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密议 年初的北京城格外寒冷,如今革.命党人在南方闹得愈发凶了,战火颇有蔓延到北方之势。街上匆匆行过的人们脸上皆带着抹不去的彷徨。虽说新年才刚刚过去四天,四处张灯结彩,灯笼红艳似火,鞭炮声也是不绝于耳,却反倒显得北京城更加肃杀了。 在宅子外的人们不显于形的恐慌相比,这间屋子的气氛平静了许多。 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四十八、九的样子,身形微胖,面容沉稳,络腮胡子平顺地贴在脸上,他正看着身边的长随伺候他用烟。 那名长随利落地从烟袋里掏出了几根烟丝,随后放进烟斗里点燃。等到烟斗里冒出了几缕白烟,他才恭恭敬敬地把这一把白铜烟杆奉给了他的主子。 待那中年人接过烟杆之后,不待他有任何表示,那名长随便极有眼色地打了个千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屋门被关上了,这时中年人才看向正端坐在他下首的年青人。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俊,脸色微显惨白。一身长衫虽然料子并不上乘,他却有着教人一眼看去便知不可小觑的独特气质。 中年人轻轻吸了一口烟,当他的嘴唇离开烟嘴时,一句话也随着徐徐白烟而出:“今儿梁岑发了声明,说若我能让宫里头那位退了,便教我做大总统。” 年青人淡淡一笑:“那便恭喜储中堂了。” 储志琦冷哼一声:“这就是他表面敷衍我的说辞罢了。你看看那些小报,如今谁都知道,梁岑想搞那什么…” “君主立宪。”储志琦与那年青人同时吐出这个词。正在这时,窗外一阵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带动着屋子的门窗一起摇晃起来。 年青人看向储志琦,一双眸子镇定无波:“君主立宪并无大不妥,洋人在这方面弄得不错,稍改一下也就成了。况且有个皇帝在那里说话,中堂想做什么,好歹大家伙也能听话些。” “我也知道,这青盟会的人大多只听梁岑的话。我横夺了他大总统的位置,他们必然不满。若是有个皇帝,便好说许多。只是…”储志琦叹了口气,“若这皇帝一直在宫城里,始终是个祸患。梁岑让位于我,却留了后手,通过立宪把宗室地位稳住,制衡我们的关系。” “中堂说的极是。瞧瞧这满朝的宗室,那些个亲王,贝勒,镇国公,有哪些是好相与的?届时站在中堂对立面,中堂总是有些被束缚的。”这年青人赞同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坐在龙椅上的必不能姓巴鲁特。” 储志琦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年青人在说些什么。 贼胆包天! 储志琦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词。他感觉窗外的风忽而变得尤为刺骨,吹过窗门的缝隙,吹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毛孔大张,心跳加速,脊背从上到下一阵阵地发寒。 这家伙,因为前几次变故都被他言中,自己格外抬举他一些,现在便敢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愈发无法无天了! 储志琦刚想出言斥责,却倏地顿住。 这年青人说龙椅上不能坐巴鲁特氏,又没说该坐谁。前几回他皆有妙计,让自己顺利擢升成为内阁首辅大臣,现下这情形,倒不如好好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储志琦感觉有一种怪异奇妙的好奇心,让他期待着这年青人的计谋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权力。想到将整个国家牢牢掌控的滋味,他不由得寒毛卓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狠狠咽了咽口水,催促道:“说下去。” “在下听闻,前朝遗裔足有十数万之多。”年青人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储志琦却清楚,他没在笑,“中堂可以寻个过来,倒是省事了不少。” 储志琦没有答话,他吸了口烟后,皱起了眉头,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年青人沉默良久,见储志琦没有反驳自己的意思,便开始补充自己的计划:“如今南方女学林立,中堂也可寻个家背景简单的女孩儿来。就算不是前朝荣氏子孙,加个身份又有何难?” “女子?”储志琦舒展眉头,面露讶色。 年青人的眼神飘向远方:“女学出来的女孩,至少知道轻重,却也不会过于聪明。介时她是女皇帝,中堂为首相,也是从龙第一功臣。实权都在中堂手中,她无宗室忠臣扶持,也无调兵之权。区区一个女子,空有皇帝名号,还能盖过中堂您去?” 储志琦听之有些动摇。虽然宫里那位如今只有九岁,却已初绽光芒,谁能保证将来他长大后会做些什么呢。那皇太后无甚主见,一见革.命党人强势便动了退位保命的心思,谁保她将来不会随流复辟呢。如今这皇室,全赖皇太后一人说的算。可叹她目光短浅,竟连自己幼年儿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光是宫里头的不安定因素就有两个,更罔论朝堂之上那些个宗室大臣了。谁会甘心自己享受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被生生夺去啊。一旦宫里那位有了复辟的机会,便是赌上性命,他们也会保皇帝的。 如今正逢乱世,时局变幻莫测。经过年青人的几句话,储志琦便觉得眼前清明了许多。他看到了尊今上的不利之处,更深觉那年青人立荣氏后裔的说法有些意思。 年青人见储志琦脸上有些动摇,便再接再厉说了下去:“多年前洋人的那套儿便在坊间流传,尤其那些个革命党人,几乎个个留过洋。若尊女帝,倒也能讨好不少革命党人。” 听到此处,储志琦紧紧抿了抿嘴唇。他虽也同意洋人的一些东西确有可取之处,却最厌烦那些个留过洋的年青人,整日里想着剪辫子,穿洋服,说洋文,早不把老祖宗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实权在他手里头,龙椅上头的那位是姓巴鲁特还是姓荣,是男是女,又和他储某有什么关系呢?储志琦点了点头,示意年青人接着说下去。 年青人说了这点话,却已显露疲态,嗓子也有些微微发哑。他随手捧过身边的茶盏,用茶盖刮了刮茶末,小啜一口润了润喉,方才放下茶盏,接着说道:“自坤隆盛世之后,满清便不复辉煌,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梁岑的青盟会也号称要‘驱鞑虏,复中华’。有这样的名义傍身,革.命党人这才能一路顺畅,到了如今的地步。现下若是前朝遗孤振臂高呼,这四万万民众必然多数响应——倒不论前朝如何,百姓只想尽早摆脱满清的统治,回到和平日子。” 眼前这年青人把百姓的心理抓得很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龙椅上坐着谁,全然不及自己今天吃什么来得重要。他们眼前总是无穷无尽的苦日子,大多数人都误以为,若是宫里换人了,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若是换了皇帝日子还是艰难,他们也无心反抗,只想着无灾无难凑合过去也成了。储志琦吸了口烟,面带赞许:“不错。” 见储志琦已经快要下定决心,年青人知道他还是对立女帝有些犹疑,便很快又打了一剂强心针:“刚过了年,如今六公子也该十四了罢。” 听年青人提起自己的六儿子储重钧,储志琦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储重钧是他宠妾五姨太所出,从小就机敏讨喜,自己也是爱屋及乌,对这个儿子极为疼爱。只可惜听了他亲娘的话学了商,如若不然,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想到这里,储志琦忍不住想要叹气,却忽地顿住。 储志琦感觉自己豁然开朗。 若新帝做了自己的儿媳,无论嫁的是他哪个儿子,可不都得更听他的话嘛! 只要整个国家的实权在他手里头,龙椅上坐着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更何况… 储志琦想着,若是能找个江州的人来那就更好了。如今西方诸列强虎视眈眈,就盯着江州。只因为江州位处江海交接处,且沿岸地势俨然就是天生的港口,那些洋人只想着要将江州圈来作“租界”。可若是江州人做皇帝就不一样了,江州成了龙潜之地,再划作租界便说不过去了。那些个洋人再怎么眼红也不好说什么了。 屋外的雪渐渐融化,屋檐上的化雪凝成水滴缓缓落下,与地面的积雪相触,发出了“噼哒”一声。屋内,储志琦手中的烟杆还在吐着烟圈。 帝国的一代枭雄正在做着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策。尽管并不赞同女帝治国,尽管知道此事风险不小,对权利的渴慕还是战胜了一切。对未来的构筑令他浑身颤抖,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站上权利巅峰,把皇帝、把整个帝国玩弄于股掌时的快感。 储志琦听着窗外皑皑白雪融化的声音,看着那冒着烟的烟斗,握着烟杆的手有些不稳。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 “善!” 第2章 女塾 东方太阳初绽光芒,天还没亮透,这家宅子的仆役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卓妈妈和在院子里扫雪的小丫头交待完了一天的安排,看看日头,便转身朝小姐的闺房走去。 屋子里头那个十二岁的女孩正沉沉睡着,却忽然感觉门被开了一条缝儿,光线透进来刺在她脸上。她轻轻皱了皱眉,转过身接着睡着。 卓妈妈苦笑着摇摇头,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床上的女孩:“小姐,该起了,一会儿去学堂又该迟了。” 荣郁芝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她被卓妈妈半推半拉弄了起来,刚刚离开热乎乎的被窝,她就感觉一阵寒风袭来。她看向卓妈妈,哭丧着脸抱怨:“好冷!”没等卓妈妈反应过来,荣郁芝一下就躺倒在床上捂紧被子,“妈妈就容我再小憩一下嘛。” 卓妈妈见荣郁芝这样,也无可奈何。这几日青盟会闹得正凶,这附近的铁路早已瘫痪,府里已经连着一旬没有买到好炭了,能弄到的全是烟重的下等炭,哪能摆在小姐的闺房里。这南方虽说并不及北方冷,可是寒风中夹带着湿气,倒也是极折磨人的。 见小姐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卓妈妈无奈劝着:“小姐,休息固然重要,但是功课也不能丢,不然老爷又该怪罪了。” 听到这话,荣郁芝悠悠叹了口气。她穿到这么个奇怪的时空已经十二年了,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了现在的小女孩。如今的朝廷国号“清”,可是前朝国号却不是“明”,而是“靖”,更巧的是,她穿越的人家正是前朝后裔。 现在她所在的年代和穿越前的时空的清朝很像,都是闭关锁国,被诸国列强用大炮轰开了国门。这个时代的满清也经历过师夷长技,预备立宪等等一系列的举措。 这荣府的老爷荣昌政正是满清第一代公派留学生,学成归国后被授了户部主簿的官,却不在都城任职,而是来这陈浦协领这江州造船厂。荣昌政在国外呆了许久,深受国外的影响,不仅让两个儿子去了洋学堂,还送女儿去了新式女塾。 荣郁芝脑袋不笨,平日也算勤勉,更重要的是有穿越这个金手指加持,在女塾里的学生里算得上佼佼者了。就因如此,荣昌政对这个女儿的功课也盯得很紧,女塾的老师也对她格外关照。 荣昌政平日不苟言笑,对儿女教育也很是严苛,因此听到卓妈妈提起父亲,荣郁芝心里有些畏惧,极不情愿爬了起来,迷蒙着一双眼睛,任由卓妈妈帮她穿上昨天晚上就挑出来挂着的衣服。 这时,荣郁芝身边的婢女莫兰捧着一个铜脸盆推门走了进来。见荣郁芝正软软站在那里任由卓妈妈帮她穿着衣服,莫兰笑着说道:“小姐还没醒透呐,我正好接了些热水,小姐先洗把脸提提神罢。” 荣郁芝点了点头,莫兰便把脸盆放在一边的矮几上,稍稍搓洗了一下毛巾之后绞干,便轻轻敷在了荣郁芝的脸上。 被热毛巾敷过面之后,荣郁芝果然觉得清醒了不少,也开始配合卓妈妈和莫兰给自己梳妆。 在荣郁芝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卓妈妈和莫兰,所以两人格外忙碌一些,倒腾了不少时间,荣郁芝才算穿戴完成,出了屋子朝正堂走去。 院子里还积着昨天下的雪,南方的雪总是湿漉漉的,薄薄一层覆在了草皮上。荣郁芝才走了几步,就觉得鞋子已经潮了。 莫兰紧紧跟在荣郁芝身后,也注意到了这些,小声抱怨道:“这学堂也真是的,新年这才过了十天,连元宵都还没到呢,这就要小姐们去上学。还积着雪呢,冻伤小姐的脚可怎么好。” 听了莫兰这话,卓妈妈一记眼刀甩过去,莫兰看见卓妈妈的表情便立刻住了嘴。荣郁芝却没生气,反而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这鞋子穿着软和,鞋垫也厚,不会冻伤脚的。” 卓妈妈听了这话,心里无比松快。她这一辈子伺候过的人不少,不过荣郁芝是最平和的。荣郁芝性格好,人又聪敏,长得也明艳漂亮,虽说偶尔会有些小姐性子,爱赖床,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很好相处的。 卓妈妈就盼着再过几年,战火平息,小姐能嫁给青年才俊,自己也跟着过去,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想着想着,卓妈妈的脸上又笑出了几条皱纹,惹得莫兰朝她看了好几眼。 正堂里就荣夫人顾氏一人坐着,见荣郁芝来了,又甜甜叫了声“娘”,便温柔地笑了:“今儿要去女塾,阿澜怎么起得这么晚。”阿澜正是荣郁芝的乳名。 荣郁芝嘻笑了一声,光明正大扯着谎:“新年里阿澜拉下了不少功课,昨儿温书便有些晚了,” 顾氏不由发笑:“怕是在看话本演义罢。” 被顾氏一下戳穿,荣郁芝也不尴尬,嬉皮笑脸恩了一声,随后四处看了看,问顾氏:“爹和哥哥们呢?” “你爹天没亮就去船厂了,你两个哥哥刚刚也去学堂了。”顾氏招呼荣郁芝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随后催促道,“快些吃吧,不然迟了就又该被先生责罚了。” 听了顾氏的话,荣郁芝想着自己之前常因迟到被先生打手心,心里也急躁起来,随手从碟子上夹了一块油炸馒头稍稍蘸了酱汁,就整个朝嘴里塞。 “慢些慢些,这儿又没人和你抢。”顾氏看荣郁芝这么毛躁,心里也是一阵无奈,把茶盏送到她手边,“喝点水吧,别噎着了。” 一大块馒头就这么生生卡在荣郁芝嘴里,挤得她难受。荣郁芝接过顾氏递来的水,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灌着。 顾氏无奈地看看这个完全没了小姐样子的宝贝女儿,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时愣在了那里。 荣郁芝好容易咽下这块炸馒头,随手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朝顾氏笑笑:“娘,我吃饱了,先去女塾了。” 顾氏看着女儿满是油光的小嘴愣了一下,待荣郁芝走了好久,才一脸担忧吐出一句:“就她这个野蛮性子,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呀。” 女塾离荣府并不太远,荣郁芝出府的时候,看到轿子已经等在府门口了。她扶着莫兰的手钻进了这顶小小的两抬轿子。轿夫俯身扛轿子的时候,莫兰看了看日头,便催促道:“快些罢,小姐要迟了。” 那站前头的轿夫无奈笑笑。他早已习惯自家小姐迟到了,便只是应了一声,就和后头的轿夫一齐抬起轿子,疾步朝前走着,莫兰紧紧跟在轿子一旁。 轿子落在地上后,莫兰赶紧上前掀开帘子把荣郁芝扶了出来。荣郁芝出了轿子,就感觉又是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她浑身一哆嗦,搓了搓手,才朝女塾走去。 莫兰跟上前几步,可这务本女塾又不准小姐太太们带着仆妇,只好说了一句“小姐,今儿下学奴婢还等在这儿啊”才放心回头朝轿子走去。 站在前头那轿夫笑话她道:“这话你回回都说,咋过了年还是这么一句呀。” 莫兰白了他一眼:“走吧你。” 荣郁芝一边搓着手一边朝女塾里走,却瞧见创办这个女塾的先生吴馨正和一个二十多的年青男人客套着。那年青人虽穿着粗布长衫,身子也有些单薄,细看过去却觉得气派过人,教人过目难忘。 吴馨先生想要朝那年青人揖礼,却被年青人稳稳扶住。那年青人朝吴馨先生说了些什么,吴馨先生点了点头,便把年青人朝自己的书房引。吴馨先生转头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迟到了的荣郁芝正好奇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 吴馨先生眉头微皱,脸色严肃起来,朝荣郁芝摇了摇头才把那年青人请进书房。 荣郁芝见自己迟到被先生捉了个现行,不由吐了吐舌。又觉得吴馨先生最后那个摇头有些奇怪。不过,刚进女塾内室,荣郁芝就把这个奇怪的举动忘得一干二净了。 内室里有三十多的小姐太太正在屏息听着女先生授课。那女先生姓郑,二十有三,是大家出身,平日却是衣着质朴,总戴着一双金丝边眼镜。她曾经去过东边的日本留学,眼界见识皆很高,学生们也很敬重她。荣郁芝进门的时候,郑先生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扫了她一眼,没有中断授课。荣郁芝却被她看得有些发憷,没敢坐到位子上,而是站在一边立规矩。 荣郁芝所在的务本女塾在十年前就办起来了,算是最早的新式女学堂。而务本女塾的授课内容都是国学经典和海外新文化,一开始学生并不多,如今却是越办越好了,学生也由最初的七人到了现在八十多号人,还分了好几科。荣郁芝读的就是最受欢迎的师范科,女塾教的东西和她穿越前的并不尽相同,但胜在生动有趣。荣郁芝学得还算认真,成绩也不错。 荣郁芝乖乖站在内室的最后面,眼神却是飘来飘去,看到自己的好伙伴陈红玉坐的位置之后,她就有些蠢蠢欲动,巴不得赶快把刚刚的见闻分享给她。她们女塾,因为是女学,所以除了创办女塾的先生吴馨之外,所有老师都是女子,平时也鲜少有外男会进来。今儿突然来了个衣着并不出奇的年青人,还被先生那么恭敬地对待,荣郁芝对那人的身份好奇得不得了。 郑先生将了近一个时辰的课,才让大家自己看书,然后不满地看了荣郁芝一眼,走到后面的休息室喝茶去了。 荣郁芝本以为自己会挨郑先生的训,亦或是被打手心,没想到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心里一阵舒畅,轻快地走到陈红玉身边。 “呀,阿澜,怎么来得这么迟?”陈红玉一见她过来便笑开了。 “又起迟了呗。”荣郁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摆出了一张八卦脸,“你知道我进门的时候看见什么了嘛?” 陈红玉见荣郁芝一脸神秘,不由也好奇起来,拉着她的袖子催道:“你快告诉我,看见什么了?” 荣郁芝把那年青男人的样子说给了陈红玉听。怕周围人听见会影响她们两人的闺誉,荣郁芝还特地压低了声音。 听荣郁芝如此这般说完,陈红玉也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好一会儿,陈红玉一拍手,说道:“那人该不会是微服的大官,专门来巡视我们女塾的罢。” 荣郁芝也愣了愣,深以为然点点头:“我也听我爹说过,这些个新式学堂,新式机器厂之流,都会有上头专门派人巡查…一般这种事,好像也是塞了银子就能顺利过去的。” “可现在这么乱,朝廷怎么还有工夫来巡查我们一个女塾呢?”陈红玉却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随后她释然一笑,“别想这个了,弄不好是吴先生自己的朋友呢——阿澜,你来看看我绣的手帕。” 荣郁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帕上的精巧绣纹,不由赞叹道:“你的女红真是越来越好了。” 陈红玉最喜别人夸她绣工,听了荣郁芝的话果然大喜,爽快地把手帕塞进荣郁芝的手心里:“这便送你了。” 荣郁芝作势行了大礼,两个姑娘嬉笑了一阵,课间短暂的歇息时间便也很快过去了。 第3章 聚会 “号外!号外!青盟会占领庆乌了!”稚嫩的童音在街上响起。周围的人闻之色变,庆乌离他们陈浦不足五十里。如此,战火波及到陈浦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不少人都不约而同上前从报童手里买下报纸。 荣郁芝正坐在轿子上准备去黄家小姐办的小聚会。听到报童口中的号外,忙朝轿子外吩咐:“落轿。” 轿夫听见吩咐,稳稳地放下了轿子。莫兰靠了上来,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把青盟会攻下庆乌的报纸买来。”荣郁芝掀开轿子边的窗帘,对莫兰说道。 莫兰应了一声,便走到报童身边买了份报纸,然后回到轿子边,躬身说道:“小姐,这报纸上油墨重,待回府后奴婢晾一晾在给您罢。” “不必。”荣郁芝从莫兰手中接过报纸,然后放下窗帘,“走罢。” 轿夫抬起轿子,摇摇晃晃朝前走去。荣郁芝微微拉开窗帘一角,借着外头的光看了看报纸上写的什么。 这则新闻在头版上只有一小块,大概讲了战役的规模和伤亡情况,青盟会的人虽说勉强打了胜仗,伤亡却很是惨重。荣郁芝知道庆乌离陈浦不远,看到战争离自己所在的城市那么近,她总觉得心中很不安宁。 陈浦县隶属于江州,黄府的大老爷乃是江州知州,因而在陈浦县,黄家的宅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奢华。黄府连大门都比荣府的大门宽了一倍,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高大,虎视眈眈盯着路过的人们,彰显着黄府的体面。 因为是黄家四小姐办的聚会,所以被邀请到的各家小姐自然不敢驳了黄四小姐的面子,更不敢得罪黄知州,如此一来,黄府门口便是门庭若市,各家小姐的轿子在门口排成了长龙。小姐们穿得明艳动人,一撮一撮聚在一起客套着,远远瞧着便让人觉得热闹。 荣郁芝刚进了二门,便听到陈红玉明媚的声音传来:“阿澜,你可算来了。” 荣郁芝转头,便看见陈红玉罩了一件鹅黄色的披风,正站在二门边上的竹林旁。天气寒凉,她的鼻子都冻得有些红了,身子也微微颤抖。 见陈红玉这个情形,荣郁芝忙上前挽住她,边把她往厅里带边问道:“你怎么独自站在风口上,不去屋里坐着呢。” 陈红玉四处看看,见左右无人,这才皱着眉头朝荣郁芝抱怨道:“还不是这黄四,今儿又逮着机会,可劲炫耀呢。她在最显眼的地方,摆了黄知州送她的那株珊瑚,到处教人看那珊瑚。”陈红玉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似的。” 荣郁芝笑了笑没有接话,陈红玉便接着说道:“那黄四一张嘴说个没完,我就寻了个机会,出来等你了。” “我们跟在自家父亲身边,好东西还见的少吗。”荣郁芝微微有些骄傲地仰起头,作为现代穿越人,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别说穿越后呆在荣昌政身边,各国买来的精巧物件她都看过摸过,“一会儿不必多搭理她,我们自己玩自己的。” 这陈红玉的父亲也是第一代公派留学生,在美利坚期间便和荣郁芝的父亲荣昌政是至交好友,如今也是荣昌政的同僚,俩人收藏了不少国外的玩意儿。 果然,听了荣郁芝的话,陈红玉感觉心里松快不少,应了一声,便和荣郁芝一块儿朝厅里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荣郁芝就听到了一阵娇作的笑声,便和陈红玉无奈地相视一笑,走了进去。 才进门,荣郁芝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这黄府还真是不一般,如今铁路瘫痪,荣府已经没有可供取暖的炭好久了,这黄府却依旧有炭取暖。她和陈红玉两人褪下披风,交到了身边的婢女手中,然后朝屋内看了看。 陈浦的小姐们都围着黄四坐着,听黄四在那里谈天说地,时不时附和几句。黄四说得高兴,手舞足蹈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荣郁芝和陈红玉进来了。 她们二人也不在乎,便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也听着黄四说些什么。 “你们可不知道,那夜明珠好大一颗呢。我爹叫下人们把灯都熄了,可是屋子里还亮堂得跟白日里一样。”黄四兴致盎然说着自家的宝贝,脸上不乏得意,随后露出了刻意修饰的羞涩,“我爹说了,这宝贝留着给我作嫁妆。” 黄四是黄府年纪最小的小姐,也是唯一没有出嫁的小姐,自幼备受宠爱,娇生惯养,黄知州把夜明珠这么一个宝贝留给她作嫁妆倒也不怎么令人惊讶。 围坐在黄四身边的小姐们自然是又羡慕又嫉妒,嘴上却还不停地恭维着,纷纷表示夜明珠绝对配得上做黄四的嫁妆。黄四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这才看见陈红玉和荣郁芝。 “你们两个,进门竟没个动静,我都不知道。”黄四站起来笑着招呼她们。 “见四小姐正说得高兴,我们便没打扰,倒是我们失礼了。”荣郁芝笑着赔礼。说完,她和其他几家小姐都挨个打了招呼。那些小姐穿红戴绿,可没人敢越过黄四的风头。 等到大家寒暄完了,黄四迫不及待拉着荣郁芝:“你可看见那颗珊瑚树了嘛。” 荣郁芝顺着黄四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厅里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颗珊瑚树,她一进门想着别的事,倒没注意这珊瑚。现在看来,那珊瑚红亮娇艳,个头也大,虽然荣郁芝不懂珊瑚,却也大概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这样想着,她也摆出了客套的笑容:“四小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这珊瑚一看上去便知是稀品。” 黄四微微有些得意,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却客套着说:“哪有,这珊瑚对我们家来说不算什么。” 教荣郁芝看过珊瑚之后,黄四就对她失去了兴趣,转头又和别家小姐炫耀起了自己头上的新首饰。 陈红玉和荣郁芝没心情听这些,便坐在一边自顾自说着话。 自从多年前,清廷“师夷长技以制夷”,维新派便和保守派关系僵硬,更不用说两年前朝廷预备立宪,立宪派和保守派更是势不两立。这样的敌对关系也或多或少影响着小姐们。虽然互相之间都会给些面子,但是她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基本玩不到一块儿。 由于维新人士多数都像荣昌政和陈红玉的父亲那样,是普通读书人,被朝廷挑选出来送去国外留学,归国后得了一官半职的人,因而对保守派家的小姐来说,维新派、立宪派倒有些暴发户的意味,远不及她们科举出身的父亲来得高贵。保守派家的小姐们基本都瞧不起那些维新派和立宪派家的小姐。 而反观维新派和立宪派家庭的小姐们,她们的父亲思想开放,多数维新人士都会让女儿去读新式女塾。维新派和立宪派家的小姐们的思维比保守派的小姐们更为开放活跃,自然而然也就看不上保守派的小姐,觉得她们的思维僵化,脑袋也不怎么好使。 两派小姐们都处于“你看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的微妙关系中。基本互相不会邀请对方参加自己办的聚会,偶尔碰见了,也就不冷不热打个招呼,不伤彼此的面子也就罢了。 只这黄四小姐是个例外,她偏偏爱请维新派家庭出身的陈红玉和荣郁芝,然后在她们面前炫耀自己新得的东西。江州地处富庶的江南,更是漕运,海运交汇之处,黄知州自然是金山银山的朝家里摆。他向来宠爱这个女儿,所以平日得了什么好东西,很多都会送给自家宝贝闺女。这样一来,黄四几乎每月都要办四五次聚会,每次都要请陈红玉和荣郁芝来,仿佛这样她心里才舒坦。 黄知州是江州的父母官,陈红玉和荣郁芝不能不给黄四面子,只要黄四邀请她们,她们都会出席。可是到了那里,每每只会看到黄四对围在她周围的小姐们炫耀着自己的新东西。陈红玉和荣郁芝对那些并不感兴趣,也就在一边说着自己的私房话。 “你可不知道,我今儿带了好东西来。”荣郁芝见黄四那儿正聊得兴起无暇顾及她们,便兴冲冲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做工精致的怀表来。 那怀表刚从袖子里伸出一角来,露出了些许金属的光芒时,陈红玉就“呀”一声,惊喜地叫了出来:“阿澜,你父亲真是疼你,这怀表我爹也有两块,一块在他自己这里,一块却是给了我哥哥。” 荣郁芝嘻嘻一笑:“这块也不是我的,是我爹给我大哥的。今儿我央了大哥让我带这块表来和你一块儿把玩。”接着,她撇了撇嘴,“大哥话可多了,一个劲嘱咐我别弄坏了这表。” 说实在的,荣郁芝心里挺烦自己的哥哥那么小家子气借个怀表都这么不情不愿的。不过这怀表的确精致,上面的雕刻细如蚊足,雕镌上的花样就像活的一样。 “这话也是在理,怀表可不是什么易得的东西。”陈红玉从荣郁芝手中小心翼翼接过这块表,前后不断翻看着,又打开它的盖子细细看着它的表面,“这表真是比我家的两块更是精致。洋人在这些小玩意儿上下的功夫,倒也是不输我们的。”她把怀表贴近自己的耳朵,欣喜地说着,“听听这指针走动的声音,真是悦耳极了。” 两人正在那笑闹着,黄四那里又遣了丫鬟去拿她自己的新镯子。趁着这个空,黄四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陈红玉和荣郁芝头上了:“那儿的两位妹妹聊什么那么有兴致呢。” 陈红玉和荣郁芝这才发现黄四那头早就安静下来了,不禁有些尴尬,也不知如何作答。 离她们最近的那位王家小姐忽然掏出手巾掩了掩嘴,目光中有些不加修饰的鄙夷:“妹妹倒是听到…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怀表?” 黄四听了起了兴致:“怀表?”怀表是什么?黄四从没听说过,反正这些维新党家的小姐也定没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她黄四,屈尊降贵看看那是什么也罢。这样想着,黄四离了位置,朝荣郁芝她们走去。 看到黄四往自己这里走来,陈红玉和荣郁芝都是没来由一阵紧张。陈红玉手里握着怀表,她盖上表盖,身子条件反射般往后面挪了挪。 黄四走到她们身边,好奇地打量陈红玉手中那块黑乎乎的东西,不免有些鄙夷。就说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哪会有什么好东西,这么个小铁块都能当个宝贝。 黄四心底冷笑一声,刚想伸手拿。眼珠一转,却是马上变了主意。她掏出自己的手巾,包在了陈红玉手中的怀表上,这才往外扯。 陈红玉不敢抗拒黄四,手一松,就由着她拿走了怀表。 黄四看着手巾里的怀表,皱了皱眉,一脸嫌弃:“这是什么东西?” 荣郁芝看了看黄四包着怀表的手巾,知道黄四是有意羞辱她,心里有些不悦。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黄知州的官可比自己父亲大多了。她忍下了这个屈辱,定了定神,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回答:“四小姐,这便是洋人作的怀表,用来计量时辰的。” 荣郁芝虽然比黄四小半岁,却是比她高了不少。黄四微微抬起头来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把注意力又转移回这块怀表上。 就这么个破烂的玩意儿,能计量时辰?黄四冷哼一声,呵呵,感情这荣郁芝把她当猴耍呢,偏要说洋人的东西都是好的。这块小东西,自己梳妆盒里随意拿出个东西来都比它好看精致多了,更不能和自己的夜明珠相提并论了。黄四脑补了一下,就觉得荣郁芝是故意用这个东西羞辱自己,暗指自己见识少,心里顿时一顿火气,头脑一热,便把怀表狠狠往地上一砸,还冷笑着说:“这个破玩意儿,是这么计量时间的么?” 谁都没料到她这么个举动,简直就是直接撕破脸了,一屋子的小姐全都愣在了那里,像看傻瓜一样看着黄四——当然也有人同情地看着荣郁芝。 正在屋里陷入尴尬的时候,忽然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径直冲了进来,对着黄四的脸便狠狠甩了一巴掌。 今天的神转折太多,所有人全都呆住了,连这里突然来了个外男都没有引得失声惊叫,大家全都直直盯着那个侍卫看。 只见那个侍卫的这一巴掌直接把黄四打得扑在了地上,捂着脸起不了身。黄四也被这变故吓得不轻,根本没来得及发怒,那侍卫已经转过身走向荣郁芝,在她身边双膝跪地。 荣郁芝觉得莫名其妙,却听见门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很快,厅里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俯下身进了厅,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微显病态,衣着质朴的清俊男子。他掀开门帘的时候,荣郁芝还从缝隙里看到外面齐刷刷跪了两排侍卫模样的人。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那中年男人身上,他丝毫不管这一屋子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只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年青男子在他身边说了什么,他便也转过身朝荣郁芝走来。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得不轻,陈红玉更是下意识朝后面退了好几步,有些回过神来的小姐目光在荣郁芝身上逡巡着,随后又看向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人走到荣郁芝面前,却像之前的侍卫一样跪了下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年青男子也跪了下来。中年男人毕恭毕敬磕了一个头,高声说道:“微臣储志琦恭请陛下圣安。” 荣郁芝:啊咧? 