危险,想要回避。 宋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一时诧异得说不出话,“你……” “宋秘书。”唐言蹊从善如流地截断他的话,“我是冯老的徒弟,今年毕业出来实习,他推荐我过来的。” 早在应聘那天她就跟冯老商量好了,当天公司电脑中的毒,对外宣称是冯老破译的,而她作为冯老的“徒弟”,被破格录用。 “原来她是冯老的徒弟。”工程部的人恍然大悟,纷纷议论,“怪不得……” 全场只有陆仰止听了这话,薄唇噙上了些许似笑非笑,“冯老的徒弟?” 唐言蹊四两拨千斤地随他一起笑,“是,还望陆总高抬贵手,给我留个饭碗养家糊口。” 陆仰止双眸微微眯起,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眼前闪过的,是几天前晚上在别墅的卧室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嘛。” 原来如此。 岑薄的唇扯开一丝弧度,锋利入骨。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时候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 他该夸她高瞻远瞩吗? 眼底的温度越来越低,一直望进心里,都是这一脉的刺骨冰霜。 “冯老劳苦功高,对公司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陆仰止笑得很凉薄,声音慢条斯理的,切割着人的神经,“他的面子,我总得给。” 而后再没看她一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这段插曲。 “现在谁能给我说说,David的电脑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东西,嗯?” David被他似是而非的话吓得冷汗涔涔,只好硬着头皮道:“陆总,我的电脑被人黑了。” 第39章 你怎能这样 一听这话,宋井的表情立马就变得相当微妙了。 几日前公司的电脑大面积瘫痪,陆总震怒,可那天偏偏又赶上庄忠泽老先生的忌日,他带了大小姐去扫墓,人在山上赶不回来。 要说陆氏堂堂一家网络技术公司,出了这种事,传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好在冯老出手利落,及时将病毒清理干净,也算是保全了公司脸面,陆总便也没再追究,只说让他们严加防范,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端。 不过宋井明白,不追究归不追究,这件事在陆总的心里少不了要埋根刺。 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听不闻的样子。 果然,陆总开了口,语调平静,“电脑被黑了?” David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的脸,一时间看不出是喜是怒,只觉高深莫测、难以揣摩,“是的,陆总。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不过损失不大,不敢劳您挂心。” 唐言蹊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人群外,跟宗祁站在一排。 宗祁见她过来,面露疑色。 她神秘兮兮道:“老板生气了,不想死就离远点。” 宗祁惊讶,忙看向人群中央的男人。 只见他单手抄袋站在那里,气质却若海纳百川,淡静恢弘,哪里有半点要发火的样子? 他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陆总虽然不算太平易近人,但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苛责员工。” 唐言蹊看了他一眼。 宗祁觉得那仿佛是关怀傻子的眼神。 “电脑被黑,修好就是了。”陆仰止勾唇,笑意未达眼底,“一群人站在这里看热闹,当工程部是给你们聊天砍价的菜市场吗?” 他说话的节奏从始至终未见任何改变,无形间却宛如将一根皮筋缓缓拉开,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猛然放手,皮筋回弹,狠狠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众人一个激灵,道:“陆总,我们不敢。” “不敢还不赶紧散了?”宋井拔高了声音,喝道。 众人立马作鸟兽散,唐言蹊也回到座位上捧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啜着。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被屋里的低气压影响。 见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兢兢业业开始工作,宋井谨慎地提议道:“陆总,那我们走吧?” “不急。”男人道,“我难得下来一次,也想看看二组组长的本事,就在这等着他将电脑修好再走。” David脸色一白,“陆总……” 男人不为所动地睨着他,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点毛病对你而言不应该是小事一桩吗?”说着,他走到桌边,拉开椅子泰然落座,眸光落在David脸上,问,“怎么还站着不动?” David被他空无一物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陆总,是我无能,我……”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折在这。 男人扯唇,“也罢。既然你没这个本事,组长的位置就交给别人来做。” David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见陆仰止的目光在整个工程部扫了一圈,扬声道:“谁有信心毛遂自荐,能把这台电脑修好?” 鸦雀无声。 宋井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打圆场,“陆总,他们哪有胆子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陆仰止闻言就笑了,“他们是没胆子,还是没本事?” 说完,男人的左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动静巨大,所有人都被吓得心惊肉跳,“你们真以为这里是菜市场?我花钱雇你们过来养老的?出门看看大厦楼顶挂的招牌上写着什么,陆氏!整个电子网络科技的龙头企业,旗下偌大的一个工程部里连个能破译这种东西的人都没有,我指望你们接什么世界级的大项目!不如都回家种花养鸟去吧!” 所有人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脑袋都快埋到地里了。 心头亦是浮现出同一句话:完了,陆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惊愕害怕之余,宗祁忍不住看向角落的女人——那个早在征兆丝毫不明显的时候,就预料到陆总会生气的女人。 她还在喝茶。 现在的实习生心理素质都这么好了吗? 想当年他还是个实习生那会儿,老板一皱眉头他都觉得五雷轰顶。 唐言蹊喝完茶,咂了咂嘴,这茶好喝是好喝,就是差点干果…… 宋井离陆仰止最近,对他的怒火感知也最清晰,战战兢兢地一抬眼,发现角落居然还有个女人怡然自得地在喝茶?! 还真有不怕死的哦。 陆仰止也瞧见了这一幕,面色阴沉得厉害,却没理会,而是冷声下达了最后通牒,“工程部今天出不来人解决问题,明天就全都给我卷铺盖走人!我再问最后一遍,有没有人觉得自己能把这台电脑修好的,站出来!” “没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是悬崖边缘。 宗祁本想劝唐言蹊去试试,可是视线再瞥过去时,却发现角落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她人呢?! 还在惊疑不解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冷不丁地用力把他往前一推。 宗祁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撞到了陆仰止面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几乎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只见那个本来应该在角落喝茶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他身后! 陆仰止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犀利的眼风地劈过去,深讳与冷厉并存。 四目相接时,唐言蹊却四两拨千斤地笑道:“宗祁学长这么厉害,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 宗祁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里一凉。 就连新来的同事……也要害他吗? “那你就试试吧。” 老板有条不紊地发了话,宗祁立即摇头,“陆总,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唐言蹊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教育道,“年轻人一点闯劲儿都没有,瞻前顾后的,成不了大事。” 她推着他走到David电脑旁边,抬手把旁边碍事的人拨开,一掌将宗祁按在椅子上,“我让你试你就试,没那么多废话。” 旁人都纷纷奇怪,宗祁什么时候和这个新来的同事混这么熟了? 而这个新来的同事说起话来不知客气也不讲礼数,训起人来老气横秋的口气倒好似她才是长辈。 唯有陆仰止在旁边,不声不响地望着她的动作。 连宋井都以为他会出声阻拦,可到最后他也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那黑眸带着深深浅浅的阴影,锁定着她搭在宗祁肩膀上还没拿开的手。 “我……”最尴尬的要数宗祁,“我真的……” “做吧。”静袅的嗓音从头上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第一步要做什么?” 宗祁愣了好半天,才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这台中毒的电脑。 唐言蹊便也退到后面去了。 陆仰止不说话,周围人更是不敢出声,纷纷凑上前来,安静地看着。 宗祁做事的风格稳扎稳打,虽然想不出什么一招制敌的妙计花招,但一步步都没有出错。 唐言蹊又去水房沏了杯茶,抱着茶杯瞧着电脑屏幕上一亮一亮的提示,时不时伸出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什么按键。 反汇编已经进行了一半,病毒代码基本上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宋井点点头给予肯定,看来这宗祁也是个可造之材。 但,很快的,问题又出现了。 宗祁发现这代码竟一环套一环,就算他已经得到了病毒代码,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出这十几页密密麻麻的代码里,究竟有什么破绽。 压在他背后的视线越来越沉重,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地嘲笑他,宗祁握着鼠标的手瞬间出了一层汗。 屏幕上的代码仿佛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文字,他再也没法静下心集中注意力。 “宗祁,早说了这病毒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David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看他出风头出了这么半天,总算找到了还击的突破口,“你不行就一边呆着去吧,不要浪费陆总的时间。” “我……” 怎么办。 怎么办。 宗祁紧张得头晕眼花,鼠标滚轮不停转动着上下翻页。 唐言蹊看得直叹气。 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看到一只橡皮,想了想,朝着宗祁的后背就扔了过去。 宗祁被打中,身子一僵。 有些好事的同事立马抱不平道:“你干什么?” 唐言蹊面无表情,“手滑。” “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 “那就是故意的呗。”唐言蹊摊摊手,“这么点事都干不好,我打他一下新鲜吗?也是我高看了陆氏,尽出一些少个加号都看不出来的家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一个实习生怎么敢说?当陆总是不喘气的吗? 陆仰止倒没生气,许是已经发过怒,此刻不怎么容易被激起脾气了。 亦或是……因为其他什么,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理由。 黑眸无波无澜地睨过去,唐言蹊坦然回望。 坐在电脑前的青年却如遭雷击,脑海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加号。 她刚刚说,加号! 加号在…… 宗祁仔细回忆。 第38行! 他立马找到第38行,将那一行代码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 没有任何漏洞。 宗祁眼神一黯。 难道是他想的太多,她那句话其实没有任何深意,只是在羞辱他和陆氏吗? 下垂的眸光不期然撞上第39行的代码。 蓦地一震。 那一行,乍看没什么端倪,仔细研究起来,却留了一道病毒的自毁开关! 他手指颤抖地用光标将那一行代码标亮。 一群人“忽悠”一下子围了上去,夸赞道:“我的天,这都能发现,小宗,厉害呀。” “你小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平时是我小瞧你了!” “这可是David都解不开的代码,要是我估计得看得眼睛都瞎了!” David无端被拿来比较,咬牙切齿,气得要爆炸。 陆仰止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步履平静地往外走去,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宋井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走,工程部里喝彩称赞的声音就更大了。 宗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角落看过去,只见那个女人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病毒正在销毁中,若真是她做的,不出半分钟,她的电脑上就会出现提示窗口,写着“入侵失败”的字样。 思及至此,宗祁的心跳猛然蹦到了嗓子眼,手掌紧紧攥在一起,掌心微微发热。 他谁也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离她越近,就越是紧张。 她在写什么。 在善后吗? 他这样出其不意地走过去,能不能撞破她的秘密? “你在做什么!”宗祁忽然出声。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最小化了面前的窗口。 宗祁哪肯放过,马上夺走鼠标将她刚刚最小化的窗口恢复出来。 屏幕上斗大的四个字,不是“入侵失败”,而是——欢乐扫雷。 唐言蹊有些怒,“反了你了,还敢抢我鼠标!” “……”宗祁无语地看着她,怕是自己想太多了,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了许多,“上班时间不要玩游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待他离开,唐言蹊才托着腮,调出被她隐藏的窗口。 入侵失败。 她摇头浅笑,确认病毒完全被销毁,才用鼠标点击了关闭按钮。 屏幕上一片青山绿水,好像那窗口从来没出现过。 …… 过了不一会儿,宋井又来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陆总要提拔宗祁做新任组长的事。 贺喜声不断,宗祁连连谦虚。 David面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恭喜。” 唐言蹊没凑热闹,倒是宋井自己走到了她面前。 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宋公公还有圣旨要传啊?” 宋井脸都绿了,四周响起了笑声,他一眼扫过去,大家立马低下头,肩膀却还抖得厉害。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陆总的办公室在49层,平日里又只和董事会、高层干部打交道,就连客户和金主爸爸们,不够级别的也都见不到他。像他们这样的小员工想窥得天颜一次甚是不容易,一般有什么事,都是身边的红人宋井来通传。 这不就是活脱脱皇帝身边独得恩宠的大太监么! “你,跟我出来,我带你去人事注册。眼下陆氏正是用人之际,冯老的意思是,你不用做实习期了,直接转正。” 唐言蹊“噢”了一声,关掉玩了一半的消消乐,伸了个懒腰随他出去了。 大多数人不疑有他,唯有少数几个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新来的实习生不瞎不瘸又不傻,去人事注册怎么还要陆总身边的大太监……不是,首席秘书带着去? 唐言蹊从善如流地跟着出了工程部的大门。 人事也在偏高的楼层,她腿脚不方便,肯定不能走着上去。 可是宋井却把她带到了楼梯间。 为她打开门,示意她自己进去。 唐言蹊也没问为什么,安之若素地垂首迈进了门。 宋井没有跟着,顺手又把门掩上了。 楼梯间有点黑,她这个夜视能力极弱的眼睛适应起来很难。 刚一进去,就感觉到被什么人抓住了手腕,狠狠抵在墙上。 唐言蹊下意识要挣扎,可忽然有一丝冷香钻入鼻息,让她迅速安静下来。 嘴角挂上一缕薄笑,“陆总,男女授受不亲。” 陆仰止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变得涣散,好像根本不愿看他,不由得冷笑,“唐言蹊,我警告过你,不要惹事,更不要惹我。” 唐言蹊凭感觉,大概能猜到男人是用左手将她压在墙上。 今天他出现在工程部,右手也没有缠任何绷带和石膏板之类的东西。 这人向来拿医生的话当耳旁风,不知怎么,她竟还能感到久违的怒意,怒极反笑,“陆总,说话就好好说,叙旧就好好叙,咱们不能换个姿势吗?万一您的胳膊再出个三长两短,庄小姐怕是要吃了我。” 陆仰止死死盯着她那张笑得妩媚的脸,眼前一闪而过的竟然是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搭在别人肩膀上的样子。 唐言蹊看不见他的脸,一切只能靠冥想。 她能嗅到空气里那些冷冰冰的阴鸷,可又想不通他跟她生什么气。 陆仰止闭了下眼,将那些狂躁和猩红的颜色用力压下去,再睁开时,邃黑的眼睛只余淡漠冷清。 他撤开手,远离了她纤细削瘦的身体,语调凌厉道:“今天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容你。” 黑暗中,唐言蹊唇角一弯,“今天的事?什么事?” 陆仰止不答。 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指的是David和宗祁的事?”女人笑叹,“陆总,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生气手底下有太多酒囊饭袋,去找人事问责,去找冯老问责,你跑到我这里来挑毛病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我让你在垃圾桶里捡员工的?” “少给我装模作样嬉皮笑脸。”陆仰止沉着脸。 他太了解她的德行,一张巧嘴每每都能颠倒黑白。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David电脑里的病毒是怎么来的。” 唐言蹊的动作僵了僵,片刻,才又笑出声,“那好啊,陆总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是企业之幸,员工之福。” “企业之幸,员工之福?”男人细细咀嚼着她最后八个字,声音沉缓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字字力道震撼,“真为了公司着想,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勒令人事把你扫地出门,省得你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祸害同事!” 她从来没把陆仰止当成什么心慈手软,言语和善的人。 但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用“下三滥”来形容她。 唐言蹊安静了许久,最终勾起唇梢,笑容如天边的流云,轻渺到伸手都抓不住,风一吹就要散了,“陆总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以为你吃一堑长一智,手段会比五年前干净一点。”他冷笑,“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你就是个不知悔改的!” “是!”唐言蹊心里一些尖锐的情绪瞬间被激起,在黑暗中她摸不到男人的方向,只好对着一片虚空,道,“陆总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何必装出一副对我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唐言蹊一天如此,一辈子都是如此!” 是他,是他口口声声说她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 可也是他,大斥她的手段和五年前一样肮脏,丝毫不知悔改。 陆仰止,你怎能这样。 你怎能这样…… 第40章 那就是块烂疮 “一天如此,一辈子都是如此?”男人低声重复着她的话,言语带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唐言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清的讽刺,“你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说这番话,给自己立个从一而终的牌坊?”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早有见识了。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炎炎夏日里,楼梯间内的空气却冷得能冻伤肺腑。 “你能始乱终弃,我陆仰止却不想枉做小人。” 唐言蹊费力在黑暗中看到那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往外走去,冷淡的警告接连敲打着她的耳膜,“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问你为什么回来,也不管你处心积虑进陆氏的目的。只要你踏实工作,不惹是生非,我不会断你生路。但你若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唐言蹊,你能离开榕城一次,我就能让你从这里消失第二次。” 身后的女人半天没有动静。 如果不是陆仰止耳聪目明,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谢谢陆总的提点。”半晌,她开口,“我记住了。” …… 唐言蹊走出楼梯间的时候,陆仰止已经离开了。 倒是宋井还站在那,像是等人的样子。 唐大小姐心情不好就喜欢拿别人开刀,冷睨过去,“宋公公还有事?” 宋井,“……” 他努力挤出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微笑,“唐小姐,我们还没去人事办入职呢。” 唐言蹊“哦”了一声,她现在对陆仰止没什么好感,对他身边的狗腿子就更没好感了。 “唐小姐。”宋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我们陆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您应该有所耳闻。” 女人没答言。 “所以您和陆总的关系,在公司里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唐言蹊想也不想,“我和他没关系。” 那语气就好像袖子上沾了污泥,迫不及待撇清一样。 “那就再好不过了。”宋井大概摸出了她性子里的急躁,不放心地叮嘱,“今天宗祁误打误撞在陆总面前出了风头,但您也不要太使劲地跟风踩David,他这个人气量不大,不过胜在有点小聪明,曾经又是陆总提拔上去的。万一将来风水轮流转,让他再有了出头之日,少不了就要惹麻烦的。” 唐言蹊闻声却笑了,把玩着腕上的红绳,“陆仰止让你跟我说的?” 宋井一怔,“不,是我自作主张,陆总不知情。” “料他也不知情。”陆仰止怎么可能认为宗祁今天出的风头是误打误撞? 他那双眼睛,洞若观火,没什么事情瞒得过他。 唐言蹊推开人事科的大门,进去三下五除二办好了所有手续签完字出来,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要离开的宋井:“庄清时有个远房亲戚在公司里,你知不知道?” 宋井据实回答:“您说的是孟主管吧。” 唐言蹊心道,老子又不认识,还不是你说是谁就是谁。 “他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宋井奇怪地瞥她一眼,“您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宋井踟蹰片刻,没回答,只道:“我还有事,我先回总裁办了。” 唐言蹊双手插兜看着他离开,倒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 午休时分,宗祁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吃饭。 唐言蹊刚到公司人生地不熟,随口说了句:“好啊。” 宗祁便带着她坐电梯下楼,她刚刚踏入电梯一步,两侧的门突然不知为什么要阖上。 唐言蹊一惊,身旁年轻的男人已经伸手将门格开。 电梯门重新朝两侧退去,宗祁才松了口气,“没伤到你吧?” “没。”碰都没碰着,不过她看宗祁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你这小伙子人不错。” 宗祁哭笑不得,“你才多大,怎么总管比你大的人叫小伙子?” 女人透过电梯的落地窗望向外面不停飞逝的景象,像是累了一般懒散地靠在墙壁上,“习惯了。” 宗祁深深觉得,这女人看起来百无禁忌的,实际上很不好相处——这活生生就是个话题终结者,每个他有心挑起的话题都能被她一两个字堵到死胡同里。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老祖宗。” 宗祁:“……”那他是不是要叫她圣母皇太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电梯停下,唐言蹊甩手就走了下去,宗祁在后面跟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祖宗,你怎么不等等我!” 唐言蹊一怔。 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 眯着眼睛道:“忘了。” 宗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你真是我祖宗。 宋井端着托盘回到座位上时,不期然看到自家老板的目光正望着食堂入口的方向,沉着眸光,若有所思。 他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大群人。 宋井只当他是嫌人多,将饭菜放下,看了眼男人身旁的冯总工程师,又看了看男人轮廓中散发着阴翳的俊脸,提议道:“陆总,食堂太吵了,不如我给您和冯老订点东西,咱回楼上吃吧。” 陆仰止这才回过头来,抿了抿唇角,脸色稍霁,“偶尔一次,无妨。冯老选的地方,我自然作陪。” 冯总工程师“哈哈”一笑,倒也不跟他客气,“陆总都这么说了,那这顿我请吧。” 宋井哭丧着脸,“那陆总亏大了,好不容易蹭上冯老一顿饭,还吃的是食堂。” 陆仰止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冯老笑声更爽朗,“等我退休的时候,再好好请一请陆总。” 早些年,他也只当陆仰止是个仰仗家里财富的纨绔子弟,后来渐渐相处中才明白了什么叫后生可畏——他手段高杆,行事果决,不仅在专业知识上远胜他一筹,更晓得如何当好一个上位者,这些年来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将他这一把老骨头都驯得服服帖帖。 他也知,陆仰止今天肯陪他吃这一顿饭,只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好好谈谈项目的事。 如今杀毒软件的补丁研发迫在眉睫,而他身为总裁,每天堆起来的公文能填满半张办公桌,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冯老,如果可能的话,麻烦您把手边其他任务暂时先放一放,安排几个工程部的主力参与研发。”宋井道,“陆总前两天出了点意外,右臂没办法活动,恐怕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冯老面露难色,“陆总,我听说您今天去工程部发了一通脾气……这工程部的情况,恐怕您也看见了。有能力有本事的几位中流砥柱都被派到其他项目里了,现在临时撤回来,可能性不大,最多也不过是我亲自盯着杀毒软件的事。” 陆仰止闻言,好不容易缓和些许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目光里思虑的颜色很浓。 宋井灵机一动,“或许还有一人可用。” “谁?” 冯老刚问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呼了一声:“慢点,老祖宗!” 三人同时皱眉,可下一秒,有一道慵懒妩媚的女声开了口:“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总喜欢透支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那么多程序猿啊、攻城狮啊都死那么早?这都是前车之鉴,不好好学着点,天天就知道加班。加班有媳妇娶吗?加班有儿子生吗?程序猿本来就是女性绝缘体,你再不努把力,以后怎么给你爹妈抱孙子?” 宋井在第一时间看到对面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宇间,沟壑更深了。 那一双湛黑的眼眸冷冰冰地扫过去,如同割风刃,将空气都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也不见得吧。”宗祁在她的强势洗脑下试图反抗,“谁说程序员娶不到老婆了?我们陆总就结过婚。” 被称作“老祖宗”的女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那姿态简直不要太嚣张,腿都要搭到另一张椅子上了,“听故事不要只听一半,你怎么不看看他后来怎么样了?” 宋井打了个冷颤,都没眼看男人的表情了。 ——谁不知道陆总那段婚姻就是块烂疮。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榕城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陆老爷子震怒,气得差点直接脑溢血过去了。 “陆总那件事,也不是因为他是个程序员吧。”宗祁用叉子戳着碗里的菜,弱弱反驳。 唐言蹊喝水的动作停了一秒,看着他,“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因为唐家大小姐她自己不检点,非要做出……” “在公众场合议论上司的私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冯老是最先听不下去的,一拍桌子就回过头。 宗祁登时吓得叉子都掉了,从椅子上起身,“总、总工程师好。” 相较而言,唐言蹊就淡定很多。 她背对着那桌,没也起身也没回头,只淡淡对宗祁道:“坐下吃饭,不说就是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她喜欢聊的话题。 结果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道低沉冷淡的嗓音,薄薄的笑意如覆着冷冰冰的霜雪,“依你高见,陆某婚姻破裂,只是因为我的前妻看不上我的职位?” 第41章 也有人叫我酒神 这声音熟悉得让唐言蹊当时就握紧了筷子。 她起身,怏怏地想,果然不能背后说人是非——说自己的都不行,看,报应来了吧。 “陆总好。”她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男人的黑眸中慢慢结出冰霜,铺满整个眼底,“我不好。” 唐言蹊一怔,挤出笑,“那……” “回答我的问题。”陆仰止仿佛对那个问题特别执着,嘴角弯着似有若无的一丝弧度,“你觉得我的前妻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因为她不喜欢程序员?” 在他的目光下,唐言蹊的皮肤都有些发麻,这种麻意顺着血管渗透到心里,“我不知道。” “呵。”男人淡淡笑了声,“那你大概也不知道,她说她一开始之所以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擅长和电脑打交道。而她又自称是个一天如此、一辈子都如此的人——你说,她这两句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宋井和冯总工程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陆总突然抓住了一个路人甲就开始没完没了地问一些稀奇古怪、别有深意的问题。 而冯老是看到她的脸才忽然想起,这不是前几天那个两分钟破译了酒神病毒代码的女人吗? 她和陆总……是什么关系?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投来目光,宋井干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陆总,咱们该回去了。” 陆仰止收回目光前的最后一秒,看到她垂着眼帘,一副万分受惊样子,哪还有方才半点嚣张。 可他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自然清楚,她脸上无论是惊慌失措还是乖巧恬然,都是装出来的。 就像几年前,她追着他满世界跑的时候…… 她是出了名的街霸王,一是家里无人约束,二是身边天天跟着顾况墨岚之流,她也学不着什么好。 后来为了追他,硬是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到西餐厅,温声细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转脸就小声骂了句:“格老子的,这双鞋再穿两天老子就离不开轮椅了。” 很长时间里,陆仰止都在想,最后导致她背叛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她主动跑过来,蛮不讲理地把她所谓的爱情全都塞给他。 他沉默也好,抗拒也罢,她始终锲而不舍地往他心里钻。 当他终于肯接纳的时候,她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毫不留恋。 于是他心上只剩下一个被她亲手凿出来的洞。 为什么。 是因为她对他的喜欢,一开始就建立在伪装和做作之上吗? 天知道他有多咬牙切齿地想掏出她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过道之隔的另一张桌子上,她嘻嘻哈哈地对别人说:“听故事不要只听一半,你怎么不看看陆仰止后来怎么样了?” 挖空他的心不够,却还要当成笑柄般展示给旁人看。她很得意吧,她很开心吧。 “陆总。”宋井又小声提示催促了一句。 陆仰止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再无半分不舍。 阴影从唐言蹊的头顶撤开,宛如把她心上长出来的什么东西生生扯断。 “你怎么哭了?”身边有人低声问。 唐言蹊悻然落座,怒道:“这小炒肉太他妈辣了,差评。” 宗祁目瞪口呆,“……”憋了好半天才道,“你没点小炒肉。” 唐言蹊想也不想抓起一把筷子就往他身上掷过去。 筷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正好掩盖了一滴水珠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宗祁抿了下唇,试探道:“你心情不好啊?” “差极了。” “因为陆总?” “因为馋。”唐言蹊扒着饭,“一会儿去看看哪有卖干果的,老子惦记一上午了。” 工程部又没有多少女人,也不能直接抓一把抢来吃。 宗祁叹息,“是,祖宗。” 唐言蹊满意地点点头,“好好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虽然这厮远不如顾况机灵会来事,也比不上顾况伺候她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默契,但好歹踏实勤奋,倒也聊胜于无。 宗祁被她逗笑,“都是为别人打工的,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唐言蹊随手从水果区拈了串葡萄,放在手里掂量着,答非所问:“冯老还有几年退休?” 宗祁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听说早该退了,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所以退不下……”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感到几分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言蹊往嘴里塞了个葡萄,漫不经心道:“你想不想替了他?” 宗祁如遭雷击,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唐言蹊摘了个葡萄扔进他嘴里,“回魂。” 他差点被葡萄噎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孩子傻了。”唐言蹊摸了摸他的头,默哀,“人话都听不懂了。” 妈的你说的那是人话吗祖宗!!宗祁泪目,30岁就当总工程师,想都不敢想好吗!! “我帮你坐上总工程师的位置。”唐言蹊径自往前走去,也不顾后面的人是否跟上,语调微微沉了些,显得端庄郑重,“事成之后,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 回到工程部就听说冯老组织开会的消息,想是要选拔几个参与研发杀毒软件的人。 但是实力出众的那几个都被其他项目拉走了,现在最重要的项目,反倒没有可用之材了。 冯老很心塞,开着开着会忽然听见耗子啃食一样的动静,他眯着眼睛朝声源的方向望去,居然是个女人坐在那里嗑瓜子! 冯老气得不行,简直不想理她,“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想来挑战一下。这个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由我和陆总一起负责的项目,你们也可以学到不少经验。” David一听陆总也在,立刻坐不住,起身便道:“我!” 唐言蹊吧唧吧唧地磕完半盘瓜子,一见David起身,褐瞳里微光一闪,一脚就把旁边的宗祁给踹了出去,“他!” 宗祁,“……” 冯老,“……” 众人,“……” 冯老到底是讲道理的,不悦地盯着宗祁,“你是自愿的吗?” 宗祁泪流满面,“是。” …… 散会以后,宗祁要留下来收拾唐言蹊吃完的一地瓜子皮。 唐言蹊也就很“体贴”地留下来等他。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不料David去而复返,靠着门框,阴测测地挑衅道:“宗祁,你以为你在陆总面前侥幸出一次风头能说明什么?” 宗祁丝毫没有还嘴的余地,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 唐言蹊笑出声,托腮瞧着他,那一双眼睛出奇的妩媚,仿佛是秋雨过后的潋滟微凉,“说明你先前赢他八百次,这一回就输光了?” “你少猖狂!”David恨声道,“你一个只会躲在背后说风凉话的女人懂什么?有本事比试比试!” 唐言蹊双脚搭在桌子上,坐没坐相,懒洋洋道:“不比。” “哼,怕了?” 宗祁一边扫瓜子皮,她一边继续磕,“跟我比是要交学费的,你当我谁的战都应?” 饶是宗祁知道她不简单,还是觉得她这话有些太不着边际了。 “不过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自取其辱。”女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分毫不顾及每个字都狂妄到踩在对方的底线上,“那我让我徒弟跟你比比呀。” “徒弟?”宗祁疑惑,“你还有徒弟?” “有啊!”唐言蹊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笑得一脸欠抽,“你不就是吗?” 宗祁有点想扔下扫帚走人了。 David眼中尽是鄙夷,又对宗祁比了个中指,冷笑而去。 待他走后,唐言蹊才坐直了些,瞧着宗祁,眨眨眼,挺想不通的,“你真的不打算拜我为师?” 这还是她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徒弟呢。 宗祁擦了擦冷汗,“你能教我什么?” 唐言蹊竟然真的想了一会儿,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会什么。”太多了,数不清。 宗祁不仅想扔下扫帚走人,还想把扫帚扔她身上。 “不过,”她褐瞳一转,神采飞扬,“据说有人把我写过的代码总结成书了,要不然你借来看看?” 宗祁大惊,“你还出过书?” “没。”唐言蹊叹息,她哪敢出书,出了大概也会被禁,“别人整理的。” “在哪?”宗祁半信半疑。 唐言蹊严肃地回答:“陆总家里。” “……” 宗祁面无表情地把扫帚扔她身上走人了。 唐言蹊赶紧去追,“哎哎哎,你别走呀!我说真的!他家真的有好几本我的书!只要我们想办法拿过来……” “你知道陆总是什么人吗?”宗祁看着她,平铺直叙道,“ACM国际比赛的连续三年的优胜,世界最恐怖的黑客组织花了重金年年都想打败、年年都惨败而归的人!你呢?你是谁?他为什么要偷偷收藏你的书?” 陆仰止只得过ACM三次冠军是因为那是大学生范围内的顶级赛事,而他大学只上了三年就提前毕业了。 至于黑客组织盯紧陆仰止不放这件事…… 那是因为墨岚和陆仰止从来都是冤家。 这五年,墨岚或许没少为她打抱不平。 唐言蹊犹豫良久,抬眼,最终豁出去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五年前用的ID叫Dionysus,也有人叫我……酒神。” 冗长的寂静。 楼道里爆发出宗祁剧烈的笑声。 第42章 我说过,不准撒谎 唐言蹊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笑完。 宗祁果然不负众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祖宗,这话也就跟我说说。你要让别人听见,他们会以为你得了臆想症的。” 唐言蹊斜睨他,“我说的是真话,你爱信不信。” 说完就走,宗祁怕她恼了,还是追上去试图和她讲道理,“你要知道,酒神五年前就因为一场金融犯罪被抓进美国大狱了。” “嗯,放出来了。”上个月的事。 宗祁汗颜,怎么跟她讲不清呢? “狄俄尼索斯是男人啊。” 唐言蹊闻声轻笑,看也不看他,“你知道他是男的女的?” “绝对是男的。”宗祁举起手指对天发誓,“传闻他和我们陆总还有一段全城皆知的……” 话音戛然而止。 宗祁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逻辑误区—— 当年所有事都是谣传的! 谣传的事情无从考证真假。陆总是个Gay的定论完全是建立在狄俄尼索斯是男人的假设的基础上! 如果全盘推翻,狄俄尼索斯从一开始就是女人…… 那一切似乎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 所以她和陆总之间才总给人感觉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所以陆总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地问她那些问题。 所以她被一盘不存在的小炒肉“辣”出了眼泪。 因为,当年所说的,酒神与陆三公子的传闻,是真的。 只见她在他的审视中泰然自若地低着头,红唇微微嘟着,嘴里在哼不知名的小调。一缕头发从耳后垂落,点缀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 她并不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可眉眼间有股淡而无形的妩媚和灵气,越品越有味道,美得从容不迫、自成一脉。 宗祁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他皱着眉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酒神,那你打算怎么把那‘好几本’书拿回来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女人忽然抬头看他,兴冲冲地拍了下手,肯定道,“我也不知道!” “……” 宗祁在心里咬牙发誓他要是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他就是智障! …… 研发小组被叫去陆总办公室开会,宗祁将近半个下午都不在。 快下班的时候,他抱着电脑回来了,脸色不大好。 唐言蹊叼着酸奶走到他旁边,捅了捅他的肩膀,“年轻人别老垂头丧气的,以后生的孩子都是苦瓜脸。” 宗祁叹了口气,没答言。 唐言蹊瞄着他,奇怪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愿将事情说出来给她添烦恼,可紧接着回来的David就没这么好心了,一进办公室就大声嘲笑,生怕别人听不见般,“新上任的组长下午开会被冯老训得那叫一个惨,陆总差点连他的工作都撤了。你们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宗祁抬头恨恨地瞪着他,“你别欺人太甚!” 唐言蹊喝了口酸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别冲动,迟早有堵上他这张嘴的时候。” 宗祁垂着头,想了很久,忽然低声道:“你真的能教我?” 唐言蹊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反问:“你真的要学?” …… 傍晚,陆相思一个人蹲在花园里揪花。 管家远远看着她把一株一株价值连城的变色郁金香连根拔起,心疼得都哆嗦。 “小祖宗。”管家试图劝她,“这边已经快要拔秃了。这样不对称,要不您去拔拔那边的?” 陆相思理也不理,继续手上的动作。 整个花园里就只有这片最值钱,她又不是智障,为什么要去对面花丛拔野草? “我饿了。”陆相思站起来,扔下最后一根郁金香,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把晚饭端出来。” 管家赶紧领命去了。 陆相思又皱眉看了眼手上的泥,对保镖道:“去拿点消毒纸巾,再端盆水。” 于是保镖也走了。 陆相思左右看了眼,趁着四下无人,将别墅后花园的大门打开了。 后门处,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正抱臂等在那里,陆相思对那人招招手,见那人没反应,插着腰不悦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我关门了。” 那人脑袋一点,帽子直接掉了下来,帽檐重重戳在脚上。 她这才眉头一跳睁开了眼,哀嚎,“格老子的,疼疼疼疼。” 陆相思扶了下额头,嫌弃道:“你这人怎么站着都能睡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嗜睡如命的唐言蹊。 唐言蹊从地上捡起帽子,匆匆跟着她混了进去。 保镖和管家分别拿着东西回来后,却发现公园里空无一人。 双方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找。 最后在二楼的楼梯上找了满脸不开心的陆相思,她冷着脸,娇叱:“你们还能再慢点吗?都拿回去,我不吃了!我要睡觉!没事别来吵我!” 管家十分无奈,“是,大小姐。” 大小姐任性刁蛮也不是第一天了,做下人的除了多担待着,也没别的法子。 陆相思回到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唐言蹊百无禁忌地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隔着笼子揪着她养的兔子的耳朵。 可怜的兔子被拽得整张脸贴在笼子上,形容狼狈至极。 陆相思从没觉得自己有和动物交流的能力,可她还是一眼就读懂了兔子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唐!言!蹊!” 唐言蹊立马放弃了兔子耳朵,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属喇叭的。” 陆相思把兔子笼子从她的魔爪下挪开三丈远,坐在她对面的床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四点左右,她正百无聊赖地用电脑刷着微博,突然,页面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陆相思愣了愣,还以为是电脑中病毒了,一番查证后发现,果然是电脑中病毒了…… 什么小毛贼敢黑到她家里来?陆大小姐当即就不高兴了,正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忽见对话框上出现了她的名字:“陆相思?” 陆相思冷眼旁观。 唐言蹊坐在电脑前,继续打字:“听说你爸今天晚上加班,你妈还在住院没回来,要不要我陪你玩呀?” 活脱脱一副诱拐儿童的口气。 陆相思沉了眉目,仍旧不吭声。 唐言蹊觉得这个小女孩实在太高冷了,又写道:“好不好,你说句话嘛。” 无人回复。 半分钟后,唐言蹊看到陆相思的微博更新了状态——我说你建立聊天窗口的时候倒是给我留个打字框啊!单向聊天界面你让我说什么啊!!还有,你是谁啊!!! 唐言蹊:…… 失误,失误。 又过了不到两分钟,聊天窗口增加回复功能。 陆相思气冲冲地打了两个字:“你谁?” “唐言蹊。” 陆相思愣了愣,回道:“我爸不让我出门。” 唐言蹊开心得差点拍手叫好了:“那我去你家找你呀!” 陆相思看着电脑屏幕上对方贱兮兮的粉色字体,心里隐约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不过…… 她隔着落地窗望向花园里争奇斗艳的百花,眼底有微微的黯淡。 爸爸又要加班吗? “你来吧。” 最后唐言蹊收到了这三个字。 她忙和陆大小姐确认了时间地点,一下班就打车赶了过来。 眼下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旁边一只兔子红着眼睛委屈得要哭,陆相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不如不让这个冤家过来。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当初怎么破译你的代码的?”唐言蹊玩着手上的红绳,笑眯眯地问。 陆相思狐疑地盯着她,“你要教我?” “我来和你做交易。”唐言蹊开门见山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教你。” 陆相思心念一动,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什么要求?” 女人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莫名却给人一种大尾巴狼的错觉,“你说你爸爸手里有几本酒神的书,真的假的?” 陆相思一听“酒神”二字,戒心就更重了,退后两步和她拉开距离,“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呀,如果你能把那几本书借给我用用……” “不行。”陆相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让我爸爸知道了,他饶不了我。” 唐言蹊转了转眼珠,“不让他知道就好了,我用完马上就还你。” 见女孩的小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唐言蹊乘胜追击道:“明天,明天就还你。除了上次在展览会场的操作之外,我还另外教你些别的,你看怎么样?” 条件太诱人,陆相思一时间有些无力拒绝了,“可是,爸爸说那几本书不能外传……” 唐言蹊蹲下身子,平视女孩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傍晚的余晖太浓烈,她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丝漂亮的棕褐色。 唐言蹊怔然。她记得庄清时和陆仰止的瞳仁都是黑色的,是因为夕阳吗? 她敛起心思,非常郑重地发誓道:“不外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拿出去卖钱!” 于是陆相思看着她的眼神就更鄙夷了,“你没发誓之前我都没想到还能拿出去卖钱。” “……”唐言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祖宗,你就应了我吧。” 女人就这么蹲在她面前,夕阳从她背后的落地窗一点点压进来,刺眼得让陆相思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回忆起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傍晚。 她也是这样蹲着,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解开她鞋上的杂草。 陆相思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终究没有逃过唐言蹊的视线,她垂下眼帘思索片刻,低声道:“这样,你告诉我书放在那里,我自己去取。若是被你爸爸发现了,也和你没关系。这件事办成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仿佛一点灵犀划过心上,陆相思抬头惊讶地望向她,嘴巴动了动,刚要说话,蓦地又想起什么,重重撇过头,“谁要跟你出去玩,我家佣人天天带我出去玩。” 逆着光,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轻笑了一声。 而后陆相思的脑袋就被她的魔爪扣住,用力揉了揉。 在女孩不服气的眼神中,唐言蹊笑着说:“有些机会不是错过一次还有第二次的,大小姐你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陆相思的小拳头慢慢收紧,最后掰开她的手,扔到一边,“爸爸知道你带我出去,肯定不会放过你。” 之前那几个保镖就因为她失了工作。 唐言蹊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如今她大事未成,若是冒然得罪了陆仰止…… “那好吧。”唐言蹊站直身体,潇洒地拍拍屁股往外走,“当我今天没来过。” 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喂……” 唐言蹊满脸堆笑地转过身,动作顺畅得如同她早就料到陆相思会叫住她,“书房还是阁楼?” 陆相思听她一问,涨红了脸,“都不在。”她伸手指了个方向,“书在他卧室里,卧室在左手第四间。” 女人细软的眉毛微颦,眸光有些怔然。 这间别墅是她几年前和陆仰止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正门、后门、卧室、阁楼,包括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再了解不过。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要把那几本书放在卧室里。 ——正常人会在枕头旁边放一大堆代码的吗?睡不着的时候看两眼,难道有助睡眠吗? 唐言蹊弯着腰微笑,“谢啦。” “那……” “等我拿完书就回来教你写代码。”唐言蹊打了个响指,“放心,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陆相思脸还是很红,又红又僵硬,羞于开口一般,“我不是说这个……” 唐言蹊勾唇,“那你是说什么?” “你答应我……”陆相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咽在了嗓子里,“带我出去玩的……” 女人“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揪着她的耳朵,“知道啦,小毛丫头,等我办完事,我们再约个时间出去。” 陆相思觉得自己大概能体会兔子眼神里那种想咬死人的恼怒是怎么来的了。 这女人到底是对揪别人耳朵有什么迷之执着啊? 她面无表情拍掉唐言蹊的手,径自往门口走去,“我去给你望风。” 唐言蹊就跟在她后面,见她打开门,在走廊里转悠了一圈,又朝自己招了招手,连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一推开卧室的门,唐言蹊就呆住了。 心脏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遽烈的疼痛袭来,让她短时间内的窒息了片刻。 这间屋子…… 女人的鞋踩上地面柔软的毯子。 却又受惊般缩回了脚。 她盯着地毯,耳畔又是男人严厉不悦的训教声:“唐言蹊,我说过多少次!快当妈妈的人了,不准每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那时她一掐大腿,假模假样地挤出两滴眼泪来,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男人见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生生将冷淡的语气拧成温和,“好了,不闹。明天我让人在你常去的地方铺上地毯。图案就选你喜欢的,嗯?” 唐言蹊扶着手边的衣柜,指甲几乎在上面划出一道痕。 是谁说过,爱情最折磨人的不是别离,而是那些感动的回忆。 它们将人牢牢困在原地,总让她以为,那些日子,还回得去。 “唐言蹊!”门外的女孩轻声叫她,“你干什么呢?快进去找呀,一会儿被人发现了有你好看的!” 说完,陆相思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唐言蹊哑着嗓音问:“在哪?” 陆相思亦是摇头,“我也不清楚爸爸放哪了,每次我需要看的时候都会直接找他要,不如你在床头柜里找找看。” 唐言蹊没吭声,走向床头柜那一侧。 拉开,里面全都是胃药和安眠药。 不过,安眠药? 唐言蹊将药瓶拾起来,陆仰止,吃安眠药吗? 生产日期还是最近半年的,她随手一拧就拧开了,里面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唐言蹊眸光一黯。 阖上了柜子,又打开第二层。 里面是一些充电器、银行卡之类常规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又阖上。 太阳逐渐落山,屋里的光线昏暗下来。 唐言蹊作为一个敏感的感光生物,稍稍有些暗,她的眼睛就开始疼。 “怎么了?”陆相思也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在门外轻声问。 “没事。”唐言蹊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将床头的灯拧亮了。 陆相思一愣,这灯的开关位置很隐蔽,当初是为了在床上开着方便,干脆就嵌在了床沿上。 她竟然问都不问,就找到了? 卧室里点亮了一台小小的床头灯,唐言蹊没注意到身后女孩探究的眼神,还在继续埋头找书。 忽然,楼下别墅的大门开了,男人平静低沉的嗓音传来:“不用准备,我吃过了,大小姐呢?” 管家据实回答:“大小姐应该还在屋里睡着,玩了一下午,累了不轻,连晚饭都没吃。” 陆相思辩清这道声音的主人,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压低了分贝对屋里喊:“唐言蹊,唐言蹊!你快出来,我爸爸回来了!” 唐言蹊一听也吓得不轻,扶着床就要起身,可是蹲的太久,一时间血液循环不畅,刚站起来又跌回了地上。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相思情急之下将卧室的门重重关上。 这一声似乎惊到了谁,只听一道压抑而冷淡的声音从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相思,管家说你在房间里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相思从来没在爸爸面前说过谎,那两道含威不露的目光像是裹着冰霜的箭,轻而易举看穿了她脸上的欲言又止。 “陆相思,我在问你话。” 女孩哆哆嗦嗦道:“我,我房间的厕所坏了,我过来上个厕所。” 陆仰止就这么静静审视着她,慢条斯理的开腔,偏偏每个字都压在人心头,“我说过,不准撒谎。” 陆相思快被他漆黑无物的眸光吓哭了,“我没有……”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让开。” 陆相思下意识想说“不”,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乖乖地退到一边。 陆仰止修长的手指扣在门把手上,眸光沉暗地落在木门上,半晌,缓缓推开了门。 第43章 不要报警好不好? 陆相思举起双手捂住了眼睛,简直不敢看。 男人高大的身影如巍峨高山,伫立在房间门口,映着背后透进来的光。 而偌大的房间里,四下漆黑一片。 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就这样在黑暗中扫了一圈,而后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没吃晚饭?” 陆相思半天才反应过来爸爸在和她说话,忙点了下头,轻声道:“还没吃……” “下去吃饭吧。”陆仰止淡淡道。 陆相思的视线绕过他,往屋里瞥了两眼,大概确定没露出什么马脚,才道:“好的,爸爸。你要一起来吗?” “我吃过了。”男人说完便伸手打开了卧室天花板上最亮的灯,将西装外套和领带逐一褪下,一边波澜不兴道,“爸爸先洗个澡,一会儿下楼陪你吃饭。” 女孩的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咧开缝隙,“一言为定!” 说完,她就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男人眸底的颜色在女孩离开的下一秒变得深如古泽。 他将西装和领带扔在床上,慢慢走到床头柜旁,五指伸过去,轻触了下床头灯的灯泡。 而后狭长的眼眸缓缓眯起,一丝清冷明锐的光迸射出来—— 灯泡还有温度。 有人开过床头灯。 他又俯身拉开了床头柜,充电器、银行卡之类的物件一样不少。 是他想多了吗? 陆仰止褪去修短合度的衬衫,又解开了皮带。 楼下那些佣人也好,保镖也罢,都是专门请来伺候刚从国外接回来的陆相思的。 事实上这五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就连家政阿姨都是在每天他上班的时候才准过来打扫。 而这间卧室,更是他无论多忙都会亲自收拾的地方。 所以他太清楚,没有人踏进来的卧室,应该是什么样子。 唐言蹊躲在衣柜里,明明是三伏天,她却冷得打哆嗦。 这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过分,她能听到外面男人慢条斯理地脱衣服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向了哪里。 浴室的推拉门被人拉开,而后又关上。 听到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唐言蹊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出来,又轻手轻脚地阖上。 “嘭”的一声,推拉门迅速被拉开撞到尽头的声音,伴随着男人寒彻三冬的嗓音一起响起,“唐小姐,是不是我到现在为止一次次放任你得寸进尺,让你误以为我根本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这一句话里的怒意摧枯拉朽,震住了唐言蹊一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 她头皮微微麻了麻,转过头来。 只见男人乌黑的碎发上还在滴着水,他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下半身裹了一条白色的宽毛巾。宽阔的胸膛,匀称的肌肉,腹肌和人鱼线的纹理纠结在一起,没入毛巾之下,一副画面令人脑海里难免会生出些血脉偾张、想入非非的念头。 饶是唐言蹊曾经见过许多次,还是瞬间烧红了脸。 她赶紧别开视线,低头盯着地毯。 谁料男人竟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对上他那张俊朗而表情凌厉的脸。 “怕了?”他嘴角一勾,弧度锋利入骨,“不是胆子挺大的?连私闯民宅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说话!” 唐言蹊张了张嘴,又抿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法说是陆相思放她进来的,本来那孩子就怕他怕得紧,如果他这通无名火再发到陆相思头上…… “是谁口口声声说不纠缠。”他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恨不得能将她绞碎,“不纠缠到别人家的卧室里,你唐言蹊的泾渭分明,就是可以随随便便跑到陌生人家的卧室里躲着?” 他一句一句都在逼她,毫无余地。 “不说话是吧。”他冷笑,“那就让我把监控调出来,看看是谁放你进来的。” 说完,他果然甩开她,要往外走。 唐言蹊大惊,想也不想就跑上去拦他。 手在触到他右臂的前一秒,似想到什么,生生止住,可要去拽他的左臂已然来不及。 她一咬牙,从背后抱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 清晰的感觉到前面的男人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确认他不会再动,唐言蹊这才放开手,两臂间空空荡荡,心里竟无端涌起得而复失的遗憾。 她走到他面前,用后背抵着房间门,不让他出去。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陆仰止,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不要拿别人开刀。” 男人原本还低头望着腰间忽然撤去的手,此刻听见她说话,抬起眼眸,露出了一个近乎冷蔑的笑,“你知道我的脾气,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那双古井般幽暗的眼眸,却重重撼动了她的心。 “不过,也真难得你也有在意的东西。”陆仰止抬手攫住她的下颌骨,力道大得仿佛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我还当什么事都进不了你唐言蹊这颗七窍玲珑心呢。” 他的另一只手就这样隔着她薄薄的衣料戳在她的胸脯上,没有任何情慾的意味,就像一把剑要穿过她的心脏。 唐言蹊败下阵来,在他面前又一次、无数次败下阵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陆仰止笑得凉薄,“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唐小姐,处心积虑地进了陆氏,又不怀好意地接近我女儿,现在像个贼一样摸进我家里来,是你该告诉我,你想怎么样吧?” 唐言蹊在他面前光是开口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想怎么样……” “是吗?”陆仰止扬了扬嘴角,脸上的神色却是肉眼可以分辨清楚的冷漠,“既然这样,那我就叫人报警,请警察来处理。” 唐言蹊的眼神轻轻一晃,从深处不可自抑地升起许多恐慌,“不要。”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语调几乎是哀求,“陆仰止,你不要报警好不好?” 监狱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 她的颤抖和惊怕都被男人尽数收入眼底,如什么东西碾过心尖,细细密密的,有些疼。 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岿然不动,连线条都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唐言蹊的心沉入谷底。 明知他早已不是那个有求必应的人。 她又何苦要求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男人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她闭上眼,道:“你手里有我几本书,是不是?” 陆仰止檀黑的眸间划过短暂的错愕,很快归于沉寂。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但对于陆仰止这样的男人来说,没否认,大约就是默认,唐言蹊用一种她很善于拿捏的低声下气的语调说:“你能不能借给我用用,一天就好。” 什么时候她看自己的书也需要问别人的同意了。 “就为了那四本书?”男人唇梢浮动着些许清冷的笑意。 不然呢,他又以为是为了什么,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她唐言蹊留恋的东西吗? 没有。 她五年前就做得明明白白了。 没有! “那四本书里所有的病毒代码都已经被破译了。”他冷声道,“你就算拿回去也没用。” 唐言蹊偏着头,不去看他过于犀利的视线。 开口,语气平静安然:“我没想拿回去害人。” 也不知她是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呵,让他第一反应就是她要拿回那些代码,继续为祸世间。 其实陆仰止很明白,那些代码于她而言根本毫无用处。 若她愿意,再写出四本比那些更高明更简短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总是忍不住这样说。 总是忍不住一刀一刀往她心上戳。 他喜欢看她骤然变化的脸色,喜欢看她无法掩饰的表情。 什么都好过一脸假惺惺的微笑,好过她诚惶诚恐、讨巧卖乖背后那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心。 “那些东西是很珍贵的资料。”唐言蹊压低了声音,“我想借回来看一看。” 听陆相思说,陆仰止整理的是她几年来写过的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好像是从她很小的时候,一直到五年前,这其中记载着她的成长和变化,记载着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慢慢进步的过程,最适合水平有待提高的宗祁。 毕竟,站在她如今的高度,是再写不回青涩年少的风格了。 而她此时此刻纯熟的功底,对宗祁无法产生半点帮助,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认识到差距,望而却步。 “那些东西是很珍贵。”他嗤笑,“我也没打算借给你。” 说完,陆仰止松开了手,“相思五岁了,从来没有跟我撒过一句谎。今天为了帮你,晚上她要被打手板了。” 唐言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陆仰止,她是你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是因为她是我女儿。”男人冷冰冰的话语毫不容情地打断她,“所以我才不希望她变成像你一样的人。唐言蹊,别总妄想拿你自己所谓的善良去拯救别人,把别人推进火坑里的,次次都是你。” 女孩落寞的模样在唐言蹊眼前一闪而过。 她无声笑了,“好,只要你把那四本书借给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女儿远远的……” 明明,说好带她出去玩的。 却也只能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陆仰止这次连理都懒得理她,“出去。” 唐言蹊仍靠在门上,良久,扬起苦涩的笑。 谁知她转身扶住墙的瞬间,竟无意将灯的开关碰灭了。 卧室蓦地陷入一片黑暗,唐言蹊手忙脚乱就要将它重新打开,摸索间腿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紧蹙着眉头,回身,想看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昏暗的视线中,只看到女人弯着腰,手在腿上不停地揉。 她的动作让他莫名想起第一天在医院里,护士端着托盘要来给她上药,说她在漆黑的别墅里磕伤了膝盖。 陆仰止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大掌紧握成拳,在两个选择中犹豫了须臾,最终还是走上去将她抱起来。 “唐言蹊,你就是个麻烦精。”他厉声斥道。 唐言蹊也觉得尴尬,这间屋子还是她亲自盯着装修、又住了好一阵子的,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还在陆仰止面前。 怕是他又要以为她懂什么歪脑筋,耍手段要算计他了。 唐言蹊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你放我下来!” “闹什么。”陆仰止的态度依旧算不上好,嘲弄道,“放下来你磕死在我家卧室里,算你的责任还是我的?” 唐言蹊静了两秒,道:“陆仰止,你能不能不要总动手动脚的?” 男人冷嗤,“这时候想起道德廉耻了?” “你胳膊有伤……” 微弱的嗓音划过谁的心,男人的胸膛微不可察地震了震。 眼底有晦暗的颜色,流淌而过。 唐言蹊坐在床上,感觉很气馁。 今天早晨她在集团看到他时就已经注意他没缠绷带了。 医生管不住他,他自己就永远不记得在意! 他经常说她是当妈妈的人了,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现在他自己当了父亲,倒开始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但是,二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她就算再急再气,也无法像曾经那样叮嘱他爱惜身体。 于是话到唇齿间绕了个圈,最终还是换成:“其实你把灯打开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 陆仰止看到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菱唇,在昏暗的光线中,有如暗夜精灵般上下舞动。 唐言蹊坐在床沿,只感觉到一个带着炙热体温的胸膛忽然贴了上来,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床垫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什么堵住了唇。 辗转流连,从节奏到动作,尽是她所熟知的,从未变过。 第44章 仰止,我冷 陆仰止也没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她那双嘴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格外誘人。 誘人到,他几乎没把持住,就低下头衔住了它。 让它不要再动,不要再吐出任何他不喜欢听的字眼。 屋里的黑暗更成了他如此肆无忌惮的保护伞。 黑漆漆的,乱糟糟的,什么都不用思考,也没有了白日里必须遵守条条框框。 这朦胧的夜色真的太能冲昏人的头脑,就算克制冷静如陆仰止,还是被心底深处逐渐滋长的、最原始的慾望压倒。一步接一步地追逐,占有。 唐言蹊试图用手将他推开,却因为夜不能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处使劲。 她不由得苦笑。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是手下留有余地,生怕再碰伤了他。 唇上的温热并没有虚浮其表。 很快的,在她开口喘息的时候,他的舌尖毫不犹豫地冲破她的牙关。 大掌亦是擒住她纤细的手腕,渐渐往下移去。 女人的脸蛋瞬间涨红,被轻薄的恼怒和羞辱让她再也无法忍受,“陆仰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那双如夤夜般的眸子,映着天外的一斛星光,宏远辽阔至极。 “知道,我改变主意了。” 女人的眼神哪怕无法聚焦,依旧透着一股奇异的冷漠和妖娆。 这两种对立而生的气质绕在她的眉眼间,却相辅相成,融为一体,“我还以为你跟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不一样。”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哼着讽刺回去,而是低懒地笑了笑,嗓音里染着荷尔蒙的味道,沙哑又性感,“那你大概是太不了解男人了。每个男人都一样,到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说完,他还将最唇移到了她的耳廓,“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不做,你做女人的自尊心不会被打击么,嗯?” “你放屁!”唐言蹊心里怒意愈发深了,她胡乱用力试图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陆仰止直接将她的胳膊抬起来压在柔软的枕头上,动作强势而霸道,声音却已然不耐了,“你再乱动,我不保证你能得到应有的享受。” “享受你大……” 话没骂完,唐言蹊的瞳孔重重一缩。 因为他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按住了她最秘密的地方。 陆仰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扯了下薄唇,开口:“不说了?” 唐言蹊渐渐回过神来,被感官放大的情绪甚嚣尘上。 她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努力辨识着他的脸。 “啪——”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了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 唐言蹊的手和她的声音一样都在抖,“你无耻,下流。” 黑暗中,男人轻轻翘起了唇角,“我无耻,我下流。” 那又怎么样。 如果你知道这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孤独和寂寥能将一个男人生生逼到浑身僵硬发疼。 你就知道这股咬牙切齿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了。 唐言蹊的眼前不断闪过很多画面。 破碎的,漆黑的,有人猥琐地笑着向她伸出手,任她哭也好闹也罢,始终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谁不愿意从小做一个温柔端庄的小公主。 谁愿意骑着摩托车每天与一群不良少年厮混。 生于贵胄之家的他又怎么会懂。 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唐言蹊眼里渗出些许水光,再次扬手狠狠打过去,“你给我滚开!” 这次,巴掌没有如愿落在男人脸上。 而是被他半道截在了空中。 陆仰止眯了下眸,嘴角下压,不悦得一目了然,“打上瘾了?” 手腕上的疼痛让她稍微缓了缓,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 唐言蹊的手瞬间脱力。 偏过头,闭上了眼,嗓音有气无力,“陆仰止,麻烦你换一个稍微有点格调的方式折磨我行吗?要叫警察也好、把我扔进监狱也好,怎么都随你高兴。毕竟私自跑到你家来拿东西是我不对……但是,现在这种报复手段,真的挺掉价的。” “你觉得我是在报复你?”男人的眸光忽明忽暗,深深浅浅地折射着窗外冷清的月光。 “你不是吗?”唐言蹊轻笑,“难道你是想告诉我,我比你身边那个国民女神漂亮有魅力,所以你一见到我就把持不住想上了我?” “唐言蹊。”他叫她的名字,语调更冷厉了些。 唐言蹊只凭手腕上骤然加重的痛感都能察觉到他的怒火。 又生气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听不下去?不愿意我拿自己和你的意中人比较?” 这招数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唐言蹊一边说一边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滴血。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心里某些被挑破的尖锐的情绪释放出来,她还在笑,“你女儿现在就在楼下等你陪她吃饭,你却在楼上跟另一个女人缠绵。说真的,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恶心。 这两个字重重碾过陆仰止的神经。 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可怖,“我只觉得我至今为止都还没堵上你的嘴,让你有放肆的机会,是我的错。” 唐言蹊被他冷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心里不祥的预感加重。 下一秒,他炙热的体温欺身而近。 唐言蹊躲不过他,强行被他撕开了上衣的领口,她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你不怕我明天告诉庄清时吗?!” 落地有声,回音传到男人的耳朵里,他的动作停住了片刻。 唐言蹊冷笑,果然这一招对他有效。 可,她又为什么感到一阵心寒在血脉中徘徊不去。 “告诉她什么?”男人徐徐笑着,笑容毫无温度,“告诉她,你自己跑到我家里,爬到我床上,被我做了?” 唐言蹊面色“唰”的煞白。 是了。 是她自己跑到他家里,这事,从一开始错的就是她。 而庄清时对她的恨意深可见骨,就算听到这件事,左不过也是扇她一个耳光骂她自己不自重。 何况,她唐言蹊还没low到受了委屈跑到庄清时那里告状的地步。 陆仰止大约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分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唐言蹊一边想着,一边却无法自抑的被男人炙热的温度所牵引。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就这么不急不缓地一点点靠近,将她筑起的高墙一砖一瓦地拆掉。 而后低沉含笑的声音继续蛊惑着她的理智,“你从前最看不起我是个奸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商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既然你想要那四本书,于情于理也该拿点什么来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唐言蹊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也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他仿佛会点火的指尖移开。 过了很久,她才哑声道:“在陆总眼里,外面的野花永远比家里的好,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以为婚内出轨的陆太太最能理解这种感觉了。”男人嗤笑。“不是吗?我好歹没有把事情搞得尽人皆知,你当初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呢。比起你,我还真是仁至义尽了,嗯?” 似有人在她心里洒下一把滚烫的砂,唐言蹊被他一句话问得近乎窒息。 他的脸,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棱角分明的轮廓,这么多年过去,英俊如初。 她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年初见时怦然心动的滋味。 “是。”唐言蹊轻笑,“你是仁至义尽了。那你就当我怂吧,陆总和我一夜情缘,总不会因此护我一辈子。万一现任的陆太太闹到我面前,五年前的丑闻恐怕要再来一次了。这种没有必要的损失还是避免为好,你不怕她,我怕她。” “陆太太?”男人饶有兴趣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太太。” 唐言蹊一愣,“你和庄清时……” “你何必一天十次地把我往她身上推。”陆仰止冷笑,“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绝对不会让你背上小三的骂名。这样你满意了吗,前陆太太?” 他最后四个音节咬得太深刻,像四根针插进唐言蹊的肺腑。 陆仰止其人就是如此,短短一番话,能让你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翻转一次。 “庄清时是不让你睡吗?”她将手搭上了眼睛,笑得十分无奈,“也不是吧。孩子都肯为你生的女人,怎么会不让你睡。” “那她堂堂国民女神,有胸有腰有屁股,横看竖看都比我会伺候人,你何苦非要在我这里自讨苦吃?” “谁知道呢。”陆仰止的眸光微微凝向窗外,唯独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深了些。 谁知道呢。 天底下比她唐言蹊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的比比皆是。 他极其恶劣地扬了下唇,一字一字划在她耳畔:“大概是鱼翅燕窝吃多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清时远比你懂事得多,她不会在意这些。不过外面的女人又脏又麻烦,不像你,既跟过我,又省事。下了床就形同陌路,再不纠缠。” 若说前面的话只是让唐言蹊感到低落,那这句无疑是彻彻底底地一剑穿心。 “这样啊。” 她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会为了陆仰止的话而开心、失落,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谈了这许多以后,陆仰止有些心浮气躁,也早过了开始慾念汹涌的时刻,他稍稍松了手,想起身抽根烟。 下一秒女人却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美眸在夜色中璀璨明亮,只是里面容纳着一方凉得彻骨的天地。 “那你来吧。”她说。 “就按照之前说过的,做完以后把书给我,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陆仰止微微怔住,一股薄怒无端从血液里沸腾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做。”唐言蹊笑着,眼珠转都不转一下,好像完全无视了他,“陆总又软了是吗?” “唐言蹊!”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陆仰止重新掐住她的下巴,审视的目光逼视着她的双眸,“为了四本书,你就肯陪我睡了?” 唐言蹊忽然想笑。 全世界只有陆仰止才会以为,她是为了那四本书才愿意和他睡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嗯,是吧。”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就像希腊神话中大名鼎鼎的酒神。大多数人只知他将酿酒的技术传到人间。却不知,狄俄尼索斯,是奥林匹斯山上最能代表感性的神祗。 他纵情声色,沉溺风月,一生过得放荡不羁,尤其是失去了心爱的人以后,就再不把世间的任何事、任何规则放在心上了。 饮食男女,人各有欲。 她不是圣人,身体都已经向他投诚,又何须继续矫情。 至于庄清时—— 陆仰止说庄清时不在意。 或许她真的比自己懂事很多,又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事实上…… 唐言蹊阖上眼帘。 庄清时在不在意又与她何干。 她不过是将她五年前对自己做过的事,又还给她罢了。 如此阴暗,如此堕落。 ……唐言蹊觉得她在两种极端中挣扎着失去了方向。 明明对自己说过很多次,前尘旧事早就该放下。 明明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感到不甘和怨怼。 可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孩子,她的未来,都在五年前毁的干干净净! 放下,谈何容易。 要么说这个世界是真的残酷啊…… 它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绕一个圈,让你变成你最厌恶的样子。 …… 越想越难以呼吸,唐言蹊索性抛弃了脑海里所有的念头,将男人的脖颈勾下来,仓促地吻上去。 男人的眸色瞬间沉暗下去。 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里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挣扎和绝望。 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挣扎绝望。 在他想开口询问时,忽听到女人细弱蚊声的恳求,“仰止……我冷,你抱抱我吧……”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倏地一阵血液累积,紧接着下一秒又狠狠爆开—— 陆仰止再不犹豫,低头,封住她刚刚张开的唇,从她手中夺回了主导地位,把女人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入另一片慾望的海洋。 在她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刻,她还是说着同样的一句“我冷”。 在陆仰止的印象中,唐言蹊从来就是个嘻嘻哈哈怼天怼地的人。 她很少向这个世界输出任何负面情绪。 若她说“冷”,那便是真的冷到无可忍耐的地步了。 陆仰止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她所经历过的所有凄楚与绝望。 那时他心如刀绞,又遥遥想起她如今一次次地低声呢喃。 只觉得,那是他穷极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亏欠。 …… 陆相思在楼下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时不时抬头瞄一瞄楼上还没有打开的房门。 按理说爸爸去洗澡的话,唐言蹊应该有时间跑出来才对。 管家见她不停往楼上看,想是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想让先生下来陪,于是和蔼地开口道:“大小姐,先生可能是忘了,不如我上去看看,叫先生下来?” 陆相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不要上去。” 万一唐言蹊刚要出来就跟管家打个照面,那事情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轻没重啊! 主人家都回来了她还有胆子赖在卧室里不出门,真是! 陆相思放下汤匙,五官精致的小脸冷下来,“都别跟着我,我上去看看。” 管家讶然,“大小姐……” “东西撤了吧,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皮底下晃悠。”陆相思烦躁地摆了摆手。 须臾,怕他们没理解,又凶巴巴道:“今天好不容易姓庄的不在家,我要和爸爸过二人世界,你们最好消失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一会儿我下楼的时候看见谁就扣谁工资,就这么定了!三、二、一!” 佣人们大惊失色,这位大小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虽然先生每每都会严厉训斥,可实则没几次不按她的心意办事。 庄小姐只要不忙的时候就会到家里来“做客”,不过大小姐和她关系好像并不融洽,一直是庄小姐单方面付出,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讨好”。