第4章 立威 “微臣储志琦恭请陛下圣安。”储志琦磕了个头之后,继续跪在那里,眼睛却扫了荣郁芝几眼。 只要实权在自己手里头,龙椅上坐着谁他丝毫不在乎。这次,他表示这次他其实主要是来看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来着。 荣郁芝脸上微微有些小肉,眉毛弯弯,一双杏眼很是灵动,鼻子小小巧巧的,嘴唇天生就微微翘起,长得便很靓丽讨喜。她一身青葱色的旗袍,上面的绣纹并不细致,一看便知不是上乘。可.荣郁芝气质很好,穿着这样的旗袍却没给人廉价的感觉,反倒觉得很是清丽。 储志琦在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姑娘倒是配得起自家儿子。这样想来,储志琦心情好了许多,完全没了荣郁芝门第太低让人觉得小家子气的感觉。他既欣赏荣郁芝,便决意帮着荣郁芝打打黄四的脸。 他依旧跪在地上,四处看了看,便顺手指了被黄四砸到地上的那块怀表,佯怒道:“这可是御用之物,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还不赶紧着人去修!若是断了哪儿,便用金子补上也是妥当。” 储志琦话音刚落,外头就来了个侍卫,小心地捡起了怀表,捧着走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储志琦却继续发作,指着黄四大骂道:“这黄氏胆敢损坏御用之物,即刻便可押下去待审,还需圣上开口么?” 这些侍卫在来黄府之前就被储志琦仔细交代过,该做些什么也清楚,因而立马又来了两个人,捂住黄四的嘴就往外头拖。黄四依旧呆愣着,双眼无神地落在储志琦脸上,似乎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根本没有想到挣扎,就这么直直地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这样一番闹腾,储志琦才露出一番泄了火的样子,又朝荣郁芝磕了个头:“如何处置这黄氏,还请陛下示下。” 储志琦头磕在地上,心里很是满意自己刚刚的所作。他自作主张直接把黄四押了下去,这才求荣郁芝的“旨意”。若是这个长着一张聪明人的脸的新女帝真的足够聪敏,过不了多久就会明白,作为立宪女帝,她的确有些权力。 可这权,却是他储某人给的。 一边的荣郁芝却还是在神游中。虽然她平时的确有些小聪明,可是这么大的场面下,她也是一下就懵了,只当自己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荣郁芝身后的陈红玉壮着胆子走到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她,附在她耳边说道:“好像…你该说些什么。” 荣郁芝一下惊醒过来,她四周看了看,除了这些突然闯进来的人,这一屋子的小姐都是撞了鬼的表情。她略略想了想才试探着说道:“先押着罢。” 荣郁芝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她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看向储志琦说道:“你们要不要先站起来?” 储志琦俯下身说了一声“微臣谢主隆恩”,这才站了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年青男子和那些侍卫也都站了起来,他们却不多做什么,全都垂着头站在那里。 储志琦看着荣郁芝还是愣愣的模样,也明白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会让人一下蒙住。他便开始引导荣郁芝:“陛下,莫不要移步说话?” 荣郁芝想了想,可能是储志琦要和她解释现在的情况。可她心里却很害怕,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储志琦长什么模样,她面前的储志琦是李逵还是李鬼。她第一反应就是猜测是否有人在背地里要玩弄她,到时候让她开罪了黄四和黄知州,自己父亲的官路便真的到尽头了。 不对,被此人一闹,自己被称为“陛下”,就算荣郁芝不怎么懂国法,却清楚这已经不是黄四和黄知州生不生气的问题了。这声“陛下”,是谋大逆,是十恶不赦,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荣郁芝心中一凛,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大厅。 死也要死个明白,她至少得弄明白这人干嘛吃饱了撑的来害她全家啊! 见荣郁芝忽然一脸坚定出了大厅,储志琦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场的小姐们各个都吓得不轻,全都呆在原地不敢乱动。这样的事何止是遭遇,她们连想象也都是想象不出的。 陈红玉虽然平日里及不上荣郁芝聪颖,可这件事,她是个局外人,因而反倒看得比荣郁芝清楚些。她觉得这“储志琦”应该是真的储中堂,因为没人赌上全家的性命来做这些,毕竟既没动机,也没必要。既然真的是储志琦,那刚才那声陛下便也是真的了…陈红玉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最近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四个字: 君主立宪 陈红玉曾听说,荣郁芝家是前朝皇室的遗裔。这样一来,陈红玉便一下都想通了。她不禁感叹,这储志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选了前朝的后裔,又是个女子,很好拿捏。 不过,陈红玉倒是觉得,荣郁芝应该会让储志琦失望一把的。要想拿捏住自己的好朋友荣郁芝可没那么容易,陈红玉暗暗笑了。荣郁芝不仅机敏,更有她们闺阁小姐少有的果敢,也是能忍的性子。黄四每每在她身上撒泼,她却都能一言不发,神色也不怎么变,好似没什么事。 就因为这些,陈红玉便不由自主高看了荣郁芝一眼,也把她当做真心的朋友。可是如今她最要好的伙伴被推上立宪君主的位置,陈红玉是既替她开心,也为她担忧,为她一夕之间忽然有了权力而高兴,又怕她被那些权臣当枪使了。 陈红玉到底年轻,也没把自己考虑进去,只是在那里替荣郁芝盘算了半天,最后才想到,荣郁芝成了女皇帝…那自己岂不是皇帝的好友了? 陈红玉在那里开始为自己成为皇帝好友沾沾自喜的时候,在偏室面对储志琦的荣郁芝心情却很复杂。 储志琦偏要她坐在上座,她思索了一番也就坐下了。见储志琦和他身边的那个身形单薄的年青男人一直站着,便只好出言请他们也坐下。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储志琦和年青人,却愣了一下,视线定格在那个年青人身上:“你…” 那年青人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朝荣郁芝一揖:“微臣柏存峥,恭请陛下圣安。微臣曾有幸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柏存峥这样解释出来,荣郁芝也就想起来了,他就是自己之前在学堂门口见到的那个穿着粗布长褂,和吴瑾先生呆在一块儿的年青人。她微微点点头:“我记得。” 储志琦也跟着站起身来,恭维道:“陛下好记性,当真是圣明…” 荣郁芝皱了皱眉,懒得和储志琦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打断了储志琦的话,反问道:“请问储中堂,今日此举是为何道理?” 被荣郁芝这样直接插嘴进来,储志琦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地不满,反而是放柔了表情,和蔼地说:“陛下乃是我朝出身纯正的金枝玉叶,前朝鞑子却抢了本该属于陛下的位子。如今他们自个儿坐不稳,就此还给陛下也未有不妥。” 荣郁芝听了储志琦这样的解释,本想冷哼一声。这满清的内阁统领大臣,权倾朝野的储中堂,何时成了他们荣氏的忠臣,何况荣氏一脉如今都生活得很好,也不需要这样的位置。 可往深层一想,荣郁芝却是浑身发冷。她父亲尚在,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更别说荣氏一脉早有十数万人,但储志琦却偏偏找了自己。储志琦这么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自己是女子,更好控制。 此外,储志琦还推下了满清的皇帝,这只能说明他不想受满清宗室的挟制,便寻了自己。荣家目前虽然人丁兴旺,可在朝中没有丝毫的影响力。荣郁芝猜测,储志琦这是要把自己作为他权力的代言人,让他的决议更有说服力一些。 看出了储志琦一系列动作的用意,那么他今后的打算便也不难猜了… 身在局中的荣郁芝虽然冷静得比陈红玉要晚一些,却是想得更深了许多。可是她也明白,就在储志琦带着侍卫闯入黄府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储志琦的棋子,她自己是否愿意却已经不重要了。 荣郁芝虽然稳稳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却感觉自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她很清楚,这不是梦,而是赤.裸的现实;而她不清楚,这对她而言,是天将降大任,还是飞来横祸。 储志琦看着荣郁芝脸上神色变幻,却没有开口打断她的思考。他只当这个刚刚十二岁的小女娃在消化刚刚听来的那些令常人很难理解接受的新消息,却不知道荣郁芝的心里已经在揣摩自己的心思了。 柏存峥看着荣郁芝的表情变化,眼里却闪过了一丝笑意。 正在三人沉默下了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侍卫大声通报:“启禀陛下,江州知州黄文伯求见。” 荣郁芝偷偷瞄了储志琦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安慰自己,装皇帝就装呗,这傀儡也要做得像些模样,于是说道:“请他进来罢。” 这五个字,荣郁芝的语调沉稳淡定,倒是让储志琦惊奇地看了一眼,赞赏地点了点头。 偏室的门被推开,黄知州毕恭毕敬走了进来。他四十出头的样子,看似精明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他朝屋子里走了几步,便远远跪下来行了大礼:“罪臣黄文伯恭请圣安。” 荣郁芝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记得听父亲荣昌政说过,他有一次有幸得见圣颜,所有大臣都是跪着回话的,所以荣郁芝没叫黄文伯起来,而是问道:“黄知州有何指教?” 黄文伯磕了个头,才回答道:“犬女触犯圣颜,罪臣特来求皇上恕罪。”黄文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刚刚他得到消息,说是储中堂来了陈浦,竟径直来了自家的宅邸来迎什么“圣驾”。黄文伯在官场这么多年,早就磨成精了,也大概猜出了储志琦的那些打算。可当他急忙赶回府的时候,却听说自己的小女儿“触怒圣颜”,被押下去了,便知道事情要不好。所以他等不得别的,只能先来请罪,先把自己一家数十口人摘出去再说。至于黄四…现在还顾不得她。 荣郁芝被黄文伯磕的几个头弄得心里瘆的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向储志琦,却见储志琦一眼都没往自己这里瞧,而是笃悠悠说道:“适才我进你女儿办宴的正厅,却见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株珊瑚。这珊瑚可是精巧漂亮,宫里都少见呢,黄大人好本事。” 黄文伯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额头沁出了不少汗来,却无从辩驳,只能不断磕头,嘴里念着:“中堂恕罪。” 储志琦也懒得看他,只道:“黄文伯为官不廉,教女无方。身处江南要地,却不思感佩圣上,死罪难免,先押下去,容后处理。” 他的话音刚落,黄文伯的眼睛里就掉出一滴浑浊的泪来。他将头死死抵在地上,颤着身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很快,就有两个侍卫进了偏室把他拖了出去。 看着黄文伯被慢慢拖了出去,储志琦松了口气。这黄文伯非自己一派之人,让江南并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有个机会把黄文伯逐了出去,储志琦便可以找个自己人顶上这位置。单看诸国列强如何争夺江州便足可知江州目前是多么重要的地方。 荣郁芝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储志琦正似笑非笑看着她,说了句:“陛下可看到了,这便是权力,生伐全在一人。” 荣郁芝心里很清楚储志琦指的这“一人”是自己还是他。 第5章 暂歇 荣郁芝真觉得人生际遇很是巧妙,一刻钟前她还被黄四羞辱,现在黄四被储志琦狠狠打脸,黄知州却在她面前不断磕头,随后却被押了下去面临严刑。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的是,这满清的皇帝本是她的君主,可却被人推翻,自己还莫名其妙做了什么立宪女帝。应该说,在宴会正厅储志琦朝她跪下的那刹,她的人生轨迹也就此改变了——而且是以她从没想象过的方式。 不过她也没想着逃避。这种事情就像女学先生们的戒尺一样,该来的一刻都不会晚。于是,她就凭着与生俱来的乐观明智地选择好好面对这个局面,而非吵闹着要回家。 黄文伯被拖走后,偏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荣郁芝缩在主位的椅子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巴巴地看着储志琦和柏存峥。 储志琦站起来朝荣郁芝一揖,说道:“禀陛下,微臣来时已带着仪仗。如今局势不稳,恳请陛下明日就启程入北都。” 荣郁芝之前在路上见过黄知州的仪仗,浩浩荡荡一长串人跟随着,有专人举着写“回避”和“肃静”的虎头牌,那阵仗,比穿越前电视上演的更大好多。连个知州的仪仗都能这么威风,那么皇帝…荣郁芝稍加想象了一下,心里竟然一阵暗爽。 储志琦将黄知州——现在该唤他罪人黄文伯了——的宅子暂定为行宫,让荣郁芝先歇一天,明天一早就启程去都城。荣郁芝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权力,只是问了下自己父母兄长的情况。储志琦只回答说,荣昌政、顾氏,还有荣郁芝的两个哥哥都会一并接到北都,届时会妥当安排好他们。 随后,就有一个女官带着十多个宫女过来了,她把荣郁芝迎到了收拾好的一间卧房里。 荣郁芝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的装饰华丽,连床上的帘子都是金色的锦缎,四处摆满了贵重的古董器物,炭也烧着,屋子里极为暖和。荣郁芝捧起一颗夜明珠,转头问那女官:“这个屋子布置过吗?” 女官福身回道:“回禀陛下,这是黄府四小姐的屋子。这里的帷幔以及被褥都是换上御用的,这些个古董倒是原来的陈设,并未换过。” 荣郁芝若有所思点点头,看着四处华丽的布置,对江南这块儿官员的“油水”倒是有了更直观的印象。她又转头打量起那个女官来。那女官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是一脸老道,和一边素面朝天,穿着蓝灰色服装站着规矩的宫女比起来,穿得更加鲜嫩些,脸上还画着淡妆。荣郁芝见她眉眼周正,虽然算不上貌美,可是看上去就很规矩,便不由对她有了些好感,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官再行一礼,这才回道:“回陛下的话,奴婢贱名梁崇婉。” 荣郁芝皱了皱眉头,这宫女也忒规矩了些,自己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别的一句都不说。她只得继续搭话:“你过去也是伺候…伺候前朝那些主子的么?” 听荣郁芝这么一问,梁崇婉似是吃了一惊,可她不敢在面上表露什么,只是规规矩矩答道:“奴婢原是侍奉前朝废帝吃茶的,幸而陛下圣明,又蒙储中堂大恩,这才有幸前来伺候陛下。” 荣郁芝听了她这话字字清楚,毫不犹豫,却是自己和储志琦的马屁都拍到了,顿时觉得梁崇婉此人不简单,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仅仅是前朝小皇帝跟前奉茶的宫女。想到此处,荣郁芝苦笑一下,这还用问么,储志琦把梁崇婉安排到自己身边来,别的不说,至少会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的。 荣郁芝又偷眼瞧了几下梁崇婉,却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像个细作。荣郁芝也懒得多想,今天她动过的那些脑筋真是比过去这十二年来加起来的都多了不少,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只是这一屋子陌生的宫女,她总归有些不自在。她回过头问梁崇婉:“麻烦帮我去问一下储中堂,能不能叫来我身边的丫头莫兰和我的奶娘卓妈妈。” 梁崇婉不急不忙福身答道:“回陛下,储中堂吩咐过,过去陛下身边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奴才,便不准再在陛下身边伺候。奴婢不敢随意做主,便请卓妈妈和莫兰姑娘先伺候陛下父母为要。具体如何,还劳烦陛下定夺。” 荣郁芝听了那句“下等奴才”,心中有些不高兴,她也知道梁崇婉不敢胡诌,这应该是储志琦的原话。后面那些则是梁崇婉自己下的决定,虽然她想的周到,荣郁芝却没空为此高兴,反倒陷入了身边全是陌生人的恐惧中了。她四处看了看,下面十四五个穿得素淡的宫女垂首站在黄四的屋子里。虽说黄四的屋子比自己的大多了,可是这么多人站着,倒教屋子显得拥挤压抑极了。 荣郁芝垂下眼眸,只说了句“便教她们先伺候着我的父母罢”,便坐在榻上不再说话。 梁崇婉也是初次接触这位贵人,摸不清她的脾性,也不敢随意说话。而主子没发话,底下那些个普通宫女更不敢说什么,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梁崇婉才小心翼翼说道:“禀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要奴婢伺候陛下沐浴。” 荣郁芝正看着枕套上的团龙纹发呆,听梁崇婉说话,也不多想,就点点头。 梁崇婉暗暗松了口气,把荣郁芝引去沐浴了。 洗了澡,梁崇婉又帮荣郁芝传了膳。因为储志琦走得急,没把御厨也带来,所以荣郁芝吃的是黄府厨子做的晚膳,八菜一汤,做得清淡。可今天出了这么多事,荣郁芝没什么胃口,每道菜吃了两三口也就饱了。 在厅里吃了饭,荣郁芝见天已经擦黑了,自己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便想着干脆早点睡觉。她和梁崇婉说了一声之后,梁崇婉并两个宫女帮她换了寝衣,就让她在床上躺着了。 荣郁芝盖好被子,就见一个宫女放下了帷幔,然后透过帷幔她就看到这宫女…居然径直盘腿坐下了。看见这一幕,荣郁芝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拨开帷幔问那宫女:“你在这里干嘛?” 那宫女被荣郁芝吓了一跳,忙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回道:“奴婢…今儿…奴婢为陛下值夜。” 荣郁芝歪歪头,这值夜又是什么东西?她教那宫女起身,那宫女便恭恭敬敬帮她拉好帷幔,又坐下了。 荣郁芝躺在床上,可是一想到旁边还坐着个人,搞不好还时常看自己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赶紧睡着,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她只是在床上翻过几个身,一点睡意都没有。 好一会儿,荣郁芝终于忍不住了,她扯开帷幔,硬着语气和那个宫女说道:“你能别在这边睡嘛,旁边有人我睡不着。” 那宫女被惊得红了眼眶,唯唯诺诺退下去了。 荣郁芝等那宫女离开房间把房门关上之后,才躺回床上,感觉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自己对不住那宫女,感觉自己把今天一天的压力都化作怒气撒在那宫女头上了。她侧过身子面朝里躺着,叹了口气,这才闭上眼睛酝酿着睡意。 那宫女退出屋子之后,只红着眼睛站在屋子门前。今天是她轮到守值夜,可又被陛下赶了出来,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站在门前,生怕陛下有什么吩咐。 梁崇婉本想出来看看荣郁芝这儿有什么不妥的,就看见那宫女呆站在屋门前,便上前询道:“合璧,你怎么站在屋门前呢?” 合璧看到梁崇婉朝自己走来,便迎上去行了礼:“姑姑,陛下说有我在一边睡不着,便教我出来了。我又怕陛下有什么吩咐,只好在门口候着。” 梁崇婉听合璧这么一说,知道荣郁芝只是小官之女出身,并不知道,也一定不习惯有人值夜。想想这么个普通的女孩子,一夕之间被捧为帝皇,也不知是福是祸,她不禁叹了口气,转过头告诉合碧:“夜里风大,你且回去歇着罢,陛下这儿有我呢。” 合璧听了这话,简直如蒙大赦,她朝梁崇婉福了一福,喜逐颜开:“多谢姑姑,那麻烦姑姑了,合璧退下了。”说完,她转身便朝下人们休息的外院走去。 梁崇婉见合璧走远,这才慢慢打开屋门,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随后进了屋子。 荣郁芝这时候已经熟睡了,梁崇婉见帷幔里没什么动静,便松了口气,坐在帷幔外头的椅子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荣郁芝就被叫醒了。她痛苦地揉揉眼睛,想撒个娇赖床,才发现叫醒她的是梁崇婉,却不是卓妈妈了。她一下睡意全无,乖乖地起床由着宫女们一拥而上帮她穿衣服。 从中衣开始,就几乎全是明黄色的衣服了,最外面还套上了一件绣龙纹的红色褙子。等到帮荣郁芝穿完衣服,梁崇婉又引着她去梳妆。她刚刚拿起梳子,荣郁芝便说:“今儿不是要去北都么,梳个轻便点的发式吧。” 梁崇婉俯身应下,便给荣郁芝梳了个小髻,也没插多少珠宝,只是稍稍点缀了下,再给她戴上了一支镶满珠宝的金步摇。 折腾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荣郁芝才走出屋子去用了早膳。等到她一切完备出了黄府的门时,便看见储志琦已经骑在马上等着她了,身后还跟着依旧素衣的柏存峥。 见荣郁芝出来,储志琦和柏存峥全都跳下马来,带着一列随从朝她行礼,然后迎她上了一辆六马马车。那六匹马都是通体雪白,活像六尊白玉马雕 荣郁芝踏上马车之前,转头看了看,只见这随行人员举着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地,竟望到巷子口也没见尾。 马车里,烧得正旺的炭早把车厢烘得暖暖的。荣郁芝坐稳后,就听远方有几声皮鞭摔地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嗓音大声喊道:“皇帝出行,众人避让。”随后,马蹄声起,马车稳稳地朝前走着,荣郁芝斜靠在马车壁上,觉得坐马车比轿子舒服了不少。 第6章 流民 虽说荣昌政也是维新派的,但也受着保守教育长大,就算送荣郁芝去新式女学读书,可平常荣郁芝还是好好呆在深闺中,偶尔出门参加宴会,穿越之后倒从没离开过江州。马车缓缓行驶,荣郁芝听着外头车轮碾上泥路的声音和马蹄撞在地上的踏踏声,却是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便撩开马车窗的帘子一角偷偷瞧着外头的街道。 马车前方,储志琦在前头骑着马,柏存峥本是骑马跟在他后头的,见储志琦回头看他一眼,他便了然催马上前和储志琦并肩行着。 见柏存峥赶马到自己身侧,储志琦也不急着说话。他不着痕迹地扫了柏存峥两眼,看着这么个衣着朴实,眉目俊秀的后生,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他很清楚,这柏存峥天资过人,还曾去美利坚留学数年归国,不仅精通国学,连诸国外交之事也很熟知。储志琦把他招为幕僚后,他的确也出了不少好主意,使自己平步青云,而自己平日也格外倚重他一些。但凡大事,储志琦必要去问柏存峥的主意。 可是这件事… 储志琦总觉得这件事平顺地有些蹊跷了。他琢磨着,这件事,从一开始决意立女帝便是柏存峥建议的。随后,挑选荣郁芝,然后带着皇帝仪仗来迎荣郁芝,也全是柏存峥的主意。 多年的政治嗅觉告诉储志琦,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这柏存峥实在奇怪,年纪轻轻,才略甚远,却不自己打拼,归国后就投入自己帐下,这几年也就只谋了个小职位。储志琦瞄了一眼柏存峥料子粗劣的长褂,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不求之人,最能忍耐,也最需防范。 柏存峥哪能没注意到储志琦脸上阴晴变幻,可他毕竟年轻,也猜不出储志琦在想什么,只能略略猜到,储志琦是怀疑上自己了。他自忖行事磊落,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坦然自若,只等着储志琦说话。 稍稍酝酿了一下,储志琦开了口:“迎了女帝回北都,登基前也有不少事要处理,届时也要多仰仗元潜替我多多出力才是啊。” 元潜,正是柏存峥的字。 储志琦才说半句的时候,柏存峥一下明白了储志琦到底是在疑心自己哪一点。他稳稳骑在马背上,随着身.下宝马的步伐摇晃着身子,转身朝储志琦拱手为礼:“储中堂折煞在下了。”他顿了顿,语气似有一些迟疑,“说到这个,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恳请中堂成全。” 听柏存峥这么说,储志琦像是有了兴趣,他朗声笑道:“元潜很少有求于我,说来听听,我定尽力满足。” 柏存峥淡淡一笑:“家父生前尝言,男儿志在四方,在下深以为然。因此,在下想谋个位置…”说到这里,柏存峥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来。 “元潜尽管开口。”看到柏存峥似有顾虑,储志琦倒是很爽快,他心里也大概估摸到了柏存峥想求的那个位置。 “陛下年尚幼冲,登基后定然要学习御国临民之术,也是需要老师指点方才妥当…” 柏存峥故意不再往下说,储志琦摆出一脸了然的样子:“是这样啊,元潜虽年轻,可我却知道你的才情,若请你做帝师也妥当。这件事,我便记下了。” 储志琦这下心情大好。他怕只怕柏存峥什么都不要,这样他就该好好怀疑这柏存峥的目的究竟为何了。现下看来,柏存峥也是有着一番抱负的,只不过先靠上自己这棵大树罢了。做帝师固然能光耀门楣,为人艳羡,更能名垂千古。这地位虽说难得,但他储某人给得起!储志琦想着,卖了这个人情,柏存峥怕是一直得是自己这系的了。 柏存峥也很是欣喜的样子,连连道:“那便多谢中堂了。” 储志琦幽幽叹口气:“哪有什么中堂呐,怕是回了北都,便只有储首相了…” ** 虽说荣郁芝一路坐着六马拉的马车朝北都赶,但是毕竟带着浩浩荡荡数百人,脚程竟和荣郁芝过去坐着自家的轿子没多大差别,将将超过每次她入女塾快迟到了,两个轿夫发足疾走的速度。她偶尔掀开窗帘往外瞧,都能看到外头三三两两跪着的人们。 因为要随时贴身伺候着荣郁芝,因此梁崇婉也跟着坐在了马车上,而那些宫女地位不够,则跟在了马车后面走着。梁崇婉见荣郁芝总好奇地看着车窗外,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荣郁芝见梁崇婉这样,便问道:“有什么事么?” 梁崇婉笑着说道:“会禀陛下,现下队伍正在陈浦县郊,原本从庆乌走是最近的路,可近日来庆乌不太平,便从常丰绕道。预计今儿夜间咱们就能到南平了,陛下不必着急。” “我并不心急,就像看看外头什么样。”荣郁芝嬉笑一声,接着歪着头细细打量着梁崇婉,“这样的话,你想说便直接说就成了,何必还要等我问你呢。” “奴婢惶恐。”梁崇婉垂下头,看上去真的有些惊慌,“主子不问话,奴才不可随意说话,这是规矩,奴婢不敢违背。” 荣郁芝双手托腮,撅了撅嘴:“看起来这宫里的规矩还真是很大呢。” 梁崇婉双唇微微上扬,可即便是笑,也没露出牙齿来:“宫里的规矩都是管束宫里人的,陛下是天子,自然与这些个规矩无关。” 宫里不仅规矩大,大家还都爱拍马屁呀。荣郁芝这样想着,又想道昨天晚上有宫女在她睡觉的时候坐在她床边的事情了。趁着周围没什么人,荣郁芝便问道:“昨儿晚上,有个宫女坐在我的床榻边,自称在…值夜?” 梁崇婉昨日正巧遇到了合璧,也清楚此事,便不慌不忙解释道:“这事儿奴婢也知道,本来宫里因为担心主子会在夜里有什么吩咐,便会有奴才轮流在主子榻边歇着,也好方便伺候着,这倒也是规矩。昨儿合璧出了屋门,又怕陛下有吩咐,一时不敢走,便站在门口。昨儿奴婢本想来看看陛下有什么吩咐,便瞧见合璧那丫头站在陛下屋门前了。” 一听到自己昨天晚上把那宫女赶出去之后,她居然一直站在门口,荣郁芝不由有些内疚,忙追问道:“那后来呢?你让她回去了嘛?” 梁崇婉点点头:“奴婢教她回去歇着了。但奴婢担心陛下夜里找不见人,便进来候着了。” “那你昨天没有歇息好吗?”荣郁芝有些心虚,微微偏过眼神不敢看梁崇婉。 “陛下不必担忧。”梁崇婉的眼神更加温和亲热了一些,“奴婢昨儿靠在椅子上睡的,倒也香甜。” 荣郁芝没再说话了,再怎么说她也清楚,坐在椅子上睡觉哪能舒服呢。 梁崇婉自然能猜到荣郁芝在想些什么,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埋头为荣郁芝沏了一壶茶,使得茶香在整个马车里弥漫了开来。荣郁芝捧起了梁崇婉递来的茶,感觉心里平静了不少,可也没心思读放在膝上的书,只是自顾自想着心事。 等到天擦黑了,队伍才接近南平的城门。远远地,荣郁芝便听到城门口似乎有什么骚动。她听动静似乎不小,便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着。 门口乌泱泱一片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时不时会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因为隔得远,荣郁芝也不清楚他们都是些什么身份。她也顾不得梁崇婉在后头说着“陛下仔细脚下”,只一味勉力探头望着。 见她探出身子,有宫女立马上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荣郁芝朝前指了指:“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转头也看到了前头的人群,却一时答不上来,只立马行礼道:“奴婢这就过去查问。”说罢,她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拔足朝前头快步走去。 荣郁芝刚伸出手想说罢了,却见那宫女已经走远了。她有些担心地咂咂嘴,钻回了马车,朝梁崇婉说道:“那宫女竟走得这么快,都跟着马车走了一天了,她不累吗?” “陛下不必挂心。”看着这个担心这担心那的主子,梁崇婉脸上的表情更加温和起来,并不算大的眼睛看起来柔波潋滟,“宫女们都会坐跟在后头的马车,每个时辰都会换人跟着马车伺候陛下。现在离上次轮值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宫人定然不会太过劳累的。” 荣郁芝了然地点点头。难怪,若不是这样,这些年轻且尚未脱去稚气的小宫女们哪里扛得住一直跟着马车走一天呢。可转眼一看,梁崇婉正低眉顺目安静地坐在一边,心道她是个厉害角色,明明一直陪着自己坐在马车上,但是外头轮班以及行程路线她都了如指掌。 过了一阵,那个宫女便跑回来了。靠近马车的时候,她放慢步伐,整了整衣服头发,确定自己的仪容适宜面圣之后,才在马车外朗声说道:“回禀陛下,前头都是庆乌来的流民。城门吏不准他们入城,故而滞留在了城门口。” 荣郁芝听到此起彼伏的婴儿的啼哭声和人们的哀声,不由有些担忧,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问那宫女:“储中堂和柏大人知道了吗?他们怎么说?” 那宫女犹疑了一下才答道:“储中堂的意思…既是流民,便让他们留在城外不进城才稳妥。若是滞留城门口惊扰圣驾…” 荣郁芝心道不好,作势就要下马车。梁崇婉不敢制止,忙在她前头下车,然后把她稳稳扶下马车。 上百流民滞留城门口,队伍自然没法进南平城。储志琦和柏存峥策马上前的时候便看到流民与城门吏争执了起来,吵闹声夹杂着妇孺的哭闹,场面一片混乱。储志琦见前路被挡,不耐地皱起了眉头,挥挥手就让护卫上前驱赶流民。 见有兵士上前赶人,流民中忽然有人喊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赶我们!” 那人衣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可衣服却平平整整,他似乎是流民中领头的那个。他一发话,众人纷纷附和,全都怒目看向护卫们和储志琦。 储志琦自然懒得和那些流民啰嗦,他身边的长随便大喊一声:“大胆!这是圣驾!陛下在后头的马车里呢!”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道:“虽说我们落魄,可也不是傻子。圣上好端端呆在北都,怎么会来这里?” 那长随一下哽住,不知该怎么说,只听储志琦冷冷发话:“还不掌嘴?” 这时,立马冲上来三名护卫,两个拖住那流民,另一个就开始左右开弓抽他的脸。他们这一举动更激起了流民的愤怒。他们有些嘶嚎着冲向储志琦,却被他身边的护卫生生挡住;还有一些扑过去想要拉开打那人耳光的护卫,却也被后来赶上的其他护卫踹到了一边,场面极其混乱。 储志琦被吵得头疼,下令道:“不择手段让他们滚蛋,不必留情。” 荣郁芝走到队伍前端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些护卫险些要拔刀驱逐流民的情景。梁崇婉见情形不对,赶紧朗声唱道:“陛下驾到。” 一片混乱中,流民们全都吃了一惊,也来不及抬头看,便全都俯身跪了下来。储志琦和柏存峥也翻身下马,朝着她的方向跪倒在地。那些护卫也丢下手中的刀剑齐刷刷单膝跪下。储志琦见她这么个姑娘家就这么大喇喇出了马车,甚至都不知道戴上帷帽,本想开口说几句。但是转念想到荣郁芝已经是女皇帝了,自己也无甚立场这么教训她,他也就忍忍作罢了。 被逼上绝路的人都是无畏的,父亲果然没说错。 荣郁芝一一看过眼前齐刷刷的人头,这样想着,竟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声音不怒自威: “何事在此喧哗?” 