所以只要是大小姐的意思,庄小姐就更会无条件的顺着宠着。 这家里简直没法呆了! 一群人泪流满面地纷纷闪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陆相思这才松了口气,咬牙在心里暗骂,唐言蹊你个猪头,又害本小姐扮坏人! 看我不上去把你揪出来,好好揍你一顿! 第45章 你想不想当我后妈? 屋里的温度很高,伴随着男人的低喘和女人的娇吟。 陆仰止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具身体与他这般契合。 真是每一寸皮肤都让他觉得爱不释手,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都是一种接近沸腾的状态。 可是这种几乎荒谬的沉溺,让陆仰止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却是极度的危险,与莫可名状的自嘲。 自嘲他一向自诩稳重,却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对某件东西产生热血沸腾、非要占有不可的慾望。 危险,是因为这件可以让他产生慾望的东西、这个像狐狸精一样让他只想在床上做她到死的女人,偏偏是那个曾经背叛过他、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唐言蹊。 不可笑吗。 陆仰止时深时浅的动作让唐言蹊大半神智都失去了。 耳畔突然响起他的质问,粗哑低沉,“唐言蹊,我是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做?” 女人眯着眼睛,像只蜷缩的猫。 理智堪堪聚起来,又转瞬被冲得支离破碎。 “说话!”他冷声喝着,突然撤远了些。 女人这才睁开眼,下意识寻找着他炙热的胸膛,咬了下唇,轻声道:“陆仰止……” “难受了?”他极其残忍地挑了下薄唇,在她耳边低问,“那就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 陆相思在门外能稍微听见屋里的动静。 没有水声,爸爸大概是洗完澡了。 难道唐言蹊已经被抓住了? 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能听见屋里有些不小的动静,好像不是什么和平谈判的场面。 陆相思转头就想躲得远远的,生怕爸爸的怒火烧到她头上来。 可是刚走了两步,又犹豫。 好歹她是爸爸的女儿,就算生气,爸爸也不会真对她怎么样,而唐言蹊,她是个外人啊。 爸爸会不会…… 陆相思就来来去去地在门口转圈圈,一会儿下定决心离开,一会儿又满脸纠结地绕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不能见死不救。 屋里隐约能听到女人求饶的声音,陆相思小脸“唰”的一白,脑海里立刻闪过各种暴力场面。 爸爸不会在打她吧?! 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小女孩满脸正义地将房门推开,大声喊道:“爸爸,你别对她动手,是我放她进来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 场面有两秒钟的寂静。 屋里漆黑一片,灯都没开。 陆相思眼睛瞪得老大,也没看清屋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唐言蹊只觉得面前扫过一阵风,紧接着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条薄被裹了起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纤细的手指在被褥中抓着男人肌肉分明的手臂。 妈的陆相思,这丫头怎么……唐言蹊简直哭笑不得。 “谁让你进来的?”陆仰止的嗓音仍然很哑,被打扰了兴致,态度尤其不好,“出去!” 陆相思从小有些夜盲,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的情况,他到底自己心虚,总怕她看见什么。 “爸爸。”女孩的声线哆嗦了一下,马上强硬起来,“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早就知道她在你房间里,我也知道她要偷东西,你不要只打她一个人,要打就打我吧。” 陆仰止只觉得她每吐出一个音节,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就猛地跳一下。 “说谎”、“偷东西”这几个字眼在他脑海中频繁出现。 陆相思才五岁,谁给她的胆子做出这种事! 唐言蹊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男人微微涌动的怒意。 毫无防备的,一只柔软而温凉的手就这么抚摸在了光裸的后背上。 陆仰止几乎是下意识怔住,心里稍稍被点燃的怒火顷刻间被熄灭。 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火。 他沉了沉嗓音,“我不打她,你先出去。爸爸和她谈谈,半个小时之后下去,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嗯?” 听到他的保证,陆相思却还是放不下心,“你确定吗,爸爸?” 女人懒洋洋地一笑,用指尖戳了下男人的腹肌,“你女儿不怎么信你呢,陆仰止。” 男人眉头皱了皱,“你给我闭嘴。”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想想谁才是罪魁祸首。 “我跟你爸爸在谈明天带你出去玩的事。”唐言蹊不但没闭嘴,反而将声音提高了,“他马上就要答应了,你再不出去,留在这惹他生气的话,他说不定会反悔哦。” 话音一落,陆相思立马像一阵小旋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唐言蹊忍不住笑出声。 小丫头聪明是聪明,论手段,还是差她一大截。 男人却掐住了她细瘦没有赘肉的腰身,眯着眼睛,低声道:“出去玩?” 唐言蹊偏过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和她之间秘密倒是不少。”男人的唇吻住她的耳垂,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才徐徐笑了,“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 “你都说是秘密了。”唐言蹊闭眼躺着,红唇扬得很高,“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她的笑容,哪怕在夜色的模糊中,依然晃了谁的眼。 陆仰止想,他有多久没见过唐言蹊这般发自肺腑的笑过了。 五年,甚至更久,包括她离开前的那段时间。 虽然也会弯着嘴角,可大多是阴奉阳违,大多是明嘲暗讽。 她早就不愿对他笑了。 捏着她腰间的力道更大了,他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可是无论他怎么逗弄她,她都守口如瓶,不肯对他再说一句。 陆仰止的心情突然莫名陷入烦躁,如同在一片废墟中扬起了沙尘,呛得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平静。 只能加大力道,报复似的让女人随着他一同沉沦。 “不要对相思打什么主意。”他说,“她是我女儿,你离她远一点。” 唐言蹊支支吾吾地应着,根本也没把他的警告往心里去,“我又不想做你女婿。陆总放心,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不感兴趣。” 男人眼中淡淡的不悦加重了三分,浓墨重彩的,很是慑人。 他冷笑一声,“那最好。” …… 唐言蹊借他的卧室洗了个澡,双腿一泡进热水里就开始不停地打颤,一点力气都没有。 二十分钟之后,她慢吞吞地裹着衣服走出来了。 男人只穿了件藏蓝色的浴袍,站在阳台上抽烟。 见她出来,他没什么情绪地睨了一眼,“衣服让人准备好了,自己选。” 唐言蹊随手拨了拨床上几件衣服,都带着标签,想是他刚才临时让人置办的。 她也不挑,随便换上一件之后就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他。 男人抽完烟,转身时发现她穿戴整齐后依然坐在那张被折腾的狼藉的床上,俊漠的眉宇沉了沉,“还不走?” 唐言蹊的心微微刺了刺,唇边却绽开一抹笑,根本看不出一丁点在意,只是随口道:“陆总,你还欠我点东西。” 她说完,迎上他凛若高秋的眼神,仍是笑得自在轻渺,“商人最忌讳言而无信,你总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吧。” 谁料男人扔下烟头,用拖鞋踩灭,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来,语调没有半分变化,“我欠你什么?” “四本书。”唐言蹊仰着脸蛋笑。 陆仰止真是烦透了她满脸假笑的德行。 恨不能伸手直接捏碎她这张脸。 “唐小姐记性不大好。”他凑近她,黑眸中风雨如晦,唇边却有凉凉的弧度,“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上一次床就能换到四本书。” 唐言蹊的瞳孔猛地一缩。 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遍,颓然发觉,他是没说过。 “陆仰止。”她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嚼碎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他别有深意。 唐言蹊简直肺都要炸了,向来只有她坑别人的份,偶尔被人坑一次,心中的火要冒到头顶了,“你真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人。” “过奖。”男人坦然接受她的嘲讽,直起腰,漠漠道,“那唐小姐大概是不照镜子吧。” 唐言蹊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字一顿,“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仰止居高临下地淡淡睨着她道,“你也知道酒神早年的作品已经绝迹了。物以稀为贵,这么贵重的东西,唐小姐总不至于以为跟我睡过一次就能拿到手吧。” 唐言蹊冷冷望着他,若非竭力克制,她已经一拳招呼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了。 “食髓知味。”他还是那张世外高人般的禁欲脸,如果不是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太过情色,“虽然我厌恶你这个人,但是对你这具身体,我没那么挑剔。” “呵。”唐言蹊这才品出点味道来,荒谬地笑出声,“原来陆总是没做够,还想接着给庄小姐戴帽子,我没理解错吧?” 陆仰止丝毫不被她激怒,只是颔首,“你没理解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他妈的……” “唐言蹊。”男人闭着眼也拦住了她扬起来的手。 那么自然,好像早已料到她会说什么做什么。 “我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别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推。”陆仰止睁开眼,眼中的清明与冷淡足够伤人,“我看你刚才挺享受的,应该不会下了床就翻脸说是我强了你。” 说完,他从床头柜上拾起什么。 一本书。 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准备好的。 “第一册,拿好,明天还回来。”陆仰止说完,就放开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嗓音漠然道,“你新找的那个小白脸水平很一般。今天算是我给他脸,一周之后如果还在原地踏步,我不光会把他从项目里除名,公司里也不会留这种废物。” 小白脸。 宗祁? 唐言蹊盯着他那张天塌下来也不会动一分的侧脸,启唇嘲弄:“不劳陆总费心,我有的是办法调教他。” 宗祁于她还大有用处,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男人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我不太喜欢从我床上下来的女人转眼就说要去调教别人。你最好注意着点,别让宗祁以什么其他理由被我开除。” 唐言蹊笑着回敬:“那陆总的气量真是比您的家伙事儿还小。” 一语毕,男人的脸黑了一大半。 “唐言蹊!” 说他小? 刚才求饶的也不知道是谁! 女人轻笑,理也不理他,心里的怨气散了些,摔门就走了。 …… 一出门,唐言蹊立马就垮了一张脸。 陆仰止个杀千刀的,竟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陆相思在楼下喝酸奶,不期然听到“嘭”的一声门被砸上的响声,顿时被酸奶呛了一口。 抬头,见是唐言蹊,小眉毛挤在一起,斜眼睨着她,懒洋洋道:“你还没被我爸打死啊。” 唐言蹊走下楼,皮笑肉不笑,“借你吉言,还活着。” “活着就好。”陆相思往沙发上一靠,小眼睛滴溜溜一转,“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唐言蹊喝水的动作一僵,被白开水呛了一口。 两个被呛的人面面相觑,面上同时扬起了无声的笑。 刚才帮佣阿姨往上送衣服的时候陆相思就醒过闷了,多嘴问了一句衣服给谁送的,对方一脸尴尬,想是不愿意给她一个小孩子讲太多。 于是用一种很委婉方式,扭扭捏捏转了九道弯才说:“是个和你爸爸关系亲密的阿姨。” 陆相思从小在美国长大,对这种事接触的早,更何况大姑三天两头就往家里带不同的男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刚才冲进屋里的时候着急,现在想想,真是…… 应该直接把灯打开啊。 夜盲症什么都看不清楚啊真讨厌。 陆大小姐闷闷地想,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喂。”她拍了拍唐言蹊面前的茶几。 “有话说。”拍桌子这种陋习谁教她养成的? 陆相思神秘兮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爸?” 唐言蹊又被白开水呛了一口,抬眼看她,“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陆相思说起来还蛮自豪的,“但是我爸身边所有的女性都喜欢他,哪怕是条狗都要多闻他两下。” 唐言蹊,“……” “你想不想当我后妈?”陆相思问。 唐言蹊瞪大了眼睛,“你心里有这种想法,你亲妈知道吗?” “你说谁啊?”陆相思咬着吸管,面露不快,“庄清时啊?” 说着,她把两条腿盘了起来,半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唐言蹊竟不觉得奇怪,反而心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反差强烈的设定。 仿佛……陆相思就该是这样的。 陆大小姐叹了口气道:“我好早以前就想跟你说了,庄清时才不是我亲妈。她也是想当我后妈的其中一个,但是我大姑姑一直想撮合她跟我爸,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地骗我管她叫妈。还说我在公共场合一定不能多嘴说漏,不然会给我爸爸添麻烦的。” 说到最后,小脸皱巴巴的,一副苦瓜样。 唐言蹊表面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心里防线已经崩溃了两三回了。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犹犹豫豫地问:“庄清时……不是你妈妈?” “当然不是。”陆相思鄙夷地看着她,“我和她长得像吗?” 唐言蹊想都不想,“像。” 陆相思,“……” 咂了咂嘴,讷讷道:“那可能她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吧,美国的娱乐周刊就这么写的,说她和苏妩阿姨差太多了,长得一点特点都没有。”陆相思边说边歪了歪头,大笑着指着唐言蹊,“还说我,你自己长的跟她也挺像啊。”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女孩眨巴着眼睛,好奇心很重地瞧着她。 唐言蹊赶紧闭了嘴。 差点被这小毛孩子套去话。 她板着脸道:“那你亲妈是谁?” 陆相思今年五岁了,至少在她入狱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那时候她和陆仰止还没离婚,难道陆仰止不只有庄清时一个,外面还养了一堆小三小四? 唐言蹊越想越觉得心里复杂。 那是种,明知道问太多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却又管不住想把结了痂发痒的伤疤一起撕开的感觉。 “不知道啊。”陆相思托着腮,很苦恼,“我问大姑姑,大姑姑不肯告诉我;后来我问爸爸,爸爸只说妈妈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范围还真是广泛啊。”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大姑姑家的佣人私下里都在传,我其实是大姑姑的孩子,所以才和爸爸长得像。但是大姑姑不想结婚,而爸爸为了继承家业必须结婚,可他又不想生孩子,所以我长大一点之后,大姑姑就把我给了爸爸。” 唐言蹊颦着秀眉听完,不住地点头。 仔细想来,这个可能性最大。 陆仰止的大姐陆远菱,真真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比她唐言蹊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所以陆仰止对陆相思的态度才会一直冷冷淡淡的,因为她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那……当年庄清时的孩子呢? 她记得那时候庄清时也怀孕了。 也被陆仰止打掉了吗? “哎呀,怎么和你说这么多。”陆相思一拍脑袋,不高兴道,“差点被你带跑了。我想说的是,如果非要给我找个后妈的话,你比庄清时强多了。” 唐言蹊觑着她,“你别以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 陆相思一下子被她那双犀利的视线看透,撇了下嘴,“她连最基本的二进制都不会,每天就想着教我琴棋书画,我又不准备去卖艺,我学它干什么?” 唐言蹊被她逗笑,道:“她从小就那样。” 从小,在榕城名流千金的圈子里,庄清时就是收到鲜花和掌声最多的气质女神。 而唐言蹊则是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女。 “给你找后妈的事情还是要问你大姑姑和你爸,你的意见不作数。”唐言蹊站起身,亲昵地揪了揪女孩的耳朵,一听她不是庄清时的女儿,心里顿时舒畅多了,“天仙似的女人也要你爸点头才可以,懂吗?” “才不是。”陆相思冷哼,“我爸爸说了,娶谁都一样,还不如找个我喜欢的。” “那你喜欢我?” 陆相思的脸蛋可疑地红了一下,梗着脖子硬邦邦道:“虽然不喜欢,但也、也可以忍一忍。” 唐言蹊闻言竟真的恍惚了片刻。 若她的女儿能活下来,如今也该是陆相思的年纪了。 可是…… “你不要想了。”唐言蹊淡淡道,“你爸爸不会娶我的。” 五年前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除非他是傻了,才会娶一个给自己带过绿帽子的女人。 “你明白最好。”男人平静冷淡的嗓音忽然从楼梯上传来。 已经换完一身居家服的他,清俊儒雅,面如冠玉,只是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子捂不热的凉薄,“趁早拿着东西离开,别忘了自己答应过什么。” 第46章 非陆仰止不可吗? ——只要你把那四本书借给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女儿远远的…… ——就按照之前说过的,做完以后把书给我,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饶是那些话都出自她口,唐言蹊也早就做好了兑现承诺的心理准备,可是被他这么毫无顾忌的挑破,还是让她觉得自己廉价得可笑。 就好像,在他心里,她还对他身边的位置有着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一样。 唐言蹊攥紧了手里的书,道:“我先回去了。” 陆相思看着她的眼神立马变得欲言又止。 唐言蹊心里一触,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对面陆仰止的视线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就这么横在两人中间。 唐言蹊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最后转了个弯摸上自己的鼻尖,笑道:“不打扰陆总和大小姐了。” 说完转身就走,陆相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里藏着一点点黯淡。 陆仰止微微下瞟的眸光刚好捕捉到女孩失落的样子,嘴角一压,淡淡道:“人都走了,还看?” 陆相思不吭声。 男人走了两步,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静中含威的气场,“现在是不是该谈谈你的事了?”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嗓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引贼入室不说,还学会撒谎了,嗯?” 陆相思被他这一个上挑的尾音吓得心里一阵打哆嗦。 顿了好半天,她鼓起勇气偷偷抬头,却发现沙发上的男人脸色静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唯独眼神,深得可怕。 就算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宋井也时常摸不透陆仰止这副高深莫测的脾气,更何况陆相思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了。 “爸爸!” 陆相思却不走寻常路,迎难而上,跑到他身边,笑得很甜,“我给你捏肩膀。” 陆仰止眼皮都没抬,将水杯端到唇边抿了一口,“这招又是谁教你的?” 小狗腿子,当他真不知道她平时在家里是怎么跟佣人呼来喝去的? 一到他这就变得这么甜,真不知道这欺软怕硬的性子是怎么…… 思绪稍稍一滞。 冷清的黑眸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 怎么养成的,还用问么。 天生写在骨子里的顽劣,挖都挖不去。 “爸爸!”陆相思见他身上危险的气息散去不少,胆子也大了起来,提醒道,“你拿的杯子是唐言蹊刚才用过的……” 男人动作顿了片刻,手腕一翻,将杯子转了过来,果然见另一侧的杯口上有一丝丝唇印。 他没太在意,又喝完一口水,才道:“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陆相思在他身后却看得怔住,爸爸第二次喝水时,不知是不是意外,他的薄唇完完全全地盖在了那丝唇印上。 可是大姑姑不是说爸爸从小最怕脏的吗? “陆相思。”男人淡漠的嗓音唤回她游离的思绪,“我在问你话。” 陆相思“啊”了一声才想起来他问了句什么,撇着嘴嫌弃道:“谁和那没教养的蠢女人关系好?” “是吗?”陆仰止凤眸一眯,“半个月之前你打翻了花瓶,家里阿姨怕我生气罚你,主动替你背了黑锅,你可什么都没说。” 这次居然跑到他面前说什么“要打就打我”,小丫头长能耐了。 陆相思坐回沙发上,晃悠着两条小腿,“那不一样嘛。” 他也不追问哪里不一样,只道:“清时阿姨对你不好?” 一听到庄清时的名字,女孩立刻垮了脸,答非所问道:“我不喜欢她。” 男人沉默片刻,竟放空了语气,道:“你妈妈也不喜欢她。” 陆相思愣了下,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听爸爸说过妈妈的事,都是被她又哭又闹惹得没办法了,才会避重就轻地回答几个问题。 妈妈,两个字,雀跃在喉咙间,叫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一股未曾体会过的安全感。 “我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的侧脸,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稍有差池就会把这个易碎的话题打破。 男人岑薄的唇梢挂起一丝不多见的弧度,眼神也似透过空气的某一点,看到了什么很久以前的故事。 “你妈妈是个很贪玩又很没规矩的人,清时阿姨和她性格正相反,她们两个从小关系就不太好。” “那爸爸你肯定也不爱庄清时那女人!” 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没有纠正她的用词,“你懂什么叫爱?” “我懂啊,我爱大姑姑,爱爸爸,还有妈妈。” 陆仰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中的颜色深沉了些,“你都没见过你妈妈。” “我是没见过她,可是我爱她。”陆相思道,“爱一个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吗?” 陆仰止眸间划过一丝错愕,为她稚拙的言辞,也为他身为一个成年人都看不破的执念。 爱一个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吗? ——不需要。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不需要。 “如果你不爱妈妈的话,就没有我了。”陆相思眨巴着眼睛瞧他,“那如果你爱妈妈的话,就肯定不会喜欢和妈妈完全相反的人。” 谁知她说完这番话,男人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陆相思还来不及问,就听他道:“以后不要再胡说什么爱和不爱,你还小,很多事情不到你考虑的年纪。还有,离唐言蹊远一点,不准再见她!” “为什么?”陆相思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急急道,“你不喜欢唐言蹊吗?” “不喜欢。”他的声音冷漠中透着不耐,“很讨厌。” …… 唐言蹊回到租住的酒店,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翻看那本书。 三百多页,厚厚的一本,比她大学时用过的教材内容都丰富。 虽然没什么理论知识和教学大纲,但里面的实例却是再珍贵不过的资料。 一页一页翻着,总能看到书页旁边偶尔有些批注,力道遒劲,字体气势磅礴,都说字如其人,此话不假。 可是陆仰止身为一个站在巅峰的人,他为什么要研究她年轻时候写的不成气候的东西呢? 不懂。 唐言蹊向前台要了些酒,边喝边往下看。 很多年轻时候的故事就这么不期然浮现在眼前,遥远得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看看她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啊,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代码里,每一行每一句都不留余地,极具攻击性。 房门被人敲响。 唐言蹊大着舌头问了句:“谁?” 门外的男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听到这句话时,拳头握紧了些,俊脸绷着。 对方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心都掏空了。 她打开房门,见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唐言蹊瞳孔一缩,“顾况?” 五年了。 顾况看着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老大。” 不过,他的目光似有若无流连过楼道的拐角处那抹高大挺拔的影子。 最煎熬最复杂的人,是那个迫不及待敲了门,又匆匆忙忙躲起来的人。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墨岚。 唐言蹊手里还拿着酒瓶,她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进来坐。” 顾况又看了眼楼道拐角,摇头,“老大,我就不进去了,你跟我们走吧。” 有三分醉意的唐言蹊很快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我们”,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垂着眸,“去哪啊?” “回家。” “家?”唐言蹊轻笑,“哪有家。” 唐家,庄家,还是陆家?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对陆——” “嘘。”唐言蹊半醉半醒间,食指搭上了唇,痴痴地笑,“不提他。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走不掉的。”她似笑似哭地重复,如同掉入某种没有出路的死循环,“我走不掉的。” 明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她眼里的内容却深得没有底,让人没由来地感觉到沉重和悲伤。 “老大,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顾况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顾况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唐言蹊平静地打断他,挥了挥手,“你带着你主子,哪来的回哪去就行了。别给我添堵,也别给陆氏添堵。” 听到“陆氏”二字,顾况的眉心明显一沉,“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偏心?” “我没有偏心。”唐言蹊道,“只是我在榕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不到,我需要靠山。” “非陆仰止不可吗?” “那我找谁?”唐言蹊反问,声音拔高了些,刚好够整个楼道都听见,“当年庄家出事,他为了保护庄清时把整个庄氏的死盘接了下来,所有的人证物证、我能想到的东西都在他手上!我不找他难道找你,你去给我偷出来吗?” 顾况一震,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你要重查当年的……” 唐言蹊灌了口酒,“我自己做的事我认,庄忠泽的死我脱不了干系,这五年牢狱之灾就当是在罚我枉害一条人命。但是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该由谁来负责,我迟早把他揪出来。” “你有你自己的主子。”她看也不看顾况,嘴角有薄薄的弧度,“不用一口一个老大的叫我。他想扳倒陆仰止,你让他提着刀正面刚,谁赢谁输我绝不多问一句。总惦记着从我身上下手,也太不男人了。” 顾况闻言脸色一变。 眼见唐言蹊要关门,他一伸胳膊挡住了她的动作。 “老大,你这话是认真的吗?”顾况望着她,神色有些痛苦和受伤,“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墨岚是为了谁才想扳倒陆仰止的!我们从小到大二十年的友情,他尽心尽力为你做了多少事,难道都偿还不了五年前一个小小的错误吗?” 他表情里的质问和锋锐让唐言蹊一阵恍惚。 小小的错误? 她淡淡地挽唇,细眉间绕着浅浅的凉薄,“我还真不知道。” 话音落定,她把顾况的胳膊往门外一扔,再不犹豫地把门关上,落锁。 顾况站在门外,一寸寸收拢手指。 刚想再敲门,却被人拦住了手腕。 “墨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 “住口!”男人两道长眉蹙得稍紧,开口沉稳冷峻,“她是你老大,不准在她面前放肆!” “你他妈也是个没心肝的!”顾况一拳重重捶在墙上,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才跟老大翻脸的。 男人的五官深邃而英俊,气质更是万里挑一的卓然,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站在灯光下,如一副唯美的画。 不过,此刻的他若是入画,这幅画的色调,必然是黯淡神伤的。 “当年是我失德在先,才害得她和陆仰止走到这一步,她记恨我也是应该的。”男人垂着眼帘,敛去眼底的自嘲,“现在她要重查五年前庄家的案子,我们帮她就是了。”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况努力平息怒火,疑惑道。 墨岚扬起弧度倨傲的下颚,站在电梯里,眸光远眺窗外,若有所思道:“那就要问问陆仰止手里的证据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唐言蹊灌下最后一口酒。 烈酒入喉,一路烧到她心里去,灼得她生疼。 爱也好恨也罢,就算陆仰止再怎么折辱讽刺她,她都得逼自己忍着。 因为陆仰止这条唯一的线索,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 唐言蹊第二天早晨一到就看到宗祁坐在电脑前面苦思冥想,一副要得道升天的样子。 她走过去拍了他后背一掌,调侃道:“又发什么呆呢,大清早的。” “今天下午还要和陆总开会。”宗祁想想就觉得生无可恋,“昨天布置了一些的任务,可是我一点思路都没有。” 唐言蹊“哦”了一声,一脸事不关己地路过。 片刻,又倒了回来,挑眉,“几点开会?开多久?” “三点半,保守估计到下班,不过陆总对工作是出了名的认真严苛,今天怕是又要加班了。” 唐言蹊眼珠一转,道:“给你看个宝贝。” 宗祁面无表情,“定海神针吗?” 唐言蹊从包里掏出一本什么,丢在他面前,“葵花宝典。” 宗祁翻了两页,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母,旁边还有批注。 不过显然是从哪本书里影印来的,整本都是黑白的A4纸,也没有装订成册。 他起初没太在意,后来越看越震惊,“这是……” “这只是第一册的一部分。”唐言蹊道。昨晚她把第一册整本都复印了一遍,又挑出了最适合宗祁水平的几章,“等你把这半本书琢磨透了,David那种小角色自然勾勾手指头就能吊打。” 宗祁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批注。 他见过这种龙飞凤舞的字迹。 昨天开会的时候。 陆总签会议记录的时候。 无端想起昨天她不着调的言论,宗祁吓得浑身冷汗都出来了,“你、你真的是……” 狄俄尼索斯是个女人。 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 那,她五年前风靡网络叱咤风云的时候—— 才十几岁?! 一回头,唐言蹊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而是坐在角落,自顾自缩成一团,睡了下去。 睡着睡着好像还有口水要流出来。 宗祁扶额,这怎么看都没有一代宗师的样子啊??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 这一天,陆相思破例没有在花园里揪花。 而是坐在电脑前面,开着微博,不知道在等什么。 佣人来收盘子时发现给她的午餐她并没有动过,轻声劝道:“大小姐,你吃点东西吧。” 陆相思抬头瞧着她,忽然问:“今天有人来过吗?” “没有。” 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找陆先生的,而找陆先生的人,大多都是提前有过预约的。 于是女孩又叹了口气。 下午三点左右,别墅外面传来了车辆熄火的声音。 陆相思的耳朵动了动,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跑下楼。 带着满脸惊喜,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人。 庄清时也有些意外这尊小菩萨居然会穿戴整齐面带微笑地下楼迎接她,愣了片刻,心里一暖,嘴角弯弯,“相思,妈妈回来了。” 陆相思的笑容僵在脸上,“是你。” 她兴趣怏怏的,脸色瞬间就耷拉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之前连累她受伤的事,陆相思是有些愧疚,但愧疚和喜欢终究是两码事。 这一点,连她一个五岁的孩子都分得清。 “我……”庄清时愣了愣,她不是下来迎接她的吗? 那她在等谁?如此欢欣雀跃、满心期待的。 不会是仰止,他最近公司忙得要命,连去医院看她都没时间,她偶尔给宋井打电话,也次次都在通话中。 脑海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名字,敏感得几乎碾断了她一根神经。 “好了。”陆相思彻底失去了耐心,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那个言而无信的女人,索性把火都发在了庄清时头上,“以后别没事总往我家跑,我爸爸不在这!你去公司找他。” “我不是来找仰止的。”庄清时温和地开口解释,生怕这个敏感的孩子又误会什么,“我是来看看你。听说你爸爸那天在气头上,禁了你的足,我估计这两天他火气也消下去了,我会劝劝他的。你在家会不会无聊?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用不着。”陆相思冷着脸,“小心我爸爸迁怒于你。” 爸爸说的话谁敢不听。 就连那个女人也不敢带她走。 说好的。 明明说好的。 她是在骗她吗? 就为了从她手里骗走酒神的四本书? 唐言蹊。女孩咬牙切齿,却又抵不住眼眶里的红。 大骗子! 怪不得爸爸说让她离唐言蹊远一点。 这种女人…… “我说,二位聊完了没?” 一道玩世不恭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妩媚,点点滴滴透着谁都学不去的狂妄嚣张。 庄清时和陆相思同时转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靠在门框上那个笑意盎然的女人。 “唐言蹊!”陆相思气得快哭出来,这会儿是真湿了眼角,理也不理庄清时,直奔门口的女人而去。 上去就用小粉拳狠狠打在她腰上,“你还知道过来?” 唐言蹊吃痛,攥住她的小拳头,嘴角噙着笑,“小丫头不学好,怎么净跟人动手动脚。” 屋里,庄清时回过神,目光骤然降了温度,“你来干什么?” 说完,她皱眉望向四周的佣人,“谁放她进来的?” “庄小姐这话说的。”唐言蹊低低地笑,“好像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你——”庄清时大怒,“保镖呢,把她给我请出去!” “哎呀,名媛淑女翻脸呀?国民女神发飙呀?”唐言蹊笑眯眯的,打量着对方脸上变了又变、最后归于隐忍的表情,“庄清时,你我从小就认识,你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别在我面前演淑女,你可比影后苏妩的演技差多了。” “从小就认识”几个字让陆相思皱了下眉,好像之前听谁提过似的,猛地却又想不起来了。 庄清时听到她又提起了另一个让她不怎么待见的女人——苏妩,心里更搓火了,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东西。”唐言蹊单手把书交给佣人,牵着女孩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开,“顺便带我徒弟出去玩,你有意见?” 徒弟?庄清时看了眼陆相思,心脏几乎被小女孩在唐言蹊身边难得的温驯刺出一道血口。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从小喜欢的男人,唐言蹊说嫁就简简单单地嫁了。 凭什么她努力五年讨好的女孩,唐言蹊说带走就简简单单地带走了。 她唐言蹊究竟做过什么,她为这些人付出过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她? 凭什么?! 庄清时指甲嵌入掌心,下了最后通牒,“我警告你,我和仰止马上就要订婚了,你最好别再痴心妄想!” 唐言蹊完全不接招,细长的眼角一挑,莞尔,“结了婚还有离婚的那一天呢,更何况连婚都没订。”她抬手,有意无意地亮出无名指上一枚戒指,“你一个没名没分的也敢来前辈这里放肆。” 看到那枚戒指,庄清时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原本所谓的“痴心妄想”只是她随便说说,可唐言蹊这番话,仿佛在无形中印证了她的猜想。 “你什么意思。”庄清时精致的脸上布满霜色,“难道你对仰止还没死心?” 唐言蹊从容抬眸,对上她犀利的视线,处变不惊道:“如果我说是呢?” 她的眼神里说不上有太多可以辨识的情绪。 可是短短一霎,空气中蓦地涤荡开一股冷厉的肃杀。 ——这是明晃晃的宣战了。 第47章 下午谁来过? 庄清时心里恨得厉害,脸上却强挤出笑意,“你以为我会再让你得逞一次?” “五年前你还是庄家大小姐的时候都束手无策。”女人的声音乍听上去静敛温和,仔细品起来却带着挥不去的嘲弄,“现在庄家都已经倒了,你又能奈我何?”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庄家?”庄清时咬牙切齿,“唐言蹊,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要和仰止结婚的人,整个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就算能迷惑仰止,也永远别想登堂入室!” “你这话说的有点晚。”唐言蹊漫不经心地瞧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闪闪发光,“堂我登过了,室也入得比你早。更何况,我也没准备嫁他第二次,只要他的心和人在我这儿就可以了。想想貌美如花的大明星每天晚上独守空房,还真是让人唏嘘啊。” 她摇头浅叹,庄清时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要窜到头顶了。 “你疯了吗?你不是一向最看不起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吗?” “看不起归看不起,但是要治你,好像也用不着什么太有格调的手段。”唐言蹊轻笑,“不过,想让我给你做小三,你也得有本事先嫁给他再说。” 庄清时一惊,顿时失了三分底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地完婚。”她意味深长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庄清时攥紧了手指,“唐言蹊,你——” “还有。”对面的女人笑意一收,白皙精致的脸蛋霎时间变得面无表情,“少在我面前说教,你算什么东西。” 她吐字极轻,却藏着能从人骨头上刮下肉的锋利。 庄清时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女人向来离经叛道、嚣张狂妄,整个榕城尽人皆知。 她又恶俗又肤浅又顽劣,论什么都比不过身为榕城名媛之最的庄清时。 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位渊渟岳峙、卓尔不群的陆三公子到底看上她哪里。 包括庄清时自己都想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外走去,经过唐言蹊身边时,留下一句冷冷的:“走着瞧。” 唐言蹊闭了下眼睛,脸上的煞气渐渐平和,再睁开眼时,眸光竟有些黯淡。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陆相思仰着脸看着她,小眉头皱得老高,“我听不懂。” “跟你没关系的事。”唐言蹊回过神,打了个哈欠,调侃道,“衣服都换好了,等我呢?” 陆相思甩开她的手,“谁等你了!” 唐言蹊“嘶”了一声,“祖宗你轻点,我浑身都是伤。” “活该。”陆相思板着脸。 唐言蹊也不再管手臂上的痛感,从小到大跟人打架斗殴,受伤是常有的事,早就习惯了。 “小没良心的。”她蹲下身来狠狠揪着陆相思的耳朵,“你说说,我这一身伤是为了谁,我冒着性命危险跑到这来又是为了谁,你爹你姑姑都不教你做人需要感恩吗?” 陆相思甩开她的手,揉着自己的耳朵,恼羞成怒地喊她:“唐言蹊!” 她怎么那么爱揪别人耳朵,有瘾吗? 唐言蹊大笑,跌坐在沙发上。 恍惚间却想,有个女儿真好啊。 她正思考着,陆相思忽然别别扭扭地往她身边凑了凑。 唐言蹊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陆相思伸出手指,捅了捅她。 唐言蹊依然装作没感觉的样子。 陆相思忍无可忍:“喂。” “说。” “我们怎么出去?” “走出去啊。”唐言蹊懒洋洋地问,“你没长腿?” 陆相思看了眼门口凶神恶煞的保镖,叹息:“不是,我是说,这样出去会被拦住的。” 唐言蹊自顾自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反正拦的又不是我。” 陆相思瞪着她,“你这人……” 唐言蹊转了转茶杯,发自肺腑地称赞,“好茶。” 陆相思一把夺过她的杯子磕在茶几上,“你想想办法!” 唐言蹊抱臂睨着她,“小姑娘,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陆相思黑着脸,“蹬蹬蹬”地跑去厨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大罐茶叶,“给你,都给你!” “武夷山的贡品金骏眉。”唐言蹊看都没看包装袋,挑了下黛眉,便径自开口,“你不怕你爹回来打死你?” “他又不喝。” “不喝买回来干什么?招待客人?” 女孩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托着腮道:“也不是吧,听大姑姑说有段时间爸爸特别爱喝红茶,买了好多好多不同种类的红茶,每样只尝一点就不动了,最后尝到金骏眉才停下。后来每年产茶叶的时候都会高价收一批贡品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喜欢喝。” 唐言蹊垂眸望着杯中澄如红玉的茶水,突然就失了神。 她是最爱金骏眉的,不过从来没对陆仰止说过。 因为那时他每天奔波在公司里,回到家就很晚了,吃点东西又钻进书房里,也没太多时间关心她的喜好。 “茶都给你了,带我出去吧。”陆相思软了语气。 唐言蹊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倒也没客气,“走,跟我上楼。” “上楼?” 唐言蹊也没解释,只是带着陆相思一路爬上阁楼。 陆相思回来的时间不长,阁楼又是堆东西的贮藏室,她自然没进来过。 跟着唐言蹊爬上去,两人都被里面的尘土呛到。 “咳咳……你来这里干什么?”陆相思捂着嘴问她。 唐言蹊早有准备般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有条不紊道:“去把那边窗户打开。” 三角阁楼侧面的窗户下面是后花园,此时正是炎夏,陆相思如果不在花园里玩,保镖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花园里站岗。 陆相思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你不是打算从这跳下去吧?” 这是四层啊! “倒霉孩子话这么多。”唐言蹊一拍她脑袋,“叫你去就赶紧去。” 陆相思慢吞吞地走到窗户旁边,打开了窗。 唐言蹊则在一堆箱子里面翻翻找找,嘀咕道:“我记得就放在这儿啊。” “你在找什么?”陆相思好奇问。 “梯子。”唐言蹊头也不抬道,“你去翻翻那边的箱子,看看绳梯在不在那边的箱子里。” 陆相思简直不懂她的脑回路,“我家怎么会有这种……” 话都没说完,便瞠目结舌地看到女人从一个大纸箱里抱出了一摞折叠整齐的绳梯。 “你家怎么会有?”唐言蹊睨着她,笑嘻嘻的,“小家伙,没事多翻翻阁楼,你家什么宝贝都有。” 陆相思当时就震惊了。 她身为这间别墅的半个主人都不知道阁楼里放着一大摞绳梯,唐言蹊是从何得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上次在卧室里,唐言蹊也是这样问都不问就找到了床头灯的位置。 唐言蹊也不管女孩若有所思在想什么,抱着梯子从她身边路过。 陆相思目光复杂地回过头追随着她的背影,只见女人蹲在窗边,轻车熟路地将绳梯绑好,使劲拽了拽,确认没问题后,一个灵活的翻身就跃了出去。 女孩赶紧跑到窗边,扶着窗棂看她,“唐……” “小点声。”唐言蹊很迅速地爬下去,压低声音道,“放心大胆地下来,我在这里接着你。” 陆相思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跟着她往下爬,最后一段离地面有些远,她看了看唐言蹊坚定的眼神,豁出去般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只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柔软又极具安全感的怀抱,很难想象,被那个削瘦又纤细的女人抱着,是一种如此奇异的感觉。 ……不过,却不讨厌。 而后两个人一同滚在草地里,陆相思睁开眼,正看到唐言蹊狼狈地咬着一棵草、满脸怨念的模样。 妈的现在五岁小姑娘都这么沉了吗? 陆相思“扑哧”一声笑出来,唐言蹊“呸呸”两下吐干净杂草,拉着她就朝后门跑,“快走,小心被发现。” 出了门,唐言蹊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她才长舒一口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相思视线沉凝地落在她脸上,“唐言蹊,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唐言蹊能听见胸腔里“咯噔”一声。 她讪笑着打哈哈,“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不是……” “不是!”女人飞速否认。 陆相思眉头拧得更紧了,“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心虚得冒汗。 “那就好。”小女孩脸色缓和,转过头去平视前方,用一种老生常谈的口气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就算缺钱也没有必要去做贼。” 唐言蹊一愣:???? 好像有哪里不对。 …… 二人到了闹市区才下车, 陆相思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林林总总的小摊小贩,“这是哪里啊?” “珠市口。”唐言蹊随手掏出零钱买了一盒章鱼烧,用小竹签扎着喂给她,“吃不吃?” “不吃。”陆相思偏过头,嫌弃道,“大姑姑说路边摊卖的东西脏。” “别听她胡说。”唐言蹊反手塞进自己嘴里,“你大姑这个人也没干净到哪去。” “不准你说我大姑姑!” 唐言蹊翻了个白眼,突然瞧见面前一家麻将店,指着店面上一个招牌“發”问道:“你看那个字念什么?” 陆相思鄙夷,“你以为我不认识吗?那个字念:F——A——” 唐言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个丸子塞进她张大的嘴里,“聪明!” 陆相思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十分无法接受自己又被她坑了的设定。 只好硬着头皮气鼓鼓地嚼着嘴里的章鱼烧。 吃着吃着表情就不一样了。 吃完一个,居然又盯着第二个。 唐言蹊轻佻月眉,“还想吃?” 陆相思鼓着腮帮装河豚。 唐言蹊失笑,又喂了她一个。 二人边吃边走,好不快活。 “这里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吗?”陆相思问。 唐言蹊点头,又摇头,“今天可能有集市,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前面不是有集市,而是被一群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偶尔有警务跑出来维持秩序,把碰到的警戒线再重新拉严。 唐言蹊抬头瞧着半空中的摇臂支架,“有人在拍戏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明星,这么大阵仗。 场地里,导演看着剧本,手指捏着眉心,满面愁容道:“还没找到?” 导演助理明显也很为难,“这附近的孩子不少,但是长得漂亮的……” 戏里有一幕,需要小孩子把冰淇淋扔到女主角的身上,但是剧组之前请的小演员今天临时去参加补习班,放了剧组鸽子。 旁边披着外套的女人静静走过来,脚步无声,姿态雍容大方。 “导演。”她的声音亦是静水流深般的安然沉静,“不如改天再来?” “那不行。”导演摇头,“这里是闹市,来一次就乱一次,而且以你的身份也不适合总往这里跑,还是今天过了这条最好。更何况……” 导演说到一半顿住,往不远处停靠的黑色劳斯莱斯那边瞟了一眼。 车里还有位不能惹的爷呢,哪敢让他久等? 女人便不吭声了,一双妩媚的杏眼里脉脉流淌着潋滟的光泽,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都挡不住一身倾城的风华。 忽然,剧组里有人道:“导演,你看那边那个女孩行不行?” 导演侧目看过去,眼前一亮,“可以可以!真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快去问问!” 冷不丁被人用手指着,陆相思觉得非常不高兴,小手一抓唐言蹊的衣摆,冷着脸道:“走了。” “他们好像想请你去拍戏诶。”唐言蹊蹲下,褐瞳一闪一闪,“这么有趣的事情你不去看看?” “是的。”导演助理跑过来,气喘吁吁接话道,“价格都好商量。” 陆相思斜眼瞧着他,饶是她身量不高,却依然让对方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力。 那仿佛是天生嵌在女孩骨子里的、一种由出身高贵和性格嚣张混在一起的气质,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夺人。 “我不缺钱,让开。” “相思?”场地里飘出一道优雅悦耳至极的嗓音,从腔调到节奏掌握得都恰在好处,听着便能感觉到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随即有人拨开人群慢慢走了出来,陆相思看到她立马怔住了,“苏妩阿姨?” 唐言蹊也站起身,一回头就见到了一张娇媚动人的脸。 影后苏妩! 车里抽着烟的男人见苏妩离开了场地中央,疏云淡月的俊脸上眉头一蹙,正要下车,余光不期然瞥见一大一小两道熟悉的身影。 岑薄的唇似有若无翘起来,信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先是挂断,而后过了半天才接通,男人冷静沉稳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过来:“我在开会,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车里的男人丝毫不给面子,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低笑,“老三,你女儿呢?” 陆仰止皱眉,淡淡道:“在家。” 池慕哂笑,“这样啊,那你早点回家,别让她一个人等太久。” 陆仰止挂了电话,本来打算继续开会,突然又想起清时今天出院,说是要去家里看看相思。 他不在家,二人独处的时候,指不定那位小公主又要怎么折腾清时。 陆仰止越想脸色越难看,冯总工程师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道:“陆总,你要是有事的话……” 男人从善如流地接过,“多谢冯老,家里有点事,我回去看看。” 说完,起身从衣架上拿起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间,被西裤包裹的修长的腿匆匆迈出办公室。 宋井不料男人突然从办公室里出来,奇怪道:“陆总,这是要去哪?” “回家。”他道。 宋井也没多问,掏出车钥匙就去楼下车库提车了。 回到别墅,陆仰止进门便冷声问:“大小姐人呢?” “在楼上,一天都没出去。”佣人回答。 陆仰止颔首,走向楼上。 自从上次相思被绑后,他虽然嘴上不说,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生怕他稍微一眨眼,她人就…… 依次推开书房和卧室的门,哪里都不见人。 俊漠的眉峰猛地皱成一个“川”字,脚下的步伐也匆忙了不少。 楼下一群佣人只听“嘭”的一声,大小姐卧室的房门被人重重甩上,片刻后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楼梯口,面如秋霜,寒意彻骨,“我再问一遍,大小姐人呢?” 她们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不好,连忙分头去找。 陆仰止压抑着心头的烦躁,眉梢挂着驱不散的阴沉戾气,整张轮廓深邃的俊脸每一寸线条都绷得很紧,冷冽之意仿佛要破壁而出。 连楼下的宋井都不敢随意开口了,眼观鼻鼻观心地戳在那,斟酌半天才劝道:“陆总,您放心,家里戒备森严,绑匪不可能有机会在不惊动保镖的情况下把大小姐带走的。” 陆仰止凛冽的眼神扫过去,他顿时冷汗涔涔,闭口不言了。 陆仰止伸手按着眉心,强行把思绪从会议和工作中抽回来,投入眼前的情况,很快发现了端倪——池慕那通电话! 他不会平白无故打个电话过来问问相思在哪,除非他早知道相思不在家,刻意来提醒他。 陆仰止边想边攥紧了手机,刚要拨回去,就听佣人道:“先生,后院,后院发现了一条……” 男人脸色一变,暂时收起手机,疾步走入后院的花园里。 一眼就见到一条老旧的绳梯在夏日的微风中轻轻晃荡。 他眉峰间蹙起的沟壑更深了,深如古泽的眸子慢慢抬起,顺着绳梯看向了尽头的窗户—— 阁楼。 男人眉心一团团不和善的冷气让周围的下人谁也没胆子说话,半晌,只听他问:“下午谁来过?” 其实不必问也看得出来这是谁的杰作。 全天下敢在他陆仰止眼皮底下撒野的,就找不出第二个! 众人小心翼翼觑着男人冷峻慑人的眉眼,心里都有同一种预感—— 先生怕是已经猜到了,只是在等有人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下、下午唐小姐来过。” 男人攥拳,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 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开腔,沉缓的声音里透出令人颤栗的威严与凌厉,“我让你们给我守着人,你们就给我守成这样?” “先生……” 隔着衬衫都能看到男人手臂上僵硬绷紧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自从众人上岗到现在,就没见过先生发这么大火。 陆先生每日都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喜怒难辨的样子,使唤人的时候也不多,只要摸清他的性子,还是很好伺候的。 但不知怎么,就在这短短一个星期里,好像把他一年的脾气都点爆了。 “宋井。”他厉声吩咐,眼底寒气四溢,“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唐言蹊在哪。” 第48章 你又不是我妈妈 拍摄场地的警戒线外,唐言蹊领着陆相思不尴不尬地戳在那,苏妩拨开人群向二人走来。 她身上穿着很显年轻的短袖衬衫牛仔裤,梳了个马尾,妆也很淡,却仍能感觉到随着她的靠近,有一股妖娆明艳的气场淡淡漾开,晃得人心醉神迷。 “相思,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苏妩蹲在陆相思面前,弯唇浅笑。 陆相思被她的笑容勾得魂儿都没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为难地皱眉看向唐言蹊,征求她的同意。 却发现她比自己还夸张,一脸痴汉地望着苏妩,眼睛瞪得比旁边树干都直。 要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言蹊深受其害。 从小和男生厮混惯了,就喜欢看胸大腰细的身条火辣的女人。 而苏妩其人,从名字到脸蛋到身材,都仿佛是被人精心设计好之后再以名家手笔一寸寸勾出来的艺术品,连国外的娱乐周刊形容她时,都说她是“上帝赐给男人最好的礼物”。 陆相思见她没出息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黑了黑,拽她的袖口,“擦擦你的口水,丢死人了!” 唐言蹊回过神来,一把便将牵着的小女孩反手推了出去,“帮忙是吧,没问题!用她!随便用!” 陆相思,“……你还真不客气。” 苏妩抬眸,颇为惊讶地瞧着她。 这才注意到,她不是那天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位…… 唐大小姐? 怔愣片刻,美眸间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唐大小姐已经和陆相思走得这么近了啊。 看来拿下陆三公子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 陆相思很快被带进了摄影场地,唐言蹊尾随在后,端着她和陆相思的两杯奶茶、大爷似的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吃吃喝喝。 导演怕陆相思动作生涩放不开,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非常“刁蛮任性”地把冰激凌丢在苏妩身上。 陆相思没理他。 导演又看向唐言蹊,无奈道:“孩子妈妈,她明白什么叫刁蛮任性吧?” “明白。”唐言蹊丝毫没注意到导演是如何称呼她的,只觉得“刁蛮任性”四个字,陆小公主要是不明白,那这世界上就没人明白了。 唐言蹊对陆相思打了个响指,“祖宗,本色出演。” 苏妩直接被逗笑,陆相思一见周围发笑的人,脸都涨红了,咬牙切齿道:“唐言蹊!” “对对对,要的就是这股刁蛮劲!”导演很配合地鼓掌,“来各部门注意,Action!” 场记打下板,躺椅上的女人还抱着肚子笑,陆相思忍无可扬手就把冰激凌砸在了她身上,“刁蛮任性,你才刁蛮任性,你一户口本都刁蛮任性!” 唐言蹊低头瞧着衣服上的奶油渍,顷刻间泪流满面。 拍完戏,苏妩想请二人去咖啡厅坐坐,不料陆相思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扫了眼屏幕,小脸“唰”地白了。 唐言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自觉退到一边当背景墙。 陆相思迟疑地接起电话,小声道:“爸爸。”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陆相思本想开口反驳,却忽地转过脸看向唐言蹊。 男人低沉的声线透过无线电波传来,唐言蹊只能模模糊糊听出他冷静沉缓的语气,如同钝刀慢条斯理地割着人的神经,让人没由来的感到不舒服,可无论她怎么聚精会神,也无法听清陆仰止在说什么。 女孩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最后咬了下唇,道:“我知道错了,马上就回家。” 说完,挂了电话,仰着小脸问:“苏妩阿姨,你能送我回家吗?” 唐言蹊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没事,不麻烦苏妩阿姨,我送你回去。” 陆相思想也不想就甩开她,“不用你。” 唐言蹊愣愣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片刻,挂起厚脸皮的笑,“怎么了小祖宗?不高兴了?” “你别跟我说话!”陆相思背对着她,一字一字道,“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现在我要和苏妩阿姨回家了。” 唐言蹊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电一下,麻痹的痛感很缓慢很缓慢地扩散开。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女孩的背影,却被苏妩不着痕迹地挡了一把,“相思,你爸爸说什么了?” 陆相思眼睛有点红,却一闭眼生生逼退了眼泪,冷冷道:“他说让我回家,没别的了。” 唐言蹊张了张嘴,来不及思考就先出了声:“我也可以送……” “我说话你听不明白吗?”陆相思提高了声音喝止道,“不要再来烦我了!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么资格带我出去玩!还有,这种市井小民扎堆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 唐言蹊的声音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半天,才生生扯开一抹笑,“好,那我们下次不来这里……” 不等她说完,陆相思就大步往外走。 停在街边的劳斯莱斯亦在此时打开了车门,接到陆仰止电话的池慕单手插兜,倚在车门上,瞧着小姑娘眼眶红红地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坐进后排的座位,力道极大地将车门狠狠撞上。 苏妩左右为难,最后对唐言蹊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孩子闹脾气,你别往心里去,那我也先回去了。” 唐言蹊想说“麻烦你了”,可又突然想起女孩那句歇斯底里的“你又不是我妈妈”,心里席卷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她抿唇笑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上了车,苏妩担忧地瞧着后排红着眼眶不肯掉眼泪的女孩,轻声问开车的男人:“陆三公子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池慕想抽根烟,又顾忌着小孩子在车上,最终手摸过烟盒,又收了回来,淡淡道:“不知道。” 不过不难猜。 苏妩嗤笑,“你们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你会不知道?” 男人清俊疏朗的眉头微微一展,靠在驾驶座的后背上,单手扶着方向盘,动作说不出的风雅自在。 他低低徐徐地笑道:“我要是他,大概不会说‘你要是不回家我就打烂你屁股’之类的话。” 这点威胁对陆相思这种倔脾气一点用都没有。 “那不然呢?”苏妩皱眉。 池慕凤眸轻眯,“办法多得是,比如:你要是再不回家,唐言蹊的饭碗就会断送在你手上。” 后排的女孩闻声身体一僵。 电话里男人沉冷警告的语气犹在耳畔:“陆相思,我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如果你想让唐言蹊像个乞丐一样满大街乞讨,以后可以继续见她。爸爸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唐言蹊的工作、前程,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跟池叔叔回家。” 陆相思咬着唇瓣,再没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讨厌爸爸的不近人情。 池慕透过后视镜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勾唇,老三也真是一点不客气。 …… 唐言蹊独自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地将没喝完的两杯奶茶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打了辆车回酒店。 走到房门前,忽然发觉门竟然没有锁,还留有一条缝隙,里面隐约透出一丝灯光。 她黛眉一蹙,退了两步抬头瞧着门牌号,没有错。 屋里难道进贼了?唐言蹊正踟蹰着是不是转头去前台叫个服务生陪她一起进去,冷不丁地听见一道低磁冷漠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自己不进来,是等我出去请你?” 唐言蹊搭在门把手上的五指条件反射般蜷缩在一起。 下一秒,她伸手推开门,再无犹豫地走进房间。 落地窗前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夕阳磅礴艳丽的光线从窗外滤进来,擦过他宽阔的双肩、修长的腿、熨帖整齐的衣角。 只让人有瞬间的错觉,仿佛那背影是天边孤鸿,与日月一同俯瞰着偌大的一座城。 女人温凉的笑声蓦地惊扰了这副孤寂唯美的画面。 “陆总,如果我没记错,前两天你好像还在教育我说,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是昨天。” 男人开腔纠正,回头,对上她算不上笑的笑,俊脸上的表情比唐言蹊更加寒意凛冽,“如果唐小姐记性真有这么好,是不是也该记得我还告诉过你,让你离相思远一点?” 唐言蹊就这么看了他半晌。 这张脸明明还是五年前的脸。 这个人也明明还是五年前的人。 为什么,她却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唐言蹊垂下眼帘,眉目间缓缓绽开清晰刻骨的冷艳,轻笑,“夫妻一场,你不需要拿我当贼一样防着。今天带她出去只是因为昨天答应过她,对小孩子就应该言而有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仰止缓缓走上前,薄唇轻挑,“对小孩子应该言而有信,那对大人就可以出尔反尔了?” 唐言蹊算是听烦了他的冷嘲热讽,抬手指着房间大门,“既然人你都已经带回去了,没事的话,陆总请回吧。” “这就完了?”他走近她,身影罩住了她头顶一片刺眼的灯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唐言蹊,认错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女人闭了下眼,“好。是我错了,陆相思是你女儿,你想关着她、想囚着她、想打她、想骂她都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她妈,”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那尖锐的棱角在往心底深处扎,声音忍不住地跟着抖,“我管不着。” 陆仰止寂冷的脸色僵了片刻,而后扬唇冷笑,“你能明白最好。” “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别把歪脑筋动到相思身上来。”他凑近她的脸,鼻尖几乎挨上她的,明明是很暧昧的距离,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能把人冻伤,“她是我女儿,你记住了,她是我女儿!” 唐言蹊细眉颦了下,不动声色地后退,脸上温婉的笑意如花绽放,“陆总这三令五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我和你抢女儿呢。” 逆着光,她没看到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细微的收缩。 “你可以试试。”她只听到陆仰止的嗓音,前所未有的阴鸷冷峭,“如果你有胆子的话。” 唐言蹊若无其事地睨着自己的指甲,红唇开阖,轻声吐着侵略性极强的字眼:“我以为陆总你知道,我唐言蹊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的三个字就是‘你没胆’和‘你不敢’。” 从小到大她做过的离经叛道的事情还少了? 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眼看着陆仰止的脸色更加阴沉,唐言蹊又放下手,一笑了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自己死了个女儿就把别人的女儿一起弄死,毕竟残害幼儿这么损阴德的事,只有陆总你干得出来。” 她原以为陆仰止听了她的话,会更加怒不可遏。 谁料他眸光微微下垂,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到了她的手指上,黑眸间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 而后稳、准、狠地出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到眼前,沉声问:“这是什么?” 唐言蹊一愣。 一枚钻石戒指在满室的夕阳中闪烁着耀眼的光。 那是几年前,他在婚礼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钻戒。 “这是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唐言蹊使劲抽回手,“这是什么你不认识?前夫送的戒指。” 陆仰止薄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随而又哼笑,“墨岚是没钱给你买戒指还是怎么?连定情信物都要用前夫送的。” 他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对她戴着戒指的行为很是受用,一呼一吸都在无形间舒畅了不少,竟也不想跟她计较其他事了。 唐言蹊缄默。 这样东西她戴在手上很久了,久到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觉得它是自己身体和生命中的一部分。 没想到却被他看见,还以此奚落。 “要论财大气粗,谁能跟你陆三公子比。”唐言蹊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是么。”男人眸光一闪,薄唇翕动,念着这四个字,“财大器粗?” 他似笑非笑的,让唐言蹊立刻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脸倏地红了,“你下流!”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粗鲁野蛮的唐大小姐才会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脸红得能滴出血。 明明只是玩笑,可看见她如此反应,他居然真觉得有一股燥热往身下蹿。 该死。 陆仰止直起身子,随口扯了个话题,“宗祁想的法子是你教的?” “什么?”唐言蹊皱眉。 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下午开会的事。 “他没跟我提过。”唐言蹊据实回答,“我只是把书给他了。” 见陆仰止平静内敛的神色,她到底没忍住,又问:“他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陆仰止眯着眸子,冷笑:“愚不可及。” 唐言蹊对这男人口是心非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当即就开心起来,“好小子,不愧是我徒弟。” “蠢劲儿都是从你身上学的。”男人丝毫不给她得意忘形的余地,一盆冷水浇下来。 一提起别人就这般欢欣雀跃的,一见到他不是苦大仇深就是堆了一脸假笑。 唐言蹊一扫心中不快,想着一定要回去好好奖励一下这小子,边想边斜着眼睛下起了逐客令,“陆三公子,你还不走?” 陆仰止眼瞳中流动的墨色一滞,最后寒声警告道:“别把我今天说过的话当耳旁风。” 唐言蹊心情好啊,也懒得和他呛声,差点给他作揖了,“是是是,您请好儿吧。” 男人走后,唐言蹊便拉好窗帘,换下了被陆相思砸上冰激凌的上衣和短裤。 她望着衣服上还能看清的奶油渍,想笑却笑不出来,叹了口气,走进浴室里清洗。 …… 陆仰止刚下电梯,早已等在大堂的宋井就迎了上来。 见男人眉目沉峻,面若秋霜,想是和唐小姐吵得不轻,因此也不敢多话。 要说这唐小姐胆子也真是大,光天化日的就敢把大小姐从陆家劫走,陆总不火冒三丈那才是有鬼了。 他轻声提醒道:“陆总,车停在后门了,我先去开车,您在前门稍等。” “嗯。” 陆仰止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余光忽然瞥见酒店大堂门外一道拄着拐的身影。 那人半条右腿都不在了,靠着一条左腿和拐杖一步步走进酒店的旋转门。 再往上看,他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帽子,将半张脸遮在阴影里,另外半边脸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疤。 那一双眼睛尤为令人不舒服,如同藏匿在黑色雾气里的毒蛇,身侧遍布着荆棘与虬枝,阴森森的可怕。 与陆仰止短暂的视线交接,对方下意识撇过头去,很快上了电梯消失在他眼前。 陆仰止心头飞快掠过一丝念头,却快得难以捕捉。 他长眉微拧,见宋井已经将车开至门外,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可车子还没驶出酒店的院门,陆仰止的脸色倏忽间变得极为难看,厉声喝止道:“停车!” …… 唐言蹊刚换好睡衣,洗完衣服,就听见有人在楼道里敲门。 她看了看周围的桌椅沙发,怕是陆仰止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等一下。” 唐言蹊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他的东西,于是披了件外套在睡裙外面,“来了。” 也不知道他这短短一会儿去而复返是为了—— 开门的刹那,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门外是个拄着拐的瘸子,在她开门的瞬间便用拐杖卡在了门缝里,阻止她关门的动作,而后非常干脆利落地闪身进去了。 唐言蹊一惊的功夫,对方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努力镇定下来,冷声问。 “我是谁,你忘了吗?” 对方一开口,唐言蹊的心顿时一哆嗦,如同被千万支冷箭钉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下。 这道沙哑磨人嗓音…… 她记得。 对方冷笑一声,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伤痕可怖的脸,眼底浓烈的恨意就着凶光一同迸射,仿佛要在对面女人的脸上射出一道血窟窿。 “想起来了?” 第49章 别碰她 唐言蹊闭了下眼,嘴角弯出来的弧度很讽刺,“你还活着啊。” “你这臭娘们都没死,我当然不能死。”他阴恻恻地笑着,每个字都好像咬在唐言蹊的喉咙上,“我们计划了好几年的事情被你一个人搅合了。你说,我得怎么好好感谢你?” 唐言蹊也不动弹,只道:“看来今天我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就是绑架陆相思、企图杀害庄清时的绑匪之一,怕是对她恨之入骨了。 “你明白就好。”对方哼笑,刀锋又递进两寸,“也怪老大太蠢,居然信了你的鬼话连篇,害得我们那么兄弟葬身在山上!要不是我昏过去,刚好躲过了你男人派来灭口的人,现在早已经被他活埋了!” 这些人的冥顽不化,唐言蹊早有见识了,因此连周旋都懒得,平铺直叙道:“是你们送死,怪不得别人。” 真是活腻歪了才会把主意打到陆仰止的女儿身上。 以陆仰止那个看似温淡实则狠辣的性子,给个全尸都算是仁慈了。 “你个贱人,还敢嘴硬。”绑匪将她按在床上,以刀尖抵着她的脖子,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老天爷留我一条命,就是叫我来找你报仇的,否则我九泉之下都对不起枉死的弟兄!” 唐言蹊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只能生受着,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临时披在肩上的外套也早已滑落,此刻她穿着吊带睡衣,香肩半露,更显出皮肤的光滑与白皙。 与她干净白皙的脸蛋上那枚发红的巴掌印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绑匪的眼珠都有些转不动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改变主意,“杀了也是浪费,不如杀你之前,我再好好享受享受。” 唐言蹊脸色倏地白了,一丝薄怒从巨大的恐惧中油然而生,“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绑匪用腰间的绳子将她整个人捆在床上,甚至扒下了枕套塞进她嘴里,阻止她叫喊,“臭娘们,你再叫?再叫也没人会进来救你,没人会打扰老子的好事!我劝你还是安静一点,说不定一会儿死的时候能少受点罪!” 说着,他就已经捧着她的脸胡乱亲了上去。 唐言蹊怎么躲都躲不过,又被他扇了一掌,眉目间阴鸷之色很深,“你给我老实点!” …… 楼梯间里,男人疾速往楼上走,连电梯都来不及等。 宋井在他身后,好几次累得气喘吁吁,却又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他也不明白陆总要去干什么,只是隐约能感觉到男人挺拔的背影轮廓中散发着极端冷厉沉鹜的气息,让人心底里都在打颤。 直到从电梯间出来的时候,陆仰止直奔某个大门被锁紧的房间,狠狠一脚就踹了上去,“开门!” 屋里的男人解皮带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睛望向被踹得有些变形的门。 唐言蹊闻声亦是睁开眼睛,褐瞳中里一抹很深的、不可置信的色彩,逐渐化为复杂与希冀,水光盈盈。 是他。 绑匪当机立断,用刀子戳着唐言蹊的脖子,“告诉门外的人,你没事,让他离开。” 说完,他拿掉了女人嘴里的枕套。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还没说话,那刀就不动声色地刺进她的皮肤里,划开一道血口。 “别胡说。”绑匪道,“除非你现在就想死。” “现在死还是一会儿死有区别吗?”唐言蹊分毫不受他威胁,笑得冷漠,亦是无所谓。而后垂下眼帘,温凉淡静地阐述,“哦,有,一会儿死的话,还要受你这个畜生一番凌辱,不如现在就死。” 边说边嘲弄地望着那人刚解开的皮带下还没来得及脱掉的裤子,“你这就算是硬起来了?” 她的语气连波澜都没有,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却让人无端感受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冷艳与轻薄,“就这么小,被它捅两下,还不如被刀子捅。” 绑匪额间青筋暴起,“你个死女人,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你杀了我呀。”唐言蹊眨了眨眼睛,笑着看着他,“不敢吗?舍不得你没做完的销魂梦吗?” “你他妈的臭婊子,老子今天非要……” 话还没说完,那门“嘭”地一声就被人踹开了。 逆着光,门外有一道无比深邃的影,高大、挺立,如巍巍之山,能将人心头的恐惧严丝合缝的填平。 唐言蹊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 宋井瞠目结舌地站在一旁。 刚才的动静振聋发聩,他简直无法想象陆总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居然将五星酒店的房门就这么生生踹开了。 然,房间里的情景,比房门被踹开还让他震惊—— 女人被捆在床上,衣衫不整,手腕处绳索摩擦出来的血痕清晰可见,不难想象她是如何挣扎过。 床边一个瘸腿的男人正用刀子指着她的脖子,拐杖强硬地分开了她那双线条优美纤细的腿,让这一幕显得既色情又残忍。 蓦地,空气中涤荡开一阵阵诡厉的杀机。 宋井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的男人浑身的戾气已然无法收敛。 他黑白分明、从容平静的眼眸里顷刻间风雨如晦,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波一波拍碎在崖岸上。 那双狭长逼仄的眸子也渐渐变得猩红,五指狠攥成拳,骨节拉扯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陆总。”宋井轻声道,“我们要不要报警?” 陆仰止看也不看他,就一步步稳如泰山般沉笃地走近屋里。 脚下裹挟着阴沉之气,随着他的踏入,整个房间都被迫置身于风暴中央,随时有被卷碎的危险。 “放开她,你的死相还能好看一点。”他一字字道。 绑匪有一秒钟被他的冷峻震慑,随即冷笑,“陆总不愧是当领导当惯了的人,说话向来颐指气使。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先看清楚现在的状况,是你女人的命在我手上!你再敢跟我放肆一句,我就剁她一根手指头扔在你面前。” 唐言蹊睁开眼,那刀锋果然已经从她的脖颈处移向了她的手指。 她却没有感到刚才那般袭满全身的恐怖,而是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那一眼,却像是瞬间引爆了陆仰止的胸腔里的什么东西。 碎片四分五裂,扎进血管里,分不清究竟是惊痛还是愠怒。 “你想怎么样。”男人沉声问,望向绑匪的眼神沉冷而坚毅。 陆仰止几乎不敢再看床上的女人。 她眼底的红,眼角的泪,如此令他动摇。 绑匪不知是早有想法,还是就真对他恨到了骨子里,脱口便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场爆炸根本没有炸死我所有弟兄!是你,陆仰止!是你下令让那些人将他们活活埋进土里窒息而亡!这笔账,现在我就好好跟你算一算!” 唐言蹊一惊,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男人寒玉般的黑眸纹丝未动,开口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样。” “容易。”绑匪阴冷一笑,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扔在他面前,“废你一条胳膊,换她一根手指。” 唐言蹊猛地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绑匪迅速将枕套又塞回她张开的嘴里,寒声道:“没你的事!” 她立刻望向陆仰止,可男人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唐言蹊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只能咬着枕套不停地摇头,这感觉如同在她心头悬了一把剑,比被人强迫被人侮辱被人杀了都要难受。 忽然,她看到了男人身后同样一脸错愕的宋井。 唐言蹊忙给他使眼色,眨得眼睛都酸了,宋井才堪堪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拦住了陆仰止,“陆总,您千万不能冲动!不能上了他的当!” 公司正在紧要关头,上下都指望他一个人,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陆仰止却伸手拨开他,动作慢条斯理,却不容违抗。 他低低淡淡地笑了一声,睨着地上那把锋芒冷冽的刀,缓缓开腔:“就凭这把刀,也想废我一条胳膊?” “那就看陆总诚意够不够了。”绑匪说着,刀尖刺在唐言蹊的手指上,有殷红的血液渗出来。 这点痛楚对于常年厮混在街头巷尾的唐大小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被心里席卷而来的悲哀触动。 因为,她看到陆仰止俯身捡起了刀。 然后平静地说:“别碰她。” 如若唐言蹊行动自如,她一定会上前狠狠踹他一脚,问他,你是脑袋缺根筋吗!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越气,眼泪就掉得越凶。 陆仰止怎么会是缺根筋的人? 他又怎么会是任人摆弄的人? 无非,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你看我啊,陆仰止…… 唐言蹊在心里呐喊,喉咙都跟着疼痛干涩。 你看我一眼…… 终于,男人似有所感应,在握紧刀柄的刹那,一个深邃的眼神淡淡朝她扫来。 唐言蹊急忙眨掉了眼里的泪水,清晰地看到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陆仰止从她婆娑的目光里读出了两个字—— 不要。 第50章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陆仰止闭了下眼,竟觉得,她这无声的两个字,便已经足够成为他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他很冷静地攥紧手里的刀,目光落在绑匪身上,“我废一条胳膊,你放了她。” 绑匪大笑,“看不出来陆总居然是个情种啊。” 说完,他又用刀锋挑起了唐言蹊的下巴,“都说当年无恶不作的唐大小姐给你陆三公子戴了好几顶绿帽子,怎么你现在居然还肯为了她断手断脚的?” 唐言蹊的脸色“唰”的白了。 可下一秒却想,也无妨,他提起这些事,或许能让陆仰止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没关系。 能阻止他,就好…… 心态稍缓,便听到男人沉缓冷漠的嗓音:“我的女人,一天是我的,一辈子就都是我的,像你们这种只会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又怎么会懂?” 他这样说着,眉眼中藏着七分沉稳,三分倨傲。 这话,却让一旁的宋井深深被震撼。 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唐,她姓唐! 可天下姓唐之人无数,谁能想到这个唐小姐,就是五年前在榕城闹出满城风雨的那位唐大小姐! 怪不得她和陆总之间总好像有过什么,怪不得她能凭借陆总一个眼神就猜出他的心思,怪不得陆总对她的态度时近时远,明明总把“厌恶”二字挂在嘴边,却事事不曾追究,甚至在旁人肉眼可见的范围里,给了她令人匪夷所思的宽容。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结发夫妻。 他还在发怔,那边床上的女人就已经瞪大眼睛、“呜呜”地喊出了声。 只听闻刀锋刺入血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饶是宋井一个七尺男儿,都听得背上寒毛竖起。 余光里,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将西装外套脱掉踩在脚下,左手持刀,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右肋。 鲜红的血液染了他挺括的白色衬衫,很快扩散开一大片。 他的额头上亦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双唇原本就薄冷的颜色褪成苍白。 绑匪的笑声更猖獗了,“陆总真是条汉子,倘若我现在再要你一条腿,想必你也不会拒绝吧?” 陆仰止盯着他。 深沉如海的眸光里蕴着极其冷厉慑人的颜色,说话的气息不稳,嗓音却依旧沙哑低沉,“你有本事就来拿。” “我来拿?”绑匪戏谑道,“你也看见了,我手里还有人质,我怎么去拿?还是要劳烦陆总你亲自动手了,不然……我这刀锋可不长眼睛,万一刮坏了美人儿的手指头……” “别碰她。”陆仰止喘了口气,来来去去还是那句,“我叫你别碰她!” 唐言蹊落泪,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从一开始就无法视而不见。 她逼退眼眶里的泪,猛地将自己的手凑到近在咫尺的刀锋旁。 陆仰止瞳孔骤然一缩。 黑玉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趁歹徒不备,将整把刀都攥进手里的一幕。 血一滴滴地从她手心滴到地上,连刀锋入骨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清晰的痛。 就好像那刀不是划在她的手掌,而是划在他心上。 “唐言蹊!”他终于失控般厉声大喝,“放手!” 绑匪大惊,这才发现女人做了什么,急忙想抽回刀身,却抵不过女人拼命一般的力道。 可他身上再无防身用的第三把刀。 陆仰止双眸间迸射出极为寒凛的杀意,仿佛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千刀万剐了。 他没有碰右臂间的刀,就任由它插在那里,几步上前狠狠一脚踹翻了绑匪,左手用了狠劲一掌劈下去。 骨头断裂的声响让宋井的脖子都跟着一缩。 他看到男人右肩上的血色,随着他遽烈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深邃浓稠,一瞬间不知是不是该劝他停下。 想开口,又有种自己根本拦不住的感觉。 片刻后,陆仰止停下了动作。 “留着他的活口,别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他没回头,对着宋井吩咐,语气阴寒彻骨,“我要让他一辈子都后悔今天做过的事。” 宋井忙道:“是,陆总!” 而后,在他复杂的注视下,男人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床上的女人。 她的手还被绑着,眼眶有点红。 可却那么那么勇敢地攥着那把刀。 陆仰止说:“松手。” 唐言蹊没说话,嘴里还塞着枕套。 他伸出带着血污的左手,将填满她嘴里的东西抽出来,又低声道:“松手。” 唐言蹊这才抬头与他对视,笑成一脸欠揍的模样,跟他对着干,“不松,怕疼。” 宋井看着女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怕疼,她做的事情是怕疼的人做得出来的吗? 不过她说的倒也在理,刀子深入手掌,拔出来会更痛。 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埋得越深,就越不敢轻易除掉。 陆仰止的嘴角却弯了下,放轻了声音,左手握住了她全是血的右手,摩挲,“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那刀有多锋利,没人比他更清楚。 “胆子大的人也怕疼啊。”唐言蹊扬起脸蛋,说到下一句时才有了点哭腔,“你疼不疼?” “不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被她这样一问,他却又想,其实还可以再疼一点。 宋井抹了下眼角,忽然不懂这二人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 冷言冷语,明嘲暗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对方死,都无需眨一下眼睛。 “你傻了吗?放开我呀。”唐言蹊笑着,宛如嫣红的血里开出的一朵花,“血流干了会死人的,我可不想和你殉情。” 陆仰止用左手缓缓解开她的绳子,“有情才能殉。” 唐言蹊垂眸浅笑,“那我们最多只能算是同归于尽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彼时陆仰止已经昏了过去。 医生急匆匆赶到房门口时,只看到有个满手是血的女人面带微笑地坐在他床边,喃喃低语:“你说你这条胳膊要是真的废了,那怎么办啊?” “不如我把我的换给你好了,虽然瘦一点小一点,但也聊胜于无了……” “实在不行,这手我也不治了,陪你一起当独臂侠,你看好不好?” …… “不行,你敢!” 陆仰止猛地睁开眼。 陪床的女人被吓了一跳,也跟着清醒了。 见他醒来,她喜极而泣,“仰止,你醒了?”边说边扑到了他身上,眼泪就这么湿了他胸口的衣襟,“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相思怎么办?” 陆仰止眉头皱了下,“清时。” 庄清时擦着眼泪起身,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 “对了。”她道,“你饿不饿?我没让池慕他们买东西来,怕你醒了就凉了,你要是想吃什么,我现在去……” “我没事。”他淡淡地截断,只觉得她一贯优雅端庄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显得无比聒噪,竟还不如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陆仰止下意识瞥向自己的右臂。 一阵麻木,该是打了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 他微微掀起眼帘,打量着这间高级病房。 面积很宽敞,设施也很先进,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一眼甚至能将窗外的景色收入眼底。 所以,也一眼就能确定,谁在,谁不在。 庄清时见他一双眼眸如拢着不透光的雾气,深邃又幽暗,看了窗外片刻又很快收回目光,将双眼阖上,一时间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闭着眼,波澜不兴地开口:“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仰止。”庄清时在他面前向来乖巧懂事,此时语调难得严肃,“这次你必须听医生的,留在这里好好静养,你知不知道你的右手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再出一丁点差错你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我知道公司的事情你放不下,池慕、厉东庭都说会替你盯着,实在不行让大姐回来——” “不准。”一直沉默的男人听到这句话才蓦地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清与萧瑟,“告诉下去,这件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让大姐知道,否则我唯你是问。” 庄清时一怔,而后缓缓攥紧五指,脸上铺开笑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不告诉大姐?” 可男人的态度明显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做决定时向来如此,别人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 “我不想让她担心。”他说。 庄清时笑得苦涩,“你是不想让大姐担心,还是怕大姐知道你因为唐言蹊受伤,会找她的麻烦?” 男人听完,俊脸的线条没有半分动容,依旧岿然如山,平静高远。 庄清时的心头倏地被剖开了一个口子。 他如此从容,如此坦然,可又怎知,这份坦然其实比谎言来得更加伤人。 陆仰止淡声开口,嗓音如古刹寒烟,风波不起,“清时,我和她夫妻一场,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件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就到此为止吧。”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庄清时听罢几乎想尖锐地反问,可你会为了别人牺牲到这一步吗? 话音到了喉咙,却又被她生生咽下。她明白,这个男人最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 于是她笑着说:“好,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第51章 她倒是懂事 陆仰止没再说什么,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庄清时替他掖好被角,温声道:“那你再休息一下,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护士过会儿来换药。” 没得到男人的回应,庄清时皱了下眉,心中有个直觉——他并不是累得不愿意开口,而是,他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想到这一层,她眸光略略一沉,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 楼下的病房里,唐言蹊望着手上白花花的纱布,动作缓慢地攥了下拳头。 纱布上顿时又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一旁削苹果的宗祁一见就变了脸,惊呼着扑上去:“祖宗,你消停点行不行?” 第四次了。 唐言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年轻人要稳重,别老大惊小怪的。” 宗祁翻了个白眼。 按理说,寻常女人在差点被人侮辱又差点丧命的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肯定都吓得不轻,再严重的,产生心理阴影都有可能。 她倒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一开始宗祁和医生一样,都以为她是遭遇此劫,性情大变,所以在人前粉饰太平。直到她生龙活虎地把他送来的补品翻了个遍,最后一脸老大不高兴地拍了下桌子,怒喝:“老子要的干果呢?” 宗祁望着她手心崩裂的伤疤,“……” 很好,还是正常的。 他三番五次地试图劝她,医生说为了防止伤口发炎,最近不能吃干果。 结果祖宗拉着一张脸,怎一个不高兴了得,“让你买你就买,吃坏了算我的。” 后来医生果然就急了,“你这手要是不要了?” 唐言蹊嗑着瓜子,斜眼瞟他,“楼上有个姓陆的病人你知不知道?” 医生没好气,“知道。” 唐言蹊立马凑上前,“他醒了没?” “你别乱动了我就告诉你!”医生忍无可忍。 女人这次倒听话得很,乖乖坐在椅子上伸着手让他包扎。 就是眼睛晶晶亮的像只要吃骨头的狗狗,“那他到底醒了没有啊?” 医生瞥她,“没有,危险期都没过。” 唐言蹊怔了下,眼神很快就沉入了黯淡无光的海底。 过了几秒钟,她问:“什么时候过?” “不知道。”医生道,“人家未婚妻都没问这么多,你倒是比她还上心。” 唐言蹊不说话了。 眼下已经是她的伤口第四次开裂了。 医生进门的时候额头青筋直跳,唐言蹊笑眯眯地还没开口,医生便截断她:“醒了,醒了!刚醒!别问了!”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自觉地把手伸过去,“辛苦你了。” 医生对她不走心的道谢很是嗤之以鼻,“你要是还知道辛苦俩字怎么写,就别给我找事了。” 医生走后,宗祁瞧着她,开口问:“你担心他?” “担心他的人够多了。”唐言蹊洒脱地靠着床头嗑瓜子,“不差我一个。” “可你还是担心他。” 唐言蹊眯着眼眸瞧过去,一只瓜子皮扔他脑袋上,“我说你小子不好好看书,天天净琢磨我,出息呢!” 宗祁把苹果削好放在她身旁的玻璃碗里,平静道:“祖宗,这事情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用琢磨。担心陆总就上去看看他,两步楼梯的距离而已,你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唐言蹊闻言,却真偃旗息鼓了一阵子。 而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比方才哑了些许,“你要是对某人有所亏欠的话,大概也不会想见他。” “那是不敢,不是不想。”宗祁出声纠正。 唐言蹊笑了,掀开眼皮,“懂的还挺多。” 她道:“可是有些人啊,就像个漩涡,你离他越近,被卷进去的风险就越大。” 宗祁把苹果递到她面前,“如果你早就认识陆总的话,应该听说过唐家大小姐的事。” 唐言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动手去接。 “我听说过她挺多事的。”女人表情诚恳,“你说的是哪件事?” “她倒追陆总的事。”宗祁道,“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可是她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成了明媒正娶的陆太太。谁说她不是被卷进去的?她可以说是被漩涡吞噬掉的人,但你要问她后不后悔当年拼命嫁给陆总,我想她的回答应该是——” “不后悔。”唐言蹊轻轻道。 “所以啊。”宗祁一拍大腿,“人家也姓唐你也姓唐,你怎么就这么怂呢?” “是啊。”唐言蹊煞有介事地点头跟着附和,“人家也姓唐我也姓唐,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说完她便放下盛着苹果块的玻璃碗,轻飘飘地出了病房门。 徒留宗祁一个人在原地怔愣。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难、难道她就是—— …… 唐言蹊出门,安安静静等在电梯前。 过了半分钟,一架电梯从楼下升上来。 庄清时上了电梯直接按下七层,没想到电梯在六层还停了停。 两扇门向旁边撤开的同时,门里门外的人都怔了怔。 唐言蹊反应还算敏捷,面无表情地伸手进去,替她按下关门键。 庄清时也回过神来,忙挡住门,黑白分明的眼瞳却隐隐有几分晦暗,“你不上来吗?” “太挤,我等下一班。”唐言蹊皮笑肉不笑。 电梯里明明只有庄清时一个人。 对方深吸一口气,撩了撩波浪卷的长发,红唇一弯,那弧度精致得分分钟将唐言蹊这个伤口裂了四回、病容憔悴的模样比了下去,“你我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何必分两次走?” 她都这么说了,唐言蹊也懒得再矫情。 反正这架电梯不走,她再按上行键也不会有其他电梯过来。 也不知道是国民女神的气场太强大还是怎么,一进电梯唐言蹊就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还是庄清时先发夺人开了口:“你要上去看仰止吗?” 唐言蹊以关怀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庄大美人已经知道我和你要去同一个地方了,还问?” 庄清时也不客气,冷笑,“去道谢吗?你是该好好谢谢他,像他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不多了。” 唐言蹊勾唇,原本就削瘦的脸庞,经过流失血液和营养,更显得下巴尖细,“啊,那我真是感动,庄小姐觉得我该怎么感谢他呢?以身相许怎么样?” 庄清时觉得这女人从小到大唯有气人的本领是一流的,三两句就能把人说得火冒三丈,“你每天惦记着别人的男人不累吗?” 唐言蹊瞧着手上的纱布,眼神晃都没晃一分,“那你让他少管我的闲事呀。” 见庄清时不吭声,只是精致美丽的一张俏脸倏地就黑得像锅底,唐言蹊忍不住轻笑出声,“做不到吗?” 她淡淡平视前方,不知道这电梯怎么行驶的这么缓慢,“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管不住,怪得着别人了?” 女人嗓音温凉静敛,像泉水般清澈明晰,却又仿佛揉着些细小的砂砾,扎着人的心,“当年你和他苟且的时候,我也没low到跑到你面前去挑刺找茬的地步。怎么庄小姐现在堂堂一个未婚妻,反倒落魄得像个嫁不出去怨妇呢?就因为他舍命救了我两次,让你这么恐慌吗?” “可笑。”庄清时这么说着,脸上却分毫笑意都没有,反而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指甲几乎在袋子上戳穿一个洞,“你别以为仰止舍命救过你两次就能证明什么,他亲口告诉我说,任何一个负责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是因为你唐言蹊有多特别。” 唐言蹊歪着头,“是吗?” “他还说,这件事不准传到外面去,让任何人知道。”庄清时紧盯着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因为他救了你的事情传出去会让我难做。他不想让别人对我议论纷纷,更不想我被那些流言蜚语伤害,所以把整件事都压下来了。” 唐言蹊的眸光微微一僵。 这细小的波动没有逃过庄清时的观察,她冷笑一声,“他救了你又能说明什么呢?救你,只是在不损害我的基础上的举手之劳。如若有一天你的存在威胁到我,你看看陆家还会不会容你!” “被承认的永远是我,被优先考虑的永远是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唐言蹊跟我一比,什么都不是。” 对方每个字都仿佛断在她的气管上,让唐言蹊顷刻间有种溺水般无法呼吸的错觉。 幸好,电梯门随着她的话而打开。 大片大片的空气涌进来。 庄清时甩手离开,唐言蹊却还站在电梯里发呆。 她的双脚灌了铅一样沉重,想迈却根本迈不动。 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 她冒着生命危险将最后一份生机推给了庄清时,而后陆仰止在山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没有问她一句伤口疼不疼,感觉怎么样,却怒不可遏地指责她不该对庄清时下如此狠手。 唐言蹊猜也能猜到庄清时究竟动了什么手脚才让他那样以为。 只是冷静睿智如陆仰止,竟然也有分辨不出是非真假的时候,也有被表象蒙蔽的时候。 果然是关心则乱吗?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这个男人看似不近人情、性子冷漠,其实要想追到他,办法却简单的很—— 就是放下脸皮、锲而不舍。 她做了几个月便做到了。 庄清时呢? 她不在的这五年里,庄清时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了? 唐言蹊望着不远处高级病房的门,只觉得脚下几步路,是她穷极一生也走不完的遥远。 庄清时却扶着门把手,灿若莲花地冲她回眸一笑,“那我先进去了。” “谁在外面?”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 隔着稀薄的空气,轻而易举击穿了唐言蹊的心。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触电般,很快又恢复正常。 庄清时回过头,拎着清粥小菜走进去,安放在床头柜上,优雅地笑道:“是唐言蹊,她说你救了她的命,要好好感谢你。” 男人不冷不热地望着她,黑眸里扩散开很清冷的墨色,淡而无痕,“让她进来。” “医生叮嘱过,你伤口还没愈合,不能见太多人,万一感染了就糟糕了。”庄清时慢条斯理地劝他。 男人不为所动,“无妨,让她进来。” 庄清时皱眉,“仰止……” “要我说第三遍?” 她咬了下唇,“好,我去叫她。” 说完边转身又将病房的门拉开。 楼道里空空荡荡的,电梯不知何时又已经降回了六层。 庄清时嘴角微微翘起,回头,遗憾道:“估计她也怕打扰你休息,就让我代为转达,现在人已经走了。” 男人眉峰重重拧起,目光里透出莫可名状的厉色,一双寒眸如同被冷水浸泡过的黑玉,冰凉彻骨,“她倒是懂事。” 庄清时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个电话,脸色渐渐变得为难,“好,那我尽快回去。” “仰止,剧组有急事,我晚点再来看你。”她将手机放回兜里,美眸一扫床头柜上的粥,“这粥……” “我自己可以。”他颔首道,“你去吧。” 待庄清时走后,病床上的男人望着还在不停滴答的点滴,忽然面无表情地伸手扯断了输液管,而后起身出了门。 第52章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病房门被拉开的时候,宗祁有点诧异,迎着她就走了过去,“祖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言蹊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话也不说。 宗祁在她身边几天,大概摸清了她的脾气,每次只要一不吭声,准保就是心情不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楼上那位又出什么事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牙签扎了块苹果举到她嘴边。 只见女人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耸动,闻到苹果香,立马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嗷呜一口就把苹果咬了下来。 宗祁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下,这位祖宗不仅嗜睡,还嗜吃。不管吃的是什么,反正嘴巴不能闲着。 于是他又扎了一块苹果,递到她嘴边,一见唐言蹊睁眼,立马把手腕抬高,把苹果从她眼皮子底下挪远,笑眯眯地问:“见到陆总了?” 唐言蹊看了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苹果,沉默,“……” 这小子学奸诈了,开始算计她了。 宗祁把苹果凑近了些,笑得很欠揍,“嗯?陆总他怎么样?” 唐言蹊趁他不备,一口咬下苹果,恶狠狠地嚼了两下,偏着头闭上眼,不耐道:“死了。” 宗祁在心里叹气,看来症结真的在陆总身上,“又吵架了?” 说着喂了个苹果过去。 唐言蹊觉得,这货实在是被她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拿吃的誘惑她! 她很有骨气地掀开眼皮瞪了他好几秒,愣是没动。 就在宗祁以为这法子失灵了时,冷不丁却听见床上的女人闷闷道:“太远了,吃不到。” ……有骨气什么的果然是个误会。 宗祁只好认命地凑近些,“水果还是要多吃点,对身体好。” 她咬掉苹果,边吃边哼唧:“知道。” 她对能吃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 “那陆总……” 唐言蹊这下也冒火了,“我都说了陆仰止死了!死了懂不懂!别拿他烦我!”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冷峻沉稳的嗓音,比平时听起来薄一些、虚弱一些,可语气里含威不露的气势却在。 宗祁激灵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足无措道:“陆总。” 男人冷淡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在他举着苹果的手上微微停顿了几秒,“出去。” 宗祁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女人,却见她不知何时又闭着眼躺下装死了,整条被子恨不得都被她裹在头上,活像个白色的粽子。 感受到头顶越来越沉重的压迫力,宗祁想笑不敢笑,扔下苹果就跑了。 陆仰止走到她身边,皱眉,伸手去扯她捂着脸的被子。 扯不动。 “唐言蹊。”他沉声叫她。 没人言语。 “别装死。”他道。 唐言蹊捂在被子里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不说话也不动了,以为他走了,才慢吞吞地掀开了被子。 被子刚从眼前拿开,就见男人一张棱角冷锐、面无表情的俊脸,檀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唐言蹊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格老子的……” “女孩子说话干净点。”陆仰止眉头拧得更紧,边训斥边用左手按住她的被子,阻止她再躲起来,“藏什么藏?” 病房也就这么大,她还能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 “你过来干什么?”唐言蹊不想和他说话。 庄清时不是说他伤口不能感染,见个外人都要死要活的,他过来干嘛。 陆仰止道:“有人口口声声说要感谢我,结果脸都没露一个自己就先跑了。这句谢谢我要是不听,对得起我这条胳膊?” 女人垂着眼帘,还是气儿都不吭。 “起来。”他加重了语气道。 唐言蹊从小就是个不规矩的,最喜欢和人对着干。 可是陆仰止这人,板着脸的时候说话又冷漠又透着一股子权威,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服听从。 她磨蹭着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他低低一声似叹非叹,“裹着不热吗?” 大夏天的,捂出一身痱子就高兴了。 唐言蹊在病床上老老实实地坐好,他又伸手将她一直藏在被子里的左手拽了出来。 掌心的纱布上有殷红的血色,想是伤口又裂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仰止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怒意没完没了地往上窜,哪怕是他这么多练出来的修养和脾性都压不住那股邪火。 额头上青筋跳了两下,语气更重了,“你就没有一天安生的!” 唐言蹊单手捂着耳朵,这人每次一发脾气都能把人震得耳膜疼。 看他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刚过危险期的病人。 “你不是下来听我说谢谢的吗?”唐言蹊小声抗议,“这些闲事也要管。” 男人面沉如水,“那你说了吗?” 唐言蹊噎了噎。 半晌,轻声道:“谢谢。” 那两个字音着实咬得很轻,轻到,他若不是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她、便能将这两个字错过的地步。 轻得如同细小的羽毛划过心尖,让他想抓却抓不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仰止眸光深邃地望着她受伤的左手,过了很久才淡淡出声道:“你如果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当初就不该那么做。” 倘若不是她不顾一切地将刀锋握进手里,他也许真的会在歹徒的威胁下,再废去自己一条腿。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他舍命救了她。 其实,他的命又何尝不是她救回来的。 这个胆小自私又怕疼的女人,她把刀攥紧手里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唐言蹊没回应他的话,而是伸出爪子摸向床头柜上的削好切好的苹果。 陆仰止睇了那边一眼,便沉着脸将玻璃碗推远了些,俊朗的眉峰间阴翳之色分毫不加掩饰,“病了就有人伺候着,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唐言蹊弯唇,温声细语地回敬道:“陆总还不是一样?美人在侧,艳福不知比我大出多少倍,又何必来酸我?” 听医生说,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庄清时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 难怪刚才在电梯里隐约都能瞧见庄大美人眼睛下面难得有两道青灰色的黑眼圈。 “清时确实懂事。”男人薄唇翕动,平静道,“比有些狼心狗肺的人强多了。” 唐言蹊抬眼看他,只见他还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稳重姿态,坐在她床边,长眉深邃,目如点漆,连病着的时候都英俊得不可思议。不枉榕城的千金名媛们一见到他就忘了什么叫礼节教养,变着法地想往他身边挤。 可惜这样的人,她早已错过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器官疼得发紧。 不一会儿,一直没出现的宋井敲门进来了,“陆总,出院手续办好了。” 唐言蹊细眉一颦,褐色的瞳仁里写满震惊,“你要出院?” “公司现在离不开人。”他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唐言蹊却听得火冒三丈。 她细软的眉目愈发蹙紧,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她太清楚,陆仰止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是他做了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因为,她知道已经失去质疑他决定、或是参与他生活的资格了。 这些事是庄清时该做的,她没有立场开口规劝。 陆仰止将她表情里细微的黯然收入眼底,削薄唇抿出一丝微不可觉的弧度。 一旁宋井见状安慰道:“唐小姐,家里有私人医生,比医院照顾得周道。” 说是这样说,私心里,他还是挺希望有人能劝住陆总的。 庄小姐是指望不上了,唯一说话还有点用的便是陆总的姐姐,可她人在国外,鞭长莫及。而且陆总二次受伤的事,他下了死令不准传到外面去。 陆氏旗下几个新项目的产品发布会近在眼前,董事长也打算借着集团第五家子公司上市的东风参加下一届省级干部的竞选。 这个紧要关头,陆总作为陆家的长子、公司的总裁,是万万不能倒下去的。 非但不能倒下去,还务必要活跃在各种重要场合、拿下至关重要的几项世界级的工程,保障分公司顺利上市,为董事长接下来的竞选铺路。 公司里的人都对陆总的日理万机有所耳闻,唯有宋井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透支自己身体、全身心地投注于工作之中的。 陆仰止沉默片刻,起身,唐言蹊想也不想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慌忙放开,却看到男人目光深霭的注视着他,眼底如拢着一层薄雾,情绪无法分辨。 “你……”能不能别去,这话她说不出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仰止却一如既往地冷静,俊透的五官线条不见一丁点起伏,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说:“收拾东西,跟我走。” 唐言蹊和宋井同时一愣。 他却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你还想住酒店?” 提到“酒店”二字,唐言蹊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厉东庭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没有斩草除根,给那些人留了可乘之机。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住在酒店有风险。”男人有条不紊地阐述道,每个字都背后都蕴含着无法反驳的力道,“工程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希望手底下的员工总因为这种可以避免的意外事故缺勤。”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宋井都想给他鼓鼓掌了。 也只有他们陆总才能把“跟我回家住”几个字表达得这么义正言辞、道貌岸然。 唐言蹊还是一脸犹豫。 男人似有若无地扫了宋井一眼。 宋井立马挺直腰板,深深意识到自己身为一个狗腿子,眼下需要发光发热为领导做贡献了,“唐小姐,既然您也不放心陆总出院,那不如就跟着陆总一起回家住,两个人相互有个照应,也方便点。您看陆总这一身伤,我瞧着都心疼……” 宋井说着,眼眶一阵泛红。 唐言蹊睨着他,耐心纠正道:“手上再使点劲,不然哭不出来。” 宋井动作一僵,不尴不尬地收回自己掐着大腿的手,摸了摸鼻子,呵呵干笑,“唐小姐真是慧眼如炬。” 唐言蹊嗤笑,懒洋洋地回道:“你也不简单。” 这拙劣的演技连她都瞒不过,还能在陆仰止手底下稳坐首席秘书的职位,这个宋井也算是有本事了。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再冷漠再苛刻的领导,也喜欢会说话会办事会看眼色的助手。 宋井充分发挥了他会说话会办事会看眼色的特长,继续苦口婆心道:“唐小姐,您得想想,陆总是因为什么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唐言蹊眼皮都没抬,皮笑肉不笑,“因为你没拦住他?” 宋井,“……”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力反驳。 不过一想自己一贯引以为傲的战斗力被曾经的总裁夫人三两下就秒成渣渣了,实在是伐开心。 “够了。”冷眼旁观许久的男人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他的眼神紧锁在女人慵懒却苍白的脸上,眼底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浓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确实用不着跟我商量。”唐言蹊摆摆手,“去找你未婚妻商量吧。” 陆仰止的眸光蓦地暗了,一步上前,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制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唐言蹊,你到底在在意什么?” 第53章 金屋藏娇 犀利的视线望进她眼里,让唐言蹊眼中的每一分情绪都变得无所遁形。 人类对危险有着与生俱来的回避本能,她自然也本能地想别开头,不看他过于锐利的眼神。 “我没在意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唇梢轻轻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我只是不喜欢庄清时,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所以不想变成她那样的人。陆总你可能不知道,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能光明正大的骂她一句‘小三’是多痛快的事。而被她反击说我现在也同样惦记着别人的男人,是多让我没面子的事。” 若是在往常,她大概不会想对陆仰止说这些。 只是庄清时在电梯里的一番话,像猫爪子一样在她心里留下了鲜血淋漓的疤。 她说,无论陆仰止为她做多少事,始终都建立在不伤害到她庄清时的基础上。 因为她,才是陆家认准的儿媳妇。 ——被承认的永远是我,被优先考虑的永远是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唐言蹊跟我一比,什么都不是。 心里有一股压不住的冲动,她很想就这么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他一句,是这样吗,陆仰止?在庄清时面前,我当真什么都不算吗? 可是她又那么害怕他冷笑着点头说,就是这样。 毕竟他已经用她们两个比较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庄清时温柔贤惠,她无理取闹;庄清时重情重义,她自私自利;庄清时知恩图报,她忘恩负义…… 唐言蹊的眸光里攀上些许细小的裂纹,心底溃烂已久的伤疤好像又被人翻了出来,还狠狠捅了几刀。 陆仰止听了她的话,捕捉到的重点却不在一处,他俊朗的眉头微微皱着,道:“我只是为你提供住处,清时不会介意,更不会到外面大肆宣扬。” 她如今的事业如日中天,不会自甘自愿地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唐言蹊扯了下唇,“你以为自己真的了解她?” 她与庄清时从小作对到大,十几年了,庄清时一挑眉一眨眼,她都知道她在动什么幺蛾子。 陆仰止沉着脸,目光不太和善。 唐言蹊道:“一个女人再大度再懂事,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男人把别的女人接回家里住,庄清时就算是肚子里能盛下一座太平洋,也不可能。” 陆仰止听到这里才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唐言蹊没吭声。 “还是说,你想听我承诺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扯出另一条线。 唐言蹊不解地看着他。 陆仰止还是那副平静冷漠的样子,一阵见血道:“你想听我说,你不是小三。我可以先和她退婚,再把你接回去?” 唐言蹊的瞳孔蓦地一缩,下意识道:“我没……” “你没有吗?”他的视线却如同劈进迷雾里的一道光,刺眼得让她想流泪,“你真的没有吗?” ……她真的,没有吗? 唐言蹊的右手紧紧蜷缩在一起。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无法在他审视的眼神中,肯定地说一句“我没有”。 这个认知让她顷刻间恐慌起来。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慌了神,连眸光都开始狠狠的动摇,散乱。 陆仰止的俊脸阴翳下来,俊漠的眉峰间隐隐藏着几分挫败。 他自知是他逼得太紧了,但说出去的话,却又覆水难收。 他无法骗自己,他想听到她的回答。 也无法骗自己,她此刻的惊慌失措让他突然就后悔了。 那心疼的感觉来的太迅猛,漫卷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在疼痛中感到深深的自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唐言蹊这样的人,连眼泪都不必掉一滴,就有本事让他向来自诩冷硬的心肠死死揪在一起。 他松开攫住她下颚的手,敛声道:“你欠我两条命,我的手臂两次都因你而伤,从今天开始照顾我到伤势痊愈,应该不算过分。” 顿了顿,他观察着她犹带着抗拒的反应,又冷笑道:“当然,如果唐小姐以过河拆桥、以怨报德为荣,那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衣角却被人揪住。 力道不大,可也足够让他停住脚步。 宋井看到男人压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就这么微不可见地轻轻扬起了弧度。 唐言蹊望着他轮廓挺拔的背影,认命道:“我跟你去。” 他说的对,她欠他两条命。 而且,为了彻查当年的事,她也需要更加接近陆仰止一些。 他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正好免去了她苦思冥想该如何接近他的过程,对她来讲,百利而无一害。 男人很快收起嘴角的弧度,又转身面向她,不冷不热道:“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唐言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乖巧的样子哪还有方才半点嚣张? 宋井此刻对自家老板的敬佩简直更上一层楼。 像唐大小姐那种软硬不吃的性子,也只有陆总镇得住了。 …… 宗祁一听说唐言蹊要出院的事情,震惊得嘴里能塞下三个鸡蛋,他以为又是她心血来潮,忍不住就劝:“祖宗,你别作了行吗?你在医院里都不老实输液、按时吃药,出了院你还不得直接上天啊?” 宋井一见陆总的脸色晴转多云,立马搭腔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陆总家里的私人医生个个都比医院里的尽心尽力,肯定会照顾好唐小姐的。” 宗祁瞪着眼睛,半天才醒过闷来,“你要住到陆总家……” “行了!”唐言蹊红着脸训斥,“收拾东西!” 宗祁瞟了眼那边长身玉立的男人,只见他面容英俊,哪怕在病中,也消不去浑身那股如海纳百川般恢弘平静的气场。 感觉到他的注视,陆仰止坦然回望。 宗祁像个受惊的兔子,秒秒钟缩了下脖子转过头,兢兢业业地收拾起了唐言蹊的东西。 而后趁他不备,偷偷对床上的女人道:“还是祖宗你有办法啊。” 唐言蹊睨他,“什么?” “你知道榕城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撒泼打滚想跟陆总吃一顿饭吗?” 这居然短短十分钟就直接登堂入室了! “知道。”唐言蹊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我以前也是她们中的一个。” 想当初她追陆仰止那会儿啊……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但是你命比她们好啊!”宗祁收拾完东西道,“陆总家门外常年有记者蹲守,五年多了都没听说他带哪个女人回过家。” 唐言蹊的心头微微一动,很快又板起脸,“你是记者你敢曝他的料?” 活腻歪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宗祁道,“人家要是不想曝、不敢曝,干嘛起早贪黑去蹲守?” 唐言蹊仔细一琢磨,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感觉莫名舒坦了些,忍不住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拍,“行了,记你大功,明天给你带第一册的第二部分。” 陆仰止离病床虽然不远,却也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感觉到二人有说有笑,言谈甚欢。 尤其是她脸上突然绽开的笑意,明媚又灿烂,让他的目光一瞬间就深讳下去。 凤眸轻眯,淡淡睐着床边与她嬉笑的男人,幽暗得如同打翻了墨砚,又将所有情绪整整齐齐地收好,没有泄露丝毫。 …… 宋井开着车送二人回家。 车子开过市中心的别墅区,却径直驶离,不曾停下。 唐言蹊奇怪,“这是去哪?” “唐小姐,我们去天水湾。”宋井恭敬地回答。 唐言蹊一怔,望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别墅,须臾,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也对,难不成她还期待着陆仰止会把她带到他家里吗? 后视镜里,男人邃黑温淡的视线静静落在她脸上,他几乎不到一秒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可是薄唇一抿,却没开口解释。 倒是宋井笑道:“盯着陆总家里的人太多,万一事情传出去,对您对陆总都不好。” 唐言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想,你少说了一个庄清时。 反正她唐言蹊在榕城的名声五年前就已经坏透了,倒也不怕再多个什么罪名。 他最在意的其实还是,那像白莲花一样圣洁无染的庄清时、庄大小姐被媒体泼脏水吧。 她不说出来,宋井也不清楚她的心思,只是在他来看,陆总对这位前妻当真是上心的。 唐大小姐不在那五年,陆总都是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后来还是为了把大小姐接回来才请了那帮佣人。 当时大小姐的姑姑、陆总的大姐怕旁人照顾不周,便把自己身边一个心腹调了过来。 前几天唐小姐去别墅里闹事的时候,她刚好是晚班,所以两次都没有撞上。 可唐小姐要是在家里常住,叫她瞧见,保不准就要传到陆总的大姐耳朵里。 宋井光是想想都觉得后背窜起一阵凉风。 以那位的脾气,若是知道此事,唐小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半个小时后,车在花园外停下,唐言蹊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回忆起来,这不就是陆仰止喝多了那天,她送他回来时住的别墅么? 原来这里叫天水湾,倒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很久之后才有人告诉她,这个地方因为离市中心较远,但是景色漂亮,所以榕城许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都把家里不能养的女人放在这里,金屋藏娇。 那时她才懂得,她在陆仰止心里算个什么。 不过现在的她对此一无所知,下了车便走到别墅门前。 想到什么,突然回头望向步履沉稳、向门口走来的男人,狐疑道:“你交电费了吧?” 陆仰止,“……” 他实在不想理会这些蠢问题。 宋井一个闪现跑到二人面前,擦着额头的汗道:“交了交了,陆总特意嘱咐把水电费交齐,就怕您住着不习惯。” 唐言蹊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 进了门,陆仰止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宋井,把我办公用的东西带到这边来。” 宋井为难地劝道:“陆总,您今天还是休息一天吧。” 他上午才刚醒过来,下午就要工作…… “怎么,现在我说话都不管用了?”男人的身形停在楼梯上,嗓音里带着沉甸甸的压迫。 宋井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脑子一抽,求助似的望向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言蹊。 唐言蹊一副“你看我也没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表情与他对视。 宋井用眼神恳求她。 唐言蹊叹了口气,同样以眼神回道:就一次。 宋井大喜过望,点头。 唐言蹊用受伤的左手攥了个拳。 在宋井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要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空旷的别墅里响起女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陆仰止闻声回头,正好瞧见她抱着自己左手呼痛的样子,纱布上俨然是刺目的血色。 他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几步走回她身边,厉声道:“你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的!宋井,叫医生马上过来!” 宋井连忙应下,刚掏出手机,又弱弱地问:“陆总,那办公用的东西……” “明天再说!” 第54章 仰止,我饿了 给私人医生打过电话后,宋井又抓紧联络了家政公司,请了两位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帮佣。 唐言蹊便算是在这个地方正式安顿下来。 医生给她包扎的时候陆仰止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一双寒眸沉黑如玉,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力。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女人耍的小心机。 可最聪明的陆仰止,却最容易上当。 唐言蹊笑得脸都快抽筋了,男人就是丝毫不买账,胸腔里憋着一股愠怒,无处发泄。 宋井站在一旁话也不敢多说,半天才听到男人冷峻的嗓音:“如果再有下次,你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宋井吓得脸都白了,正想着怎么开口,突然一旁传来女人娇懒温和的嗓音:“宋秘书啊。” 好巧不巧打断了陆仰止的训斥。 宋井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前总裁夫人可能是来救场的,忙不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在呢,您说。” “我渴了,沏点茶。” 宋井尴尬地瞅了眼自家老板。 原以为他会因为说话被打断而不悦,却只见他拧着眉头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我这没茶。” “知道知道,我自己带了。”唐言蹊坐直了几分,右手指了指门外宋井的车,“去后备箱里翻翻我的箱子,有一盒,拿过来。” 宋井赶紧去了。 医生为她包扎完,也收拾东西暂且住到了客卧。 毕竟陆仰止的伤势严重,一天几次打针输液需要医生全程盯着。万一再出点突发状况,医生也不至于耽误太多时间在路上。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陆仰止和唐言蹊二人。 他还是以那种平静而冷漠的眼神望着她。 方才有人在的时候,唐言蹊还可以厚着脸皮当做没看见。可是现下,她就算是瞎的也能感觉到那两道冷冷清清却存在感十足的注视。 “那个……”唐言蹊摸了摸鼻尖,讪笑,“陆三公子这里应该管饭的哦。” 陆仰止的目光转瞬间变得嫌弃,怎么五年过去了她心里依然除了吃就是睡? 就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想吃自己做。”他冷声回答。 唐言蹊举了举受伤的手,抗议,“我左手受伤了。” 陆仰止像没听见一样,阖上眼帘,俊透的五官线条勾勒出某种静水流深般的从容,如画的长眉间却拢着微不可察的疲倦。 宋井拿完茶叶回来时,远远就看到唐言蹊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放轻脚步,竟发现那个素来警惕性极高的男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和衣入眠了。 他心下十分震惊。 宋井在陆仰止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工作到生活都是他一手伺候的,因此,他深知这个男人的习惯—— 安眠药可以当饭吃。 开始那几年剂量很小,足够他整夜安睡,最近几年失眠的症状愈发严重了,普通剂量已经无法阻止他在后半夜时突然醒来,一个人抽烟到天亮。 令宋井担心不已的是,无论陆总的工作压力多大,他从来没有在白天补过一个觉。 偶尔不忙的时候,宋井也会劝他去休息室里睡一会儿,而男人每次都会捏捏眉心,哑声道:“不用,睡不着的。” 然后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 他走到厨房烧了点水,泡好茶时正好见女人往楼梯上走的背影。 宋井看了眼沙发上浅眠的男人,跟着唐言蹊上了楼。 她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条薄薄的毯子,又走下楼,小心翼翼地给男人盖上。 宋井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在唐言蹊回来时,忍不住低声道:“唐小姐真的很关心陆总啊。” 女人闻言,白皙干净的面容上漾开一丝笑,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这不叫关心,叫讨好。陆总管吃管住还给发薪水,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宋井不吃她装傻充愣的一套,别有深意地微笑道:“唐小姐,讨好都是明面上下功夫的。” 此刻陆总睡着,她又做给谁看呢? 唐言蹊一愣,见宋井仍是那副早已看穿一切的笑,不禁眯了眯漂亮的杏眸,“怪不得宋公公能独得恩宠啊。” 眼睛倒是尖。 被她这么一怼,宋井脸上的微笑瞬间石化。 果然在前总裁夫人面前,他就是个战五渣…… 唐言蹊怼完人,心情格外舒畅,哼着小曲走向二楼书房。 抬手推门而入,边打量边问:“最近你们陆总忙什么呢?” 宋井道:“陆氏刚接了一个补丁升级的项目,马上要交货了。” 唐言蹊拉开电脑椅就坐了下去,自然而然得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做补丁这种小事也需要劳烦他亲自出手?” 见她坐上去,宋井也不好出言赶她走。 正纠结着,忽一抬眼,发现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女人坐在电脑椅上晃着小腿的一幕竟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阳光从窗外渗透进来,将她的影子雕琢得格外精致。 她窈窕纤细的身躯并没有被庞大的电脑椅所包裹,反倒似凌驾于其上,手指在键盘上一起一落的动作都透出十足的张力。 仿佛她生来便该坐在万人瞩目高高在上的位置,以这满脸平静不惊的表情,赢得所有人的欢呼喝彩。 “宋秘书?”女人皱了皱眉,声线里沁出凉薄的冰霜,“我在问你话。” 宋井明明不是她的下属,却也被她一声平平无奇的询问惊得背后凉飕飕,“是这样的,唐小姐,甲方是外国一家上市公司,这一单我们得来的实属不易,对陆氏而言又非常重要,所以不敢怠慢。” 唐言蹊右手托腮,垂眸望着左手上的纱布,细长的睫毛挡住了她明暗交错的眸光,云淡风轻的神态却让人格外捉摸不透。 宋井原以为自己跟在陆总那样高深莫测的人身边,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可面对眼前深浅难测的女人,他还是没了主意。 “如果陆仰止不能参加补丁升级的项目,你们打算怎么办?”她这样问。 宋井叹息,“公司里其他有能力的工程师现在手里都有要紧工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女人挑眉,指尖在办公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想不到偌大的一个陆氏,居然沦落到少了陆仰止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宋井无言以对。 她的语气算不上多嘲讽,可听的人却会不自觉地感到羞愧。 唐言蹊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想当年,墨岚作为牵头人之一,陪着她一手打下整个黑客帝国的江山,为她四处招贤纳才。组织里一度藏龙卧虎、能人辈出。 可哪怕在最风光鼎盛的时候,“毒祖宗”狄俄尼索斯却依然毫无悬念地输给了陆仰止。 所以,她才一直以为陆氏是个多么不得了的地方。 女人褐色的瞳仁染上幽深的色泽,似不经意道:“你跟了陆仰止多久?” “五年。” 唐言蹊扬着下巴瞧着天花板,凝神心算,“那大概是我刚离开那会儿。” 宋井点头,“是,我上任时您已经……不在陆总身边了。” 唐言蹊拨了拨腕上的红绳,“听说陆仰止为了庄清时接手了整个破产的庄家,是真的假的?” 宋井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您问这件事……” “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真的了。”唐言蹊肯定道。 宋井扶额,“……” 又上当了。 “没事,你不用紧张。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大概。”唐言蹊笑眯眯的,“以陆氏的实力,五年前这家子公司就该上市了,偏偏磨叽到现在还没动静,无非也就是因为那时候接了庄家的烂摊子,周转不开了。” 宋井很尴尬。 这唐小姐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该聪明的地方却一点不差…… “他盘下庄家的公司,现在拿来做什么?”唐言蹊继续问。 宋井抿了下唇,“唐小姐,您问的这些涉及到公司机密,恕我不能回答。” 唐言蹊没料到自己稍作试探便触到了对方的底,手捧着茶杯,氤氲蒸腾的水雾盖过她深邃的眼波,“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和庄清时水火不容,我这个人呢,又天生是吃不了亏的命。我既然回来了,当然要关心一下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家陆总到底为庄大美人做过多少事,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好一并找她收回来。” 宋井一愣,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能让女人在意的,大多不是什么权势地位,争来争去也无非就是个男人。 “这么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我。”门外,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响起。 唐言蹊无端被吓得心惊肉跳,呆呆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男人,忘了做出反应。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听见了多少? 宋井转过身,恭恭敬敬道:“陆总。” 陆仰止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很快收回,又一掠落在了唐言蹊迅速褪去血色的脸上。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俊美无俦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黑眸亦如深不见底的洞窟,裹着一团黑色的雾气,阴影浓重,“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亲自回答你。” 唐言蹊从椅子上站起来,脑子里乱作一团。 宋井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这间面积不小的书房却由于陆仰止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狭窄拥挤,让她呼吸困难。 “想知道我为清时做了多少事?”他低低一笑,用没受伤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双眼,“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为清时做了多少事?” “我……” 唐言蹊实在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旁人面前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脸都不带红的,怎么到了陆仰止面前,她竟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我给你时间编。”他略带沙哑性感的声音宛如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切不断,却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你最好编出一个高明点的理由来,别让我失望。” 唐言蹊望着男人在她眼前放大无数倍的俊脸。 那双黑玉般的眼睛触目生辉,像极了一块引力巨大的磁石。 她脑子一热,就这么踮着脚尖亲了上去。 男人眼里闪过明晃晃的错愕。 听到她像猫一样温软的语调,“秘密,不告诉你。” 他的心脏被狠狠震了一下,手里顷刻间松了力道。 唐言蹊刚想就势退一步,下一秒又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逼得更紧,“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亲你啊,做什么。”唐言蹊笑得很恶劣,“睡都睡过了,不给亲的哦?” “唐言蹊!”他胸腔一窒,呼吸塞在嗓子里,沉不下去。 陆仰止虽然出身富贵、家境优渥,却从来都对自己约束严格,像这种名不正言不顺、撒泼耍流氓的举止,最是被他所不耻。 可是为什么,脑子里厌烦得紧,心却膨胀着叫嚣着,想要更多。 唐言蹊在男人眼底深处看到了短暂却剧烈的挣扎。 没有持续一秒,他便整张俊颜都压了下来,边将她锁进怀里,边强势地堵住了她一双菱唇。 唐言蹊被他吻得几度难以喘息,他便将空气渡给她,趁她不备,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用力卷过她唇齿间每一寸芬芳。 那架势,竟是不顾一切的放肆与沉沦。 像是从绝望中涅槃而生的慾念。 她当然无法感同身受,在他睁开眼的刹那,一如五年来每个光芒熹微的凌晨,身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好像有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撕开他的胸膛把他一颗心都掏空了。 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却恍然间又听到二楼书房有女人巧笑倩兮的声音。 如沙漠中的甘泉,将他引到这里。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哑,唐言蹊却在深吻的间隙轻声说:“仰止,我饿了,想吃东西。” 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 男人闭上眼,硬生生压下更多慾念,动作极其迟缓而僵硬地撤开一步,重复道:“好,吃东西。” 唐言蹊一直扣着掌心的指甲这才轻轻放开…… 这算,逃过一劫了吗? 许是慾念上脑,让他的洞察力也较于平时差了许多,竟然没发现她紧张的出神,而是伸出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下楼吃东西,嗯?” 这哄慰的口气熟悉得让唐言蹊差点捂着嘴哭出声。 陆仰止没给她拒绝的余地,一路牵着她下楼,宋井早在楼下备好了一桌饭菜。 唐言蹊愈发觉得宋井这人虽然偶尔糊涂又耍宝,但贴心可人的时候还是居多。 尤其是,她注意观察了一下桌面上的菜式,大多是陆仰止平时喜欢吃的。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绝不会是主动告诉别人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人,就算是旁人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 就连唐言蹊都是在与他婚后同居的那段时间里慢慢摸索出来的。 宋井一个助理能做到她身为妻子做过的事,当真也是上了心了。 坐下没多久,男人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睿智,很快察觉到宋井的欲言又止,淡淡开腔道:“有话就说。” 目光所及之处,唐言蹊已经动了筷子。 宋井脸色不大好,“陆总,明天是项目汇报,下面的人让我问问您是亲自过去还是找副总代劳……” 陆仰止亲眼瞧着唐言蹊一筷子夹了一块姜,当成土豆塞进嘴里,辣得眼眶都红了,吐着舌头像只喘不上气的小动物。 他不动声色地将水杯推到她手边,道:“副总不是出差了吗?” 宋井苦着脸,“是。”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了。 唐言蹊没注意到水杯是谁推来的,端起就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放下水杯擦了擦嘴,插言道:“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让他去,堂堂总裁当的这么窝囊,还不如在家打游戏。” 学学人家墨岚,八百年都不露一次脸。 哪次谈生意要是能见到墨总亲自出马,那可真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了。 “不就是区区一个项目汇报。”唐言蹊大手一挥,“让副总去盯着就行了。” 宋井嘴角一抽,“唐小姐,副总出差了。” 她是间歇性失聪吗?不想听见的东西都可以自动过滤掉? “ES集团也会派人过来旁听。”宋井无视了捣乱的女人,直接向老板请示,“冯老的意思是,如果您能去的话……” 唐言蹊的眸光微微闪烁,一抹异色很快消失于无形。 男人开口,声音四平八稳,“我过去。” “去什么去!”唐言蹊不耐烦地打断,“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满世界瞎蹿什么!” 男人狭长的眸子一眯,俊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悦之色从他寡淡的眉眼间掠过,带着呼之欲出凛冽严寒,“吃你的饭,别多管闲事。” 宋井也很头疼地劝道:“唐小姐,真不是底下人想麻烦陆总,而是ES集团的负责人,他这个人,很……” 一言难尽。 唐言蹊在心里默默补充上了这四个字。 而后莞尔浅笑,“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不用劳烦陆总。” 宋井一愣,“您说。” 女人精致漂亮的脸蛋笑成了一朵水灵灵的花,“你们看我怎么样?” “你?”陆仰止嗤之以鼻,“粗俗无礼,轻薄肤浅,难登大雅之堂。” 唐言蹊皮笑肉不笑,“说得好像你那一套讲文明懂礼貌见到老师问声好的招数对ES集团有用一样。” 没人比唐言蹊更清楚,那他妈就是一群土匪。 宋井从来没见有人这样和陆总呛过声,差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可是触到男人冰冷慑人的目光,他又把到了嘴边的笑意活活咽了下去。 “ES集团的负责人越不好搞,越能说明他是个喜欢玩下三滥套路的人。”唐言蹊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剔牙,一边语重心长道,“就为了个人渣把陆总这样的大杀器都祭出来,显得你们陆氏无人可用啊。” 宋井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洗脑,大以为然地点头称是。 可项目汇报毕竟涉及公司核心机密,以唐小姐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只见陆仰止抬手按住了眉心,两道墨色长眉之间的距离略紧了些,“让我想想。”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女人红唇一勾,眼里潋滟的光芒盛满。 一瞬间,明艳得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 陆仰止漆黑的眸光稍稍晃动,转瞬却落得更加幽深,“真的想去?” “想啊。”她笑着点头。 他便用左手慢条斯理地装好一碗粥,棱角分明的俊脸上表情淡漠,“把它喝完,再把消炎药吃了,否则没得商量。” 第55章 清理门户 男人沉冷而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皱眉的小动作。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唐言蹊不爱吃的东西,那一定就是药了。 每次生病让她吃药都像要她亲命一样,连哄带骗,怎么都不好使。 经常是他还在公司开着会,家里医生就打电话说太太又闹了。 陆仰止没办法,只能放下工作赶回来,一回家便看到被她整得满面狼藉的私人医生,怒火压不住地蹭蹭往头顶蹿,一如此刻。 面前的女人细软的眉毛很快舒展开,笑得讪讪,“啊,我不是很饿。” “刚才你说饿了,要下来吃饭。”陆仰止望着她,俊脸上铺着一层不为所动的沉着,“既然又不饿了,那就跟我上楼,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没做完的事情…… 唐言蹊光是听他的声音,脑子里就仿佛有了画面。 她老脸一红,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泄气地接过男人手里的粥碗吃了起来。 陆仰止仍旧淡淡坐在一旁,也不动筷子,就这么看着她吃,立体深邃的五官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周身沉淀着一股海纳百川般的恢弘与平静。 那是一种经由时间和阅历堆砌起来的气质,是平凡与庸碌的对立面,是风姿奇绝、是卓尔不群。 唐言蹊打牙祭的时候向来没什么忌讳,只是他的目光似箭,存在感与穿透力实在太强,她总觉得再这样被盯下去,头皮都要穿孔了。 于是干咳了一声,笑眯眯地问:“你不吃饭吗?” 陆仰止面无表情,微微敛眉,唐言蹊顺着他的眼神就看到了他受伤的右手。 他的右臂本来就肌肉拉伤得很严重,这次为了救她,更是一刀直插肋骨,现在和废了没两样。 唐言蹊恍然大悟,立马看向宋井。 宋井摆出一副“今天天气真不错”的表情,“陆总,我突然想起公司可能有一份文件今天要整理出来,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 “你去吧。”男人低霭的嗓音响起。 宋井走了。 唐言蹊觉得很挫败。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她刚才救了他两次,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说跑就跑了?! 陆仰止还在看她。 唐言蹊黑着脸提醒他,“拿勺子喝粥而已,你用左手也没问题。” 喝个粥总不会还要人喂吧? 男人扯了下唇,还没说话,兜里的手机兀自震了震。 他掏出来,眸光一闪,按下接听键,“清时。” 饭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在生龙活虎的女人好像被人打了一针镇定剂,忽然就不说话了。 陆仰止留意到她四周沉默的空气,继续道:“嗯,已经出院了。” 唐言蹊能很清楚听到电话那边的女人优雅端庄中难掩焦灼的语气,“我才一会儿不在你人就不见了,你现在整个右臂都不能用,回家谁照顾你呀?你怎么吃东西呀?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啊?” 对方都快要火烧眉毛了,陆仰止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般不紧不慢,他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深沉的思虑,薄唇翕动,淡声道:“没关系,我还有左手。” “那也不行!”庄清时瞧着病房里早已冷掉的粥,脑子里一团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在哪,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一个人吃饭我不放心……” “我在……”话没说完。 庄清时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电话那边的男人再开口。 陆仰止眯起黑眸,轻轻睐着已经递到自己唇边的粥勺。 勺子另一端,是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 不过她的动作就远远没有这只手这么温柔好看了。 几乎是像击剑一样把一大勺粥捅到他面前的,再稍微用点力,估计就直接捅进他嘴里了。 略一抬眼,能看见她干净精致的脸蛋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这粗俗无礼的举动却不知怎么取悦到了男人,他勾了下唇,慢条斯理地吞下勺子里的粥,而后用一贯冷清无澜的声线对着电话里道:“不必,我这里有人照顾。” 庄清时一愣,还待说什么,电话蓦地被掐断了。 男人邃黑的眼底笑意藏得很深,俊漠的眉峰蹙起,看上去严肃得若无其事,“你挂我电话做什么?” 唐言蹊把他手机往旁边一放,没好气道:“你爹妈没教你食不言寝不语吗?吃饭就吃饭,打什么电话?” 说着,又一勺粥怼了过去。 陆仰止这次却没张口喝下,而是侧过头,万年不变的淡漠语调里多了一抹疏离的寒意,“我没逼你伺候我。”看她不情不愿的,好像受了谁的胁迫似的。 唐言蹊握紧了勺子,换了个角度捅进他嘴里,“知道了知道了,我上辈子欠你的!我逼你被我伺候!求求你了,让我伺候你吃饭行不行?” 这人真是…… 庄清时会做的难道她不会吗? 非要电话里你侬我侬的气人。 陆仰止却想,留一个肤浅的女人在身边,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的情绪来得简单直接又不做作。 除了那些故意戴着面具对他敬而远之的时候以外,她总体来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哄又好骗。 可是。 男人疼痛未减的右手死死握紧了拳。 他就只能靠这些小伎俩来哄骗她了吗? 她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热忱满满地追着他跑了? “喂。”唐言蹊在他眼前挥了挥勺子。 男人面容冷峻,不悦地皱眉,嫌弃道:“又野又脏,没有一点长进。” 他精准地抬起左手,扣住她的皓腕,将她的手和那把勺子一起从自己眼前移开,“有话就说。” 唐言蹊微微一怔,还是从善如流道:“我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话她已经问过一次了,还以为他刚才不说话是在思考她的问题。 结果现在看上去,他好像只是在发呆。 思及至此,唐言蹊忍不住摇头一笑,笑自己的愚昧。 像陆仰止这种极度清醒又理智的男人,连感情都能分个三六九等,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地列出个高低先后,他怎么可能会发呆? 陆仰止显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长臂一展,轻而易举便从饭桌另一侧将不知何时被唐言蹊推得远远的药瓶捡了回来。 “先吃药。”他的嗓音平静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与坚决,“否则免谈。” 眼看着女人活色生香的眉眼一下子皱成苦瓜,他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地将药瓶打开,把两粒消炎药放在掌心,“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唐言蹊撇嘴,“喝个粥都要别人伺候的主,你还喂我吃药?” “看来你想试试。”他一字一顿道。 男人的俊脸沉峻如深秋山野中弥漫的肃霜,含着沁人骨血的冷意,被他看上一眼就好似五脏六腑都冻伤了。 唐言蹊本能地搬着椅子退开两步,“不想。” “那就自己吃。”陆仰止眯了下凤眸,黑玉般的眼瞳里寒芒湛湛,“我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件事情上,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听话……” “格老子的,你又来这招!”唐言蹊有种想骂街的感觉。 “招数不在新旧。”他淡淡道,“管用就行。” 大概没人能想象到,令整个黑客帝国闻风丧胆的毒祖宗居然五年如一日的怂在陆仰止手上。 她瞪了男人将近半分钟,还是在他被纹丝未动的姿态中败下阵来,咬着小手绢不甘心地接过他递来的药攥在手心里,满脸的苦大仇深。 男人忽然站起身,步履沉稳静笃地朝她走来。 唐言蹊被他浑身张扬开的压迫力慑住,立马道:“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给我。”他又伸出手。 唐言蹊呆,“什么?” “药。” 唐言蹊半信半疑地递回给他,“过期了吗?不用吃了吗?” 只见他拿过两颗药,想也不想就放进了自己嘴里。 唐言蹊刚松一口气,却不想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揽入谁的怀抱。 她的后腰就这么抵着桌沿,还没站稳,男人清隽俊透的脸就压了下来,薄冷的唇锋碾过她的两片丹唇,将化开的药哺入她的口中。 唐言蹊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他的吻,而是拒绝他嘴里的药,马上用舌头将他送来的药片又顶了回去。 感受到女人的舌尖主动伸向自己,陆仰止夤夜般深沉的双眸被暗色席卷,毫不犹豫地夺回主动权,加大了动作的深度和力度。 他的左手必须揽着她,以保证她不会仰面跌倒在餐桌上,可是激烈的拥吻带来的后果便是—— 他的身体和心念都愈发不满足于简单的一个吻。 唐言蹊挣扎得面红耳赤,比起羞的,更多倒像是气的,抬头瞪他的时候,天鹅颈的线条格外迷人。 再往下,锁骨突起,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再往下…… 就是她气得喘息时,胸前不停起伏的弧度。 陆仰止在深吻的间隙低咒了一声,暗恨废掉的右臂无法动弹,否则他非要在这里做了她不可。 他自诩不是个重慾的人,却次次在她面前丢盔卸甲。 唐言蹊趁他不备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跑到一旁的花盆里抠着嗓子干呕。 陆仰止一见这场面脸色当即铁青,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翻过来,“你干什么!” 和他接吻有这么恶心吗? 女人却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眼神里的诘问与怪罪让陆仰止不自觉地怔住,只见她抬手指着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陆仰止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就该死的心软了,眉心拢着沉重,低声道:“我……” “你居然逼我吃这么难吃的药!”她委屈得要哭了,“还不准备冰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 所以,不是因为他吻了她? 陆仰止屈指揉了揉眉心,说不上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我去拿。” 可怜巴巴的女人又挂上了他的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扬着脸蛋瞧他,泪眼还没褪去,“那我吃完药了,明天可不可以替你去?” 这话虽然从内容到语气都是疑问的,但陆仰止却无端在她娇艳明媚的脸上瞧出了几分“你要是不答应老子马上就哭给你看”的强硬。 吃了药的唐言蹊没人敢惹,连陆仰止都下意识想要避其锋芒,他略一沉思,淡淡道:“放手,让你去就是了。” 唐言蹊这才松开了手。 望着男人走向厨房的背影,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闭上眼。 手边是消炎药的药瓶。 她摸到了,就顺手拿起来,掀开眼帘端详。 上面写着成人的剂量是四颗,儿童两颗。 失笑。 这男人还是把她当成孩子。 片刻后,唐言蹊敛起笑容,打开瓶盖又倒出两粒药,面无表情地嚼着就咽了下去。 什么不爱吃药,什么喜欢吃糖,还不都是有人宠着惯出来的矫情病。 五年牢狱之灾,再苦再难的折磨她都受过来了,两颗药又算得了什么。 陆仰止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空空如也的花瓶发呆。 他皱眉,不大喜欢她出神的样子。 曾经的她简单又可爱,脑子里装的最复杂的东西也就是程序和代码了,其他的,她不思考,也不在意。 所以他才能一眼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事。 而此刻她旁若无人地托腮出神,好像心里终于也有了解不开的结,肩上终于也有了放不下的担子,眉间终于也有了散不去的阴霾。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陌生而遥远。 冰糖罐子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有些大,将唐言蹊四散的思绪活活扯了回来,她略微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罐子一眼,“你和糖罐有仇啊?” 这么大力气也不怕砸碎了。 陆仰止道:“自己吃,吃完放回去。” 说完转头就走了。 唐言蹊微弯了下唇角,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隐约可见,那宽宽的一条编织绳下,有一道早已愈合的伤口,皮肤比别处略深一些。 她抬手按住发胀的太阳穴,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出去。 …… 第二日,陆仰止果然依言让宋井来接她。 大清早的,唐言蹊起床气格外大。 不用上班的男人却起得比她还早,站在她对面卧室门口,一身休闲居家服,冷冷清清的嗓音别具威慑力:“不准惹事,不准胡闹,说话之前动动脑子,多和冯老商量。今天倘若有一位高层对你的作风不满,别怪我连你带你徒弟一起罚。” 唐言蹊呲牙咧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陆仰止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女人一张脸,素颜未施粉黛,眉眼却出落得俏生生的,比清时化了浓妆的模样还要勾人心魄。 他下腹一紧,眼神立即沉下来,“知道了就赶紧换衣服走。” 然后“嘭”的一声把门撞上。 唐言蹊莫名其妙地喃喃:“神经病。” 在她吃早饭时,宋井好几次盯着手表,欲言又止。 唐言蹊吃着吃着又差点在饭桌上睡着。 宋井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唐小姐,我们快要来不及了!” “那就来不及嘛。”唐言蹊叼了块面包在嘴里,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待咽下去才懒洋洋道,“急着投胎啊?” 宋井愣是将一辆商务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也没赶上整点开始的会议。 进了公司,唐言蹊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大会议室旁的小隔间里。 宋井一怔,差点动手把她拽出来塞进会议室,“我的祖宗哎!不是这里,是隔壁!” 唐言蹊抬手,青葱玉指点在红唇上,作出一个“嘘”的手势。 宋井扶额,“这……” “你这么闲的话,不如帮我去做件事。”唐言蹊坐在椅子上,双腿搭上对面的窗台。隔间里有一扇半透明的窗子,可以看到会议室里的景象,从会议室里却看不到这边。 宋井简直想咆哮,“您先把会议照顾好了,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不成。”唐言蹊讳莫如深地摇头,忽然转头看向他,“这件事很重要,你必须马上去做。” 女人看似温淡无物的视线,却让宋井顿时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来,连脊背都跟着莫名发凉。 可她不到一秒种又收回那吓人的眼神,嬉皮笑脸道:“赶快去,会议结束之前一定要赶回来。” 他鬼使神差地就转身出去了。 女人慢慢坐直身体,褐瞳盯着会议室里的某个人,笑意不知何时已然散尽,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没有温度。 见旁边有副扑克牌,她随手拆开,翻了许久,找出了其中一张。 …… 会议室里,众人等了许久还没有等到陆总大驾,冯老便做主开始了今天汇报。 除了宗祁与David几位工程部熟悉的同事之外,左手边的客座上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的头发有几缕染成妖冶的红色,嘴角斜翘着,似笑非笑,看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邪佞与阴沉。 他一只耳朵戴了三只小巧的耳环,手上一枚颜色鲜亮的鸽血红,在投影仪投来的苍白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惊心。 至于他身上的气质,就更是一言难尽了。 黑色西装适当压下了他周围四溢的邪肆,将其收束在了皮囊之下。可每个人见到这样的他,都会有同一种感觉——这人不该是行走于高楼大厦中彬彬有礼的高贵绅士,而是个流窜于市井底层蛮不讲理、阴险狡诈的痞子。 除了宗祁进会议室时多看了他两眼以外,大家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 冯老刚说完开场白,男人便翘起二郎腿,笑意冰凉地打断,“怎么,这么重要的场合陆总都不肯现身,是看不起我们ES小门小户吗?” 冯老是老江湖,当然不会被他一两句话唬去,正要还击,却突然听见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宗祁温声开口道:“陆总今天临时有事,安排了其他人代为出席,想必也不会辱没阁下的身份。” 男人瞥他,不耐道:“人呢?” 冯老也皱起眉,想叫他不要乱说。 谁料宗祁竟胸有成竹道:“在隔壁,等此间事了,她自然会来为您送行。” 他一说,激起了男人的好奇心,“那就快开始吧,让我也瞧瞧你们陆氏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 “不过。”正要开始,男人又出声,“我眼神不太好,近视,忘带眼睛了,麻烦连一条线到我电脑上,我把电脑放在眼前,看得清楚些。” 冯老道:“这恐怕……” “不方便?”男人冷笑,“你还怕我盗你的东西不成?难道陆氏做的项目文件都不加密吗?” “那倒不是。”项目文件确实加了密,可是连到其他人的电脑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犹豫着,宗祁已经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将一条数据线连在了他的笔记本上。 冯老大惊,刚要制止,却见宗祁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说不清那眼神里究竟是怎样的含义,无端就让冯老把制止的话咽了下去。 …… 项目汇报一路中规中矩地进行着,到了流程的一半,台下传来轻微的鼾声。 竟是那男人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冯老大为光火,却看在他是客人的面子上不好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男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怎么还没完?” 台上正在讲演的人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 “行了。”他拔掉了数据线,“老生常谈,无趣至极,看来陆氏也不过如此。” 说完,收起电脑便往会议室的前门走。 场下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可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也没想着起身去拦他。 毕竟ES公司这位爷,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但他似乎和陆总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实力,每次都能先对手公司一步,把最完美的企划案交到甲方手里。所以业内将他传成半个神话,人人都不敢轻易惹他。 他就这样公然在陆氏放肆嚣张完,准备离开。 蓦地,后门被什么人打开,一道慵懒温凉的女声传来:“慢着。” 男人步伐一顿,比她还傲慢,“还有什么事?” 女人沁着三分娇柔七分妩媚的话音泠泠而响:“你走就走吧,陆氏的东西,给我留下。” 男人脚步一收,回头。 后门只是开着,却没人进来,只能看见一道影子落在地上,纤细窈窕,玲珑有致。 “陆氏的东西?”他眯着眸,眼里仿佛淬了毒,如蛇蝎般阴寒,“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女人轻笑一声,如春风拂面,酥到了骨子里。 与此同时,有人拉开前门,行动极其迅速地走到他面前,掏出证件,面色严肃道:“我们是检察院的人!有人举报你涉嫌盗取对手公司的商业机密,请配合检查!无关人员,请马上离开!”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在检方的安排下散了个七七八八。 唯有宗祁和冯老两个“证人”还在。 “你们说我盗取商业机密,证据呢?”男人笑,“不能凭你一张嘴,就定了别人的罪吧?” “请把电脑打开。” 冯老沉着眉宇,不解地望着眼前一幕,出声问宗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祁亦是叹息,“不知道。” 冯老,“……” “为了公平起见,就让那边那个老头子来查吧。”男人指了指面沉如水的冯老,“他要是能从我电脑里查出什么东西,我就跟你们走。” 检察官看向冯老,“可否麻烦您一下?” 冯老也早已有些怀疑,于是将他电脑里文件仔仔细细筛查了一遍,最后摇头,“没有我们的文件,名称相似的没有,内容相似的也没有。” 男人哈哈大笑,摊开双手,“可以了吧?” 检察官冷着脸,有些下不来台,“怎么会这样?” 后门处,跟在女人身后的宋井也惊讶了,“唐小姐,您让我请人来,可是……” 女人看了眼手表,揉着眉心抱怨,“你动作太快了。路上应该去给我买点瓜子,再回来时间就合适了。” 宋井,“……” “好了。”女人清澈的嗓音如泉水般一缕缕从山间流淌出来,“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开始倒计时吧。十、九、八……” 随着她的倒数,只见电脑屏幕右上角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倒计时框。 男人的脸色蓦地变了。 他几乎下意识就伸手想要扣上电脑,却被宗祁眼疾手快地拦住,“不准动!” “一”字落定,原本空白的桌面凭空多出了十几个文件夹! 冯老震惊道:“这、这是……” 十几个被隐藏的文件夹,里面都是今天项目汇报的内容,还有不能展示给外人看的商业机密。 文件已经全部被破译,毫不费力双击鼠标就可以打开。 男人怔了将近半分钟,猛地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后门处。 阴冷的声线宛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倏然间,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是一张扑克牌,梅花J。 他的眼神骤然变了,摸着脸上被划出的血口,整个人都开始不住地颤抖,“你……你到底是……” “数典忘祖四个字,要我教教你怎么写吗?”原本娇懒的声音,此刻却仿若含霜落雪,沉冷了好几度,压在人心头,重如山峦。 男人瞪大了眼睛,眸间惊恐顿现,一个称呼自然而然地从喉咙间溢出:“老祖宗……” 后门处,女人背着手踏了进来,“好久不见了,我的梅花J。” 步调还是往常的步调,可那一步步踏出的回音,却宛如地狱里传来的招魂之声。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一股不凡的气场,冷锐而张扬,以她的双眸为中心,瞬间涤荡开千里万里,锋芒毕露。 “真的是您!”男人大喜,可心里却一下子没了底,挤都挤不出笑容了,“老祖宗,您来这里是……” 女人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清晰的字:“清理门户。” 第56章 心里不难受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偏偏每一个字乃至标点符号都极具震慑人心的穿透力,轻叩在众人的耳膜和心底,带着泠泠的回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被称作“梅花J”的男人更是吓得哆嗦,“老祖宗……” 还是检察院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手势,身后几个随行的执行官便上前擒住了梅花J。 “既然证据确凿。”检察官脱帽,颔首致意道,“人我们就带走调查了。” 男人的脸色“唰”的白了,却仍望着那边眼睑低垂,静如止水的女人,“老祖宗,救我啊,老祖宗!” 人人都以为她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可她却又一次超乎常人预料,微微抬头,说了句:“慢着。” 男人眼中升起希冀。 唐言蹊侧了下目光,看向宋井,“沏杯茶,拿点果脯进来,其他人出去等我。” 宋井和宗祁自然是听她话的,只是检方和冯老对她的举止颇有微词,“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女人眉眼间漾开两三点笑意,未达眼底。 这淡淡一眼,却让对方如芒在背。 检察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见宋井也点头,只好道:“那好吧,不过我们还要执行公务,希望您不要谈太久。” 他都这样说了,冯老也不便多留,跟着众人一起出了会议室。 门一关,冯老就伸手拽住了宗祁,矍铄的眸间明暗交错,“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ES的兰总要叫她老祖宗?” 这么一问,他又突然想起上次在员工餐厅里,宗祁也这样称呼过她。 宗祁挠了挠头,讪笑,“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最好别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冯老锐利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像是要生生刮下他一层皮。 宋井刚好端着茶回来,见状低咳了一声,拉住怒气满面的老人,劝道:“冯老,这都是陆总的意思,咱们身为下属的,对领导的私事不该过问太多。” “私事?”冯老吹胡子瞪眼,“她什么时候成陆总的私事了?” 宗祁若有所思地望着半透明的玻璃门内,女人模糊的侧影。 似叹非叹道:“她一直就是。” 宋井敲了敲门,将茶送进去时,唐言蹊刚刚落座。 她还没开口,身边面容俊美妖冶的男人就皱眉训斥道:“这是什么茶?端出去,老祖宗不爱喝绿茶,换金骏眉上来!” 唐言蹊似有若无地弯了下嘴角,对他的讨好不予置评,“难为你还记得。” “那自然。”他几步跑到女人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我能有今天,都是沾您的光。” 唐言蹊也不出言阻拦,就这么任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拿捏着,舒服得闭上眼。 常年与电脑打交道的人多少颈椎都会有点问题,她虽然很注意锻炼,但坐久了肩膀偶尔也会痛。 “墨岚手底下那么多人里,就你这双手最讨巧。”她唇畔含笑,毫不吝惜表扬。 “您喜欢就好。” 宋井瞧着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疑惑,这唐小姐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位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兰总,怎么现在像个卑躬屈膝的狗腿子一样…… “茶放下吧。”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可自始至终,她连眼睛都没睁开过,“我们再说几句话,很快就出去。” 宋井也不好问什么,放下茶杯就走了。 关上门的刹那,唐言蹊睁开了眼。 褐色的瞳眸中泛开清冷明锐的光,哪还有方才半点慵懒肆意。 “兰斯洛特。”她道。 男人一震,站在她面前,“在。” 纸牌里的梅花J,代表着中古世纪圆桌骑士中,被称作“湖上骑士”的那位勇士——兰斯洛特。 她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展颜一笑,竟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双目端详着他的手指,眸光温和又惋惜,“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双手。” 女人说话的节奏舒缓而微凉,可兰斯洛特却仿佛被人扼住咽喉般,惨白着脸跪在了她面前。 “老祖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我该死!” 他说着,用另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我活该,我该死!” 唐言蹊“啧”了一声,本来早晨就没睡够,眼下实在见不得这么闹心的场面,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烦得很。 “行了。”她拔高嗓音,不耐烦地出声制止,对方秒秒钟偃旗息鼓。 唐言蹊也不再和他废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犯过多少次了?” “七、七八次吧……” 茶杯的杯底落在桌子上,发出细小的磕碰声。 兰斯洛特慌忙改口:“十三次!老祖宗,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言蹊眯着眼睛,一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会走上这条路,我能理解。” 