第7章 警告 荣郁芝话音落下,扫视了一番跪在脚下的人们。那些流民衣着简陋,满身尘土色,全都很狼狈的样子,荣郁芝看着,心不由软了几分。 可听到了荣郁芝说话,跪伏在下面的流民们有些不安稳了。虽说他们知道皇帝是个九岁的孩童,可说起话来…太像小女孩的声音了。领头的那个流民胆子最大,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视线却落在荣郁芝头上那支步摇上,不由大惊失色:这哪是皇帝,分明就是个贵家女孩儿嘛! 想到这里,那领头的流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后头的那流民听到动静,急道:“李维东,别冲动!” 李维东却不听他劝,指着荣郁芝骂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听了李维东的话,其他流民也都纷纷抬起头看向荣郁芝,发现她果然是个女孩,全都大声嚷嚷起来。 储志琦身边的长随忙大声说道:“储中堂迎新帝进宫,尔等休要放肆。” 那长随还没说完,李维东在内的不少流民全都龇目看向储志琦。李维东身后几个流民都骂骂咧咧起来:“储兖州这个狗官!” 储志琦是兖州人,因而民间都叫他储兖州。大清末年国力衰退,储志琦又身居高位,百姓自然都觉得他不是什么好官,因而提起他都格外愤恨。 听到这话,储志琦却并未半分生气的样子,脸上反而露出了森森笑意。荣郁芝见他这表情,心里却有些发毛。她怕储志琦发落那些骂他狗官的流民,于是不等储志琦有什么反应,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诸位既然从庆乌远道而来,想必路上也没什么吃食。这样罢,请南平官衙先开棚施粥,大家暂且先入城内歇息一夜,再做安排。” 荣郁芝心里没什么底气,只得挺直腰板大声说了这番话,倒是把那些流民都震住了。 李维东听了,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便点点头同意了。 荣郁芝转头去看储志琦的表情,见他没什么不满的样子,暗中松了一口气。她转身看到了那个帮她询问情况的宫女,于是顺手指了她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垂头敛目,疾步上前跪伏下身子:“奴婢合莹叩见陛下。” “合莹…”荣郁芝打量了她一下,她和别的普通宫女一样,穿着暗色的衣服,脸上粉黛未施,相貌中等,脸色微微发黄。荣郁芝想了想刚才她与自己对答,也算沉着,于是温和地看向她,“就由你来看顾这些百姓,等到他们安顿好了再来复命。” 合莹叩了一个头:“奴婢谨遵陛下旨意。”说罢,她起身站到那些流民身边,眼神中却难掩地有些紧张。 荣郁芝自幼养在深闺,何时需要处理这样的事,更别说在这么多男人面前抛头露面了。就这么一会儿,她都觉得自己背后湿了一片。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走。梁崇婉紧紧跟在她身边,看到她的手微微颤抖,便知道她心里紧张,连忙上前扶住她。 荣郁芝虽然紧张,可脑袋却一直不停转着。她转头朝梁崇婉吩咐道:“去请那位李公子过来,就说我有事要细问他。” 梁崇婉躬身应下,随即就把眼神甩向合璧,合璧立刻明白,转身去请李维东了。 李维东为人豪情仗义,广结良缘,所以庆乌战乱一起,大家并未四散奔逃,而是不约而同跟着李维东来了南平。李维东就像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以当时储志琦手下的人想要掌他嘴时,那些流民情绪那么激动。 这时李维东也没闲着,组织大家让荣郁芝的车驾先行,随后想要和大家一起等南平官员出面援助他们。 正当李维东左顾右盼等着人把他们接进城中的时候,却见一个面目清秀,穿着暗色衣服的宫女朝自己走来。李维东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合莹,心想着那宫女应该是来找她的,于是退了一步,转头又朝城门看去。 合璧却是直接走到他面前,盈盈施了一礼:“李公子,陛下有请。” 李维东吃了一惊,也未及多思,下意识便问道:“她找我什么事?” 听到李维东用“她”来指代荣郁芝,感觉他不敬陛下,合璧心下有些不满,可也无心和他计较,只是耐心解释说:“陛下有旨,有事待细问你。” 李维东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储志琦怎么搞了个女皇帝出来。可是毕竟人家也是个皇帝,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只好乖乖点头:“我去就是了。”随后,他又转头朝他的乡亲们说道,“诸位,我去去就回。”说着话时,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亲友,他下定决心,看到荣郁芝时,一定多讨要点吃食药物和衣服,好稍许改善一下亲友的生活。 这时候,荣郁芝的车驾还没走远,合璧带着李维东一路跟着车驾进了官邸。李维东四处打量着奢华萎靡的官邸,看着那些穿着整齐面容端正的宫女朝身边走过,联想到城门外自己那些困顿的乡亲,只觉得讽刺。 见李维东四处贪看,合璧只当他慕于官邸的奢华,便抿嘴一笑,也没说什么。她一路把李维东引到了荣郁芝歇下的房门外,这才躬身朝里头说道:“陛下,李公子到了。” 李维东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站着,只听到屋里传来一个明媚的女声:“请他进来罢。” 合璧撩起门帘,笑着朝他道:“李公子,请罢。” 李维东一弯腰钻进了屋子里,就感觉屋内被炭火烤得格外暖和,清淡的茶香伴着一点点果香溢了出来,让他的心绪顿时平复了许多。他下意识抹了抹脸,又理了理头发,这才走进里屋。 荣郁芝正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端端正正坐着,面色平和,看不出她正在想什么。李维东走进去也无所适从,只直直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并不知道该做什么。 荣郁芝请他来也只是想问问流民的情况,因此朝他和颜笑笑:“李公子不必多礼,起来罢。”随后,她顺手指了指下首的一把椅子,“请座。” “多谢了。”李维东也不会那套虚礼,就朝荣郁芝拱拱手,不多客气,就坐在那把椅子上了。他刚一落座,梁崇婉就示意手下的宫女给他倒了杯茶。李维东这一路来南平,一路饥寒交迫,也没多想,就捧起茶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 等他喝完茶水,荣郁芝才开始问他:“庆乌究竟如何?为何你们都朝南平跑?” 李维东这才知道荣郁芝叫他来是问庆乌的事情,便愤愤道:“那梁岑真不是个好东西,不给我们活路,那意大利送来的大炮,不要钱似的就往城里轰,我们没法接着呆在庆乌了,只好往外跑。” 荣郁芝真是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她平日听起父亲说起梁岑的革.命,评价便是“兴国之火”,可没想到,竟然带给百姓那么大的痛苦。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梁岑用的大炮…很厉害吗?” 李维东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可是榴弹炮啊,还是意大利送的,一炮出来,能打死十几个人哩!” 梁崇婉看见这李维东说起大炮时面容可怖,还说了“死”字,又转眼见荣郁芝脸都被吓得有些发白,便咳了咳,厉声说道:“陛下面前,休要放肆。” “不放肆,不放肆。”李维东撇撇嘴,心道这些个走狗怎么连台词都一式一样的,满嘴的“休要放肆”。他在椅子上坐正了,看身边宫女又给他添满了水,便一口气又全喝了,“反正我等来了南平见到了陛下您老人家,您可得为我们做主。我们上百号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荣郁芝本来还没想通“兴国之火”怎么会为害百姓,一般这些革.命人不都是维护人民利益的嘛。她正纠结着,听李维东这么说,忙朝下面吩咐道:“给李公子上点吃食。要清淡些,来几个炒菜再来个汤。” 李维东听了这些,眼睛放起了光:“也请您给个恩典,多给我的乡亲一些吃食衣物,他们一路走过来,拖儿带老也是饿极累极了。” 荣郁芝感慨这李维东饿了多天,如今又吃的也是先想到亲友,也难怪大家刚刚全都帮着他说话。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拿出这么多吃的用的来,正犹豫怎么回答的时候,门外传来合莹的声音:“陛下,奴婢见南平官员已将庆乌来的流民安顿在了城中的空宅子里,已经派了伙夫厨娘去给他们熬粥炒菜了。” 李维东闻之大喜,便朝荣郁芝一揖道:“我就先去见见我的乡亲们,告辞了。” “且慢。”荣郁芝整了整衣衫,在身后的梁崇婉惊讶的目光里站了起来。这件事教她颇有成就感,因而笑意盈于脸上,“我也随你去看看那些庆乌的父老乡亲还缺些什么。” 李维东这几天都在逃命的极度恐惧中奔波,如今骤然放松,心情也好了许多,朝荣郁芝灿烂地笑了笑,便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 南平官员为庆乌来的流民置办的宅子从外表看竟还不算太破落,地方大,拾掇得也整洁。合莹上前推开门后,荣郁芝率先走了进去,却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血腥气。跟在他后头的李维东也闻到了,一下冲到最近的屋子里头去,没一会儿,就传出了他的惊叫声。 荣郁芝也吃了一惊,忙走进李维东进的那间屋子,却见到满屋子的人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她闻着浓重的血味,看着满地的尸体,只觉得有些晕眩,不由得后退几步,牢牢伏在了门框上。 前面的李维东转过头来盯着她,眼里满是血丝,目眦欲裂:“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 “大人,已经解决了。”一个侍卫躬身说道,见储志琦肃容点点头,这才又行一礼退了下去。 南平县令正坐在储志琦左侧下首,心里也明白那侍卫指的是什么事,不由有些尴尬。可他深知荣郁芝和储志琦哪个靠山更牢,于是心一横,便奉承道:“这些流民处理起来也着实麻烦。往常都在城外搭个棚子,熬些粥给他们也就成了,偏这次又有皇上盯着,也只好找到一些整洁的房子把他们安置了。”言下之意,竟是储志琦把他们杀光也无可厚非了。坐在他正对面的柏存峥不由心底冷笑一下。 储志琦自然也听出这明显为自己辩驳的话中之意,却也不表现什么,更教这南平县令冷汗涔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过了好一会儿,储志琦捧起了桌上的茶盏,却不喝,而是一下一下刮着茶沫。南平县令看到他这样,知道这是要送客了,心底松了口气,只觉得过了一个大关,自然也不多会留,起身便是一礼:“下官还有公事,这便先告退了。” 储志琦微微颔首,那南平县令便疾步走了出去。 看着柏存峥淡然的脸,储志琦心里却清楚,他心里哪会那么平静。但储志琦也不拆穿,只是看着远去的南平县令的背影,眼神愈发地幽深凶狠:“这丫头,不给她些教训,她竟就忘了这权,是在谁手里头的了。竟还敢越过我照拂骂我狗官的人。”他唇角微微上钩,“今天就是要她知道,今后安心做个紫禁城的皇帝…就够了。外头的事情,不是她能管的。” 第8章 入都 “中堂言重了。”柏存峥缓缓抚平袖口的折痕,微微一笑看向储志琦,“陛下不过金钗小儿,往后无甚实权,翻不出中堂的手掌心,实在不足为虑。” 储志琦却笑了笑,小啜一口手中的茶,只觉得茶香弥漫在口中,他看着柏存峥道:“你还年轻,却是不明白,眼看着如今我风头正盛,可有着月盈而亏的道理。”他蹙眉斟酌了一番,又道,“待回京,也该好好提擢些革.命党人。我早就看穿了,这些个革.命党人呀,和帝王皇权是天生的死对头。只有他们也有些权了,制约那丫头,我们才有坐山观虎斗的份啊。” 柏存峥拱手赞道:“中堂这番筹谋倒是好的。” “恩…只是这个度也要好好把握…”储志琦凝神想着,“到时候还得好好考虑该给他们多少,给到什么程度…”他捏了捏眉心,叹道,“真是没一件事省心的。” “中堂身处庙堂高位,自然要担忧不少他人不能想象之事。”柏存峥的语气淡淡,眉间带了几分冷色。 储志琦见他今天竟比平日更冷淡几分,心道他是着恼于自己滥.杀庆乌流民的事了,便尴尬笑笑:“元潜说的很对,不过如今迎那陛下回都,也倒着实放松不少。我这一路看来,这南国风光竟一丝也不输北都。骑在马上看着那雪景烂漫,竟觉得迎头吹来的风都是甜丝丝的。”他顿了顿,又一脸担忧看向柏存峥,“你向来身子不好,如今在马上一路颠簸而来,可有什么不爽快么?” “劳中堂挂心,在下感觉很好。”柏存峥释然一笑,“人家说南边养人果然不假。今日骑了一天马,吹了吹南方的风,竟觉得身子爽利不少了。” “那便好。”储志琦抚掌而笑,“今儿我让他们去弄了个南平特产的板鸭,配上些青梅酒,最是爽口,元潜也赏脸一道吃罢。” 柏存峥起身行礼:“中堂美意,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这边储志琦与柏存峥珍馐美馔相谈甚欢,南平官衙为庆乌流民备的宅子里却乱成了一团乱麻。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李维东伸手指着荣郁芝,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 后面连问两声“为什么”,一声比一声凄凉,让后头赶进来的梁崇婉也愣在当场,可看着李维东作势就要朝荣郁芝扑来,忙厉声喊道:“侍卫呢!侍卫!护驾!” 她话音未落,立马就有五六个侍卫冲进来,立马上前制住李维东。李维东挣脱不得,只瞪着荣郁芝,声音悲怆:“你好狠的心啊!” 荣郁芝扶着门框,却也无从辩驳,只喃喃道:“不是我…” 梁崇婉却极为冷静,冷冷看了李维东一眼:“李公子糊涂了,您刚刚一直和陛下在一起,可看见陛下下令了吗?” 李维东愣了一下,不动了,后头的侍卫趁机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李维东的头靠在地上,呼哧呼哧吃着地上的灰,胸口一起一伏:“究竟…究竟是谁…” 梁崇婉看着李维东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但又不敢帮着李维东求情,只好问道:“陛下,李维东冲撞御驾,该如何处置?”想到荣郁芝也不怎么了解宫里的规矩,只好补充道,“是否将他投入大牢,抄家问罪?” 荣郁芝摆摆左手,右手依旧牢牢扒拉着门,她微微缓了口气,这才说道:“给他一些盘缠,让他即刻出南平。”随后,她朝那几个押着李维东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好生护着李公子,等他出了南平再跟我复命。” 几个侍卫领命便带着李维东离开了。梁崇婉见他们走远,便转身想要扶荣郁芝,却发现荣郁芝满头冷汗,正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 “噼哒” 远处传来水穿石的声音,眼前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荣郁芝感觉脚下的路并不平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有水声的地方走去。可安静的黑暗之中,忽然隐隐约约飘出了一声妇人压抑的抽噎。 荣郁芝转眼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只看见一片漆黑。她放弃朝水声走,而是去寻找那个哭声的来源。 不知走了多久,荣郁芝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扇木门。她在外面踌躇片刻,便敲了敲门。 木门那侧没有回应,但是荣郁芝却将妇人的抽泣声听得更清晰了,还夹杂着一个男子的轻声叹息。荣郁芝也未多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刚推开门,荣郁芝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气。她吸了吸鼻子,却没想起上次闻到这味道是什么时候。她朝底下一看,吓得腿都软了。 门内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人人身上都被捅过好几刀,血正汩汩朝伤口冒出。她刚想失声惊叫,就这瞬间,一个妇人看见她,朝她冲了过来。 那妇人从左眼下方到右耳边有个长长的刀痕,血从伤口中不断流出,满脸是血,面目可怖。荣郁芝朝后退了几步,却被那妇人一把上前狠狠掐住了脖子:“贱人!还我儿命来!” 荣郁芝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喘着粗气说道:“不是…不是我…” 那妇人冷笑一声:“不是你还是谁!若不是你抢在储兖州前头把我们送进城,储兖州能想着除了我们来给你立威?” 听那妇人说着这些话,她身后的人似乎都觉得颇有道理,也一个个站了起来,朝荣郁芝走来。荣郁芝只觉得自己喘不过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却听见了砂石掉落的声音。她朝后一看,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变成了万丈悬崖。 “把她推下去!推下去!给我们报仇!” 身后愤怒的人群喊着,那掐着荣郁芝的妇人哈哈大笑,松开了摆在荣郁芝脖子上的手,转而朝前用力一推… “啊——”荣郁芝一下坐了起来,却发现她已经在马车上了。梁崇婉正担心地看着她,见她醒来,梁崇婉掀开马车的门帘朝外嘱咐车夫道:“仔细些,莫要再吓到陛下了。” 马车夫在外头告了罪,解释说刚刚马车轮子碾过一块大石头教马车颠簸了一下,见梁崇婉点点头,这才接着驾车。梁崇婉便转头吩咐跟在马车边伺候的宫女:“陛下醒转了,抓紧请薛院判过来。” 荣郁芝只觉得浑身酸痛,马车颠颠簸簸地更教她心烦。梁崇婉在一边倒了杯茶捧给了她,她接过后一口气喝光了,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梁崇婉又把帕子放在盛水的铜盆里过了过,绞干了给荣郁芝擦了个脸。 “陛下发了高热,直昏睡了两天,储中堂等不得,早早催着把陛下扶到马车上就赶路呢。”梁崇婉温婉笑着,语气却隐隐透着不满,“奴婢吩咐了人请太医过来瞧,陛下且等等。” 荣郁芝揉了揉额头,脑袋还一阵一阵疼着。看她皱眉,梁崇婉连忙又把帕子拿来给她揉了揉额头。荣郁芝接过帕子自己揉着额头,然后掀开窗帘朝外看去:“这是到哪里了?” “回陛下的话,已经在新南地界了。前日中堂又让那些拿着仪仗的人在后头慢慢走,先护送陛下入都。”梁崇婉想了想,“照这样的速度,今儿应该就能到北都了。” 荣郁芝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马车的速度果然比第一天快了不少。 梁崇婉从荣郁芝手里接过帕子,一边洗着帕子,一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陛下,护送李维东的护卫已经回来了,说是已经把他安全送出南平城了。” 荣郁芝又想起了那满屋子的尸体,不由有些作呕。她淡淡恩了一声,垂下了眼睑。 呵,是啊,警告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储志琦何苦和区区李维东过不去呢。梦里的那片黑暗仿佛又笼在了她的眼前。是她害死了那一百多个庆乌人啊… 梁崇婉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便更加犹豫了。她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说道:“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荣郁芝只觉得喉咙发苦说不出话来,就点了点头示意梁崇婉往下说。 “虽然有污圣听,可是…”梁崇婉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奴婢瞧见,好几人身上伤痕明显比别人多了不少,脸上也有伤口,奴婢依稀看到…那些正是在南平城门口中出言侮辱储中堂的人…” 听到此话,荣郁芝脸色更冷了几分。梁崇婉看她面色不豫,福下身告罪:“奴婢惶恐。” 荣郁芝让梁崇婉起身,又伸出自己的右手,她常年居于闺中,一双手又白又嫩,阳光透过金色窗帘撒了一束微弱的光进来,落在她的手上,带了几分温暖的颜色。荣郁芝细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手小巧玲珑,指尖浑圆,在阳光的洗礼下泛着暖暖的光。 储志琦的身上,已经背上了上百号人的性命。等到这双手足够大到能撑住天的时候,她就算不能为他们报仇,也要阻止这样的悲剧重演。现在,就好好韬光养晦,做个皇宫的“花瓶”罢。 荣郁芝心中暗自筹谋,唇角不自觉地抿紧,掀开窗帘看着窗外一叶一花。 ** 太医院的薛院判过来瞧了荣郁芝,便赞她身子强健,几帖药下去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只开了养气的方子教荣郁芝好生养着。 梁崇婉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在夜幕刚降临的时候到了北都城内。荣郁芝好奇地朝外看去,发现北都的建筑相比江州府更平添了几分厚重庄严。人们都穿得厚实华贵,在荣郁芝的车驾行到身边时都很自然地靠到路边让道。因为这次把仪仗落在后头,所以大多数人不知道里头坐着皇帝,因而都没有行礼。 城内繁华更盛南平与陈浦,荣郁芝坐在车上,闻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甜食香气,不由自主朝外头看去,就见马车外人潮摩肩接踵,红灯笼密密地挂在街边,竟把天都照得通红。整座北都城就这样被笼罩在一片暖色红光之中。 有些人见到这是个明黄色的马车,却又没看见仪仗,似乎有些犹疑。一些人干脆躬身行礼避免麻烦。荣郁芝看着一张张被照得发红的模糊的脸,只觉得恍若梦中。 马车不知在北都城内行了多久,慢慢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储志琦的声音洪亮如钟:“微臣跪迎陛下入宫!” 梁崇婉闻之立刻掀开门帘先一步跳下马车,随后和合璧一起稳稳地将荣郁芝扶下了马车。 储志琦身着官袍,恭恭敬敬地跪在宫门前头,柏存峥却不见踪影。荣郁芝抬起头,就见两名宫人上前慢慢推开了眼前沉重的金钉红漆宫门。 宫门被缓缓开启,荣郁芝看见了重重叠叠的富丽宫殿,也看见了自己前路未卜的人生。 第9章 恩怨 储志琦目送着荣郁芝进了宫门,这才转身上了一顶暖轿。他明白,回到北都,才是他的战争真正的开始。 他刚到府下轿,储府的管家储大文便迎了上来,他的脸被冻得通红,显然是得知储志琦入都后就一直候在府门口了。储大文朝储志琦长长一揖后禀告道:“老爷,大姑爷来了。” 储志琦皱起了眉头,没有搭话。储大文暗自抹了一下汗,仔细琢磨了一下储志琦的脸色,估摸着他应是要见这位大姑爷的,便引着他朝书房走去。 储府装潢乍眼一看并不堂皇,可内里透出的精致华贵却教人乍舌。无论是雕栏游廊或是花草假山,储府都是用的最上等的材质。储志琦迅速穿过“一步便值千金”的前院,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只点了一盏灯,一个安静地坐在下首椅子上,已经剪了辫子,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进了储志琦的眼帘。他只比储志琦小了三岁,可看上去却年轻许多,他面目端正,一张脸在微弱的灯光下被映得忽明忽暗。 “你的人控制了铁路,你自己倒是悠悠闲闲坐着火车就回来了,我个老爷子却是一路骑着马颠簸回来,好大的孝心啊。”储志琦见了他也懒得和他问候寒暄,直接就坐上上首的太师椅开始数落他。 梁岑不以为意地笑笑,却没有答话,反而朝门外看了看,却没看到储志琦的“跟屁虫”柏存峥,便问道:“元潜先生已经歇息了吗?” 储志琦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们霸着铁路,咱们只好骑马回来。元潜身子又弱,我便教他坐马车慢慢回来。” 听储志琦这么说,梁岑暗暗松了口气。他结识储志琦多年,储志琦几斤几两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他们相斗这么多年,一直没分个胜负,半路却杀出个柏存峥来。这柏存峥简直诡计多端,又巧舌如簧。更重要的是,这妖怪般的人才还和储志琦几乎形影不离。若是柏存峥今日在这,那他此行的目的恐怕很难达到了。 梁岑嘴角微微扬起一些,说道:“可我听说,你们可不是单独回来的,这次去江州,你们还带回来个女娃,说是皇帝?”他摇摇头,道,“明明宫里有个皇帝,你们却撵他出去,还随便带了个女娃回来,你说我怎么能放任一个假皇帝坐着帝国的火车风风光光地登基呢。” “贤婿啊,对着泰山大人,‘你’啊‘我’的,可不是该有的礼节罢?”储志琦满意地看着梁岑的脸慢慢变黑,心里暗自笑了笑,幸亏柏存峥早料到梁岑会来北都兴师问罪,早就和自己商讨好说辞了。储志琦也不停顿,接着说道,“当时你说过,只要我让宫里那位退位就让我做大总统,可你又暗地想要推动君主立宪。可不管如何,你的承诺可得履行,新帝即位,你就该让我做首相。” 梁岑知道自己那些小算盘早被储志琦——或是储志琦身后的柏存峥看破,脸色不由更差几分。他定了定神,说道:“可是宫里早有一位皇帝,让他们组内阁便成了,何必不远千里去陈浦找个前朝后裔呢…还是个女子。” 储志琦暗暗笑梁岑天真,事到如今还想着扶持满清小皇帝,通过宗室来制约自己的权力。他气定神闲捅了最后一刀:“当初你们革.命的口号可就是‘驱鞑虏,复中华’,你们的目的那么迫切,我怎么好违背呢。” 他这句说完,就看梁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觉得心里暗爽。 十余年前,他和梁岑还都才三十多,朝廷打算组建立宪内阁。梁岑去日本留过洋,光仗着这段经历,他竟然就敢贸然闯到正大红大紫的自己的府上。当时储志琦应付贵人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多看梁岑这种普通人一眼,只应付了他几句就送了客。 梁岑也清楚储志琦对自己没啥兴趣,还想去别人的府上再试试,一段巧合中遇上了刚刚才十五岁的储家大姑娘。 现在都四十五的梁岑看上去都只像三十不到的年青人,更别说他刚刚三十出头的时候,那就是个翩翩少年的样子啊。储家大姑娘对梁岑是一见钟情,刚看到人家梁岑,转头就跑去和自己爹说:我不管我要嫁给那个拜访你的小年轻。 一日里来储府拜访的人无数,储志琦也的确有几个比较欣赏的后辈。可细问一下,储志琦却觉得一道雷直直劈到自己头上了。储志琦至今都没想通,女儿怎么会喜欢上这种货色。储志琦仔细想想,当年的梁岑也就比自己看着稍稍年轻这么一点点,比自己略略瘦那么一些些,其他,哪!点!比!得!上!英!俊!潇!洒!文!采!斐!然!的!自!己! 储志琦第一反应就和所有正常的父母一样,一脸严肃地告诉自家女儿:你哪凉快哪呆着去,非常坚定地想要斩断女儿那一点点少女情怀,把一段——他认为——很可怕的婚姻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储志琦虽然对外狠辣果决,可是出了名并且名不虚传的疼老婆疼孩子。储大姑娘甚至不需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睁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告诉自家老爹:哼你这么对我我不爱你了。 储志琦又感觉一道雷、甚至比刚才那道更酸爽的雷把自己劈得全身阵阵抽痛。他立刻缴械投降,对自家姑娘表示:你放心这事儿包老爹身上了保证把你嫁得风风光光。 其实储志琦还挺有自信的,梁岑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娶老婆了罢,就算没老婆,梁岑肯定也不太会愿意娶个年纪差这么多的。所以储志琦就屁颠屁颠派人去打听梁家的情况了。 下人禀报说梁岑二十二的时候丧妻便没有再娶的时候,储志琦的脸抽了一下。在闺女的一再催促下,他只好放下已经被打击得不堪一击的高傲身段去梁家“交流”一番。 梁岑的父母早亡,招待储志琦的是梁岑的哥哥梁峰。毕竟代表着姑娘家,储志琦非常隐晦的表示了想要求亲的意思。可是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过,储志琦就有点后悔了。为了挽救一番,他开始忍着流血的心恶意贬低自家姑娘。直到自家姑娘被自己说成一个无盐之貌的毒妇,储志琦这才放心离开了梁家。 可是储志琦忘记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储大姑娘见过梁岑,那么梁岑肯定也见过大姑娘啊!听大哥提起这门亲事,梁岑表示自己乐见其成。 能和储家攀上亲戚,别说对方只是无盐女了,就算是无面女,大哥也绝对不会懈怠,这边梁岑刚刚答应,他就立马跑到储府告诉储志琦可以准备嫁女儿了。 储志琦听梁峰说到自己家弟弟非常高兴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盯着梁峰,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血溅三尺了。自家女儿被自己忍着心痛描述得这么不堪,他还愿意娶?自家女儿年纪比他小这么多,他也好意思娶?储志琦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冲到梁家去揪梁岑的衣服大骂一句:你!是!变!态!吗?! 储志琦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他忙前忙后好生准备了自家闺女的婚礼,只换来了大闺女“看在你这么拼的份上勉强继续爱你罢”的眼神。然后看着只比自己年轻一丢丢,瘦一丢丢的死老头梁岑把自己最爱的闺女娶回家。 从那天起,储志琦就不再信什么因果报应。他这前半辈子真心没做过大坏事,顶多拍拍马屁,但是换来的却是最爱的姑娘嫁给了一个讨厌的鳏夫。所以,储家大姑娘——现在该叫梁储氏挥霍着嫁妆银子陪着丈夫在各国活动,储家大老爷储志琦派人各国跑着给梁岑使绊子——真可谓是父女同心。不过也正因为储志琦四处和梁岑过不去,满清先帝才没有把疑心病犯到他头上。 就是这些原因,储志琦和梁岑从来不对付。更加火上浇油的是,梁岑对满清政府彻底失望之后,就开始自己革.命,成立了青年同盟会——简称青盟会,凭着他出众的经历口才…以及政治资金,青盟会竟然成为了新式政.党里办得最红火的一个。 满清的晚年内忧外患不断,宫里不敢对外国诸强做什么,只是不停赔银子,可是对国内那些新式政.党却绝不留情,大批吃软饭的八旗子弟对付不了诸国,只四处跑着歼.灭那些新式政.党。 储志琦当年也曾带过一段时间的兵,和梁岑碰个正着。储志琦在确认了自己闺女带着孩子还在美利坚之后,他开始鼓舞底下兵士:勇士们,冲啊!谁干了他们头头我替你向朝廷请头功! 他才不管女儿变寡妇呢!他只要女儿赶紧回到自己身边来。 就因为他这么激励,梁岑被当做靶子,若不是身边亲兵拼命护着,梁储氏就真的成活寡妇了。就此一役,梁岑也有了心理阴影,往后所有的战役他都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之中,不再参合前线的事情。 储志琦和梁岑的恩怨真是说上三天都说不完,可储志琦心中,梁岑其他还好说,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娶走自家的宝贝女儿。所以看梁岑现在被自己噎得无话可说,储志琦只觉得大仇得报只想仰天长啸。 梁岑坚信储志琦今天这番说辞肯定又是柏存峥这混蛋的主意。他勉强架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泰山大人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首相。只是陛下登基之前也该好好商讨一下具体的法度。这立宪君主改了咱们中华悠悠几千年的法理,不过却也不妨效仿一下西方。而关于新的立宪内阁,我们青盟会也有不少才俊堪当大任。” “那是自然。”储志琦笑着点头。他表示还想看革.命党人和皇帝陛下好好撕个逼呢。 这件事定下后,梁岑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今天的效果堪堪达到了自己能接受的底线,想想今天储志琦那似笑非笑插的几刀,梁岑只觉得心好累。他又代替自家老婆大人问候了储夫人和几位姨娘弟妹,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梁岑佝偻着背离开储府,储志琦心里一片舒爽,连走起路来都带着风。他看向储大文:“五姨娘和阿钧睡了吗?” 储大文讨好地笑着:“听闻老爷回都,大家伙心里头都高兴着,想是还没睡下罢。老爷要唤五姨娘来伺候吗?” 储志琦摇摇头:“晚了,教大家都睡下罢,我今儿回自个屋里睡一晚上。”他表面一派正经,心里却在欢呼:阿钧啊,你爹要把你变成紫禁城的夫婿咯! 第10章 若辉 这天晚上,储志琦睡得安稳舒适,还做了个美美的梦。荣郁芝却从刚踏入紫禁城的一刻开始,便是一晚的如履薄冰。 荣郁芝穿越前没去过北京故宫,穿越以后就没离过江州,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陈浦南边的鸿湾。她虽然预想过皇宫会很大,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竟是如此恢弘气派。那顶着金黄琉璃瓦的巍峨宫墙,延延绵绵肃然有序地往深不可测的远方延展。 宫门内侧有约莫四十多人整齐排着,有宫女有内监,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官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领着头。见荣郁芝进来了,便带着大家一齐朝她下拜行了三跪九叩礼,便行礼边道:“恭迎陛下回宫。” 荣郁芝瞄了领头的几人,又看了看后面乌泱泱一片人,低声说道:“起来罢。” 所有人恭恭敬敬起身,和梁崇婉身后的仆从并到了一处,浩浩荡荡簇拥着荣郁芝朝里走去。一个八大抬肩舆正候在那里,梁崇婉和另一个女官把荣郁芝稳稳地扶上坐好,轿夫就一齐扛起肩舆朝里走去。 有专人在前面举着灯笼照亮长廊上的路面,所以轿夫都稳稳地扛着轿子朝前走去,全然没有荣郁芝在陈浦家里雇的轿夫抬的那么颠簸。她看了看站在梁崇婉身边的女官,好似比梁崇婉还年轻几岁,就算四周光线并不充足,荣郁芝都觉得她肤色白皙,可五官却平平,没什么特点。她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安安静静朝前走着。 荣郁芝便问道:“你可也是宫里头的女官?叫什么名字?” 那女官并不如梁崇婉沉稳,见荣郁芝问话,有些无措的样子,想行礼却发现大家都正走着,所以也亦步亦趋跟在轿子旁边歪歪扭扭行了个小礼,这才回答道:“奴婢也是御前伺候的,贱名郭黛仪。” 荣郁芝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了随侍在肩舆边上的那两个老太监。梁崇婉和荣郁芝待着久了,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禀告道:“禀陛下,拿拂尘的这位公公是紫禁城的总管太监霍久业,另一位是养心殿的首领太监祝德鹏。” 霍久业的地位比祝德鹏更高些,穿得也很是富贵,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喜气;祝德鹏和霍久业恰好相反,瘦得快皮包骨头了,眼睛都深深凹陷了进去。见荣郁芝看向他们,便都躬身下来:“奴才们给陛下请安了。” 荣郁芝真是没想到,在宫廷里头,一个人竟有这么多人跟着伺候,一长溜人跟在她后头,活像一条长长的小尾巴。荣郁芝稍稍斜了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抬目看向四处的宫殿。 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目的地,轿夫缓缓落下肩舆,生怕伤到荣郁芝。荣郁芝扶着梁崇婉的手站起身子,抬头便见一扇朱红殿门,上面架着一个匾额,“隆宗门”三字写得端端正正,却也说不上多好。 底下的婢仆们一拥而上,跟着荣郁芝鱼贯进了这扇门。梁崇婉在一边解释道:“禀告陛下,这便是养心殿。根据内务府的安排,养心殿暂时作为陛下的寝殿,供陛下日常起居。若陛下不喜,也可换寝殿。” 进入养心殿,荣郁芝就被满目奢靡绚烂的装饰晃了眼。正殿里一把龙椅高高放在阶梯之上,前头的桌案上文墨齐全。东西两边都有一扇紧闭着的门,估计里头就是寝房了。正殿东边放了个神龛,里头供了关帝老爷,正手握大刀横眉站着。西边立着一架钢琴,细腻的木制表面在烛光照映下泛着微光。 而钢琴旁边…荣郁芝仔细打量起正盈盈跪在钢琴边的女子。她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没有挽发,相貌平庸,但是皮肤却保养得很好。那个女子穿着最时兴的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梁崇婉在一边道:“这位是驻法大使关敬平的长女关若辉。” “关小姐请起。”荣郁芝扯出了一个明快的笑容,可她却不明白关若辉一个官家女儿大晚上的在宫里做什么,于是抛了个疑问的眼神给梁崇婉。 梁崇婉极有眼色,看到荣郁芝的眼神就立刻说道:“关小姐自幼生活在法兰西,精通法语、德语和英语。因为陛下将来要召见各国的女眷,所以储中堂将关小姐安排在玉粹轩,届时能方便关小姐过来为陛下做翻译。” 荣郁芝想起来了,女学的先生的确提起过,前朝的皇太后身边的确有一个精通四国语言的翻译小姐。她不仅语言天赋高,而且极为聪慧,凭借出色的口才周旋于各国夫人小姐中,竟为前朝争取了不少利益。不过,荣郁芝又偷眼瞧了关若辉几眼,这么优秀的女子怎么会三十多了还没有夫婿呢。 就算到了陌生的环境,荣郁芝埋藏在内心的八卦火焰却依旧没有熄灭。因为天色已晚,关若辉请了安之后没说什么就退下了,荣郁芝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个事。 随后梁崇婉与郭黛仪为她更衣的时候荣郁芝就问起了关若辉的事情:“我看那位关小姐也三十出头了,她没有许人家吗,真少见啊。” 郭黛仪本来正埋着头抚着荣郁芝寝衣上的褶皱,听荣郁芝这么问了,飞快抬眼扫了一下荣郁芝。 郭黛仪心里很清楚,梁崇婉为人非常谨慎圆滑,极擅长看人眼色。她与梁崇婉都是在前朝小皇帝面前伺候的,那小皇帝最厌恶下人话多,而梁崇婉在御前就真像个哑巴似的,因此小皇帝极为信任她。而看梁崇婉刚刚殷勤回答荣郁芝的问题,郭黛仪便知道,多和这位新主子套套近乎绝对不会错的。 “回陛下的话,关大姑娘可不是没许人家。她十九的时候就定亲了。”郭黛仪勾了勾唇答,她虽不擅长察言观色,但是与宫中众人关系都极佳,这些个宫闱秘事名门轶事她都门儿清,“当年她许的是当时外务部左侍郎刘家的嫡长子,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可惜了…”看着荣郁芝炯炯发亮看着自己的眼神,郭黛仪知道自己投其所好了,便不敢怠慢接着说道,“那位公子是个贪玩的,竟在八大胡同吸…吸那玩意儿,反正人就这么没了。” 听了郭黛仪这话,荣郁芝和梁崇婉都瞪直了眼睛。梁崇婉是知道关若辉是订过亲的,但不知道她的未婚夫竟是吸大烟死的。而荣郁芝则是啧啧两声:“不想这关小姐也是可怜的,竟是望门寡。” “可不是啊。”郭黛仪狠狠点了两下头,随后佩服地说道,“照例说,关小姐当时和刘公子已经交换婚书了,也算得上名义上的夫妇了。刘公子去了,她合该作为刘家的少夫人进了刘家伺候刘侍郎和夫人的。可关小姐却说:‘我关氏虽为女子,可也不会屈就于家风如此颓丧之家’,怎么也不肯进刘家。” 这年头,寡妇不好好呆在婆家,必会被人戳脊梁骨。关若辉竟也不怕旁人的嘴巴,偏是不进刘家,这让荣郁芝大吃一惊:“那后来呢?” “当时的皇…前朝废皇太后当时还是皇后,听说了关小姐的事,怜惜她的才华胆魄,便把她请进宫做了女翻译,刘家这才作罢。”郭黛仪撇撇嘴,“当初刘家暗地里处处给关家下绊子,把关大人折磨得不行,后来看着前朝废皇太后的面子这才活活咽下这口气。” 听了这个故事,荣郁芝暗暗想着,这关若辉真的是很有胆魄,令人佩服。她觉得,趁着关若辉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做翻译的时日,自己也该好好向她学习。 ** 这天晚上就寝的时候,梁崇婉坚持在帐外为荣郁芝值夜。荣郁芝既不想麻烦梁崇婉,也觉得有人在身边睡不安稳,便想拒绝,却被梁崇婉一句“陛下大病初愈,奴婢要守在陛下身边以防病势反复”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或许是梁崇婉是这深宫里荣郁芝唯一熟悉的人的原因,荣郁芝躺在床上后,发觉自己对她值夜的抗拒感没有对合璧的这么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清晨当她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却被一阵嘈杂的叫卖声吵醒了。 “油又清来面又白,扔到锅里边漂了起来,越炸越炸赛过烧鹅来,好大个的那是油炸鬼哎。” “哎!酸梅汤桂花味,玉泉山的水、东直门的冰,喝到嘴里头凉飕飕,给的又多来,汤儿好喝。” 荣郁芝揉揉眼睛,用手肘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帷幔外头的梁崇婉听到她这里的动静,赶紧出了寝房让在外头候着的宫女进来伺候。 宫女们列队一一进入的时候,外头的嘈杂声依旧响亮,荣郁芝甚至还听见了官兵列队的口号声。她蹙起眉头,转向梁崇婉:“外头这些什么声音?” “回禀陛下,这是‘响城’。”梁崇婉福了一礼,她似乎对这个声音早已习以为常,“前朝显宗皇帝为了百姓官员出行便利,便断开东西宫城,大家伙儿都可以从宫城中间穿行而过,便利不少。” 荣郁芝“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一大清早没睡醒,神色都是恹恹的。可郭黛仪看着,以为荣郁芝不满外头吵闹,因为有心讨好她,便道:“若陛下不喜外头喧闹,大可让宫城重新禁行。一大早的就嚷嚷,实在不是个体统。” 听了郭黛仪的话,荣郁芝垂下眼睫,不置可否,教郭黛仪慌了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立刻转移话题:“储中堂为陛下请了为礼仪嬷嬷,姓钱。待陛下用了早膳,钱嬷嬷便会来向陛下请安。” 荣郁芝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吩咐道:“今儿找人想法子请一位会装电铃的洋人入宫。” 郭黛仪疑道:“电铃?” 荣郁芝微微颔首。她穿来的这个时空,科技其实已经处于加速繁荣发展的阶段了。只是满清闭关锁国已久,荣郁芝穿来后也是通过自己的父亲才知道国外的科技发达的程度,在西洋许多国家,电影已是时髦的新风尚了。像电铃这种东西,洋人在一百多年前就发明出来了。只是满清闭塞,宫中只在多年前装上了点灯。所以像宫中的宫女,已经觉得点灯是不能更稀奇的东西了,自然不能想象什么是电铃。 所以荣郁芝也未显出不耐,而是耐心解释:“就是一按就会响的一种小玩意儿,只要派人去英美公使馆问问,一定能请到。” 郭黛仪不敢再多问,领命下去了。 ** 据郭黛仪说,这教荣郁芝礼仪的钱嬷嬷是从前伺候满清皇太后的。 宫廷里荣郁芝已经见过的人普遍谨慎恭顺,荣郁芝本以为这钱嬷嬷也是这样,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荣郁芝吃了早膳,刚刚教人传钱嬷嬷,她就大喇喇走进了正殿。她不像初次见过荣郁芝的那些内监宫女行三跪九叩礼,而只是叩了个头:“奴婢钱氏奉储中堂之命教导陛下礼仪。” 那钱嬷嬷一直绷着个脸,荣郁芝竟也不由紧张起来:“起来罢。” 钱嬷嬷早就和储志琦通过气了,看储志琦提起荣郁芝的态度,她就猜测这女帝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相信,储志琦派她来教导荣郁芝礼仪,就是要打压荣郁芝。她自忖有储志琦撑腰,自己不会有麻烦,便不免嚣张些。荣郁芝话音刚落,她就站起身子,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奴婢教陛下的第一样,便是帝王至尊,臣下奴仆行跪拜礼,该说‘平身’才是。陛下可要好生记得,不要丢了国朝的脸面。” 第11章 倒霉 东方既白,一只孤鸟站在光秃的枝桠上欢乐地叫着。因为天色还早,街上并没什么行人。一抬装饰华丽的轿子却是早早停在了储志琦府门口。守门的小厮看见这轿子,猜到轿子主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自是不敢怠慢,赶紧进门告诉了储府管家储大文。 没一会儿,储志琦就睡眼惺忪地迎了出来。看见轿子,他立刻清醒了一大半,快步走到轿前,行了个礼,语气带着明显的掐媚:“臣给敏亲王请安了。”说着,他又笑了两声,“哎哟,什么风把王爷吹到寒舍来了。微臣也没准备,要让王爷见笑了。” 轿中的敏亲王冷哼一声,躬身钻出轿子。他是个身材矮小瘦弱的男人,宽大华贵的衣衫挂在他身上,随着风飘飘荡荡,竟像个笑话一样。他走过储志琦的时候脚下略略一顿,却没再停留,径直朝储府里头走去。储志琦暗暗冷笑,心道脱了毛的凤凰还敢在他面前摆谱,可面上却没见不怿,跟在敏亲王身后进了府。 敏亲王过去与储志琦交好时常来储府串门,因此熟门熟路,就算这几年没什么交往,他也不需下人引路就直接进了储府正堂。他一进正堂就坐上主位,冷眼看着储志琦跟在他后头进门。 储志琦紧随敏亲王进了正堂,敏亲王没请他坐下他也浑不在意。他就直戳戳站在敏亲王身边,心里荡.漾着六姨娘最爱的江南小调,一边顺着心里的节拍抖着腿。 敏亲王最讨厌别人抖腿,见储志琦这样,差点没背过气去。但是想到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就忍下这口气没有发作。但储志琦这样不敬,他就更没心思请他坐下了。 他稍稍定了定神,保证自己声音听上去足够有威慑力,就怒指着储志琦诘问:“储兖州,你是个什么意思?” 储志琦嘿嘿一笑,反问道:“微臣不才,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储志琦,你少跟本王装蒜!”敏亲王盛怒之下,竟腾地一下站起来直呼储志琦的本名来,“本王问你,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个江州小姐是怎么回事?”发现自己有所失态,敏亲王也不尴尬,背着手绕着储志琦转了一圈,“储兖州啊储兖州,你该不会以为,本王真的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的以为宗室是聋的瞎的,由你摆布吗?” 储志琦当然不这么以为。在他心里,宗室的确不聋不瞎,但也只能乖乖躺着由他摆布。这次他迎荣郁芝入宫,甚至就没想过遮掩起来不教宗室知道。不过,以敏亲王为代表的宗室居然在他迎荣郁芝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才有所反应…比他事先料想的要晚上不少。 换言之,就是宗室的实力比储志琦事先所预估的还要小许多。 “王爷息怒。”储志琦笃悠悠说道,“半月前,咱们满清的皇太后亲自命令王爷与臣等顾命大臣见证,由柏元潜写下退位诏书,盖下皇帝印玺。想必这份诏书还摆在内务府呢,王爷若忘了自可以去取看。既然咱们皇帝退位了,那臣另立新帝又有何不可?” “你少来,皇太后立下诏书是要还政于民,你找来的那个姑娘…你…你不是要她来做女皇帝的吗!”敏亲王见储志琦还在那里装疯蛮傻,不由提高音调质问他。 “王爷多虑了。太后想要还政于民,做臣子的安敢不从?”储志琦这样说着,见敏亲王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才接着说道,“所以臣下决定以君主立宪为依据拥立荣氏,还政于民,皇室仅享受尊荣并无实权。” 敏亲王被储志琦一下噎住了,他说得好有道理,自己竟…竟无言以对! “储志琦!”敏亲王自始至终瞧不起君主立宪这种政.体,见事情变成这样,勃然大怒,直接指着储志琦的鼻子问道,“你!你是不是从未将我们宗室瞧在眼里?!” 储志琦点头承认:“王爷猜得不错,我从未将你们瞧在眼里。” 现在小皇帝下台了,我更不用把你们放在眼里了——某权臣如是补充。 敏亲王差点没被气得跳起来,他喘了半天粗气,才想到该说些什么:“你!你这个佞臣!把陛下藏在哪里了?” 说道这个话题,储志琦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和柏存峥商量好要立女帝的以后,柏存峥很快就在江州陈浦县找到了合适的荣郁芝。他随即逼宫要求满清皇太后签下退位诏书。随后,他就派人秘密把小皇帝和皇太后扣到北都边的小城承华的别院软禁着。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之一了…因为,小皇帝和皇太后在路上被人掳走了。准确地说,小皇帝被掳走了,皇太后直接被杀了。 他根本不信宗室能有这个能力从他储某人手里抢人,毕竟满清是很忌讳宗室的,他们的护卫只够保卫自己的宅子。所以这个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低估了宗室的能耐,浑身不由自主震了三震。 这个时候,还是柏存峥比较冷静。他当即请命,带着人就去现场看了。等到回来的时候,柏存峥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据柏存峥所说,皇太后和其他护卫小皇帝的侍卫的身上的刀伤并不常见…好像是东洋日本的浪人的刀法。 自己好好的安排被日本人横插一脚,储志琦自然很是不满,但更多的是恐惧。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要掳走小皇帝?只要稍稍想想日本人攥着小皇帝能干出些什么,储志琦就又惊又惧。所以自从小皇帝消失后,他就没再停止过寻找小皇帝。他不仅严令调查所有出入北都城门的八到十岁的孩童,所有日本人聚居的地方他也都明察暗访过了,可惜丝毫线索全无,只有那个地方他没能查到——日本大使馆。因此,储志琦有九成的把握,小皇帝就在日本官方的手中。 日本官方握着小皇帝的人,用处实在太多太多了。目前最乐观的也就是,他们会以小皇帝的命要挟换些银两或者讨价还价要割地;但朝悲观的想想…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想到烦神的事情,储志琦就觉得自己面前蹦跶着的敏亲王有点碍眼了。他冷冷回答:“我自然把废帝安置好了,不劳王爷费心了。” “你别欺人太甚!”敏亲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小皇帝的荣华关系着他全家的荣华,他怎么能不争? “哼,王爷在寒舍大动肝火,也不知道是谁欺人太甚。”储志琦懒得再和这位“王爷”周旋,转身就快步朝正堂外头走,顺便吩咐他身边的长随,“送客罢。” 那长随在储志琦身边久了,自然极有眼色。看储志琦待敏亲王的态度,也知道自己对他不必太过客气。因此随手找来几个小厮,大家一起连架带拉把敏亲王“请”了出去。 储志琦一出正堂,就见储大文就跟了上来。他也不放缓脚步,而是问道:“荣氏的父母兄长的住处可已经安排好了?” “是。”储志琦利落答道,“中堂先前吩咐过,奴才早就派人把闲置的端亲王府打扫出来了,也买了不少仆妇。今儿奴才一早就去内务府登记过,必定没什么问题了。只等着陛下的家人到了北都,就可以住下了。” 储大文办事一向牢靠,储志琦便不再细问,转而问道:“元潜可到府里了?” “昨儿半夜到的。柏先生身子骨不好,一路快马加鞭未免颠簸,他在路上又有些受寒。幸好奴才昨儿找了大夫来瞧他,他又喝了些药,今早便缓了些。柏先生他勤勉,一早就起床了。听闻老爷在正堂见敏亲王,便等在书房了。” 储志琦满意地点点头。这普天下最合自己心仪的,可能也就柏存峥一人罢。 所以储志琦踏入书房的时候,面对柏存峥的就是一张担忧又带着嗔怪的脸:“元潜怎么这就起了?身子不好也该多歇息一下才好啊。” 见储志琦来了,柏存峥立刻起身行礼:“今儿是立宪政议的第一天,在下不敢耽搁。何况在下的病一直是这么个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你自己的身子可要自己多保重。”储志琦不由得多叮嘱了一句,这才说道,“今儿有立宪政议。我们先去养心殿迎了陛下,随后去勤政殿。” 柏存峥思忖一下,说道:“中堂与在下去陛下寝宫未免有些不妥,不如咱们直接去勤政殿等陛下如何?” 储志琦摇摇头:“我们迎陛下入宫,总要了解她生活的好不好,宫女太监是否得力。不然可罔为忠臣啦。” 就这样,储志琦固执地带着柏存峥大摇大摆递牌子入宫径直去了养心殿。但这或许也会成为储志琦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之一。 因为他踏进养心殿的那刹那,就看见关若辉一脸愤怒瞪着他:“储兖州,你这算什么意思?” 第12章 钱氏 关若辉是驻法大使关敬平的长女,柏存峥是前驻美大使柏振修的独子。关敬平与柏振修同属外务部的官员,两家虽然都是常年在外,但一旦回国,来往也是很密切的。因此,柏存峥自幼就认识关若辉。对柏存峥而言,关若辉就像亲姐姐一样。 而柏存峥之于储志琦,那就是,柏存峥的朋友就是他储某人的朋友,柏存峥的姐姐就是他储某人的姐…不对,妹妹。 所以关若辉怒视他的时候,储志琦就觉得自己小心脏颤了颤。储志琦平生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自己人”范围里的任何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关若辉发飙的源头,不是别的,正是钱嬷嬷。 听完养心殿一众人七嘴八舌等说完整个事情,储志琦扶着额头表示…他是真心不知道钱嬷嬷在娘胎里就忘记发育脑子了啊!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在决定请钱嬷嬷做荣郁芝的教习嬷嬷之后,储志琦怕钱嬷嬷因为忠于前皇太后,不愿花心思教导荣郁芝。因此储志琦特地让人把钱嬷嬷叫到面前,吩咐她要尽心尽力关照荣郁芝。但是这宫里人向来七弯八绕,说话也是拐弯抹角的。钱嬷嬷前后联系了一下储志琦和荣郁芝的利害关系之后,自动脑补了“关照”的另一层意思,因而她“明白”了储志琦的潜台词。 反正宫里头谁都知道,荣郁芝这个皇帝就是储志琦的牵线木偶。抱着荣郁芝的大腿,这个牵木偶的线迟早断了,还折上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明智地选择站在储志琦这边。 钱嬷嬷自以为有储志琦做后台,就开始摆架子了。钱嬷嬷前面大半辈子都是前朝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皇后熬死了皇帝做了皇太后之后,她又是皇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除了御前的宫女,阖宫之中,谁还比得上她钱氏?如今有了储志琦这么一根粗壮的大腿,钱嬷嬷表示不抱白不抱,因此想要打压荣郁芝来赢得储志琦的信任。 钱嬷嬷以自身告诉所有人,女人的作,是不分年龄的。当然,作也分很多种,也有很多情况是讨人喜欢的。钱嬷嬷的作属于作头作脑,加上年老色衰,她作得很失败。 在教了荣郁芝自称“朕”,以及“平身”、“跪安”等帝王专用语之后,钱嬷嬷无奈地发现荣郁芝学得很快! 好吧,荣郁芝是无辜的。穿越之前她就看了不少脑残古装剧,里面的皇帝都是这样说的。即使在这个时空过了这么多年,但是被钱嬷嬷一提,穿越前的尘封记忆被扯出,她自然记得很快。 摊上这么“睿智”的皇帝,让钱嬷嬷感到很无奈。自己不折辱一下这位女皇帝,怎么能向储志琦表证明自己的忠心呢? 钱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虽然智商不高,但是折辱一个主子的办法却要多少有多少。很快,钱嬷嬷就自作聪明想到了一个办法。 “陛下,等到登基大典,必定有祭祖。届时陛下要对荣氏祖先行礼,奴婢要替陛下规范了动作才行。”钱嬷嬷笔笔直站到了荣郁芝面前宣告道。 梁崇婉和郭黛仪一大早就发觉钱嬷嬷要为难荣郁芝了,她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在一边干站着,只求没给荣郁芝帮倒忙就行。听到钱嬷嬷这么说,郭黛仪匆忙从一边拿了个蒲团放在荣郁芝面前给她垫着膝盖。 荣郁芝抬眼见钱嬷嬷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回避,压了一早的怒火瞬间有些外泄。储志琦仗势欺人她无力反抗,可现在居然连个宫里的下人都骑到她头上了。荣郁芝觉得自己再退让下去就太不像话了,于是冷冷问道:“嬷嬷的意思是,要朕在你面前跪着?” 钱嬷嬷傲慢地昂起头:“奴婢奉储中堂之命来教导陛下礼仪,若是不站在陛下面前,怎能看出陛下的动作是否合乎规矩呢。” “放肆。”荣郁芝森森笑了起来,语气却很是平静,“朕上跪父母祖先,下跪授业恩师,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仆妇罢了,还不避开?” 钱嬷嬷被荣郁芝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毛,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腿却已经下意识让了开来。 梁崇婉依旧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心里却暗暗为荣郁芝叫好。郭黛仪虽不及梁崇婉谨慎,却胜在机灵应变。看情形不对,她就默默退了出去找关若辉了。 等到钱嬷嬷彻底让开之后,荣郁芝这才慢慢跪在蒲团上。 钱嬷嬷微微缓了缓,忽然发觉自己被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眼神吓到有点丢人。她轻蔑地笑笑,自己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她定定神唱道:“一叩首——” 荣郁芝俯下身朝着龙椅磕了个头。 钱嬷嬷阴阴笑了笑:“陛下的身子不够直,请重来一次。” 荣郁芝咬咬牙,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再跪下。她的双膝刚刚碰到蒲团,钱嬷嬷又道:“陛下的身子还是不够直,请重来一次。” 荣郁芝站了起来,扫了一眼钱嬷嬷,却不正眼瞧她,而是平视前方,问道:“崇婉,我刚刚的跪姿直吗?” 忽然被点到名的梁崇婉不显局促,大大方方往前一步福身行礼:“回禀陛下,刚才陛下的跪姿非常标准。”梁崇婉确实是实话实说,当然,她也看不下去钱嬷嬷这么嚣张。 “崇婉也是在宫里很久的女官了,规矩定也不比嬷嬷差。她说朕做得很好,嬷嬷到底有什么不满?”荣郁芝勾了勾唇角,瞥了钱嬷嬷一眼。 钱嬷嬷感觉自己奸计就要得逞,不由喜逐颜开,看着荣郁芝的双眼饱含笑意:“陛下错了,奴婢奉命教导陛下礼仪,奴婢便是规矩。就算一百个梁姑娘来替陛下说情——也、没、用!” 荣郁芝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的怒火已经到喉咙口了。呸!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这么不要脸的大贱.人呢。 她的音调不由自主有些提高:“若朕就是不跪呢?” 钱嬷嬷看到自己已经激荣郁芝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仅仅只是提高了音调,不由有些失望。但是她已经提高音调了,对钱嬷嬷来说,也早已足够。钱嬷嬷朝殿外高声问道:“祝公公在吗?” 祝德鹏是养心殿的首领太监,瘦骨嶙峋的样子看着有些骇人。他听到钱嬷嬷的招呼,立刻步入正殿,朝荣郁芝打了个千:“奴才给陛下请安了。”钱嬷嬷和祝德鹏过去就一直狼狈为奸,这次进主殿之前,她也和祝德鹏打过招呼了。因此祝德鹏向荣郁芝行完礼之后,看向了钱嬷嬷。 钱嬷嬷宣告:“陛下不愿学习跪拜祖先之仪,心里有火,请万岁爷唱一唱败火罢。” 荣郁芝莫名其妙,什么“唱一唱败火”?在一旁的梁崇婉却是大惊失色,心里暗念一句阿弥陀佛,幸亏郭黛仪一早就出去请关若辉了,只盼关若辉早些赶到。 祝德鹏虽说事先和钱嬷嬷通过气,却也没想到是这么做,不由一愣。可他看了看钱嬷嬷的表情,不觉得她是胡说八道,便朝后头挥了挥手,斥道:“小崽子们,陛下心里有火,还不请陛下败火?”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殿前小太监上前,半扯半拉把荣郁芝弄出正殿,推进正殿旁的一个小屋子里。梁崇婉和几个宫女上前想要制止,可她们的力气哪比得过太监,很快就被几个小太监推倒在了地上。 一把荣郁芝推进小屋,太监们就立即倒插上门,把荣郁芝死死锁在里面。荣郁芝被这么一副场面吓了一跳,用力砸起门板来:“你们干什么?快把门打开!” 梁崇婉也在外头央求:“祝公公,快把陛下放出来罢!” 祝德鹏撅着嘴摇了摇头。他和钱嬷嬷的想法一样,也是要抱储志琦大腿的。现如今只有钱嬷嬷和储志琦聊过,因而祝德鹏相信,钱嬷嬷的意思,就是储志琦的意思。 梁崇婉求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能无奈地跑到养心殿门口等郭黛仪带着关若辉过来。 其实祝德鹏的做法,是满清宗室的一个传统。满清从开国皇帝到小废帝,一直到宗室里的世子格格,全都受过这样的待遇。其实说到底,就是孩子哭闹的时候把他们关进小黑屋里“败火”。 可问题是,这“败火”针对的是六岁以下没开蒙的孩子,荣郁芝都十二岁了,还要拜什么火。这摆明了就是钱嬷嬷故意羞辱荣郁芝啊。 梁崇婉的期待没有白费,她在养心殿门口等了才一盏茶的功夫,关若辉就跟着郭黛仪匆匆来了。梁崇婉上前行礼之后,用最简练的语言把整件事情给说清楚了。 听说钱嬷嬷让祝德鹏把荣郁芝关起来“败火”,关若辉不由发怒,直接冲进养心殿的小黑屋前,指着几个守门的小太监大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还不快把陛下放出来?” 这几个小太监从刚进宫就一直只听上头的太监的吩咐,看到关若辉来了,也不敢违抗祝德鹏的命令放人。关若辉也不想就这么和他们僵持在了小黑屋门口,便风风火火走进正殿质问钱嬷嬷去了。 钱嬷嬷看到关若辉满含怒气进正殿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了。关若辉和储志琦、柏存峥等人交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怎么自己关了荣郁芝,她不喜反怒呢? 关若辉指着钱嬷嬷的鼻子还没骂出声呢,外头就通报说储志琦朝养心殿来了。 关若辉冷哼一声:“好,我就等在这儿,看看储兖州怎么说!” 于是,就发生了储志琦一踏进养心殿,关若辉就怒骂她的情形。 储志琦听完了整个故事,为钱嬷嬷低到惊人的智商默哀了一下之后,弱弱问了一句:“也就是说,陛下现在还在‘败火’?” 关若辉一愣,才发现自己居然气到把荣郁芝忘在小黑屋里头了! 储志琦连忙带着柏存峥关若辉等等一号人去小黑屋迎驾。 这个时候,小黑屋里头已经没什么动静了。本来一直看着门不让关若辉进去的那个带头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打开了小黑屋的门。一丝光亮透进了屋子里头,撒在了正端端正正坐在“毛凳儿”上头的荣郁芝脸上。 荣郁芝微微抬起头,脸上波澜不惊,幽黑的眼眸看向储志琦的脸:“储中堂,是你指使钱嬷嬷囚禁朕么?” 储志琦:… 怎么分开一晚上,陛下的画风就变了啊! 第13章 坑人 “储中堂,是你指使钱嬷嬷囚禁朕么?” 荣郁芝此话一出,储志琦当场就愣住了,直直和她对视着。 柏存峥见两人僵持已久,只得开口打破僵局:“中堂打算如何处置钱嬷嬷与祝公公?” 他此话一出,祝德鹏“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断磕头:“中堂饶命!此事时钱氏一手策划的!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啊!” 钱嬷嬷本就有些手足无措,看到祝德鹏居然二话不说就把责任全推给自己,心里就是一顿火:“祝德鹏!你这没根的东西!你可敢说,策划此事时,我许了你什么?” 钱嬷嬷这么一质问,祝德鹏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斜斜瘫在地上:“你…你休要胡说,你哪有许我什么东西。” “既是已经撕破脸了,我也不怕此事捅出去。”钱嬷嬷冷笑一声,朝储志琦指控道,“奴婢答应这个死太监,一旦得了中堂的赏识,我便把皇太后私藏的那些个大.烟都给了他。” 储志琦没想到,就一件让荣郁芝“败火”的事情,居然还能牵扯出后宫的大.烟交易。他早已痛恨大.烟毁了国家,才想出口询问,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钱氏,前朝皇太后把她私藏的那些大.烟放在何处了?” 储志琦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只见荣郁芝有些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接着说道:“你若是不想被杖毙在午门外,便最好老实交代。” 钱氏听了这话,感觉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不由庆幸自己揭出了大.烟一事,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这就招。前朝皇太后把那些东西都包在一张油纸里,藏在了咸福宫后院的枯井中。” 储志琦连忙招呼侍卫去找。一队侍卫们领命后,朝咸福宫快步走去。 荣郁芝看到侍卫走远,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祝德鹏身上。她过去只是以为,做太监辛苦得很,所以祝德鹏才像这样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现在才知道,祝德鹏原来是个瘾.君.子啊!她又效仿询问钱嬷嬷的方法询问祝德鹏:“和钱嬷嬷一样的道理,若是不想被杖毙,你赶紧交代,阖宫里还有谁抽这个脏东西?”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钱氏一听,朝前膝行两步,又磕了个头,报了一长串名字。这时候,柏存峥早就教一边的小太监摆好纸笔开始记录了。 祝德鹏一看钱嬷嬷这么主动,也不甘示弱,又补充了不少。不一会儿,柏存峥的小楷字已经写满了整整八张宣纸了。 过了一会儿,那队侍卫回了养心殿,手上果然捧着一个油纸包。梁崇婉上前接了,然后打开了这个油纸包,柏存峥上前看了一眼,朝储志琦微微颔首。 储志琦看到柏存峥点头,便挥挥手:“把他们两个押下去罢。” 钱嬷嬷心里有些恐惧,不自觉地抵住地面,朝着荣郁芝强作出笑容:“陛下,陛下答应过奴婢的!要保奴婢的命的!陛下金口玉言可要守诺啊!” 祝德鹏也在一旁符合:“求陛下信守诺言!” 荣郁芝微微蹙起眉头:“朕只答应不杖杀你们,什么时候答应保你们的命了?” 钱嬷嬷呆住了,她这才惊觉自己被荣郁芝耍了。只听荣郁芝接着说:“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就在宫里抽这个东西,合该押到慎刑司按规矩处理。该赶出宫的赶出宫,若说你们该被问斩或绞刑,朕如何能保你们的命?” 钱嬷嬷和祝德鹏就这么被拖下去了。荣郁芝拢拢头发,脸上一派平静。她早看出来了,钱嬷嬷的勾.当绝不会止于祝德鹏一人。没想到被她小小一威胁,钱嬷嬷就全说出来了。 关若辉摇摇头叹息:“这些个奴才,分明在宫里也不缺衣少食的,偏要抽那玩意儿,结果把一辈子都赔上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宫里的日子苦闷,总归是想找些乐子的。” 储志琦哼了一声:“就算日子苦闷,何必抽这东西?”他顺手抄起桌面上那些宫女太监的名单,“接着给我往下查,名单上的人一个都别放过,都抓起来好好审。只要和大.烟有关的,一个都别给我姑息。” 他话音一落,一队侍卫又齐步走了出去,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储志琦扫了荣郁芝一眼,心里暗暗一笑,这小女皇小聪明再多,最后能拿主意的还是他储某人一人。储志琦坚信,荣郁芝用的是“小巧”,而他才端的一身雄韬伟略。 抑制住心里一阵暗爽,储志琦潇洒转身,躬身对荣郁芝说道:“陛下不必为那些下人烦心。今儿最要紧的是勤政殿要召开立宪政议了,臣等恭请陛下摆驾。” 荣郁芝已经习惯储志琦这样自然地摆布自己了。不过,荣郁芝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了,对于看人也摸出了一些套路。黄四这样欺压自己的,那是为了刷刷存在感,你不搭理她,她觉得无趣也就不会再生什么事了。储志琦这样摆布自己的,那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他的下限比较低,你不做出对他权力有损的事情,他一般没工夫针对你。 荣郁芝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储志琦这一特点做做文章。 她想起庆乌的那些流民,暗暗咽下这口气,只等着来日一一教储志琦偿还。