毕竟五年前,他就是她手底下办事最周密、心眼最多的人。 “不过。”女人话锋一转,静静袅袅地开腔道,“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打算追究。你早该明白,我写出来的代码不是给你拿来犯罪的凶器,更不是助你昧着良心发财的摇钱树。” 兰斯洛特边擦冷汗边点头称是。 这几年,他用先前偷出来的病毒代码破译了不少竞争对手公司的核心机密,继而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打倒。 也有不少人怀疑过他,可从来没有人抓住过他的任何把柄,甚至都很少有人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 于是他高枕安眠,一边暗自庆幸于出自“毒祖宗”之手的病毒果然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他今天会栽在陆氏、栽在酒神本人的手里。 “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了。”唐言蹊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落地窗边,以同样的语调道,“把你身后的人供出来,我饶你一命。” 兰斯洛特大为震惊。 抬头,只看到她逆着光的背影,明明该是细瘦的肩膀,却挡住了他面前的万丈光芒,让他如坠深渊。 她、她是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女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垂下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 她道:“你背后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把他供出来,要么你替他下地狱。” “老祖宗,不要啊!” 兰斯洛特都快要给她磕头了,他若供出那人,那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语无伦次道:“您留着我还有用,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我……” “当牛做马?”唐言蹊转过身来,靠着身后的落地窗,三十多层的高度,除了高空和白云别无他物,似乎一个不慎就要跌下去。 可她的神色却依然淡定从容,不见半分慌乱,眉眼含笑,“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呢,你说说。” “我、我会写代码……” “写代码。”她一笑,终于看出了一点张狂嚣张的影子来了,“我用得着你?” 兰斯洛特一窒,又急道:“我可以给您捏肩捶腿端茶倒水,做什么都行!” 唐言蹊低低地笑,“听起来确实不错。” 她笑叹着俯下身,凑近兰斯洛特绝望的脸,放轻了声音道:“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兰斯洛特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碎裂了。 “也罢。”她突然闭了下眼,“你滚吧。” “老祖宗……” “宋秘书。”唐言蹊径直走到门边,拉开大门,把宋井叫了进来。 “您吩咐。” “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 宋井闻言一愣,“唐小姐,您让我把检察官送回去?” 他看向落地窗旁的男人。 那人衬衫湿透,冷汗流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还在不停地颤抖。 “可是他盗了我们的文件,证据确凿……” “我说,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唐言蹊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听不懂?” 宋井握了握拳,“是。”而后又瞪了男人一眼,愤然走了。 “你还不滚?”唐言蹊连回头都懒得,就这么对着身后的人道。 兰斯洛特忙不迭点头,“是,谢谢老祖宗开恩!” 说完,抱着电脑就要离开。 “等等。”唐言蹊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桌面,“东西留下。” 兰斯洛特迟疑片刻,在她没有温度的目光里,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他再也不敢放肆,干脆利落地把电脑放下,匆匆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唐言蹊一人。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宗祁从门外走到她身边,表情复杂不解,“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唐言蹊似笑非笑地撑着头看他,“不然呢?” 宗祁欲言又止。 却见女人受伤的左手搭着右手,交叠着搁在光滑冰冷的长桌之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空气中一个透明的点,像在回忆。 “我认识他们那年,我才13岁。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要么就是家里没钱、连大学都上不起的人。” 宗祁听着,没答言。 “所以我就把我平时自学用的书都给了他们,他们看过,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来问。”女人陷入回忆时,神态很安详,“后来,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每天和一群无业游民厮混,非说我是混社会的。还有个喜欢墨岚的姑娘——哦,知道墨岚么?” 黑客帝国的领导者,墨岚。 从来不在媒体面前露面,神秘得只剩下这个为世人所知的名字。 宗祁心下震惊。 哪怕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那位所向披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他还是有些无法习惯听她提起那群与她同样活在传说里的大人物时,用的竟是这一副“我昨天吃了一碗米饭”的寻常语气。 宗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那个高处于云巅的圈子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不过那姑娘办事不地道。”唐言蹊撇嘴,嫌弃道,“追不到墨岚她就欺负老子啊!当时的情况那叫一个危险,要不是有人赶来救老子……” 她大概会在那间黑漆漆的仓库里,一板砖拍死那个男人。 宗祁眉头一拧,似有感知般抬头,“那个人是……” “小兰啊。”唐言蹊笑得漫不经心。 “怪不得您对他网开一面。”宗祁也长舒一口气,算是理解了她的决定,“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女人微阖了眼眸,“把电脑里的证据整理一下,送检起诉。” 什么?宗祁一惊,“您不是已经决定放过他了吗?” “暂时放过他,因为我还需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她说得冷静,冷静到冷漠,“兰斯洛特头脑简单,胆小冲动。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势必会去找背后的人求救。” 宗祁的眼睛缓缓瞪大,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隐隐觉得恐怖。 他想问,那之前的情分呢?恩德呢?都烟消云散了吗? 唐言蹊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待宗祁转身准备出去时,才听到身后女人平静温凉的一句:“我对他网开一面,法律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受害的人更不会对他网开一面。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宗祁心里仍是别扭,回头欲说什么。 女人却摆了摆手,“出去吧。” …… 宋井送完人,回到总裁办公室,刚开门就听到里面无波无澜的嗓音:“都按她说的做了?” 宋井点头,“是,陆总。” 本该在家里休养的男人,却正襟危坐在总裁办的大班椅上。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会议室里的影像—— 女人独自坐在宽大的黑皮椅上,身形瘦瘦小小,无依无靠。 淡远的眉峰轻轻蹙起,指尖伸出去,竟是隔着屏幕,触上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发顶。 唐言蹊,你究竟想做什么…… 深沉如泽的眼眸里思考的颜色很浓,耳畔却划过她浅笑嫣然的话语: “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男人薄唇微扬,却笑不出来。 他曾对她说过多少次,嫁人为妻,就不要成天再和那些人厮混。恪守界限、保持距离是最起码的原则。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他们了。那些都是我的亲人啊。陆先生,就不要跟他们吃醋了好不好?” ……13岁到如今的26岁,她半生的时间。 大义灭亲呵。 陆仰止的手在空气中握成拳。 傻瓜。 这样做,心里不难受吗? 宋井也随陆仰止一起沉默地望着屏幕里的监控影像。 只见女人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而后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会议室。 “陆总,我们怎么办?” 男人淡声道:“静观其变吧。” “是。” …… 天台上风大的很,唐言蹊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这五十层的高度让人头晕目眩。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忽然听到大风刮来一道低沉而冷峻的嗓音:“上班时间,你就在这里偷闲?” 唐言蹊抿着唇,差点咬到舌头,惊讶地回过身,瞧见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细眉一颦,“我让你在家呆着,你怎么过来了?” 她几步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他苍白的唇,想是被风吹的,心中更是冒出一股愠怒,“陆仰止,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男人俊容淡漠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一伸手,把她带进怀里。 唐言蹊的脑袋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正要骂娘,却听到头顶传来不轻不重、平平无奇的一句:“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 第57章 给这十三年一个交代 他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让唐言蹊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半晌,陆仰止却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人抱紧。 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 而她瘦瘦小小的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哆嗦,好像一碰就会碎。 心里那些刻意忽视掉的空洞,随着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填满,而后扭曲着绞痛起来,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唐言蹊的动作无意间扯到了男人的伤口。 他俊朗的眉宇稍稍蹙起,却什么都没说,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言蹊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她难过的时候会恶心,会反胃,会抱着马桶吐。 然后抹一把干涩的眼角,尴尬地笑着说:“哎呀,又没哭出来。” 他眉目沉敛地望着她问,为什么? 她却笑嘻嘻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眼泪原本就少,还都留给你了,自然没有别人的份了。” 陆仰止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可是仔细想想,他确实没见她为旁人哭过。 除了——墨岚。 这两个字碾过陆仰止脑海的刹那,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一大片沉寂已久的戾气。 跟上来的宋井一眼就看到男人右肩上沁出的血色,他吓了一跳,想开口提醒,却被男人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吓退。 他只得张了张嘴,又闭上,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 待唐言蹊磨叽够了、从陆仰止怀里退出来时,宋井已经一个人在旁边风中凌乱了将近十分钟。 她揉了揉眉心,睨着他,“你还没走啊?” 宋井一张脸笑成了干瘪瘪的菊花,“唐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有工作向陆总汇报。” 这话倒是提醒了唐言蹊一些事,她眯着眼睛,褐瞳中一缕薄冷的寒芒闪过,摆明了准备秋后算账,“今天他应该在家休息吧?” 陆仰止右手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自己开车过来。 宋井噎了噎,很无辜也很无奈。他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助理秘书,老板要出门,他拦得住吗? 身后男人的话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及时截断了唐言蹊还没发完的脾气,“什么事?” 宋井欠着身子道:“是老爷子那边的事。” 他说得很隐晦,隐晦到还掀起眼帘微微瞥了那边女人一眼。 唐言蹊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陆家的家事,与她无关。 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僵硬了。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地责怪宋井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下一秒却突然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说,你连人家的家事都没有知道的资格,又凭什么去训诫人家的下属? 唐言蹊的一只手本来还攥着陆仰止的衣角。 可心里陡然而至的落寞教她触电般松了手,背到身后,无所适从。 “那你们聊,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她勉强提起笑容的模样尽数落在男人邃黑的眼底,陆仰止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没有拦她。 待唐言蹊的背影消失在天台,宋井才上前,无不担忧地问道:“陆总,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陆仰止淡淡颔首,边走边皱眉问:“老头子那边又怎么了?” 陆家世代从军为政,最出色的要数他大伯陆振雄,退休前已然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他父亲陆云搏早年便专心从商,形势一片大好。 尤其在陆仰止接管陆氏以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精湛娴熟的资本运作,让陆氏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跻身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集团之中。 如今陆氏旗下公司遍布五湖四海,陆仰止便退居二线,专心打理起了手底下这家网络科技公司。 而陆云搏,则想趁着还有几年时间,再去竞选一把。 至于竞选的职位…… 早些年他便已经出任了市长,如今,眼光只会更高。 “听老爷子说,是场鸿门宴。”宋井道,“表面上是给温家公子庆生的宴会,实则请了不少各行各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毕竟马上就到投票的时候了,估计温家是想让这些人表个态,到时候投温家一票。” 男人嗤笑一声,薄唇翕动,缓缓吐出八个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眉眼沉稳,处变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有如料峭的寒风裹着霜雪,无比桀骜地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宋井深知,只要有陆总坐镇,温家就永远只是个跳梁小丑。 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您现在有伤在身,医生说这段时间要忌酒。” 晚宴那种场合,酒肯定是免不了的。 陆仰止对此不置一词,好像没听见。 直到回到总裁办,医生为他重新包好伤口,他才睁开眼,露出一双如古井无波的深眸,吩咐道:“给清时打个电话,问问她晚上有没有空,陪我一起过去。” 宋井一愣,仍下意识对他的命令回了声:“是。” 他还以为陆总早就已经忘了庄小姐是谁呢……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最近两天陆总像鬼上身一样,一直跟那位前总裁夫人不清不楚的。 不过,宋井无声叹了口气,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在外面留过几笔情债? 风花雪月,说到底也就是一段私情。 轮到这种需要上台面的场合,还是需要正宫娘娘出马。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就被冯老叫去里里外外的盘问了一番。 可是任他如何旁敲侧击,这个看似散漫无状的女人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他的攻势,简单一句话堵得他几次都差点噎着。 最后他也放弃了,挥挥手让她出去,唐言蹊就又笑眯眯地告辞了。 这一个下午宗祁都别别扭扭的,好几次明明眼神都和她对上了,可就是憋着,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唐言蹊若无其事地喝茶,倒也不甚在意。 有时候男人闹起脾气来,比女人还莫名其妙。 不过,她不在意,想挑事的人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David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想出风头搞砸了吧?” 唐言蹊没吭声。 “检察院的人是你叫来的?”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电脑桌后面安然啜茶的女人,“还想举报兰总?但我怎么听说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又把人家给放了呢?倒是为难宋秘书一路好言好语地给检察官道歉赔不是,瞧瞧你自己干的好事!” 女人修长纤细的手指环着茶杯,指甲轻轻在杯身刮了两下,莞尔一笑,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一句话正中靶心,David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点内分泌失调的症状。”唐言蹊从口袋里顺手掏出早晨被硬塞的妇科疾病广告单,推到他面前,“有病看病,早治早好。” 周围响起了一片压抑着的笑声。 David凌厉的眼风一扫,所有人又都各干各的去了。 “听说你女朋友暗恋酒神很多年啊。”唐言蹊托着腮,明眸如星辰璀璨,熠熠生辉,说出的话却非常恶毒,“输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情敌,你也挺可怜的。” 一听“酒神”二字,四周的同事立马竖起了耳朵。 八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David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你……” 唐言蹊见有人比她心情还不好,身心一下子就舒畅了,倏地板起脸,声音里透出渗人的凉薄,“趁老子还没发火,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再在我面前多逼逼一个字,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坐在椅子上比他矮了许多,可身上无缘无故就扩开一大片令人胆寒的气场。 David在这股浓稠而强烈的气场中手脚僵硬,自尊心却不许他就此退缩,于是他一拍桌子便要还击。 身边突然有人伸手拽住了他。 David怔住。 唐言蹊褐色的瞳仁里也掠过一丝着色深讳的光。 “够了。”那人淡淡开口,把David拽出两步,回头似不经意般看了表情漠然的女人一眼,“David,回去做你的事。” 是宗祁。 唐言蹊唇角挽出轻轻的笑。 心上铺开一层浅浅的风霜,很凉。 “你少管我!”David怒喝,“你算什么东西!” 宗祁冷着脸,竟也拿出三分组长的威严,“我让你回去做你的事,听不懂?” 不要得罪她。 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唐言蹊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红绳,对眼前的闹剧视而不见。 David却扬手一指座上的女人,冲着宗祁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猫腻,不然你会这样护着她?” 护着她?唐言蹊听罢,笑意更深了。 她若有若无地抬眼,睨向那处。 宗祁虽然表面上是拦着David,可此时此刻也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挡在了David身前。 这到底是护着谁呢? 再瞧瞧他看她的眼神——复杂,不认同,还有深处潜藏的恐惧。 呵。 宗祁在她含笑的打量中走上前来,踟蹰良久,出声道:“他不是有意的,你……” “我没那么闲。”唐言蹊不冷不热地给了个说法,端着茶杯起身去水房了。 宗祁注视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言,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冷漠与绝情。 对待恩人尚且如此,对待敌人,怕是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 唐言蹊独自在茶水间的椅子上坐着,望着楼下出神。 身后传来一道嗓音,略微带着凉薄的嘲弄:“这就是你精心调教出来的徒弟?” 她听着那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扶额苦笑,“好像是吧。” “这种连你心思都不懂的人,也真值得你上心。” 唐言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年轻。” “你比他们各个都年轻。”那人道。 唐言蹊屈指按着眉心,转移话题道:“你别在这里呆太久,陆仰止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倘若连你也被监控拍下来,我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怀疑你?”那人徐徐一笑,似是不信,“他今天不是才刚安慰过你?” 唐言蹊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语调却轻渺如天边抓不住的风,“你真当他带伤出门就是为了安慰我?” 那人沉默。 唐言蹊微低着头,刘海垂下来,半遮住她漂亮的眉眼,隐匿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她说:“别把我想得太重要,他只是来监视我的。” 大会议室里十三架监控设备,每架都亮着灯。 那人眼神一动。 她言语中有种难以捕捉的情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却很轻易便能触动人心。 那人不知该如何接腔,顿了顿,道:“你让我跟进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言蹊眉骨一跳,手里动作顿住,足尖蹬了下地面,将旋转椅换了个方向。 面对那人时,才看到他站在逆光的死角里,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这么快?”她靠着身后的桌沿,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只好淡笑了一声。 那人不咸不淡地陈述道:“兰斯洛特的性子一向如此,最是机敏,也最沉不住气。” 唐言蹊望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突然低声呢喃:“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老祖宗。”那人瞬间领悟她的言外之意,肯定道,“就算你今天不来,他也会落进别人手心里。” 这里是陆氏。 陆仰止的地盘。 怎会容这些小鱼小虾兴风作浪。 就算唐言蹊今天不在,陆仰止也必会有其他方式制裁他——或许,是更严酷狠绝的方式。 “道理我都懂。”唐言蹊闭了下眼,笑不出来,“可是我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她道,“我认识他十三年了。” “你往后还有三十年、五十年。” “可他救过我的命。” “我们每个兄弟都能为你豁出性命。”那人目光灼然,“我和霍格尔在陆氏潜伏了五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老祖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切勿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 唐言蹊懒洋洋地弯了弯唇,秋水般的明眸里漾开凄神寒骨的冷,“赫克托,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给我上课。” 那人低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骨子里却透出倔强和顽固。 唐言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有些冷,“行了,直接告诉我兰斯洛特去哪了。” “今晚温家准备举办一场宴会。”那人如实回答,“他已经提前驱车赶过去了,要找的人想必在宴请名单里。” “温家。”唐言蹊眯了眯眸,边思索边重复着念了一句,又问,“陆仰止呢?” “温家和陆家向来是政敌,陆总应该没有收到请柬。” “那就好。”唐言蹊放下杯子,“晚上我亲自去一趟。” 那人显然有些惊异,“亲自去?” 她下得去手吗? 女人的红唇挂上浅淡的笑纹,远眺着窗外的蓝条白云,“你说得对。我不动手,他也会落进别人手里。那还不如由我来,就算是给这十三年一个交代。”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的时候,宗祁和David都不在。 她也没多留心,乘电梯去了一趟49层总裁办。 远远就瞧见那二人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连宋井都被赶了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唐言蹊莫名其妙地搭上门把手,刚要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句。 宋井苦着脸道:“项目出了点问题,陆总正在里面发脾气呢。” 还连累了正在里面做汇报的财务,小姑娘刚上任两个月,实习期还没过,第一次见BOSS天颜就被他一番犀利尖锐的言辞吓得泪眼汪汪。 唐言蹊太清楚陆仰止那人发脾气的样子。 回回都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那,一开口却字字珠玑、句句见血,能把人训斥得恨不得重回地府投胎做畜生。 可他说得又很在理,让你想开口反驳都觉得自己站不住脚。 唐言蹊没当回事,压下把手就准备进去。 一只手按在了她手上。 唐言蹊抬眸,竟是宗祁冲她摇了摇头,“你不要进去,陆总是真的在气头上。” 对她大义灭亲的做法,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不认同归不认同,可还是无法眼见着她就这么往枪口上撞。 唐言蹊抽回手,笑道:“你有这个劝我的功夫,不如多回去看看书,把分内之事做好了,别惹你老板成天生气。” David在一旁凉凉地开口:“这是窝里反了?” 宗祁一窒,看向女人。 她的表情静如止水,没承认,也没否认,好像根本没听见。 纤纤素手往门上一推,玻璃门应声而开,屋里的一切映入眼帘。 陆仰止果然一如她所想,坐在大班椅上,面色沉冷寡淡,俊漠的眉心处凝着一团阴沉沉的戾气,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也毫不夸张。 “谁让你进来的?”陆仰止用温度降到冰点的眼神看着她。 唐言蹊瞧了眼旁边正在擦眼泪的小姑娘,“啧”了一声,眼眸映着玻璃窗外干净的天色,璁珑美好。 她笑笑,径自凑到他旁边,“那我饿了,你不管饭的哦?” 小姑娘吓得抬头看她,连门外的宋井都觉得唐小姐这次是胆子太大了。 首位上的男人脸色阴沉,寒声开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去!” 他箭矢般锋利的话语到底还是刺中了唐言蹊的神经。 女人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深呼吸,平静重复道:“陆仰止,我说我饿了。” “宋井!”男人提高嗓音,不为所动的厉声喝道,“谁让你把人放进来的,带出去!” 唐言蹊一愣。 她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这样的驱逐。 潋滟的眸子盯着他棱角坚毅的俊脸,心里无端生出些寒冷,迅速漫卷过整片心房,速度快得她无力反抗。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可眼泪却真真都给了陆仰止。 他稍微对她疾言厉色一点,她就犹如万箭穿心。 索性眼睛一闭,咬牙道:“不用他带,我自己会出去!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想着现在一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想着你生病了不能工作太久!你爱吃不吃,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男人平静无波的眸光蓦地一震。 唐言蹊转头不看他,指甲嵌入掌心。 讨人厌的陆仰止,嫌她今天还不够烦吗? 他让她哭,她哭不出来,他就非要冷言冷语地逼着她掉下眼泪不可吗? 良久,她听到男人淡漠不悦的声音:“还不出去?” “这就走。”唐言蹊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 再让他赶,她自己的脸都没处放。 可身边却有人比她走得还快,分分钟消失在了总裁办里,是那个财务的小姑娘。 唐言蹊刚走到门边,门就在她眼前被重重关上。 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抵在门上,手臂的主人就在她身后。 他低磁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却又深镌着几分无可奈何,“你去哪?” 第58章 陆仰止,你卑鄙! 唐言蹊被牢牢圈在男人的胸前,抵着身后的玻璃门,没有一丁点后退的空间。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透出了男人对女人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她怔了两秒,对上他深晦如夤夜的眼睛,轻笑,“出去啊,我腿脚健全的,就不麻烦宋秘书带我出去了。” 说完,女人伸手推开他的胸膛,力气不大,却仿佛一掌推在了陆仰止心上。 他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了她白皙的皓腕,坚硬高大的身体禁锢着她整个人,不准她离开一步。 “来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唐言蹊偏着头不想看他,心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没事。” 他用指肚揉了揉她细腻的皮肤,淡淡道:“带你去吃午饭,嗯?” 女人的视线正好落在墙面的表盘上,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平静道:“已经两点了,陆总和我都该继续工作了,午饭下次再说。” 陆仰止黑眸一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松了手。 唐言蹊冷笑一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无波无澜的话语:“既然这样,就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吧。还有刚才的财务,麻烦唐小姐替我跑一趟人事科,通知他们结了她这个月的薪水,从明天开始她不用来上班了。” 唐言蹊的脚步顿住。 心上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一阵疼,她转过身来,咬牙道:“陆仰止,你卑鄙!” 那人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唯独一双眼眸,如月下寒江,机锋暗藏。 “卑鄙?”他的唇梢一勾,毫不在意地应承,“过奖。” 唐言蹊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又向来最讨厌被人威胁,闻言也就扭过头去,冷冷道:“格老子的,你爱开除谁开除谁,跟我多大关系?” 陆仰止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呵”地低笑了声,节奏舒缓拉长,似抻直了谁的神经,“门口那两个,想必也与你无关了?” 她不管谁,还能不管那个姓宗的? 可陆仰止这次却料错了。 唐言蹊连理都懒得理会,推门而出。 门一开,宋井就感觉到里面气氛不对劲的很。 女人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连电梯都没等,直接走楼梯下去了。 办公室里的男人脸色不善,眉心处更是盖着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翳。 宋井硬着头皮迎上去,“陆总。” 他现在也摸不透老板想听什么,只能随便捡几句打圆场的话:“唐小姐肯定不是故意过来打扰您的,她应该不知道您刚才正在气头上,可能就是想让您陪着吃顿午饭……女人都是要哄着的,您就别跟她置气了。” 陆仰止没给出只字片语的回应,而是直接越过他走到门口。 犀利冷锐的眸光一扫低着头的几个人,最终停在宗祁头上,薄唇翕动,冷不丁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要是再让我说第二遍,就自己滚出陆氏。” 宋井一愣。 师父?谁是谁师父? 这都哪跟哪啊? 宗祁的头却埋得更低了,张了张嘴,“陆总,她……” “她什么?”男人沉声问。 “您今天不在场。”宗祁也不愿多说,只是固执而倔强道,“您没有看到她做了什么。” 男人的深沉的眸间袭上一抹暗色,危险而凛冽,“她做了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看不惯她的恩将仇报,你现在又比她强多少?” 宗祁不说话了。 一旁的David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回忆起某天工程部的内部会议散场之后,他看到宗祁和那女人单独留下收拾卫生的场景。 那时候宗祁问她:“你还有徒弟?” 唐言蹊笑得满脸欠揍,“有啊,你不就是吗?” 所以那句话并不是句玩笑话? 而陆总疾言厉色的训斥,是因为宗祁今天顶撞了他“师父”? David越来越糊涂了,惹陆总生气的不正是那个女人吗? 为什么这通脾气最后发在了宗祁头上,却还是为了她? “脑子是个好东西,学着用用。”男人说话的语调始终保持在同一个节奏里,连抑扬顿挫都少有,更别说是什么情绪,可听在旁人耳中,却像刀锋擦着皮肤而过,令人寒毛竖起,“放你几天假,自己在家想,想明白之前不用回来了。” 宗祁惊愕地抬头,刚要开口,男人却已经迈着沉笃的步伐漠然走远了。 …… 回到工程部没多久,唐言蹊就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她望着咖啡厅的外送员手里的蛋糕盒子,懵了好半天才道:“我没订过蛋糕。” “是一位姓宗的先生订的,他让我转告您,他今天惹您不开心了,不敢来见您,所以自己回家闭门思过去了。让我们以后每天给您送一块黑森林,一直到他回来那天,希望您能原谅他。” 唐言蹊的脸色冷淡下来,掂了掂手里的盒子,“知道了,谢谢。” 心里却舒坦了些。 死小子还算有良心。 不像陆仰止。 想到陆仰止,忽然觉得嘴里甜腻腻的蛋糕都变得苦涩了。 她叹了口气,打了个电话出去。 墨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接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的喉结动了动,半天才平复下心跳,深深的喉咙里逸出一个低沉暗哑的音节,“言?” “是我。”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帮我个忙。” 她说得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寒暄,没有问好。 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根本不存在,好像她没有离开整整五年,又好像,她完全不担心他会拒绝。 当然,他也不会拒绝。 男人醇厚的嗓音带着久违的低柔缱绻,“你说,我做。” “今天晚上榕城温家有一场晚宴,给我个可以进去的身份。”唐言蹊言简意赅道。 男人握着手机,俊美的眉眼之上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轻霾,眸底有暗流涌动,“你要过去?” 可惜唐言蹊不在他面前,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问:“不行?” “当然可以。”墨岚对她向来有求必应,这点身边的人都知道,“唐家大小姐的身份怕是不能用了,那就……做我的女伴,嗯?” 手机那边静默了许久。 墨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黯然。 却听她道:“好。” 男人微笑,温和道:“那我去接你,还是上次住的酒店吗?” 唐言蹊把玩着腕上的红绳,随意道:“没事,我去找你就好。” 她现在和陆仰止同住一个屋檐下,若让墨岚知道了,少不了又是麻烦事。 “晚宴几点开始?”她问。 墨岚道:“六点半。” 那边女人没再吭声,直接挂了电话。 墨岚望着手机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难受。 “顾况。”他从电脑椅上转过身来,按下公司的内线电话,把人叫了上来,“准备一件女士晚礼服。” 顾况风风火火地从楼下奔进办公室,不可思议道:“你要带女伴?” 墨岚本人很少出席公开活动,今天……是个例外。 当然,以前也偶尔有过这种推不开的“例外”,不过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去。 因为穿上高跟鞋就不会走路的唐大小姐从来不会陪他去,而他又是个表面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桀骜又自负的人,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懒得给别人面子。 如若身边站的不是他心尖上那一位,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去。 却见男人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俊脸上漾开一丝笑纹,“她打电话来,说晚上陪我过去。” 她。 顾况望着他,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十几年来,墨岚口中的那个“她”,就没换过人。 可是,他又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眉,“老大怎么会对这种场合感兴趣?她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是……” 墨岚眼底极快的卷过风暴,转瞬归于沉寂,“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能不应。” “可是老大如今的立场暧昧不明。”顾况不放心道,“如果她站在陆仰止那边……” “那就做掉他。”墨岚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语气没由来地阴沉下去,寒意彻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可偏偏他爱的女人背叛他一次、两次、三次。以前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他输得更难看……” 他掀开眼帘,墨色的瞳仁里噙着别有深意的笑,“后来我明白了,可能让言言来捅这一刀,才是他最惨淡的结局。” 顾况在屋里温度骤降的空气中打了个寒颤,艰难启齿道:“老大她不会帮你做这件事吧。” 墨岚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点着,沉默着,五分钟后才又开腔:“确实,她这个人最重情义,可总被情义所累。所以我更不能让她留在陆仰止身边了——唯有从小生活在霜雪里的人,才能拥有傲雪凌霜的本事。陆仰止把她养在温室里,只会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 顾况目光复杂地思索了很久,最终道:“好,我听你的。” …… 盛夏悄然而逝,八月底的傍晚也隐隐有了丝凉意。 唐言蹊坐在出租车里,望着天边的血色残阳,总觉得心脏那处跳动的频率时快时慢,像是某种不祥的预感。 第59章 你猜我碰见谁了?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慕尚缓缓停在陆氏集团总部门前。 宋井带着手套为后座上的男人打开车门,只见一条笔直修长的腿先从车门中迈了出来,而后他整个人走下来,露出一张丰神俊朗、棱角分明的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能看出的仅有一片运筹帷幄、无喜无怒的漠然。 前台的秘书见了他,满脸堆笑地迎上去,“三公子,陆董在楼上等您很久了。”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宋井已然斥道:“在公司要叫陆总。” 秘书被男人淡淡的眼神吓得花容失色,“是,陆总。” 随着电梯升高,地面上的行人愈发模糊成一个个黑点,落尽他漆黑的眼瞳里,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被吞噬得不见踪影。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前有一张背对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人,椅子旁也站了个人。 陆仰止只眄了片刻便收回视线,“陆董。” 椅子上传来一声苍老的低笑,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陆董?” 陆仰止顿了顿,平静改口:“陆市长。” “怎么,你现在是连声爸爸也不愿意叫了?” 宋井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却想,哪个做父亲的能三年五载不在自家儿子面前露脸,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把地方约在公司会议室里? 陆仰止倒不甚在意,脸上不见丁点波澜,还是那副心如明镜台的淡然模样,“爸,找我来有什么事?” “墨岚回来了,你知道吗?”椅子上的男人开门见山道,“今天晚上温家要谋的大事,有他一份。” 果然还是为了晚宴,宋井无声叹息。 不知道是该说老爷子太有雄心壮志,还是该说他太没有舔犊之情。 不过——墨岚?老爷子为什么会特意提起这个人? “我年纪大了,陆氏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老人道,“这些年我下过十余次调任召你回总部,你呢?死守着一家网络公司虚度光阴!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只是因为你还年轻,既然你喜欢,公司也做大了,那就算我成人之美,顺你的心意一次。” 他说着,语气加重,“我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上市之后立马和清时结婚,回总部出任你副董的职位,这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宋井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男人坚毅冷峻的侧脸,生怕他直接动手把会议室砸了。 每次说到结婚或者调任中的任何一件事,陆总的情绪都会晴转多云,这次两件一起提…… 然后宋井就发现,他明显低估了陆总的段位。 “墨岚回来了,让您这么担心?” 他只淡漠说了一句话,对面的老人便怒得拍案而起,“混账,我在替谁担心你心里没数?” 陆仰止不应不答,让老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喘了半天气,最后还是他身边的助理为难着开了口:“三公子,陆董刚才收到消息说墨岚和温家勾搭在一起了。墨岚这个人向来阴险狡诈、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若是同意出席今晚的宴会,必然不会单单只是去凑个热闹。” 陆仰止没说话,就这么听着,深眸里隐隐泄露几分寒意。 “恐怕他们已经有对您不利的计划和准备了,所以董事长才急匆匆叫您过来,叮嘱您万事小心,也要多注意身边的动向,以防他们在您身边安了什么人,里应外合……” “行了!”陆云搏愤然打断,“你跟他说多少他也不会念你的好,让他滚!死在别人手上他就高兴了!” 助理低头,到底还是伸手打开了门,低声道:“三公子,请吧。” 陆仰止单手抄袋,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宋井跟在他身后,想了想,提醒道:“陆总,其实董事长说的也不无道理。竞选二字看的就是个公众形象,万一对方使诈,一盆脏水给陆家泼过来……” 男人眉目沉敛,“陆家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脏水泼得过来?” “话不能这么说啊陆总。”宋井知道,他虽然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还在和会议室里的老人较着劲,难免失了周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 更何况,五年前陆家就闹出了一场巨大的丑闻—— 陆三公子娶了一位不学无术、恶名昭著的唐大小姐,因为对方未婚先孕。 结果新晋的陆太太婚内出轨,最后被媒体曝得尽人皆知…… 这一件件的,要是被人翻出来,那真是消停不了了。 宋井没把这番话说出口,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果然见他清隽寡淡的眉峰间拢了一层冰凉的雾气,眼底神色也变得深不可测。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池慕打来的电话。 陆仰止接起来,还没吭声,对面似笑非笑的声音就传来:“你猜我在商场里碰见谁了?” …… 墨岚坐在商场试衣间外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帘子被拉开。 从这里能看到天鹅绒的帘子与地板的缝隙间,露出女人一截线条玲珑的脚腕。 那白皙的皮肤好像被包裹在细腻的天鹅绒里,色彩间的明暗反差极为鲜艳。 他的喉结动了动,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顾况在一旁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就说嘛,准备再多礼服也不如带老大自己来商场挑,女人都喜欢逛街、购物。” 帘子被拉开的瞬间,饶是墨岚和顾况早已见惯了女人的样貌,却仍旧不可避免地被惊艳到了。 墨岚的眼波有片刻的震撼,而后收归于无形。 顾况则是直接蹦起来,“老大,你打扮起来真像个女人啊!” 晚礼服贴身勾勒出她的曲线,整个人像是一朵从长裙里盛开的花,不枝不蔓,亭亭如玉。 帘子打开时,她还弯着脖子看侧腰处的拉链,天鹅颈搭配着漂亮的锁骨,将她最傲人的优势呈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她一开口,唯美的画面秒秒钟就幻灭了—— “格老子的,这裙子这么紧?” 抱怨完,她又瞪向顾况,“什么像个女人,老子本来就是女人!” 她好歹也穿过婚纱嫁过人的好吗! 墨岚温和一笑,接过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低低称赞:“很美。” 一面玻璃橱窗之隔的外面,苏妩被男人揽着腰搂在怀里,手中还提着刚选好的礼服,看见这一幕便皱了眉,“唐大小姐?她旁边那个人是?” 能自然而然地被对方牵着手,二人肯定是相当亲密的关系。 池慕唇角一弯,疏云淡月般的脸上露出些许讽笑,“你知道唐言蹊五年前因为什么才变得名声狼藉吗?” 苏妩回忆,“好像是……出轨?” “她旁边那个人,就是被她五年前的情人。” “什么?”苏妩瞪大了眼睛,刚要看过去,却见唐言蹊身边那个冷峻深沉的男人已然眉梢一动,眼神似不经意朝这边一瞥。 她被他眼里莫可名状的冷意慑住,细腰却蓦地被人搂紧。 抬头望过去,见池慕已然用同样幽深凉薄的眼神迎上了那人。 墨岚却对他展颜一笑,眼中的冷意与杀机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又变成了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池公子的女人,影后苏妩么? 听说池慕其人身边香车美女无数,娱乐圈内外的女明星、女网红变着法地想往他床上爬,这么多年他也不负风流多金的美称,换女人像换衣服一样频繁。大多数被他宠过的女人都是昙花一现,唯有这个苏妩,几年如一日在池公子的后宫中屹立不倒。 有人说是因为她性格讨喜,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还有人猜测她那方面功夫了得,让池公子欲罢不能;更有人私下爆料说苏妩并非一个简单的戏子,她出身豪门后台强硬,池慕是看中了她不凡的身世…… 不过刚才墨岚这一眼看过去,那个男人下意识就搂紧了苏妩的腰,以一种怀里女人受到惊吓的不悦而怪罪的目光冷冷扫来。 金主和情人? 呵。 唐言蹊抽回手,仔细打理着身上的裙子,忽然看见掌心的纱布,皱眉,“好丑啊。” 顾况一惊,“老大,你可千万别冲动,医生不说可以拆掉,最好还是带着它。” 墨岚沉了沉眸光,一直便想问她:“这手是怎么伤的?” “忘了。”她随口回答,轻描淡写的。 “言……” 唐言蹊打断他的话,从始至终看都不看他,“走吧。” 墨岚跟在她身后,气息沉冷了许多。 她肯见他了,可是这种气氛,比不见他还让他烦闷。 每次当他试图想和她说说五年前的事,她总会将话题岔开,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 他无法想象那件事伤她有多深。 深到,连提都不愿提、连解释都不让他解释吗? 唐言蹊换了礼服,手机还装在她原来的衣服里,顾况拎着她的高跟鞋和衣服,听到电话铃声响,想要叫她,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只好认命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头蹙得老高,“晦气。” 他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边,陆仰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60章 不,我一点都不痛快 电话打到第八个,总算是通了。 那边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干什么?” 懒散里,一听就带着些许不耐烦。 唐言蹊确实是不太想接他电话的,想起中午的事就糟心。 “还在生气?”他嗓音低霭,情绪难辨。 唐言蹊轻笑,“我有什么气可生。” “不生气挂我七个电话?”他问。 唐言蹊一怔,眸光陡然深了。 她戴上耳机,一边敷衍着回答了句什么,一边翻开了通话记录。 谁都知道,向来盛气凌人的唐大小姐在陆三公子面前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 就算再怎么堵着气,只要他主动来个电话,她还是会表面冷淡、心里开花地接下来。 挂七个电话?她要是有那么硬气,早让陆仰止一边玩去了。 可是通话记录里空空如也,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女人褐色的瞳光中交织着几分深浅明灭的阴影,静静望着面前专心开车的顾况,对着电话问:“找我什么事?” “中午没陪你吃饭,不高兴了?” 唐言蹊揉着眉心,想顺口讽刺几句,又顾及到墨岚和顾况都在身边,只好咽下去,不冷不热道:“没有。” “我晚上有应酬。”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如同包裹着雾气,让人完全听不出一丁点情绪。 唐言蹊闭着眼睛,莞尔浅笑,“哦,去吧。” 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报备行程? “推了。”他就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这下女人睁开眼,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解,“为什么?” “回家陪你吃饭。”他沉静道,“中午的事情过去了,嗯?” 上挑的尾音带着几分被无线电波点缀过的磁性,传到她耳中,仿佛就缭绕在她耳边,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唐言蹊心里一动。 不自觉地咬住唇。 这是,他的示好么。 清高冷傲如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示好了? “说话。”男人徐徐道。 唐言蹊松开唇,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温家的宴会厅近在眼前。 她轻声道:“你今天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忙。” “我先忙?”陆仰止含笑的声音传来,像被摇醒的红酒,醇香浓郁,带了点蛊惑,“你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饭?” 唐言蹊绞尽脑汁,想了个善解人意的措辞:“晚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正事要紧。” “呵。”男人的手掌攥紧了几分,骨节寸寸发白,语调却更低缓了,“今晚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既然你这样说了……” 他顿了顿,道:“那就在家等我,我尽快回去。” 唐言蹊“嗯”了一声,却听到他的又一声叮嘱:“在家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她的呼吸窒了片刻,唇边挽出笑容,“我能去哪?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电话被挂断。 偌大的办公室突然陷入死寂,一点声息都没了。 百叶窗帘合着,夕阳的光线漏不进太多,也照不亮这阴冷沉暗的空间。 蓦地,伴随着一声巨响,桌上的文件、笔筒全都落在了地上。 有些滚到了宋井的脚下,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一阵心惊肉跳。 宋井大气也不敢出,手机还在手里握着,而他刚接到的消息更像是一把剑悬在他喉咙上空,让他随时有被一剑封喉的恐惧,“陆总……” 陆仰止单手撑在桌面上,声音寒冷得下霜,“说。” “墨岚的车已经到温家了。” 后面半句,怎么都无法启齿。 男人却勾唇,弧度锋利入骨,而那笑意,未达眼底,“她在车上?” 没想到他这就猜出来了。 而男人的语气里,明明更多是戏谑与玩味,可宋井觉得有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垂着头,黯然道:“陆总料事如神。” 逆光的地方又传来沉鹜的笑,“料事如神……” 宋井抬头看去,只见男人漆黑如泽的眼瞳里,恍若容纳着寒冬的冷峭之色,雪光皑皑,无垠无际。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葬在着冰天雪地的空寂里,一点点冷却,破碎。 宋井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本能地整颗心脏都跟着发紧。 耳畔响起池总那通电话,当时陆总正在单手工作,便开了免提,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老三,今晚对你而言本就是一场四面楚歌的鸿门宴,有多危机多凶险不用我告诉你。就算陆家满门清白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唐言蹊三个大字也会让你惹上一身麻烦。更何况……她现在和墨岚在一起。” 墨岚。 那个打定主意要毁了他的人。 陆仰止沉默片刻,问:“你觉得墨岚会做什么?” 明知故问一般的举动引得池慕嗤笑,“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带着唐言蹊出现在那里,就是你最大的败笔。若他们想做点什么,唐言蹊亲自出马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毕竟,五年前出轨的陆太太是陆仰止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五年后,她再度归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陆仰止没说话。 池慕又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她回来干什么?” 陆仰止不知道。 她在榕城举目无亲,唐家夫妇也常年居住在国外。 “第二,她为什么才回来,就出现在你身边、出现在陆氏?” 陆仰止还是不知道。 想来,榕城之大,他又没有刻意去寻找她,若想避开他,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陆氏,到了他身边,甚至——和他上了床。 “如果她不是爱你爱到死。”池慕最后道,“那你就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吧。” 现在回想起池总的话,宋井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向睿智冷静的陆总,怎么可能掉进这样简单的圈套里,还需要旁人来提点他,前方有陷阱。 是当局者迷么? 不,并非完全如此。 宋井想,陆总怕是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些接近和试探都太刻意,陆总还专门将计就计让她进了公司,以高层领导的身份替他参与了一场会议。 而他,全程在办公室里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信任,而是陆总的怀疑和不放心。 可是为什么,发现了、怀疑了,却还要留她在身边呢? 他是想证明什么来让自己死心,还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心狠到哪一步?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一起吃晚饭。 可她……骗了他。 答案就摆在那里。 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 陆仰止突然想笑。 他早知道她是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回来的。 现在一切都被证实了、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发展着。 宋井夸他料事如神。 ……呵,料事如神。 这感觉如何? 自豪吗,痛快吗? 不,唐言蹊,我一点都不痛快。 为什么他会为了她发红的眼眶心软?为什么她不知死活闯进办公室打扰他工作,他第一反应竟是在心里为她开脱,告诉自己是因为她那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一边恼怒着她的辜负,却又见不得宗祁辜负她?为什么训斥过后,他还以宗祁的名义订了她爱吃的蛋糕送到工程部,就为了让她宽心一些? 唐言蹊,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如今也该热了吧。 还是说,这些行为在你眼里原本就可笑的要死,一文不值? 陆仰止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颗烟,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俊容,也将他眼底仅有的最后一丝温存碾碎。 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是窈窕美丽的女人拎着什么东西走来。 庄清时进了办公室,打开灯,皱眉望着地面的一片狼藉,柔声问:“怎么回事?底下的人又惹你发脾气了?” 她说着,走到他身边,将塑料袋放在他桌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里面有些应急的胃药,还有你平时爱吃的点心。晚上你少不了要喝酒,先吃点,不要空腹。药我给你拿着,到时候你不舒服……” 她还在说着,陆仰止却忽然伸手将她重重揽进怀里。 沙哑而沉静的声线,带着莫可名状的性感,“有心了。” 庄清时脸上一红,不懂他突如其来的亲热,有些扭捏道:“你的秘书还在……” 他平时就是个冷漠又清贵的男人,有什么情绪都沉敛在心里,完全无迹可寻。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私下,都从来不曾与她有过密的接触。可是今天怎么…… 陆仰止望着她,心里那股压抑交织的怒火让他忽然想就这样将面前的女人狠狠吻住。 唐言蹊,你看见了吗?我身边也有如此爱我的人,我又何必到你身边献殷勤! 他俊朗的容颜压过去,庄清时似有感知,略带颤抖和欣喜的闭上眼。 可久久也没等到他真的吻上她。 她睁开眼,却见男人深沉的眸光落在她两瓣涂了唇釉的嘴唇上,幽幽暗暗、影影绰绰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她视线相对,男人指腹一抹她的丹唇,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见到庄清时面色中的失望,他到底还是为她顺了顺长发,低声道:“明天带你去专柜买些新的,嗯?” 女人这才喜笑颜开了,“一言为定。” 宋井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悲哀,深深叹了口气。 …… 温家的庄园很大,宴会厅就设在后花园中。 唐言蹊跟在墨岚身边,偶尔有几个人会上来与墨岚搭话,都是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的人物。 墨岚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最后对方自觉无趣,便转移目标,开始称赞她。 连“花容月貌”、“仪静体闲”这种词都用出来了,唐言蹊听着实在想找个卫生间洗洗耳朵。 说起来,她虽然是唐家大小姐,可唐氏夫妻常年不在国内,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机会见识这种场面,与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绅士贵胄们也并不熟悉。或许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说过唐大小姐的事迹,但是真能认出她这张脸的,寥寥无几。 于是唐言蹊就跟在墨岚身边混吃混喝,混吃混喝…… 顾况瞧着她又拿了一块蛋糕美滋滋地开始吃,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老大,你是Moran的女伴啊,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墨总专门带了个饭桶想吃穷温家呢。 唐言蹊从蛋糕里抬头,顺便吸了口果汁,“什么?” 墨岚却温和一笑,抬手摸摸她柔软像珍贵的动物皮毛一样的头发,“没什么,顾况的意思是那边还有更好吃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唐言蹊打了个饱嗝,摆手,“不吃了,吃不下了。” “那走吧。”墨岚眼神往门口处一瞥,那边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我们也该去做点正事了。” 唐言蹊目光一沉,想起她要做的事,手摸进随身带来的手袋中。 里面有个小型的定位器。 那天在办公室里,她便借着端详兰斯洛特那双手的机会,将追踪器贴在了他的手表上。 定位器上显示的距离就在这附近。 他果然来了…… 唐言蹊低垂着眼睑,心中很是复杂。 这一刻,她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出现,还是不希望他出现。 骚动声引去不少人的注意,唐言蹊也把定位器塞回手袋里,顺着众人的视线抬头,不期然,却看到熠熠的灯光下,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走进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表情亦是疏离。 挺拔的眉骨上,两道浓眉如墨笔勾勒,鼻梁利落性感,薄唇恰到好处地微抿着,立体的五官轮廓充斥着令人胆寒的张力,英俊到足以用颠倒众生四个字来形容。 最令人不敢逼视的,便是那双深邃的眸子。 颜色和他身上的西装是一脉相承的黑,却又似古刹生烟,烟波淡淡,视线落在哪处,哪处的空气就冰冷下来。 而他此刻正用左手搂着怀里玲珑美丽的女人,时不时低头听她说些什么,会心一笑。 周围不乏有人上去攀谈,这一路走走停停,竟用了将近十分钟还没走过门厅。 唐言蹊想,她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夸他“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也夸他有福气,怀里的女人国色天香,与他很是登对。 这些话,刚才那些人也一样拿来夸过墨岚和她。 那时她没太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才觉得每个字都难听得令人作呕。 男人往这边看来时,唐言蹊下意识就侧身站在了墨岚身后。 他许是没看见她,就这么带着庄清时从他们面前路过。 那二人擦过她面前的一瞬间,庄清时羞涩又悦耳的笑声快把谁的心脏绞碎了。 这时突然有人问:“陆总今天怎么也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陆仰止平静开腔道:“温家的小少爷是清时的朋友,他过生日,于情于理我都该陪清时来看看,温总不必费心招待了。” “原来是护花使者!”温总哈哈大笑。 陆仰止也不置可否,敛去那一身桀骜的锋芒,倒真像个对怀中女人尽心呵护的未婚夫。 蓦地,一声压抑的低呼,是谁被长长裙摆绊住了高跟鞋,险些摔倒。 墨岚一惊,赶忙去扶。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温醇的声音贴在唐言蹊的耳畔。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他的西装,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被罩在了他的身躯之下。 陆仰止看不见她,她也对那二人……眼不见为净。 她用力地提起唇角,挤出不像笑的笑,“这鞋不舒服。” 墨岚能感觉到背后两道沉冷犀利的视线就胶在他身上,他眼底深处一抹冷笑转瞬即逝,随即全部注意力都给了怀里的女人,“不是早就嚷着要学穿高跟鞋么?学了这么久还不会?” 唐言蹊闭了闭眼,“不适合我的东西,学一辈子也学不会。” 下一秒,她身体失去平衡,双脚离地,被人抱进了怀里。 “没关系。”墨岚淡淡道,“不适合你的东西,早点看清丢掉也好。” 唐言蹊怔了怔,忙要挣脱,男人却突然俯身在她耳边道:“别动,有人在看。” 她不清楚他的“有人在看”,指的是周围把她当作他女伴的宾客们,还是,另有其人。 但不管是谁在看,她都不能在这时候挣开墨岚。 “早猜到这双鞋不合你的脚了。”他笑了笑,“我让顾况带了平底鞋过来,我抱你去卫生间换,嗯?” 唐言蹊垂着眼帘,长长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侧脸。 旁边的人只看到那个从来不屑于与人寒暄的墨总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女人离开了宴会厅,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嘴角都隐约上扬着。 “仰止,你在看什么?”庄清时出声问。 男人的思绪随着视线一起收回,淡远的眉峰间蓄起的冷凝却还无法很快消散。 “怎么了?”他这个样子让庄清时很不安。 他最近的情绪太多了,多到反常,多到连她都能轻易察觉出来。 这不像是陆仰止一贯深沉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 “没事。”他冷声道,“去看看温家小少爷,把礼物给他。” 庄清时眨了眨眼,问:“你陪我去吗?” “当然。”男人的手臂用了些力,圈在她腰间,侧脸是一派不动如山的淡漠与倨傲,“他对你有企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能放你一个人去?” 庄清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含蓄优雅的,她踮着脚尖在他耳廓下方轻轻印上一吻,“你真好。” 男人眉心动了动,下意识想抬手将她推开。 可忽然又想到什么,阻止的动作一顿,就任她吻在那处不明显的地方,忍着不适,没有动手擦去。 他的纵容让庄清时更加欣喜,她摸了摸嘴唇,道:“仰止,我去卫生间补个妆,你跟我一起好不好?这样去见温子昂很丢人的。” 男人深如古泽的眼里阴影落得更深,薄唇吐出一个字:“好。” …… 唐言蹊没想到墨岚竟然真的让顾况带了平底鞋来——而且不是一双,是好几双。 她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排成一行的鞋,有点选择困难地扶额,“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又不是蜈蚣。” “蜈蚣都用不上这么多双鞋。”顾况嘿嘿一笑,“墨岚这小子可心疼你了,老大。他怕你穿着高跟鞋不舒服,带了一后备箱的鞋,这些你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 唐言蹊,“……” 敢情他那个容积很大的后备箱是拿来做这个的。 她敛眉瞧着脚上的高跟鞋。 其实,这鞋挺舒服的。 只是刚才她犯蠢没站稳,这才差点摔了。 不过她想了想,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决定还是不解释什么,就将错就错把锅扔给鞋来背吧,“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里是女卫生间,你们赶快出去,两个大男人站在这像什么样子?” 说完就一手一个把二人推了出去。 然后纵身一跃,坐在干净的洗手台上,像帝王选妃般,低头看向那些待选的鞋…… 叮铃铃—— 细小的风铃晃动声传来,是卫生间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不是让你们出……”她不耐烦地一抬头,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并不是墨岚与顾况。 第61章 跟上言言,她怕黑 庄清时也没想到一开门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洗手池上,抱着一条腿的膝盖,另一条腿悬空着摇摇晃晃。 藕色礼服与卫生间里柔和的光线衬得她的皮肤如同细腻饱满、色泽莹润的珍珠。不规则的裙边下垂坠着纱制裙摆,把她整个人的身形拉得更加窈窕纤长。 层层叠叠的细纱包裹着她的小腿,曲线玲珑,若隐若现。 她就简单地坐在那里,却宛如从深海中浮出来的海妖,追逐着天边的微风流云,妩媚、灵动,又有着盛开在海浪波涛间不可一世的轻狂。 庄清时几乎被这场面震慑住,下一秒回过神来,脸色不善,“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身上的裙子是怎么回事?” 她身上这条藕色的裙子,板式虽然与庄清时的不完全相同,可颜色与主题基本一样,不难看出是同一个系列的产品。 而且,温家的晚宴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进来的? 连仰止都没有收到请柬,她怎么会…… 唐言蹊皱了皱眉,难怪说冤家路窄,上个厕所都能撞上,真不是一般的冤。 她从洗手池上跃下来,动作轻盈,褪掉高跟鞋的足尖一点地面,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然后漠然从庄清时面前经过,话都没说一句。 “是谁请你来的?”庄清时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眸光犀利,“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吗?” 唐言蹊的脚步停在那一排平底鞋前面,伸脚试了试其中一双,“和我穿一个系列的裙子让你这么慌张?” 她浅浅一笑,“也对,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你!” 其实看到庄清时的一瞬间,唐言蹊就已经在心里嫌弃了自己身上这条裙子一千一万遍。 要是早知道她会和庄清时撞色撞系列,就算是出来裸奔,她也不会穿这件礼服的。 庄清时收敛起表面上愤怒的神色,仪态大方地扬了扬下巴,“无所谓,反正你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不会放过,区区一条裙子有什么可惊讶的,让给你又怎么样?” 唐言蹊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嗤笑一声,穿好鞋,准备往外走。 边走边道:“庄清时,你是戏精大学毕业的吧?一天不给自己加戏心里就难受是不是?” 她拉开门,最后看了庄清时一眼,冷笑,“跟你喜欢同样的东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门被完全打开的一瞬间,庄清时补妆的手忽然就顿在唇边。 透过镜子,她刚好看到卫生间门外一道高大的剪影,如巍峨玉山伫立在门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 当然,唐言蹊也看到了。 并且一回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眸。 视线相接的一秒,唐言蹊的心脏猛地被他冷漠的眼神贯穿。 她几乎惊得退后了一步,“你……” 在女卫生间的门口干什么? 话没问出口,她便懂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等他的女伴,庄清时。 陆仰止脑海里不断交织闪现着她冷笑的声音,和那句“跟你喜欢同样的东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坚定、毫不迟疑。 呵。 唐言蹊刚才还张扬跋扈的利爪一下子就收了个七七八八,她不太敢迎视陆仰止此刻的目光。更心虚的是,她答应过他会在家里等他,却在这里被抓了个正着。 可陆仰止好似完全不想与她计较,甚至根本不认识她一般,视线仅仅在她花容失色的脸蛋上停留了片刻,便直接越过头顶望向镜子前补妆的女人。 嗓音低沉,好听,“清时,抓紧时间,我们还要去见温少爷。” 唐言蹊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听清他的每个字,可以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平静与温和感知得一清二楚。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质问,也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真正摆在眼前的,是他的视而不见。 这比千百句挖苦更让她心慌,慌到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住正在远离的他,“陆……” 她还没叫出他的名字,就被另一道娇柔的声音打断:“我补完了,走吧,仰止。” 男人“嗯”了一声,寂冷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掠到一旁女人苍白的脸上。 她眼睑低垂,睫毛浓密纤细,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恰如她每一次做错事时,那副惹人怜爱的无辜模样。 她总是这样欺骗着别人的可怜与心软,等到被原谅了以后,再笑嘻嘻地背后捅人一刀。 这些把戏,他早就看透了。 庄清时路过唐言蹊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很自然地挎上男人的手臂。 男人却轻轻推开她。 她一怔,那边,唐言蹊也是一怔。 骨节分明的手指擦着她的耳畔而过,男人低醇的笑意在走廊里沉沉回响,“头发都乱了,怎么见人?” 庄清时被他眼里明晃晃的温柔摄住,脸颊蓦地红了,“好啦。” 男人喉结滚动,愉悦地笑出声,而后长臂一展,把她带进怀里。 唐言蹊忽然伸手虚扶了下门框。 竟觉得这平底鞋也差点绊倒她。 好在隔壁男洗手间的门在这时被人打开,顾况和墨岚二人相继走了出来。 一下子,宽阔的走廊里变得莫名拥挤。 墨岚仅仅看了陆仰止不到一秒,就大步走到唐言蹊身边,“换好鞋了?” 庄清时哼笑出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墨少带来的人。” 墨岚眼中的万般柔情在看向旁人时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冷淡地皱了皱眉,“你是哪位?看着眼熟,想不起来了。” 顾况赶忙搭腔,“这位是陆总的女伴,下届影后的热门人选。” 墨岚哂笑,彬彬有礼道:“原来是苏妩、苏小姐。” 庄清时闻言脸色难看,“你——” 难道提到影后,所有人能想到的就只有苏妩那女人吗? 她除了长得妖娆勾人,还有哪里好?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她上了池慕的床,从龙套角色一跃变成了大陆第一经纪公司的当家花旦!这种靠出卖色相上位的人,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赞赏和青睐?! “墨少,你和唐言蹊从小青梅竹马,不会连我都不记得了吧?”庄清时这么问道。 她与唐言蹊相识十几年,与墨岚亦是同窗几载。 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旁人说,他眼里没有其他人的位置吗? 唐言蹊对此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她真是讨厌透了这地方阴阳怪气的压抑。 却不防听到男人机锋暗藏的言语:“墨少久居国外,又要忙于躲避各种国际刑警的盘查,脑子里的事情一多,难免容易忘记,想必不是有意的。清时,你也不要失了礼数才好。” 庄清时这才喜笑颜开,“是我冲动了。我只是看见墨少带着女伴过来,想多嘴问问二位,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听到这一句,唐言蹊的脚步倏地停下,回眸看向墨岚和顾况,不耐道:“聊上瘾了?” 顾况秒秒钟跑到她身边,“没有没有,我跟着你呢,老大。” 而墨岚却没动,唇梢噙着一抹笑,凉薄得不大明显,“何出此言?” “今天这是什么场合,来的都是什么人,墨少肯定清楚。”庄清时落落大方地一撩发尾,“各大世家的长子嫡孙、明媒正娶的夫人太太,我和仰止也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出席的。毕竟,没名没分的女人不会被带到这里来。” ——没名没分的女人不会被带到这里来。 她的每个字都如同在谁心上洒下了一粒滚烫的砂。 陆仰止微微眯起眼眸,凤目狭长,幽暗的视线不知落在面前何处。 只听背对着他们不肯回头的女人冷不丁地开口:“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 顾况不懂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一阵冒虚汗,“走走走,你说去哪?” 庄清时笑得更开心了,故意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我和唐言蹊也算是老相识了,她的终身大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关心一句。” 背对着他们的女人终究没有听完她说话,径直离开了。 墨岚冷冷淡淡地扫她一眼,“借你吉言,我也希望能和她早日修成正果。到时候一定会请你和陆总一起来喝杯喜酒的,二位可千万要赏光。” 说完,视线不经意擦过庄清时身旁的男人的眼眸。 空气里顷刻间就炸开了无声无形的火花,杀气四溢。 他轻嗤,单手抄袋转身便走,一边吩咐低声顾况,“跟上言言,她怕黑。” 顾况会意道:“那你……” “我随后去找她。” “好。” 顾况追出走廊时,夜幕中已经不见了女人的背影。 他暗骂一声糟糕,赶忙四下寻找起来。 老大的夜盲不是一两天了,有时到了暗处甚至有时会出现轻度的臆想症。虽然她不会对人提起,但顾况和墨岚早在小时候就见识过了,因此决计是不敢怠慢的。 花园中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便是一座巨大的的喷泉,他跑过去,四周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心里“咯噔”一声,眉头蹙得更紧。 第62章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 不远处的假山山洞里,女人举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靠在有棱有角的石头上,半光裸的后背被硌得生疼。 暗处隐着一人,轻声道:“老祖宗。” 举着手机的女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你在哪呢?” “我在这。” 唐言蹊又伸手去摸,“哪?” 还拿手电筒晃了晃。 那人用手捂着眼睛,“祖宗,别晃了,眼睛疼。” “哦,你在这。”唐言蹊讪讪一笑,“叫我来干什么?” 那人正色道:“刚才我看到兰斯洛特往温家主宅去了。” 唐言蹊听到“兰斯洛特”四个字就沉了表情,喃喃道:“果然是温家么。” “也不见得。”那人谨慎道,“你在墨少身边……” “什么都没发现。”唐言蹊靠在石壁上,任后背上的疼痛传进神经末梢,刺激着她的大脑运转,“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针对陆仰止,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顿了顿,又问:“赫克托,你说我这步棋是不是下错了?” 赫克托想了一会儿,委婉道:“墨少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 唐言蹊倏尔轻笑,睨着那个暗处的影子,“你也觉得我不该怀疑他?” 赫克托沉默,沉默背后的含义却再明朗不过。 半晌,他才说:“不管怎么样,你肯再见他,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毕竟你当初和他闹成那样……如今却肯亲自出马委身于他,说实在话,我和霍格尔都很意外。” 女人的唇梢弯出一丝凉薄的弧度,“气不能赌一辈子。所有事,只问一句值不值。” 她仰着头,“我是不想见他,但我也有我必须完成的事。这一路上不管谁是我的绊脚石,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赫克托静默良久,缓缓道:“墨少如果知道你肯见他,甚至肯跟他一起出席晚宴,是因为怀疑到了他头上,他大概会很伤心吧。” 唐言蹊倒是洒脱得面无表情,“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边说边举着手电筒要离开。 “老祖宗。”赫克托在身后叫住她。 唐言蹊没吭声,只是顿住脚步。 “你当真对墨少没有一点……” “赫克托,你别当他是傻子。”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截住了他,“我陪他出席晚宴是因为怀疑,难道他带我来,就是毫无所图了?” 墨岚的意图,唐言蹊也是看见陆仰止的时候才恍然明白的。 卫生间面前的走廊里那些人,各怀鬼胎,彼此心知肚明,却又只能笑脸相迎。 “老祖宗。” “有话一次说完!” 赫克托犹豫了片刻,“你心情不好。” 他没用疑问句,而是简单直白的陈述。 唐言蹊紧紧握了下手指,指甲嵌入掌心,“放屁。” 她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赫克托见她如此抵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又隐进了夜色中。 唐言蹊举着手电筒,顺着石子路往温家主宅的方向去了。 …… 温家不愧是榕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园子里有山有水,活活建出了苏州园林的感觉来。 花园里草木葱茏,路边偶尔有几盏小灯,唐言蹊只能看清灯光照到的地方,加之行色匆匆,一个不小心竟然撞在了谁身上。 这让她心底生出了一种鬼打墙的惶恐。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谁没事会跑到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园子里来? “抱歉抱歉。”她揉了揉鼻子,赶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方才长时间不操作,手电筒已经自己关闭了。 光还没晃到那人脸上,她的手腕便被捉住。 那人的大掌上传来的炙热干燥的温度就这样紧贴着她皓腕冰凉的皮肤。 唐言蹊几乎凭借着这股温度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她心里一惊,“你……” “一个人瞎跑什么?”男人的嗓音清冷如霜,带着明晃晃的讽刺,“又不怕黑了?” 唐言蹊听着他冷漠的言语,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好尴尬一笑,“是陆总和庄小姐啊。” 陆仰止眼尾微微上挑,如墨的长眉却往眉心处拢了拢,冷笑道:“你瞎了?” 这条路上只有她和他,她哪里看见庄清时的? 唐言蹊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才发现庄大美人根本不在,于是笑得更尴尬了,“不瞎也不会撞上您,再说,我以为二位形影不离的……” 本是句玩笑话,说的时候也没过大脑。 可说完后,场面却沉默下来。 唐言蹊大概是最被这沉默冻伤的人,她扬了扬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陆仰止面沉如水地睨着她,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前几次在漆黑的卧室里那般,目光涣散,眼神不知看到哪里。 一种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他冷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唐言蹊被他一句话问得心惊肉跳,她从没有和陆仰止说过她夜盲,他只晓得她怕黑。 所以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她矫情做作。 若是从前,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场合,他这样问了,她都会告诉他,我怕黑,因为我看不见。 可是今天,现在,唐言蹊面对着夜色下那个高大而模糊的影子,唯有静静微笑,“没有啊。” 弱点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这是她从小到大学会的,第一件事。 陆仰止眸色一凛,隐约渗透出些许寒意,“是么?” 唐言蹊怕他再问下去,便随口问:“庄小姐没和你一起吗?” “你不也没和你的旧情人在一起?”他反问,语调似乎是笑,可笑意停在唇畔,未达眼底。 唐言蹊心脏一缩。 “仰止……” “我们没那么熟,唐小姐。”他低磁的声音如同钝刀划过地面,磨得人耳膜生疼。 唐言蹊听得出冷漠、疏离、轻鄙,一万种情绪,却独独听不出在意。 她眼睛有点干涩,便轻轻闭上,“好。” 脚下的步子动了动,想绕开他,走出这个困境。 可陆仰止冷若冰霜的嗓音却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唐言蹊,我警告过你,别在我眼皮底下耍手段,否则我会让你永远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仿佛有人用沉重的锤子狠狠砸了她的后背一下,她震得骨头发疼,灵魂也快要出窍,一呼一吸间皆带出一片疼痛。 “你什么意思?”她问。 “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 陆仰止猛地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眸子如同夤夜张扬开的巨大天幕,一片星辰也无,黑得密不透风,令人窒息,“不管你和墨岚在策划着些什么,你最好考虑清楚后果,如果你舍得他这么快就死在我手里,大可以继续下去。” 她漠漠提唇笑了下,“你以为我要害你?” 陆仰止看到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怒意更是压制不住,周身沉淀着慑人心魄的严寒。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唐言蹊的下颌骨响起轻微的摩擦声,她忍着遽痛,绽开笑弧,“陆总,你想掐死我的话,掐脖子可能效率高一点。” 陆仰止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几寸猩红缓慢地攀上来,他诡异的冷静着,“你想死?” “不想。”唐言蹊冷漠地出手反握住他。 男人也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还就真的轻而易举地被她掷开。 女人在黑暗中凭借感觉精准地将眼神锁定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褐瞳里透出几分冰凉的璀璨,“就因为我出现在这里,没有乖乖在家里等你?” 她问:“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 “不。”陆仰止一声冷笑拉得很长,他凑近她,一字一顿,清晰可辨,“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唐言蹊,再傻的人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同一个人的圈套里。”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 低沉坚定的嗓音带着回响,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万箭穿心。 唐言蹊脚下踉跄了一步。 却转瞬又在痛楚中笑得更漂亮。 “也对,比起你温柔可人的未婚妻,我确实只能算个居心叵测外来人。” 说完,打着手电筒一深一浅地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停下,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陆仰止,我没想过要害你。今天对你说谎我也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能告诉你。” 这样苍白无力的辩驳她自己都嫌好笑,可是为什么,就是想再画蛇添足地解释一句? 你期待他会信吗,唐言蹊? “你不信吧?”她问。 得到的回应是冷峭的嗤笑。 她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摔得粉碎。 ……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上以后,宋井才从不知什么地方出来,“陆总,人都安排好了,记者也都联系好了。温子昂被庄小姐带进主宅里了,只要喝了那酒,肯定会中招。” “嗯。”男人眸光深邃晦暗,“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清时的安全,不能让她出事。” “是。”宋井应了一声,又踟蹰着问道,“那墨岚也不是好对付的,需不需要额外派人盯着?万一他出面给温子昂解围的话……” 男人俊颜倏地阴沉下来,五官线条间蓬勃四溢的煞气让宋井在夏日的夜晚深深打了个寒颤,“陆总,我马上派人去盯着。” 他本来还想说,唐小姐刚才去的那个方向好像就是主宅的方向。 可是看到男人的脸色,他终究不敢多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63章 你好大的胆子 穿过花园,对面的建筑上雕梁画栋、风格十分精致考究,想来是温家主宅无疑了。 唐言蹊关掉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 今晚温家举办宴会,来的都是大人物,家里帮佣的人手不够,连平日里在主宅伺候的佣人们都被临时调去了宴会厅,因此主宅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 想到墨岚和顾况都在找她,唐言蹊自知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赶紧掏出追踪器,四处巡查起来。 …… 温宅的卧室里。 兰斯洛特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瞧着地板上不属于他的影子,影子的尽头,是一双擦得乌黑锃亮的手工皮鞋。 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撑着头望着他,语气凉薄,“这点事就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 兰斯洛特被他轻轻几个字震得肝胆俱裂,“你、你别忘了那可是老祖宗啊!她想查的事情……”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男人没听他说完便打断他,眸子眯起,打量着兰斯洛特手腕上的表。 “手表。”兰斯洛特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他边说,边将表带解开,沙发上的男人伸手夺过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表,端详片刻,冷笑,“你是蠢到没发现手表被人动过手脚,还是已经被她策反了,故意引她到温家来抓我的?” 兰斯洛特眼波一震,震惊之余慌忙摇头,“我、我不敢。我真的不知道……” “谅你也不敢。”男人冷哼。 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 兰斯洛特一哆嗦,沙发上的男人也沉着眉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西装、耳朵上嵌着一枚耀眼的耳钉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写满世家子弟独有的纨绔与轻狂。 他嗤笑,“你们两个大男人有多少悄悄话说不完?今天晚上不会还打算睡在我屋里吧?” 兰斯洛特急忙行礼,“温少爷。” 温子昂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他细碎的刘海在黑色的眼瞳里打下一片幽暗的阴影,整个人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凶兽,危险又神秘。 温子昂有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摄住。 半晌,才醒过闷来,不满道:“你让我给你找个说话的地方,可没让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这他妈是本少爷的卧室,聊完赶紧出去!本少爷还有正事要办!” 男人不言不语地回望着他。 过生日最是高兴的场合,温子昂大概是喝了不少酒,喝得耳朵根都有点泛红,浑身散发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冲劲儿。 再想想他说的话…… 喝完酒之后要办的正事,也无非就是那一件。 男人略微翘了下唇角,双手一推沙发扶手,安然起身,淡淡开腔:“那就不打扰温少爷的好事了。” 他顺手将已经被他捏成两半的手表扔进了卧室的垃圾桶里,面无表情对兰斯洛特道:“这地方呆不得了,跟我出去吧。” 与温子昂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眉梢一动,眼尾划过沉峻之色,嗓音也低沉不少,“温少爷,今天是令尊的大日子,你是玩是闹都悠着点,千万谨慎,不要坏了他的事。” 一看他这一脸磕了药的样子就忍不住感叹——杀伐决断、名震一方的温董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什么日子,他还敢用药,万一被人发现了…… “行了,你少来给我说教!”温子昂啐了一口,不屑道,“带着你的狗滚吧!” 兰斯洛特皱眉,男人亦是薄唇一抿,眼底深处泛开彻骨的阴寒,“告辞。” 说完,他与兰斯洛特便出了卧室的门。 路过走廊时,男人多看了一眼走廊角落地板上那道绰约的女人影子。 “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废物。”他冷冷斥道。 兰斯洛特也不敢出声,就跟在他身边,一起离开。 …… 温子昂心情极好,待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走到拐角处把女人拉了出来,“清时,来,那帮人走了,我带你去我的卧室看看。” 庄清时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有些不悦,但还是顾忌着他是今天的寿星,没有发作。 “温少爷,我只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仰止还在外面等我,我……” 一提到陆仰止的名字,温子昂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 “那个陆仰止有什么好的?放着偌大的一个陆氏不管,天天泡在一家小公司里,他的志气也就只有我一只手指头那么大!你为什么从小到大满脑子都是他!” 他抓住她的手,道:“清时,你听我说,温家以后所有的家产都是我的,只要我爸爸当上省长,只要你跟了我,我……” 庄清时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他:“温少爷,你喝多了。” “本少爷没喝多!” 他更用力地拽着庄清时往屋里去,不小心碰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最亮的水晶灯忽然就灭掉了,只剩下几盏颜色温暖的壁灯还亮着。 温子昂心里涌上奇怪的冲动,几乎贪婪地望着庄清时那张漂亮的脸,高大的身躯压了过去。 “清时,清时。”他喘着粗气叫她的名字,“你今天晚上好美,你这件裙子好漂亮。我爱你,清时,你跟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庄清时再傻也发觉出他的意图了,暗骂自己太傻,怎么就怕仰止和他会发生冲突,所以硬是让仰止留在主宅外面等自己? “温子昂,你清醒一点!”她高声道,将礼物推到他怀里转身就要走。 可没走出一步就被身后满身酒气的男人狠狠禁锢住,他语调里戾气很重,“站住!” 顺手还将门锁上了,大掌摸上她光滑的脊背,惹得庄清时颤栗到恶心,“温子昂!你再敢放肆我就要喊人了!” “呵。”温子昂阴恻恻地冷笑,“你以为这栋别墅里还有别人吗?就算有,谁敢来坏本少爷的好事?” 说着,他伸手用力去撕她的礼服。 庄清时吓得花容失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拦住了他的手,“子昂,你冷静一点,你……你先……” 她在对方猩红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慾望,令人心惊的欲望。 视线一扫亮着灯的浴室,她赶快抱住他,安抚道:“子昂,你先去洗个澡,好不好?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行吗?” 温子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脑海里混沌糊涂得很,睁眼闭眼想的全是那事。 听到她说“洗澡”,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以为她顺从了,低头在她的唇上用力吻了下,“好,我去洗澡,你等我,你在这等我,不许偷偷走。” 庄清时被他吻得想吐,可危急关头也只能连连保证:“我不走,我不走,你快去。” 温子昂晕乎乎地走向浴室,庄清时深深吸了口气,惊魂未定,加之心底的委屈,催得她掉了几滴眼泪。 她几下拧开了锁住的门,暗道,温子昂这个色欲熏心的蠢蛋!也不晓得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从屋里锁住的门能困住一个大活人么? 然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 花园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始终伫立在夜幕下,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石像,俊脸上半点温度也无。 他的双眼完全与夜色的漆黑融为一体,宋井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冷汗涔涔,“陆总,庄小姐好像出来了。” “嗯,我去前门接她,这边你自己看着办。” “是。”宋井掏出手机,先后联系了早就安排好的女人和记者们。 庄清时从大门跑出来,一见到陆仰止就扑了上去,“仰止……” 她脸色发白,陆仰止心下也不忍,嗓音低磁,温和道:“怎么了?” “温子昂那个畜生!”她咬牙,“你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你绝对想象不到他要对我做什么!早知道应该让你陪我进去……不,早知道我就根本不该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男人静静听着她发脾气,寒眸中有一缕幽暗的光芒,似深海暗潮,悄然流淌而过,“他要对你做什么?” “他……”庄清时一回忆起方才的事,眼眶就红了,“他要……他要对我用强……” 然后她就看到男人脸色倏地冷了,薄唇吐出两个字:“找死。” 庄清时抓住他的手臂,不管三七二十一,“仰止,你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陆仰止微微蹙眉,她抓的正是他受过伤的右臂,力道不小,他的伤口仿佛已经裂开了。 忽然想起那天在卧室里将那个小骗子抓个正着的时候。 她也想拦着他去报警,去查是谁将她放进来的。 可,她没有拽他的右臂——情急之下,唐言蹊的第一反应不是不择手段地拦他,而是,避过他的伤口。 是真情还是假意,陆仰止也懒得再去探究。 他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什么都没说,以指腹拭过庄清时脸上的泪水,低低道:“好,我保证。” 宋井还站在侧面的窗户下,远远瞧见一抹藕粉色的身影走到卧室门外,这才到前门处与陆仰止汇合。 “陆总,我们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宋井道。 陆仰止“嗯”了一声,怀里的女人抬起头,不解地瞧着他,“仰止,怎么了?你们安排了什么人?” “没什么。”男人波澜不兴地回答,“只要你没出意外就好。其他的都是男人的事,不必太操心,嗯?” 庄清时笑开,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依偎在他怀里,“好。” …… 唐言蹊顺着追踪器微弱的信号找到了赫克托说的那间卧室。 也不知是不是手表没电了,信号越来越弱。 所幸她动作快。 卧室里的灯并不亮,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她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大好使,又不敢贸然开灯,怕惊动屋里的人——虽然,她连屋里有没有人都不能确定。 只有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消片刻,水声停了,一个男人裹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言蹊皱眉,难道兰斯洛特是来见他的? 正思考着,门却蓦地被人打开。 温子昂先是走出浴室,发现卧室里空荡荡的,以为自己被耍了,面色铁青地走到门口便要去追。 可是一开门,却瞧见了一道藕粉色的身影。 他的举动远远在唐言蹊的预料之外,甚至连逃都没来得及逃开,就被逮了个正着。 温子昂皱眉,逆着光,他下意识以为是庄清时。 毕竟礼服的颜色一样。 他一把攥住女人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扯进卧室,恨恨道:“小妖精,想跑?” 边说边大力撕着她的衣裙,“你不要骗我,清时,我这么爱你,你不能骗我……” 唐言蹊被他一下扯得晕头转向,听声音才听出来—— 这不是庄清时十几年来的头号追求者,那位以痴情著称的温家少爷温子昂么? 他为什么在这里?那兰斯洛特…… “滚开。”唐言蹊一巴掌甩过去,“你他妈眼睛瞎了吧?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你分不清楚谁是谁?” 温子昂吃了她一巴掌,愣了两秒,居然笑着握住她的手,“你发脾气也这么好看。” 唐言蹊再怎么灵活也终究只是花架子,在一个精虫上脑的男人面前,力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这一只手握住的,是她还没康复的左手手心。 疼得唐言蹊呲牙咧嘴。 “温子昂,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唐言蹊!你再敢动老子一下,老子打爆你的狗头!” 温子昂果然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嗤嗤地笑,“唐言蹊?谁不知道唐言蹊五年前就被赶出榕城了?清时,你就算是装成她的样子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他在她颈间一嗅,还伸出舌尖舔了舔,“不过你还别说,这样看,你们两个真有点像。” 唐言蹊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抬起右手就往他后颈切去,却被男人及时拦住,一把抱起来扔在床上。 “别反抗了,没用的。”他压上去,冷漠的警告里带着某种热血沸腾的跃跃欲试,形成极其病态强烈的反差,“你知道为了追你我从小就在学格斗。你不是喜欢陆仰止吗?没关系,只要是他会的,我温子昂一样不差的都学给你看!” 唐言蹊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爬起来就又被面前的阴影罩住。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流连,裙子被撕裂的瞬间,唐言蹊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皮肤钻进心底。 她一下子就怕了,“温子昂,我真的不是……” 温子昂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充满酒气的嘴就这么压了下来。 唐言蹊使劲偏过头,却也躲不开被他亲在了脸上。 “想玩点情趣吗?”温子昂低笑,长臂一展,从床头柜上拿来了一瓶红酒。 他一手按着她,一边咬着塞子将红酒瓶打开,轻轻地倒在她身上。 唐言蹊大惊失色,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可身上黏腻的触感让她的神经掀起一大片尖锐的痛楚。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那仓库很黑,有很多很多的虫子。 那看不清脸的男人在不停地摸她。 任她如何叫喊,也无济于事。 她听到那些虫子蠕动爬行、磨蹭着地板的声音。 记忆中的漩涡与眼前的情景重叠,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温子昂大笑,“这就抖起来了?小妖精,看不出来平时端庄贤惠的大小姐原来敏感得要命啊。你和陆仰止做过了吧,他是怎么疼你的?看他那副冷淡自持一脸功能障碍的模样,他是不是满足不了你?我比他会玩多了,小妖精……” 在监狱里,她没掉过眼泪。 山体爆炸时,她没掉过眼泪。 在酒店握住那把尖锐的刀锋、骨肉分离时,她痛得头皮发麻,却也没掉过眼泪。 可是张狂自大的唐言蹊到底有害怕的时候。 到底有忍不住想要哭出声的时候。 泪水一大滴一大滴地滚落,她的嗓音已然喊到嘶哑了。 这一次,再没有一个兰斯洛特冲进仓库里救她。 她伸手摸向周围可以摸到的一切东西。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 媒体记者们陆陆续续被引到了温家主宅。 宋井带着人到了卧室门口,宴会厅那边也听见了动静,一群无所事事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赶来看热闹。 墨岚和顾况也在其列,但二人显然都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兴致。 唐言蹊不见了。 他们找了将近二十分钟也没看到人。 “我让你跟着她,人呢!”墨岚怒声质问。 顾况苦着脸,“我确实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大,可是一进花园她人就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言言晚上看不见路,万一她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我看你拿几条命来还!” 对面,陆仰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深寂如海的眸子定定攫着宋井,冷声问:“怎么回事?” 宋井身边站着另一个穿着藕色衣裙的女人,身形与庄清时相似,化着浓妆,也看不出本来容貌。 那女人被这深沉威严的男人一眼看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慌慌张张地压低了声音道:“陆、陆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按照宋秘书的意思,等庄小姐出门,我就准备进去。可是我到的时候,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男人眉目阴沉,如同铺开了一层冷落的秋霜,让人不寒而栗,“门锁上了?” 他看向宋井,“你刚才是怎么跟我说的?” 宋井不知所措道:“陆总,我是真的看到刚才有个穿藕粉色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后来好像还被温少爷拉进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这位、拿来替换庄清时给温少爷睡的女人,那屋里那个人,是谁? 记者们聚在门口,就等着谁一声令下将门打开,冲进去拍个大新闻。 毕竟有人提前爆料说,今晚温小少爷居然嗑了药,还叫了外面不三不四的陪酒女来家里乱搞。 墨岚握紧了拳,脸上纹丝不动,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看向身侧匆匆行来、面色凝重的老人,“温董。” “这是怎么回事?”温董事长疾言厉色道,“都聚在犬子门前是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可拍的?” “门外是没有,温董不妨把门打开,让我们瞧瞧里面?”人群中有人笑道。 温董事长气得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可是事已至此,不打开门又堵不住悠悠众口,他只好咬牙道:“管家,开门!” 门打开的刹那,一股红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男人的低吼和女人尖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别提有多刺耳了。 温董事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猛地伸手将灯打开,“温子昂,你个孽障,还不快穿上衣服给我起来!” 随着卧室里亮起的灯,一群记者冲进去,闪光灯亮成了一片海。 床上有个衣衫狼藉的女人,无力地被绑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 她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红酒的酒渍,晚礼服还没完全褪去。 看得出来温子昂也是个会玩的,估计是想从上到下,慢慢将酒舔舐干净,这才没一下子扒光了她。 不过,这画面也足够冲击视觉了。 唐言蹊被突然亮起的灯光闪了眼,缓缓抬起头,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男人。 陆仰止也看到了她。 无波无澜的黑眸里,猛地掀起一阵遽烈的风暴。 那风暴之下,是无人能懂的怒火滔滔。 只差一个引信,就能燃爆这整间屋子。 “温子昂。”男人握紧了拳头,忍着冲上去将他活活打死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如同夺命的阎罗,“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话的节奏没有变过,自始至终维持在同一个幅度,可言语中的张力与穿透力却渗透到了空气中的每个角落,让人胆寒。 温子昂也清醒了不少,呆呆地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呆呆地望着门口一群人。 身子一颤,他赶紧裹着毯子起身,“不、不是的,怎么是她?” 他头痛欲裂,扶着额头,“不对,我明明是和清时……” “你还想对我们陆总的未婚妻下手?”宋井眉毛一竖,冷声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他这么一说,旁人才回想起来,庄清时才是陆仰止的未婚妻,而床上的女人,并不是庄清时。 为什么,方才那男人看到如此画面的反应之大、怒意之盛,竟比此刻听到庄清时的名字还要浓烈许多。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温子昂“嚯”地伸手指向陆仰止,“是不是你!” 而陆仰止的黑眸冷冽,寒气四溢,“温少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无情地望着那狼狈可笑的男人,如同看待一个将死之人。 宋井眼皮一跳,有种奇怪的直觉—— 原本,陆总对温子昂下手,只是想暂时为董事长打压温家这个政敌,并不打算一举将其消灭。毕竟温少爷无论用药还是嫖女人,都不算是能彻底击垮温家的罪名。陆总行事向来沉稳妥当、思虑周全。若想除掉根大势大的温家,他必会从长计议。 可是此刻,男人一举一动中扑面而来的凛凛杀机异常明显。 竟仿佛,是要将温子昂这个人,置于死地。 第64章 老祖宗,他来了 温子昂在他锋芒毕露的目光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唐言蹊。 “你这个贱女人!都是你这个贱女人!是你给我下药,是你勾引我,是你想害我!是你们联合起来想害我!” 边说边伸出脚,要狠狠踢上去。 温董事长见媒体记者手里的相机都还都没放下,赶忙怒不可遏地拦他,“孽障,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还嫌你自己不够丢人吗!” 温子昂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大脑,说话也不假思索,“爸,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害你和我,我什么都没做!你问问陆仰止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是他们算计好了要害我们温家!” 床上一直像木偶一样无声无息的女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抬了头。 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掠过陆仰止轮廓紧绷的俊脸,忍不住就弯了唇。 ——你问问陆仰止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在这种时刻,他怎么会承认他和她有关系? 那会让别人猜疑今天这场意外是他别有用心。 况且,光是“唐言蹊”这个名字被人扒出来,就能教高高在上的陆三公子惹上一身腥。 果然,温董事长意味深长地望向陆仰止,“贤侄,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男人浓眉微不可察地一皱。 黑瞳之冷,透骨生寒,“她……” “温少爷。”沙哑的女声淡淡响起,好巧不巧截断了陆仰止没说完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床上的女人垂着眸光,漠然道:“在场的各位都能证明,我是墨少的女伴。而墨少是你父亲请来的贵客,与温家同舟共济,难道他会故意带个女人来害你不成?” 话音落定,陆仰止的眸光一震。 眼神几乎算得上是错愕地望着她。 心口堵着什么情绪,几欲挣开,却越缠越紧。 不对,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宋井亦是没有想到唐小姐会这样说。 她利用墨岚和温家的关系,轻描淡写地洗脱了陆总的嫌疑。 聪慧机敏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门口陆续有人点头证明,床上的女人确实是墨少带来的女伴。 一直在人群之外的墨岚本无意凑热闹,这时却被顾况语调沉沉地从门外叫了进来。 脚步刚踏进屋里的一刹那,他就听到了这番话。 初见此情此景的震惊过后,千万种感觉在墨岚的胸腔里颠倒倾覆,摇摇欲坠。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看到她衣衫狼狈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很想冲上去暴揍温子昂那个畜生。 可是她的做法却让他自嘲地笑出声。 在场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温子昂这一遭,定是被人算计了。 那个始作俑者,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能利用。 甚至,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言,到了这种时候,你却还要护他? 唐言蹊一用力,白皙的皓腕被勒出一道红痕,她恍若未觉,撕开了绑住自己的领带,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没人敢拦她的路,所有人都被她细软的眉目间丝丝入扣的冷艳所震慑。 也许她是受了伤,步伐很虚,脚步一深一浅。 还没到门口,整个人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陆仰止心头一颤,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扶。 墨岚亦是沉着脸拨开人群,速度却远远不及陆仰止。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单手按在墙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沁出血色的左手朝陆仰止比出了一个止步的动作。 嗓音还是那么沙哑,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伤过,“谢谢陆总,我们非亲非故的,还是算了。” 陆仰止站在原地,心上仿佛被裂了一个口子,冷风不断地涌进来,冻得他手脚发僵。 唐言蹊,事到如今,你还在用这种方式为我撇清嫌疑吗? 宋井轻轻咳嗽着,提醒身旁的男人该趁热打铁,出言表态。 然而,他咳了好几次,都没人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看过去,男人侧脸如削,俊朗天成,独独那一双阒黑的眼睛,颜色深得让人想退避三舍。 陆总在想什么? 宋井摸不准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陆仰止什么都没想。 那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陆仰止,在这长长的沉默中,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海里堆满了在温家主宅前最后一次见到唐言蹊的场景—— “不管你信不信,陆仰止,我没想过要害你。今天对你说谎我也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能告诉你。” “你不信吧?” 那时她背对着他,笑着问出最后一句。 晏晏笑语中的落寞如此明显,明显到,稍加留意就能尽数察觉。 可,他为什么不曾用心留意? 为什么不置一词,只给了她一声冷笑? 如今闭眼回想起来,竟觉得她短短一句话里,字字都是心血烧出来的灰烬。 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紧,被衬衫包裹的小臂间,青筋若隐若现。 陆仰止从没有一刻如此确定,他想带她走,他要带她走。 就在这几秒钟里,已经有人上前将虚弱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唐言蹊看到墨岚那张英俊中透着沉鹜的脸,轻轻笑了笑,“你生气了?” 墨岚眯了下长眸,冷声回答:“你也知道我会生气?我还以为在你心里,墨岚就是个没脾气的。” 女人阖上眼帘,苍白的面容看起来疲惫不堪,声音也气若游丝,“毁了你的战友,真抱歉。” 战友?墨岚扫了眼那边面如土色的温子昂,眼里浮现出一抹杀机。 不管是不是战友,这个温子昂,他也饶恕不得! 抱紧怀里的人,他转身往外走。 忽然有人大步行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身前。 墨岚抬眸望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间涤荡开一股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陆总还有话说?”墨岚薄唇一翘,脸色冷淡。 陆仰止的视线越过他,停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我想说什么,墨少再清楚不过。” “我不清楚。”墨岚嗤笑,根本不想顺着他的话讲,“陆总今天这场戏导得精彩又漂亮,让我等只有措手不及、甘拜下风的份。现在我们还要忙着收拾残局,陆总既然已经赢得盆满钵满了,不妨就先行一步,自便吧。” 赢得盆满钵满。 他真的赢得盆满钵满了吗? 陆仰止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胸腔里有什么狠狠撕扯着,不得安宁。 是啊,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清时没事,温子昂也被曝出丑闻,只消让记者把手里的照片公布出去,他就大获全胜了。 他看向缩在墨岚怀里、闭目不语的唐言蹊。 他知道她醒着,也知道她不想开口说话。 甚至知道她连看他一眼都懒得。 眼下局势大好,可为什么,错了这一个人,却教陆仰止有种输得一败涂地的感觉。 墨岚将对面男人表情中的复杂与汹涌统统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再不和他废话,绕过他就径自离开了。 陆仰止回过神来,举步便要去追,刚走到门口又站定了身形,沉声放话道:“把你们手里的照片都给我删干净,如果漏出去一张,你们所有人,谁都别想脱责。” 言语里的狠戾让众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宋井更是难以置信地出声:“陆总……” 如若不发新闻稿、不登报、不捅到黎民百姓的眼皮底下,他们今天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马上就要成功了,何以功亏一篑啊! “我不说第二遍。”男人微一侧头,犀利冷锐的视线如利箭穿透身后的宋井,阴鸷决绝,毫不容情。 宋井一窒,慌忙低声应道:“是,陆总。” …… 墨岚带着唐言蹊走出主宅。 到了门前,她才缓缓开口:“放我下来。” 男人动作顿了顿,还是依言把她放下。 顾况忍了又忍,终于爆发了:“老大,你刚才为什么帮陆仰止说话!” 唐言蹊被他喊得有些头疼,瞥他一眼,余光却看到墨岚也皱眉盯着她。 于是她弯唇笑了下,“我帮谁说话了?” 她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她确实是墨岚带来的女伴,确实与陆仰止非亲非故,墨岚也确实是温家请来的贵客。 “你明明知道墨岚和陆仰止势如水火,他带你来——” “顾况!”男人蓦地打断他,面色难看。 顾况也自知说错话,白了脸,怏怏闭上嘴。 唐言蹊又是一声笑,敛眉低目,望着地面上延伸至远方的一片漆黑,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他带我来就是为了对付陆仰止,而我明明知道,还坏了他的好事。我怎么这么过分啊?” 顾况已经感觉到了墨岚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赶紧为自己找台阶下,“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言蹊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 顾况咬牙道:“就、就算墨岚有意针对陆仰止,可这一切也没有建立在伤害你的基础上!我们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头发!可陆仰止……” “陆仰止怎么?”唐言蹊冷冷睨着他,“他是把我塞进温子昂的卧室里了,还是要脱我衣服强-奸我了?” 说到“强-奸”二字,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墨岚的脸。 果然见他眼里涌出些许痛楚。 “我和陆仰止的账我自己会找他算。”唐言蹊望向顾况,褐瞳中结了一层浅浅的冰霜,“但是你们认识我这么多年,还记不住我最讨厌什么?” 她最讨厌什么? 一是被人说教,二是被人利用。 墨岚早知她会生气,却没想过她会这么生气。 他轻声道:“言,不会有下次了,信我。” 唐言蹊“嗯”了一声,敷衍得很随意,而后又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墨岚也不问她要做什么,只低低道:“我等你办完事,送你回去。” “不用。”她平静回绝,“我叫了出租车。” “我送你。”墨岚在这个问题上相当执着,他有种预感,今日一别,她又要躲到天涯海角不愿见他了。 唐言蹊笑了笑,眼神飘到身后二楼的落地窗上,“温子昂被设计得这么惨,你不去给他救个场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说到这件事,墨岚立刻沉了语气。 “他咎由自取是他的事,你作为温家的盟友,总不能眼看着他出事吧?” 唐言蹊每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语调不轻不重,却足以撼动人心。 她笑,“你不是向来鄙视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的人吗?” “可是你……” “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操心。”她道,“再不济还有顾况,你不放心就让他跟我回去。” 墨岚不得不承认,她除了足够了解他,还深谙讲话之道,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他竟无法反驳。 他又抬头看了眼楼上闹哄哄的人群,想是温董事长召集了一群心腹们开始商讨对策了。 两相权衡之下,墨岚最终颔首,“让顾况送你。” 他,还需要去处理一件事。 唐言蹊早料到他心不在此,闻言也没多惊讶,摆了摆手,“去吧。” 墨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将西装脱下,搭在她肩上。 唐言蹊不舒服地颦着眉头,触到他冷峻又无可转圜的眼神,这才蔫下来,“行了行了,你赶快去吧。” 墨岚走后,女人忽然轻轻一声低呼: “糟糕,我的手机落在楼上了,我要上去一趟。” 顾况一把拉住她,“老大,你腿脚都成这样了还想爬楼梯?” 唐言蹊很苦恼,白皙干净的脸蛋在微凉的夜风中楚楚可怜,“那怎么办?” 顾况认命地摇摇头,“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唐言蹊笑着点头,“那好,你快点,我等你……” ……才怪。 顾况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后,唐言蹊摸出身上的手机,照亮眼前的路,一步步走进了温家的花园。 “老祖宗。”暗处,有人开口。 “我靠。”唐言蹊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赫克托也很尴尬,他还特意站在稍微明亮点的地方,就怕吓着她。 待她抚了抚胸口平静下来后,他才开口问:“您没事吧?” 唐言蹊用灯光晃了晃身上狼藉破败的礼服,“衣服比较惨,人没事。” 赫克托瞧着她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更担心了,“您用得着这么拼吗?万一真出点什么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唐言蹊说得很镇定,“陆仰止、墨岚、温董事长,还有在场那些,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精。只有我的处境惨一点,他们才不会追究我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温子昂的卧室里。” 赫克托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 从来没有。 她在讲出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又事事在握的模样,让他觉得心里无端难受。 是,他和霍格尔,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她是一位摒弃七情六欲的、英明而果断的领导者。 大家却好像都忘了,她其实,只是个女人。 她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太重了? 唐言蹊看不清他的脸色,因而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她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眉眼之间早已没了先前的无助与惊惶,从冷静中沉淀出旁人无法企及的睿智。 “至少我现在搞清楚了三件事,第一,温子昂被人下药了,他会出现在卧室里是因为他想睡庄清时。不过,他应该没脑残到想让兰斯洛特免费欣赏一场活春宫的地步。所以,兰斯洛特肯定在庄清时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赫克托一怔,“那就说明,他要找的人,不一定是温子昂。” “对。”唐言蹊若有所思,娓娓道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就算不是温子昂本人,他也肯定知道那人是谁。我猜,温子昂大概是把卧室借给兰斯洛特和那人会面,然后有人发现了我在兰斯洛特手表上动的手脚,这才出了后面的乱子。” 赫克托随着她的话陷入思考。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温子昂卧室外的走廊里有五台监控,两台没有开。剩下的三台,看监控角度,很可能会把他卧室门前到楼梯口的这段距离漏掉。”唐言蹊仔细回忆着,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先黑了温家的监控室,看看有没有线索。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 女人语调轻缓的一席话,却让赫克托结结实实地被震住。 她是怎么做到在出了这一场巨大变故之后还能保持缜密的思维、条理分明地抓出这么多破绽的? 她又是怎么在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里将走廊有几台监控、几台开着几台关着、甚至每台监控是什么角度算得一清二楚的? “是!” 赫克托坚定地应道,对她的钦佩无以言表。 女人的话都说完了,便摸黑找了块石头坐下。 眼前许是一片水塘,比别处亮一些,倒映着天上一轮月亮。 夏夜的月光,浅白色,触目生寒。 赫克托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女人纤细削瘦的身体披着厚厚的西装,却仍打了个寒颤。 她的眼神放空,无神,也不知在这一望无际的夜色里,看得见什么。 片刻后,唐言蹊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 以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一腔钦佩就这么在她一个动作里化为心酸。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小时候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否则她也不会爱屋及乌到舍不得对救过她的兰斯洛特下手。 那么,今天这一出,真的是她故意为之吗? 她真的只是为了从那群老狐狸眼皮底下脱身,才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吗? 不是吧。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尤其是,儿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的——唐言蹊。 无论她是嬉笑调侃还是冷静分析,再多的面具也遮不住此刻一个小小的颤抖。 也许,她只是无力反抗,才不得不将计就计。 若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走这最后一条路。 赫克托喉头哽咽,想开口安慰她些什么。 视线尽头,却已有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他收住心思,唇梢一抿,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最后留下一句:“老祖宗,他来了。” 第65章 不能再越走越远了 唐言蹊茫然从双膝间抬头,双目无神地循着赫克托的声音望过去。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笑笑,又重新将头埋回去。 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被圈入谁的怀抱里。 唐言蹊心底一震,几乎僵在原地。 夜风吹过男人的发梢,扫在她的脖颈上,有些痒。 可是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过了好半天,男人的喉结滚动几下,嗓音低哑地开口:“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他有些不悦地加重了语气,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墨岚呢?” 女人弯唇,笑意不比夜风温暖,“不想见他,让他先走了。” 她每个字说得都很轻,却在陆仰止的神经里掀起一大片颤栗。 她不想见的人,怕是不止墨岚一个。 “言言。”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正要说什么,不期然敛眉却发现了她肩上的衣服。 拳头一寸寸收紧,心也被什么绞得厉害。 在暗中失去了视觉的唐言蹊,其他几感却较之往常灵敏许多。 因此,他身体的紧绷和紧实的肌肉间即将破壁而出的怒意,她一分不差地察觉到了。 唐言蹊回过头来,对上他表情沉鹜的俊脸,“你又生气了。” 温和的陈述,喜怒难辨,男人陡然僵住。 “要掐死我吗?”她扬了扬头,将曲线优雅的颈子露出来。 “言言。”他一把将女人纤细削瘦的身子箍在怀里,扣紧,“别说这种话,我不会……” 唐言蹊视线放空地投在湖心,那一轮明月仿佛就缀在她褐色的瞳孔间,皎洁明亮,却没有温度,“嗯,你不会。”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你不会杀了我,你只会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回家。” 就像,五年前那样。 清浅的语调,如同一根细细的线,静静牵扯出另一端被尘封已久的往事,男人的心脏刹那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错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她肩头属于别的男人的衣服,嗓音很沉,卷着明显的躁意,“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冷空气钻进她的皮肤里,唐言蹊冻得皱了下眉。 紧接着,又被另一件炙热温暖的衣衫裹进怀中。 还没伸手将她抱起来,女人就已经自己从他怀里躲开。 男人俊漠的眉宇一沉,“言言,别闹。” “你带我的回去,那庄清时呢?”她问。 陆仰止的长眉拧得更紧,“我让宋井送她。” 说着,又要伸手去抱她。 刚触到她的腰,就被她伸手挡住,“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也许是光线太过昏暗,就算敏锐如陆仰止,也没法从她脸上甄别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就那么淡淡地垂着眼帘,淡淡地开口说话,淡淡地将他的手推开。 然后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一步步往外走。 陆仰止怔了一秒,蓦地追上去擒住她的手腕,声音如同从天上落下来的雷,惊得人心头发慌,“唐言蹊,你在闹什么脾气?” 他握住她时,触到她细腻冰凉的皮肤,筋脉骨骼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偶娃娃,他更是怒从心中起,“大晚上你还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晃来晃去吗?” 女人的身形闻声定住。 她没回头,静了须臾,才莞尔笑道:“陆仰止,你到底是在跟谁生气啊?” 男人一愣。 她语调温凉,似山泉清澈而静敛,毫无侵略性,却让他有种困于水底无法呼吸的错觉。 唐言蹊回头,慵懒的眉目被手机苍白刺眼的灯光一晃,无端显出三分疲倦。 她一笑,这疲倦之色就更浓稠了,“虽然我的出现,可能是扰乱了你的计划,但最后我也想办法补救了。如今连墨岚都被温董事长急匆匆召了回去,想必这次还是他们棋差一着——既然你的大事已成,总不会还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男人修短合度的眉毛轻微一拢,脸色缓和了些,声线还是紧凝,“不会。” 他怎么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 “那果然就是我猜的那样了。”女人的菱唇一弯,漾开艳若秋水桃花的微笑,“你是在生气,温子昂色胆包天,打了你未婚妻的主意,又差点强暴了你的前妻。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两个先后和你有姻缘的女人都被别人惦记上,怪不得你要生气了。” 陆仰止眉头蹙得更高,削薄的唇抿紧,半晌才道:“与清时无关。” 是,温子昂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触了他的底。 可清时在这件事里…… 男人的拳头收攥起来,指节发白。 他是借清时的名义出席了这场晚宴,毕竟温子昂对清时用情已久,不可能不请她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而他,则是早在晚宴之前,便想好今日要如何让温家失信于公众、失德于天下。 换言之—— 清时的遭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并且他也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保护着,倘若当时清时没能从温子昂手中逃脱,他的人马上就会冲进去护她周全。 毕竟,利用女人来争夺权势,已非大丈夫所为。 更何况,清时平日里对他一片真心,但凡是个峥嵘男儿,都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她推进火坑里。 只是局势紧张、竞选一事迫在眉睫,这种时候,容不得他顾念太多。 他虽愧疚、虽不耻,却终究还是选择了狠心一搏。 呵,生气…… 他若是会为清时的委屈的生气,早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唯有唐言蹊,唯有她,是那个让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也唯有她,才能让他眼也不眨地放弃精心盖起的万丈高楼,挥手任其倾塌。 唐言蹊,我因为什么生气,你不懂吗? 他不想和她再深聊这个话题,只展开手臂,沉声道:“过来。” “干什么?”女人站在原地没动。 “抱你回去。”他嗓音低低的,绕着几分叹息的错觉,“不是想回家吗?” 唐言蹊在阒黑无光的环境里,扯了下嘴角,眼睛空洞地望向水塘里唯一的亮光,安然道:“我记得你最怕脏了。” 男人眉心狠狠一沉,仿佛料到她要说什么,“唐言蹊……”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的呀。”她笑着将手电打在自己的身上,“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那些狼藉于是变得无所遁形,混合着她的笑语嫣然,刺得男人眼底都变得猩红。 他迈出一步将她逼得无路可退,眼里跃出“噼啪”的火星,“住口!胡说什么!” 边说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要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唐言蹊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不知道“脏”这个字怎么就挑动了他最重的那根神经,慌忙挣扎开,“陆仰止,不要……你疯了吗?!” “你不愿意让我碰你?”他就算再迟钝也感知到了她动作里的抗拒。 又想起方才她躺在墨岚怀中那一派乖巧沉静的样子,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那把火将许许多多隐忍的情绪都点燃,“找了这么多蹩脚的理由,无非就是不愿意让我碰你罢了。” 他冷笑,吐字清晰锋利,“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我陆仰止看起来很像任你玩弄过后随意丢弃的东西?” 唐言蹊脸色“唰”的白了,“我不是……” 他却像疯了般攥住她的手,抵在身后的墙上,俯身用力吻在她的唇上。 没什么技巧可言,也半点不温柔,只是发洩怒火般地碾压辗转,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此情此景,依然是漆黑一片,依然是有人在忤逆她的意愿,强行吻着她。 唐言蹊害怕得颤抖起来,终于是一点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动作唤醒了方才温子昂对她用强时那些深入骨髓的恶心和颤栗,让她脑海里混乱成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退开,鹰隼般的眸子仍旧死死攫着她的脸,“今天是因为见到了你的旧情人,死灰复燃了是吗?又想为他守身如玉了是吗?” 她喘息了几下,微微抬头,看见他质问的脸。 而后抬手,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画面如同静止。 除了,她眼里破碎的光芒,慢慢凝成晶莹的泪珠。 “陆仰止,我知道我蠢了,你不必用这种方式一次次告诉我,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连一丁点同等的信任都得不到。”她笑着,一笑,眼里的泪水被挤得滚落下来。 唐言蹊收回手,拽住裙摆,扬手就掀了起来。 男人眸光猛沉,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可,视线触及到她腿上的皮肤,他的眉头却又皱死了。 那白皙的皮肤上,或青或紫的痕迹,在月色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我反抗温子昂的时候一直在用脚踹他,这都是被他打的。” 她不再笑了,眼泪也不流了。 “我腿疼的厉害,说实在话,一点都不想走路,有人愿意抱着我,何乐而不为?” 她吸了一口气,甩开手里的裙摆,大声道:“去你二大爷的守身如玉!陆仰止,我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兜那么多圈子,不过是心疼你那条医生说再乱动就要废了的胳膊!你爱信不信!不信滚!” 骂到最后,哭腔将声线都压得变了调。 陆仰止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拳,胸膛重重地震颤。 心上不知何时埋下了慌乱的种子,起初他还不曾在意,等此刻察觉时,它却已经悄然无息地扩张到最大。 他想也不想上前拥住转身要走的女人,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揉碎在胸前,“言言,我信,我信。” 其实不消她说,他看到那些伤痕,就已经心软到懊悔了。 可是墨岚,墨岚…… 这个男人,参与了他曾错过的、她的一大半人生。 他甚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将脆弱无助的她抱出那是非之地。 他懂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了解她喜欢什么茶、爱看什么花。 不像自己,唯有尝遍所有的红茶,才能找出那一味她最爱的金骏眉。 “墨岚”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嫉妒到发狂。 陆仰止不愿这样。 他不愿看到在自己被世事所束缚、无法踏出那一步时,却有另外一个男人上前给了她她最需要的温暖与关怀。 ——他们不能再越走越远了。 所以,他想方设法地弥补,封杀了那些新闻人手中的照片、视频,扔下清时不管,急匆匆地追出来。 换来的,却是她不轻不重地笑言:“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呀,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陆仰止想,她与墨岚的亲密没能击垮他,可那一句“不过是心疼你那条医生说再乱动就要废了的胳膊”,却活活撕碎了他不可一世的骄傲。 “言言。”他用哑透了的嗓音唤她的名字,将她拥得更紧,感受着她身上笼罩的一层疏离与漠然,心如刀绞,“没关系,我一只手也可以抱你回去。” 唐言蹊闭了下眼,疲惫不堪道:“放手。” 第66章 你明白吗? 男人没有放开她,反而跨步到她面前,一双墨色深瞳定定望着她在夜幕下显得苍白的脸颊,“言言,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唐言蹊静静与他对视,脸上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 他低霭的嗓音绕着凉薄的笑,“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就像你说我不能忍受别人来打我女人的主意一样,”陆仰止平铺直叙地陈述道,“我同样,也不能忍受我想要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唐言蹊被他这番话说得震了震。 明明,他每个字她都听清了,可组合在一起,这话里蕴含的深意,她却忽然不懂了。 “尤其是你今天见了墨岚。”他凑近她,鼻尖与她贴着,性感利落的鼻梁就在她垂眸可见的地方,说不定道不明的暧昧起来,“这时候再拒绝我,我会想很多。” 唐言蹊沉默,如同石像般,脸上的曲线动也没动分毫,眼珠还是那样无神地落在他脸上,却不知究竟是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她眉梢动了动,心平气和地问:“见不得我拒绝你,所以不由分说把我按在这里强吻。陆总,你这种强盗行为和温子昂追不到庄清时就想强暴她有什么区别?”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许多,“你觉得我和温子昂没区别?” “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如此。 陆仰止压着骨血间又一次沸腾起来的怒意,“唐言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弯唇,笑得如同这夜风中缓缓盛开的睡莲,端庄优雅,风华绝代。 虽然,“端庄优雅”这四个字,和榕城千金圈子里远近闻名的恶霸唐言蹊,从来好像就不沾边。 可她这一个笑,仍旧晃了谁的眼。 “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就算没有一见倾心,至少也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还没见过有人强人所难却厚着脸皮地自封情圣呢。”她抬眼,懒洋洋地望着天上一轮孤月,“还是陆总你觉得,你一句‘想要我’值多少钱?” 反正唐言蹊也看不见对面的人面色阴翳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想到哪就继续说了下去:“刚才那句话是我考虑不周,你和温子昂怎么会没区别?温子昂喜欢庄清时十几年如一日,为她做过的痴心事多了去了,就连把她推上床时反反复复说的也是‘我爱你’。而陆总你呢?” 陆仰止一怔。 “你连一句喜欢一句爱都说不出口,‘我想要的女人’五个字就把我打发了。”唐言蹊自己说着,都有种仿佛在拿到剜自己心的感觉,“陆仰止,你说你不是我可以随意玩弄随意丢弃的东西,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握在她身上的大掌攥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声都重得有了痕迹,“言言……” “酒倒在我身上,伤落在我身上,这场无妄之灾最后也降临在了我身上。”她扬唇浅笑,淡淡地说着。 语气从始至终没变过,连起伏都没有,却像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扼住了男人的咽喉。 “是不是我没像庄清时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就觉得我唐言蹊是钢铸铁打的,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什么是廉耻颜面?” 陆仰止心上破开一个大洞,冷风不停地灌进去,他全然无力阻止,慌乱瞬间撑开到最大,几乎将他吞没。 “言言,我没有这么想过。” 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打磨了太久。 薄唇几次翕动,却吐不出再多一个音节。 “我知道啊。”唐言蹊轻笑着,对他的紧张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意外,就算都是你策划的,但你没想把我卷进去,所以我同样没想归咎于你、没想把满心的愤怒委屈发洩在你身上,因为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她突然平视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是精准地平视着他的眼睛,“可是陆仰止,你今晚的所言所行,对我公平吗?” 她笑,笑得泪水悄然滴落,“就连你找来顶替庄清时、给温子昂陪睡的女人,你都付了她不少报酬吧?那我呢,我遭受的这些我要跟谁索赔?” “我不说话并非我不怨恨,我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自己的清白无动于衷,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轻轻浅浅四个字,震得他肝胆俱裂。 她那么害怕,那么委屈,却不曾在他面前泄露一星半点。 于是他便以为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唐言蹊。 而他,仅仅因为见到墨岚将她抱出温子昂的卧室,便忍不住地出言讽刺她。 那些话有多尖酸刻薄,陆仰止连想都不敢回想。 可笑他一向自诩冷静沉稳,觉得男人无须在口舌上逞英雄。 却原来,在她面前,什么风度修养都成了一纸空谈。 趁在他还出神时,唐言蹊伸手推开他,亮了眼前的路,一深一浅地往外走去。 刚出温家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慕尚,车身的轮廓深沉而大气,颜色亦是与夤夜中的天幕一脉相承,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 那是谁的车,不言而喻。 不过,车外还恭谨立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身穿藕色礼服的女人说着什么,表情不大自然。 唐言蹊看见她便关掉了手电照明,怕灯光晃过去引起她的关注。 但事与愿违,庄清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庄清时踩着高跟鞋走来,皱眉睨着她狼狈的衣裙,冷笑,“你怎么这副样子?不会是又和什么人鬼混去了吧?” 宋井无奈地跟上来,“庄小姐,陆总吩咐我送您回去,您还是快点上车吧。” “不,我等他。”庄清时一笑,视线又飘回唐言蹊身上,“你不是和墨少一起来的?他人呢?” 宋井吓得冷汗涔涔。 方才众人去温子昂房间里“捉奸”时,陆总便吩咐司机送庄小姐先回去,因此她并不晓得那间房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庄小姐执意在停车场里等陆总,不肯先离开,陆总没办法,只好又派他亲自来送。 可惜宋井也劝不动这位大小姐,是以才让这二人在此处撞上。 唐言蹊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完完全全将她的声音屏蔽掉,不作理会。 庄清时双眸一闪,忽然瞧见她肩膀上披着的西装,月眉紧紧拧起来,语调都锐利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这件外套,她再熟悉不过。 唐言蹊被她吵吵得头疼,屈指按着眉心,依然不置一词。 庄清时心中苦涩憋闷至极,咬唇瞪着她,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痛。 仰止说会替她讨还一个公道,却不让她留在这里等,非让人先送她回家。 那时她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今瞧见唐言蹊身上这件衣服,仿佛是心里种种猜测被证实,终于尘埃落定,又忍不住更加恼火起来。 “唐言蹊,我在问你话,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我穿的是谁的衣服需要向你交代吗?”唐言蹊总算开口,平静温淡的声音流进夜色里,透骨生寒,“一件衣服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榕城第一淑媛原来就这点气量,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说完,她抬手从肩上摘下陆仰止的西装,想也不想就冲着庄清时的方向扔过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庄小姐喜欢的话,就当我施舍给你。接好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吠。” “啊!”女人失声尖叫。 “清时!” 男人凌厉的嗓音适时响起。 眼前一阵喧闹,唐言蹊像个看戏的局外人,明眸如秋水含烟,一眨一眨的,面对着漆黑的虚无,莞尔轻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庄清时心有余悸地靠在陆仰止怀里,抓住他熨帖的一丝不苟的衬衫,“仰止,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她突然把那件西装扔过来,我往后一退,不小心踩空了。” 她一解释,不光陆仰止听明白了,唐言蹊也听明白了。 “我看见了。”男人说得沉静内敛,眸光不悦地望向唐言蹊。 他匆匆追上她时,看见的确实是这一幕。 唐言蹊扬手将他给她的西装扔了出去,清时下意识往后一退,高跟鞋踩在一粒石子上,这才崴了脚,还差点摔在地上。 “你那么宝贝他那件衣服,我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抱住呢,哪想到居然还往后躲。”唐言蹊笑着摇头,言语里说不上有什么太多情绪,却莫名叫庄清时心头生出一种低她一等的感觉来。 “我送你去医院。”陆仰止没别的话,英俊成熟的眉眼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却还是淡漠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宋井,送唐小姐回去。” 唐言蹊冷得在夜风中打哆嗦,听到他这一句,垂着眸子,微微合眼。 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宋井的车前,二话不说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路过那二人身前时,脚下好像踩住了什么东西。 她没太在意,陆仰止的眼神却深了。 连宋井也是一脸受惊地瞧着女人漠然踏过地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再抬头,发现陆总棱角分明的俊脸已然被一整片阴霾笼罩,阴影下深邃的五官凝重非常。 …… 唐言蹊被宋井送到家里,将礼服脱下,顺手扔进垃圾桶里,洗了个澡便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静笃的脚步声。 女人从羽绒被里伸出手,不声不响地拧掉了一直开着的床头灯。 果然,那脚步在她门前停住。 门被人打开,有人轻轻走到她床边。 陆仰止望着月光下背对着他、呼吸均匀的女人,视线掠过她湿漉漉的发梢,眉心沉了沉,开口道:“我说过多少次,头发吹干了再睡觉。” 而后展臂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又将床头灯打开。 女人还是那副睡相平稳的模样。 他眸色幽暗,突然俯身。 唐言蹊只觉得唇上被温热的什么堵住,激灵一下子睁开眼,正跌进男人深不可测的瞳色之中。 陆仰止在她有所动作前很快撤开,居高临下睨着她,淡淡道:“不装了?” 唐言蹊盯着他脖子上的什么印记,笑了下。 陆仰止心里一紧。 忽然想起在晚宴上,他默许清时在他的颌骨下方留了个唇印,一是当时人多不好推开,二是……也为让她瞧见。 此刻唐言蹊躺在床上,懒懒抬眸睐着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那枚唇印。 可陆仰止却深深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言言。”他脸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话想说。 唐言蹊笑得温和,“陆总,这个称呼太亲昵了,不太适合你我。” 他单手将她抱起,揉进怀里,低哑道:“人都住在我家里了,还不亲昵吗?” 唐言蹊不大愿意动弹,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抱着。慵懒里绕着几分妩媚,头发沾着水气氤氲,颜色更加乌黑盈亮,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又白皙,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借住。”她道,“如果陆总觉得这就算是亲昵,我可以补交房租,或者现在就搬出去。” 无视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径自说得认真,“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感觉价钱也还算划得来。一开始搬过来由头就是照顾你这条胳膊,但是看陆总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在意它是好是坏。” “所以。”唐言蹊安然微笑,“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脉,陆仰止忍得艰难,沉着嗓音问:“倘若我说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呗。”她轻笑,倒也不太执着,“有人愿意管吃管住,我也乐得清闲,不过亲昵二字,让庄小姐听见怕是又要闹我了。” 唐言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男人静立在她身后,耳边不停回荡的都是她那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 这分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是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绝不做无用之功。 那句话宛如一把刀插进他胸膛,凛冽的刀锋外是淋漓的血肉。 陆仰止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着说:“不行就不行呗。” 似那把刀,又这么平静从容地抽了出去,顿时鲜血如注。 陆仰止想,原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感觉。 她终是连争都懒得同他争了。 从前见她或恼怒或聪慧或调皮的样子,哪怕是与他作对惹他心烦都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她追逐着他,她说要什么,他看哪些是能给的,便给了。 如今,她不会再说自己要什么了,陆仰止却发现,他竟连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想撬开她的外壳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缝隙。 “言言。”他沙哑地叫她的名字。 唐言蹊心尖一颤,将眼帘闭得更死。 “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陆仰止这样说。 唐言蹊搁在枕边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印象中,高高在上的陆仰止从来不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 尤其是她追他那几年,无论他怎么伤她的心,她也只能自己跑到角落去疗伤,疗完再厚着脸皮一脸热情地蹭回他身边去,也许他连她受过伤都不知,更不会知道那些伤口里有几道致命的,她差点就没挺过来。 如今—— 唐言蹊茫然地睁开眼,望着对面落地窗上倒映出的、男人沉默而高大的影子,巍巍玉山般立在她身后,融进颜色相仿的夜里。 她这算是什么呢?熬出头了吗? 浑身上下散架般的疼痛犹在。 腿上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洗过澡被热水一泡,疼得更明显了。 她就在这种深深浅浅的疼痛里想,会不会太晚了呢? 唐言蹊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平静开口:“其实我今天把墨岚赶走,想在公园里等你。” 陆仰止死寂的眼波突然一阵晃动,眉峰也蹙起。 “我看到你在温子昂卧室里脸色就不大好,那时候我想,你兴许知道自己错怪我了,还挺担心我的。” 男人握拳,嗓音都跟着绷住,僵硬道:“我是很担心你。” 第一次说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拉不下脸面,声音低得像要埋进泥土里。 他错开视线,没看见窗户上倒映出女人脸上轻轻袅袅的笑。 “我想,你肯定会严惩温子昂,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庄清时,所以,这事也用不着我多提点你什么。”她笑着说道,“我就在公园里等啊,盼啊,想着你来了之后会跟我说点什么。说你错怪我了,说你心疼我,问问我伤到什么地方,用不用去医院。” 男人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寸寸泛白。 唐言蹊依然没睁眼,渺渺笑意浮于嘴角,带着能击穿人心的落寞与茫然,“然后你就来了,后面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你没问我疼不疼,也不管我伤没伤。” 都没有。 那时他说了什么? ——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 ——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做愛这个事情是两厢情愿的,也没谁比谁高一等、低一截,却不曾想,陆总心里其实是这样看待我的。”她笑,“真的挺意外的。” 她这话里没有分毫责怪与质问,可这淡然的语气却以在他心底卷起一大片风暴,摧枯拉朽,令陆仰止惊痛交加。 他再管不了那么多,上前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呼吸紊乱粗重,打在她耳廓上,急急如风,“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男人扳过她的脸,用力吻住她,长驱直入进她的口腔里,翻搅着希望能带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总是徒劳无功。 “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她自始至终都未再打开双眼,漠漠然地开口驱赶他,“明天还要上班,很累。” “我放你的假。”他深如古泽的黑眸很认真地凝视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视线里,“你好好休息,累就不去了,嗯?” 他继续嗓音沉霭道:“明天让宋井请几个厨子来,做你爱吃的菜,你就在家里歇着,谁也不会来闹你。” 第67章 他还没那么重要 唐言蹊拉高了被子,也没同意也没反对,“知道了。” 男人眸色黯了些,吻上她的额头,淡声道:“先别睡。” 说完,他起身走向浴室。 唐言蹊闭着眼,懒得管他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吹风机拿出来,坐在床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多见的温和斥责,“这就睡了,也不怕明早起来头疼。” 唐言蹊被迫躺在他怀中,原本不想睁眼,可他身上微微的香水味却还是熏得她心里一刺。 这味道她记得,庄清时最喜欢的牌子,最喜欢的型号,淡淡的花香,最衬她那矫情做作的淑媛气质。 吹风机的动静很大,几乎掩盖了女人怏怏开口的声音:“她应该没事吧。” 男人在她黑发中穿插的手指一顿。 “嗯,只是崴了脚。” 崴了脚都比她这一身伤重要啊…… 唐言蹊轻轻一笑。 又想起庄清时告状时,他那句深讳而不悦的“我看见了”,忍不住笑得眼尾都弯起来,“怪不得你这么早就回来、还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如果庄大美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哪肯罢休? 陆仰止眉头微拧,漆黑的眼眸低垂着,刚好落在她笑着的脸上,无波无澜道:“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必追究。” 这次换成唐言蹊愣住。 她打开眼睛,刚好和他深沉如无底洞窟般的黑瞳对上,凉薄地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以我和庄清时的关系,别说是害她摔跟头,就算是拿刀捅死她,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陆仰止没说话,专心整理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比起五年前倒还短了一些。 只是发质却大不如从前娇生惯养那会儿了。 那徐徐暖风吹得唐言蹊打起了瞌睡,迷蒙间,好像听到了男人低哑的声线波动。 “眼睛。” 他安静了片刻,更加压低了分贝问:“你的眼睛,受过伤?” 怀里的女人已然睡了过去。 陆仰止在暖色的灯光下看着她伏在自己腿上,眉心间却仍留着睡不安稳的痕迹,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蝶翼一样浓密细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一抚,眼里遮云闭月的雾气总算散开,露出点点掩饰不住的自嘲与疼痛。 她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陆仰止的五感一向敏锐,周围环境里一丁点变化也逃不过他鹰隼般的眸,下意识看向亮起光的手机。 是电池蓄满5 %,自动开机了。 刚好,有一条短信突兀地跳进来: “如您所料,温子昂卧室门外的监控已经被人全部删除,看不出来谁去过。” 男人狭长桀骜的眼角细微地紧了紧。 发来短信的是一个被篡改过的号码,完全不是本地手机号该有的格式,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早就感觉有些事情有些蹊跷——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出现在温子昂的卧室里? 如果说清时是被他一手推过去的,那唐言蹊又是去做什么的? 又一条短信跳进来:“虽然有些危险,但是您不妨考虑考虑,直接从陆总身上下手。” 陆仰止久久盯着那一条短信,远山般淡漠的眉峰间又一次拢起雾气。 这一回,却是阳光都穿不透的迷障。 他那双幽暗的眸子也在一分一秒中沉下去,逐渐变得阒然无光,晦暗可怕。 …… 医院里,容貌绝色的女人呆呆望着冷寂苍白的墙壁,涂满蔻丹的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疼。 方才仰止将她带到这里,看着医生给她上完药就离开了。 只留着门外的宋井,以表达他对她的“重视”。 她问他,你们陆总去哪了,宋井恭恭敬敬地回答:陆总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今晚怕是忙不过来。 庄清时提到嗓子眼的心似乎落回了原处,又似乎,跌得更深了。 她想起男人站在她病床前,那副深沉如海、气韵深藏的样子。 明明是一双温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好像在无声无形间,把她浑身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大抵,是因为他说的话。 那时,她边撒娇边埋怨:“这个唐言蹊就是个害人精,上次在山上没有害死我,这次又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幸好仰止你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Amanda说,男人都喜欢会示弱的女人。 而她好歹也是可以和苏妩一争影后荣光的人,自然将表情语气都拿捏得相当合宜。 可他的反应呢? 单手抄袋站在远处,眉目寡淡又平静,“清时,不是每个对你有敌意的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与她之间的恩怨我清楚,但是唐言蹊——” 他说着,目光移开了些,淡而远的望向窗外的夜色沉沉,“她是个很幼稚的人。她不喜欢你,也许会直接走过去把你推倒在地上,可是用刀捅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庄清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她一把扯开自己左肩上的礼服,“你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一大片白皙又细腻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可那艳色之中,却有道刺眼的白,属于她肩上的绷带。 这就是她与那女人礼服唯一不同的地方——唐言蹊穿的那件完全露出了她漂亮的香肩与锁骨,将女人的妩媚展露无疑。可她,却不得不为了遮掩伤口选择了这件稍微保守的礼服,在众多男人眼里,也许已经无形间落败了。 陆仰止眸光一深。 他走到她身边,大掌缓缓擦过她的皮肤,动作缓慢,有种轻柔的错觉。 庄清时闭上眼,心跳的很快。 她平日里就是太端庄太放不开,所以他不主动,她也就只能咬牙等着。 而这一次,就当她是豁出去了,什么礼仪廉耻她都不想管了。只盼他看到这具玲珑窈窕的身体,能稍微有些不寻常的反应…… 果然,他的手向下滑去。 庄清时美眸含嗔带笑地睁开,看到他仍旧面无表情的脸,心头“咯噔”一声。 下一秒,男人的手移到了她撤掉的衣服肩带附近,又原封不动地拉上来给她穿好。 俊脸凑近她,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却叫人无端胆寒,“清时,你认识唐言蹊多少年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却还是糯声回答:“将、将近二十年……” “将近二十年。”他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身上收回,按住了自己英俊的眉心,“你还是记不住,她是个左撇子吗?” 一句话,说得庄清时脸色煞白。 唐言蹊,她,她是个左撇子! 她震惊地望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 回忆起来,那天在山上,那女人的确一直用左手握着刀。 一个左手握刀的人,理应将刀捅进她的右肩。 庄清时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看我笑话?” “没有很早。”男人不冷不热地望着她,“我也是刚刚才确定。” 庄清时狐疑,“什么?” “她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陆仰止转身往门口走去,留给她一个冷肃而疏远的背影,“她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她是个可以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天才。这一点,我以为你记得。” 庄清时颓然撞靠在病床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苦笑道:“所以你方才那句话,只是在诈我?” 说着她又恨恨睁开眼,“不,你送我来医院都只是为了拆穿这件事,对不对!” “清时,害人终害己。”他没回头,以一贯低沉好听的嗓音漠然道,“当时我确实有些怀疑,但总觉得你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唐言蹊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来,所以不曾深究。倘若你今晚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我也就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她提了。 因为她的肩膀伤成这样,却也没见他如何惩罚唐言蹊来替她出气。 庄清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心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跑下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仰止,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我太怕失去你了,仰止,你以为我等了你多久,五年吗?不是的!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从小就想嫁给你,你懂吗?可是五年前,却被她捷足先登了……这五年来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如何?难道还不如一个婚内出轨的女人吗?” 不知究竟是哪个字触到了男人的心,他伟岸又高大的身躯蓦地一僵。 “我太害怕了,你根本不会明白的。从她一回来你就对她那么特别,而她还用着你们结婚纪念日当密码,还将你送给她的戒指戴在手上,还说她对你从来就没死心,非要和我争一争你!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的幸福来得那么卑微可笑,仿佛是从老天爷那里借来的。 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现在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她不甘心啊! 陆仰止却俊眉一沉,黑眸间蓄起深不可测的幽光。 “你说什么?”他低声问,拨开她的手,回头将她望住。 庄清时匆忙拭干净眼泪,攒出笑意,“我喜欢你这么多年,让你很惊讶吗?”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庄清时指天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我——” “好了。”他按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一会儿你的经纪人Amanda会过来,脚伤还没好,明天不必去剧组拍戏了。宋井留在这里守着你,我先回去了。” 庄清时一怔,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仰止,你不陪我了吗?” 他没再给她一个字,大步离开了。 庄清时就独自躺在病床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她才头疼地靠在枕头上,落寞地闭上眼。 这一晚,注定是所有人都无法安眠…… …… 第二天一早,唐言蹊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 像她这样又懒又爱犯困的人,一般总是要订十几个闹铃才能成功起床。 不过,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让她始终无法陷入深度睡眠,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惊醒过来。 她抱着被子,茫然瞧着窗外乍亮的天光,好半天都忘记关掉闹铃。 动了动身体,像散架般,从里到外都疼。 简单梳洗过后,她披上一件衬衫,慢吞吞地下了楼。 楼下的餐桌上摆着两个人的早餐,一边的座位空着,另一边,男人坐在那里看早报。 晨曦在他丰神俊朗的容颜外勾了一层金边,光芒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轻轻推开,衬得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五官立体得很有味道。白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袖口稍稍卷起一些,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仅仅是简单坐在那里,就隔空在整间偌大的餐厅里形成了不容小觑的气场。 唐言蹊不爱读书,却也记住了祭神的古曲里有那么短短四句用来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每个字,都在他身上被还原得淋漓尽致。 这安详沉静的画面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还是五年前一个平平淡淡的早晨,她匆忙下楼,嘴里嘟囔着“你怎么又把我闹钟关了”,一边飞扑到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的男人身边,抱住他一阵缱绻。 那时他总问她:“既然不用上学,为什么不再睡睡?” 她也总打着哈欠,娇软的尾音带着一点点委屈:“你好忙的,我每天就只能看到你一小会儿,睡觉什么时候都能睡嘛。” 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接过她递来的吐司,依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将它吃完,眼角眉梢处凝着冷淡与自成一脉的恢弘平静,也未见得有多感动,亦没有说一句类似“我今晚早些回来”的话。 此刻,唐言蹊站在楼梯上,远远望着餐桌边的男人,静静回想着当年,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作践自己。 有些人,根本不是努力就能争取到的。 她靠着一个孩子逼婚上位,他便打了她的孩子,又将她扔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唐言蹊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眼神凉了三分,转身准备再上楼。 “过来吃东西。”身后传来男人醇厚低磁的声音,“既然已经起来了。” “你当我梦游吧。”她这么说,“我还没睡醒。” 身后的男人沉吟片刻,语调依旧按部就班,“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跟我赌气也不必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大约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她的肚子居然真的叫了叫。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沉了一大半。 扶在楼梯上的手指紧了紧,她到底还是转身下楼了。 有什么气可堵? 他还没那么重要。 桌上的餐具摆的很有水准,他自己的在他面前,而她的那一套碗碟,就在他旁边。 唐言蹊忽又想起,曾经他总把她的那份摆在离他最远的对面,而自己则会厚着脸皮蹭到他旁边。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家里佣人再摆碗碟时,也会贴着他餐具的摆她的。 唐言蹊眼皮都没掀,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今天约了医生给你做全身检查。”