她面上温温一笑,点了点头,就跟着领路的小太监朝前走去。 ** 因为今天的政议事关重大,勤政殿只有几个重臣在那里等着,普通的官员并无权参与。几位大臣全都围着一个头戴正二品顶戴,穿着貂褂的青年官员。 这官员姓索绰罗,名荣顺,是满清的文渊阁大学士。他三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颀长,在诸多官员中间颇有鹤立之感,面容也很俊秀。他不光外表出众,其才华满溢也是大家公认的。不过他年纪轻轻就能做上大学士,却不止是这两个原因,还因为他有个大名鼎鼎的父亲。 荣顺的父亲名叫洛叙,他的人生有三个最重要的身份。首先,他的嫡女是满清废帝的生母,换言之,他是废帝的亲生外祖。其次,他做过川州总兵,曾是储志琦的顶头上司。此外,他还做过几届科举的主考,朝中不少重臣都能算作他的学生。 就凭这三个身份,洛叙在朝中一向顺风顺水,上到皇帝皇太后,下到大小官员,大家都十分敬重他。就算他过世多年,他的长子荣顺在朝中也是一路高歌,竟年纪轻轻就位及内阁大学士。 大家围着荣顺,全都吵吵嚷嚷的,但是中心观点只有一个:咱们不同意拥立荣郁芝这个女帝,也不同意君主立宪。荣顺你是我们的领导者,你赶紧振臂高呼,咱们一定响应,一起反了储志琦他.娘.的! 最后一位大臣总结陈词:“荣顺兄啊,您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这帮人跟个女娃娃三跪九叩吗。这绝对不行,咱们要联合起来给姓储的一点颜色看看。” 荣顺嘲讽似地一笑。这群垃圾,一边想做忠臣良将,一边又只知道把自己推出去挨刀子。若教他们其中一个人单打独斗去和储志琦抗争,绝对没有一个人有那胆子。 为什么?储志琦是谁啊,他是内阁首辅大臣暨北洋大臣。内阁首辅大臣代表他处于相位之首,北洋大臣又说明他统辖近畿三军。这样一个位置上,储志琦早已位极人臣了。除了这么重要的实权外,他还通过柏存峥的外交能力,交好了各国公使,得到诸国的支持。一个不管对内对外都有极强势力的储志琦,他们这些所谓的“重臣”凭什么和他争? 荣顺很清楚,储志琦敢把他们就这么叫过来,那就是在向他们宣告:我储某人不怕你们反我,有种你们上啊。 重臣们还围着荣顺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自己的观点,荣顺却懒得和他们废话,从袖口掏出一份奏折,递给了离他最近,嗓门最大的那个官员:“这是在下替储中堂写的折子,请王大人过目。” 那位王大人接过奏折,看了眼奏折的封皮,就默默退开不再说话了。其他重臣见王大人这么个反应,也都争先恐后想看看奏折上写着什么。看到封皮上的几个端正的楷体字,他们都不由大吃一惊。 封皮上写着:立宪政议条目九十五款 见重臣们不约而同沉默起来,荣顺笑了笑:“近日这政议要议九十五款呢,各位大人还是多歇歇,少费些唇舌罢。这两日需要诸位说话的地方可不少呢。” 那些重臣这才意识到,荣顺已经顺从地接受了储志琦强制推过来的女皇帝以及储志琦强行要他们接受的君主立宪制度了。 这怎么可以! 重臣们都在心里暗自嘀咕。谁都不知道这君主立宪是怎么个搞法。大家爬到如今的位置都不容易,拍了多少马屁害了多少人恐怕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了。可这君主立宪一出,具体的操作大家几乎都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大家都是一致那么认为的。那就是,君主立宪一定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们的利益。 这搁谁都不愿意啊!拼死拼活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享点福,半路杀出个君主立宪把到手的肥肉给折腾没了。重臣们纷纷表示自己被这破事儿折磨得半夜睡不着,华发都生了好多根。 其实荣顺心里头也是不愿意的。在这帮大臣班子里头,除去储志琦,就他地位最高了。可现在储志琦来这么一出,以后自己能不能做官都说不准呢,这让他怎么甘心!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储志琦权大势大,自己乖乖的别乱招惹他才是正经。 于是勤政殿的正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从荣顺到各位重臣心里都深觉不爽。 就在这时,只听外头有小太监唱道:“陛下驾到——” 大家纷纷转过头去,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慢慢登上丹陛踱入殿内,不久,储志琦等一行人也进入了殿内。 第14章 政议 荣郁芝进了正殿的门,就看见底下黑压压跪了几个大臣。她直接越过他们拾级而上,坐上台基之上的龙椅,这才温和地朝下面的诸臣笑笑:“众卿平身。” 跪在首位的那位臣子道:“启禀陛下,臣索绰罗荣顺已拟好政议条目,恭请陛下过目。” 有内监上前接过荣顺手中的折子,然后疾步走到荣郁芝跟前,把奏折举过顶,递给了荣郁芝。荣郁芝抬手接过,朝奏折上看去。上面足足写了九十五款政议条目,荣郁芝大致扫了一眼,主要是国名、国号、年号的制定,皇室的优待政策,皇权和内阁权力的分配,皇室分封以及皇陵建设等等涉及各个方面的条款,列举得十分细致。 这时候,一边侍立着的御前小太监上前,把条目副稿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位大臣。大家纷纷打开浏览起来。 一位大臣看完之后说道:“其他倒可以先放放,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定下国名国号、年号才行。” 他一说完,包括荣顺与储志琦在内,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国名是储志琦早就拟好的,“中华帝国”四个字,既代表了国体,又能清楚表明这是中国的国家,大家便一致同意了。 讨论到国号的时候,一位大臣提议:“陛下乃是靖朝荣氏后裔,该复国号为‘靖’才是。” 另一位大臣皱眉道:“李大人知道满清国号的由来吗?”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荣郁芝也慢慢沉下脸来。 “清”这个国号的由来十分简单。因为“靖”这个字属火,而五行之中,水克火,因此当初前朝□□直接就在一块金色帛布上写上“清”这个字,定下了国号。 那位反对的大臣的意思很明确。清朝的国号就是来克靖朝的,怎么这次推了清又立回靖了呢。 站在台基下的群臣陷入沉默之中。他们心里涌现了无数的字可以用来作为国号,可谁都不敢提出不用“靖”这个国号转而用自己想的这个。 荣郁芝也知道清朝国号的由来,她没那么迷信,也不想放弃老祖宗的国号。她等了许久,见大家都不说话,略一思量,便说道:“那国号便复为‘靖’罢。一则,这本就是我荣氏的国号,何必要换。二则,若是换了其他国号,不知情的人必以为朕怕了满清,要换字保国泰民安呢。” 荣郁芝已经发话,且国号真不是什么定要争论的东西,大家便齐齐下跪行礼:“陛下圣明。” “关于年号…”储志琦突然开口,“臣认为,‘明宪’是个不错的年号,犬明定宪法,拥护君王’之意。” 明宪、明宪,荣郁芝默默念了念,觉得这个年号还不错听,意义也好,就点了点头。底下一帮臣子心知储志琦不能得罪,又见荣郁芝点头,便异口同声夸储志琦心思细巧,取了个极好的年号。 荣顺站在勤政殿一角的书案前,冷眼看着那群只会跟风,浑然忘了前一刻自己还围着荣顺说要反储的大臣,默默记录下了刚刚定好的国号与年号。随后,他放下笔,朝着荣郁芝说道:“禀陛下,接下来政议的一些条目是皇室优待条件以及内阁权力与皇权的分配。这些…该在内阁建立之后再行商议才是。” 储志琦不屑地嗤笑一声:“何苦等到内阁建立?今儿就此定下有何不可?” 荣顺反问道:“听储中堂这话的意思,储中堂可以代表青盟会那边的人下决定了?” 储志琦一愣,就听荣顺追问道:“还是储中堂以为,自己是梁先生的丈人,就能替梁先生下决定,代表将来统一的内阁了?” 别人一提起梁岑,储志琦就觉得烦。加上荣顺这咄咄逼人的两问,储志琦只觉得打不上来,暗暗后悔自己让柏存峥先回去了,弄得现在连个能帮忙反驳回去的人都没有。左思右想,储志琦也不知道怎么顶回去,只得说:“荣大人说得没错,是该等内阁建立后再行决定这些问题。” 荣郁芝在一边静静看着储志琦和荣顺撕.逼,心里暗想,自己事先听储志琦说过,立宪内阁是要等自己登基大典结束,正式即皇帝位之后才会组阁。如今荣顺把这些事推到了内阁上决定,那岂不是又拖延了一些时间…让自己能争取更多的权益了? 想到这里,荣郁芝不由惊讶地看向荣顺。荣顺感受到了荣郁芝的视线,用尽毕生演技摆出了个真诚无匹的眼神,想要告诉荣郁芝,自己是站在她这边的。 荣郁芝看着荣顺这样的眼神,感觉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不怕储志琦,而是想要站在自己这边吗? 一边的储志琦看着荣顺和荣郁芝这样眉来眼去,无奈地叹口气。这荣顺作死的习惯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改过。想当年荣顺才十七岁的时候,拒绝靠恩荫封官,偏说要依靠真才实学去科举。可他虽有文才,但毕竟是个被惯大的公子哥儿,拼实力哪里能比得过自幼苦读的千万普通学子呢。最后出来的成绩果不出众人所料,三甲垫底,估计还是主考官看着洛叙的面子给的。 不过就算科举名次低,荣顺的仕途还是比当年科举的任何一人都顺当地多。谁让人家是洛叙的儿子呢。做了官之后,荣顺的作死之路就没停下过。洛叙一直宝贝这个儿子,所以听说荣顺又得罪了谁,或是什么差事没办好,他只能无奈地靠着自己的关系替儿子擦屁股。 就这样,荣顺居然还能当上大学士! 哼,谁让人家是洛叙的儿子呢。 储志琦摊手,真可惜,洛叙死了,国家政体也要改变,荣顺恐怕再也不会这么幸运了呢嘿嘿。 荣顺曾经在满清先帝面前参过储志琦一本。当时储志琦正如日中天,因为这件事被先帝训斥,心里不爽得很。那时洛叙还活着,只是年纪已老,就剩着最后一口气了。洛叙比较会做人,听闻此事后当即要家人把他抬到储志琦府中,拖着病体来替自家儿子跟储志琦道歉。 储志琦爱记仇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他不可能把这个摆在明面上。所以洛叙说了来意后,储志琦立即表示,前领导你放心,令公子这事儿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放心上个屁。 洛叙死了之后,储志琦就各种为难荣顺。虽然说荣顺跟他说不上深仇大恨,甚至恩怨都不及梁岑,但是每次储志琦看见荣顺都觉得眼睛疼,明里暗里总是要针对他一下心理才舒服。 荣顺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公子哥,储志琦针对他叫他怎么能忍?所以他们两个在洛叙死后,一直处于你来一刀我还一剑针锋相对的境况。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重臣希望推荣顺做反储领袖的原因——毕竟人家本来就有仇,还斗了这么多年呢。反储志琦这种事,不找荣顺找谁? 但是这场争斗,荣顺总是处于劣势的。因为相比储志琦基本稳定的智商和情商,他自己的智商经常间断性掉线。就比如帮储志琦拟了政议条目,这是他智商上线的时候反复思考做的决定。那时的他清楚的明白,现在和储志琦对着干,基本没啥好事。 然而就在刚才,他又忽然发觉,不对啊抱谁的大腿不是抱,为什么要找储志琦这个大仇人呢?由于被嚣张至极的储志琦一刺激,他的智商突然掉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反驳了储志琦并且对荣郁芝露出了掐媚的眼神了… 荣顺瞬间就开始懊恼于刚刚自己愚蠢的决定了。但是话已经说了,媚眼也抛了,他只好无奈地决定,既然要抱荣郁芝的大腿,那就紧紧地抱住吧! 除了比荣顺自己更了解他的储志琦,旁人都没看出当中的弯弯绕绕。荣郁芝模模糊糊知道荣顺好像出言帮了自己。其他的忠臣则更加一头雾水,已经完全弄不清荣顺到底是哪一派的了。 荣顺一句话把许多条目都推到内阁决定了,所以剩下要商议的东西便不怎么多了。主要就是皇陵的选择以及荣郁芝家人的册封。 关于皇陵,最终的决定就是请风水先生找到一处“龙脉”再兴土木建造皇陵。建造皇陵的银款会从皇室优待的岁用里拨出。因为皇室岁用的具体银款还待内阁决定,所以皇陵建造一事的具体事宜又挪到了内阁会议之后决定。 而至于荣郁芝的家人族人,因为是君主立宪体质,所以也不便大肆分封,只分了荣郁芝家的主系。荣郁芝早年过世的祖父被追封为昌佑皇帝,祖母被追封为孝成皇后,荣郁芝的父亲被封为贤亲王;此外,她的两个哥哥分别被封为贤亲王世子与定西侯。荣郁芝母亲顾氏的爵位倒是有些波折,有些人认为该尊为太后,一些则坚持该封为贤亲王妃与贤亲王比肩。最后还是敲定封顾氏为贤亲王妃。这些分封仪式统一在荣郁芝的登基大典翌日举行。 就算把好多事项挪到了内阁组建后讨论,那九十五款条目在商定完成之后也已经夕阳西斜了。在整个之后的讨论过程中,荣顺几乎都没说过话。 因为他一直都没能理解,自己吃饱了撑的抱小女皇的大腿干啥呀! 第15章 忙碌 荣郁芝即皇帝位的敕书由以文才见长的荣顺写就,加急发往各地。敕书主要写了今上荣郁芝继她的祖父昌佑皇帝之位,成为靖朝第十五代君王,国名为中华帝国。国家政体改为君主立宪,将在荣郁芝登基大典结束后组建内阁。 荣顺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真能说得上是文采斐然。敕书给各重臣传阅后,包括储志琦在内大家都是交口称赞。□□郁芝看着这敕书却觉得通篇都是废话,不过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必要的。专管玉玺的掌印太监拿出了内务府这几天临时赶工出来的代用玉玺,荣郁芝接过,在敕书上盖了个印。 就这样,荣郁芝的皇位经她自己之手变得合法化了。 ** 回到养心殿后,合莹远远迎上行礼:“奴婢恭请圣安。”顿了顿后,她接着道,“禀陛下,尚衣监佥书李崇德求见陛下。此外,英国公使馆派了一位叫毕德胜的工匠也到了,正候在殿外。还有慎刑司主事汪祺,说是宫里头藏大.烟的事情有结果了,要来向陛下请示。” 荣郁芝想了想,说道:“让李崇德和汪祺且等一下,把毕德胜宣到东暖阁来。” 合莹领命下去了,等她把毕德胜带到东暖阁的时候,荣郁芝正靠着引枕坐在宝座上,手里抱着个捧炉。 毕德胜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来了中国之后为了交流方便,所以给自己取了“毕德胜”的汉名。他是英国公使馆专管电话、电铃等的工程师,装电铃这种事自然是小菜一碟。毕德胜非常守礼,按照中国的礼节朝荣郁芝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之后,垂首而立听候吩咐。荣郁芝和他说了自己的要求后,他一下就明白了荣郁芝的意图。 荣郁芝希望能装个电铃在自己床头,连到宫女的卧房去。这是西洋许多贵族都已经开始使用的一种呼叫工具。原本都是城堡主人摇铃铛让仆人们过来听吩咐,装了电铃后就方便多了,主人一按按钮就行,也预防了仆人们没听见摇铃声的情况。 其实荣郁芝也不打算滥用这个电铃,就希望梁崇婉能放下心来,别总是守在自己的寝殿。这样宫女们躺在床上,听到电铃再到寝殿伺候,夜里也能睡得好些。 毕德胜说了些套话,表达了为靖朝女皇陛下安装电铃的荣幸。然后荣郁芝就随意指了个宫女,要她带着毕德胜去内务府寻专管皇宫电路的官员配合毕德胜的工作。 毕德胜退下去后,荣郁芝刚想宣李崇德过来,合莹就碎步进入东暖阁内,肃声道:“禀陛下,御膳房司膳魏和派人来请旨,天色已晚,是否要上膳?” 荣郁芝听到御膳房就有些头大。这御膳房虽说是给皇帝做菜的地方,可是却不是做菜给皇帝“吃”的,而是用来看的。他们提前半天甚至一天就会准备好御膳,要求的是色香俱佳,等到皇帝传膳的时候,他们就赶紧热一热已经准备好的御膳,远远地摆在殿内。一边摆还要一边唱“燕窝清蒸鸭一品”、“肉丝山菜一品”等等,光是听听荣郁芝就觉得馋。 虽然他们做的御膳色泽鲜艳,闻起来也很诱人,材料都相当珍贵,可是荣郁芝却只看的着吃不着。因为这些菜品在御膳房摆的时间太久,不够新鲜了。荣郁芝真正能吃到的是养心殿里小厨房做的那些御膳,做得也很精致,入口也感觉很美味,可是比起御膳房远远摆着的那些来差得远了。而且她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有御前小太监在起居注上记录她吃了些什么——当然,起居注她自己是不能看的。 被人围观着吃饭总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荣郁芝表示很无奈,只好撇撇嘴:“让他们上膳,另,宣李崇德。” 李崇德听到宣自己的时候,已经在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他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四肢,和魏和客套了一下就带着几个小太监赶紧进殿了。 荣郁芝看着看着跪在一边的李崇德和他身后的几个太监看上去都冻得有些发僵了,不由有些歉意,赶紧让他们起身。李崇德遵旨平身后,垂首问道:“启禀陛下,尚衣监正在赶制陛下登基大典所服龙袍,可款式花样尚未确定,因而臣特来请旨。” 说罢,东暖阁外几名宫女拿着等人高的架子鱼贯而入,李崇德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把捧在手里的两幅画挂在了架子上,抚平后朝荣郁芝的方向展示着。 两幅画上画的都是金灿灿的龙袍,荣郁芝一一看过来,只听李崇德躬身在一边介绍道:“这件明黄色五彩云红蝠龙纹礼袍,上头绣的红蝠图案,正是说陛下金枝玉叶、洪福齐天。这团龙纹更端的是天家富贵…陛下再看这件,是尚衣监根据祖礼改制的鹅黄缎如意祥云百鸟朝凤礼袍…” 荣郁芝眯了眯眼睛,细细观察起这件绣着百鸟朝凤的礼袍,耳朵还在竖着认真听李崇德的话。荣郁芝虽然在这个朝代没见过后妃贵妇的服制,但是穿越前还是看过不少古装剧的。这…这分明是古装剧里皇后穿的衣服吧。 李崇德还在那里说着:“凤,百鸟之王也。那件五彩云红蝠龙纹礼袍未免过于阳刚,可这件礼袍却是与陛下的华贵气质相得益彰。何况这如意纹意味着如意平安,国祚昌隆。这衣料,用的是江州织造局供的御用彩织锦缎,真能说得上是锦若云霞,纱似蝉翼。内务府赵总管拿不定主意,特遣臣前来请旨。” 荣郁芝笑了。合着这李崇德先夸了那件龙袍,是为了给推销这凤袍做垫脚石啊。他真是了不得,欺负自己没见过帝后的礼服服制,来诓自己来着。等到登基大典出现问题,那荣郁芝也无话可说,毕竟礼袍是自己选的。 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假意着迷地看了那件百鸟朝凤礼袍许久。余光瞄见李崇德有些期待的眼神之后,她才指了指那件龙纹礼袍:“朕当日就穿这件。” 李崇德一愣,慌忙说道:“可是这龙袍…” “这是朕的决定。”荣郁芝站了起来,李崇德忙跪伏下.身。荣郁芝微微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弓着身子的李崇德,“你要抗旨吗?” 李崇德猛地一抖,忽然想起刚刚在殿外和魏和一起等候宣召的时候,魏和提起了过去在慈宁宫伺候的钱嬷嬷的事情,后背上竟冒出不少冷汗来,浸湿了他的内衫。他心中惊惧,连连磕头道:“臣惶恐。” 荣郁芝招来梁崇婉收下了那件凤袍的画,然后对李崇德说道:“就做这件龙纹礼服,你就带着这幅画走。跪安罢。” 李崇德没想到这个新女帝居然这么有威仪,哪敢再多话,招招手让手下的小太监收好了画,这才再次行礼:“奴才告退。” 荣郁芝根本没工夫琢磨这服制的事情到底是谁要和她过不去,就要宣下个人进来晋见了。 慎刑司主事汪祺要禀报的就是钱嬷嬷等人在宫里私藏大.烟的情况。荣郁芝本来自己已经被这几天的经历磨成金刚心了,没想到听到汪祺禀报的人数却让她瞬间变成渣渣。 “回禀陛下,慎刑司的精奇嬷嬷都是一顶一的,今儿午后她们全部参与刑讯。最后经过她们互相交代,已经查出私自向钱氏等人购买大.烟者,有宫女二百零三名,太监四百五十七名。他们已经全由慎刑司的差役抓获,驱逐出宫。另外,参与大.烟偷运入宫、私藏与倒卖有包括钱氏等宫女四名,太监一名,已经杖杀。” 荣郁芝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皇宫里面,竟然就有六百多个宫女太监会去买大.烟。若是再一推算,放眼全国…她完全不能想象这个国家被大.烟侵蚀成了什么样了。 魏和抬眼瞧见荣郁芝脸色有些发白,可他还有事情要禀报,思忖了一下,他还是说道:“钱氏御前失仪,且在狱中言语辱及陛下,臣等已将她枭首示众,以正纲纪。” 荣郁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钱嬷嬷被枭首示众。这样的刑罚荣郁芝听在耳朵里,荣郁芝就觉得过于残酷了。毕竟钱嬷嬷的身份再低微,也是一条人命,既然已经难逃一死,何必再让她死后受辱呢。 可是荣郁芝脑中有另一种声音在叫嚣着。钱嬷嬷的死本就罪有应得,即便放在现代,大量兜售.毒.品也是死刑。何况,若是将钱嬷嬷的首级示众,也能震慑这样私下兜售购买大,烟的不正之风。宫中这样的风气糜烂,如何能够正纲纪呢。 那个声音叹息着,荣郁芝啊荣郁芝,你做其他事情,心软几分碍不了什么事。唯独,你是个女皇帝。 只有狠辣,才能保住你的地位,保住你的命。 荣郁芝朝魏和温温笑了起来:“你们做得很好,记得把所有涉及此事的宫女太监的名录拟下来交给梁崇婉。跪安罢。” 魏和领命退下,荣郁芝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歇下来,叫小厨房上膳吃口饭的时候,合莹又进来了:“启禀陛下,会计司郎中邓成功前来请旨,掌礼司主事林巍求见,营造司员外郎郭琪平求见。” 荣郁芝欲哭无泪:有完没完了啊妈蛋!让不让人好好吃个饭啦! 第16章 夜探 荣郁芝草草吃了饭之后,又开始召见那些来自各个衙门的官吏了。等到她忙碌完之后,转眼一看摆在一边的铜雕西洋钟,发觉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她泡进浴桶洗净一身疲惫之后,就换上寝衣爬到榻上准备歇息。临睡前,她还告诉在一边伺候的郭黛仪,毕德胜已经把电铃装好了,所以没有必要派人守夜了。 郭黛仪带着一众宫女领命,关上了寝殿里的点灯后齐齐退了出去。在郭黛仪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荣郁芝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 可是她闭上眼许久,模模糊糊已经有些睡着的感觉的时候,却听到窗边一阵响动。 荣郁芝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感觉外头那个人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她已经摸上了就装在榻边电铃的按钮。等她已经要按下去的时候,只听窗外那人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莫慌,是臣女!” 荣郁芝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关小姐?” “臣女当不起陛下一声‘小姐’。”关若辉谦道,“陛下唤我若辉便好。” 周围一片漆黑,荣郁芝微微蹙起眉,下了榻去摸自己的外衫,一边问道:“现下宫里都下钥了,你是怎么到朕寝殿来的?”她顿了顿,感觉自己更迷惑了,“你到朕的寝殿要做什么?” “陛下见谅,臣女漏夜前来是有要事禀报。”接着,只听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些许狡黠,“臣女所居的玉粹轩正在养心殿内,自然不会被宫中的门禁所阻。” 荣郁芝听她说有要事禀报,就顺着关若辉的声音挪到窗边,透过月光果然隐隐约约看见了关若辉的脸。 “陛下也不怕臣女是夜半来行刺的?”关若辉饶有兴致地问道,一边纵身一跃爬上窗户。 关若辉这一跃让荣郁芝吓了一跳,她上前帮着关若辉翻进窗户,才说道:“朕可不怕,没人要杀朕。若是储志琦,朕就是他带进宫的,何苦为难朕。若是旁人,杀了朕,储志琦还能带旁人过来,何苦多此一举。” 关若辉赞同地点点头:“元潜果然没有看错人。” 元潜?荣郁芝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柏存峥的字。她疑道:“柏存峥没看错人?”她顿了顿,才恍然大悟,“原来他那日来务本女塾,就是来替储志琦寻皇帝人选的。” 关若辉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的确是去选皇帝的,可不是为了储中堂。” “柏存峥不是储志琦的人?”荣郁芝感觉她已经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柏存峥天天跟着储志琦走,帮储志琦出谋划策,赤.裸裸就是储志琦的走狗嘛,“那他是谁的人?梁岑的人?”也是,听说柏存峥年轻的时候一直在美利坚,那么为维新而革.命的梁岑一定很对他的胃口。 关若辉笑了,在朦胧的月光中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元潜怎么会为那种人效力。” 看着关若辉这样的笑容,荣郁芝一怔,只感觉自己的瞌睡虫跑了一大半。 不要轻信任何人,关若辉的话最多只能听一半,看情况相信、或者根本不要相信。 她的脑中有个冷静的声音说着。 这个声音让荣郁芝理性起来,她看向关若辉的眼神却柔和起来:“若辉夜探朕的寝宫,有何指教?” 虽然荣郁芝面色柔和,关若辉却没来由后脊一冷。她怔了片刻才开口:“臣…臣女是来向陛下建言的。”关若辉转眸看向荣郁芝,平凡的面容在月色下竟多了一抹艳色,“陛下可在登基后下旨赐储中堂九锡之礼。” “九锡之礼?”荣郁芝觉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这是什么。 “陛下在女塾没读过史书吗?”关若辉疑惑地看了看荣郁芝,解释道,“九锡,是天子赐予有殊勋者的九种礼物,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这九样,便是九命之锡。储中堂有从龙之功,可以受九锡之礼。” 荣郁芝心下沉了一分,关若辉口口声声说柏存峥不为储志琦服务,可现在呢,又替储志琦要好处来了。 关若辉看出了荣郁芝在想什么,淡淡一笑:“臣女可不是为了储中堂讨赏来了。陛下您想想,现在您的势力与储中堂比何如?” “朕自然比不过储志琦。”荣郁芝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正是。”关若辉赞同地点点头,“陛下如今实力不如储中堂,自然不能逆着储中堂的意思,这点,陛下您比我清楚。但,陛下不仅不能逆着他的意思,更要明里暗里捧着他——这样,陛下才能暂时地保住自己的地位啊。” 荣郁芝承认关若辉说得的确有道理,这也是她这两天在考虑的事情。只听关若辉嗤笑一声:“储中堂此人,城府深沉,为人也是八巧玲珑。可是人哪有没缺憾的呢,储中堂就短在自负。”她脸上阴狠了几分,沉声道,“他以为陛下是个年幼的女子,定不会对陛下多加防备。陛下可趁这个机会,慢慢遵养时晦。陛下可凭借自己年幼少女的面貌,暂且麻痹储中堂,然后慢慢铲除储党。” 一句话如惊雷劈下,荣郁芝瞪直了眼睛看着关若辉,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此事哪有这么简单。” 关若辉并不答话,反而问道:“陛下今儿可见着文渊阁大学士荣大人了?” 荣郁芝点点头:“这人今儿还驳过储志琦的面子。” “那便是了。”关若辉抚掌而笑,“荣大人是已故太子太傅洛叙大人的嫡长子。洛大人何等人物?既是前朝废帝的嫡亲外祖父,还是当年储中堂的长官,朝中不少重臣都视洛大人为恩师。而如今,储中堂处处独占鳌头,自顾自就把陛下您接来宫中,丝毫没和荣大人商量分毫,可见是想把荣大人抛在自个儿的圈子外头了。荣大人生来就有骄傲在的,他怎么肯答应?” “可.荣顺他还是遵从了储志琦的吩咐,拟了政议的条目啊。” 关若辉对此习以为常,松快地地笑了:“臣女与那荣大人有过几次接触,了解到那荣大人其实很不靠谱。他顺从储中堂,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因为他深知,储中堂敢把大家召到一起政议,就是摆明了不怕别人反他。但是政议过程中,储中堂一定风头过盛,处处不让人,挑了荣大人的神经,荣大人才一时血气上涌,说了什么话来反对储中堂。” 荣郁芝仔细回忆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发现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这关若辉虽然人没在勤政殿,但是竟然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关若辉补充道:“荣顺既然在陛下这里摆出了反对储中堂的样子,按照他的性子,他就不会再为储中堂做任何事了,当然,他也不敢、也没必要为储中堂做事了。陛下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荣大人和储中堂好好斗一斗。等储中堂倒了,荣大人也容易解决——这样经常随性而为的人构不了什么威胁。” 关若辉说得非常在理,荣郁芝听了之后默默记下,打算一会儿自己再好好想想。随后,她抬眸看向关若辉问道:“你和柏存峥是忠于我的吗?” 关若辉愣了愣,笑道:“臣女可没说过我们效忠于陛下。”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补充道,“不过若陛下与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我们也可以说是效忠陛下您的。” 荣郁芝挑眉:“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关若辉沉吟了一下,并未回答,只说:“陛下从现在开始,不要轻信任何人——包括臣女与元潜。” 荣郁芝皱眉看着她,关若辉耸耸肩,掏出袖中的怀表看了看,惊道:“竟已经十一点一刻了!”她朝荣郁芝抱歉地笑笑,“今儿夜里是臣女叨扰陛下了,臣女这就回去了。也请陛下早些就寝,熬夜对女子的皮肤并无益处。” 荣郁芝应了一声,关若辉就走到她进来的那扇窗边,又是一跃,利落地翻窗出去了。荣郁芝看着她在月夜里的身影,有些担忧:“你就这么来来回回的,不会被人发现吧?” 关若辉笑着摇摇头:“陛下的寝殿到玉粹轩不远,穿过一个夹道就成了。宫里各处下钥之后,也没有奴才会出来随意走动了。臣女穿着暗色的衣衫,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看见的。” 荣郁芝放下心来,目送关若辉走远之后关上窗子,把外衫脱下挂在原本的位置,这才躺回榻上。 荣郁芝本是忙碌了一夜,应该一着枕头就能睡的。可是被关若辉这一夜探搅得辗转数次都没法入睡。她反反复复想着朝中的各个势力,回忆着今天见到的每个官员和他们各自的特点,量度着怎样用小女孩的样子骗过储志琦、铲除储党,还猜测着柏存峥和关若辉究竟想做什么。就这样,在她迷迷糊糊有些进入梦乡的时候,梁崇婉却已经进入寝殿想要叫她起床了。 第17章 祁丰 荣郁芝刚刚用完早膳,合莹就进来禀报:“陛下,储中堂府里派人来了,说是柏先生身子不好,请陛下降旨叫太医看看呢。” 总管太监霍久业正站在一边伺候。听到合莹这么说,他略带尖酸地抱怨:“不过是个小官儿,因着和储中堂关系好,竟然要劳动太医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霍久业看到同僚祝德鹏被逐出宫的下场,可不想步他后尘,才口口声声为荣郁芝打算。 荣郁芝微微蹙眉,本不想搭理霍久业,可忽然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照理应该很容易被周围人煽.动的。这想法刚掠过她脑袋,她就撅起嘴来恨恨道:“就是,柏存峥不过是个小官,凭什么要让朕的太医去给他看病?”她横眉起身,把案上的一盏茶杯甩到地上,“储志琦忒欺负人了!” 见荣郁芝发怒,满殿的宫女太监全都惊慌起来,纷纷跪伏下.身:“奴婢惶恐。” 合莹心里一阵委屈,怎么就自己摊上替储志琦传话的事儿了呢。可她虽害怕荣郁芝,但更害怕储志琦啊!所以,替储志琦传话她还是得传完整。犹豫了一下,她就哆哆嗦嗦说道:“陛、陛下,柏先、先生是储中堂看重的、的人。储中堂希望陛下能让、让御医郑尧臣过去瞧瞧,说、说是郑御医过去给柏先生瞧、瞧过病…” 听到合莹提起储志琦,荣郁芝就摆出了有些惧怕的样子,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让郑尧臣过去好了。” 见荣郁芝松口,合莹松了口气,就怕荣郁芝反悔,想着赶紧出去,却被荣郁芝叫住了。 “记着,等郑尧臣诊好病了,叫他过来跟我回话。”荣郁芝站在案几边,脚下是茶盏的碎片和一滩茶水,神情倨傲,“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病!” 看着周围的宫女太监皆是神情兢兢,荣郁芝心中喟叹。她的直觉告诉她,柏存峥这“病”并不简单。怎么昨夜关若辉才来找过她,柏存峥今天就病了,还指定了太医过去。荣郁芝猜度着,这郑尧臣就是柏存峥身边的人,所以才指定要郑尧臣过去。目的是什么呢?应该就是有什么话要传到宫里。 荣郁芝不知道柏存峥此举,是要传话给自己还是给关若辉,所以吩咐了要郑尧臣来回她的话。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而另一方面,她今天在宫里的举动绝对会传到储志琦的耳中的。这样,不是恰好塑造了她暴躁又不得不听话的形象,好让储志琦放心嘛。 ** 郑尧臣可能是太医院极少数几位留过洋的太医之一了。他虽然出身医药世家,父亲却极有远见卓识,自费把他送去美利坚学医。而在美利坚留学学医的时候,郑尧臣就机缘巧合与柏存峥相识了。 他们俩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柏存峥是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年,在教授们中的评价极高,各国学生几乎都知道他;而郑尧臣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医学生,成绩中上,平日也没什么朋友。但是柏存峥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有一次发急症被郑尧臣恰好撞见,给他紧急处理了之后送去了医院。因着此事,两人结识了。 真正和柏存峥深交之后,郑尧臣就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如柏存峥了:他哪里都不如柏存峥啊! 但是柏存峥真心实意待他,他也真心对待柏存峥。所以当柏存峥把自己的谋划告诉郑尧臣的时候,郑尧臣都没多加考虑,直接拍拍胸脯:放心吧,就算这么危险,我也跟你干! 