他放下报纸,看向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在家里等着就好。” “不用。”唐言蹊拒绝得也很平静,“我今天上班。” 男人拧眉,“我记得昨晚我就说过,放了你的假。” 她从容拿起果酱的瓶子,手腕一转,瓶身上的商标很熟悉,是五年前她最喜欢的牌子。 唐言蹊一下连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放下刀叉,细眉间流淌着丝丝入扣的冷艳,“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 他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努力上进的人。” 她无意抬头刚好撞上他略略深沉打量的眼光,心里一抖,想起赫克托的短信,镇定下来,“人都是会变的,你以前也不是这么关心我的人。” 这句话果然戳到了男人的软肋,他的拳头微微握紧,眉心也皱得厉害了,哑声问:“言言,你是在怪我?” “没有。”她恹恹地用叉子抵着盘中的吐司,“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对你付出越多,你就越是厌烦越是觉得累赘,正常人都这样,不是你的错。” 他低低地“呵”了声,用更深的视线将她包裹住,密不透风的,难以逃脱,“所以我披在你身上的衣服让你觉得厌烦累赘,巴不得用讨厌的东西扔在讨厌的人身上,是吗?” 唐言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 不禁扶额轻笑,“我不是想着成人之美,高风亮节么。她那么喜欢,我让给她又何妨?” ——她那么喜欢,我让给她又何妨? 男人眼底的凝滞的墨色更加深邃,半晌,薄唇翕动,“你就不想和她争一争什么?” 许是他的音色低霭,分贝又不高,唐言蹊没听见,亦对他脸上复杂难测的神色视若无睹,只温温袅袅地开口问:“司机来接你吗?” 陆仰止拳头握得更紧了三分,骨节寸寸泛白,“嗯。” “顺便带我一起可以吗?” “你想和我一起走?”他一怔,没想她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却还是微扬了唇角,“好。” “那我去换衣服。”唐言蹊道。 “不急。”他抿了口咖啡,“等你。” …… 司机今日一见到陆仰止,就觉得自家老板的心情可能不错。 不过他看了看表,很少有见他不按时出门的时候。 头一偏,看到他身后那个身量纤细的女人时,顿悟,原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可那位,并不是他的未婚妻庄小姐。 “中午等我,陪你吃饭,嗯?”陆仰止一边为她打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去,一边用他一贯磁性好听的嗓音这样说道。 唐言蹊在车里闭目小憩,闻言也就随意咕哝了一句:“没事,我和宗祁去……” 话说了一半,茫然睁开眼。 对,她怎么忘记了,宗祁现在未必愿意见她。 陆仰止坐进车里,很快捕捉到了她眼里的失神,心里拧紧了些,沉声开口:“何必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浪费时间?” 唐言蹊看了他两眼。 又转头去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是。” 她不知所谓地笑笑,“我怎么总喜欢在那些自己根本打动不了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大概是我太闲?或者天生比较蠢吧。” 第68章 你很担心我? 男人的脸色紧绷了些许,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唐言蹊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拉耸着眼帘睡过去了。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冷许多,连司机都感觉到了女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给陆总的心情带来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怯生生透过后视镜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视线还没瞄到女人娇憨的睡颜上,就被陆仰止一个幽深的眼神吓得背上凉飕飕。 司机赶紧收了心思,挺直腰板专心开车。 …… 工程部一如既往的安静,好像里面的都不是活人而是机器。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走进去,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又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摆在桌面上。 她怔然抬头看向宗祁的座位,空空如也,他依然没来上班。 伸手打开了蛋糕盒子,端详许久,还是叹了口气,恹恹推到了一旁。 开过早晨的例会,David就被冯总工程师叫走了,据说还是那项关乎公司未来发展的大项目,只是眼下宗祁不在,少不了又要从工程部里选个人出来。 唐言蹊端着茶杯刚要路过门口,就被冯老叫住,“你。” 唐言蹊左看右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她指指自己,“我?” 冯老恨铁不成钢道:“宗祁这小子,本来前途无量,谁知道前几天我稍微没看住,不知道怎么他就把陆总得罪了,结果陆总放了他长假让他回家反省,短时间不会回来了。你和他关系好,私下交接一下进度,替他把这个项目做完。” 唐言蹊一怔,“得罪陆总?” 宗祁这种草包怂蛋,连和陆仰止目光对上片刻都恨不得能吓成半身不遂的主,他会得罪陆仰止吗? 是他又长本事了,还是陆仰止又…… 女人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 须臾,她腼腆一笑,“冯老,我只是个新来的,这么重要的项目您让我去,有点太抬举我了。” 冯老睨着她。 旁人许是不知,可他在她来应聘的那天就亲眼见到她是如何在三分钟之内破译了酒神的病毒的。 而且那天ES的兰总也败在她手里…… 不管这两件事是不是巧合,这个女人的实力背景都不容小觑。 他需要亲自探查一番,否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新来的怎么了?”David在旁边说风凉话,没人比他更希望看她出洋相,“我们陆总当年也是半路出家,现在还不是成了业内的传奇?” 唐言蹊还没再开口,冯老便皱眉打断道:“行了,就这么定了,宗祁回来之前,他所有的工作由你接替。” 那一瞬间,唐言蹊想,其实她还不如听陆仰止的,留在家里躲清闲。 好歹,不用见到他。 不像现在…… 茶水袅袅的清香氤氲进鼻息,杯身烫得她手心红得厉害。 她却恍若未觉地发了会儿呆,再回神时冯老已经离开了,只剩下David满脸戏谑地倚在门上看她。 “你不是一直狂得很吗?”他问,“怎么没了宗祁,跟丢了魂儿一样。” 唐言蹊抿了口热腾腾的茶,唇齿间茶香溢满,她无波无澜地瞧着他,“宗祁为什么会得罪陆总?” David笑得更深了,“他为什么会得罪陆总,你不知道?” 唐言蹊条件反射般颦起了眉梢。 听David这话的意思,她应该知道? 脑海里滚过一道惊雷,她蓦地回忆起那日去陆家“偷书”时,陆仰止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不太喜欢从我床上下来的女人转眼就说要去调教别人。你最好注意着点,别让宗祁以什么其他理由被我开除。”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陆仰止来真的? “让开。”唐言蹊放下茶杯,单手将David从门边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陆仰止翻阅资料的时候,总裁办半透明的玻璃门骤然被人打开。 他坐在大班椅上,指尖还点在资料的页脚准备翻页,听到这一声动静,不悦地抬眸扫过去,眸光间裹着一层冷意,“不会敲门?” 说完这番话,却忽然又看清了门外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 黑玉般的瞳孔里闪过微末的意外,他起身走过去。 边走边看到唐言蹊身后匆匆追上来的助理秘书,“陆总,实在是抱歉,我没拦住这位……” 他挥手,沉声道:“没事,你出去吧。” 秘书一惊,讶然看了眼擅闯总裁办的女人,又看了眼一旁深沉大气的男人。 她原以为陆总会大发雷霆的,怎么此时看上去,却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生气? “出去。”男人漠然启齿,吐出同样的两个字。 秘书打了个寒颤,今天总裁身边的首席秘书宋井不当值,秘书办临时派她来这里盯着,可她哪有宋秘书了解陆总啊? 偏偏他多数时间还是一脸不显山不露水的讳莫如深,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就像弥漫着一层阳光都穿不透的雾瘴般,让人完全无法窥见他的喜怒。 伺候这样的老板,她每秒钟都有种饭碗要砸的错觉。 她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掩上门出去了。 …… 陆仰止收回视线,强压下语气中的僵硬,换成他不怎么擅长的温和,对着面前的女人道:“怎么过来了?” 唐言蹊没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宗祁呢?” 她很直白坦然地盯着他,因此陆仰止很轻易能察觉出她姿态中强硬的质问。 他表情淡了些,“他家里有事,我放了他的假。” “家里有事?”唐言蹊荒唐的笑出声,只觉得这男人还真是从来不把情绪写在脸上,就连撒谎都平静得与寻常无异,“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所以被放了假?” 陆仰止低眸,漆黑无底的瞳孔圈住女人连怒意都十分明媚骄纵的脸蛋,语调不变,“这样说,也没错。” 他确实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陆仰止你幼稚不幼稚!”唐言蹊简直忍无可忍,“是不是我身边只要有个和我走得近的男人,你就看不下去非要要做点什么?” 对墨岚如此,对宗祁亦然。 陆仰止淡然与她对视了几秒,伸手摸上她的脸颊。 那手感熟悉得像上辈子的事情,陆仰止的嗓音都跟着低了几个度。 “你看,言言,其实我对你的心思你都懂。” 唐言蹊震了震。 “你却总是在自己骗自己。”他凑近她一些,眸如黑玉,又像一块有着巨大吸引力的磁铁,吸附着她的目光,“既然相信我能为了你吃这种醋,为什么还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思?” 她的心如同刹那间被凶猛的海浪掀翻了个跟头。 稳住在海浪里飘摇的心思,唐言蹊打掉他的手,更冷锐地望住他,“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在问你宗祁的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陆仰止抬高视线,不冷不热地看过去,“谁?” “陆总,是您约的人。”外面秘书的声音传来。 “让他们进来。” 唐言蹊心里乱成一团,紧紧闭了下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不冷静。 光是听说宗祁被“休假”了,她就敢肆无忌惮闯到陆仰止面前来闹脾气。 是仗着他这两天对她格外的宽厚纵容,所以愈发无法无天了吗? 唐言蹊咬着牙,硬邦邦道:“陆总有客人的话,我就先……” 陆仰止已然坐回了椅子上,微阖着眼睑,语气淡然得风波未起,“你留下。” 唐言蹊一愣的功夫,外面的人便陆陆续续地低头走了进来,“陆总。” 她看过去,竟是几个作医生打扮的人,手上还拎着医药箱,更夸张的是身后还有几名保镖将各种复杂的仪器推进了总裁办。 唐言蹊心中一拧,几分不祥的预感涌上来。 明知自己不该问,却仍下意识地看向陆仰止,目光很深,很复杂,“你的手……” 难道恶化了? 听到她这样问,座上的男人撑着额头,薄唇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弯。 “嗯,废了,你不是知道?” 唐言蹊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窝火。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的手臂是为了救她而伤,所以她才这样在意。 她也告诉自己,这些在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通这一层,她几步跨上前去,拉过他的右臂,明艳又白净的脸蛋冷得能结霜,语气亦是相当不善,“陆仰止,反正你也不肯听医嘱好好在家休息,请这么多医生来又有个屁用!他们说得再多也都会被你当成耳旁风!” 说着,她已经不由分说地扯开了他的西装外套。 秘书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总裁坐在椅子上被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动手动脚。 而他本人,仍是一派从容不迫、岿然如山的沉稳,眉目间没有半分要生气的征兆。 更诡异的是,唇边却似乎……噙着一抹笑?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类虽然是群居动物,但依然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大多不喜被陌生人靠得太近。 可是她们那位每天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贴在脸上的陆总,居然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自始至终,俊脸的轮廓动都没动一分。 几位医生面面相觑,仿佛要说话,被男人不经意间一个漆黑无物的眼神扫过来,赶忙又闭了嘴。 唐言蹊脱掉他的外套,刚想扔在地上,又想起昨天扔了他一件衣服,他揪着她不放的事,咬唇将他这件西装丢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又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秘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这是目睹了什么场面啊。 陆总在她们心中,向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信仰。 他每日西装革履、衣冠罄然地路过公司的大厅,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上从来就没有一丝能让人琢磨透的表情,总是或严苛或冷淡,从任何人面前经过时,连目光都不会斜一下。 可,那已经是所有员工离他最近的时刻。 这样的他,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当众扒了衣服?! 陆仰止对秘书眼里的惊愕似有感知,眉心一蹙,大掌捉住了唐言蹊还要继续解他扣子的手,“好了。” “你不换药吗?”唐言蹊挣开他的手,僵硬道,“让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她满脑子都是那日在酒店里,陆仰止自己举刀扎进自己血肉里的一幕。 画面何其残忍,可他却没有喊一声疼。 只反反复复、掷地有声地重复三个字:别碰她。 …… ——你看,言言,其实我对你的心思你都懂。 ——你却总是在自己骗自己。 久违的心酸如涨潮的水,漫上心房,在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酸到了鼻尖。 唐言蹊后退了一小步,撇过头,冷声道:“医生都来了,我就回去上班了。你如果坚持不住的话,回家休息。” 陆仰止道:“医生都来了,你就更不能走了。” 唐言蹊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只听一旁的医生擦了擦汗道:“陆总其实是……约我们来给您做检查的。” 唐言蹊愣住。 眼前,是陆仰止被她解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与结实健朗的胸肌的场景。 还有他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的目光。 唐言蹊顷刻间觉得一片红云从天而降,灌得她整张脸都宛如煮熟的虾子,“你——”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不愿意在家里检查,那就在这里。” 医生也很无奈。 把设备器材大老远搬到这里来,有钱人还是脑回路清奇。 去一趟医院能耽误多少事啊? 可是约他们来的男人在电话里却道:“她不喜欢去医院,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我派车拉到办公室来。” 唐言蹊冷静了片刻,倏尔定定望向他肩膀上还没拆掉的绷带。 一字字道:“所以你的胳膊没事,你在骗我?” 陆仰止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言言。” 他怎么忘了,同她不喜欢被利用被说教一样,她也痛恨被人骗。 他并非故意骗她,臂膀上的伤势,确实没有太大好转,也到了该换药的时候,只是…… 看到她明明在同他赌气,却又为他担心的模样,他心里很受用。 “陆仰止!”唐言蹊拾起桌上的西装就扔在了他身上。 那手工西装的布料很厚实,直接砸在他身上——还是右臂上。 男人痛得闷哼了一声,俊朗的额头上渗出几丝冷汗。 唐言蹊冷眼睨着,不带丝毫怜悯地讽刺道:“你还在装?耍我很好玩是吗?你猜我还会不会再上你一次当!” “言言。”他嗓音有些沙哑,可低沉久了,倒也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我没想骗你。” 唐言蹊深吸了口气,莞尔轻笑,“是吗?没想骗我,那就是伤势真的恶化了,手真的废了,请这些医生来真的是来给你治病的?”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往外走,“那就麻烦各位好好给陆总看看病吧,我就不打扰了。” 秘书亲眼看着自家老板的脸色在她说完话的一秒之内被落下的阴霾笼罩。 他起身,鹰眸巡过全场,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陆仰止伸手扣住了还没来及离开的女人,“言言,不闹了,嗯?” 唐言蹊觉得自己今天一早脾气大到不行,宗祁的事情还没解决,他又给她来这一出。 她握紧五指,挣开他的怀抱,回头很冷漠很冷漠地面对着他,“我闹?我是幼稚到和你徒弟吃醋了,还是装病看你笑话了?” 她扯了下唇,笑得凉薄,“有些事情不能拿来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陆仰止深寂的寒眸锁住她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你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担心我吗?” 第69章 他就不知心疼的吗? 唐言蹊没吭声。 以她刚才的行为来看,此时说“不担心”,傻子都不会信。 但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让人当成傻子玩弄。 她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宗祁回来?” 陆仰止睨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轻叩着桌面,平静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等你乖乖做完检查,我们再谈宗祁的事。” 唐言蹊不声不响地望着他。 隐约间,是种分庭抗礼的架势。 陆仰止却抚了抚她的脸颊,眸间蓄起的幽深暗哑的光,自嘲地笑,“不要这么看我,我不是你的敌人,让你做检查也不是为了害你,嗯?” 见她无动于衷的表情,男人便也沉了声:“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多耽误一分钟,宗祁的事就要往后推一分钟。” 唐言蹊心里一触,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过了片刻,她拨开他的手,咬牙一字一顿道:“好,那你让他们快点。” 他这才满意了,将门外那些战战兢兢的医生都请了进来。 所幸的是,她全程都很配合,只是脸上没什么波澜起伏,像个运转中的机器人,医生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 检查大部分结束后,陆仰止将她带进了休息室,走时俯身对她说话,薄唇几乎停在她的发顶,像是亲吻,“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就陪你去吃饭。” 唐言蹊还是没吭声。 事实上,她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仰止将她发怔的神色看在眼里,眸光更深邃了些,掩上门走了出去。 唐言蹊在休息室里能听见门外低低的交谈声,男人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一些事,医生也认真回答。 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和酸涩袭上心头,唐言蹊闭了下眼,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大概有些东西真的是写在基因里的。 比如她嗜吃嗜睡,性子乖戾嚣张。 又比如,陆仰止但凡稍微对她有一点好,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要么说狗改不了吃屎,她还真是改不了这犯贱的毛病。 …… 宋井因为奉命在医院里守了庄清时将近一夜,第二天被陆仰止放了一上午的假,下午两点多才来上班。 还没进门就听到办公室里两个人不停地吵。 他吓了一大跳,暗忖这又是哪位神仙啊,敢和陆总叫板,要命不要? “我不想接这个项目,你让宗祁回来。”女人开门见山,语气强硬。 男人也沉着脸,“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商量?”女人一双褐瞳映着窗外天光,显得淡静而温凉,“这件事没得商量。” 男人冷笑,“为了一个宗祁,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宋井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屋里二人,女人一脸不高兴地瞥过来,见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宋公公早啊,真不愧是陆总身边得宠的,上班时间都这么与众不同。” 宋井噎了噎,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屋里两股相互撞击的杀气,这时其中一股更是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他赔笑,“是唐小姐啊。”宋井几步走上去,很懂事地给她添茶,“您说笑了,要论得宠,谁能跟您比?” 至少他在陆总身边跟了五年,也没见过一个胆敢跟陆总呛声、还能平平安安活着的人。 唐言蹊接了他的茶,哼道:“你看他那一脸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的表情,我说两句话他从餐厅一直训我训到现在,这叫宠?那你过来,我也宠宠你。”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方,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此刻却阴翳得不像话,眼风如寒刃,在唐言蹊脸上钉住,怫然之色昭昭。 听了她的话,他静中含威的目光似有若无掠到宋井身上。 宋井只感觉后脖子一凉,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自然对老板的心思心领神会。 他干巴巴地继续赔笑,赶忙劝道:“唐小姐,陆总在您身上用的心,大家都有目共睹。您说这话,岂不伤人了?” 要说他们陆总日理万机,时间何其宝贵。 若是真有人惹他不快,他大约会直接挥手让保镖把人扔出去,话都不会多废一句。 又怎么可能专门把人带进办公室里,糕点茶水一应俱全地备着,就为了训她好玩的? “言则,是我狼心狗肺?”唐言蹊把茶杯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放,语调没有起伏,眼角眉梢却挂着几分冷色。 宋井觉得自己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被误伤的多冤啊。 奈何他收着陆总开的高额薪水,心里喊着冤,面上还得摆出一副“为了主子情愿肝脑涂地”的忠心模样,“唐小姐,您要是实在不开心,您就揍我吧。” “揍你?”唐言蹊睨着他,“揍你能把我徒弟换回来吗?” 宋井一头雾水,“您徒弟是?” 唐言蹊捡了个果脯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宗祁。” 宋井一怔,“是他。” 难怪那天陆总对宗祁说了那番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要是再让我说第二遍,就自己滚出陆氏。” “她做了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看不惯她的恩将仇报,那你现在又比她强多少?” 原来,竟是在为她出头。 宋井小心翼翼地觑着男人的脸色,而后道:“唐小姐,这件事您可能误会陆总了。” 座上的男人想到什么,拧紧了眉宇,嗓音严厉了三分,“够了,出去!” 宋井欲言又止,“是。” 唐言蹊却伸手拦他,“等等,把话说完。” 宋井有些犹豫,办公桌后的男人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冷凝道:“我让你出去,听不懂?” “你闭嘴!”唐言蹊伸手捡了块蛋糕,想也不想塞进他嘴里,“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因为一点烂事贫一中午,先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话那么多。” 而后转过头,盯着宋井,“你继续说。” 宋井望着男人嘴里塞了块蛋糕的样子,心下生出三分同情。 可又转念一想,或许……他们都是不太会把关怀写在表面上的人。 那么唐小姐生气,究竟是因为陆总训了她一中午,还是因为陆总没怎么吃东西呢? “宗祁组长前阵子和您闹别扭,被陆总发现了,就说了他几句。他不服气,所以陆总才给他放了假,让他回去好好反思。” 唐言蹊愣住,手里还拿着那块塞进陆仰止嘴里的蛋糕。 男人寒山静水般的视线就这么漠然落在她手上,也不说话,只是就着她送来的糕点,细细咀嚼。 黑眸里一贯的深沉,瞧不出什么喜怒。 宋井心一横,干脆把他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后来陆总为了哄您开心,还亲自下楼去给您订蛋糕,让人每天送一块上来,署的却是宗祁组长的名。” 唐言蹊的心如同被什么击中,骤然缩了一下,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他,“是你?” 陆仰止见她脸色不大好,修长的手指接过蛋糕从嘴边拿开,冷声对宋井道:“你先出去。” 宋井最后不怕死地添了一句:“唐小姐,陆总对您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切勿再为了不值当的人……” “出去!”陆仰止提高了声音喝道。 他漆黑的瞳孔里,女人那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蛋此时白得和墙面一样了。 宋井低着头退出去了。 陆仰止放下蛋糕,擦了擦手,把她拉到怀里,仔细观察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半天没再说一个字,他忽然有些细微的心慌,握紧她的手,低哑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别不开心,嗯?” 唐言蹊对上他的眼眸,居然从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里瞧出了些许妥协的影子。 她笑了下,轻声道:“真的都是你做的?” 陆仰止的俊脸沉然无波,唯有眉心处,似裹着一层霾,“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我既然已经让他回去反思,就没有理由在他认错之前叫他回来。言言,宗祁的事,暂时只能如此。你若还是不开心的话……” “我若还是不开心的话,你还要继续以他的名义做点什么来骗我吗?”她不施脂粉的脸蛋上,表情与语气同样淡。 淡得宛若天边飘渺的云,抓都抓不住。 陆仰止挺拔的眉骨上,两道飞扬的长眉蹙成一个结。 唐言蹊道:“放开。” 他没松手,“言言。” 唐言蹊直接从他怀里挣开。 陆仰止神情一黯。 下一秒,却有一块蛋糕递到他唇边。 男人微怔,抬头,正对上她无动于衷的眉眼。 “你是不是傻?”唐言蹊把他吃了一半的蛋糕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而后直起身,转过头,鼻尖酸得厉害。 她记得那天,她给宗祁讲完兰斯洛特曾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又吩咐他将兰斯洛特所有的罪证送检起诉时,宗祁就对她的大义灭亲之举颇有微词。 不过唐言蹊何许人也? 令整个黑客帝国闻风丧胆的一号危险人物。 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这种小孩子耍脾气的场面,她根本也没当回事。 只是有一点点心情不好罢了。 真的只是一点点。 后来她上楼,想叫陆仰止一起吃饭,三言两句便和他闹了起来。 她有多无理取闹,其实她自己知道。 那时候,明明他也在气头上。 明明他也在气头上。 可他却忍着怒火为她出气,甚至变着花样地哄她开心。 有些人,就是再怎么恼怒,也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不是吗? 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起身,将她扣在怀里,“别不开心了,嗯?” 许是刚吃过甜食的关系,他的嗓音绕在她耳畔,沙哑低沉,“陆氏里的可塑之才不少,一会儿我让宋井叫来几个,你随便……” “挑”字还没说出口,女人便已经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踮着脚尖吻住了他高她许多的薄唇。 陆仰止那双向来睿智冷静的黑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错愕。 下一秒,眸色狠狠沉下去,在唐言蹊还来不及撤开时,便反客为主,用力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不给她退缩的余地。 他从昨晚——不,已经算不清从何时开始,他就一直想做这件事。 肆无忌惮地在她唇上辗转,流连,而她略显生涩的回应都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被他吻得无力,脸颊通红地瞪着他,褐瞳里流转着潋滟的光泽,像只发怒的小兽,“就为了这点破事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连午饭都不吃吗?” 早告诉她真相不就好了。 何必拦着宋井吐露实情。 何必到最后一刻,都怕令她更加伤心而瞒着宗祁离开的原因。 被人错怪是什么样的感觉,没人比唐言蹊更懂。 可如若今天没有宋井这一番话,他还不知要被她误会到猴年马月去。 他就不知心疼的吗? 门外宋井听里面终于不吵吵了,想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喜滋滋地准备进去领个赏,谁料敲门一进去,却见到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抵在办公桌上纠缠亲吻的一幕。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 男人在沉沦中抬头,不悦至极的冷厉眼神扫过来,立马抱紧怀里的女人。 唐言蹊倒是厚着脸皮笑嘻嘻倚着他,不见什么羞涩,红唇翘得老高,“宋公公还有事啊?” 第70章 她和容渊长得真像 宋井想说没有。 可男人那凌厉深寒的视线实在太有威慑力,他生怕自己若敢说一句“没有”,立马能在这种夺人的目光中灰飞烟灭了。 于是他只好将脑子里可以上报的事情搜罗了一个遍,最后咽咽口水道:“陆总,副总出差回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公司了。副总秘书打电话来说他们那边项目谈得很顺利,已经签下来了,您看工程部派个什么人去盯着比较合适?” 陆仰止听他说到正事,脸色稍霁,可很快又凝眉,眼里划过浓重的思考之色。 唐言蹊顺口递了个果脯到他嘴里,问宋井:“什么项目?” 宋井踟蹰片刻,如实道:“也没什么,就是给甲方公司的APP升级而已。” 虽然简单,但甲方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公司,也不好怠慢,“他们是看在陆总的份上才把项目交给我们的,怕是……” “指明了想要你亲力亲为啊。”唐言蹊坐在男人的办公桌上,笑得好不自在,小腿都快踢到他身上了,“陆总忙得都快要长出三头六臂了,哪还有闲工夫去盯这种小儿科的项目?” 陆仰止伸手,快而准地握住她的脚腕,低斥:“胡闹。” 唐言蹊不理他,望向宋井,疑惑道:“不是还有个副总吗?他是吃闲饭的?” “吃闲饭的?” 一道沉静而清澈的女性嗓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笃定的高跟鞋声,步步逼近总裁办公室。 唐言蹊一怔,又听那声音近了三分,带着无形的气场,继续扬开:“如果我没看错,现在是下午两点半,陆氏上下找不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可你在干什么?坐在总裁办公桌上放肆,还妄议上司的是非,成何体统!” 唐言蹊眯着眼睛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腿上淤青的地方险些又磕在了桌角。 男人脸色一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唐言蹊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外走来的女人。 看清对方冷艳的面容的一刹那,她的心脏如同被人用绳索勒紧,狠狠绞着。 那是—— 容鸢。 宋井忙向她鞠躬致意,“副总。” 容鸢随意点头,走近,与办公室里的女人对上目光,同样也是一震,“是你。” 唐言蹊此刻还被男人搂在怀里,以一种不必言明却占有欲十足的姿态。 震惊过后,容鸢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来回游荡在二人之间,“唐言蹊,你还有脸回来。” 声音不大,唐言蹊却被她说得不自觉一僵。 只见那女人黑发挽在脑后,一身得体的职业女性装扮,显得干净利落,眉眼之间依稀有着当年毕业于世界一流名校高材生的傲慢与冷静,将她那张天姿国色的脸蛋衬得更令人过目难忘。 出身名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容鸢。 一切的一切,都与唐言蹊大不相同。 不过她记得,容鸢当年就是陆仰止的师妹,学的也是金融,一双纤纤玉手随便一挥就能在风云诡谲的金融市场里掀起一个大浪…… 这样的女人,居然甘心在陆氏旗下一家没有上市的子公司里,做区区一个副总? “你这次回来又想干什么?”容鸢戒备地盯着她。 陆仰止俊眉微沉,冷声截断,“容鸢。” 唐言蹊只觉得眉心一阵发疼,忍不住抬手按住。 陆仰止眸色更加晦暗,抱着她坐下,不悦道:“你先去会议室等我。” “师哥!”容鸢不敢置信地望着陆仰止,“你不会忘了她五年前做过什么了吧?你还要再被她蛊惑一次吗?” “我让你去会议室等我。”男人的嗓音已是沉到谷底,寒意盘旋在唇齿边,无上威严,“现在,立刻!” 他被白衬衫包裹的手臂上隐隐跃出青筋,唐言蹊一惊,怕他的伤势恶化,忙按住他,“我先回去上班。” 她边说边起身,轻声道:“你们在这里聊就好。” 五年前的事在谁心上都是一道疤。 而唐言蹊,无疑就是那个问心有愧、最怕再见故人的人。 陆仰止凝眸,眼瞳里布满密不透风的邃黑,原想留她,又扫了眼那边愤愤不平的容鸢,到底还是松了手,“下班等我,我去接你。” 唐言蹊胡乱点了个头,匆匆离去。 …… 茶水间里,赫克托依然靠墙站在死角,瞧着窗边郁郁寡欢的女人,问道:“老祖宗,你没事吧?” 难道是那晚在温家的事,她还——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唐言蹊问,语调平平无奇。 赫克托皱眉,“刚才?” 她不是在陆总办公室呆了一上午,又一起吃了个午饭,才回来吗? 在陆总办公室还能碰见谁? 赫克托猜不出。 “容渊。”她望着窗外浮动的白云,喃喃道,“她和容渊长得真像。” 赫克托一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是副总?” “容渊,容鸢。”唐言蹊念着这两个名字,“你们早就知道容渊的妹妹在陆氏工作,是不是?” 赫克托埋头道:“是。” “当年霍格尔因为没能保护好容渊,一直自责到现在。”他道,“您不在的那五年,墨少以铁血手腕收服了大部分部下,但组织高层仍然有一部分人唯您马首是瞻,不愿跟随墨少。尤其是我们三位Jack,先后都离开了。” “是么。”唐言蹊淡淡啜着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Jack一词来自扑克牌里四种花色的J牌,意为侍从、骑士。 唐言蹊从小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因此才走上了研究电脑的路。 偌大一个黑客帝国里,能见到酒神本人的,也就只有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四位Jack—— 梅花J兰斯洛特,亚瑟王麾下圆桌骑士之一; 方块J赫克托,特洛伊第一勇士; 黑桃J霍格尔,丹麦的英雄; 还有最后一位红桃J,便是容渊。 可惜他早在五年前的一场意外中死于非命。 于是她身边只剩下兰斯洛特、赫克托和霍格尔三人。 兰斯洛特恶贯满盈,已然是一张废牌。 唐言蹊再怎么惋惜心痛,却也只能亲手将他除掉。 “所以霍格尔是为了补偿容渊、为了照顾他妹妹才进了陆氏的。而你,也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赫克托垂眸,“是。”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唐言蹊撑着头,笑得很无奈,“我和容渊的妹妹五年前就不对付,你们不知道吗?” 她以前和这位容鸢小姐一点都不熟,是容渊出了事以后,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 原本的丧兄之痛就已经让容大小姐对他们恨之入骨,后来还传出了唐言蹊利用孩子逼婚嫁给了陆仰止的事。 容大小姐暗恋陆仰止多年,从她专门为了他报同样的学校、学同样的专业就可窥见一二,自然视唐言蹊为头号情敌。 不过这位容小姐倒是比庄清时那厢磊落多了,自从唐言蹊嫁给陆仰止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与陆仰止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偶尔见了唐言蹊,还会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礼数恭敬地叫一声嫂子。 所以唐言蹊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坏。 若是换了别人如今日这般处处针对她奚落她,唐言蹊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可是看到容鸢那张脸,她这巴掌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落在自己心上,暗骂自己一句没用。 “老祖宗,霍格尔有话让我转达给您。” “讲。” “他说,容鸢小姐性子耿直,但绝不是下流龌龊之辈,做事也有分寸,顶多会在工作上对您有些刁难。希望您能看在容鸢小姐去世的哥哥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 唐言蹊轻笑出声,睨着他,“那个死冰块脸说得出这种话?别你是信口拈来诓我的。” 赫克托脸上一囧,“我不敢。” “容鸢……”唐言蹊眯着眼睛,念着这两个字,过了很久才道,“我倒不怕她在工作上刁难我,怕只怕……” “什么?” “没什么。”她抿唇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 下班后,唐言蹊循着短信找到了宋井停车的地方。 陆仰止已然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了。 她笑笑,坐进车里,“今天陆总下班这么准时?” 宋井立马机灵地回答:“怕您久等,陆总特意提前让他们散会了。” 她看着男人丰神俊朗的侧脸,有些昏暗的车厢里,每一笔都似天工开物,鬼斧神工,漂亮得让人只能喟叹。 唐言蹊靠在软垫上,睐着他,“你那个能干的师妹又在会上出风头了?” 男人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冷锐,没有半分刚醒时的迷蒙。 宋井一听也沉默下去。 “没有。”陆仰止面色寡淡,平静道,“只是汇报了些工作。” 宋井缄口,注视着面前的路况。 他当时在场,事实上,容总和陆总一开始确实是在谈工作,可是谈着谈着话题就歪到了唐小姐头上。 陆总勃然大怒,说了几句重话,气得容总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 容总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个钢筋铁骨的女强人,哪有委屈成这样的时候? 饶是宋井看着都觉得揪心,更何况是陆总? 陆总与容总相识多年,师兄师妹间的同窗情谊也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宋井眼睁睁看着陆总整整一下午心情都不怎么好,总裁办和副总的办公室就在对门,中间一个过道气压低得像随时都要电闪雷鸣下一场瓢泼大雨,可他也不好开口劝。 毕竟,如何在两个女人中权衡选择,这决策也轮不到他来做。 他只是有些感慨—— 容总不仅是看唐小姐不爽,她也很不喜欢陆总的未婚妻庄小姐。 每次庄小姐只要在公司露面、被容总碰上,两人总少不了要起几句口角。 陆总看上去仿佛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偏袒容总要多一些。 久而久之,庄小姐也看懂了分寸,再不去得罪容总了。 公司里私下都传,陆总是不是和副总有一腿。 可是五年来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过密的交往,就真是亲如兄妹、光明磊落得很。 让宋井觉得惊讶不已的是,他以为这次陆总还是按照老套路,会在唐小姐面前象征性地训斥容总几句,然后到了会议室,再不经意地称赞她最近在工作上做出的成绩,以作为不必言明的安抚。 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 陆总非但没有夸容总一句,反而在会议室里句句藏锋地批评,话说得尤其重,最后还直接把容总“发配边疆”了…… 想想当时的场面,他还是心有余悸。 唐言蹊一看陆仰止俊颜轮廓里收敛的阴霾,大概也就懂了。 她倒也没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问:“容鸢拿下来的那个项目,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眸如黑玉,被冰冷的泉水洗濯过一番,触目生寒,“她自己翅膀硬了,本事也大了,自己想办法。” 唐言蹊啼笑皆非,“对你而言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一个学金融的小姑娘,你指望她怎么评估项目,怎么安排人手?” 男人重新闭上眼,高挺利落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他低沉地开腔,含着三分凉薄的嘲弄:“替她考虑这么多,你倒是善良。”他顿了顿,嗤笑,“那你去。” 唐言蹊缩着脖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去。” 容鸢本就和她有过节,她要是自己送上门,还不让容大小姐活活整死? 见唐言蹊脸色不对,宋井赶忙接过话来:“唐小姐不用紧张,陆总是跟您开玩笑的。那个办公区地段太偏远了,咱们陆总恨不得把您安在眼皮底下,哪里舍得让您过去受罪?” 唐言蹊一愣,“还有其他办公区?” “公司里现在项目太多,办公室和会议室都排不开。”宋井道,“不过五年前陆总收购了一家企业,连着那边的办公楼一起盘下来了。所以一般不需要直达天听的加急工作,都会送到那边去做。” 五年前,收购,地段偏远…… 唐言蹊眼皮蓦地一跳,连心脏都跟着重重颤了下。 是庄氏集团的旧楼? 心跳的加快引起她呼吸也变得急促,唐言蹊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不一会儿,她语调寻常道:“容鸢是你师妹,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大度一点,拿出你的胸襟和气度来,不要对她赶尽杀绝的好。” 男人这才睁开眼,阒黑的眼底幽深而冷漠,“我有分寸。” 唐言蹊回过头,正对上他那双深寂如海的眼睛,“如果你没时间的话,我去盯着也可以。反正补丁升级的项目有你和冯老在,也没必要多我一个。” 男人英俊的面容顷刻间沉峻如山崩,寒声问:“你还真打算去?” 唐言蹊余光看到后视镜里,宋井皱着眉对她连连摇头。 陆总心情已经很差了,唐小姐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和陆总对着干。 “我……”唐言蹊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收拢,指尖深入掌心,刺得她快没有知觉,“我不想看你和你师妹闹得太僵嘛。”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插手。”仔细分辨,不难发现男人的嗓音已如绷紧的弓弦,危险冷冽、一触即发。 唐言蹊却像入了魔般,执着道:“不是说这项工作简单的很吗?交给我的话,半天就可以搞定。” 看着陆总乌云盖顶、冷得结了一层霜的脸色,宋井无声叹息。 要么说有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唐小姐怎么就看不透,重点根本就不是工作简单与否。 而是—— 陆总为了在副总面前给她立个威信,让副总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刁难于她,这才狠心将副总扔到那边去,故意让她吃个亏。 唐小姐倒好,非但不领情,居然还为容鸢小姐求起了情。 这里里外外的,倒显得陆总为了她不惜与师妹撕破脸都是多此一举了。 “唐言蹊。”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叫的却是她的全名。 唐言蹊一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她咬唇,心里撕扯得厉害,怎么也无法任由这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和她失之交臂。 男人却只是将她拉到身边,用力圈在怀里,淡漠道:“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今晚带你去和相思吃饭,嗯?” 第71章 再喜欢也该有底线 听到陆相思的名字,唐言蹊倒是真怔了下。 心脏无声缩紧了三圈,话都到了唇齿边,怏怏又咽了回去。 陆仰止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便将她搂得更紧,沉声道:“她这阵子没去上学,自己在家呆着,也不和人说话。你不是喜欢她吗?去陪陪她。” “好。”唐言蹊轻声应了。 指甲深深嵌进真皮座椅里,她突然又旧事重提,“陆仰止,你真的非要刁难容鸢不可吗?” 男人凤眸见颜色一顿,很快敛成狭长逼仄的形状,“什么叫我非要刁难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那些人有多势利眼。”唐言蹊苦口婆心道,“你和她这么一吵,还把她一个人直接发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公司里肯定少不了人趁机去踩她。” “尤其是工程部,现在最是缺人手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都够搪塞她好几个月了。陆大总裁你不下令调给她几个主力过去,她自己哪里摆得平这个项目?” 陆仰止静静地听着,黑眸如凝墨,纹丝未动,“依你的意思,是我做得过分了?” 别说是唐言蹊,就连宋井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方向盘里。 唐言蹊赶紧安抚他,“我也不是说你过分……” 她咬唇,“你这样想嘛,她今天和你吵架是因为她不喜欢我,那我如果以怨报德,不生她的气,反而过去帮她,是不是显得我胸襟开阔?” 男人唇畔划过一丝冷笑,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你觉得她会领你的情?” 唐言蹊愣住。 “容鸢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陆仰止那张从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过分,“18岁保送CAMB,四年修满别人六年的课业学分,三年时间从陆氏最基层一路爬到副总的位置,经手的5个大项36个小项从无一次失利——这些,靠得可不是别人放水。” 明明他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容鸢确实不需要他手下留情,但唐言蹊还是没由来地心底一刺。 她早知容鸢的优秀。 他这般明晃晃地把她的功勋荣誉摊开在她眼前,让她左右一比,生出了深深的自卑。 容鸢家境好,人生得漂亮,勤奋努力,所向披靡,简直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不像她,从小到大只知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还在监狱里蹲了五年,满身泥点子。 唐言蹊呼吸停滞了两秒,重新厚着脸皮笑开,“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厉害,你比他更厉害呀,你若是有心让她吃亏,她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躲得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皱眉,已然不耐。 “我想去帮她做这个项目。”她也不绕弯子。 男人眸色渐冷,大掌抬起她的下巴,“唐言蹊,你既然知道我有心让她吃亏,还非要和我作对不可?” 宋井仍然透过后视镜,冲女人死命摇头,只差没给她跪下求她别说了。 唐言蹊秀拳一握,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和你作对,但是这件事——” “停车。”男人嗓音凌厉。 手一挥,将她甩开,唐言蹊心中一凛,自知真惹恼了他,可再想近他的身却没了机会。 宋井在他的威慑下,慌忙把车停在了路边。 陆仰止打开了车门,修长的腿直接迈下去。 唐言蹊慌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仰止!” 男人身形停住。 只听她犹豫了下,低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和相思吃饭的吗?” “哦?”男人薄冷的唇线扯出一个笑的弧度,没回头看她,“原来你还惦记着她,亏我以为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惹我生气,至于相思过得好坏,你一点都不关心呢。” 唐言蹊被他说得心虚,她方才确实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他同意派她去庄氏集团工作的事。 也就这么一个瞬间的不留神,男人的衣角已经从她手中抽离。 “宗祁真不愧是你徒弟,连过河拆桥的本事都是师承一脉的。”他嘴角笑意更深更冷,“倒是陆仰止枉做小人了。” “宋井。”他平平无奇的一声唤,宋井立马冷汗一身,“我在,陆总。” “把宗祁叫回来,择日重新入职,薪水涨二十个点,算作这段时间的补偿。”男人寒声吩咐,语速不快,却让人根本插不进话,“还有副总那边。” 他顿了几秒,回眸看向唐言蹊,一眼却仿佛将她的胸膛贯穿,“项目拨款五千,为期三日,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不必报给我知道。” 说完,用力将车门撞上。 唐言蹊呆呆坐在车里,手还保持着抓他衣角的动作。 宋井叹了口气,重新踩下油门,车子慢吞吞地启动了。 透过反光镜能看见男人站在路边,周身萦绕着一层沉鹜的气场。 他打了个电话通知司机来接,挂掉电话后,发现女人坐在后座上发呆。 不禁出声道:“唐小姐,陆总和容总这么多年情同兄妹,容总为公司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些事,陆总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 他斟酌了下用词,“像容总这样的人才,别说整个行业,就算跨十个行业,也不可多得。若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她去了哪里对陆氏都是一大祸患。” 唐言蹊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听到旁人如此夸容鸢,她心里还是不快。 闷闷道:“我明白,所以我才劝陆仰止……” “您不明白。”宋井截断她,“倘若您真的明白,您就不会劝陆总尽快与她和解了。” 女人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 宋井道:“容总的价值,没有人比陆总更清楚。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与容总撕破脸,不惜冒着失去这个左膀右臂的风险。您说,这是为什么?” 唐言蹊心头一颤。 方才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却没深想。 宋井直言不讳,“因为在陆总眼里,他最想维护的人不是容总。虽然看上去,陆总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 唐言蹊想,她晓得宋井后半句话是什么。 但其实,陆仰止是最渊渟岳峙、有清风峻节的君子。 一如他的名,仰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每每辜负别人时,心中何尝不会愧疚?尤其,那人是他欣赏、感激又关系亲密的师妹。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陆总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您劝他尽快与容总和解。”宋井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孰对孰错,陆总当然看得分明。您此刻多说一句,就形同在陆总原本就有的愧疚上多扎一刀。” 谁都不希望自己做错的事被人翻来覆去地提。 像陆仰止这般处于巅峰、独步云端的男人更甚。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说一句谢谢,说一句我很开心你肯为了我这样做。 唐言蹊颓然靠在后座上,以手掩住眉心。 她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半晌,唐言蹊坐直了身体,“谢谢宋公公指点。”她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等我帮容总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哄他。” 宋井吃惊,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执意要去。 “唐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言蹊垂眸。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把陆仰止得罪到了这个地步…… 庄氏那边若再没有点收获的话,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井摇头叹息,“您有您的想法,我就不多加干涉了。” 唐言蹊“嗯”了声,问:“陆仰止让你送我去哪?” “陆总没吩咐,大概是回天水湾。” 她眸色一黯,“喔。” 那就是,不能和陆小公主一起吃晚饭了。 沉默了半晌,空旷的车厢里,突然传来宋井的声音:“唐小姐,恕我多嘴,您为什么对容总格外关心?” 唐言蹊被他问得一怔,讷讷道:“也没什么,看她怪可怜的。” 宋井表情奇怪,“可怜?” 出身豪门,容貌娇艳,智商逆天,这是怎么看出可怜的? “你也说了你们陆总和她情同兄妹,她早年失去一个哥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她不错的师哥,又为了她不喜欢的人和她吵架,换了老子,老子要心塞死了。” 唐言蹊托着腮,望向街边飞逝的景色,“而且术业有专攻嘛,她再聪明,遇到写代码这种事,也只是个门外汉。你让她把电脑砸了她也写不出来呀。” 宋井听她说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笑道:“这就是您多虑了。” “容总身边有一员大将,实力非凡,半个工程部也抵不过他一个人。陆总曾经指名让他来接替冯老的职位,可几次调令下去都被他拒绝了,这五年来,他就只跟着容总混饭吃。陆总要是真打算为难到容总头上,肯定会先想办法把他支开。” 唐言蹊眼皮一跳,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说的……是谁?” “姓霍,霍无舟。” 女人眸光如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宋井把她送去了天水湾,目送她进了别墅,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车子。 突然,一直在他脑海里沉寂的念头跃出水面,他这才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容总是容家三代单传的千金小姐,连个旁系的表亲都没有,哪来的哥哥? …… 郊外的别墅,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如裹着飓风而来,堪堪停在花园外。 刹车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刺耳,听一听就能大概猜出跑车的主人今天心情糟透了。 “霍无舟!”女人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隔着花园就喊出了声。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隐约透着一股斯文淡漠的冷。 仔细看去,他英俊的脸有半边匿在阴影中,高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将所有情绪都盖在了镜片之下,反而衬出他的克制与冷静。 有人说她师兄陆仰止是个目中放不下十丈红尘的世外高僧,可容鸢却觉得,这个男人比她师兄还冷心冷情。 就算天塌在他面前,他最多也就是淡淡看一眼,然后绕开。 容鸢每次看到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都浑身难受,今天格外难受。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去,冷声道:“我想吃鱼,糖醋红烧清蒸各来一条。” 说完,见男人仍立在那不动,心里“蹭蹭”冒火,仰着脸对上他的面容,“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聋了?” 霍无舟没低头,只是稍微下瞟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看着她,语调平铺直叙的,没有起伏,“太晚了,超市的东西不新鲜,明天。” “我今天晚上就想吃!”容鸢火冒三丈,在公司吃的枪子一发不少地全都打在了霍无舟身上,“你不给我做是吧?那我出去吃,老娘去下馆子,正好昨天陈家少爷说想约我一起吃……”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拽进屋里。 “你干什么!”容鸢被攥得生疼,大喊,“我去吃饭也碍你事?” 霍无舟松开手,“不碍我事。” “想去就去。”他还是满脸无动于衷,“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容鸢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在他面前就是收不住脾气,总想闹得大一点,再大一点,才能激起他一丝波澜。 “女孩子不准说脏话?老祖宗说得还少了?一天到晚老子长老子短,动不动就骂人大爷,你怎么不管她?” 霍无舟闻言忽然眯了眯眸,镜片下眼底蓄满晦暗与危险,“你从哪知道的?” 不仅知道他们称呼酒神为“老祖宗”,还知道老祖宗的口头禅。 容鸢被他的眼神看得一窒。 多少年再没有过的心惊肉跳的感觉瞬间塞满胸膛。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哥告诉我的。”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每次,只要提到她那个死去的哥哥,分分钟就能掐住霍无舟的软肋。 果然,他不说话了。 容鸢冷笑,踢掉高跟鞋,“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这么多?” 这个问题她问了五年,男人每次的回答都不会变:“我是替你哥哥管你。” “你还有脸提我哥。”她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一瓶水,一饮而尽后,把玩着瓶子,斜眼睨他,“当初如果不是你——” 看到男人脸上的神色,容鸢心口如同被什么堵住,也说不下去了。 她泄气地把水瓶扔进垃圾桶,“我去书房工作。” “好。”霍无舟拿了件外套,转身往外走。 容鸢叫住他,“你去哪?” “买鱼。”他说。 容鸢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攥紧,“算了,明天再吃,你跟我上来。” 霍无舟转过身,又是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我想办法,很快。” “我说明天再吃!”容鸢觉得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执拗到不能够,而且强势得宛如真把自己当她长辈了,什么都要插手,他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霍无舟静了三秒,把外套重新挂好,还顺便将她踢乱的高跟鞋摆在鞋架上。 鞋子还带着零星余温,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 而后,面无表情地随着她进了书房,“什么事。” 容鸢虽然身为副总,但工作量不比陆仰止少。再加上她原本就是个勤奋较真的人,每次十分的工作都能让她做出十二分的东西来。 霍无舟时常路过她的书房,会想,如果那个男人还在,是否会心疼他妹妹此刻过分的努力付出。 女人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神态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与五年前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霍无舟的心脏被遽痛碾过,脸色都差了三分。 容鸢抬头就看到他盯着自己出神,目光,似是沉痛。 她自然明白他是想到了谁。 五年来,次次如此。 玉指一拢长发,容鸢抿了下唇道:“今天师哥跟我吵架了。” 霍无舟回过神,走上前,漠然无言。 他不觉得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不会多话。 “你不问我因为什么?”容鸢撑着额头瞧他。 霍无舟仍是无言。 容鸢自觉没趣,便摊开明说了,“因为他那个无恶不作还婚内出轨的前妻,唐言蹊。” 这话说得很是尖刻,霍无舟总算给出了点反应,皱眉,“你见到老祖宗了?” 前阵子他一直在外陪她出差,早听赫克托说老祖宗回来了,却一直无缘得见。 “见到了。”容鸢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还骂了她两句。” 霍无舟眼神沉峻下来。 “怎么?”她笑眯眯的,“你生气了?我玷污了你们的信仰是不是?你要像我师哥一样,再跟我吵一架吗?” 霍无舟薄唇翕动,吐出四个字:“用不着我。” 容鸢怔住。 他单手撑在她的书桌上,身子越过高高摞起的文件,俊脸几乎贴上她,“不要得罪老祖宗。” 容鸢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稍稍灭掉的火气无端又涌上,“什么叫不要得罪老祖宗?那个水性杨花始乱终弃的女人哪里比我强?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 其实,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是那女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会向着谁,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 容鸢撇过脸,咬着牙,压着脑海里蠢蠢欲动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女人五年前对师哥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她……也是不讨厌她的。 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客观上承认,唐言蹊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容渊”在她手底下做事时,她就发现这一点了。 当年,她原以为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不可能驾驭得了整个黑客组织,这其中必定是沾了墨岚的光,可是当“容渊”真正走到唐言蹊身边时,所有想法却都在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着。 那是她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 那是她站在CAMB的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博士毕业生代表发言时,脑海里偶尔浮现的场景。 但是,再喜欢也该有底线。 那女人如此丧德败行,对不起她师哥,她就无法原谅。 “霍无舟,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再去蛊惑我师哥一次的!只要有我在,想都别想!你要是向着她,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滚回她身边继续做你的狗腿子去!” “嘭”的一声,是男人的大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他逼近她,眼里森寒的痕迹很重,“容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鸢从没见过他发火,双肩一哆嗦,被惊住。 “你以为她是那么好惹的?”男人字字冷漠藏锋,“若你真得罪了她,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第72章 我是来帮你的 也不知是他的声音太有穿透力,还是这话就那么吓人,容鸢一下子僵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男人直起身,脸色也恢复如常,“好了,我只告诉你,不要去惹她。否则她想教训你,根本用不着我出马。” 容鸢心里憋了一口气,慢慢化作委屈,她握了下秀拳,闭上眼,冷声道:“出去。” 霍无舟望着她,身形不动,“你叫我进来,有事?” “没事。”容鸢扬手指着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霍无舟睨了她两秒,薄唇一抿,走了,临走还不忘将门带上。 只剩下女人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书房里,夕阳逐渐将地板上纤细的影子拉长。 半晌,她忽然起身,将桌上大大小小的文件夹统统扫落在地。 而后趴在空旷的书桌上,难过得快要哭出声—— 回家前,师哥的秘书宋井给她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手头这个项目为期三天,拨款五千。 容鸢的一把怒火几乎透过电话线烧到那头。 三天时间?!做一个项目从设计样板到编写程序再到后期调试,十天半个月都嫌少!只给三天时间!他当是在赶集吗? 而且项目拨款五千?!五千是什么概念?别的不说,光是租用一间会议室的场地、空调、媒体设备,一天就要花去一千多。 这不就是摆明了在刁难她吗? 工程部那些人,看上去老老实实憨厚可掬的,其实一个比一个精明。 捞不着油水的项目谁会加班加点地跟着她做? 容鸢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想像往常一样,叫霍无舟来帮她。 毕竟,他曾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一把手。虽不如兰斯洛特那般机敏、会看人眼色,但最是沉稳可信。而且相识多年,容鸢却总有种摸不透他深浅的感觉,仿佛这个人的实力,远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结果话都没说完两句就不欢而散了。 唐言蹊。 容鸢将这三个字咬在牙齿间恨不得碾碎。 都怪她!这个扫把星,她一回来什么都变了! 她绝不会放过她! 容鸢撒过气后,平复了气息,逐渐冷静下来。 一双美丽的眸子幽幽地盯着电脑屏幕,眸光却亮得出奇。 呵,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 女人调出编程窗口,芊芊玉指极轻极缓地落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又一行代码。 起初,速度不快,动作也略显僵硬。 可到了后来,竟逐渐加快,似乎找回了手感,指尖有规律的起落变得娴熟又利索。 容鸢写了一半,脑子里忽然蹿过什么念头,手指抬起就没有再落下。 她关了窗口,眼神微微黯淡下去。 她以为,这些东西早就随着那段荒唐的岁月一起被她丢出了脑海,丢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不剩了。 却原来,很多事情,也许一开始便不是以铅笔书就,而是有人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不衰不灭,历久弥新。 那时,十几岁的女孩曾坐在与她气质极为不符的、老成又稳重的大班椅上,手捧着一杯红茶,边吹蒸气边笑眯眯地告诉她:“红桃,你用不着这么拼命练习,学会一项技能就像爱上一个人一样,一旦会了就忘不了。” “时间久了,也许会淡化掉很多细枝末节,但留下的那部分会变成一种本能,让你在茫茫人海里一眼瞧见他时,依旧会怦然心动。” 思及至此,容鸢紧紧攥着鼠标,菱唇的唇角下沉得厉害。 这些话,她一字一句记得清晰无比。 可是说这话的人,大约,已经忘了吧? …… 晚上九点,唐言蹊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小外套,坐在沙发上啃水果。 帮佣阿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表,低声道:“唐小姐,先生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不如您先睡吧?” 天水湾这块地方是拿来做什么的,整个榕城上流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用四个字来概括便是,金屋藏娇。 这里面住着的女人,哪个不是痴心苦守,夜夜盼着那个自己高攀不上的男人能施舍一般地回来看看? 虽说心里有些不齿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走上这条路,但这她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佣人,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何况这位唐小姐,看上去就和那些妩媚妖娆、变着法求宠献媚的女人不大一样。 她大多数时间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沉溺于名牌服饰、化妆品。可若说她懒散,偶尔又能从她眉眼间看出一股子潇洒凌厉的劲儿,说不清道不明,却了无痕迹的傲慢着。 “我还没吃完,急什么。”唐言蹊不紧不慢地继续啃,“他爱回来不回来,大不了我去公司找他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阿姨语塞,“……” 现在被冷落的女人也这么乐观的吗? 唐言蹊吃完水果又嗑了会儿瓜子,最后一甩袖子,回房。 脚步在楼梯上停了停,“对了韩姨,我刚才看柜子里有一罐锡兰,煮个水果茶应该不错。” 阿姨皱眉,“唐小姐。”这些女人做梦都想被称呼为夫人、太太,可她向来都只叫她们小姐,“我不姓韩,我姓刘。” “啊,是么。”唐言蹊转过身,歪着头朝她笑,“是我睡糊涂了,忘了以前那个阿姨才姓韩。” “以前的阿姨?”刘姨惊讶,她怎么没听说过这里以前还有个阿姨? 唐言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是啊,以前有个阿姨,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太灵光,心思也多。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胡乱嚼舌根,琢磨主子们的是是非非。”她打了个哈欠,“后来被家政公司开除了,听说是直接轰回老家种地了,也算是条出路。” 她的语调舒缓不改,褐瞳里的温度却淡下来,“刘姨,您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休息几天?” 刘姨被她温静无物的眼神瞥得一震,“不、不用了,唐小姐,我,厨房还没收拾……” “这样啊。”唐言蹊也不留她,莞尔笑道,“那您快去吧,忙完也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她踏着软绵绵的步子上楼了。 不出意外的,陆仰止果然一夜未归。 唐言蹊想过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个短信认个错服个软,不过这想法也就在脑子里停留了几秒钟,就灰飞烟灭了。 反正庄氏集团她是一定会去的,何必现在哄他高兴了,再让他更不高兴。 还是等事情办完了一起哄比较省时省力。 于是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城郊。 而陆氏集团的办公楼里,清晨的例会,所有人都在一种莫可名状的低气压下进行着汇报。 宋井留意到,从不在会上看手机的男人今天居然将手机直接搁在了桌子上。 时不时的,那隽凉的视线还会在上面掠过一圈,然后颜色沉得更深。 一场会议下来,三个经理两个副经理谁都没捞着好,包括副总在内,也被他锋利的言辞削得骨肉分离。 可偏偏人家说得又句句在理,大家除了如履薄冰地忍着,倒也没什么其他法子。 散会时,公司上下便有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传染开了—— 副总失宠了!不仅被“发配边疆”,工作条件还格外的严苛! 面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副总本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一身女士西装,发髻挽得很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果决与冷艳。 她拿着文件袋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刚走到转角便被人用力扣住手腕,“容鸢。” 容鸢猛地刹住脚,差点崴了,冷冷瞪过去,手一甩,“干什么?” 敢对她动手动脚的,别说全公司了,全世界也就那么一个人。 男人顺势松手,推了推他无框的眼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淡漠冷寂,“三天,经费五千,你昨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容鸢面无表情,“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挡路?我没时间和你耗,让开。” 霍无舟镜片下的双目色泽深沉,“需要我帮忙?” 容鸢的呼吸窒了片刻。 如若换作以前,这时她大概已经点头了。 可昨晚的争吵历历在目。 为了那个女人。 “不需要。”她仰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冷淡而自信,“你别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区区一个小项目,就算我自掏腰包赔钱进去,也一定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霍无舟脸色寡淡地整了整衣衫上莫须有的褶皱,“是吗?” 说完便转身,“你有安排,那就好。” 他说得稀疏平常,走得也毫不留恋,就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客套一句,知道她不会答应,也没想继续劝她答应。 容鸢却觉得自己这口气憋得,五脏六腑没一处不疼。 幸好,总裁办里有个和她同样不痛快的人。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男人坐在书桌后面,价值不菲的钢笔握在手中把玩,气场如海纳百川,淡而恢弘。 本该在家的刘姨立在办公桌前,惊出一身冷汗,“唐小姐吗?她……吃晚饭,吃甜点,吃水果,吃瓜子,喝了几杯茶……” “过得挺滋润。”男人慢条斯理地开腔评价。 那是相当滋润啊。宋井默然。 “说什么了没有?”他继续问。 “说、说了……”刘姨道,“说茶太浓,汤有点咸……” 气压在无形间低了许多,宋井只觉得脖子上那把刀悬得更近了,忍不住缩着脖子提醒道:“蠢,谁问你这些!唐小姐有没有提到陆总?” 刘姨茫然地想了想,诚实回答:“没有。” 宋井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看了眼男人波澜不惊的面色,简直想把她脑袋撬开,塞点智商进去。 男人手中的钢笔“嘎吱”一声,断了。 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捏死了手中一只蚂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茶太浓,汤有点咸。”男人薄冷的唇梢一扯,笑意未达眼底,“从最好的家政花大价钱请来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还能让人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宋井秒懂了上司的言外之意,低头道:“我马上把人换掉。” 刘姨无端端想起昨晚女人的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陆先生,我,我……” 宋井挥手招来保镖,毫不容情地吩咐道:“带出去!” “陆先生、陆先生,您不会是要送我回乡下种地吧,陆先生……”惨烈的哭嚎一直回荡在总裁办外的楼道里。 陆仰止将断成两截的钢笔扔进垃圾桶,俊脸的轮廓没有起伏,语气却稍稍染了不耐,“既然她想去,那就成全她。” “陆总英明。”宋井附和完,又道,“听说唐小姐一早就打车去了城郊,不如我派人叫她回来,就说总部这边——” 男人的眉头忽然重重皱起,厉声截断他,“她爱去哪就去哪,不用告诉我,我没时间听,也不必拦着!” 宋井自知触了BOSS的霉头,垂下头不说话了。 没时间听,没时间听把一个扫地做饭的阿姨叫到总裁办,什么正事都不处理杂七杂八的琐事倒是问了一大堆。 这还叫没时间听? 他退出办公室外,隔着门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戾气盘旋在半空中。 无声悲叹。 从前还没有唐小姐的时候,陆总虽然也称不上平易近人,但只要分内之事兢兢业业地做好,便出不了太大差错。 现在,这阴风怒号乌云盖顶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一边惊讶着,如陆总这般沉稳淡然、泰山压顶亦不眨眼的男人也有如此躁怒的一面;一边不禁在心中呼唤,唐小姐,你快点回来吧,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 容鸢开完会便叫司机送她去了城郊。 唐言蹊比她早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彼时办公楼里空旷得很,她却镇定自若地拿着陆氏的员工证,踏进了电梯。 视线环顾四周,中规中矩的写字楼,没什么新鲜的地方。 墙上还四处挂着庄氏集团几个大字,和一个连环扣形状的企业标志。 原来陆仰止将这栋楼和庄氏整个盘下来,却真的没做太大改变,也没怎么投入使用。 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那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商人,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大发善心? 唐言蹊想也不想,按下了去顶层的按键。 这一层空空荡荡的,散发着一种颓然而荒凉的气息。 想是陆氏的员工没事也不会到顶层来,所以……这里大概已经有五年无人踏足。 她一眼就瞧见了庄忠泽曾经的办公室。 大门紧锁,还贴了两张封条,因破产而封。 唐言蹊走上去,脚步声回荡在耳边,诡异非常,她只当作没听见。 伸手摸了摸办公室门口的铁锁,有灰,也有锈,若想进去的话…… 她心里默默估计了下,没有钥匙,生拆掉这把锁,怕是会被人发现。 突然,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唐言蹊一身鸡皮疙瘩都被激起来了,凝神静思,早晨七点半,就算是陆氏的员工也还没到上班的时间,怎么会…… 那声音时远时近,却是从楼梯间里隐约传来的,不是她这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镇定下来,走进楼梯间里,打开了手电,循着声音一层层往下走。 终于,在楼下三层的地方找到了声源。 她隐在楼梯间里望着外面,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将一个中年男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了一阵,嘴里念念有词:“你个狗娘养的,欠债不还是吧?以为老子背后没人,不敢剁你这双手是吧?啊?!接着躲啊,藏啊!” 中间那人西装凌乱,捂着头,求饶道:“海哥,海哥,您息怒!息怒!我哪是躲,我这不是凑钱来了吗?” “凑钱?你他妈上这儿凑钱?”海哥抽着烟,身边的小弟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当老子傻的?这地方五年前就破产了!董事长离奇身亡!你凑冥币吗你?” “不是!不是!”那人跪在海哥面前,“海哥,您听我说,是这样的,这栋楼现在被陆氏盘下来了,看上去未经修缮、破败不堪,实际上陆仰止那人心机深得很,他把公司大部分的机密文件都挪到这边来,私下派了不少人守着。” “而且在这边赶制的项目都是加急项目,每一项经费都翻了几倍,我只要从里面抽几成,马上就能还上您那边的钱!实在不行,就拿两卷文件卖给其他公司也罢!” 海哥将信将疑,“机密文件,你怎么拿得到?”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里是庄氏旧楼,我从前就在这里工作,这27层楼里没有一间屋子的锁是我打不开的。” 唐言蹊靠在墙上听了好半天,那海哥得到了他的再三保证,这才冷哼一声,答应再宽限他两日,带着小弟们转身离去了。 那人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露出一张假正经的脸。 唐言蹊眯了下眸,那是—— 孟主管? 庄家那位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呵。 她才上岗第一天就劈头盖脸给她一顿臭骂,也不知道是跟谁借的胆子。 唐言蹊还在想着,那孟主管已经左右环顾了一圈,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身边一间屋子的锁。 透过门的缝隙,唐言蹊将将看清,那间屋子里伫立着不少书架,无数档案袋陈列在上面。 她心下一沉,想必这就是刚才孟主管说的,藏机密文件用的办公室。 呵,当年庄氏集团的倒闭,想必也有这位仁兄一份功劳。 唐言蹊想了想,悄悄跟了进去。 那储藏室大得很,却书架林立,容易藏身,她跟着他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 见男人掏出口袋里的U盘,唐言蹊这才顿悟,原来孟主管一开始惦记的就不是外面这些繁琐的纸质材料,而是里面那台电脑。 孟主管一面等待U盘拷贝文件,一面心虚地擦着汗,待文件拷贝完成,他赶紧将U盘揣进兜里,匆匆往外走。 却蓦地,被一道温凉静敛的女声叫住:“就这么走了?” 孟主管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转过头来,却看见一张白皙干净的美人容颜,她靠在书架上,慵懒妩媚,笑意浅淡。 那一双泠泠如水的褐瞳里不见零星的内容,却无端摄住人的喉咙,叫人无法呼吸。 “你……你是什么人!”他虚张声势地指着唐言蹊,“竟敢跑到材料室来!你是不是想……” “我想什么你不都做过了?”唐言蹊意有所指地盯着他的口袋。 孟主管惊慌不已,“你血口喷——” “你也算是人?”女人淡淡截断他的话,抬手,点了点脑袋,“人都长这个,你算什么?只有低级动物才不怎么会动脑。” 孟主管咬牙,“你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他眼神一冷,“你是陆氏的员工?你想去总裁那里告发我吗?” “没。”唐言蹊吹了吹手上的灰尘,笑得婉约,“正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孟主管哼笑,“我用得着你?” 唐言蹊还是谦逊地笑,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缕高高在上的傲慢,痕迹很淡,却又擦拭不掉,“孟主管,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先后在两家软件开发公司任职,怎么对电脑还是好像一窍不通的样子?” 她抬手重新打开电脑,将屏幕换了个方向对着他,打开了命令窗口,手指随意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 下一秒,孟主管的脸白如墙面。 “记清楚了,U盘拷贝文件是有记录可查的。”女人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电脑的显示器,“这是常识。就算我今天放过你,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灭口,不出一下午,这些文件,你站着盗走的,陆仰止就有办法让你跪着还回来。” 孟主管的嘴唇开始猛烈地哆嗦,“这、这……” 女人却垂下眼帘,指尖似柳枝被风吹过河塘般,就这么拂了过去。 也没看清她具体按了那几个键,屏幕上那些记录,像变魔术似的,陡然消失一空。 “你到底是什么人?”孟主管按着心口,故作镇定。 “你的恩人。”女人坐在电脑桌上,一条被长裤包裹的腿轻轻晃荡,随意极了,“不是吗?” 孟主管浓眉紧皱,片刻,问:“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她道,“监守自盗的是孟主管你,我只是助人为乐,做善事罢了。” 唐言蹊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足尖点地,轻盈得纤尘未起,“你拷贝的那点东西卖得了多少钱?这台电脑里值钱的文件太多了,想毁了陆氏,想让海哥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还得再狠狠心呢。” 她的嫣然笑语宛如地狱中传来的招魂之音,孟主管只觉得心脏忽然被揪紧。 是了,她说的没错。他拷贝的文件确实买不了几个钱。 可他也有所顾虑,因为陆仰止那人,实在太过可怕,看上去似乎不问世事,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每次他对上陆仰止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都有种自己做的事情早就全盘败露的错觉。 是以,他不敢盗取太多重要的文件,也是盼着万一此事不幸暴露,陆仰止也能看在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份上、还有他和庄家的亲缘关系的份上,饶他一命。 “你可以继续拷走你想要的。”女人微笑道,“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干净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73章 您真的动手了? 孟主管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大约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总怕什么时候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以至于见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反倒不敢伸手接了。 唐言蹊不知从哪里掏了块糖塞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耐心极好的样子,也不催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孟主管还是想弄明白这一点。 “大概是我今天心情好,想做善事吧。”唐言蹊笑得很淡,眼睛里的阴影着色却很深,“偷都偷了,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一票大的?如若你能让整个陆氏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时间来抓你。” 资料室门外,一道身影无声立着,倾听里面二人的对话,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扣住门框。 孟主管想了片刻,狐疑道:“如果你不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凭什么无条件相信你是来帮我的?” 唐言蹊“唔”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而后却粲然笑开,“可是眼下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孟主管咬牙。 她说的对,现在他有把柄握在这个女人手里,又不能为了两份文件就将她杀人灭口了。 唐言蹊一把将他推到电脑桌前,拽着他的手握上鼠标,笑盈盈的,“来,我告诉你哪些源代码最值钱,你只要把它们拷贝走,陆氏这家子公司能被你掏空一半。” 孟主管有些骑虎难下,可听见她的话,害怕之余,心里竟隐约有些蠢蠢欲动。 窗外的电闪雷鸣,乌云遮天蔽日,唐言蹊在等待之余瞥了眼窗外,眉眼冷漠而决绝。 却不知,门外的人早已掏出了手机,将这一幕完全录了下来。 …… 此间事了,孟主管和唐言蹊二人先后离开了资料室。 她去办公室溜达了一圈,却没见到容鸢的身影,于是又乘电梯下楼奔向前台。 前台小妹愣了片刻道:“容总来了有一阵子了,不过又走了。” 唐言蹊奇怪,“她不是接了个十万火急的项目么,怎么说走就走了?” 真不愧是有后台的大小姐,火都烧到眉毛根了她也这么我行我素。 她靠在前台的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忽然想起宋井那天告诉她的事—— 容大小姐身边还有一员大将。 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 也对,有霍格尔在,倒是她担心得多余了。 …… 红色的玛莎拉蒂从雨雾中冲出来,溅起了一路的水花,最终在陆氏集团楼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停住。 女人行色匆忙,每一步却都迈得极稳,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散开阵阵慑人的气场。 周围的人见了她纷纷低头弯腰,“副总。” 容鸢看也不看,径直往楼上去。 总裁办门前,宋井一见她气势汹汹而来,心里一哆嗦,赶紧拦住,“容总,您淋雨了?” “让开。”容鸢冷声道。 宋井苦笑,“今天陆总心情不太好,您可千万别在这时候……” “你再多耽误一秒钟,后果就你一个人负责。” 宋井被她冷厉的眼神吓退,容鸢趁着他发呆的片刻,门也不敲直接就进去了。 座上的男人正面色沉峻地审视着财务报表,一听是她擅闯,便将手里的东西暂且放下。 抬头,无喜无怒地盯着她肩上的雨渍,淡淡道:“这么大雨,出门也不备伞?” 容鸢怎么也没料到他能用这样平静冷淡的口吻说出一句听上去本该很亲切的话,喉咙里一堵,那股憋闷滋生得更快。 男人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按下内线,“端杯热茶进来,再拿一条毛巾。” 外面的人应了,他才继续低头看起了手里的东西,也不问她为何而来。 容鸢大步走上去,将手机掏出来拍在他的桌面上,一字一顿道:“师哥,唐言蹊回来是有目的的,你知不知道?” 男人清隽寡淡的面容不见波澜,“做事有目的是什么稀罕事?你也不爱做无用功吧。” 容鸢被他噎得气管疼,“我说的目的,是有关你,有关整个陆氏的目的!” 她顿了顿,道:“那个女人不怀好意、图谋不轨!她想整垮陆氏,这你也能视而不见?” 陆仰止总算掀起眼皮看向她,薄唇染了几丝笑,眉梢一挑,流露出一股独步云端的傲岸,“整垮陆氏?” 不管是不是唐言蹊来做,这话,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 秘书处的人送来了茶水和毛巾,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座上的男人微微一扬倨傲的下颔,示意秘书将东西交给副总,便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中的文件。 容鸢忍着一口气,直到秘书退了出去,她才重新开口:“师哥,是不是为了一个唐言蹊,你连我说话都不信了?” 陆仰止眉头一拧,嗓音也冷肃了几分,“容鸢,你这两天闹得可以了。” “是吗?”她笑问,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 原来这就是她心甘情愿追随了几年的人。 “幸好我记得录下了证据,不然你大概会觉得我为了分开你们,连诋毁她这种下作的事都做得出来。” 容鸢打开了手机里录下的视频,就这么推到他面前,精致的脸蛋上冷漠无物,“你自己看吧,我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俊漠的眉宇拧得更紧,“容鸢,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 话音戛然而止。 是视频里传来女人一道清晰可辨的嗓音: “你拷贝的那点东西卖得了多少钱?这台电脑里值钱的文件太多了,想毁了陆氏,想让海哥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还得再狠狠心呢。” “你可以继续拷走你想要的,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干净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偷都偷了,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一票大的?如若你能让整个陆氏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时间来抓你。” …… 越听,寒玉般的黑瞳就越是混沌深沉。 短短一个视频,不到五分钟。 容鸢本以为自己放完这个视频会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的感觉。 可是没有。 她只觉得,视频里的女人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冰,一点点,塞满她整个心房。 视频结束,办公室里陷入冗长的沉默。 容鸢缓缓伸手,想将手机收回,蓦地,一只大掌却拦住了她的动作。 她毫不惊讶地抬头,看到男人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俊脸,微笑,“如何,你总不会到了现在还说,是我为了往她身上泼脏水,故意叫她来陪我演了一场戏吧?” 陆仰止闭了下眼,眼底无数阴沉与凛冽逐一散去。 他从座椅上起身,背后是一片阴雨连绵的天空,更显得男人的身影如巍峨高山不可撼动。 他开腔,果决有力地沉声吩咐:“派人跟着孟文山,把他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马上召集工程部开会,准备危机应对。” 容鸢不置可否:“孟文山跑不了,我回来之前已经派人盯着了。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件事。” 她收声,定定地望向他,“师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唐言蹊?” 话音落定,她明显看到男人冷冽深邃的眉心动了动,被衬衫包裹的手臂上跃出隐隐的青筋。 可他却平视着前方,沉缓吐字道:“这件事,她回来我会亲自问她。” 容鸢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证据确凿,他的处理方式不是报警上诉,也不是将贼人一网打尽,而是——等她回来,他要亲自问她? 陆仰止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徘徊于某种亟待发作的边缘,却生生被他的冷静和理智压住。 “去大会议室。”他举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 男人没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平静的语调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容鸢,没有我的许可,你今天录的视频不许被第三个人看见,懂吗?” 容鸢怔了好久,轻笑出声。 “陆仰止。”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而后,抄起手机就这么朝他砸过去,“你死在这个女人身上都不多!” 男人感觉到了身后破裂的风声,却没躲。 手机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又跌落在地摔碎了屏幕。 陆仰止微不可察地闷哼了一声,挺直了脊背,没有去捡它。 他伸手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宋井早听见动静在外面后着,看到男人那张暮霭沉沉的俊脸,话一下就憋回了嗓子里。 “马上封了庄氏旧楼,把唐言蹊带回来。”他冷声吩咐着,眉目间收敛的寒意一寸寸扩张开,“半个小时,我要见到她人。” “是!”宋井应下,又不明所以地探头看了眼屋里同样面色冷凝的女人,想是陆总和容总又因为唐小姐吵架了…… 可是吵架归吵架,为什么要封楼? 宋井刚走到电梯旁,就有另一辆电梯上了顶层,秘书匆匆跑出来,“陆总,大事不好了!” …… 庄氏旧楼的门外,身材纤细的女人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瘦,她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坐进一辆灰色的车里。 有几丝水花溅在她的鬓角,收起的伞上还有雨水不停滴在她脚下,她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握着方向盘的人静默了几秒,低声问:“老祖宗,您真的动手了?” 第74章 你恶心不恶心? 唐言蹊坐在车上,手伸出车窗,接着窗外的雨丝,懒洋洋眯着眼睛道:“是啊。” 赫克托道:“如果被陆总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唐言蹊收回手,白皙的脸上温度冰凉,不见动容,“我做的事,他或迟或早也会知道的。” “那您现在……” “先走。” …… 宋井拿着陆仰止的查封令一路飙车赶到了庄氏旧楼,二话不说,直接遣散了还在工作的员工,干脆利索地将整座楼的电统统断掉了。 一来一去四十分钟,再回到总部时,会议室里死气沉沉,说不出的萧索与肃杀。 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靠在大班椅上,窗外无光,他整个人都浸在无边无际的阴影里,尤其是那双冰冷深邃的黑眸,裹着周围的阴沉晦暗,密不透风,令人无法喘息。 一见他进来,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生怕他带来更多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可宋井却只是弓着身子说:“陆总,整栋楼都封了,断电停水,增派了几队人把守出入口。” 陆仰止下首坐的女人把手机往黑金砂石做的会议桌上一扔,美艳明媚的脸上丁点表情都没有。 四周却有人眼尖的注意到,容总的手机屏碎了。 不过,容总是什么人? 一个连路过楼道都要停下脚步指点一句墙上的画挂歪了四五度的极端强迫症。 她怎么能忍受这种瑕疵出现在自己的贴身物件上? 思绪飘了一会儿,忽听男人一字一句冷声问:“我让你带回来的人呢?” 宋井头埋得很深,“陆总,我去的时候,唐小姐已经离开了。” “畏罪潜逃。”不待陆仰止开口,容鸢就冷笑出声,“她这就是畏罪潜逃,如果没做亏心事,下这么大雨为什么急着走?办公区里的员工根本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的岗位上老老实实地工作,只有她跑了!” 陆仰止没说话,岑薄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宋井一开始就被派了出去,因此也不大能跟得上节奏,皱眉问道:“容总,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鸢下巴一扬,“问她。” 秘书处刚过来打完汇报的小秘书又被无端推到了风口浪尖,战战兢兢道:“宋秘书,公司存在庄氏旧楼那边好几个重点项目的源代码被盗了。” 宋井震惊,“什么……” “是孟主管监守自盗。”小秘书哭丧着脸,“那台电脑的中枢资料库加过三层秘钥,重要的文件都在里面放着。原本孟主管只拷贝了几个不怎么太要紧的文件,可是后来整个资料库都被人攻破了。” 宋井只觉得窗外劈下来的雷雨直接劈在了他脑子上,把他劈得晕头转向,“谁能攻破资料库的秘钥?” 绝不可能是孟文山,他没这个本事。 “不知道。”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连操作记录都删得一干二净,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被盗了多少资料……” 容鸢的手机这时忽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那边说了句什么,她脸色立马就变了,“一群废物,我让你们跟着孟文山你们都能跟丢!” 陆仰止深沉的眉梢微微动了下,抬眼看过去,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可怕,“跟丢了?” 容鸢气得挂了电话,面色铁青,“和孟文山交易的好像是什么涉黑势力,我派去的人手不够,被那个叫海哥的拦回来了。” “我早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容鸢抬脚就往外走,“让你对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多加防范你不听,这下好了,东西被盗了,人没了,我们就在这坐以待毙了?” 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头也没回,撇下一句:“陆仰止,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 出了会议室大门,不远处就有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淡淡站在楼道里。 他的气质如寒山静水,冷漠得与这喧嚣是非之地格格不入。 容鸢见到他,脚步一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擒住手腕,“容鸢。” 容鸢心口一缩,她很少从这个男人说话的语气里听出这种咬牙切齿的意味,甚至,这个男人说话都很少有语气。 她甩开他的手,同样冷漠回头,“什么事直说,不要在公司里动手动脚。” 一副睥睨傲岸、指点江山的上位者的姿态,这是容鸢平日里在公司的模样,气场全开,沉静而强势。 霍无舟的镜片下划过一道隐匿的暗流,嗓音低磁地开口:“你不在分部工作,回到这里做什么?你只有三天时间。” 容鸢好笑地看着他,可怎么都笑不出来,“霍无舟,现在三天都不用了,陆氏要被你们那个英明神武的老祖宗搞垮了!你开心吗?啊?” 霍无舟一怔,眉头蹙紧,“你在说什么。” 他看到她肩上几圈水干了之后的痕迹,又不冷不热地问:“淋雨了?” “别给我装糊涂!”女人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也不想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唐言蹊做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你,你个赫克托,你们真行啊。在陆氏埋伏整整五年,探出了陆氏机密之所在,真是辛苦了!” 她最初只当他们是改邪归正,想在陆氏混口饭吃,所以没对他们赶尽杀绝,结果呢! 霍无舟攥紧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增大,眸光中的犀利透过镜片都能感受到。 “你认识赫克托?”他逼近他,“你怎么会认识赫克托?” 赫克托只是个代号而已。 容渊……连这些事情都和她说过? 容鸢侧过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放开。” 霍无舟的眼眸一寸寸收紧。 她忽然低呼了一声,他一惊,却见她细白的皓腕已被自己的手掌攥出了一圈红痕,忙放了手。 容鸢收回手,疼得厉害,几乎无法维持一个正常的表情,就这么冷冰冰地睨着他,“霍无舟,公司出了个监守自盗的叛徒,你家老祖宗很不巧的就是那个帮凶!现在整个陆氏被他们两个闹得风雨飘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工夫和你闲扯!” 霍无舟皱了眉,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 虽然老祖宗做什么事也无需和他交代,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动手,有些早了。 老祖宗看似随性散漫,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心里对万事万物都有一把标尺,倒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从今天开始,我以副总的身份免除你所有的工作。”容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霍无舟清俊的眉头一下子覆了层寒霜,“容鸢。” “别让我看到你再出现在陆氏里,滚出去!” “收回你这句话。” “那你先让她还回她偷的东西!”容鸢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冷漠、厌恶和鄙夷。 霍无舟被这一个眼神震住,心里有什么东西无声裂开。 容鸢也似想起了某些事,脸色隐约变得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甩开他便走,“不管我师哥怎么打算,这笔账,我迟早和她算清楚。” 身后的男人没有再追上来。 行过转角,容鸢如同失去力气一般靠在墙上,阖上了眼帘,手都在抖。 脑海里,五年前的影像交叠重现—— 青年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另一个斯文英俊的男人,“霍格尔,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你喜欢我怎么样?”青年挑眉。 男人淡漠的眉头紧锁着,“红桃,玩笑过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青年站起来往他身上凑过去,“你看老祖宗追陆家的三公子追得如火如荼,我喜欢你,就不能追你吗?” 男人狠狠将他推开,眉眼霎时变得锋利,眼神里充满了浓稠的冷漠,厌恶和鄙夷,“两个大男人,你恶心不恶心?” 那一记眼神,如同刀锋,扎在她心里,一晃就是五年。 不是不想拔出来,而是每次回想,都有种被抽筋拔骨的痛楚。 后来“容渊”死了,她终于长发披肩,穿着晚礼服出现他面前时,那个问题她又问了一遍:“霍无舟,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这次,他回答得很冷静,冷静而决绝,“但不是你。” ——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容鸢靠着墙,抬头仰望天花板上轮廓愈发朦胧灯光,轻笑出声。 她也曾恨过,也曾怨过,也曾发誓有一天也要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语气与他说一次话。 将那个从来自诩纤尘不染的男人拉进肮脏的地狱之中。 可是。 容鸢摊开手心,望着那根短到几乎无形的感情线,苦笑。 霍无舟,我就总是拿你没办法。 做男人的时候没办法,做女人的时候也没办法。 你的心,是真小到只能装下那一个人,还是我容鸢就这样叫你看不上? …… 一下午提心吊胆的太平,整个陆氏都像是受惊后格外警惕的鸟儿,时刻注意着各方动向。 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孟文山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他拿着那些源代码,没有公开,没有贩卖,也没有来和陆氏谈判。 敌在暗,我在明,所有人都有种头上悬了拔剑、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的感觉。 夕阳西下,当陆仰止沉着脸给那个“已关机”的号码拨出第十二通电话时,别墅的大门开了。 唐言蹊左右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一开门就瞧见沙发上面色沉峻,正拿着手机的男人。 看到她,男人的黑眸陡然变得更加深邃,沉声开口:“去哪了?” 第75章 他有点累了 唐言蹊怔了怔,扬手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来给他看。 “买菜。”她嘴里还嚼着糖,吐字不怎么清楚。 想起陆仰止以前就总教育她这个吃着东西说话的毛病,唐言蹊又放下袋子,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字正腔圆地回了句:“刚从超市回来,碰上大减价,所以买了点菜回来给你做饭。” 她以为陆仰止听她这样说,也许不会太过喜形于色,但至少心情会好一点,认识到她是为了昨天忤逆了他的意思而赔礼道歉。 结果男人听后,反而大步走上前来,冷凝的视线如绳索,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一整天,你就在超市呆着,哪里也没去?” “去了呀。”唐言蹊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去分部报了个到,本来想等你师妹过来帮她一起做项目的,结果她溜达了一圈又走了。” 她眨眨眼,想通了什么,突然问:“你怎么了?她不会是知道我去了,专程躲着我,回去找你吵架的吧?” 陆仰止黑眸一敛,眸间流淌的墨色就这么凝滞住,深如无光的海底,将她周围的氧气席卷一空。 “你去了分部。”他嗓音沉霭,字字不动如山,“做了什么?” 唐言蹊心里一突。 今天她和孟文山的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吧…… 她特意观察过资料室的监控摄像,让孟文山去监控室里把视频删干净了,而且电脑里也没留下一丝一毫的更改痕迹。 只要孟文山还没把手里的“料”爆出去,陆仰止绝无可能知道这件事。 “说话。”陆仰止提高了声音,目光将她绞死,冷寂的眸里蕴着机锋暗藏的粼粼波光,“我问你做了什么,需要考虑多久?” 唐言蹊放下手里的东西,缠上去挽住他的手臂,脸上绽开灿烂的笑,“仰止,今晚你在家吃饭吗?我下厨,你把相思也叫过来,我们……” “家”这一个字重重撩拨了男人心底的哪根弦,他眉宇间压抑的戾气几乎喷薄而出,“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陆仰止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凌厉的眼风一瞬间扫走了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期待与讨好。 也清楚的看到,女人褐色的瞳孔里有什么晶晶亮的东西骤然破碎了。 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把怒意沉淀下去,以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淡漠的语气叙述道:“今天公司里出了一件大事,你想听听吗?” 虽是疑问句,可是唐言蹊对这个男人再了解不过,他通常问出这种问题都不是为了征询对方意见。 自然,她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于是黯然道:“你说。” “公司存在中枢资料库的源代码被人偷了。”他道。 边说,边紧盯着她的眼睛,气势摧枯拉朽,不给她留一丁点退路。 唐言蹊似是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你需要这么惊讶?”他冷笑。 女人皱着眉拨开他的手,“中枢资料库在哪里?丢的东西多吗?能不能查到操作记录?” 说了一半,她又想起,陆仰止何许人也,她能想出的应对策略,这一天的时间里,他肯定早就做过了。 陆仰止望着她挑不出半点差错的反应,淡远的眉峰打成死结。 有上次在温家的事作为前车之鉴,他不愿再误会她一次。 所以哪怕容鸢把所有证据拍在他办公桌上,他还是决定先问问她的说法。 “唐言蹊,你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你做的。”男人薄唇翕动,吐出这句话。 女人茫然看了他几秒,扑哧一声竟然笑出来,“当然不是我做的啊,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还能害你不成? 陆仰止呼吸一窒,总觉得心里舒畅了些,又似乎沉得更深。 “言言,你这样说,我就信了。” 他深邃的眼光里蓄着搅不动的墨色,嗓音低沉了好几度,“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事关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的生计,这并非他一人的损失。 而且,竞选在即,他父亲就是想借着子公司上市的东风拼一把,如果公司在这时候出了任何意外…… 唐言蹊提起手边的袋子,笑得一贯的厚脸皮,“你放心啦,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她顿了顿,眨眼,“好人,那肯定是我了。” 其实她想说,如果这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不会害你的人。 可是想了想,又底气不足地咽了回去。 唐言蹊把几个大塑料袋拎进了厨房,抱怨道:“今天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刘姨,估计是家里有什么事,你就凑合一下吃我做的饭吧。” 刘姨。男人眉梢轻动,不动声色道:“她以后也不会过来了,宋井请了新的阿姨。” 唐言蹊一愣,倒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笑着打开水龙头洗手,“是吗?” 正好,反正那种心思太多的人,她不喜欢。 就像兰斯洛特。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眼睛转一转她便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先有救她于水火的恩情、后有陪她风里雨里的亲情,若不是他自掘坟墓到如此境地,唐言蹊也不想对他赶尽杀绝。 想到兰斯洛特,她手里的动作变慢了些,任水“哗哗”地流,一时也想不起要关上。 陆仰止就单手插着西装口袋,眉宇沉静而隐隐盖着阴霾地望着她,似是审视。 打感情牌是唐言蹊最弱的地方。 他是亲眼见过她如何大义灭亲的,或许她会难过,会掉一两滴眼泪,但什么都无法阻挡她对一件事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所以,如果她回来,真的是为了报复他,大概他对她那些微末的好,也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晚上喝什么汤呢?”亏她此刻也能认真为了晚饭打算,满脸苦恼道,“莲藕排骨汤还是山药豆腐汤?煲汤需要很久的,我要先炖上才好,仰止,你喝什么汤?” 一转头,看到他脸色沉峻地站在门边。 她被他的眼神摄住,轻微地愣了一会儿,又道:“仰止?” “嗯。” 相对无言。 气氛有些冷。 唐言蹊抿了下唇,“你要是还有工作的话,就先去书房处理吧,源代码被盗了,善后是不是挺麻烦的?” 她也决口不提相思的事了,看样子他今天是没什么心情把女儿接来和她一起吃饭。 况且—— “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女人毫不意外地安静垂眸,浅笑,“我做好饭叫你。” 陆仰止却道:“没什么需要善后的。” 她怔。 “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陆仰止漆黑的眼睛深邃高远,辽阔如夤夜的天幕,看不清,也看不透,“他也暂时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只能等。” “这么被动?”唐言蹊洗着菜,也不看他,随口像是敷衍地说道,“不像是你的作风。” “你说,他会把这些东西放出去吗?”他把玩着口袋里的钥匙扣,敛眉,眼里闪过一丝凛冽,“如果会,又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唐言蹊切着菜,没抬头,“如果是我的话,也不会这么草率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男人浓眉略略一扬,“哦?” “得罪你是最后一条路,若非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选择这条路的人大概都是脑子进水了。”女人边说边打开了炉灶,盛了清水、料酒将排骨浸进去,“假设他脑子没问题,也和你无冤无仇的,那么单纯为了利益,他应该选择把那些源代码拿回来卖给你才对。” 陆仰止眸色深沉,不置可否。 “毕竟陆三公子人傻钱多——不是,我是说,”唐言蹊嘴一瓢,趁他没做出什么反应,赶紧正了脸色补救,“嗯,有钱有势,挥金如土,也不在乎这点钱。” 男人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那倘若那人和我有仇,就恨极了我呢?” 唐言蹊鄙夷地觑了他一眼,“你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哪来那么多仇家?” “我是做过不少亏心事。”他走到她身边,视线定定地望进她眼底,一字一顿道,“但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我不曾辜负过她一次。” 唐言蹊手里的刀一滑,切葱的锋刃险些就切过她的手指。 “不论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陆仰止继续道,“在公司没有切实损失之前,我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他说完,转身欲上楼。 唐言蹊闭了下眼睛,听着那边锅里“咕嘟咕嘟”的沸水翻滚。 陆仰止还没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女人轻渺沙哑的声音:“陆仰止,把第二册书给我吧。” 他唇线轻压,眼里碾过重重的阴沉,下一秒恢复无形无色,“第二册,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回过头正好看到她垂着眼帘,睫毛纤长,脸上表情很淡,“和上次一样,可以吗?” 她失了一个兰斯洛特,多了几个不知身份的敌人。 如今,再培养臂膀的计划,迫在眉睫。 陆仰止却眯着眼睛回忆,曾几何时,她说过她并非为了一册书而情愿委身于他。 不过他已经懒得去思索这话里的真假。 他有点累了。 “可以。” 第76章 终于来了吗? 一顿兴致勃勃准备的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但她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体谅他心情不好还是有些心虚,就安安静静陪着他吃东西。 吃过晚饭后,唐言蹊主动站起身收拾碗筷。 陆仰止淡淡睐着她的身影在厨房间穿行的样子,眼前交错过的是五年前久远的画面。 他走进厨房,从身后抱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肩膀上。 虽然看起来有些亲昵,但唐言蹊能感觉到扣住她的那条手臂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陆仰止一来,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便也没挣扎什么,只安然笑道:“等我把东西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再……” 男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将她转过身,压在洗手台上,深深吻住。 今天刘姨不在家里,偌大的别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褪掉她的围裙,外套,衣衫,一路丢在从厨房到卧室的路上。 唐言蹊晕晕乎乎地就被他拐进了卧室,压在柔软的床褥之间。 第一次他似乎有些压抑,但后面却用了力,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捣碎了。 整整一个晚上,她最后眼泪都掉了几滴,很会看脸色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可怜巴巴道:“仰止,我累……” 她先后到了几次,整个人虚脱得出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低眸望着女人柔软黑亮的发丝就这样与他均匀健朗的肌肉缠在一起,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词—— 绕指柔。 他嗓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言言,辛苦的是我,你再说累?” 说着,频率又变了变,她的脸色都跟着变了,明明该是疲倦的,可是浑身的皮肤包括脸颊都泛着无法掩饰的红。 一直到天光乍亮,他才放过她。 陆仰止瞧着床单上的狼藉,抿了下唇,将她抱起,带进了自己的主卧里。 她迷糊间感受到自己被抱着,脑子里闪过一丝对他手臂伤势的担忧,很快又被席卷而来的倦意淹没,沉沉睡了过去。 陆仰止为她擦干净身上,自己冲了个凉水澡,到阳台点了根烟,青白色的烟雾氤氲成不规则的形状,隐去了他眼角眉梢凉薄的戾色。 第二天,唐言蹊醒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要从床上坐起来,结果腰疼得又秒秒钟跌了回去。 深蓝色的床单和被褥,深蓝色的枕头,如同置身海底,这种简约的色调一向不是她喜欢的。 她怔了怔,想起,这是他的卧室。 他人不在,床头只有一本书,孤零零冷冰冰地放在那里。 心里刺了刺,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落寞碾过心尖。 唐言蹊闭上眼,将不受控制的情绪生生逼退,才扶着腰小心翼翼地下床。 活动了两下筋骨,她在睡衣外面套上外套,一步步往外走去。 楼下是一位面相和善的新阿姨,见她起床,恭恭敬敬地点了下头问好。 唐言蹊脑子有些断片,半天才出声:“陆仰止呢?” “先生一早就去上班了。”阿姨道,“临走前吩咐我不要去打扰您休息,所以我就没有叫您起床吃午饭,您饿了吗?我马上把饭菜端出来。” 唐言蹊没拦她,下个楼梯用了三分钟。 遥遥想起当年怀孕怀到最后几个月时,走路也是慢吞吞的。 倒不是她身体虚弱,而是太在意肚子里的胎儿,走在有栏杆的高处都会时时脑补会不会失足掉下去。 这样想着,她心口又生出堵塞的感觉—— 那个孩子,大约是她和他之间,能缄口一辈子不谈的芥蒂。 想着,她对摆盘的阿姨道:“麻烦您一会儿去药店买点紧急避孕药吧。” 阿姨一愣,倒没想她会说这个,“唐小姐……” 能为陆先生那样的人生个孩子,不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吗? 唐言蹊垂着眼帘,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不来。” 她当年就强求了,在一片骂声中逼婚上位,自以为成功得不得了,最后还不是怎么得来的,怎么失去了。 只是她这一课上得太晚,方式太惨烈。 如若不是为了查清五年前的事,她也许这辈子都不愿也不敢再来见他。 阿姨叹了口气,把补汤送到她眼前,“我这就去买,但是那东西伤身,您还是少吃为好。” 唐言蹊没吭声,撑着脑袋发呆,没什么食欲也没什么精神。 阿姨也在心里暗暗道了两声造孽。陆三公子出身世家,就光这身份摆在那,也不会随便放任外面什么女人给他生孩子。 与其等孩子成型了再打掉,还不如早日断了这祸根。 唐言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便没再去公司。 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声线有点沙哑,“怎么样了?” 那边的人顿了顿,“老祖宗,你还好吗?” “我没事。”唐言蹊答得无波无澜,语气一如往常,“宗祁回去了?” “是的,今天一天公司里高层领导都在开会,下面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着让霍格尔去套套容总的话,但是……” 唐言蹊揉着眉心轻笑,“你使唤不动他。” 霍格尔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组织里人人都知道,酒神狄俄尼索斯只是块金字招牌,墨岚才是最大的掌权人。可是霍格尔连他的面子都不卖,不巴结不讨好不谄媚,淡漠得像个方外之人。 只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你拿刀架着他的脖子,他也未必会掀起眼皮看你一眼。 老祖宗说的话,他算是听得比较多的。但唐言蹊心里明镜一样,那不是因为服从,而是因为尊重。 他尊重她,发自内心认同她的决定,所以才会为她做事。 不过,一遇到和姓容的有关的事,这点尊重分分钟就烟消云散了。 ——那就是老天专门降给这位世外高僧的一道灭顶诛心的情劫,弱点少的人,一旦有了个弱点,那就是致命的。 唐言蹊闭着眼睛仍能回忆起五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夜,霍格尔满身湿透地走在雨里,抱着另一个面目全非的年轻尸体,那样的绝望和悲恸,好似着了魔,光看上一眼,就令人肝胆俱裂。 赫克托无不担忧道:“老祖宗,你说霍格尔会不会……” “不会。”唐言蹊想也不想道,“他是个有底线的人,就算他为了红桃而补偿他妹妹,决定追随容鸢一辈子,也不会出卖我。” 不出卖旧主,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是,唐言蹊也明白,她无法再要求霍格尔为她做更多了。 这张牌,算是废了。 兰斯洛特被她弃掉,红桃五年前死于非命,最能干的霍格尔也只能帮她到这里。 她望着窗外的花园,忽然觉得无力,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五年前她戴上手铐的前一天,她母亲曾来找过她,一如既往地强势冷静,只说她一句:“我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所有涉案的人都会为你受的委屈付出代价。条件是你跟我走,一辈子不再回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闭上眼浮现出的竟然还是男人那张俊朗无俦的脸,“我不走。” “你想清楚,唐家和江家都不会允许这种丑闻出现,你如果不和我走,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江姗的女儿。” 她缓缓跪在地上,眼泪也没流一滴,“妈妈,爸爸,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膝下了。” 说是养育之恩,其实他们也未见得真的做了什么——除了,给了她很多很多,多到花不完的钱之外。 不过,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至于对于“亲情”二字真正有所体会,便是她有了四位Jack以后的事了。 她这一辈子失去过多少东西,十根指头都掰不过来。 “老祖宗,如果你不方便出面,我去敲打敲打宗祁。”赫克托沉默良久,道,“眼下用人之际……” 唐言蹊把玩着手上的红绳,笑了,“就喜欢你的机灵劲儿,去吧。” “对了,老祖宗。”赫克托道,“墨少来过电话,说你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但是有要事找你。” 终于来了吗?唐言蹊面色淡了些,“我知道了,你不必回他,我亲自处理。” …… 陆氏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氛围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三天,陆仰止依旧很忙,忙到没什么功夫回家。 也不知道赫克托和宗祁说了什么,几天后,唐言蹊上班时在桌上发现了两袋干果和一大包茶。 她抬眼望过去,正好遇到宗祁低下头的样子。 便也释然一笑,将茶冲了,美滋滋地喝着。 偶尔,也能在楼道里遇到盛气凌人的容大小姐。 容大小姐照例看她左右都不顺眼,那天在电梯中,只有她们二人,唐言蹊避不开,于是站在和她相距最远的角落闭着眼睛装死。 容鸢眼神沉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唐言蹊,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盗了源代码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就只是为了炫耀毒祖宗本事过人,区区三层秘钥都拦不住她吗? 可气的是,在陆氏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仅仅凭借她手里一个模糊不清的视频,根本连唐言蹊的罪都定不了。 电脑里的修改记录、监控室的录像,所有东西都被删得一干二净。 容鸢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霍无舟还在此时和她冷战,“我告诉你,陆氏有我和我师哥在,你就休想翻起浪来!” “姑娘,没人告诉你说话要讲证据吗?” 同样都是这种直肠子的性格,她哥哥容渊可比她讨喜多了,唐言蹊一哂,“我怎么你们了?我怎么陆氏了?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早?你能不能等我真做出什么的时候,再来……” 电梯门打开,门外的小秘书一见容鸢,哭的心都有了,“容总,您可算来了,大事不好了,源代码被泄露到对手公司去了!” 第77章 不可笑吗? 容鸢一愣,脸色霎时间变了。 眼风如刀,狠狠扫向身边的女人,字字咬牙切齿道:“唐言蹊!” “终于沉不住气了是吗?”容鸢猛地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便把她带向总裁办的方向,“跟我去见我师哥,我倒看你今天怎么狡辩!” 唐言蹊下意识便甩开她。 她从小跟各种男生打架打习惯了,下手没轻没重的,娇生惯养的容大小姐哪里是她的对手? 于是容鸢被唐言蹊这么一挥胳膊震得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刚好卡在了电梯缝里,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小秘书大呼出声:“容总!” 唐言蹊一惊,自己都没站稳,慌忙又去拉她,“容鸢!” 没等她的手伸出去,一人便如疾风匆忙行至,身上的戾气四散而开,将容鸢稳稳扣进怀里。 画面几乎静止了。 唐言蹊怔然望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也漠然望着她,眼神冷淡没有温度,似乎还带着一种来不及收回的凌厉。 小秘书心有余悸地顺了顺气,轻声道:“霍先生,幸好你来得及时。” 霍无舟余光瞥了她一眼,又敛眉,看向怀里女人还卡在电梯中的鞋子。 他弯下腰,扶住那只高跟鞋,对惊魂未定的容鸢道:“鞋,脱掉。” 容鸢呆呆的一动不动,脸蛋白得像抹了蜡,手脚冰凉。 感受到男人臂弯间淡淡的热度,她突然想也不想便抓紧了他的衣袖,“霍无舟……” 这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何等坚硬,仰面摔下去,摔成个脑出血植物人都有可能。 “没事了。”他语调平静中,含着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道,一如他箍着她的手,很紧,“我在。” 容鸢呼吸还不平稳,因而没有发觉,男人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有些颤抖。 她木讷地想,谁曾告诉过她,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那么,她遇到危险时脑子里想到的唯一不舍的人,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她是否应该回身抱住他? 这念头在心里盘旋了许久,容鸢静静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到底还是收攥起秀拳,没敢伸手。 唐言蹊反应过来,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就要上前帮忙。 可,男人却似不经意般挡回了她递来的手,看也不看她,只专心地低着头拔鞋跟。 唐言蹊只觉得一根寒刺扎进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笑容也随之僵在脸上。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但是电梯被容鸢的鞋卡住,她无法关上电梯门直接下楼;而容鸢本人还半蹲半跪在电梯门口,她也无法走出去。 旁边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低声议论着些什么。 那声音在她耳畔嗡嗡作响,扰得她头痛欲裂。 蓦地,有一道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嗓音从天而降:“电梯里闹鬼了,都围在这里看热闹?”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如芒在背,“陆总。” 边问好,边纷纷让开道路。 男人卓尔不群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一身冷肃沉稳的黑色西装,携着无与伦比的磅礴气场,步步踏来。 隔着很远,唐言蹊也能想见他的鹰隼般犀利的眼神。 她还站在电梯里,却更像是被他的目光困在牢笼中,挣脱不开。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无形间提高了两度,含威不露的眼风扫过去,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唯有那小秘书唯唯诺诺道:“刚才容总和工程部的这位唐小姐起了点争执,唐小姐把容总推到了,要不是霍先生及时赶到,恐怕……” 陆仰止的视线这才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了电梯里那个身形削瘦的女人身上,“是吗?” 她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太多情绪,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取出来了。”一直弯着腰的男人忽然直起身,手里握着宝蓝色的高跟鞋。 容鸢半倚在他怀里,怔然出神,一只脚还裸露在空气中。 须臾,似是感知到大家都在看她,容鸢微皱了下眉,提气沉声,对四周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容总发话没人敢不听,围观的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开,楼道里一时间只剩下四个人。 唐言蹊面前,戴着无框眼镜、英俊斯文的男人第二次俯下身子。 待容鸢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时,整张脸都不受控制的红了,“你……” “把鞋穿好。”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脚腕,冷静淡漠得仿佛帮她穿鞋的人不是他,“别动。” 那手掌上不算炙热的温度莫名烫伤了容鸢,她想挣扎,却徒然失了力气。 指肚表面有些怪异的触感,霍无舟凝眸,将她修长的裤管稍稍挽起,看到了一条像疤痕一样的…… 容鸢猛地想起什么,弯腰便捂住了裤脚,“我自己来。” 那是一道伤疤,一道见证着她的愚昧和痴情的伤疤。 一道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伤疤。 她的动作太突然,霍无舟没能看清那道痕迹,就被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他身后的唐言蹊却微微皱起了眉。 就像她路过宗祁背后一眼能看出一页代码里第38行少了个加号一样——她的眼睛,能瞬时捕捉住影像。如胶片一般,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能在短时间内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总能看到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比如,容鸢脚腕上那个伤疤,似乎经过了一番雕琢,一端加工成了字母O的形状,另一端延伸进裤脚,被牢牢遮住。 O? 唐言蹊眸间闪过一缕深邃的光,不知为何,竟有种荒唐的直觉—— 那是个人名。 O…… Ogier,霍格尔?! 她瞳孔一缩。 容鸢穿好鞋,理了理头发,很快镇定下来,冷冷望着唐言蹊,“好了,现在我师哥也来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陆仰止眸如寒玉,阒然无光,“是你推了容鸢?” 唐言蹊方才没回答,现在却抿了下唇,坦然道:“是我。” “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容鸢冷笑,“刚才我一下电梯就听见秘书说公司出事了,所以要带这个女人去找你对峙,她心虚了,就把我推开了。” 霍无舟原本平静的眼波略微起了波澜,看了容鸢一眼,又看了那边低头不语的女人一眼。 陆仰止眉心一沉,刚要说话,容鸢又打断道:“先不说这个,反正她也没得逞,我现在还好好站在这里。公司的事重要,不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时间。” 霍无舟又侧目看了她一眼。 人差点直接磕在地上,小事? 虽然他不认为老祖宗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是方才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他还是感到了些久违的怒意。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是那人的妹妹。 因为他们长得那么像,偶尔他会透过容鸢的脸,看到那个令自己思念成疾、却再也无法挽回的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容大小姐是个怎样娇气的女孩,手上一个小口子都能让她泪眼汪汪地痛上一天。 他以为她会揪住这件事不放……甚至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思索该如何帮老祖宗说两句话了。 结果她却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公司的事重要,不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时间。 所有人都看着陆仰止,等着他一个决定。 他眼中袭上暗色,盯着唐言蹊的脸,好似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窟窿。 半晌,薄唇吐出一句沉沉的:“去办公室说。” 容鸢没什么异议,脚腕还是有些痛,她扶着墙,慢慢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陆仰止在她身边,问道:“我扶你?” 容鸢想摇头,可又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便将手搭在陆仰止的小臂上。 唐言蹊心中一紧,忙道:“容鸢,我扶你,你不要——” 陆仰止和容鸢同时回头,容鸢的眼角眉梢还挂着一丝薄笑,“唐言蹊,我现在是伤患,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就别想法设法刷存在感了行吗?怎么,我师哥扶我一下都叫你这么不高兴吗?你好好想想这都是谁造成的!” 唐言蹊蹙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迎上陆仰止的目光,“你的手……” “无妨。” 两个字,就把她千回百转的担忧统统抹杀了。 唐言蹊想说的其实是,你的手臂伤到现在,才刚有一丁点好转。 容鸢就算分量再轻,也是个成年人,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你的右臂上。 陆仰止,你的胳膊不要了吗? 为什么不告诉她,或者,为什么不换一只手扶她? 还是说,你对自己的那条手臂本来就无所谓。无所谓到,为了谁都能眼睛也不眨地说伤就伤,说断就断? 而我却如临大敌般,把你的每一寸伤势都记挂在心上。 不可笑吗? 身旁霍无舟与她走得很近,见状亦是皱眉,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很不赞同道:“老祖宗,容总腿脚不便,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这话里的规劝与告诫,如同森森铁爪,用力攥住了她的心脏。 以血肉浇灌后滋生了无数铁锈,深埋在身体里,让她觉得疼到无以复加。 唐言蹊突然就真的笑了—— 她十三岁认识他们,就算中间分开了五年,也有八年有余的时间是天天在一起的。 连霍格尔也觉得她是在吃这些无聊的醋。 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第78章 因为我不死心 回到办公室里,陆仰止扶着容鸢在真皮沙发上坐下。 唐言蹊跟在后面,步调适中,不快不慢。 她垂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白皙的脸蛋上表情很寡淡很放空。 霍无舟并不在被陆仰止叫进办公室的一行人之列,再加上他前两天就被容鸢免了职位,如今只能算她身边一个普通到与保镖看齐的人,因此走到总裁办的门口,他就淡淡止住步伐,没再进去。 取而代之的是宋井和一个秘书科的小秘书,二人各拿了些文件,脸色凝重地进了办公室。 容鸢见宋井将门妥帖地关好,接过小秘书递来的文件袋,看了两眼,冷笑着摔在面前的案几上,“唐言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女人漂亮的五官上没浮现出太大波动,“你在说什么?” “公司存放在分部资料库里的源代码被人盗走了,你别跟我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唐言蹊看了陆仰止一眼,只见男人也讳莫如深地沉着脸望着她,面部轮廓冷淡至极,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 她原本就冷透的心扉忽然就被他犀利的眼神贯穿。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唐言蹊轻笑,“就因为放眼整个陆氏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实力卓绝的黑客,所以锅就要扣在我头上?” 她从头到尾语调都维持在温静舒缓的节奏上,却莫名叫人感受到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容鸢掏出兜里碎了屏幕的手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她把手机拍在桌面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和孟文山暗中勾结的事情能瞒得住?” 听她提到“孟文山”三个字,唐言蹊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这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没能逃得过陆仰止的眼睛,他的眸光迅速沉暗下去,嗓音也冷了几分,“是你做的?” 指甲刺入掌心,唐言蹊低着头,良久才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你少在这里卖可怜!”容鸢截断她,眼里充满鄙夷,“我就问你,一个星期前早晨八点,在分部的资料库里,你和孟文山做了什么!” 唐言蹊眼里划过一丝错愕,“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还知道得这么详细?”容鸢红唇一勾,饶是受了伤,坐在沙发上,那冷艳而强势的气场也半分不损,“你以为你手段高杆,删了操作记录和监控室里的录像就万事大吉了?” 女人站在原地,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无措和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她沉甸甸的质疑而倒下。 容鸢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冷声道:“唐言蹊,人在做天在看,下次打算做这种事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别叫旁人听见看见!” 唐言蹊被她说得怔住,一颗心脏猛地落进谷底。 半晌,她嘴角弯了弯,恍然笑叹,“原来如此。” 怪不得容鸢那天丢下工作去而复返,怪不得当天晚上陆仰止用那种不着痕迹的强硬态度审问过她。 原来,她和孟文山说话时,被人听见了。 她在心底飞快盘算起了对策,却蓦地听到男人冷峻阴沉的声音:“唐言蹊,我等你的解释。” “解释?”容鸢不可置信,“师哥,证据确凿,她自己也默认了,你为什么还……” 男人重重握起拳,清隽俊朗的眉目依稀能看出压抑着什么的痕迹。 明明从最初就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都有蹊跷,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了下去;明明真相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还是忍着胸腔里滔天的怒火,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因为他在温家错怪过她,让她受尽了委屈,所以相同的错误,他不愿再犯! 而她呢?她又做了什么。 唐言蹊若有所思的表情无疑是挑动了他更深层次的怒火,陆仰止一字一字道:“不解释?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那天晚上你不惜放弃和相思吃饭的机会也要惹恼我跑到分部去工作,真的如你所说,是为了帮容鸢?” 他的嗓音冰冷如霜,唐言蹊余光里甚至瞧见了容鸢在听到“帮容鸢”三个字时露出的吃惊和嘲弄的笑。 唐言蹊知道这时候她该说“是”,也最好说“是”。 可他的视线太过洞若观火,让她的心虚无所遁形,她偏过头,轻声道:“不是。” 男人锋利的唇线勾出笑意,触目生寒,“好,好极了。” 唐言蹊呼吸一窒。 他却面无表情地问出第二个问题:“孟文山要盗取公司机密的事情你知道,是不是?” 她咬唇,“是。” 他逼近一步,伸手攫住她弧度精巧的下巴,狠狠捏紧,“容鸢所看到的一切都发生过,是不是?” 不消她回答,陆仰止心里也有了答案。 容鸢是什么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她那么清高那么骄傲,从不打妄语,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昧着良心颠倒是非。 但他,在听到唐言蹊亲口承认之前,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容鸢的话。 甚至到了这种时候,他竟还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解释! 陆仰止的眼神一寸寸冷漠下去,那摧枯拉朽的力道几乎要把他和她的心一同绞碎。 原来,他苦心孤诣地为了不让她受委屈而委屈着别人,她倒好,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笑嘻嘻地收受着别人的真心,转头就是一刀剜心刺骨。 “陆总。”宋井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开口。 然而他看到手机上刚刚传来的消息,闭了下眼,心一横,“被卖的源代码的去处……找出来了。” 容鸢的身子不自觉往前一凑,拧着眉,“查出下家是谁了?” 陆仰止亦是眯着眼睛看过去。 孟文山敢偷,不代表随便什么人就敢收。 因为业内的同行们都太清楚,这相当于明面上开罪门庭显赫的陆家。 谁胆子如此之大,敢接陆氏的机密? “是。”宋井应着,还似遗憾似失望地瞥了眼男人手中扣着的唐言蹊,叹息道—— “是墨少,墨岚。” 办公室里霎时陷入沉沉的死寂。 唐言蹊闭上眼,心中泛开浓稠的无力与悲凉。 她不敢看陆仰止的表情,也不敢看容鸢的表情。 他们都是太清楚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的人。 终于,要撕破脸了吗……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就成了这阒然无声的总裁办里唯一的动静。 她闭着眼亦感觉到了男人手里愈发加重的力道,和他身上破壁而出的阴寒戾气。 “墨岚。”容鸢念了一声,眼眸微垂笑了,“我怎么就把他忘了……” 组织里谁不晓得,一贯高调傲岸的墨少唯独对毒祖宗言听计从、宠得要命。 只要是唐言蹊要做的事,他就没有说“不”的时候。 这五年里,他也没少明里暗里为难陆氏。 旁人只当这是一场黑与白、警与匪的较量,可是容鸢却深知,这是墨少在为唐言蹊这委屈的五年讨一个说法。 不惜一掷万金,不惜两败俱伤。 “唐言蹊。”攫着她下颌的男人忽然放了手。 女人睁开眼,见他已经直起身子,侧过头去,浑身上下绕着一层让她陌生的疏离和淡漠。 他开口,如风吹过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雪原,低沉,冷漠,却也空旷得令人发慌,“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回来、进入陆氏、接近我和相思都是有目的的。” 他低低笑了下,“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一开始就知道。” 唐言蹊猛地抬头,细眉一点点蹙起,“你知道?” 她喉头一哽,“那为什么……” “为什么?”陆仰止重新看向她,眼里已不再有温度,薄唇翕动,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而锋利,“因为我不死心,因为你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也因为,我不信。” 男人的漆黑的眼瞳里深深嵌着心寒,“我不信你会这么对我。” 而后,他嘲弄地笑了,却不知是在笑谁,自言自语般道:“我总以为你会回头,言言,我总以为……你狠不下心这么对我。” 唐言蹊呆立在原地。 连容鸢都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水杯,心脏疼痛到酸软。 “仰止!”唐言蹊不懂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慌,可她见不得他此刻的样子,“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给我点时间……” “时间?”不等陆仰止说话,容鸢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搁,明澈的眼眸间凌厉生风,“唐言蹊,你骗了我师哥多少次,需要我来给你算算吗?出事当天我就把证据交给他看了,你猜他怎么说?他告诉我这件事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他谁都不会信!事发到今天,你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悬崖勒马、坦白认错,可你在做什么?” “现在你还在跟我师哥要时间?”容鸢顿了顿,一席话说得冷静强势,“我们给你时间,谁给陆氏上下的股东和上千个员工时间?!” 陆仰止没再给唐言蹊任何回应。 他转过身去,眼前是她这一个星期来与他作对、假意讨好、甚至为了一本书委曲求全和他上床的种种样子,一周前就埋下的疲倦与失望,终于在这个瞬间生根发芽,放大渗透到了全身的每个角落。 启唇,嗓音冷寂如死水,“宋井,去人事把唐言蹊的档案找出来。” 唐言蹊一颤,终是等到了他最后两个字—— “吊销。” “还有。”容鸢面无表情地接腔道,“通知司法部门介入调查。” 第79章 这是我和她的事 唐言蹊听到“司法部门”四个字瞬间白了脸色。 陆仰止也浓眉微皱,不动声色地扫了容鸢一眼。 宋井看了看两位BOSS,暗忖着唐小姐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女人的贝齿咬上红唇,痕迹鲜明,良久,轻声问:“陆仰止,你要告我吗?” 她褐色的眼瞳里那不常见到的一两滴水光像一片汪洋大海,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困住。 男人却只是屏住呼吸片刻,便又寡淡而无动于衷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冷漠道:“把人带下去。” 宋井没叫保安,只是单手对她行了个“请”的礼。 唐言蹊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却仍在废墟里挣扎,执拗地望着他,“陆仰止……” “带下去!”他加重了语气,终是看也不再看她。 唐言蹊失魂落魄地被宋井带进车里,平日里灵动妩媚的眉眼终是被活活剥离了一层生机,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她望着路边飞逝的景色,怔怔问:“去检察院吗?” 宋井分辨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只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堪比白蜡的面容,惋惜道:“唐小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负责。” “我自己做的事。”她低声呢喃了一句,笑了,“是啊,我自己做的事。” …… 总裁办里,容鸢看到宋井将人压下去了,总算顺了口气,语调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好了,师哥,多事之秋,我还有不少事情要打点,就不在这里惹你烦心了。至于司法部门那边,来人取证的时候让他们直接找我,人证物证我都能提供。” 男人淡淡应了声,在容鸢扶着沙发要起身时,忽然眸光一深,持着他一贯冷清低沉的嗓音,问向一旁的小秘书:“我让你给容总备的东西呢?” 小秘书一怔,急急忙忙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在这儿呢,陆总,早就备好了。” 容鸢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小秘书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同样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款和她碎了屏的旧手机一模一样的新机。 容鸢接过,细眉颦起,脑海里迅速划过什么不对劲的念头,还来不及捕捉,男人便已经俯身从她面前的案几上捡起了她的旧手机。 “你的手机坏了,师哥有一半的责任。”毕竟当时她是气极了拿手机砸他,才摔烂了屏幕,“所以这只新的,就当是赔罪。” 边说,边拆掉了她旧手机里的电话卡还给她,“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你盯着,先去吧。” 容鸢顿了两秒,将电话卡放进新手机里,视线却始终落在旧手机上,语调沉静、犀利,“师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想要司法部门介入,她手机里的视频是唯一的证据。 其实不必多加思考,她看到他拿起旧手机时,就领悟了他的用意。 只是不愿相信。 “你是到了现在还想维护她?”容鸢不认为这是件好笑的事,可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你的脑袋是不是中病毒了?” 陆仰止将她的手机握在掌中,表情虽无温度,也无波澜,平静中带着一种无法转圜的力道。 “容鸢,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和她的事?”容鸢拍案而起,似忍无可忍,“那公司的损失呢!这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的饭碗呢!你和她的一己私情是有多伟大,值得这么多人为她的居心叵测买单?!” 男人凤眸一敛,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这番话,语调没有起伏地陈述道:“公司的损失陆家担得起,这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我也养得起。” 他站在49楼的高度,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光是一道冷峻的背影,也足以让人感觉到那股荡胸生层云的傲岸。 “这家公司能在我手里活五年,我就能再让它活十年二十年。” 容鸢知他说的都是事实。 五年前公司在临近上市的重要关头,忽然花重金盘下了整个破产的庄氏集团,搞得自己元气大伤,险些一蹶不振。 所以她不喜欢庄清时。 在容鸢心里,她师哥从来便是个运筹帷幄、睿智果决的人。 他不该、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绞入那样的困境里。 但是仅仅五年,这个男人却又创造了行业里的神话,没有靠陆家一分一毫,便将濒死的公司重新推上了至高的巅峰。 他能做到一次,自然也能做到第二次。 容鸢一口气卡在肺腑中,胸口疼得厉害,“唐言蹊背叛过你多少次了,你记得吗?这五年来墨岚没有一天不对陆氏虎视眈眈,可是她一回来就把公司机密卖到了你的死敌手上,饶是这样你也打算原谅她?” 男人俊脸阴沉,紧绷的轮廓中似有隐隐浮动的霾,“我没打算原谅她。” 容鸢一怔。 “但是,”他回头,嘴角扯开的弧度锋利而桀骜,“唐言蹊是我的女人,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说了算。这个官司打不打,什么时候打,也是我说了算。其他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好!”容鸢怒极反笑,“你愿意当你的情圣就去当吧,我这五年的光阴真是喂了狗!” 他皱眉,“容鸢。” “别叫我!”容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什么兄妹情谊,有多少算多少,全当我容鸢这辈子没认识过你!” 她摔门而出,响声震彻整整一层楼。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男人颀长而寂寥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门外一直等待的人见她出来,俊漠的眉峰一蹙,漠然道:“吵架了?” 容鸢看到霍无舟这张怎么都无动于衷的脸,心底的委屈突然翻倍的往上冒。 她深吸一口气,眉目冷淡,“没什么可吵的,以后我再也不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了,你也自己想办法,另谋高就去吧。” 霍无舟眼里闪过微弱的意外之色。 容鸢对她师哥向来敬重,连顶撞都极少有过,居然会有一天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不过,这和他也无甚关系,他淡然道:“你为陆氏操劳太多,是该休息。” 容鸢闷闷地望向他,“你不劝我?” “为什么要劝。”他镜片下的眼睛幽深而冷漠,“你做的决定,旁人劝得动?” 容鸢没说话。 二人走进电梯里,霍无舟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某个键上。 她颦起眉尖,“去人事科干什么?” 他面色不改,平静道:“办离职手续。” 容鸢的心房无声拧了拧,反驳道:“我是副总,人事无权处理我的离职手续。” 他便又将电梯门重新打开,下颚微微往总裁办的方向一扬,“那就回去找他办,办完再走。” 容鸢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霍无舟——” 她从未觉得他这般可恶过。 霍无舟倒是泰然自若,清隽英俊的脸庞如古刹生烟,透着出尘离世的味道,“不去?” 可问完这话,他的眸光便转深了。 黑眸间倒映着女人泪流满面的容颜,他忽然觉得嗓子都跟着沙哑绷紧,“容鸢?” 容鸢撇过头,一擦眼泪,轻轻袅袅地笑出声,“去,这地方我呆够了,我容家也有几十年的基业等着我去操劳,我又何必在这里吃力不讨好。” 他盯着她,眉头紧锁,“既然知道是吃力不讨好,就该及时止损。”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去找他把话说清楚,以后再也不必来这里受气了,嗯?” 她却靠在电梯里没动,甚至用了点力气挣开他,“过几天吧。” 霍无舟将女人脸颊上的疲惫纳入眼底,“怎么?” 她却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疲倦道:“公司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副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容鸢。” “多说无益。”她下定决心道,“事情结束后我一定会辞职,但是在危急关头临阵脱逃,这种事,我容鸢做不出来。” 浅浅的语调里裹挟着千万分的张力,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缠住了谁的心脏。 霍无舟片刻的失神被她捕捉到,容鸢睁开眼,略带疑惑,“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眸色晦暗。 开口低低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那种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的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五年来,她是如何为了陆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 寻常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每日逛逛街买买东西,谈个情说个爱,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青春? 唯有她,每天埋头在看不完的文件和数据报表里,经常一边敷着面膜一边被电脑辐射,五年来不加班的周末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问过她何必,她却说,师哥那么优秀,她不想叫他失望。 可如今,却又是谁让谁失望了? 容鸢仿佛被他的话惊住,眉眼间出现些许无措。 “我和他是亲兄妹,”她讪讪,“像有什么可稀奇的?”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向来冷心冷情的男人第一次说出了称赞的话,声音却低哑晦涩,不知说给谁听,“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 车子停在熟悉的别墅面前,唐言蹊蹙眉望着,像是不能理解,“宋秘书……” 不是去检察院吗? 宋井垂下眼帘,“唐小姐,陆总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暂时没功夫打这场官司,他吩咐了,这段日子您就在家里呆着,电话线、网线,我们都会掐断,您的通讯设备暂时也需要交给我保管。” “他这是什么意思?”唐言蹊的眉目一寸寸沉下来。 不起诉她,却把她变相囚禁在这里? “陆总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宋井抬手,为她引路,“您请吧。” 唐言蹊心上如同洒下了一大把滚烫的砂,细细密密的全是疼痛,“他什么时候回来?” “您的手机里如果有隐私,不方便交出来也无妨。”他忽视了她的问题,只道,“我们会专门请人布置屏蔽仪,也会去运营商暂时停用您的号码,做双重保险。” 毕竟,单靠一个屏蔽仪,连宋井都觉得困不住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女人。 他把该说的都说完,转身便走了。 唐言蹊往外追了两步,还没出门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拦住。 一瞬间心底滋生的躁意让她简直想和这二位练练手。 可是转念一想,陆仰止对她最是了解,若不想被她逃跑,怎么会随便派一些虾兵蟹将来守着。 帮佣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厨房门口瞧着她,暗叹了口气,上来开解她:“唐小姐,您宽宽心,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去买菜。” 唐言蹊心不在焉地勉强提起个笑容,“我吃什么都好。” 话音刚落,却又拽住阿姨的袖子,茫然而小心道:“那就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嗯,对,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你能联系到他吧?”唐言蹊想起什么般,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问得很是急切,“陈姨,你能不能叫他回来?就说、就说我想见他。” 陈姨很为难,“唐小姐……” 她确实能联系到先生。 也确实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 但是,她早在唐小姐回来前就接到过总裁办的秘书打回来的电话和嘱托。 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只和蔼地应了:“好,我去买点先生喜欢吃的东西。” 那一晚,唐言蹊在饭桌前等过了六点,七点,八点,九点…… 直到饭菜冷掉,她也没等到别墅大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 没有网络,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 就像是个华丽镶金的囚笼,比起那五年在监狱里的生活,似乎也只有饮食上稍微精致一些。 唐言蹊是个黑客,而黑客是最依赖网络信息、最依赖大数据的职业,没有了这些就形同于将她的四肢生生砍断,让她在这里慢慢等死。 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后来的焦躁,两个星期——能发生多少事? 唐言蹊分毫没有概念。 于是她就经常坐在他那张深蓝色床单的大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 …… 这两个星期里,外面风云诡谲,形势莫测。 每天的头条都不同,陆氏的股价像过山车一样跌了涨,涨了又跌。 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的残酷无情的厮杀。 墨少的公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与陆氏相同水平的技术,以更低廉的价格和优惠的策略将陆氏国内外的老客户劫走了一大批。 可陆氏除了不断翻新技术、不断拓展资源以外,似乎连调查和上诉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以血肉之躯,以必死之念,奋力搏杀。 庄清时是在铺天盖地的微博消息里发现了端倪的,新戏刚一杀青,马不停蹄就跑来了公司。 她在总裁办里看到那个英俊沉稳的男人,西装革履、衬衫挺括,还是一副矜贵考究的样子,但眉宇间紧拧的结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态。 她很是心疼,将煲好的汤送上去,“仰止,你多长时间没休息了?” 陆仰止闻声抬起眼,正好看到她婀娜多姿的步伐,深如古泽的黑眸里没起半点变化,“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谁放你进来的? 庄清时蹙着眉,不怎么高兴道:“看你不知道休息,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我没事。”男人屈指揉了揉眉心,嗓音沙哑道,“让宋井送你回去。” “你连喝一碗汤的时间都没有吗?”庄清时觉得很受伤,哪怕她已经无数次在这个男人面前碰壁,她还是觉得很受伤。 和唐言蹊争宠争不过,和容鸢争宠争不过,现在和他的工作争宠,她依然是那个输家。 在陆仰止心里,她这个未婚妻是不是和大马路上随随便便一个陌生女人没什么区别? 正想着,门就被人用力推开,庄清时回头看去,眼里的委屈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对上外面女人一张冷峭傲慢的脸。 她一怔,咬牙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面上却滴水不漏的优雅微笑,“鸢鸢,是你呀。” 容鸢这辈子也没听别人如此称呼过她,柳眉立马就皱成一个疙瘩,面沉如水道:“在公司他们一般称呼我副总,庄小姐,我们没这么熟。” 庄清时碰了一鼻子灰,但想到陆仰止对这个师妹的看重与维护,还是不敢造次,“怎么会呢?你是仰止的师妹,不久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都是一家人……” “你先能嫁给他再说。”容鸢向来直脾气,说话刻薄时比之唐言蹊还犹有过之。 这话,庄清时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唐言蹊也说过。 她心中不免生出警惕,早已扎进去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意思? 容鸢却对她视而不见,直接走上前去将文件甩在大班台上,“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下班了。” 陆仰止岑薄的唇线稍稍一抿,俊脸上没太大波澜,“霍无舟来接你?” “不劳你费心。”容鸢淡漠回了句,转身便走。 庄清时很惊讶,她虽然与容鸢不熟,不过对她“工作狂”的名号还是略有耳闻的,而且…… 她看了眼容鸢,又看了眼陆仰止,能从空气中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他们这是……吵架了? 想着,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打趣道:“这么早就下班,可真不像你,容副总不是每天都很忙吗?为了公司辛辛苦苦日理万机的,我瞧着都心疼。” 也不知是话里哪个字戳中了容鸢,她的身形蓦地僵在原地,片刻后,道:“庄大美人不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一朵清水芙蕖么?脸面粘在头顶上,最不屑和人没话找话说。怎么今天也开始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凉凉地嗤笑一声,嗓音里丝丝入扣的冷艳格外具有杀伤力,“你是看不出来我烦你,还是觉得你和我搞好关系就能让我师哥多看你两眼?” 庄清时美艳的脸蛋上一阵青一阵白,“你……” “吵够了没有。”男人凌厉的话音如惊雷落下,眼风一扫两个女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电脑屏幕上还在不停地跳跃着分分秒秒都在变化的数值曲线,他手边还有摞成山高的待批文件。 庄清时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攥紧秀拳,道:“仰止,我没想打扰你太久,就是看你太辛苦,过来给你送点汤喝,你喝完我马上就——” “我没空。”他头也不抬,手里翻阅着一页又一页资料。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接了电话,却蓦地从座椅上站起身,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陈姨战战兢兢地重复道:“先生,我说……唐小姐绝食两天了,刚才在浴室里昏倒了。” 第80章 你是我的人 陆仰止眸色一寒,长腿分明已经迈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 “昏倒了叫医生,找我有什么用。”换了副寡淡的口吻,字字落得深沉。 电话那头,陈姨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无奈,“先生,唐小姐不肯见医生,也不肯吃药。” 是了,每次哄她吃药都跟要了她亲命一样。 陆仰止撑在桌面上的手收攥成拳,胸口怒意涌动,不禁冷笑道:“不肯吃药就让她熬着!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打算拿来威胁谁?” 庄清时怔然望着他的怒容,颦眉,“仰止,怎么了?谁病了?” 她心里掠过浓烈的不祥的预感,“难道是相思?” 容鸢的脚步也放慢了些,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他。 陈姨欲言又止,怕再多说会惹他不快,只好收了言,“是,先生。” 陆仰止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仍不大好,刚要挂电话,却冷不丁地听到那边的惊呼—— “唐小姐!” “医生,我马上去叫医生!” 陆仰止闻言“嚯”地起身,俊透的五官寒意凛凛,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可那呼声越来越远,想是陈姨情急之下把手机随便搁在了什么地方,自己找医生去了。 庄清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单手从衣架上摘下了他的西装外套,握着手机大步流星往外而去,五官线条中透着尚未平息的暴躁,阴沉慑人。 容鸢见他这极具杀伤力的气场,下意识便避其锋芒,让开了门。 门外,宋井匆匆而至,面容肃然,“陆总,刚收到总部的消息,公司现在各项指数都在跌!怕是达不到华尔街的上市预……” 他话都没说完,就见男人疾步离开,冷峻的背影中带着压不下去的焦躁,浓烈得几乎溢出来。 “陆总!”宋井忙要去追。 身后,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送到我办公室来!” 宋井茫然回头,“容总……” 守在不远处的霍无舟听到这句话亦是皱了眉。 他手里还拎着容鸢早已收拾好的包,走上前,静静打量着女人冷艳明澈的脸,“不是下班了?” 几年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准点下班。 “哪那么多废话!”容鸢没理会,抬手将散开的头发重新梳了个发髻,咬牙道,“陆仰止脑子进水了,我还能放着公司不管?通知各部门半个小时之后开会,谁不按时到场,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说完便踩着高跟鞋步步沉着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宋井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文件袋护好。 刚要跟上去,余光却瞥见还站在总裁办公桌旁一脸黯然的女人。 还有桌上一壶热气都快散干净了的汤。 他皱了皱眉,还是循着秘书的本分道:“庄小姐,公司事多,陆总这两天忙得脱不开身,也没什么时间陪您,您……就暂时先别往公司跑了,我叫司机送您回去。” 庄清时不言不语,将男人一口没动的汤重新装回保温壶里。 忙得脱不开身? 她苦涩一笑,他刚才那般急切地离开,连宋井送来的文件都顾不上,却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公事吧? ——忙得脱不开身。 庄清时拎着保温壶,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他究竟,是因为谁才脱不开身。 …… 天水湾的别墅里,陈姨正在客厅和医生说着话。 忽然别墅大门就被人推开,动静很大。 陈姨吃惊地回头,正见男人疾步行来,俊脸的轮廓冷厉非常,“人呢?” “先生……”她睁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生怎么回来了? 方才在电话里,他还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而且此时距离那通电话也不过十几分钟,天水湾地处城郊,他若是从城中心赶回来……那是把车开到多少脉了? “我问你她人呢!”陆仰止的耐心彻底告罄,视线如雪原上凛冽的寒风,从二人脸上扫刮过。 陈姨吓得不轻,指了指楼上,“唐、唐小姐在卧室里……” 男人怫然收回视线,脸色如霜,“你去把药端过来,医生留下等我。” 陈姨与医生对视一眼,“是,先生。” 陆仰止走到楼上打开卧室门,下意识往床上看去,可深蓝色的床单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在。 他拢紧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地面上的场景又让他沉敛了目光。 一个身穿居家服的女人独自坐在地毯上。 窗帘完全被掩上,一丝光芒也透不进来,屋里的灯却被她开到了最亮。 一千多块拼图碎片毫无章法地罗列在她面前,女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它们看,褐瞳里倒映的满满都是形状内容极其相似的拼图,细软的眉头间神色凝重,脸蛋也苍白如纸。 而他开门的动作,甚至完全没能打扰到她的专注。 陈姨端着药站在他身后,轻轻开口:“先生,药。” 陆仰止接过,大步走了进去。 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就这么停在她眼前,毫不怜惜地踩住了那些碎片。 唐言蹊一震,抬起头,琥珀般透彻的眼睛里揉进些许混沌的杂色,仿佛正在做什么庄重的仪式而被打扰,自身反而受到了极大的反噬伤害,一瞬间所有精力都被抽干,她纤细的手指撑在地面上,呼吸得很不均匀,额间亦是流下了冷汗。 陆仰止将药碗重重磕在桌面上,单手便将她拎了起来。 “不是病到连洗个澡都能晕过去吗?”他凌厉的嗓音从喉骨最深处蹦出,掺杂着怒火,“这是什么?” 女人瘦弱单薄的身子像是一张纸片,拎起来时,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唐言蹊懵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里凝滞的色泽才稍稍流动。 她很快冷静下来,扶着桌子自己站好,还是满脸倦容,“你回来了。”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绝食?” 她确实瘦了不少。 唐言蹊月眉微拧,“什么?” “陈姨说你绝食。”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长本事了,学会用苦肉计了,嗯?” 一双黑眸密不透风,渗出无数刺人皮肤的寒冷,全数扎在她脸上。 唐言蹊被他捏得下巴生疼,“我没有。” 绝食这种听起来就很有骨气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来? 陆仰止甩开她,恼道:“没有最好!就当是陈姨胡说八道,现在马上把医生开的药喝了。” 她被他这么一甩险些摔倒,脑子里还是不大清醒的,因此只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没动。 “快点。”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全无温度,“我没时间和你耗。” 女人扶着额头,静静笑开,“陆仰止,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端起那碗药,与视线齐平,挡住了笑弯的眼角,“两个星期不见踪影,刚一回来就灌我喝药——其实,你连我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吧?” 说不上来她的话里有什么情绪,可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他沉了眼眉。 他的确不知道。 刚才电话里听陈姨着急忙慌地去找医生,下意识就以为她生了很重的病。 绝食昏倒,这种稍稍动脑就能想清楚跟她沾不上边的事…… 他却还是为了这种事,扔下手边所有的工作赶回天水湾。 女人苍白而莫名璀璨的笑颜被他收进眼底,陆仰止深沉冷寂的眼波忽然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是他百密一疏,误信了那一戳就破的谎言,还是……这谎言,恰好给了他一个回来见她的理由? 他闭眼,赶走脑海里荒唐的念头,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无论是怎样,当他推门而入看到她好端端坐在地上拼拼图的时候,滔天的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 他望着她,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喝药。” 唐言蹊将药碗举到唇边,闻了闻,嫌弃,“好苦的药。”她一哂,“让我喝可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人面无表情,“你觉得我是回来和你讨价还价的?” 他的态度让她心底一寒,五指将碗沿抓得更紧了些。 静默片刻,唐言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很直白地问:“陆仰止,你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望着她,眼里的墨色凝滞不动,鼻腔里逸出冷笑,“你说为什么?” “还是你想告诉我,比起这里,你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 她却低着头,轻轻笑了,“是啊。” 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比起这里,我确实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起码上法庭的时候法官还会给我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而不是像这样——” 不由分说地将她困在牢笼里,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辩驳?” 