因为和柏存峥很熟,郑尧臣的轿子到了储志琦府上的时候,都不需经门房通报,就直接熟门熟路到了柏存峥住的院子。 “元潜。”郑尧臣一进柏存峥的卧房,见到柏存峥躺在榻上,脸色比上次更苍白了些,不由担忧地皱起眉来。 柏存峥咳了几声,挣扎着起了身:“士信兄,你来啦。”士信是郑尧臣的字。 郑尧臣忙上前扶他,心里却有些哀痛。本以为柏存峥是有要事才来寻的他,不想…他身体真的愈发差了。 替柏存峥做了细致的检查后,郑尧臣才微微松了口气。柏存峥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番就好了。他叮嘱了几句类似不要熬夜的话,又开了方子吩咐下人拿去抓药,这才放下心来。 柏存峥看到郑尧臣忙活完了,重新坐到他榻边,淡淡一笑:“劳烦士信兄你了。” “客套什么,咱们谁跟谁啊。”郑尧臣笑着打趣着他,扶着他躺好,帮他掩了掩被角。 柏存峥余光扫了扫,见屋内仆人都退了出去,这才轻声问道:“你这次过来,宫里那位是个什么反应?” “据说陛下听闻是你生病要请太医,盛怒之下,摔了个茶盏。”郑尧臣吸吸鼻子,决定实话实说,“听说…陛下还朝左右抱怨,说储中堂欺负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柏存峥,也没见他有什么忧虑之色,只好结结巴巴安慰道,“陛下只是不知你的一片赤心,只当你是储中堂的人呢。” 柏存峥微微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一片淡色的红晕:“陛下是不是还说,要你回宫的时候跟她回话,看看我这小官儿到底什么病,这么劳师动众的。” 郑尧臣瞪大了眼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柏存峥眼神一片清明,凝神看着摆在榻边的一盏茶:“陛下倒是比我预料中更聪慧不少。” 郑尧臣也不是傻子,听了柏存峥这么说,立马明白过来了:“这么说,陛下这么做,都是装的?是…做给储中堂看的?”郑尧臣细细想了想前后关节,问道,“这么说,陛下知道你不是储中堂的人了?” 柏存峥颔首道:“昨儿储中堂和我说,陛下为了不让宫女在她寝殿里值夜,叫人在她寝殿按了电铃的时候,我就知道,依着关大姐的性子,听闻陛下身边没人伺候,一定按捺不住漏夜前往,去和陛下说些什么的。昨儿我想事情想得有些晚了,今儿就觉得不大爽利,便托储中堂把你请来了。一般来说,储中堂请太医,是不必经过圣上许可的,但是储中堂至今还摸不清楚陛下的性子,便一定会试她一试,让宫人传话请旨。”柏存峥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我倒是没料到陛下竟和我们配合这么默契,一起演了一出好戏给储中堂看。”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戏。”郑尧臣抚掌赞道,随后问道:“说回来,你有什么话要我传到宫里的吗,我和陛下回话的时候可以隐晦地提一下。依照陛下的伶俐,一定能很快你的要说的话。” 说到这里,柏存峥脸上隐隐透着兴奋:“我们等到夺下储中堂兵权的时机了,就等登基大典一结束,我们就能行动了。” “夺他兵权?”郑尧臣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储中堂统辖北洋军多年,各个将领都算得上他的心腹。夺了他兵权,北洋军不得闹起来啊!” 柏存峥抬眸看向他,脸色阴沉了几分:“以前就是忌惮北洋军闹事,不敢轻易削弱他兵权。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遣人暗访,找到了祁将军的下落。” “祁将军…祁正夫将军?!”郑尧臣惊得站了起来。祁丰,字正夫,乃是满清末期最有实力的武将,没有之一。北洋军就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满清先皇在世的时候他虽还年轻,但连当时的国丈洛叙都要让他三分颜面,更别说储志琦这样的小角色了。 满清末期与诸西方列强的战争中,满清屡战屡败。当时的满清先帝被逼无奈,听从了臣子的建议,派人去请祁丰出山。祁丰担忧国家的万里河山,因此也没推拒,直接领命上任,一手带出了北洋军。北洋军初战在大洋上对战东边的日本,就一举获胜,紧接着又陆续打败了葡萄牙、法兰西等国。这样一来,北洋军在所有军队中也成了名气最响、朝廷最为倚重的一支队伍。 然而北洋军刚刚初绽光芒,祁丰却辞了朝廷封赏的兵部尚书一职。朝里以为他嫌官小,直接提擢他为太傅,年纪轻轻获封正一品官,这可是史无前例的恩典,可是也被他婉拒。 随后,他三次上书辞官。皇帝见挽留不住他,只得随他去了。就此,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更没人知道他为何拒绝那么大的封赏。 郑尧臣觉得实在是求什么来什么,若是能请祁丰复出,那么他储志琦还怎么握得住北洋军的兵权呢。别看现在北洋军各个军官都以储志琦为尊,祁丰可是第一个领导北洋军的将领,对大多数北洋将领都有知遇之恩。他一出来,储志琦在北洋军站的地方都没有! 郑尧臣越想越觉得热血澎湃:“祁将军回乡了吗,我们赶紧修书一封,请他出山吧!” 柏存峥轻叹了口气:“大家都以为他回乡养老了,谁知他竟还留在北都。我亲自去了多次,可他依旧不肯重回宦场。” “那…那怎么办?”郑尧臣觉得自己被浇了一头冷水。 “我想着,请陛下去请。”柏存峥一边思量着一边说,“祁氏一族素来以善谋略闻名于世人,数百年前他们世代在靖朝做过高官。满清建立之后,祁氏不再有人出仕,直到前清先帝派人请了祁将军出山。我想,其实这么多年来,祁家是一直忠于荣氏王朝的,这也是我坚持拥立靖朝后裔的原因。所以,若是陛下亲自去请祁将军再次出山,祁将军不见得会再次拒绝。” 郑尧臣听着觉得有理,又问道:“可现在储中堂日日叫人盯着着陛下,怎么让陛下见到他呢?” “不急。”柏存峥肃容说道,“你直接去告诉关大姐,让她想办法叫陛下在下月初三那日,去城郊的桃花林游览。” 郑尧臣觉得奇怪,皇帝出行都会清场,怎么让皇帝见到祁丰。可看着柏存峥运筹帷幄的样子,他便没问什么,肃声应下了。 “另外,”柏存峥垂下眼睑,长长睫毛在眼睛上撒下一片阴影,“若陛下问起我,就说我昨夜看那些前清末期的将领档案看晚了,未曾休息好,并无大碍。” 第18章 谋划 郑尧臣点头应下,可他依旧觉得心中很不安宁:“元潜,若是夺了储中堂的兵权,削弱了储中堂的实力,那不就打破了如今的平衡关系了。荣大人、梁先生、甚至如今闹得轰轰烈烈的义和军,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按我说,还是先别管储中堂了,咱们还是先平外患,再平内乱为妥。” “这是我们早先定下的策略,就当时来说的确没有问题。可如今…”柏存峥眉心微微一突,“储志琦昨天找了《北都日报》主编,要求他发表一篇关于君主立宪制益处的社论。” “这…这不是好事嘛。”郑尧臣挠挠头,“别那么风声鹤唳的,元潜。” 柏存峥轻咳了一声,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缓缓说道:“不,我了解储中堂。若单单是为了陛下,他绝对不会做到这个程度。他本是反感君主立宪的,可现在又忽地又大张旗鼓维护帝制,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柏存峥这么一说,郑尧臣额上不由沁出几滴汗来。他猜到柏存峥要说什么了,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储中堂如今正利用陛下铺路。因为…他想要称帝。”柏存峥一字一顿地说,“迟早的事。” 郑尧臣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慢慢起身,在屋内开始踱步:“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如愿,否则,我们这几年的谋划就全白费了。”他一下顿住,又快步走回柏存峥的病榻边,龇目说道,“我们要趁早让他断绝这样的心思。” 柏存峥肃容颔首:“陛下登基大典一结束,就要立刻夺下他的兵权。”他攥了攥拳头,目光坚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 “柏先生,许久未见了。” 红漆高墙之下,柏存峥负手而立,身边站了一位身材高大的武士。 “郭统领,自北洋军调至宫内做禁卫可还习惯?”柏存峥的笑容如春风化雨,却有着教人凛然不敢逼视的气质。 郭统领神情肃穆,拱手为礼:“多谢柏先生关心,在下…”他犹疑了一瞬,才接着说,“在下很快就习惯了,与禁卫军其他将领侍卫也处得很好。” 柏存峥知道他心口不一,也不戳穿,只宽和一笑:“郭统领可知,我近日见到祁将军了。” “将军?”郭统领一惊,转念一想,柏存峥是储志琦的人,莫不是储志琦派来试探忠心的?他不敢随意接话,只得说,“将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不知将军近年来身体可好?” “祁将军正当壮年,身体自然强健。”柏存峥捋平袖口上的皱褶,抬眸看向郭统领,“如今义和军闹得正凶,那些洋人日本人也没个消停。我多次过去想请祁将军出山…只可惜…” “可惜什么?”郭统领急问,他想了想,又接着问,“将军不愿出山?” 柏存峥正容点点头,沉吟良久,才又说道:“可是如今这形势,若是没有将军,如何能解?” 郭统领愣愣站在那里。他完全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经常在禁卫军中被孤立的境遇,让他很想再请对他有恩的祁丰出山再做他的长官。他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怎么办?” 柏存峥温和地看着他,眼中带着稍许安慰:“我想着,祁将军一族曾世代效力于我荣氏王朝。若是陛下亲自去请,或许祁将军不会拒绝。”他停顿了一下,见郭统领正认真听着自己说话,便接着说道,“我听闻,下月初三是祁夫人的祭日,每年的这日,祁将军一定会到城郊的桃花林看望他夫人。所以我已经请了陛下那日去桃花林见祁将军,只盼那日禁卫军清场之时,还请不要对祁将军不敬。” “那是自然!”郭统领连忙说道,“将军有恩与在下,无论如何,在下都不会薄待将军的!” 柏存峥浅浅一笑:“那么,那日的事就麻烦郭统领了。” 郭统领躬身说道:“在下那日一定注意。”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先生,这…是储中堂的意思吗?” “当然了。”柏存峥斜了郭统领一眼,回答时不带一分犹豫,“若不是储中堂的意思,我岂会专程来找你。” 郭统领连声赔礼:“是在下冒失了。” 柏存峥抖抖衣袖,朝郭统领略施一礼:“此事就拜托郭统领了,告辞了。” “先生您慢走!”郭统领朝柏存峥一揖,便看着柏存峥踏着清晨的阳光而去了。 直到柏存峥走远了,郭统领心里还犯着嘀咕。这储志琦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北洋军兵权不要,居然想请祁丰出山? 郭统领表示虽然一直在禁卫军受气,很想祁丰将军回来,把他带回北洋军。可是他也不敢随便让陛下去见祁丰,得罪储志琦啊!人家毕竟已经位极人臣了,弄死自己这么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不是很简单的事嘛。要不是储志琦身边最出名的谋士柏先生亲自来找他,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储志琦的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储志琦该不会是给祁丰下套吧,不然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思把人家请回来分自己的权力?还是储志琦忽然良心发现了? 这是已经陷入沉思不能自拔的郭统领这辈子第一次发现,武将其实也应该多读书。 ** 二月初的桃林里,枝桠上冒出了不少嫩绿的新芽。桃树重重,稍许遮了些阳光,荣郁芝带着一行人在林中走着。 “陛下,这桃林风光如何?” 关若辉口气虽很热情,面上却有些心不在焉。荣郁芝用余光瞄了她两眼,心中疑惑。关若辉一大早就把她拉到这里来赏景,说是得到储志琦的默许了,可.荣郁芝还是不太明白把自己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小事,因而不敢大意,四处看了看,点点头说了声“甚好”。 “陛下可知,这桃花林的来历?”关若辉笑着问,见荣郁芝摇头,她就解释道,“数百年前,陛下的祖先、靖朝的太.祖皇帝带兵来到北都城下。当时的燕朝皇帝死守城门,虽然最后城门被攻破,可太.祖依旧失去了三千精兵。” 荣郁芝很能理解,毕竟攻城是最损耗兵力的了。只听关若辉接着说道:“太.祖皇帝十分悲痛,下令在拉锯最为胶着的此处,栽下桃树一千株,以此祭奠伤亡的将士。这些桃花不仅是美景,也是我靖朝先驱奋斗的印记。陛下可定要珍惜如今的大好江山啊。” 荣郁芝有些讶异地看了关若辉一眼,关若辉怎么说起历史来了。但转念一想,她带自己到这里来,一定不会是来上思想品德课的。因而荣郁芝细细听着关若辉的讲解,仔细地把每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 但是此时的关若辉内心也很纠结。郑尧臣来找她的时候,只说了初三带陛下来桃花林,其他什么也没说。关若辉知道这必定是柏存峥的意思,而柏存峥行事必有其道理。 可她连夜翻遍了桃花林的相关记载,也没查出这桃花林究竟有什么不同,只能把桃花林的来历硬背了下来,说与荣郁芝听。 就这样,两人不断朝桃林更深处走着,关若辉把桃林的来历背完了,又开始闲扯靖朝的开国史。荣郁芝以为这些全是重要的事情,便强迫自己把关若辉说的故事全部记住,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她们二人一个扯淡、一个硬背,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前方开路的太监一声厉喝:“什么人?” 听到前方的动静,荣郁芝身前身后的侍卫全都警觉起来,统统拔刀护在荣郁芝身边。一旁伺候的太监全乱了起来,一边叫着“护驾”一边四处乱跑。 关若辉朝荣郁芝的方向靠了靠,感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柏存峥这是要行刺?这和约好的不一样吧? “慌什么?” 就在所有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荣郁芝说的三个字虽然音量不大,可却莫名被每个人听在耳朵里了。大家慢慢冷静下来,等着她的指示。 荣郁芝扫过身边的侍卫,随手指了一个看上去最为淡定的,吩咐道:“你去看看,是谁在那里。记得,叫他们都先别冲动。” “遵旨。”侍卫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大家都凝视着侍卫离去的那一点,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很快,那名侍卫疾奔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是一个来祭扫妻子的中年男人。” 荣郁芝蹙眉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在前面带路,让我去见见他。” 第19章 拉拢 荣郁芝走了跟着侍卫走了一段路后,就见那个引起骚乱的男人身着棉布短衫,粗布裤子,俨然一副平民打扮,正默默站在一个墓碑边上,对四周的动静毫无反应。一群侍卫正围着那个男子,紧紧盯着他。郭统领就站在一边,激动得眼眶微微泛红,却不敢贸然上前。 “陛下驾到。” 荣郁芝身边的一位总管太监细声唱道。 这时大家才惊觉荣郁芝正朝这里走来,全都跪下迎驾。荣郁芝扶着梁崇婉的手,慢慢靠近那个男人,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正跪伏在地,荣郁芝看见他头顶生了几丝华发。 “平身罢。” 荣郁芝一边说着,一边默默观察正起身的那个男人。他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站起后也没有抬头看荣郁芝,只是微低着头俯视着地上。 “可是祁丰…”荣郁芝迟疑地问着,又觉得这么叫唤一位勋臣有些冒失。她是帝王,因而敢直呼储志琦荣顺的名字,可是面对这样一位将领,她却不由自主带着些敬意,因而改口问道,“可是祁正夫将军?” 祁丰双膝跪地,口气却是不卑不亢:“草民祁丰已经辞官,当不起‘将军’二字。”他顿了顿,依旧没忍住,问道,“陛下怎知草民姓名?” “很简单。”荣郁芝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芝兰玉树气势逼人,这世上除了祁将军您,谁还能与将军您比肩?” 祁丰默默看了一眼明显在溜须拍马的荣郁芝一眼,不禁莞尔。 荣郁芝见祁丰那张冷脸有了松动的痕迹,默默松了口气。正应那句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这么说准没错。其实事实上,她在听了郑尧臣回宫后转述的柏存峥的话之后,一直泡在御书房。名为熟悉宫中庶务,其实在恶补满清末年各个将领的基本资料。 那浩如烟海的资料真是把荣郁芝看晕了,几乎所有将领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荣郁芝都只是匆匆扫过,记住了关键的几场战役——直到她看到了祁丰的档案。祁丰十数年前就已解甲,因而荣郁芝对他并不甚了解。他的档案中记满了他的战功,荣郁芝一一细细记下,还在祁丰辞官那一段停留许久,却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让他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把兵权拱手让给了储志琦。 见到祁丰的第一眼,荣郁芝就知道他是谁了。祁丰的形象和荣郁芝看了档案之后自己想象出来的相差无几。 荣郁芝明白柏存峥安排了他们的见面就是为了让自己说服祁丰重新统辖北洋军。她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何况储志琦其实一直盯着自己的动静,所以她单刀直入:“祁将军自与葡萄牙一役之后,就辞官隐退,不知是为何?” 祁丰当年辞官,用的理由很简单。当年他在与日本对战时,他母亲过世,自己却被君王夺情,没能守孝。所以局势稍缓的时候,他就要辞官谢罪,上不愧对君王,下可告慰先妣。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不想干了,在找理由呢。 所以祁丰又把这个荣郁芝在档案上已经看过的理由复述一遍的时候,她压根不信。 荣郁芝心里有些着急。说什么家国大义,人家不爱干,那就是不干,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何况,她明白柏存峥一定是已经劝过祁丰,失败了,才想着要自己出面。 等等! 荣郁芝忽地想起来,在档案上记载着,祁丰在与葡萄牙对战的时候,他的爱妻庄氏过世了。而且…刚刚那个侍卫禀报的时候,说祁丰过来是祭奠亡妻的。 难道这是个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 时间紧迫,荣郁芝没空细想,看着墓碑上“祁庄氏之墓”这几个字就直接问道:“祁将军,底下的可是您的夫人?她为何被葬在此处?” 一提到自己的妻子,祁丰脸上闪过一丝哀戚。他低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底下的确是草民的妻子。多年前草民忙于战事,她为了不拖累草民,故意不在家书中提及自己的病情——直到她去世。而埋葬在此处,是她的遗愿。” 看祁丰提起自己妻子时这么痛苦的样子,荣郁芝心中不忍,可是她对于自己的猜测确定了几分,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朕觉得自己能理解尊夫人的遗愿。”见祁丰愣愣地看着她,她便问道,“将军可知,这片桃林的来历?” 祁丰答得干脆:“这是靖朝太.祖爷为了纪念攻打北都时伤亡的将士而栽的一片桃林。”刚一说完,祁丰自己怔了一下。 荣郁芝转眸看向庄氏的墓碑,叹了口气:“是啊,尊夫人对将军隐瞒自己的病情,是不想影响将军征战。而夫人留下遗愿长眠于此…正是告诉将军,她希望将军就像桃林勇士那样,披甲卫国。”祁丰是局中人,看不通此关节也是常理。 祁丰整个人完全呆在那里了,望向庄氏墓碑的眼神既深情又痛苦,拳头攥得死紧却又立马松开。 荣郁芝知道自己已经说得足够多了,便看向关若辉。关若辉鼓励地朝她一点头,又看向祁丰:“祁将军若有意重新披甲,请尽早去寻太医院的郑尧臣郑御医。” 祁丰点了点头。 见荣郁芝和祁丰已经谈完了,一边的郭统领忽然跪了下来:“罪臣惶恐,未能尽职,请陛下降罪。” 荣郁芝看到郭统领这个样子,就明白他是柏存峥安排的人,故意在清场时不把祁丰赶走。但是荣郁芝不可能不给他任何罪罚,因为若是她这么做了,别的禁卫觉得玩忽职守不会被惩戒,纷纷效法郭统领,都不好好当值,那她这个皇帝不是天天都有生命危险了嘛。 荣郁芝略一思量,就说道:“你渎职在先,可也是为了让忠臣得以报国,出发点是好…你就停职半年,罚俸一年,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好好检讨吧。” 渎职这种事可大可小,荣郁芝给的惩罚不大,但也能震慑军纪,同时也不让郭统领太过寒心。 荣郁芝劝说了祁丰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和祁丰客气一阵之后带着宫中诸人迤逦而去。祁丰远远望着荣郁芝的背影,颔首说道:“有王虽小,元子哉。” ** 夜里一弯明月高悬于空,一个黑影披着群星璀璨疾奔进入储府。 “柏先生,储中堂可在?”那黑影一见柏存峥,就恭恭敬敬一揖,询问道。 柏存峥微微一笑:“中堂正在书房看南方的战报,忙得很。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转达。” “那好,麻烦先生一定替我转达储中堂…”那黑影压低声音,快速说着,“宫里头那位递来消息,今儿关姑娘陪陛下去桃林,竟见着祁正夫了。陛下与祁正夫聊了许久,好似说动祁正夫重新出山了,还说若是想通了,就去找郑士信御医。” “竟有这事?”柏存峥大呼出声,接着宽慰那人,“放心,我这就去告诉储中堂,好让他早做防备。” 那黑影深深一揖:“麻烦柏存峥了,那在下告辞了。” “不送。”柏存峥淡淡吐出两个字,微微笑着看着那人的背影远去,这才转身朝储志琦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烛光摇曳,储志琦正看着细细熨好挂在一边的正红色官袍。见柏存峥进来,他笑着招招手:“元潜,你来看看,这是我叫他们新裁的礼袍,好在登基大典那日穿着。” 柏存峥淡笑这看着那件官袍,上头用绣得栩栩如生的金蟒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中堂是从龙第一功臣,合该穿得风光去参加登基大典。” “是啊。”储志琦听了柏存峥的话,深感快慰,可又叹了口气,“可惜元潜你不能来登基大典。其实,你的功劳不比我小。” 柏存峥毫不在意:“无妨,那日必定十分喧闹,在下的身子本就不适合到那样的环境中去。” 储志琦安慰似的拍了拍柏存峥的肩膀,又接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我书房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柏存峥敛容说道,“刚刚在下遇到宫里来传话的人了。说是今儿关大姐在桃林说了不少靖朝先烈的事情,陛下也是听得很认真。一日下来,也没发生什么稀奇事。” 储志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近日听到的荣郁芝的消息很多,但多数都是毫无营养的。荣郁芝成天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要不就是见内务府的官吏。今儿难得出去逛逛,储志琦也由着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还能生出什么事儿呢。 “就这样?”储志琦又拍了拍柏存峥的肩,“好了,我知道了。你身子不好,早些回房休息吧。” 第20章 登基 明宪元年四月廿一,艳阳高照夏花烂漫,北都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纷纷挂上了新靖朝的红底金龙国旗。市民们三三两两坐在茶馆里讨论新皇帝,对于荣郁芝的传言也是一个比一个夸张。 “你们可不知道,贤王妃生咱们新主子的时候啊,在临盆前那一直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庄稼被毁了好几亩。可奇了怪了,主子出生之后,天忽地一下就晴了,贤王妃生产的那个屋子金光四射。而今满清气数已尽,储兖州听望气者说江州有紫气,就带着一群人迎驾去了,这才迎回咱们现在的主子。” 所有人都轰动了,都说这人夸大事实。 “你们可别不信,王大说的是真的。我二姨的夫家侄子是在江州陈主簿府里伺候的,他和荣府里头的小厮熟,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而且啊,咱主子那是天生神力。我二姨她侄子说啊,主子才八岁的时候,就能上山伏虎了。啧啧啧,你说都四年过去了,主子不是更不得了,了不得了!” 听这人说得这么真,大家都愣了愣,又转头看向陈四。 “陈四说的我也听说过,要不你们说说看,这荣氏十几万人,储中堂干嘛偏找这个小女娃呢。听说主子她三岁就能写诗了,才名遍及整个江州。经常有人看见主子睡觉的时候,有金龙趴在她身上,都说她是金龙转世呢。” 听到金龙转世,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纷纷说不信。把王大和陈四急得面红耳赤。大家你来一句,我往一句,好不热闹。 ** 从紫禁城至天坛的一段路上却是戒备森严,所有的制高点都埋伏着皇家的弓箭手和鸟铳手,以便在出意外之时及时出手,保护荣郁芝以及随行的皇室和重臣。沿街的居民皆是紧闭门窗,更不敢探头探脑,以防被误认成此刻而成了活靶子。一路上每五步都有一个侍卫站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天坛大殿内,所有物品都早已换新,意味着新国朝新气象。地上金砖被刷洗得闪闪发光,墙壁也重新被漆过一遍了。 满清所有顺服靖朝的从五品以上京官都身着新制的靖朝礼袍,按着品阶高低整整齐齐列着队在大殿外等候圣驾。梁岑等革.命党的主要领导人都身着官袍,列队在一边。各国的公使也早早到场在一边等待观礼。 看见几个革.命党的首脑,曾在沙场上与他们争锋相对的北洋军以及南洋军将领之间引发了一场小骚动,但很快就被储志琦平息了下去。 储志琦看着穿着官袍站在那里的几名革.命党人,不由暗笑:穿着衣服的猴子不也还是猴子嘛。 革.命党人一个个面色平静,可心里倒是踌躇满志。一边观察着靖朝官员,一边暗自打算如何在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次议会议会中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外国的几位公使冷眼看着这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的两拨人,各个都在心里嘀咕,不知这中国的新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把这前几个月还打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的两股势力集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局面其实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因为只有中国内斗了,他们才有机可趁。一旦中国团结在一起,他们想要瓜分中国的雄心也就自然受到了阻碍。 就这样,太庙外的一群人各自怀着心事,沉默等待着登基大典的开始。 ** 受到邀请的中外记者和摄影师全都挤在天坛大门外朝里头探头探脑。在接受了严格的随身物品检查以及身份验证之后,他们逐个进入,争夺好位置,拿出纸笔或是相机,准备记录下这极具历史性的一刻。 《北都日报》的首席记者曾仪带着他的摄影师龚正禄第一个走进天坛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大殿外的储志琦、梁岑以及各国公使面色僵硬站在大殿丹陛之下的场景。他立刻回头让龚正禄捕捉下这一幕,随后在他随身携带着的记事本上草草写了几笔。 他抬头看见记者们也都已经三三两两到了为他们圈定的位置上,又听到一些小报记者开始抱怨等 了好几个小时了,可是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他不由叹气,这些小崽子,这么大个新闻,连区区几小时都不懒得等,也无怪他们的报纸没什么人看。 夏日的阳光直把人晒得热汗直冒,可大家也都不敢在这么隆重的场合贪凉扇风,只能偶尔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曾仪觉得自己都有些快熬不住的时候,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了礼乐声。 “陛下来了,快准备拍照。”曾仪转头嘱咐龚正禄,随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在小本子上匆匆记上“上午十一时许,陛下驾临天坛”。 “陛下驾到——”一个监礼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的同时,荣郁芝和她的帝王仪仗也出现在了记者们的视野里。摄影师们也都争先恐后朝前挤着拍照,快门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又放下相机与其他人一起跪俯下.身。 荣郁芝穿着繁复的明黄色五彩云红蝠龙纹礼袍,头戴金玉冠冕,一步步走过跪在一边的臣下公使,登上丹陛,随后转身抬手:“众位平身。” “谢陛下隆恩。”不管是革.命党人还是记者,前几日都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因而谢恩时也是众口一致。 等所有人起身肃立,随着荣郁芝一齐走上丹陛的总管太监霍久业从身边的小太监手上捧来即位诏书,小心翼翼地展开,朗声读着圣旨上的内容。 这份即位诏书也是素有才名的荣顺写的,大概是说如今国家动荡,内乱不断,朝堂官员和天下百姓纷纷推举朕为皇帝。可朕年纪尚幼,担不起重任,不能接受。可是大家伙坚持这样,“至于再三,辞拒弗获”,朕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靖朝开国数百年,朕是第一位女皇帝,但是朕既然接受了,就一定励精图治,不会懈怠。但是朕年纪还小,还要仰仗诸位重臣辅佐,做错了事也请大家能稍加体谅。这份诏书,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一宣读完成,丹陛之下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再次跪下:“陛下仁心天复,推恩万方,臣等感戴于心。” 荣郁芝看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一群人,心里却没有了一两个月前的生涩恐惧。她冁然一笑,带着渐渐出现的威仪:“诸卿平身。”日光闪耀,荣郁芝站在丹陛之巅,挺直了腰背傲然站着,俨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 她没多停留,立马就转身进入天坛正殿祭天了。 大殿内庄严肃穆,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一丁点声音。荣郁芝走到大殿中央的蒲团一边,对着殿内的神像三跪九叩。随后,霍久业开始念祷词,告诉神明,荣郁芝今日正式即皇帝位了。 荣郁芝听着霍久业尖细的嗓子,感觉有些犯困。今天早上四点没到她就被叫起床了,忙忙碌碌一天,其实也没干几件事。也就是穿好礼袍去天坛,然后先是昭告天下她当皇帝了,再到天坛正殿里面告诉列位仙人她当皇帝了。 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去新建的维宪殿参加议会了。 而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 “怎么,祁将军还没有来过吗?” 柏存峥一踏进郑尧臣府邸的正堂,看到郑尧臣略微发白的脸,就开口问道。 “还没有。”郑尧臣正急得团团转,一见柏存峥就立马迎上前去,“这可如何是好,议会马上要开始了,难道真的要让储中堂继续统辖北洋军?”他拼命摇着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柏存峥闭上眼叹了口气:“没事,我们再等等。” “等?”郑尧臣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不我们直接去祁将军府上吧,你不是打听到他住的地方了吗?” 柏存峥摆摆手,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端起刚刚小厮送来的茶,浅尝了一口:“祁将军必定知道今日要开议会。若是他愿意,迟早会阻止。可若是不愿意,我们两个算的了什么?去了又有何用?” 郑尧臣长叹一声,无力地坐在柏存峥身边的椅子上:“若是祁将军不愿意挺身而出,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储中堂坐上龙椅?”他痛苦地闭上眼,“别的我还暂且想不到,但现在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陛下。如今这个局,是我们拉她进来的。本来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却因我们陷进这个走错一步就要搭上性命的博弈…我…” “不会的。”柏存峥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语气淡淡,“祁将军绝对会出面,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郑尧臣素来毫无理由完全相信柏存峥的话,因此柏存峥这么说了,他也燃起希望,急切地盯着门口等着好消息的到来。 