她的话似乎突然戳中了陆仰止心里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 阴寒的戾气滋生出来,他也勾唇,嘴角微末的弧度冷得透彻。 “原来你也会为自己辩驳?我还以为,你唐言蹊在法庭上来来去去也只会说一句,我认罪。” 唐言蹊胸口一震,灵魂都快被他震出来了。 他说的事,她自然记得。 那是五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法院正式审理她的案子。 陆三公子花了大价钱从国内外请了数十位金牌大状、专门处理她的案件,全城轰动。 所有证据手续一应俱全,开庭前一天,大家都乐观而坚定地认为她肯定能被无罪开释。 可是当原告被告双方陆续拿出材料准备唇枪舌战一番之际,女人忽然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结束了整场官司—— “我认罪。” 那画面在陆仰止脑海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五年,都没能消退一丝一毫。 唐言蹊面色白了几分,咬唇道:“这次和那次不同。” “不同?”他笑,“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答得淡漠,“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再来谈你的事。” “你什么意思?”唐言蹊狐疑,她总觉得他的态度相当蹊跷。 陆仰止淡淡一笑,指节轻叩着桌面,说了句话:“这两天,墨岚开始全盘进攻陆氏了。” 唐言蹊瞳眸微缩,难以置信道:“他疯了吗?” 或许两家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旗鼓相当的,但陆仰止身后还有偌大的陆氏集团,而墨岚…… 陆仰止笑意一敛,“虽然他从未在我手里讨到过好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墨岚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能让陆仰止用“难缠”来形容的人,这么多年,唐言蹊也只见过这一个。 “他脑子没这么不清醒。”唐言蹊很冷静地分析完,得出结论,“不可能。” “寻常来讲,确实。”陆仰止眯了下眼睛,冷清明锐的光从凤眸里射出,“但如果他听说,你被我软禁起来了呢?” 如同遭遇五雷轰顶,唐言蹊呆在原地。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还是那句话,原本的高深莫测尽数褪去,只剩下平铺直叙的残忍目的,“我只需要你待在这里,乖乖待在这里就好。在我收拾完他之前,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情来,嗯?” “陆仰止!”她捏紧了手里的药碗,“你怎么能……” 唐言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你卑鄙!” 他怎么能利用她来乱墨岚的阵脚。 而墨岚,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我再卑鄙也是你们逼出来的。”陆仰止说得沉缓,每个字都仿佛在锋利的牙齿间撕扯过一遍,黑眸阴冷得骇人,“唐言蹊,陆氏不是做公益的地方,我也不是慈善家,公司里里外外每一分的损失,都必须要有人来负责!” 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如容鸢所说,直接拿着视频起诉她便可。 但,他不准。 看到女人煞白的脸色,陆仰止的心脏先是一紧,后又泛开极端讽刺的凉薄。 “心疼他了?” 唐言蹊不说话,她也说不出话。 “墨岚要是看到你现在担心他的样子,怕是死了都甘愿。”他冷冷道。 唐言蹊眼神空旷地瞧他,许久,才张了张唇,“陆仰止,你变了。”她笑了下,“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我没变。”他答得无动于衷,一张俊颜凛若高秋,“是你从来就没认识过我。” 他的绝情无疑在她心上撕开一道伤口。 唐言蹊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可是她强忍着,怒意盖过委屈,反手便将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滚烫的药汁四溅,碎片划过她白皙的小腿,狼狈不堪。 陆仰止的俊脸沉得厉害,立刻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却也晚了。 雷霆万钧的怒喝从头顶传来,“唐言蹊,你闹够了没有!” 他低眸正好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心情骤然变差,冷声问:“你哭了?” “为了个墨岚,你哭了?” 是谁说她的眼泪少,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唐言蹊想挣开,却全然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陆仰止心底的怒意以不可回转之势四散开来,他蓦地将她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女人的脸颊因恼羞和愤怒显得红润了些,杏眸倔强地含着泪水不肯落下,却比哭了显得更加可怜。 “别为了他哭。”他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薄唇几乎黏在她的耳朵上,“言言,我不喜欢你为了别人哭。” 唐言蹊满腔怒意又被他这一句话化成疲软与悲凉,她阖上眼帘,“是,你就喜欢看我为了你哭,所以你才做了这许多,为了让我哭给你看是吗?” 男人身体一僵。 “陆仰止,做男人不能这么混账。”她冷冷道。 “我混账?”他阴鸷地笑,压不住胸腔里的火,膝盖顶住她的腿,强势分开,“你大概是没见过什么叫真的混账。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所以你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整个公司深陷水火的事他都不愿找她算账,她就真的以为什么话都能在他面前说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唐言蹊挣扎得更用力,“陆仰止,你放开我,我不想做!” 她的抗拒终于引爆了他一直压抑的东西。 从五年前就入了梦魇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脑海,陆仰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却又诡异地冷静着,能慢条斯理地与她说话。 “这是我的家,我的床,你是我的人。” 男人的凤眸中隐隐出现几丝猩红,睥睨着她,没有温度道:“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他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动作,连吻她和挑拨她的节奏都冷静得可怕,可是手上的力道一寸不松,让她动弹不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嗤笑着,手指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举到她眼前,沾满晶莹的濡湿,残忍道,“明明想要得很,何必自欺欺人。” 唐言蹊被他这极具羞辱的言语刺伤,又羞又怒,偏过头,咬牙道:“陆仰止,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换了任何一个男人这么做——” 男人眼眸里的厉色暴涨,捏着她的下颔就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再无顾虑地将她完全占有。 前戏的缺乏让唐言蹊痛得皱起眉头,整个人都像碎在他眼前那般。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他边动边道,“你还想换成谁,墨岚吗?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陆仰止压着她的身子不让她躲,冷笑道:“你说,如果我把这一幕录下来发给他看,他会不会直接失去理智来找我拼命?” 女人绝望的眼底忽然生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荒唐,“你敢!你住手!” “住手?”他沉声道,“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开始,那么什么时候结束,就不是你说了算。” 如果她没有招惹他,乖乖喝了药休息,他兴许早就离开了。 偏偏,叫他想起了太多太多,怒火积累得快要爆炸。 疼痛不断冲击着唐言蹊,她只能咬着牙不肯掉泪。 他的每一下都如同刀子剜在她心上,决绝而无情。 …… 到最后他从她身上撤开,唐言蹊已然像个残破的娃娃,倒在混乱狼藉的床单上。 皮肤一片青紫的痕迹,惨不忍睹。 他起身时,她侧过头,完全不想看他。 待他洗完澡,拉开门出去时,她依旧没睁眼。 房门被关上,卧室里重新陷入寂静,那些暧昧的味道还在空气中盘旋,时时刻刻提醒着唐言蹊,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不消片刻,他却去而复返。 什么东西被扔在她枕边,他的嗓音也漠然响起:“起来,喝药。” 唐言蹊微微打开眼睛,却见枕边,是一册书。 酒神所著的代码的第三卷。 “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 那时他说的以物易物,原来是这般以物易物…… 唐言蹊低低笑了。 至此,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把她的心掏空了。 这两个星期里,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如今却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接过药碗,在男人深沉的注视下一滴不剩地仰头喝干净。 看到她满面平静、乖巧听话地将药喝完,陆仰止的眉心动了动,似没想到她会如此配合。 然而她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却让他心底不着痕迹地更加烦躁了些—— 他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闹个天翻地覆,或是像刚才那样,直接摔了药碗才对。 为什么不哭也不闹了? 为什么。 唐言蹊喝完药,自己又裹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出门前,他听到她沙哑的嗓音,平淡又踟蹰,“陆仰止,你不会真有这么无耻,打算告诉墨岚你强了我吧?” 这话,放在曾经她根本不会问。 但是如今,她越发看不透他了,尤其是今天,再过分的事,他也做过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头,“我有没有这么无耻,难说。” 他看到她霎时惨白的脸色,喉咙一紧,又道:“但是我没有这么低俗的爱好。” 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其他人别说看一眼,就连在心里悄悄惦记,也不行。 …… 楼下,医生还恭恭敬敬地候在客厅里。 将近两个小时,又吵又闹,下来时男人还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 傻子都猜得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 可是陆总吩咐了在这里等着,他也不敢走。 陆仰止把药碗交给陈姨,径自走到医生面前,凤眸一凛,问道:“她是什么病?” 医生叹息:“忧思成疾、用脑过度导致的生理机能失衡。” 男人眸光灼灼,“怎么说?” “这不是一种确切的、可以根治的病。只是人在用脑过度,过于疲劳的情况下,可能会产生体内大环境的紊乱和内分泌失调,引起厌食、呕吐、头痛、失眠这些毛病。” 陈姨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这句,忙接口道:“对对对,唐小姐最近就是厌食,偶尔还吐。” 她们开始甚至以为她是不是怀孕了,可查了几次,却没有想象中的结果。 ——用脑过度。 陆仰止蓦地想起他进她的卧室时,看到的满地拼图。 “陆总,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唐小姐她……可能是在以超常的强度训练自己的大脑。”医生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陆仰止沉峻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了过来,“你说什么?” 医生头埋得更低,继续道:“而且看样子,不是最近才开始的短期行为。做个保守估计,应该也有十年了……” 第81章 姓墨的到底什么来头 十年?! 一旁的陈姨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惊呼道:“这……” 男人凤眸一敛,眼角狭长的缝隙间透出凛凛的寒芒,“怎么训练?” 医生略微思忖,谨慎回答道:“陆总,我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听一位神经科的同事提过几句……” 男人沉声道:“但说无妨。” “人的大脑,可以近似看作一台计算机。”医生打了个比方,“计算机的内存都是有限的,常人的脑子里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占用了不少‘内存’,而那些被称为‘天才’的人的脑子里,则堆满了含金量高的东西。” “为了给这些东西腾出空间来,就势必要清除许多没用的记忆和本领,或者说——他们经过斟酌比较,认为没必要留着的。” 陈姨面露疑色,“什么意思?” 医生举例道:“国内知名的数学家陈景润先生,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可是众所周知,他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连煮个面条都能把锅烧糊。” 陈姨瞠目结舌。 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迟疑道:“所以说……被称作‘天才’的人,其实不是真的天才,只是他们放弃了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基本能力,为了追求了更高更远的目标?” “也不能一概而论。”医生沉吟,“不排除有少部分人的‘内存’天生就比别人多、脑子也转得比别人快,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你说的那样。” 就像电视上各种各样的脑力节目里请来的嘉宾一样,他们能十秒钟快速记忆一副打乱顺序的扑克牌,能心算七八位数的加减乘除,能做出看似“超常”的事情。 但,这并非因为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而是每个智力正常的人的大脑经过专业的高强度的训练以后,都能做到的。 相应的,一旦选择开发这些能力,人脑总会因为禁不住损耗,而在其他方面迟钝下来。 比如反应能力、比如注意力。 听着医生的话,陆仰止的眸光微微转深。 所以,唐言蹊经常看上去散漫无状、心不在焉,是因为她在训练自己的脑子? 十年! 为什么? 医生抿了下唇,道:“陆总,还有个很需要注意的地方。” 陆仰止沉声道:“说。” “越高强度的训练越禁不起打扰,因为在训练时,训练者会把自己的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一小块场景上,眼里再无其他。而训练结束后,通常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才能重新适应周遭环境。” 医生顿了顿,继续道:“倘若有人将训练过程强行终止,没给她缓冲过度的时间,训练者的脑神经会遭受非常大的伤害。” “这又怎么讲?”陈姨不解。 医生又打了个比方,“我们平日里发呆的时候,如果有人突然跑来吓唬,我们是不是会紧张得心跳加速、头冒冷汗、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陈姨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附和,“没错。” “对于脑力训练者来说也是这样,并且这种危害,只会更严重。” 陆仰止一张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轮廓绷得很紧。 他在沙发上坐下,回忆着方才进卧室时,她的种种反常。 那时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地面的拼图上,他打开门、陈姨和他说了句话,这些,都没能打扰到她。 可是,在他一脚踩住了她的拼图后,她忽然一副头痛欲裂、不堪重负的样子。 原来是因为他突然踏进在她视野里的那只脚,形同于往她眼睛里捅了一刀。 男人俊漠的眉心处覆着一层不轻不重的阴霾,开口,嗓音静中含威,“给她开的是什么药?” 医生无奈,“陆总,这根本连病都算不上,我们也没法对症下药。只能暂时给唐小姐开一些安神静脑的补药,让她晚上睡眠质量高一点。” 陆仰止闻言,眉头间的褶皱深了些许,看向陈姨,开口,平静深处泄露着丝丝深意,“她最近睡不好?” 陈姨愣了愣,忽而激动起来,好似终于等到了他有此一问,“先生,您不知道,唐小姐最近吃不好睡不好,偶尔严重了还会呕吐。” 所以,她不是故意绝食。 想来也是,她嗜吃如命,怎么会绝食。 就算是为了他,也不会。 在他的思索间,陈姨不停说着,“我开始还以为唐小姐怀了孩子,可是她专门让我让买了药效最烈的紧急避孕药,吃了不少,前两天连早孕流产的药都备下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完全没注意到男人深邃的双眸间渐渐泛上来的寒意。 避孕药,呵,想得倒是周全。 虽然他还没有动过让她为他怀一个孩子的念头,不过没想到,她居然比他还要抗拒。 好,好极了。 “后来我们请了医生来,才知道唐小姐是这个毛病。”陈姨叹气,话锋一转道,“她本来就天天用着脑子,晚上还因为想您、忧思成疾睡不好觉,这人能健康才怪了。您看看她这两个星期瘦了多少……” 男人眼睛一眯,喉结滚动,声线低沉而沙哑地捡出了她话里的四个字,“因为想我?” “那可不是吗!”陈姨边说边比划,“唐小姐天天想您,老问我您什么时候才回来,让我做您喜欢吃的菜,还……” “陈姨。”一道女声蓦地传来,沉声截住了她的话。 客厅里的三人同时循声望过去,只见楼梯上一个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方才陆仰止还没什么感觉,此刻遥遥一望,竟不知她什么时候单薄削瘦成了这副样子。 隔着很远,也能看清女人面容,不施脂粉,苍白疲倦,无声无息地绞着人心。 “不要胡说了。”她刚下楼就听见陈姨在滔滔不绝,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 喉咙干涩地咳嗽了两声,她轻声道:“麻烦您帮我倒点水,我有点渴了。” 陈姨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又看了眼沙发上八风不动、深沉冷漠的男人,泄气道:“我这就去。” 女人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半点余光都没分给旁人。 等陈姨端着水递给她后,她道了句谢,又慢慢往卧室走。 头昏脑涨,步下虚浮,她一时不察,踩空了一级台阶。 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顷刻间向前倒去,差点就跪在地上。 陈姨一惊,忙伸手去扶。 可身边猛地蹿过一道深黑色的影子,迅如疾风闪电,在她碰到唐言蹊衣角之前便把女人紧紧扣在了怀里。 陈姨怔住,回头,刚才还坐在沙发上岿然如山的大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们面前,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祇,一手搂着纤细瘦弱的女人,另一只不太灵活的右手也勉力抬起,拖住了女人手中差点倾倒的杯子。 她没看见,唐言蹊也没看见,但医生就站在客厅中央,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从女人出声开始,陆总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不管表面看上去如何冷峻寡淡,如何平静无澜,深处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却是一分不少的。 唐言蹊惊魂未定,苍白的脸蛋瞬间褪尽血色,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抓住了楼梯扶手,“谢谢。” 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拂开他的怀抱。 陆仰止眉心一沉,又去捉她。 她却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没事,我自己可以,你走吧。” 男人修长的凤眸间隐隐是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唐言蹊!” 他慢条斯理的吐着字,脸廓无丝毫变化,可语调里暗含的冷厉锋芒却让人心里发慌,“等了两个星期,就是为了亲口赶我走?” 唐言蹊心中麻木,却扬起笑,“嗯,对,现在我说完了,陆总请便吧。” 陆仰止上前,黑眸凌厉地攫住她脸上没有温度的笑容。 怒意横生,冷笑道:“看不出来,你也这么有骨气。” 她不是最会见风使舵、最会讨巧卖乖吗? 为什么却不肯对他服软了? 他的讽刺让唐言蹊身形稍稍僵住,抬眸看了男人怒极的眉眼片刻,平静道:“我这个人确实没什么骨气,因为我觉得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字不如我自己过得舒坦更实际。” 她顿了顿,又笑了,“幸亏陆总今天给我上了一课,告诉我人如果不自爱,永远也别想被人看得起。像庄小姐那样不谄媚不逢迎,在娱乐圈里不是照样过得顺风顺水、人人青睐有加?你再看看我,我这一辈子掏出自己的心拼了命地讨好了一个人,那个人却把我当什么?到头来,我自己落下个坏名声不说,还过得这样凄惨,确实是不值。” 眼见着男人的脸色一寸寸晦暗阴沉,唐言蹊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继续道:“陆总教会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也回馈给你点东西吧。” 她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举着杯子到他面前,“看见这个了吗?” 唐言蹊轻笑,“我愿意捧着它的时候,它是个玻璃杯子。” 仿佛已经料到她要做什么,陈姨的心狠狠沉下去,连阻拦都来不及。 只听“啪”的一声响,杯子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处飞溅。 空气里蓦地涤荡开凛冽的煞气,唐言蹊却视而不见,只盯着那一地狼藉。温温袅袅地开口道: “我不愿意捧着它的时候,它就是一堆玻璃渣子。” 无形的手瞬间扼住咽喉,陈姨心脏都跟着哆嗦起来,埋着头,完全不敢去看男人的反应。 从始至终陆仰止也没说一个字,他只是盯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深晦,越来越危险。 “如果折腰能换来别人怜惜,我是无所谓。但是很明显,我就算低到尘埃里也没有人肯怜惜。”唐言蹊敛起笑容,字字藏锋道,“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有点骨气。” “从今天开始,想让我低头,对方得跪下!” 简简单单几个字,张扬开无与伦比、极具侵略性的气场,衬得女人苍白的眉眼都显得格外冷艳慑人。 陆仰止眸光一晃,在滔天的怒意中,脑海中却猛地响起另一道声音—— 她是唐言蹊。 一个靠着每天嘻嘻哈哈就能收服整个黑客帝国的女人。 她怎么会是池中物。 “好。”陆仰止捏住她的下巴,幽暗的黑眸里跳跃着焚尽一切的火光,一字一顿沉缓道,“看来你也不需要我手下留情,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你记住了,唐言蹊。”他面色不改,手里的力道却愈发大了,能听见女人的颌骨间有骨骼摩擦的声响,“你今天说的每个字,都会有人替你买单。你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代价我不会从你身上讨,但是别人——” 唐言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躯一震,不可置信道:“陆仰止,你……” 她说了这么多话,唯独这一句,才能听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心疼了吗?陆仰止冷冷嗤笑,怒意甚嚣尘上,烈焰熊熊,偏嗓音又极端的沉峻寒冷,“你就在这乖乖等着给墨岚收尸吧。” 语毕,松开手,再无留恋地大步往外走,五官线条里破壁而出的阴鸷冷冽让人不敢逼视。 他松开手,唐言蹊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扶着楼梯扶手站起身。 陆仰止走到门庭时,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喜怒难辨的话音:“你要跟我打个赌吗?” 他脚步一滞,不答,眉目却沉了。 “你别以为你的不追究就是对我最大的宽容了。”她道,“陆仰止,你敢不敢跟我赌?” …… 陆氏,容鸢坐在办公桌后方,望着电脑上不停跃动的数据。 霍无舟靠在落地窗上,手里端着个纸杯,就这么漠然打量着她。 过了很久,见她抬手按住了眉心,他才捏紧了纸杯,吐出不咸不淡两个字:“回家?” 容鸢没理会,顺手摸向咖啡杯。 见杯子已经见底,她按下内线,冷声道:“李秘书,再送一杯——” 话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截断道:“果汁。” 容鸢放开手,“霍无舟!” 他却抓着她的手腕,无框眼镜下流光深沉,薄唇翕动,“今天够了,喝完最后一杯果汁,回家。” 男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容鸢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咬着红唇,“你是在担心我?” 他面无表情,唯独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容鸢,不要总说让人误会的话。” 女人脸色一白,半晌,静静偏过头。 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曲线数字还在变动,她却倏然觉得,身旁这个男人,才是她穷尽一生都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希望我说让人误会的话,自己就别总做让我误会的事。”她道,“我爹妈都没有管我加班加到几点,你多什么嘴。” “我是替你哥哥……” “又是我哥?”容鸢弯起唇角,明眸扫向他,带着一丝同情的嘲讽,言语却犀利得毫不留情,“你有这么在意他吗?我哥长我哥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他了。” 霍无舟瞳孔猛缩,如同被人一剑封喉,向来冷漠寡淡的面容陡然僵住。 心底升起一股浓烈的躁意,卷着势不可挡的遽痛,侵略过他的整片神经。 他喉结动了动,开口,嗓音低了几度,却还维持在寻常的范围里,“我和你哥……” “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容鸢冷笑接口,“你喜欢女人,他也喜欢女人,你们就是普通同事,相看两生厌,连兄弟都不算,仅此而已。” 她知道,她都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 霍无舟眸色一黯,转过身去。 方才被这小毛丫头一句话刺中,他差点便没控制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良久,他沉声道:“我不讨厌你哥,我们关系,很好。” 秘书送来果汁,对那位扭转了容总意愿的男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很英俊,气质也很淡漠。 不过以容总的脾气,怎么会允许别人在她面前造次? 容鸢吸了口果汁,甜腻腻的味道让她皱了下眉。 余光发现秘书盯着霍无舟看,容鸢眉头拧得更紧,微微用力将杯子放在桌上,“还有事?” 秘书吓了一跳,“没、没事了。” 慌忙离去。 容鸢这才回忆起霍无舟前一句话—— “我不讨厌你哥,我们关系,很好。” 忍不住就凉薄地笑出声。 不讨厌?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对他冷言冷语,讽刺折辱?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连续几个月对他避而不见?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任他水里火里地等待,等到奄奄一息,你也不肯出现? 小时候,她读过一个故事,叫“尾生抱柱”。 相传一个叫尾生的男子,与他心爱的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可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个女子,水漫漫涨了上来,他却信守诺言不愿离开,最后抱着柱子,活活被淹死在了水里。 容渊便也是那样等你的,霍无舟。 你不知道即将坍塌的房梁悬在他头顶、而他的脚腕却被凸起的钢筋贯穿、无法动弹的那一刻,他有多绝望,多怨恨。 你什么都不知道。 容鸢攥紧了手指,眼神冰冷地盯着脚腕上那若隐若现的伤疤,再没说一个字。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霍无舟就这么淡淡望着,而后长久地闭上了眼。 门外楼道里传来笃定沉稳的脚步声,容鸢抬起眼帘看过去。 一道携着劲风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从座椅上起身,她硬邦邦道:“有事?”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边的霍无舟一眼,皱眉,“这么晚还没下班?” 容鸢嗤笑,把文件往桌上一拍,“下班?你走得潇洒,考虑过这些事吗?公司原定下个月在华尔街上市,现在倒好,各项指标都在往下跌,只要这堆数据挂出去,脑子进水的都不会买你的股!” 男人接过文件翻了两页,表情纹丝未动,“也好。” 容鸢冷眼望着他。 “那就趁股价走低,以私人名义全买下来。”他不动声色,“等涨了再卖就是,我不缺钱。” 容鸢简直一口血卡在嗓子里,“你……” 老奸巨猾。 这种时候都想着要自己从里面捞一笔吗?! 霍无舟闻言,转过身来,镜片下一双深讳的眼眸与陆仰止冷锐沉稳的视线有一刹那的交锋。 霍无舟微微凝眉,陆仰止也眯了下眼。 须臾,男人将文件放回桌子上,平静道:“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他等你很久了。” 她心绪不宁,没分辨出男人云淡风轻的语气里深深埋伏的内容,倒是霍无舟若有所思地眄着陆仰止。 总觉得这种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陆仰止要动手了吗? 容鸢从衣架上取下风衣外套,冷着脸道:“那我走了。” 陆仰止“嗯”了一声,深眸如玉,寒凉彻骨。 这一夜,风云诡谲。 第二天一早,各大新闻社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版财经新闻作为头条。 陆氏开始大肆收集墨少的黑材料,大刀阔斧地斩断了其在国内市场的所有合作关系。墨少也不甘示弱,连夜下令稳住公司在国外的根基,力度极大地在国际市场上狠狠还击。 原本的冷战在一夜之间的突然爆发成了兵戎相见、炮灰分飞的大规模斗争,接二连三的动荡误伤了不少路人,许多小公司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池慕看到报纸时,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惊色。 紧接着他收到了厉东庭的来电,“你联系得上仰止吗?” “刚要打电话。”池慕难得沉着脸。 又一想,怕是厉东庭早已试图联系过老三,却没有联系上。 “这姓墨的到底什么来头?”厉东庭低咒道,“这么压都压不死?” 反而还有种野火烧不尽,借着东风越来越旺的架势。 池慕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浓重的思考痕迹,“他扎根在英国,资本主要来源也不在国内,老三短时间内动不了他。” “英国。”厉东庭沉吟。 英国的世家贵胄不少,但是能有这般作为的…… 他和池慕同时想到了什么,“Town家?” 但厉东庭几乎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可能!Town家已经很多年不涉足国内市场了,他们没有理由帮着墨岚。” “没有吗?”餐桌上传来女人轻轻袅袅的笑声。 池慕拧眉看过去,是苏妩不知何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边给面包抹着果酱,一边道:“三十年前,Town家也曾席卷过大陆市场,你知道他们在工商局办的所有手续里,法人代表的中文姓氏写的是什么?” 池慕眼波一震。 Town。 音译过来便是—— 唐。 苏妩咬着面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明眸皓齿,妖娆动人。 偏偏那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让人心底发凉: “要是我女儿在姓陆的身上受了这么大委屈,千里万里,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第82章 她在伤怀 女人的话让池慕和电话那头的厉东庭同时语塞。 良久,池慕眯着眼,问了她一句:“你怎么知道唐言蹊和英国Town家有关系?” 苏妩吃完面包,动作缓慢地用湿巾擦了擦手,莞尔一笑,“我不知道啊,猜的。” 其实是她小时候,爸妈每到结婚纪念日就出去腻歪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小苏妩总会被送到爸爸的妹妹、也就是她姑姑家。 有一年刚好赶上有人来拜访她姑父,一个风姿奇绝的男人,带了一个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的小丫头。 那时小苏妩也在场,姑姑便温声浅笑着教她:“那位叔叔长得是不是很漂亮?他从英国来,姓唐。” 小苏妩心领神会,乖巧地叫了声:“唐叔叔。” 那男人淡淡颔首,将身旁的小丫头推向小苏妩,“去和姐姐玩。” 女孩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眉眼间却半点提不起兴致。 不过走近了苏妩,却忽然眼睛一亮,诡异地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好漂亮。” 小苏妩被她的表情吓得往后退了退。 后来长大了,进了娱乐圈,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个表情—— 色眯眯。 可惜,当时的小苏妩还看不懂,又碍于礼数,再不舒服也只能将对方带进自己的卧室。 她拿出了平日里最喜欢的洋娃娃,对方鄙夷地看了一眼,根本不伸手去接。 而是叼着糖,模样痞痞地问了句:“有电脑吗?” 小苏妩,“……” 她无奈,随便找了个借口掩上门跑了,路过客厅时,却无意间听见了大人们的谈话。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养着她了?”出声的是她姑父,嗓音温淡。 姓唐的叔叔沉默片刻,“嗯。” 姑父轻轻一嗤,连嘲讽都优雅得不像话,“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搞慈善了?真看不出来。” 唐叔叔平静道:“养个孩子有什么难,多花一份钱而已,我又不缺。” 倒是姑姑忧心忡忡,“你想养她,带回欧洲养不好吗?她才这么小,你和江姗又不常回来,她一个人……” 姑父搂着姑姑,在她耳边低低徐徐地笑开,“说什么傻话呢,素素?你还真当姓唐的是大慈善家了?他愿意养着那小丫头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指望他带回去当心肝宝贝宠着?” 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小苏妩没听清,又或者是听清了但没记住。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唐叔叔家那个喜欢玩电脑的小丫头,渐渐地也忘记了。 还是前几日拍戏偶遇唐言蹊和陆相思的时候,唐言蹊那副殷勤讨好色眯眯的表情与记忆里的小丫头如出一辙,这才让她突然又回忆起来。 爱研究什么编程代码、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堆小吃,嘴巴停不住…… 大约,真的是她了。 苏妩托着腮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扎着盘中的培根。 若说墨少背后强大而神秘的靠山来自英国,她能想到的、和这件事能扯上关系的人,也就只有唐叔叔了。 但话又说回来,当年唐叔叔对那小丫头的态度相当随意漠然,倒不像是会为了她和陆氏大动干戈的样子…… 唐言蹊。 她在唇齿间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禁笑了。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么? …… 容鸢飙车赶到陆氏时,门口已经被各路记者围满了。 一见她下车,记者们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往她身边涌。 她自从几年前脚腕受过伤之后,医生就警告过她不准再穿高跟鞋。 可是行走职场,女性本就比男性吃力些,高跟鞋是最简单可以增添气场的物件。 所以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边读书边做康复训练。 每每疼得汗如雨下,容鸢都告诉自己,这都是她犯傻的代价。 等她王者归来的那一天,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逼入生死绝境了。 美眸间析出寒芒,红唇微启,掷地有声道:“来人,开路。” 陆氏的保镖很快为她打开了一条路,她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地走过这庸庸碌碌的人群。 蓦地,一支话筒捅到了她眼前。 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说,还让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健壮有力的臂膀勾住了她的腰。 容鸢一愣,抬头。 男人俊漠的侧脸近在咫尺,冷厉之色于其上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没看她,只淡漠地望向举着话筒的记者,低沉开腔:“拿开。” 无波无澜的两个字,却偏偏仿佛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存在感。 记者怔了怔,没动作。 男人耐心尽失,等都不多等一秒,便直接伸手把那只话筒的支架从中折断。 容鸢心中被什么狠狠碾过,眼神也逐渐复杂起来,“霍无舟……”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偏过头,压低声音,漠然道:“你这样对待记者,他们过后不一定会怎么抹黑陆氏。我不希望有人说陆氏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男人顿了顿,无框眼镜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深邃的冷意,“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容鸢呼吸一窒,咬牙,“是。” 没有他,她也能摆平。 男人“呵”地冷笑了一声,深眸扫过周围的保镖,“若不是陆氏尽出这些没用的废物,我也懒得费心。” 容鸢刚要反驳,另一边又有一支话筒朝急急她递过来。 霍无舟反应极快,直接将女人凌空抱起,大步走向面前的旋转门,连衣角都没让对方捉到。 容鸢一时间僵在他怀里,下意识抓着他的衬衫领口,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前台几位小职员看到这一幕,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个小女人一样被男人公主抱着走进大厅的…… 是她们天威难犯的容总?! 感知到周围人的目光,霍无舟皱了下眉,将她放下。 可女人还没回过神,纤细的手指还抓着他的衬衫。 原本熨帖工整的领口完全被她攥得皱巴巴,他拧眉,一双黑眸透过镜片,居高临下地攫着她白净明艳的脸,“你攥够了没有?” 容鸢如被烫了手,倏地松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稳住心神,出声道:“谢谢。”她又看了看他狼狈的衬衫,抿唇,“今天下班我让秘书赔你一件新的。” “不必。” 容鸢自嘲地笑。 其实她根本也没指望他会答应,不过就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买不买赔不赔的,也还是她说了算。 “我上楼了,你回去吧。”她捏紧了手里的包包,和他告别。 “几点下班。”霍无舟问。 “不知道。”容鸢按下电梯,安然道,“你不用做这些司机保镖才会做的事情,这些事……” 不适合他。 他本应该裹上披风,做那位叱咤网络风云的丹麦英雄霍格尔。 男人闻言,相当冷漠地勾了下唇,凑近了她,打量着她的脸,“怎么,褫夺了我在陆氏的职位,现在打算连一丁点位置都不留给我了?想赶我走了?” 他压下来的俊脸赶走了她周围的空气,让容鸢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电梯的门打开,她像逃亡般两步跑了进去,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 她看着他那双风雨如晦的眸,静静道:“没有。” 在两扇门合上之前,霍无舟似乎又听到女人落寞的话音—— “我怎么会赶你走。” 从来,都是你赶我走。 他皱了皱眉,为自己从她言语中莫名听出来的弦外之音而不解。 还来不及询问什么,电梯的门便重重关上。 容鸢望着两扇门,脑子里想的却是被那两扇门隔绝的男人。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 她靠在墙上,这一刻,再无平时的盛气凌人,只有闭上眼睛,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到了顶楼,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向两侧撤去。 她踩着高跟鞋,气势万丈地走出来,又是个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容大小姐。 “容总。”宋井瞧见她都有点慌。 容鸢冷冽的视线掠过他的脸,半句废话也无,开门见山地问道:“陆仰止呢?” 连“师哥”都不叫了,看来这别扭还没闹过去。 宋井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陆总在大会议室,和欧洲分部开视频会议呢。” 容鸢柳眉一紧,“他又抽什么风?” 内陆是清晨,欧洲要减去六七个小时,那可是午夜凌晨! 他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了是吧? “墨少那边……还击的力度很大。”宋井无奈,“欧洲分部现在快顶不住压力了。” “什么叫顶不住?”容鸢冷笑,“顶不住也给我顶着!不管是砸钱还是砸人,欧洲这块市场就不能让墨岚那个混蛋败类抢去!” 这凌厉的作风倒是和陆总有几分相似,宋井抹着冷汗暗忖,果然是师兄妹啊…… …… 待目送容鸢坐专用电梯上楼之后,霍无舟脚尖方向一转,没有立刻离开,却进了可以抵达较低楼层的员工电梯。 人在工程部门前一晃而过。 片刻,昏暗的楼梯间里便先后走来了两个人。 霍无舟淡淡瞥了一眼稍显拘谨的年轻人,问另外一人,“这就是老祖宗徒弟?” 那人颔首,介绍道:“宗祁,这位是霍格尔。” 宗祁一呆,霍格尔的名号他自然听过,与酒神、墨少一般如雷贯耳,不过霍格尔相对而言低调神秘许多,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幸、幸会。” 霍无舟淡淡瞧着,没理。 两周前,赫克托找到宗祁,自称是酒神的手下。 那时,宗祁尚对大义灭亲的唐言蹊颇有芥蒂。 可是与赫克托促膝常谈,喝了整晚的酒、听了整晚的故事以后,他却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别扭完了那几天,他原想着找机会当面跟老祖宗道个歉,谁知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一直没见她人。 赫克托忧心道:“老祖宗怕是被陆总困住了。” “她临走前托我追查的事情已有眉目。”霍无舟道,“正如她所料。” 赫克托脸色沉了些,“我这边也查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不知道她在哪。” 宗祁也大概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不解:“如果老祖宗早就洞悉了一切,为什么不直接和陆总解释清楚?陆总他……总不至于昏庸到是非不分吧?” 赫克托道:“她也只是猜测罢了,不然何必叫我们去查?” “就因为这样?”宗祁不懂。 霍无舟垂眸,不温不火地截断:“不止。” 赫克托亦是侧目看向他。 “她在伤怀。” 霍无舟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落在赫克托耳朵里,变成了提醒。 见赫克托沉然了悟的神色,霍无舟没再多留,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只剩下宗祁还糊涂着。 赫克托见状,却摇头淡笑:“老祖宗胸中有沟壑,眼中有山河,是清白磊落、俯仰无愧的真君子。” 所以,机密被盗、孟文山出逃,这些事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由她的失误造成的,她也不会在真相大白之前,就笃定地说这些与她毫无干系。 因为她也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她的过失。但她一定做好了准备,为自己的过失负责。 “那……老祖宗在伤怀什么?” 赫克托一顿,眯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大概,是墨少吧。” “墨少?” 赫克托叹息,“墨少骗了她。可她现在,却下不去狠心对付墨少。”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没有号码的来电,赫克托蹙了下眉,接起。 那边传来久违的女声,沉静恢弘—— “赫克托,我在天水湾,带人过来接我。” …… 一场交锋持续了40多个小时,不眠不休。 双方似都有些疲倦了,心照不宣地慢下步伐,给了自己和对方一段时间修整。 容鸢见各项数据基本算是稳定,便推开总裁办的门,望着办公桌后方的男人,冷声道:“今天各部门可以按时下班了吧?” 男人“嗯”了一声,黑眸幽深无波,“可以。” “那你回去吧。”她道。 男人不动声色,“我还撑得住。” 容鸢也不多劝,只话锋一转:“你几天没回家看过女儿了?” 陆仰止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微微蹙起。 “昨天说昏倒那个是唐言蹊吧?”她继续有条不紊道,“她还活着吗?不回去看看?” 陆仰止脸色更深沉了三分。 “现在双方休战,估计明天就会接着干起来。你今天空耗心力守着一座无人的战场,明天撑不住了,我们是直接收拾收拾缴枪投降吗?” 陆仰止从座椅上站起来,单手拎起西装外套,沉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容鸢看也不看他,挥挥手,“滚吧。” 陆仰止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却又回身,阒黑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容鸢,女人要学会示弱,霍无舟那样的男人,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不知能不能忍得下你的脾性。” 这一针见血的话精准得扎在了容鸢的脊背上,她的背影僵直了好一阵,才道:“不关你的事。” 他勾唇,好整以暇道:“是我多嘴了。” …… 回了一趟家,和相思一起吃了顿晚饭,陆仰止又开车去了天水湾。 暮色四合,整座别墅安安静静的,他一踏进客厅就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 陈姨没想到他会回来,忙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先生,您吃过晚饭了吗?” 陆仰止颔首,“吃过了。”沉黑如玉的眼眸往二楼一扫,明知故问道,“她呢?” “唐小姐昨晚没睡好,吃过午饭以后就一直在卧室里睡着。”陈姨道,“您要上去看看吗?也快到饭点了,顺便叫她下来吃个饭吧。” 没睡好?唇角抿出一丝凉薄的笑。 是担心墨岚担心得睡不着觉吧。 他解开领带扔在沙发上,陈姨赶紧收了,转眼就见英俊淡漠的男人迈开长腿,朝着二楼卧室而去。 她心下一喜,又暗暗祈祷俩人可别再吵了。 陆仰止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伸手打开房门。 屋里没人。 他眉心一蹙,走进去,又打开浴室的门。 还是没人。 心头划过的念头让他猛地握拳,棱角分明的俊脸顷刻间如被雾气笼罩,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跑了? 别墅里只留了陈姨一个人照顾她的起居,如果她想趁着陈姨在厨房忙碌时出门,也有可能。 但,别墅前后门分别派了五六名保镖把守,凭她细胳膊细腿的,想要逃出去,不可能。 除非,有人帮她。 陆仰止沉着脸走出门,前门的保镖见了他问了声好,他眉间青筋跃起,又走向后门。 空无一人。 唐言蹊! 耳畔忽然回响起她那天掷地有声的话语:“陆仰止,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若我真想走,你这方寸困守,我还不放在眼里!” 好,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本事! 他怒极,一脚踹翻了的盆栽,疾步走回卧室里。 这别墅内外都装了信号干扰器,网络也全部被掐断,甚至连她的手机都停机了,她究竟是—— 思绪戛然而止,他忽然看到了床边的地板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这是!男人密不透风的黑眸间浮现出深深的惊愕,麦克风,收讯器,三极管,还有电阻…… 她居然把手机拆了,做了个简易的传讯器! 男人拿起那东西,五指一用力,泛白的指节间有被生生攥碎的零件掉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最近一直在以超常的强度训练自己的大脑,原来如此! …… 几公里以外的车上,赫克托仍然不能理解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人枕着车窗,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坐姿,“信号干扰器无非就是把移动设备发出的信号频段放大或者缩小,如果是放大的话,我把初始频率人为调小一点就好了。” 她说得轻巧,赫克托却深知不易,“道理我明白,可是您是怎么确定信号会被放大还是被缩小,倍数又是怎么计算的?” “这个啊。”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试出来的。” 赫克托震惊,“什么?” 试出来的? “不然你以为老子为什么用了整整两个星期。”唐言蹊自己一说也有点哀怨,“累死了。” 三大运营商上行下行的频段各有不同,从826到2655兆赫,根据军用、民用、警用等用途划分了将近三十个频段。 要在拨通电话和电话被挂断之间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迅速记下十几位数进行反算,还要排除干扰器的干扰。 赫克托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运算,让计算机来做都要卡半天,她竟然…… “我头疼。”唐言蹊闭着眼,虚弱道,“这几天脑子用得多,你开慢点。” 第83章 师哥打了唐言蹊?! 赫克托依言将车开慢了些。 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女人安静了许久,忽然又问:“我让你们做的事,都做好了?” 赫克托道:“是,老祖宗。已经按照您的交代,把谣言散布出去了,那个人……肯定也听说了。” 唐言蹊睁开眼,褐色的瞳孔里清明一片,没有丝毫刚醒时该有的混沌,“是吗?” 她拨弄着手上的红绳,笑道:“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随我去抓贼。” “好。”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又侧过脸,“手机借我用用。” 她的手机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了。 赫克托自然而然地将手机递了出去。 只见女人修长漂亮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着什么字,而后设置了定时发送,给一个陌生的号码。 赫克托疑惑,“您这是?” “好戏总要有人欣赏。”唐言蹊把手机还给他,懒洋洋地重新阖上眼帘,“请个观众罢了。” ……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家富丽堂皇的七星级国际酒店的总统套间里,一个青年男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时不时捂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一旁的真皮沙发上,身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坐着,垂眸安静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水。 袅袅雾气氤氲蒸腾,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无法使他脸上漠然的神色回暖半分。 他没说话,倒是身旁另一个男人嗤笑道:“胆子这么小,盗陆氏机密的时候你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青年无奈,“那、那是因为墨少说了,他肯定能保下我,我才……” 说着,还底气不足地看了眼沙发上喝茶不语的深沉男人。 这二人正是刚刚从英国飞回来的顾况与墨岚。 墨岚抿了口茶,淡淡询问:“什么消息把你吓成这样?” 青年哭丧着脸,走到他面前,“墨少,这两天工程部里一直有人偷偷传着,说是陆总用了两个多星期,硬是从分部的电脑里恢复出来一段操作记录。只是他这两天被您逼得公司集团两头跑,没时间继续处理,所以打算明天移交司法部门,请专人往下追查呢!” 男人眸光一凛,放下茶杯,“操作记录?你没按我说的做吗?” “我确实都是按您说的做的!” “那操作记录不可能被人恢复。”男人斩钉截铁。 青年心有余悸道:“墨少,那可是陆仰止啊!” 是,按常理来讲就算把电脑砸成粉,也不应该找出一丁点操作痕迹的。 可他一是心虚,二是陆仰止这几年来威名在外,几乎被传成了神话,谁也不知道他本事到底有多大,能不能做到这不可能之事。 墨岚没说话,目光深邃了不少,倒似乎,也对那人有几分忌惮。 顾况见状,对青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动手!今天晚上正是动手的好时候!”青年肯定道,“公司上下已经连着加了两天白夜无休的班,今晚是容总亲自吩咐的,所有人都放假休整,除了大门外面几个保镖和监控室里的人之外——” 墨岚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所以你打算偷偷摸进总裁办,把东西删了?” “墨少,我只剩这一晚上的时间了!” 顾况忍不住冷哼,“蠢货。” 青年一怔。 墨岚添了杯茶,看也不看他,“你信不信你前脚进了总裁办,后脚就能被人抓个现行?” 顾况道:“这是陆仰止的圈套,他就等着你过去对他的电脑动手脚呢。到时候就算他电脑里什么都没有,你也逃不掉了。” 见青年呆呆站在那,墨岚往沙发上靠了靠,哂笑,“看来陆仰止还真是不把你当回事,竟然准备用这点小伎俩来对付你。” 顾况却嘲弄道:“陆仰止大概是没料到我们会在今天赶回国内吧。这点小伎俩虽然不像陆仰止一贯大开大阖的做派,不过拿来对付这个蠢货,也尽够了,假如我们今天没回来,他肯定一股脑就钻进人家设好的套里了。” 青年崩溃了,“墨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电脑里真的有证据,我岂不是完蛋了?” “慌什么。”墨岚面不改色,唯独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眸里寒芒湛湛,“销毁点东西而已,何须亲自出马?” “您的意思是……” 墨岚给顾况使了个眼色,顾况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 “不敢?”顾况睨着他,“那你就等死吧。” 青年吓得哆嗦,“不、不要啊,墨少,您说过会保我的!” “我是说过。”男人的嗓音平静低沉,“这话到如今也还是算数的。” 他话音刚落,顾况就从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冷声道:“这是墨少给你做好的新身份,还有一张直飞伦敦的机票。你女朋友我们已经送过去了,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冒着被陆仰止翻出来的风险,也可以选择销毁了证据,再潇洒利落地走个干脆。” 青年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身份证、护照、机票……和一张数额庞大的支票。 他咬牙,“好,我做!” …… 晚上八点三十分。 陆氏集团的大楼里安安静静的。 保安拿着手电筒巡视过每个部门。 这是头一次,陆氏办公楼里没有人在加班。 这两天与英国那边的血拼让整个公司都陷入了疲倦,幸好,今天英国那边也似支撑不住停了手,容总才大赦了底下的员工,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保安巡完最后一间办公室,回到监控室里,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起来。 晚高峰渐渐结束,各大主路也恢复通畅。 一辆黑色的跑车宛如从漆黑的天幕中来,撕裂夜风,以飞速往市中心疾驰而去。 陆仰止也是男人,也有男人骨子里的阳刚热血,可惜他在最该肆意玩乐的年纪选择了与金融商业作伴,白手起家,创立了陆氏旗下这间属于自己的公司。每天望着股价上下窜动,那是远比喝酒飙车玩女人还惊险万分的事情。 于是,追求刺激的心气儿便随着日消夜长而沉淀在了悠悠岁月里。 他很少将车开到这个速度,开到这个让他血脉偾张、眉心处青筋猛跳的速度。 因为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简简单单,只说让他去陆氏办公楼,有件事需他亲眼见证。 可署名却教陆仰止沉了眸光—— 唐言蹊。 这三个字碾过唇齿间的刹那,他觉得血液里的不安定因子又沸腾了起来。 通往市中心的高架桥从层层叠叠的楼宇之中穿行而过,他隐约已经可以看到那间昂扬立于天地间的高楼大厦了。 可,下一秒,从大厦中间偏上的某个窗口里,骤然跃出了烈烈火光。 陆仰止眼波一震,左手狠狠往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厉害。 那火势蔓延得极快,就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往楼上楼下扩散开来。 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灭顶,男人下意识将方向盘握得更紧,脚下猛踩油门,超车并道一气呵成,朝着那处而去。 陆氏楼下,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 消防车辆将这座楼都圈了个水泄不通,因为楼层太高,火势极难控制。 庆幸的是今晚楼里的人不多,都已经被消防员第一时间救出。 唐言蹊坐在一旁的救援车上,发型凌乱、形容狼狈,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毯子,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 她等了一晚上,没等到该来的人,却等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赫克托此刻的样子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皱眉道:“怕是David已经看穿了您的……” “看穿了又怎么样!”唐言蹊蓦地起身,杏眸里倒映着熊熊烈火,却又有种奇异的悲哀,“区区一个David,火烧陆氏大楼,他跟老天借的胆子吗?” 她想到这个计策时便不怕被对方看穿。 甚至,赌的就是对方看穿以后仍会惴惴不安、孤注一掷,前来删记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赫克托亦是望着火舌卷上天空的场景,在滚滚热浪中开口:“就算David真的有这个胆子,就凭他一个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备好足够的可燃物,让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就使火势大到这个地步。” 唐言蹊闭了眼,嗓子里一片苦涩,轻声打断:“别说了。” “老祖宗!这次恐怕真的是……”赫克托咬牙,道,“墨少的主意了。” “我叫你别说了!” 女人大声喝住他。 那陡然拔高的嗓音,竟是,微微颤抖。 赫克托复杂地望着她,“老祖宗……” 指甲嵌进掌心,唐言蹊却浑然未觉。 只是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无垠夜空下的大火,唇角弯了弯,“赫克托,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赫克托惊道:“怎么会?您别瞎想。” 女人身形一晃,似乎已经站不住了,他想伸手去扶,却被她制止。 一抬手,却无意间看到了腕上那根红绳。 唐言蹊瞬间就流下了泪。 她背对着赫克托,扶着救护车的车身,地面上不停地有水滴落下。 连声音都是咬着牙,怕被听出哭腔,“你知道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谁吗?” 赫克托沉默。 “不是我爸,不是我妈,是墨岚。”女人的手攥了个拳,深深吸气,却又流着泪笑出声,“从小他就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他第一次梦遗是什么时候,他知道我第一次例假是几岁,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懂吗!你能想象吗!” 他不能。 “父母是什么,兄弟姐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学刚开学、每个孩子都需要登记家里有什么人的时候,我满世界地找人问,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仿佛能想象那画面。 画面里小女孩怯生生地拿着原子笔,轻轻浅浅地问出这一句话。 赫克托眉峰一拧,别过头去,眼里泛上水光。 这些事,他听墨少身边的顾况当笑言说过。 说是老祖宗月经初潮的时候吓得要死,跑到墨少屋子里一直念叨着“我要死了”、“我得绝症了”。 墨少也没有经验,就抱着她往外冲,打不到出租车,一路跑进医院里。 三伏酷暑,他把她送到,就自己中暑昏过去了。 “老祖宗。”他喉头哽咽了下,“您不要太难过了。”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 苍白无力,连他都说服不了,又怎能安抚那真正满心创伤的人? 唐言蹊单手撑着车身,缓缓把自己撑起来。 而后,解开了手腕上编织精致的红绳。 一道伤疤就这么落入赫克托的眼中。 “看见这个了吗?”唐言蹊举起手,像喝醉了般,转身又晃晃荡荡地靠在车身上。掩面低笑,“我十岁的时候,跟墨岚一起放学回家,胡同里有人打架斗殴,好几个混蛋在殴打一个比猴子还瘦的小屁孩。” 赫克托眼尾一紧,好像联想起了什么,倏地抬头,“是……顾况?” 他几年前有一次和顾况喝酒聊天,顾况说过很多事。 包括,他当年是怎么被老祖宗救下的。 也包括,老祖宗为了救他,被人一刀扎在了手腕上,差点连命都没了。 很难想象十岁的孩子是如何鼓起勇气扑到寒锋利刃上的。 顾况说,他问过。 老祖宗却笑嘻嘻地答:“还行还行,当时竟顾着逞能了,没想太多。” 后来顾况就跪在十岁的唐言蹊的病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 再后来,墨少替他还清了债,他便跟在这二人身边,当牛做马,此志不渝。 “我一直以为,你用心对一个人,对方也会用心对你。” 唐言蹊笑得眉眼弯弯,可一股子凉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渗透进了赫克托心底。 “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但是老天爷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他们曾经是我走到哪里都恨不得摆一排出来炫耀的人,他们是让我相信就算没有爹妈疼爱,我也不算被这个世界亏待了的人。” 她原本扬着声音,陡然急转直下,沙哑疲惫得不成调子,“赫克托,你懂吗?” “我不是天煞孤星,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我一个人都留不住?” 她抬头,将泪水倒回去,低低呢喃:“这不是命,是什么啊?” 赫克托还欲说话,人群中便有人疾步而来,那强大而具有杀伤力的气场让赫克托下意识就退了两步。 男人却根本没留意他,径直走到了唐言蹊面前,将她从救护车上活活拎了起来! 他浑身萦绕着冷厉逼人的戾气,一字一顿道:“唐言蹊,这就是你叫我来看的东西?” 身旁的陆氏大楼,烈火滔天。 陆仰止已然无法形容自己心头之恨,手里的力道愈发大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毁了我,毁了陆氏,这样你才开心,是吗?” 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这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是谁曾经抱着他,温言软语地说:“你自己开一家公司嘛!开来养我呀!到时候我也去为你工作,好啵?省得你总和墨岚吃醋,等你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就不管墨岚了,就一心陪你好好经营,把它当我们的家。” 唐言蹊。 你自己说的话, 如今,可还有一个字,是被你记在心里的?! 女人的杏眸睁大了些,怔然看着他,“是你……” 是呵,她叫他来了。 头痛欲裂,唐言蹊努力平息着心头那些愈演愈烈的悲伤和震颤,轻声道:“陆仰止,你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我很难过,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抱抱我,行吗?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冰冷淬着狠戾的话音,“吵架?你真看得起自己!我没时间陪你吵架!滚开!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滚出榕城,永远别再回来!” 语毕,他放开手,她跌在地上,脚腕一扭,扭得五官都皱了。 视线里,男人已然笃定地走向了消防队。 他俊朗的五官在这浓烈的火光中显出浓墨重彩的深邃棱角,唯独那双墨瞳里,却含着再炙热的温度也无法除却的严寒。 脸廓紧绷,双眉拧得厉害,眉心处一团阴鸷的气息沉沉慑人。 火光描摹着他高大的身躯,每一笔线条都带着锋利的刺,扎进谁的心肺,令人无法呼吸。 唐言蹊跌坐在地上,心脏好像碎过一般,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只剩一具空壳。 片刻,消防员紧急疏散了楼下的人群,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又过了没多久,一架直升机卷着空气中的热浪停在了空地上。 赫克托搀着唐言蹊起身,低声问:“老祖宗,你还好吧?” 唐言蹊按着心口,就像能缓解千疮百孔的心脏般,有气无力地不答反问:“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是总裁办公室有一份特别重要的文件,而且……没有备份。”赫克托沉着脸道,“陆总可能是想趁着火还没烧到顶楼,坐直升机上去,然后自己攀着绳索到49楼把文件取出来。” “他疯了吗?”唐言蹊脸色一变。 他的右手虽然已经能动了,但是远远不到可以攀绳结索的地步! 她还在惊愕之中,宋井和容鸢的车便纷纷开到。 容鸢还穿着居家服没有换,想是着急忙慌赶来的。 她看唐言蹊的眼神中恨意比上次更加锐利伤人,怒意扭曲成了近乎颤抖的哭腔,“你就非要这样践踏别人不可吗?毁了陆氏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师哥六年多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唐言蹊根本不理她,走到宋井身边,哑声问:“你有庄清时的电话吗?” 宋井犹豫着递上去,目光很防备。 唐言蹊拨通电话,庄清时那边才“喂”了一声,便听到暗哑而冷静的女声响起:“是我,唐言蹊,十分钟之内我不管你是飞着还是爬着,到陆氏门前来。你未婚夫马上要上去送死,不想让他死你就给我想办法拦住!” 庄清时一怔,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不安道:“大姐……” 那气质冷艳而端庄的女人眼睛一眯,“出什么事了?” “是仰止……让我过去。” “无妨。”她淡淡睨着她,“我和你一起。” “大姐,您刚从国外飞回来,还是……” 女人眼睛一闭,不容置喙地朝司机丢出两个字:“开车。” 陆氏楼下,唐言蹊将手机扔回宋井身上,一步一瘸地走到直升机的门前。 一伸手臂,横在门外。 驾驶员不料会有人突然冲出来,这个距离又不敢贸然起飞,怕她被气浪伤到,只好回头征询后排男人的意见,“陆总,怎么办?” 陆仰止大掌一攥,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开门,我下去。” 门应声被打开,他一跃而下,唐言蹊不管不顾地将他抱住,嗓音却出奇的平静:“你不能去。” 她说着话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心口的空荡无以复加,却还是吸着气,重复道:“陆仰止,你不能去。” 男人却挥开她,蓦地攫住她的下巴,黑眸间的寒意仿佛能剜心剔骨,将她剐死,“如果我是你,就会趁着别人还没空追究你的责任,有多远逃多远,而不是站在这里找死。” “火不是我放的,是……”唐言蹊顿了下,那两个字像触电般,在舌尖打了个旋,又被她就着刺针吞下,“我不知道是谁,你别这样看我。” 这利刃般的视线让她的心都被看得死了几回。 “我本来是想在这里给你看看真相的,但是,”她一笑,眼泪莫名被挤落,“也罢,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你明白就好。”男人面色一寒,薄唇翕动,“让开,别再碍我的事。” 她还是笑,苍白狼狈的脸蛋在那烈烈火焰的衬托下,却妖娆明艳了许多,“如果我不让呢?” 远处又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驶入了被消防队圈出的禁区。 两个女人先后从车里下来,看到这熊熊烈火,皆是愕然。 庄清时捂着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为,为什么着火了?” 宋井看见她们二人,也惊得睁大了眼睛,他直接越过庄清时,走到另一个女人眼前,“大小姐!” 被他称作大小姐的人,正是陆家说话最权威的女人,长女陆远菱。 “这是怎么回事?”陆远菱沉着脸,目光从起火的大楼上收回,又看向那边被女人抱住的男人,冷喝道,“仰止!你在干什么!” 陆仰止一震。 大姐?! 唐言蹊听到这道嗓音,心脏亦是猛地蜷缩了下。 庄清时,可真是厉害呵。 连这张王牌都请回来了。 她想着,低笑出声,静静对男人道:“你看,我搬的救兵到了,你去不了的。” 男人身体一僵,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唐、言、蹊。” 啪—— 一声清脆的响。 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也格外震撼人心。 又或者,只是对唐言蹊来说。 她偏着头,单手捂着脸,目光怔怔地瞧着地面上、被消防管道里的水浇出来的水坑。 水面中是她心碎而不知所措的倒影,和男人尚未落下的手掌。 远处,连容鸢都呆住了。 师哥…… 打了唐言蹊?! 男人张开薄唇,吐出一个冷冽无比的字眼,诛心至极:“滚!” 第84章 千万,要平安回来 挨了巴掌的女人仿佛被这一掌打碎了灵魂,怔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风吹起热浪,从她身边漫卷而过,大火在她身后,火星几乎燎上她的背影。 她就这么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陆仰止。 褐色的瞳孔里是被什么烧出的灰烬,轻轻渺渺的,一吹就能散开,“你,把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了?” 陆仰止一震,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 原本就显得暴躁的眉宇蹙紧了些,不耐烦道:“和你没关系,让开。” 唐言蹊不理会他的警告,越过他,一脚踏上直升机的台阶。 男人黑眸间闪过短暂的错愕,伸手就要去阻止她。 唐言蹊早已料到他会如此,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远处。 庄清时离她不近,却莫名觉得,那女人是在看自己。 她被那沉静无波的一眼看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抱住了男人的腰身,“仰止!” 男人身形一滞,刹那的功夫,唐言蹊已经上了直升机。 陆仰止沉着眉宇,冷声道:“放开!” 他的视线死死攫着直升机上扶着舱门的女人,却听到她无比冷静沉着地开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什么东西,放在哪?你不说也可以,我们就在这里僵着,火马上就要烧过去了,那东西你也别想要了。” 男人俊朗的眉峰皱成千沟万壑,戾气破壁而出,又有一口怒气卡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他将力气蕴在手臂上,重重挣开了庄清时,厉色道:“我要上去,没空顾你,回大姐那边去,别捣乱!” 庄清时何曾见过这样的他,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又扑上去死抱着他不放,“不行,你不能上去!上面火势那么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她自己光想想都被吓得脸色惨白,“你让我怎么办,陆家怎么办,相思怎么办?” 仿佛应了她这句话,人群外面传来女孩稚嫩的哭喊: “爸爸!” 陆仰止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去。 就连直升机里的唐言蹊都惊住了。 攥着舱门的手扣紧了三分,眼神愈发复杂地盯着那个她其实根本看不太清楚的方向。 陆仰止在那一刻感觉到怒意窜上了头顶,冷声喝道:“不准过来!”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问:“谁把相思带来的?” 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庄清时却不怕死地迎上他凌厉的审视和质问,“是我!我怕我和大姐都拦不住你!陆仰止你好好看看,站在那边的孩子是你女儿,你能为了一份文件连她都不管吗?!” 唐言蹊闻声回过神来,在高处睨着她,又瞥了下男人越来越难看的俊脸。 想笑,却被烟尘呛得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倒还有点智商。” 庄清时瞪着她,“你给我闭嘴!都是你害的!” 唐言蹊抿了下唇。 那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被人从外面放了进来,直直扑向陆仰止,“爸爸!着火了!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走啊!” 她一来,男人的注意力果然去了大半。 大掌紧紧捏着她的肩膀,阒黑的眼瞳里怒火滔天,“陆相思,我让你别过来,你听不懂吗!” 陆相思被他训斥得愣住,眼里顿时蓄满泪水,不知所措地抓着他的袖口,“爸爸……” 唐言蹊听到这哭腔,心脏都不自觉地揪紧。 可她狠下心别过头,拍了拍驾驶舱的座位,“准备起飞。” 飞行员很迟疑,回头看她,“这、这怎么行……” 女人眉眼淡漠,唯独一双褐眸,犀利得能插进人心里,“你再耽误下去,陆总要的东西被烧成灰,所有损失,你来赔。” 机舱外,女孩还牢牢抓着爸爸的袖子不放手,可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由快至慢地转动了起来。 男人的面色猛地变得沉峻阴鸷,还没来得及制止,巨大的气流便涌来。 陆远菱见状瞪大了眼睛,不复平日里的端庄威严,近乎撕心裂肺地大喊道:“相思,小心啊!” 陆仰止亦是大惊,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展臂将女孩带进怀里。 热浪袭上他的后背,遽痛不止,仿佛要将他一并焚成灰烟。 他的凤眸一敛,眼底被前所未有的寒气侵蚀,回头望向直升机的影子,怒不可遏,“唐言蹊!你疯了吗!” 直升机似有意识般,竟在半空中停住了。 与此同时,女人的呼喊从头顶落下,“陆仰止,东西在哪!” 事已至此,他是再不可能将她从直升机上薅下来了。 用这种方式逼他吗? 好、好!唐言蹊,你又赢了。 陆仰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沉沉吐出一句:“在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你最好有命带出来,别被烧死在里面!” “知道了。”唐言蹊没再多听一个字,当机立断地关上了舱门。 可男人站在地面上,却好像听见随着舱门关闭的声音,还有女人安然静谧的笑声,零零散散地跌落在他耳畔:“陆仰止,我倒希望我死在里面,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你错怪了我多少。” 他倏然抬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寸心头血都被挤出胸腔,空洞得厉害。 那慌张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僵直地立在原地,眸色阴厉地盯着半空中的直升机,“你敢!” 唐言蹊,你敢! 短短不到三分钟里形势的剧变让周围人都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 陆远菱却急匆匆跑过来,一把将相思搂紧怀里,惊魂未定道:“小祖宗,你不要命了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姑姑怎么办,啊?” 陆相思小小的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被抱在怀里时,眼泪“唰”地流下来,哭红了鼻子,“大姑姑……” 她哭得根本张不开口询问为什么大姑姑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这久违的怀抱比爸爸冷峻又坚硬的态度温暖太多,她整个人都化在女人怀里了,“我害怕,大姑姑,我害怕……” 陆远菱也心疼得不行,揉着她的头发,“不怕,不怕。” 一边安慰着,一边掀起眼睑,眸光十足锐利地掠向一旁的庄清时,“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陆家上下都知道,陆相思是陆远菱的心头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远菱虽然意属庄清时,但也绝对到不了和她的宝贝相思相提并论的地步。 陆仰止仍站在那处,抬头望着楼上,鹰隼般的眼眸恰如他身后那张漆黑深邃的天幕,晦暗得透不出一丝光。 棱角分明的五官亦是绷紧,除了喉结偶尔滚动、小臂上凸起的青筋将白衬衫的袖子都撑开了之外,他简直像个伫立在大火中的雕像。 陆远菱眉眼一沉,将相思交给宋井,自己走到他身边,扬手就是一巴掌。 宋井和容鸢等人看得都惊呆了,这位陆家长女的岁数,比陆仰止整整大上十六岁,放在外面都能叫声阿姨的年纪,她却只是他的大姐。 不过,这正给了她长辈般不可侵犯的威严,“我把相思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养她的?” 陆仰止生受了这一掌,一声不吭。 “五年来爸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回总部就任,你非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现在好了,烧干净了,你满意了吗?” 陆仰止依旧一声不吭。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陆远菱冷笑,“唐言蹊?她还没死在监狱里?” 陆仰止闭了下眼,拳头攥得更紧。 “这个扫把星!我五年前就说过这个女人八字和你不合,她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克亲克友克夫克子,你就是不信!”陆远菱气得颤抖,想再打他,却又舍不得出手了,“这家分公司少说也有十几个亿的市值,我陆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禁不住你这么败!你懂不懂,她会害死你的!” “这件事我会处理。”陆仰止沉声道,“果真是她做的,我必不会放过。” “最好是这样。” 陆远菱说完话,又剜了他一眼,牵着相思离开了。 陆仰止目送着轿车离去,疲倦得微微阖了下眼。 “宋井。”半晌,他声线极冷地开口。 宋井上前,“陆总。” 陆仰止从怀里掏出容鸢之前那个碎了屏的手机,语调沉缓地说:“请司法部门介入调查。” 宋井接过手机,默然。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他望着陆总身后的熊熊大火,心中一片悲凉。 这一场火,不仅将一千多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付之一炬,更烧毁了这个男人心里对她最后一丁点纵容和怜惜。 唐小姐这么多,却又是何必…… 一旁的人群里,有人听到这句话,脚步往前迈出。 却身形蓦地一顿,被一只手掌攥住了胳膊。 “霍格尔!”那人咬牙道,“你放开我!” “你要去干什么?”霍无舟淡漠的视线扫过他的脸,“赫克托,冷静点。” “你没听见陆总说什么吗?他要起诉老祖宗,他——” 霍无舟无波无澜地截断他的话:“你现在过去,除了暴露你自己的身份、让老祖宗日后更加举步维艰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你以为陆仰止是什么人?你三言两语他就能信了?你潜伏在陆氏五年的事一旦被有心人拿来利用,老祖宗就更说不清楚了。” “你难道要我袖手旁观吗?” “你是老祖宗最后一道防线了,也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人。”霍无舟垂下眸子,“我答应过她,不能让你出事。” 赫克托震惊,“你们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的时候。”霍无舟道,“沉住气,赫克托,这时候你必须沉住气。” 赫克托咬牙,方才听老祖宗说了那些事,他再也沉不住气,猛地挥开霍无舟的手,“不行,我必要把真相说出去!埋伏了五年又如何?如果老祖宗此劫难逃,我这五年的等待同样是白费!你让我冷静,说得真轻巧!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已经冷静了两个多星期了,就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冤枉好人!” “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再忍了!就算老祖宗亲自拦着我,我也必须去!” 霍无舟皱眉,“赫克托,大局为重……” “你少给我说什么大局!”赫克托喝住他,恨怒交织,“你眼里除了那个人的妹妹之外可还有老祖宗一点位置?你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口口声声说帮红桃照顾她,你别是把她都照顾到床上去了吧?” 霍无舟蓦地沉了脸色,眼神阴冷,一字一顿道:“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她三番五次针对老祖宗,你却还要我带口信给老祖宗说要她看在红桃的份上原谅她。老祖宗宅心仁厚,是没刁难过她,可她呢!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 霍无舟额间青筋猛跳,却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臂,“闭嘴,在这等着!” “你让我等什么!” 远处,宋井忽然一声惊呼:“陆总,是孟文山!” 赫克托一震,身体僵住,再不挣扎了。 他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车里,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压着一个男人走来。 那男人便是几个星期前还在陆氏耀武扬威的孟文山,如今不晓得是经历了什么,瘦得几乎脱了形。 陆仰止眯起眼眸,冷冷盯着孟文山,“直接移送司法部门,不必来报我。” 孟文山被他这一个眼神吓得跪在地上,“陆、陆总,饶命啊!饶命啊!” 陆仰止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要走。 宋井冷声开口斥道:“饶命?你盗了陆氏的机密文件,给陆氏造成了这么大损失,你还想要命?” 孟文山赶紧磕起了头,“我没有,我没有啊,陆总,不是我!” 宋井气急败坏,恨不得踹上他一脚,却被陆仰止伸手拦住。 男人转过身,眼底光芒寒冷深讳,“什么叫不是你?” 孟文山哭丧着脸,“真的不是我!我、我确实想过要盗那文件,可是,可是我被人诓了……” “被人诓了?”宋井眉头紧蹙。 孟文山道:“那天在资料室,我一时起了歹念,想偷点不怎么要紧的东西出去卖……”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生机般解释道:“我发誓,陆总,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偷点不要紧的东西出去卖。” 他边说边看向不远处的庄清时,“清时,清时!你快来跟陆总解释一下,我……” 庄清时柳眉倒竖,简直不想承认自己家还有这么个表亲,恨恨道:“你别看我!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也帮不了你!” “不是我呀!”孟文山喊得这叫一个冤,“我被那个女人诓了!” “哪个女人?”陆仰止眼尾一紧,凤眸眯成狭长的形状,嗓音如同海面,表面风平浪静的,深处蕴含着多少危机四伏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容鸢亦是凑上前,月眉蹙起,“是唐言蹊?”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就是一个女人,工程部的,新来的那个!她跟我说我可以拷走更多的东西,我一时糊涂,就,就上当了……” 男人眉头紧锁,寒声道:“什么意思?” “她当时说那话,只是为了骗我把U盘再插上电脑。她说是要帮我拷贝更多的机密,其实、其实她连我最开始拷贝的那些值不了两三百万的东西,都删得一干二净了……” 可惜他不懂电脑,根本看不出女人在U盘上动了什么手脚。 只在她拔出U盘重新交给他时,欢欢喜喜地就走了。 后来到了海哥那边,他交出一个空空如也的U盘,差点被海哥活活打死。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一番说辞震住。 尤其是男人,错愕两秒,蓦地倾身上前揪住了孟文山的衣领,眼底猩红,语气狠戾,“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孟文山欲哭无泪,“她当时就是怕我直接拿着U盘走了,所以才用这招骗我。” 因为他若走了,U盘里那些所谓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真的会被带走了。 所以她唯有这样骗他将U盘重新插回去,才能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孟文山眼皮底下,把他偷走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 ——再无关紧要也是损失。 那女人,竟是维护陆氏到如此地步,不愿让它损失分毫。 陆仰止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狠狠砸了一下,震得他骨头都快要疼碎了。 容鸢亦是闭上眼,转过身去。 赫克托还保持着一只脚迈出去的动作,脑海里,回响的却是那天在庄氏旧楼楼下的一番对话—— “老祖宗,如果被陆总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我做的事,他或迟或早也会知道的。” 那时,她语调轻缓,轻缓里,却是那般笃定。 笃定地相信着陆总不会辜负她的良苦用心。 可事实又怎样? 赫克托紧握着拳,已然恨得咬牙。 她听说机密被盗,着急忙慌地让所有人去确认孟文山的去向,确认文件的去向。 一边惶惶不安着,一边不敢轻易告知陆仰止,而是选择了恳请久未联系的墨少来帮忙。 因为她怕,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她妄自托大了、是她没有处理好、没有把U盘中的东西删干净、让孟文山真的有机可乘了。也怕,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她若是对陆仰止多说了什么,会把墨少拖下水。 结果呢。 结果却将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狱——被盗的机密,不知怎么到了墨少手里! 赫克托无法想象那两个星期她被关在家里,连见陆仰止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无法与外界沟通,如同困兽,不知所措,又承受着来自爱人的责难和朋友的背叛,她是如何过来的? “真相大白了,你回吧。”霍无舟淡淡在他身边道。 赫克托望着楼上的熊熊烈火,“我等老祖宗下来。” 千万,要平安回来。 而后思绪一转,看向霍无舟,问:“孟文山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方才霍无舟的淡定平静,他蹙眉,“你是不是早知道孟文山会来?” 霍无舟勾唇,镜片下的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着不远处还穿着居家服的女人,一个笑宛如栖在花间的轻雪,“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会这么做。” “谁?”赫克托皱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你说容鸢?孟文山是她带来的?” “赫克托,你们对她的误解太深了。”霍无舟道,“她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证明老祖宗清白的人。他哥哥对老祖宗太过崇拜,越是崇拜,在对方误入歧途的时候就越是失望。连陆总在得知这一切时都选择暂时关押老祖宗,嘴上保护,实则是怀疑、不敢查下去罢了。唯有容鸢,她始终都在追查真相,你知道吗?” 赫克托愣住。 那边,陆仰止将孟文山的领口攥得更紧,而后猛地松手将他挥开,“滚!” “陆总!陆总!您冷静点啊!”宋井在男人脸上看到的神色太过可怕,他简直无法想象,接下来,陆总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