第21章 议会 维宪殿是今年刚刚动工建设的新建筑,名字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维护立宪君主制”的意思,是专门建来召开议会的。荣郁芝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殿内密密麻麻的上百把圆背椅配着案几整齐地围着最中间的一个演讲台排列着。 殿内正北方有一把髹金雕龙木椅正对着门口,这把龙椅看上去富丽堂皇,荣郁芝却觉得坐在上面屁股好疼。当时看维宪殿图纸的时候,就有内务府官员和她说过,龙椅通常坐着都不会舒服,这是为了不让君王做得过于舒适以至倦怠政务。 参加议会的主要就是满清高官以及革.命党的领导人物,还有少数如今正火热的民间组织首脑,他们全都依次坐在了圆背椅上。前段时间荣郁芝让荣顺拟了一道圣旨,今后臣民不需要跪着朝皇帝回话了,就是在大节庆之时才需要行礼。 议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推举内阁。议会虽然说是选举,但是水分多大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最后,储志琦不出意外成了首相。 稳稳当上首相之后,储志琦笃悠悠走上演讲台。根据之前的约定,内阁选举出首相后,由首相推举内阁各政府大臣的人选。但是这实际也不是储志琦一人就能左右的了的。分蛋糕也要分得公平一些,让所有人满意才行。 储志琦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名单,上面推荐前文渊阁大学士荣顺为财政大臣,前驻法公使关敬平——也就是关若辉的父亲——为外务大臣,青盟会主席梁岑为国防大臣,前户部尚书周志章为内政大臣,前刑部尚书窦祺为*官。 等到储志琦宣布完自己推举的几位内阁大臣候选人之后,大多数人都没有异议。 坐在维宪殿角落的,以敏亲王为首的几位前清宗室脸色有些黯淡——储志琦连一口羹都没有分给他们。不过对此他们也无能为力,前清几乎彻底倒台,他们这些宗室也没什么果敢能干的人能够出面挽回颓势,就连坐在维宪殿里都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恩惠了。 革.命党这派也十分安静,或者说有些别惊到了。他们事先早就商量好了,储志琦肯定在内阁一个席位都不给他们留,他们今天必须要争个面红耳赤的。可是,储志琦居然给了梁岑一个国防大臣这样非常机要的位置,倒教他们有些意外——以至于完全忘了现在可以面红耳赤争第二个席位了。 梁岑心里更不用说了。储志琦向来和他这个女婿不对付。所以他直到刚才还认为今天要打一场硬仗呢,没想到储志琦那么大方,一下子就给自己国防大臣的位置。今儿回家也好跟老婆好好说道说道,缓和一下和岳丈的关系。 前清高官心里的算盘也是拨的啪啪响。储志琦是偏向维新派的忠臣,这让保守派的官员都深感威胁,谁能想到这次内阁推举名单一出,居然有荣顺、周志章、窦祺这三个保守派的成员,而维新派的内阁成员只有关敬平一人。这让保守派不少官员放下心来,对于这个名单都是高举双手赞成。 维新派的前清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首相是最大的头头了,这个都让储志琦做了,内阁里面他们维新派有多少席位还重要吗?就算最后他们没争到内阁大臣的位置又如何,储志琦是老大,其他人还能翻过天去么。 储志琦看着大家的脸色,心里长舒一口气。也不枉他和柏存峥昨夜就这个事熬夜讨论了许久,就为了让这各个派别各种势力都能满意。他容易么他! 最后,几乎整个维宪殿的人都举手同意这份提案,那么这份名单自然而然成了定局。荣顺很快到一边的案几上研磨铺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封敕书,经由小太监交给荣郁芝来盖章签字。 荣郁芝确认敕书上写的无误后,提起朱笔签了名字,又从掌印太监那里接过玉玺盖了章。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几名新鲜出炉的内阁成员一一列队朝荣郁芝行礼,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 荣郁芝合上敕书交给身边的小太监,然后转头看向在场议员:“朕有个提议,不知列位臣工可愿意听听?” 荣郁芝都这么说了,大家当然回答愿意愿意,陛下您请讲,她便微笑看向垂首立在台基之下的储志琦,语气中带了些恭谨:“储相有从龙之功,如今又担纲首相要职,朕心怀感激,却不知如何回馈首相一片忠心。近日朕遍阅史书,决意赐储相九锡之礼,以嘉其一片赤心。” 储志琦愣了愣,紧接而来的就是一片狂喜。这新皇帝果然听话懂事,原来最近老泡在书房里,是不知道怎么讨好自己,在找先例来着呢。这九锡之礼可不是一般的赏赐,难怪钦天监说今天是吉日。原来这不仅是小皇帝的吉日,更是他储某人的吉日。 但是储志琦脸皮没那么厚,就算天降馅饼也不会这么快接过去。他很快正容行礼:“微臣无德无能,实在当不起九命之锡。” “储相勿要推辞。”荣郁芝真心想说你当不起就不给你了,但就算心里很诚实,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储相对朕恩重如山,如何当不起?” 储志琦再次婉拒:“微臣过去无甚功绩,实在不能受命。” 荣郁芝沉下脸来:“储相…这是要和朕生分了么。” 储志琦的内心高唱着感情深啊,一口闷呐,没想到小皇帝还学会和自己讲情分了啊,可脸上却满是犹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一鞠躬:“既然如此,微臣只好勉为其难了。” 围观了这么一出君臣情深的戏码,周围的议员们纷纷赞叹:陛下圣德日新,储相忠心可表,大靖复兴指日可待啊! 储志琦拿到九锡之礼这么厚重的赏赐,更觉得有些轻飘飘了。现在议题到了各个军队长官的调度,储志琦对于这点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其他的他们还能和自己争一争,北洋军他们想都别想——北洋军的大小将领现在早就把自己当铁哥们了,换个长官他们不得闹死啊。 于是终于将中央戍卫的首领推举完成,轮到北洋军的指挥官的推举了。储志琦就默默坐在一边等着别人来推举自己,心里一丝压力都没有。 当荣顺站起来要发言的时候,储志琦心里一阵爽快。他给荣顺财政大臣这么重要的位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投桃报李,主动要推举自己了,想想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储志琦今日心情格外好,决定把自己和荣顺之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 可是荣顺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他掏出一份奏折,交给身边的小太监,由那小太监转交给龙椅上的荣郁芝,一边解释道:“启禀陛下,这是北洋军将领联名签署的推举书,上面写了他们推举的人。” 储志琦既深感不可思议又有些感动得想流泪了。没想到之前自己和荣顺这么不对付,荣顺还愿意帮他一个个走动,要到了每位北洋将领的签名。就算荣顺可能只是想拍自己马屁,但是也拍得他心里好舒爽!他也没想到自己人缘比想象得好多了,本以为北洋将领不是每个都瞧得上自己,没想到而今大家都这么挺自己。 储志琦陶醉在自己今天的好运中,根本没注意那边荣郁芝与荣顺的对话。 “这位将军如此得人望?”荣郁芝看到奏折上写的名字,不由一笑。 “是啊,”荣顺颔首,“听闻将军要重新披甲,大家都十分高兴,二话不说就签了名呢。” 荣郁芝眼神离开奏折,扫视了一圈维宪殿,想起自己应该还“不认识”那位将军,她便说道:“这位将军今日可到维宪殿了?朕想瞧瞧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荣顺拱手为礼:“禀陛下,将军前些年已然解甲,因而今日未被请来参加议会。不过微臣得到这份奏折之后,在今日请了这位将军前来。” 储志琦这时从自我陶醉中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四周的气氛都不太对,而且陛下和荣顺说话到现在,都没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惊觉过来,屏息凝神听他们二人说话。 “哦?那位将军在何处,快请他过来吧。”荣郁芝吩咐道。荣顺接旨,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出去请人。 储志琦一头雾水,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呢,还跑到外面去请人了。难道说荣顺没有推举自己,而是别人吗?可是,还有什么人比自己更适合掌管北洋军呢。北洋军的将士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当年自己也是软硬兼施才将将收服了这群小崽子,再换别的长官他们非得闹翻天不可。 等等—— 储志琦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因为他这才想起来,的确有个人,比他更能管住北洋军。 可是不可能啊,当年人家说什么都不肯干了,如今怎么会回来。 这时,“吱呀——”一声,维宪殿的门缓缓开启,门外一人身形高大,逆光而立。 第22章 撕了 “祁…祁正夫!”储志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丰慢慢踱入殿中,神色淡淡:“怎么,我不能来么?”说着,他走到荣郁芝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一礼,“草民恭请陛下圣安。” “平身。”荣郁芝“好奇地”打量了祁丰一番,“你就是那位北洋军‘战神’祁丰将军?朕久仰将军大名,如今终于得见,朕很欣喜。” 祁丰微微抬头望着演技满值的荣郁芝,也配合着她躬身一礼,谦道:“草民当不起‘战神’之称,教陛下见笑了。” 荣郁芝伸手拿起案上的联名奏折,看向祁丰的脸正笑得天真:“祁将军好厉害,北洋将领全员联名推举你做北洋大臣呢。” 祁丰还没来得及回话,一边的储志琦就一下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也随之从祁丰身上挪到他的身上。 荣郁芝也看向储志琦,似是有些诧异,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着:“朕记得,储、储相原先是北洋大臣呢。” 储志琦真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打醒,好死不死站起来干啥,简直不能更丢脸了。他朝后挪了挪,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想要降低一点存在感。 荣郁芝的目光在祁丰和储志琦之间逡巡着,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说着:“储相对朕恩重如山,没有储相也就没有朕的今日。可是…”她拿起奏折,翻来覆去地看着,“北洋将领联名写了这份奏折,希望推举祁将军…素闻北洋军凶悍,况,他们又是国朝铁师,朕也不好违拗他们…这…” 祁丰拱手说道:“草民解甲已久,已然不熟悉北洋军务,北洋大臣一职还是交由储相较为妥当。” 作为一名中国人,凡事谦让三分的习惯已经扎根在储志琦心底,他急忙拱手客气道:“祁将军哪里话,北洋军就是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当年北洋军在将军的手下,可是战无不胜的铁师。在下接手之后,北洋军不复当年威武,每每念及此事,在下就羞愧不已。” 话刚说完,储志琦就瞄见荣郁芝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他心里一慌,自己只是在客套啊荣郁芝不会当真了吧! 荣顺、周志章、窦祺这样的保守派官员,甚至是关敬平这样和储志琦一路的维新派官员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不想让储志琦得势过盛。如今储志琦已是首相,还受了九锡之礼,若是再得到北洋兵权,那么今后在内阁,他们这些阁臣只能算储志琦一人的棋子罢了,都得唯储志琦是从了。他们当然不想这样,因而既然储志琦这么说了,他们就要顺水推舟。 荣顺站了起来,朝储志琦一拱手:“储相这么说,在下便替万众北洋将士谢过储相的好意了。若他们知道储相谦逊让位,一定敬佩储相大义。” 关敬平也附和道:“储相深明大义,我等实在望尘莫及,实在佩服。” 储志琦:等、等等…你们没看出来我是在客套么! 荣郁芝看了看大家的反应,颇有为难:“就连储相都这么说了…那也只好如此了。就由祁将军担任北洋大臣,列位臣工以为如何?” 除了储志琦呆坐在那里,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祁丰跪下朝荣郁芝磕了个头谢恩,荣顺走到一边草拟敕书,大家一片和乐融融的样子。荣郁芝看向失魂落魄的储志琦,甜甜一笑:“储相不愧为我靖朝第一位受九锡之礼的勋臣,朕代表北洋军的将士和靖朝百姓多谢储相的大义了。”看见储志琦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荣郁芝笑得更甜了。 储志琦强笑着站起身朝荣郁芝鞠了一躬:“这是微臣的本分。”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在苦笑。他宁愿辞谢一百个九锡之礼也不想放过北洋军的兵权啊。只可惜柏存峥不在这里,不然他也不至于被荣顺这个死敌逼至此地。他自己也知道,近年来自己能风风火火都是凭着北洋军的兵权。而如今北洋军没了,他就是断了翅膀的老鹰,虽说有首相职权在手,可说话的底气也弱了不少。 议会仍在继续,储志琦心里却有些烦躁,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苦思冥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夜幕降临,储府一片忙碌。储金氏是储志琦的继室,储志琦原配夫人十年前过世后两年,她嫁给储志琦,生了储府的九少爷。储志琦疼老婆疼孩子,又官运亨通,她的生活也舒坦,所以就算已是三十出头了,看上去还是刚过二十的少女的烂漫模样。她穿得鲜嫩,正在正堂督促下人们准备晚膳。 “夫人。”储大文走进正堂朝储金氏行了一礼,见储金氏回头看他,便报告道,“老爷的长随回来了,说是这次老爷顺利当了首相,圣旨明儿就到。” 虽说这事儿早已八.九不离十,储金氏还是很高兴:“这是好事儿,老爷一定高兴。你招呼下去,去开两坛子好酒,让老爷少爷们今儿好好庆祝一番。” “只是…”储大文有些迟疑,“据那长随讲,老爷看上去好似没那么高兴。” 储金氏疑惑地眨眨眼睛:“不会吧…”她蹙眉想了好久,才说,“今儿一大早就起,老爷定是累了。”她转头吩咐奶妈,“看好九少爷,今儿别吵到老爷了。” 奶娘这边刚应下,储金氏就听外头有人禀报:“老爷回来了。” “快快快,把这些菜品都摆整齐了。”储金氏一边催促着仆人们一边朝外头走,就见储志琦迎面走了过来,“老爷,今儿您辛苦了。”说着,她帮着储志琦脱下外袍,抬头却见储志琦的脸色果然像长随说的那样很差,不由有些担心,“老爷…您没事吧?” 储志琦安抚般拍了拍储金氏的肩膀:“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他转头问储大文,“元潜在府上吗?” 听储志琦这么问,储金氏撅起了嘴巴有些不高兴了。储志琦没事有事就喜欢和柏存峥混在一起,经常把一屋子妻妾抛在身后,和他聊到很晚。如今有了什么事,储志琦也不愿意和她这个枕边人说,而是找柏存峥。这太过分了! 储大文出去问了问府里下人,回来告诉储志琦:“柏先生今儿一早觉得精神不错,便想着出去逛逛,这便去了郑御医府上。” 储志琦点点头:“元潜和士信从在美利坚时关系就好,去见士信,他心里高兴,身子定能好不少。”说着说着,他不由叹了口气,“唉,只可惜今儿议会元潜没能陪我参加,要不我也不会…” “到底怎么了?!”储金氏听储志琦这么一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别急,真没事。”储志琦笑着拍拍储金氏的背,“你看,我不顺利做了首相了么。官场上一点小挫折算不得什么的。那帮子小崽子过去玩不过我,如今也骑不到我头上的。” 储金氏撅着嘴点点头。储志琦细细看了她一番:“你这耳坠我几日前也见你戴过呢。若是缺首饰了,就去问储大文要银子去买,别心疼钱。” 储金氏终于笑了:“我娘老说我穿得太浮,不像个官太太。我要买好多翡翠首饰,让我娘没话说。” 储志琦哈哈大笑:“是了,多买些,打扮得漂亮些有什么不好。不光翡翠了,那些红宝石首饰也很贵气,你也多买些戴着。” 储金氏欢欢喜喜地应下,储志琦便和她一块坐下吃饭了。 储志琦一边嚼着府里厨子精心制作的晚膳,一边还在想着荣顺怎么这么厉害,请了祁丰,设了这个局夺了自己的兵权。 ** 月色如洗,荣郁芝静静站在养心殿正殿门口看着外面漆黑一片,感觉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松了口气。 “陛下。”梁崇婉在一旁轻声说道,“英格兰公使夫人求见,正等在外头呢。” “这么晚了?”荣郁芝微微吃了一惊,马上开始整理衣服头发,“快请她进来,另,也把关小姐请来。” 梁崇婉领旨出去了,荣郁芝扶着郭黛仪的手慢慢登上台基坐在了龙椅上。 英格兰公使夫人洛丽珊女士穿着华丽的长裙姿态优雅进了主殿,朝荣郁芝屈膝为礼。这时关若辉还没赶来,荣郁芝虽说穿越前穿越后都学过英语,但却没啥语言天赋。听了洛丽珊啰里啰嗦说了一堆,荣郁芝只知道她在说吉祥话,但具体说啥是一点都听不懂。 洛丽珊也知道自己和中国皇帝有沟通障碍,很快就住嘴不说话,等关若辉过来了。 不久,关若辉就到了,她和洛丽珊夫人先前认识,因而一见面寒暄了一阵,这才说到正事。 洛丽珊夫人和关若辉刚刚说明了来意,关若辉的脸色就一下沉了下去。 “怎么了?”荣郁芝看见关若辉这样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慌乱。 “夫人是替她丈夫过来的。”关若辉咬咬嘴唇,“英格兰当局的意思是,陛下而今登基了,前清的北都条约签署的五十万黄金的赔款也该由我们负担。” 第23章 周旋 五十万两黄金?! 荣郁芝第一反应就是关若辉大概是翻译错了。她穿越前是学经济出身的,对于这样的运算已经烂熟于心。五十万两就是两千五百千克,也就是说,英格兰当局要求他们赔偿两吨半的黄金。 开什么国际玩笑,荣郁芝甚至怀疑,就目前的科技水平,就算把中国掏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黄金啊。 她这下反应过来了,这是趁着朝代交替正混乱的时候,直接杀过来威胁她,好让她脑袋一热,这就把这笔天价债务给接过来了。 荣郁芝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要是把这笔债接过来就完蛋了。她抛给洛丽珊夫人一个很和善的笑容:“夫人,我非常能体会英格兰政府如今的忧虑。”说完这话,她顿了顿,等着关若辉翻译给了洛丽珊夫人听。只见洛丽珊夫人面色一喜,她舔了舔嘴唇,“可是夫人,如今中华帝国也是君主立宪的国家,这样的事情都是内阁和议会来处理的,我没有权力代替阁臣和议员做出任何决定啊。”她脸上有些黯淡,“很抱歉,朕也无能为力,夫人。” 洛丽珊夫人并没有褪去脸上的笑意,反倒是更热情了,转头对关若辉说了什么,又掏出了一份文书交给关若辉。关若辉前后检验了一下,才捧给了荣郁芝,轻声说道:“洛丽珊夫人说…陛下有无权力都没关系,只要在这份文书上签上字盖个章就行。” 荣郁芝的口语听力很烂,但是阅读还勉强过得去,她大致看了一下,文书上就是在说这笔债务的事情。债务人由清政府转移到了靖政府头上,由靖政府偿还。 荣郁芝暗道这群人心机也是够深重的,把注意打到她一个小女孩头上了。若是她这个章盖下去,国朝在短时间呢就真的很难翻身了。所以她必须咬死不认这个债,绝对不能让国家毁在她手上。她盯着文书看了好一会儿,才面带难色对洛丽珊夫人说,“夫人,朕明白您现在非常急迫。但是没有内阁和议会的许可,朕是不能随意在外国文书上盖章的。” 洛丽珊夫人静静听完关若辉的翻译,朝荣郁芝一躬身,又说了许多。 “洛丽珊夫人说…”关若辉蹙了蹙眉,“希望陛下盖章只是想要…想要一个担保,陛下只要盖了就行,别的都不用担心。” 荣郁芝朝龙椅内侧蜷缩了起来,显得有些委屈:“可是,如果朕随便盖章的话,储相一定不会放过朕的。他…朕很怕他的。”荣郁芝表示把烫手山芋直接扔给储志琦这种事,她一向毫无压力啊。 洛丽珊夫人听说荣郁芝是怕储志琦不让她随便盖章,心里更加无压力了。她又说了一堆,想表达给荣郁芝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别怕,我们英格兰公使馆和储相关系可铁了,我们负责和他解释,他绝对不会怪您的。 关若辉翻译完之后,犹豫了一下喃喃着:“陛下…这不…”她忽然意识到身为翻译她是不可以把主观的想法灌输给荣郁芝的,便一下住了口。 荣郁芝皱起眉头,好像正在做着心理斗争。洛丽珊夫人便不再说话,就看着荣郁芝等着她的答案。过了好一会儿,荣郁芝才缓缓摇摇头:“不行不行,他们都说不能做的事情朕做了,朕怕储相到时候骂朕。” 关若辉用英语复述了一遍之后,洛丽珊夫人用一副“难以置信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蠢女孩”的表情看着荣郁芝,语气生硬地回答了一句话。 “陛下,夫人说,若是您不盖章,储相才会生气。”关若辉快速地翻译给荣郁芝听。她已经看不懂荣郁芝了,她以为荣郁芝一受胁迫就会立刻盖章,没想到居然挺到了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荣郁芝现在的表现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荣郁芝听完,默默决定还是做个“蠢女孩”吧。洛丽珊夫人今天过来,下的套是一个接着一个,要是稍有不慎,真的会被她哄得盖了印章。不过他们唯一算错的就是,荣郁芝还真不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基本的底线她还是有的。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在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上盖章! “总之,没有议会和内阁的决定,朕绝对不能盖章的。”荣郁芝忽然态度强硬起来,脸上带着些许少年人才有的莽撞和不顾一切,“朕…朕要就寝了,夫人慢走。”说完,荣郁芝一挥袖子,不再看洛丽珊夫人一眼,转身朝寝殿走去。 荣郁芝这样的表现,洛丽珊夫人不用关若辉的翻译都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洛丽珊夫人完全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更没想到靖朝新帝蠢到这个程度。得罪英格兰公使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这么偏执,不愿意盖个章。其实不盖章又如何,到时候再麻烦一些,通过靖朝内阁议会让荣郁芝盖章,那她不还得乖乖照做,只是花费一些时间的事情罢了。 就算靖朝的议会内阁不愿答应,到时候英格兰当局只要派些部队过来,不需打什么仗,就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跪着求要还钱,指不定还能让赔款再往上加一些呢。她英格兰帝国,想要什么得不到? 洛丽珊夫人一番脑补才觉得心里爽快了一些,可又担心回家之后丈夫责怪自己把靖朝皇帝逼得太急,这才让靖朝皇帝不愿盖章。她既激动又担忧内心,纠结不已,自顾自朝宫外走去,根本没听见关若辉还在她身边说些什么。 关若辉本来还想和洛丽珊夫人攀谈一下,好套些话出来,却见洛丽珊夫人一脸失落快步走开了,便不再自讨没趣。想起刚刚洛丽珊夫人胁迫荣郁芝的样子,她瞪了洛丽珊夫人的背影一眼,这才去离开去找荣郁芝。 踏进寝殿的时候,关若辉就见荣郁芝失魂落魄地坐在榻边,不敢多做什么,只叫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先退下。 看见关若辉进来,荣郁芝叹了口气:“关小姐,朕真觉得屈辱。”荣郁芝的眉心凹下深深几条纹路,“区区英格兰公使的夫人,居然能在朕面前如此耀武扬威…而朕!只有装傻充愣才能摆脱她的胁迫!” 荣郁芝这么说,关若辉才肯定了,刚刚这些全是荣郁芝在演戏。她先前的确告诉荣郁芝,利用少女的面貌来麻痹储志琦,却没料到她能运用地如此熟练,甚至骗过了自己的眼睛。 关若辉暗暗点了点头,这才安慰荣郁芝:“陛下息怒。明日是贤亲王与王妃的册封典礼,随后陛下还要拜师,那么第二次议会不会太快召开,咱们…咱们还能再拖延几日,想想办法。” 荣郁芝抬头看了看关若辉:“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应该赔这个钱?” 关若辉怔了一下:“这…可是若是不答应那些赔款,英格兰列兵海上,我们如何应对?” 话音一落,寝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 第二天一大早,荣郁芝登上高耸的宫城,远远就看见一队人马延延绵绵,远远走来。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和两位哥哥正坐在轿子中。她转头问梁崇婉:“朕何时能见到父母兄长?” 梁崇婉屈膝为礼,道:“一会儿贤亲王与王妃将会参加册封仪式,随后就会与陛下相见。” “知道了。”荣郁芝转身步下城楼,等着去见两月未能见面的父母亲。 贤亲王荣昌政和王妃顾氏一早就在仆妇们的帮助下穿上换上朝服,从储志琦给他们准备的府邸出发了。最近两个月发生的事情是他们做梦都不会遇到的。对此,荣昌政倒是看得开,觉得随遇而安就好;顾氏却为女儿将来的命运担忧了好几天,但也无力抗争。 册封典礼亢长而无趣,荣昌政和顾氏打着精神听着太监在那里念着长长的诏书。顾氏心里有些急切,想要典礼赶快结束,好见到自己多月未见的女儿。也不知自家女儿是胖了瘦了,在宫里住得习不习惯,会不会有宫里的人欺负她年纪小,给她脸色看。 典礼结束后,有宫人把他们夫妇二人带到了养心殿正殿。荣昌政曾来过这里给满清的皇帝磕过头,所以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倒是顾氏看着四周富丽的装饰有些痴了,拉拉荣昌政的袖子:“老爷,你看…” “嘘。”荣昌政警惕地看看四周,朝顾氏摆摆手,“噤声。” 顾氏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形不能随便出声,便咬咬嘴唇不再说话。 过了不久,门口就有小太监唱道:“陛下驾到——” 荣昌政与顾氏慌忙跪下,荣郁芝却疾步赶上把他们扶了起来。 宫人们纷纷退出正殿,梁崇婉最后关上了殿门。顾氏抬头看了看自家的女儿,发现她果真瘦了不少,不由红了眼眶:“阿澜…” 时隔多月,荣郁芝才再一次听见顾氏带着软糯口音唤她的小名,想到自己最近几月的艰辛和委屈,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娘。” 第24章 绝路 “爹,为什么宫里的宴会我也要参加?”储重钧站在餐桌边,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轻轻吹了吹,略带不满地看向储志琦,“我不想去。” “什么叫你也要参加?什么叫你不想去?”储志琦一边给身边的储金氏夹着菜一边道,“这世上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呢,哪有你这样的,推三阻四,像什么话嘛。” 储重钧撅起了嘴巴:“可是去那里有什么意思?全是些个老古董。还不如柏先生有意思,他会和我讲国外的故事。” “这次宫宴能见到新帝啊。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看看小皇帝够不够时…你上次说的那个叫时什么?”储志琦皱眉苦想。 “时髦!”储重钧回答,“这可是现在北都最流行的词了。您知道什么是时髦吗?就是smart!”他顿了顿,“不过我现在能肯定新皇帝肯定不时髦了。她就是一个江州小官儿的女儿,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时髦嘛。” 储志琦摇摇头:“哎,你别小看新帝,她可是念过新式女塾的。你看看现在北都里的姑娘,大多都没念过书。” “她念没念过书和我有什么关系!”储重钧略有些肥的脸皱了起来,“我就是不想去!” 储志琦的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不要淘气!这次爹是带你去宫里长长见识。况,这次贤亲王夫妇也在,也好相看相看…” “相看?”正埋头吃饭的储金氏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储志琦,“老爷是想让六少爷和陛下…” “口无遮拦。”储志琦无奈地看了储金氏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这才看向储重钧,“总之,你这次,去,也得去;不去,那也得去。” 储金氏听储志琦这么说,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若是储志琦真这么想的,那她可得为她的小九好好打算打算了。想着想着,她心里不由一阵愤恨。储重钧不过是个庶子,却因为出生时间恰好,将来或许就能踩在自己儿子头上了。她握紧筷子,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爹,我不去。”储重钧听出储志琦的意思,差点没跳起来。他想了想,“我就是个庶子,这种事情,就让九弟去吧。” 储金氏一喜,却听储志琦斥道:“什么嫡子庶子,不都是我储兖州的儿子?小六,你摸着良心说说,爹平时亏待过你没有?” “可是,我野惯了,就是不习惯宫里那规矩嘛。”储重钧可怜巴巴地看着储志琦,“爹,你就让我呆在家里吧。” 储金氏也在一边帮腔:“老爷,阿钧不愿意就由着他吧。反正这次错过还有下次,没什么的。” 储志琦想起自己的北洋军兵权才被夺走,如今再不握住这难得的机会把皇帝笼成自家人,那他日后一定不好过。他狠狠心,沉声说道:“不行,阿钧今天必须得去。储大文,伺候好你六少爷。”他看了眼储重钧,指指他身上的西服,“别成天和你大姐夫学,穿什么洋人的衣服。你看元潜先生,人家在美利坚这么多年,回来以后不照样穿着我们自己的衣服嘛,从没见人洋服洋帽上身的。” 听到储志琦提起自己最崇拜的柏存峥,储重钧默默低下头没有再辩驳。 ** 宫宴在太和殿外举行,参加的全是内阁成员、议员,有些会带着儿女前来,大家乱哄哄坐在一处,好不热闹。 储重钧一到宫宴处,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紧紧跟在他父亲身后。等到储志琦一一寒暄完了之后,这才由宫人引着到了靠龙座很近的地方落了座。 “你看,大家都携妻带女的,就祁丰一个光着过来。”储志琦刚坐下,就听身边和自己较为亲近的一个议员说着。 荣顺正在一边夸着储重钧“颇有乃父之风”,听见那议员这么说,立刻皱起眉头:“王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祁将军家里的情况,他爱妻过世后,就没再续娶过,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侧室通房,他带谁过来?” 储志琦心里冷哼一声,祁丰现在果然和荣顺抱团了。所以刚刚荣顺夸储重钧刷出来的好感又瞬间没了,储志琦暗地给荣顺又记上一笔,才说:“什么带谁过来,祁丰又不是没儿子。” 荣顺刚想接话,那位王大人紧接着储志琦的话又说了:“就是啊。唉我说,荣大人,您这话里话外这么佩服祁丰,那你家十二房姨太太哪里来的啊。” 祁丰为人至情至性,荣顺和他多日相处下来,的确是真心真意开始敬佩他了。可他今天刚刚为祁丰说了话,就被储志琦和王议员两面夹击。他自讨没趣,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等大家寒暄了一阵之后,就听太监唱道:“陛下驾到——贤亲王到——贤亲王妃到——”整个宫宴现场全都安静了下来。因为荣郁芝之前颁过的减免行礼的旨意,所有人都只是躬身为礼。 “诸位臣工这几日都辛苦了,都坐下吧。”荣郁芝快步走上龙座,一边和善地对着底下的人们说着。 大家纷纷起身落座,储志琦偷偷在底下捅了捅储重钧:“你说,陛下够不够时髦?” 储重钧瞄了正坐在上首的荣郁芝一眼。她身上穿着厚重的礼服,灯火摇曳之下她的面庞有些模糊,只能见她正肃容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看着眼前摆着的一盆水果。储重钧朝储志琦坚定地摇摇头:“一点都不时髦。”他爹真的完全不懂什么是时髦!穿着洋裙在音乐下翩翩起舞,或者弹着钢琴的姑娘,那才是时髦! 储志琦向来宠孩子,可他这次实在是不能照着储重钧的意思走了。就算储重钧觉得荣郁芝不够“时髦”,他还是坚持站了起来,朝荣郁芝鞠了一躬:“陛下。” 荣郁芝正拾起一块切得很小的西瓜放进嘴里,听储志琦叫她,忙擦了擦嘴:“储相有何事?” 储志琦使劲把储重钧也拉了起来,然后说道:“这是犬子重钧,与陛下年龄相当。臣想着,明日就是陛下就要拜师了,让阿钧来为陛下做伴读如何?” 荣郁芝愣了一下,连嘴里的西瓜都忘了嚼了。她看了看储重钧那张酷似储志琦的脸,不由一阵反胃。她把口中的西瓜咽了下去,又喝了口茶压了压,这才开口:“朕是女子,请一位男子做伴读似乎不太合适吧?” 储志琦摆摆手:“怎么会?如今时代不同了,陛下为国君至尊,议会都参加了,请的师傅也都是男子,男子做伴读又怎么了?” 王议员也在一边附和:“储相说的在理。陛下啊,议会的时候您挺开明的,怎么如今这么扭扭捏捏的呢。” 梁崇婉本在一边为荣郁芝沏茶,听王议员这么说,不由横眉斥道:“休要放肆,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王议员吓了一跳,忙躬身说道:“微臣惶恐。” 荣郁芝伸手制止了梁崇婉再训斥王议员,转头朝储志琦笑笑:“储相多虑了,朕就是问问。储公子愿意来为朕伴读,朕自然高兴。” 荣郁芝这么表态了,储志琦自然乐呵呵的,更不把储重钧的态度放在心里了。 看储志琦这么个态度,荣郁芝也大概猜到他存着什么心思了。荣郁芝只觉得自己好倒霉,最近棘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的。 ** 宫宴进行到一半,正是宾主尽欢之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英格兰公使有急事求见荣郁芝,已经等在外头了。 荣郁芝听见是英格兰公使来了,不由心头一跳,知道这是来催债务的事情了。可是她也不可能把英格兰公使拒之门外,只好请了进来。 英格兰公使辛普森先生是个褐色头发,身形挺拔的中年人,走起路来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他来的目的就是荣郁芝预料的那样,要趁所有议员,主要是储志琦,在场的时候,让靖政府接下五十万黄金的欠款。 储志琦和英格兰政府的关系还算不错,在一边说了许多好话,辛普森先生才勉强答应多给半天的考虑时间。储志琦表面上屈迎奉承,心底里恨死这个前两年新上任的公使了。和老公使温和的性格不同,新公使总是咄咄逼人,从来不给别人台阶下,也不给别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看着辛普森先生的背影,荣郁芝心都凉了。拖了半天又如何,能阻止得了什么?拖到晚上就会发现,这顶多是垂死挣扎罢了。 整个宫宴现场陷入寂静之中,坐在荣郁芝身边的荣昌政和顾氏完全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过了良久,储志琦打破沉默:“陛下以为如何?” 荣郁芝闭了闭眼睛:“朕心里是不愿的。不过朕如今没有决定这些的权力,诸位阁臣议员看着办吧。” 荣顺也没想到辛普森居然会一点颜面都不给,直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说这样的话。他父亲洛叙在当年为了政治立场,打压祁丰,所以才领头议和的。他知道第一个提出接过债务的就是出头鸟,将来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但是这次国朝已被逼入绝路,只能由他来做这个坏人了。他站起身鞠了一躬:“陛下,这协约我们只能认了。英格兰实力太强,只要他们列兵,我们是决计抵挡不住的。” 他一发话,旁人纷纷附和,一起劝储志琦和荣郁芝接下这协约。储志琦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看到储志琦点头,荣顺忙去写下文书,然后交由小太监捧到荣郁芝的面前。 荣郁芝接过掌印太监手上的印玺,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她紧紧闭上双眼,感觉自己仿佛是落入了万丈冰崖。 因为这一回,真的没法挽回了。 “请等一下!”殿外传来一声带着粗喘的呼唤声,“这个债务我们绝对不能接!” 第25章 炫酷 荣郁芝顿住了要盖章的手,疑惑地朝外头望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人正疾步朝宴会现场走着,虽然他走路的步伐很大,可看上去气定神闲,一丝慌乱也无。阳光洒在他衣袍的银色绣纹上,熠熠生光。 “阿翰,休要胡说,快坐到爹身边来。”祁丰起身皱着眉看向那少年,随后朝荣郁芝一躬身,“陛下见谅,犬子第一次入宫,不懂规矩。适才在大内四处乱跑,臣也没能看住他。” “如今新帝登基,大内守卫有些漏洞也无可厚非。”少年不疾不徐顺着他父亲的话说道,“不过草民刚刚在宫禁内迷路了,四处寻路,竟似入无人之境,没半个侍卫阻拦过草民。”他拱手为礼,“这样的防卫实在很教人担心陛下的安危。”他转身朝储志琦说道,“储相,草民愚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合该在宫禁之内好好设防才是。” 这少年虽然年轻,说起话来却是从容不迫,储志琦竟也愣了许久,点点头:“我知道了。”完全忘记了被这十多岁的少年使唤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见储志琦点头,那少年朝他淡淡一笑,似是放下心来。少年转身看了眼荣郁芝,随后跪伏下.身,语气坚定:“草民祁援翰恭请陛下圣安。草民虽人微言轻,但还是要说,我们不必接下清政府的债务。” “阿翰!”祁丰离开座位去拉他的儿子,“不要胡闹了,这里哪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等等。”荣郁芝抬手制止了祁丰。她刚刚听见,祁援翰说的是“不必”接下清政府的债务,而不是“不能”。这一字之差非常有意思,荣郁芝觉得,应该听听祁援翰怎么说的。 “年青人,不要胡闹了。”储志琦沉下脸看着祁援翰,“若是我们不接这债务,惹怒了英格兰当局,这后果可不是你一人——以及你父亲所能负担地起的。”他朝祁丰使了使颜色,“还不快把你儿子带下去?” 储志琦虽说对祁丰夺了他北洋军的兵权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这对外的事情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如今英格兰与靖朝的差距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他们的海军设备先进,兵士精良。而靖朝最强大的北洋海军都倦怠了多年。若是打起来,简直就是狼捉羊的游戏。他要尽力阻止这样的可能发生——就算是忍辱承受这么重的债务。 “朕说了,等等。”荣郁芝沉声说道,“祁将军,请您让令公子把话先说完。” 储志琦刚想阻止,就见荣郁芝看向他:“储相,我们不会连听听祁公子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吧?” 储志琦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也不相信祁援翰一个毛头小子能把这里所有的议员说动了不去接受债务——毕竟这是自寻死路的事情,谁会答应啊。他走向祁援翰:“倒是要请教祁公子,我们有什么能力不接受这个债务?” 祁援翰朝储志琦微微一笑,反问道:“草民倒也想请教储相,如今已是靖朝,我们为何要接受清朝债务?” 瞧,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储志琦冷笑一下:“若是我们不接这债务,英格兰立刻能挥师而来,祁公子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不过想来也是,祁公子还年轻,不曾了解我们与英格兰的差距。若是他们打来了,我们能胜的可能基本为零。”他扫了一眼祁丰,目光又定格在了祁援翰身上,“还是你以为,你父亲能带着北洋军抵抗住英格兰人?”当年的祁丰没有和英格兰打过仗,而和英格兰狭路相逢的南洋军曾被打得元气大伤,前清政府便再也不敢惹英格兰了。 “草民自然知道,若是我们对上英格兰,必败无疑,家父也常这么说。”祁援翰这样说着,储志琦刚想讥讽他明知这样,还有何可说的时候,却听祁援翰却接着道,“可是,难道没有人想过,为何英格兰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我们的保证,让我们尽快接受这笔债务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储志琦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才说道:“可能他们怕我们不认,所以逼得紧吧。” “真是这样吗?”祁援翰不急不缓,“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逼着我们呢?本来这笔债务是一百万两黄金,前清政府偿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有十年的期限,为何要急于抓紧这一时半刻?” 储志琦怔住了,他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当然,就是意识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苦想无果,就催促道:“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不急。”祁援翰温和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张有些泛黄、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来,然后看向正侍立在荣郁芝身后的霍久业,“请问公公,可以拿一个架子出来吗?” 霍久业看见荣郁芝点头,便赶紧应下,招呼底下的小太监拿了个架子出来。 祁援翰小心地展开那张纸,细致地抚平,随后挂在了架子上。荣郁芝定睛一看,竟是张世界地图。不过荣郁芝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在国内买的地图。因为中国的位置在地图右边,而若是国内买的地图,中国绝对会在正中央。这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铅笔字,看起来像是做过许多笔记的样子。 祁援翰踱到一张餐桌上,随手拿起了一根干净的筷子,然后指了指地图上波利尼亚的位置:“几月前,就在这个国家,维斯特帝国的王储在访问期间遇刺身亡了。” “那又如何?这和英格兰有什么关系?!”储志琦感觉有了些头绪,可他对西方诸国不甚了解,又说不上来什么。 荣郁芝在一边震惊了,这样的故事…她之前好像听过? 祁援翰不急不缓,接着说道:“维斯特帝国的这位王储平日傲慢无礼,所以大家并不感到悲痛。”他顿了顿,语气一转,“但是,维斯特帝国有许多鹰派人物。我相信,他们意识到如今维斯特帝国日渐衰弱,所以会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争,就是维斯特帝国翻身的机会。” 祁援翰说的这些,和储志琦新拿到的情报如出一辙。他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说维斯特帝国已经朝波利尼亚出兵了。他不信祁家人的消息能比他灵通,所以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是祁援翰自己推断出来的。 储志琦觉得这少年有些意思,便示意道:“接着说下去。” “草民认为,若是维斯特帝国朝波利尼亚出兵,北边的诺斯帝国一定会出兵援助波利尼亚。”祁援翰说完后解释道,“因为诺斯帝国与波利尼亚同属于诺拉夫民族。诺斯帝国对战日本屡战屡败之后,近年来一直经营着波利尼亚这一块,想要建立一个庞大的远东帝国。他们再也输不起了,因而不会坐视波利尼亚被维斯特帝国入侵。” “…你说的这些,和英格兰完全没有关系啊。”储志琦完全不了解西方国家的弯弯绕绕,他就想知道为什么不用赔钱啊! “储相莫急。”祁援翰意味深长地笑笑,“您别忘了,欧洲一直是一块互相联系着的大陆啊。”他用筷子指一指德意志的方向,“这个国家新皇即位,不再奉行他们先帝‘遵养时晦’的政策,转而开始入侵周边小国。草民认为,若是波利尼亚闹起来了,尤其是有诺斯帝国和维斯特帝国的参与,德意志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荣郁芝听得入迷,祁援翰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插嘴说道:“朕觉得,德意志应该会帮维斯特帝国。朕曾听闻,德意志与维斯特帝国世代交好,但是与诺斯帝国却有些嫌隙。” 祁援翰躬身一礼:“陛下圣明。”他指了指地图,“若是德意志出兵帮了维斯特帝国,英格兰一定也会出兵,帮助诺斯帝国。” “等等,这是为什么?”储志琦打断祁援翰的话,“最近欧洲的几场战争,德意志与英格兰都是盟友。更何况,德意志和英格兰都是君主制的国家,全都信奉新教,他们的君王甚至都有姻亲。他们一定会站在一处的。” “储相有所不知。”祁援翰泰然答道,“德意志自新皇登基后,四处攻打周围小国,这给英格兰带来了不少的威胁。更何况,最近几年德意志一直在扩充海军,更会让英格兰觉得慌张。自从前段时间英格兰与法兰西签订了一系列协约之后,英格兰与德意志必定已经形同陌路。” “可是那又如何?”储志琦虽然信服了祁援翰的话,还是没明白,“欧洲互相入侵几百年来从未停止,当年就算英格兰在与法兰西打仗,不是照样同时派兵把南洋军打得落花流水嘛。” “不。”祁援翰摇摇头,目光忽然变得不可捉摸起来,“这次不一样了。从英格兰这么急切想要我们接受债务不难看出,这次欧洲表面平静,暗地却是波涛汹涌…可能这次参战的国家比我们能猜测出的更多,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四处拉帮结派了,一场至少会波及全欧洲的战争即将开始。” 说完这些,祁援翰做出总结:“因而草民认为,这次英格兰催促我们接手债务。一则,可能他们急需打仗的军费;二则…一场硬仗要开始了,如果拖得久了被我们看出端倪,他们也没法抽出部队来胁迫我们还款了。” 第26章 三更 储志琦舔了舔嘴唇:“你…能确定吗?” 祁援翰望向他,目光坚定:“草民有十足的把握。”他转头看看地图,“草民自幼就研究西方各国,这次的判断绝对不会错。” 储志琦正待点头,就听祁丰厉声说道:“绝对不行。”他走上前来,伸出手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国家,“这些国家里,只要有一个国家的决策你猜错了…那我们就是满盘皆输。”他摇摇头,“我们不能这样赌。这是在拿整个国朝开玩笑!” 祁援翰并没有看向他的父亲,而是朝荣郁芝一揖:“前头说的,全是草民的推断。草民已将自己该说的话说完了,剩下的,全然不是草民一力能决定的了。”说罢,他就垂首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了。 祁援翰来之前就想得很清楚,作为靖朝子民,他应该所知告诉议会内阁。但他虽是祁丰的儿子,却实际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只能尽力做自己所能做的。他不会极力要求皇帝不去接这笔债务,因为若是有了这样的先例,大家再纷纷效仿,就会危及国家的正常法度秩序。 储志琦细细看了那张地图许久,甚至把那些用铅笔做的标记全都看完了,不由啧啧感叹,祁援翰真不愧是祁家的人。祁家人仿佛生来就善于谋划,祁援翰在地图上的分析条理清晰,让他不得不叹服。 这件事总是要拍板钉钉的,储志琦琢磨完地图上的字后,转身问宴会上的其他人:“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大家交头接耳一阵,没人立刻搭话。王议员看了看储志琦的脸色,心知他心里的同意的,便主动起身说道:“臣认为,祁公子此言有理。英格兰既然如此急迫,此中必定有鬼。我们不妨观望一阵,不必过快接过债务。” 荣郁芝见储志琦点了点头,她又转头去看祁援翰,他只站在宴席的角落里,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储志琦一点头,支持的人立刻多了起来。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关敬平此刻也站了起来:“储相,在下旅法多年,对于欧洲各国也小有了解。祁公子适才所言确有道理,在下也认为我们可以静观其变,不必那么快接下债务。” 若是要向英格兰赔付这样巨额的款项,对于朝中无论哪派来说都是不利的。所以当属于维新派的王议员和关敬平发话的时候,平日总是能和维新派掐起来的保守派也都没人站出来反对。梁岑这边的前革.命党人士就更没异议了,只有祁丰绷紧了脸并未说话。 祁援翰的这个想法就这么被认可了,大家统一意见:我们不还钱! ** “储相,您好。”辛普森先生.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朝储志琦打了声招呼,随后就开始说起了英文。 “储相,辛普森先生问您,是否已经拿到了由陛下盖章的接受债务的文书。”翻译官站在辛普森先生的身后,一句句翻译着,“储相一直是英格兰人的老朋友了,相信也不会让英格兰失望的。” “辛普森先生,真的很抱歉。”储志琦脸上满是歉意,“我是一直想要让靖朝与英格兰一直交好的,所以也一直想要兼顾英格兰朋友的利益。您过来说要我们承担债务的时候,我就想了,虽然我们国家改朝换代了,但是国还是没变。所以您一开口,我就想着,要争取点时间,好让我来说服他们。” 听了外交官的翻译,辛普森先生满意地点点头。翻译官在一旁翻译着:“英格兰一直能理解储相您的苦心,所以当时您要拖延时间,辛普森先生也没有丝毫怀疑您,给了半天的时间。储相不必多解释什么,请直接把文书交给辛普森先生吧。” “您别急,先听我说。”储志琦不慌不忙接着说道,“可惜啊,如今我的北洋军兵权被祁丰夺去了,话语权也弱了不少。那祁丰一肚子坏水,自己不说什么,指使他儿子来阻止陛下接下这个债务。祁丰的儿子既然说话了,大家都明白这肯定是祁丰的意思。就算大家不怕祁丰,却也怕他身后的北洋军啊。所以祁丰的儿子一发话,所有人全都表态,不愿接下这笔债务了。”储志琦发觉自己演愤怒演得过于激烈,翻译官都来不及翻译了,忙停顿了一下,等着翻译完才接着说道,“我没了北洋军,底气不足,大家都同意祁丰儿子的话,我也不敢说什么。”储志琦转转眼珠,再补一刀,“祁丰就是仗着自己会打仗,不把你们英格兰看在眼里呢。不过这也怪我,如果我实力再强一些,那么就有底气和他们争辩了…” 储志琦看着辛普森越来越黑的脸,才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祁丰夺了他的北洋军兵权,实际也夺走了他拥有野心的资本,削弱了他的不少权力。储志琦阴祁丰这一回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他储志琦带了北洋军已经带了这么多年了,凭什么祁丰突然出现就能一夕之间把北洋军夺走。再说了,他储志琦可没在祁援翰说话之后表过态,就算辛普森先生事后打听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他也不怕。 储志琦真没什么要担忧的,他在英格兰的声誉一直很好。听到储志琦这么说,辛普森先生果然是咬牙切齿:“这个祁丰,竟敢小看我们英格兰。” 翻译官继续翻译着辛普森先生的话:“辛普森先生请储相您放心,英格兰是完全信任您的。辛普森先生要回公使馆给首相打电报了,这就要告辞了。” 储志琦拱手为礼:“多谢辛普森先生了,那在下就不送了。” 看着辛普森先生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储志琦笑了笑,转头对身边的王议员说道:“你告诉给北都日报,祁丰与其子祁援翰忠君爱国,不愿国家承担英格兰给前清的债务。议会与内阁听从他们父子俩的意见,没有接受这笔债务,免了百姓的负担,真英雄也。我要看到这条新闻在明天的头版上。” ** 储志琦回府的时候,柏存峥身子不舒服,正躺在榻上歇息。听下人禀报说储志琦回府,忙趿鞋下榻,去正堂见储志琦。 储志琦一见柏存峥,不由得眉开眼笑:“元潜,今儿我可是一箭双雕!” 柏存峥一愣,立马意识到宫宴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静静等着储志琦的下文。储志琦心里激动,如此这般地把今天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然后没等柏存峥答话,又把他和英格兰公使的对话以及吩咐北都日报做的事情也都全说了。 “哈哈,明儿一早,那辛普森若是让助手翻译了那篇报道,不得气死。”储志琦满心欢喜,“谁让那祁丰来抢我的兵权,这辛普森更可恶,在今天这么个好日子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我倒是要看看这英格兰人和祁丰狗咬狗,咱们坐收其成即可。” 柏存峥却没有很快接储志琦的话,他沉默了一阵:“若是那位祁公子真的如此厉害,他会想不到储相您会在英格兰人面前捅他父亲一刀么。” 话音落下,储志琦就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说着:“我、我怎么没能想这么长远。”他想了想,不由担忧起来,“这祁援翰不会倒打一耙吧?” 柏存峥轻声叹了口气:“听储相的描述,在下倒觉得那少年是个坦荡的人,应该不会做什么下流事。” 储志琦没听出柏存峥话里的讥讽之意,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现在已经输不起了。”他也跟着柏存峥叹了口气,“这样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对不起那少年了。跟我有恩怨的是他的父亲,但是他为了不让国家承担这样的债务,挺身说话,可能还会被他父亲责备呢。” 柏存峥也跟着点点头:“听闻祁家多出奇才,那祁援翰能有这样的才谋和胸怀,也不愧是祁家的子孙了。”他沉吟一番,朝储志琦躬身为礼,“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储相可否允诺。” “说吧。”储志琦虽然对祁援翰有所愧疚,但是对于自己今天在英格兰人面前打压了祁丰还是十分高兴的,所以大手一挥,“元潜你有什么要求,随便提。” 柏存峥笑了笑:“在下瞧着那祁公子倒是个可塑之才,又胸怀天下。在下想着,有机会去和祁公子结交一番,可又担心储相储相不悦…”柏存峥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欧洲真能打仗,对于靖朝是个很好的机会。祁援翰对于欧洲诸国如此了解,他也想和祁援翰好好探讨探讨,看看有什么让国家能够复兴的主意。 储志琦回忆起祁援翰在宫宴上用筷子指着地图却不显丝毫拘束,反倒潇洒如常的模样,也不由颔首:“那少年的确是个好苗子。若是加以指点,今后也说不定能有大作为。”他忽地心头一动,“倒不如…让那少年直接拜你为师吧,你也好把你所知全都教给他,也好为我们多笼络一个可用之人。” 储志琦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谋划里了,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英格兰公使面前说过祁丰的坏话。 柏存峥一惊,只觉着这少年的谋略并不在自己之下,竟能看透欧洲各国这么弯弯绕绕的关系,正想着要拒绝。哪知道储志琦说风就是雨,已经激动地朝外头走,准备派人去请祁援翰了。 柏存峥忙追上去:“储相,祁将军才夺了北洋军的兵权,在下就去给祁公子做师傅恐怕不太好。何况今儿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诶,我相信你,而且现在才什么时辰,晚什么。”储志琦大喇喇地挥挥手,“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让祁援翰拜了师。明日陛下不是也要行拜师礼嘛,那祁援翰就能做陛下的师兄了。若不然,祁援翰年纪比陛下大那么多,却是个小师弟,这多奇怪。”他说完,没等柏存峥反应过来,转身就吩咐下人,“快去祁府请祁大少爷过来,就说我老储有事要说。” 柏存峥:…… ** 月明星稀,初夏的风还夹着丝丝凉意。祁府内,一个小厮走到祁援翰的房门外,见点灯还亮着,里面的人影偶尔轻轻晃动。 小厮走到门外,压低声音叫了声:“大少爷。”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进来吧。” 小厮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祁援翰坐在书案边,案上的书堆积如山,却叠得整整齐齐。祁援翰正在一本书上写着批注。听见小厮进门的动静,他抬起头,宽和一笑:“什么事?” 小厮躬身答道:“大少爷,老爷派人来了,说请您过去呢。”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祁援翰把笔端正地摆好,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放在了一边的书堆上,随后起身披衣,又转头朝小厮说道,“你帮我掌灯吧。” “是。”那小厮恭恭敬敬应下,去转身去点灯了。 祁丰捧着茶盏端坐在正堂,不知在想什么。祁援翰进了正堂之后双膝下跪,朝祁丰磕了个头:“爹。” “坐吧。”祁丰指了一把椅子,示意祁援翰去坐。 “儿子不敢。”祁援翰低下头,缓缓说道,“儿子这次过来,也是来认错的。” 祁丰喝了口茶,久经沙场历练而成的锐利目光看向祁援翰:“哦?你有什么错?” 祁援翰不急不缓,语气真诚:“今儿在宫宴上,儿子没听父亲的劝阻,坚持把自己所要讲的话说给了陛下和阁臣议员们听。不从父命,这是不孝。” 祁丰斜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些?” 祁援翰答:“就这些。” 祁丰皱了皱眉:“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儿子很清楚。”祁援翰低声说道,“依照储相的性子,他定会在英格兰公使那里说我们小看英格兰,仗着北洋军的兵权威胁其他议员一起拒绝接下这笔债务。说不定…明天早上的报纸还会有类似的新闻。” “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出头?”祁丰一把把茶盏敲到了桌子上,横眉看向祁援翰,“你分明知道,那宴席上,谁都可以说这番话,只有你我二人不可以。” “儿子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儿子不不认为自己不能说这番话。”祁援翰正色说道,“儿子是父亲的子嗣,亦是靖朝的子民,怎能眼睁睁看着国家负担着这样一笔巨额的债务?知而不言,这是不忠。”说完,他又磕了一个头,“但是此事让父亲无辜蒙难,儿子羞愧。” 祁丰看到自己这个正直到有些不可理喻的儿子,心里叹了口气。他起身过去扶起儿子,叹道:“多年前,你娘没了,我的亲人就留下你和你弟弟。所以当时我想着,不管如何,也要保住你们,毕竟,你们不仅留着我的血,更是你娘的血脉。” 祁援翰听见祁丰提起自己的亡母,想起当年母亲的温柔模样,也不由红了眼眶。他见祁丰已经流下泪来,赶紧劝道:“母亲离开多年了,父亲勿要再伤心。” “唉,是啊。当年你母亲过世之后,我想着要保住你们,不能再让你们和我一样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我就向朝廷上书辞官。几番之后,前朝先帝也就准了。”祁丰抹了抹泪,回忆着往事,“当时你还小,可能还不明白,父亲也从未向你解释过。” 祁援翰起身把祁丰扶稳,让他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这才回道:“当年儿子虽小,可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因而多年来,儿子也没向父亲提起过此事。” 祁丰似有安慰一般拍了拍祁援翰的手背:“辞官之后的日子,虽说比往日艰苦些,倒也和睦。谁也没能想到我们还住在北都,所以平日也无人来打扰。每年你母亲的祭日,或是我得空时,我都会去城郊的桃花林看看你母亲。一晃眼,这么多年也过了啊。” 祁援翰想想这些年,父亲常常只身前往母亲的墓地,过了许久才回家。他慕于父亲对母亲多年不变的情意,也不由微笑起来。 “可是谁能想到,风云变幻,储相竟找了荣氏的后裔来做新皇帝,还搞个什么君主立宪。”祁丰接着回忆着,提起储志琦的口气有些许不屑,“虽说祁家曾世代侍奉荣氏皇族,可是柏元潜多方探得我消息后,又多次来找我,我也不愿出仕。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而不是和我一起参合这些朝堂上的是是非非。” 祁丰说到这里,祁援翰正觉得奇怪,就问道:“儿子也一直不明白。父亲既然已经不想再参与朝堂之事,为何如今又去接了北洋军兵权呢。”祁援翰一开始以为祁丰出仕是因为新帝是荣氏之人,所以才披甲辅佐。可是祁丰刚刚亲口否定了这个原因。 说起这个,祁丰淡淡一笑,把今年去桃花林祭扫祁庄氏时遇到荣郁芝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自家儿子。 祁援翰听了祁丰说完,有些惊讶。没想到在宫宴上看到的那位略显瘦弱的新帝所作竟比她的年纪会做的更显成熟不少。他不禁说道:“有王虽小,元子哉。” “是了。”祁丰听祁援翰也这么说,不禁笑弯了眉毛,“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屋里的气氛变得温情起来。祁丰淡笑了一下:“这回,是父亲做错了。既然已经决定要披甲待战保卫国家了,怎么能光光因为惧于英格兰人而不去阻止陛下接受这么大的债务呢。” 子不言父过,祁援翰听祁丰这么说,也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站在一边。 祁丰喟叹道:“你母亲过世之后,我就变得束手束脚,处事也是斤斤计较,生怕自己被陷害,生怕遭算计。”祁丰垂下眼睫,“当然,这和你们母亲没有丝毫的关系。是我变了,过去敢说真话,敢打硬仗的祁丰变了。或许…你们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不满吧。” “…父亲…”祁援翰看祁丰神色黯淡,不由心头一紧,“儿子知道,父亲也是有苦衷的。” 祁丰心里虽苦,却还是笑着拍了拍祁援翰:“好了,你也不必安慰我。现在我也想通了,人生只能活一世,潇洒快意就好。管他什么储志琦,英格兰公使,我祁丰可不怕他们。” 祁援翰见父亲的脸上比过去有神采多了,也跟着一起高兴起来。正想和祁丰多说说话,却听外面有小厮低声说道:“老爷,储府来人了。” 祁丰和祁援翰都是一愣,不知道储志琦这回又在搞什么。祁丰揉揉眼睛,吩咐道:“进来说话。” 房门被打开,祁家的小厮带着储府的下人走了进来。储府的仆从行了礼之后毕恭毕敬说道:“祁将军,我家老爷请令公子去府上做个客。” “这么晚了,储相找阿翰有什么事?”祁丰蹙起眉头,刚想说“不去”,却见祁援翰朝自己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祁援翰起身朝那储府来的人说道:“既然是储相有请,援翰自然不能不给储相面子,烦请你带个路吧。” ** 夜深了,两个黑影飞速走着。 “郑公公,咱们真要这么做?”小辉子一边快速跟着前头的郑公公,却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若是被发现了,我们不会被枭首示众吧?” “发现?”郑公公冷笑一声,“这宫里这么多金银财宝,我们随便拿几个走,缺不了什么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小辉子还是有点紧张:“可是…” “哎呀,可是什么可是。早知道你这么啰嗦,我就不带着你了。”郑公公被小辉子这犹疑的样子弄得有些烦躁,“你看看,就光我们这儿,有多少人已经去拿过了,更别说放眼整个紫禁城了。如今宫里头就只有一位主子,我们不在养心殿伺候的,平日里连点赏银都拿不到,你不去摸点东西出来,拿什么孝敬爹妈?” “也、也是。”小辉子深以为然,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再者说了,你看如今这主子,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她能长久吗?”郑公公绷着脸教育小辉子,“到时候,若是这位小主子倒了,我们指不定要被赶出宫,另谋出路呢。我们自幼被净身进了宫,你说说,除了伺候人,你还会别的不?” 小辉子被郑公公这话说得浑身一个激灵,郑公公接着补刀:“再说了,外头那些高门大户,有的是伺候的人,哪里会要我们这些个太监?” “郑、郑公公您教训得是。”小辉子一下变得殷勤起来,“多谢郑公公的提点,以后小辉子我啊,就只听您老人家指挥!” “嗯——这还差不多。”郑公公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一座并未上锁的宫门,“到了…这扇门已经多日没上过锁了,每日都有许多人从这里头拿东西。” 小辉子抬头看了看这和其他宫殿并无二致的格局装饰,心道莫非这里真藏了什么稀世珍宝?他深深吸了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跟着郑公公走了进去。 郑公公熟门熟路直接摸到一间库房门前,轻轻撕开封条,打开了门。 小辉子跟着走了进去,被里头的灰尘呛得咳了起来:“咳、咳、公公,这、这里该是上百年没人打扫过了吧。” “嘘!噤声!”郑公公忙阻止他接着说话,“这么大嗓门,怕我们不被发现啊。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不是来打劫的!” 小辉子红了脸不再说话,转而朝里头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小辉子一下就呆了。他就算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晓得什么是“金山银山”,这回是真长见识了。一摞一摞的金块就像泥土一样被随意丢弃在地上,四处还放着精美的瓷器。就算里头没有点灯,夜明珠所散发的光辉也足够他看清里头的陈设了。 “这是前清哪位皇帝专门放自己收集的瓷器的屋子。”郑公公一边朝里头走,一边叮嘱他,“小崽子,你可仔细点,这里随便一个宋瓷,够你赔一千条小命的。” “哎,好嘞。”小辉子简直看痴了,嘴上应付着郑公公,脚上小心翼翼地朝里头踏去。 “这里的金条儿都有专门的标记,咱们不能动。”郑公公嘴上依旧说个不停,“我记得那位爷好像有个专门的百宝匣,里头放了不少他收藏的精巧的小件珍玩,都没登记过。拿了那些东西,保准没事。” 听郑公公这么说,小辉子默默收回了伸向金条的手,跟着郑公公朝里头走去。 “哎哟小辉子,我找着了!”郑公公欢呼一声,小辉子忙凑上去看,果真见到一个紫檀木制的百宝匣。郑公公小心地打开那百宝匣,就见里头被分成了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头都有一个小玩物。 郑公公一把扇走小辉子伸出来的手,自己先拿了个核雕。小辉子凑上去一看,这核雕精美绝伦,把一叶扁舟和上头的人物竟雕得栩栩如生。 郑公公又拿了好几个小玩意儿,然后才示意小辉子可以伸手拿了。小辉子纠结许久,拿了个牙雕放进了袖管里。 “多拿些啊。”郑公公催促道,“要不是我袖管里都塞满了,我都想把这里的东西全收了呢。” 小辉子咽了咽口水,点点头,又伸手拿了一枚做工不似中国手法的金币。只听郑公公感叹道:“做皇帝就是好,就我所知,光是这样的百宝匣,宫里头就有七八十箱。”郑公公说完,就盯着一本手抄的古书不放了,他正纠结要不要拿去的时候,却听外头一声怒喝: “什么人在里头?” ** 荣郁芝有些疲惫地斜倚在龙椅上,听着掌礼司主事林巍在那里禀报着:“这次英格兰、德意志、法兰西、美利坚、维斯特帝国、日本、诺斯帝国等国有不少贵族专程坐飞机前来庆贺陛下登基,在这份名单上都列举得很清楚。”林巍把名单递给身后的小太监,由小太监交给荣郁芝,随后补充道,“其中,日本皇次子景仁亲王带着他的儿子卓仁亲王也来了。” “皇次子?”荣郁芝有些惊讶,“日本天皇的儿子?” “正是。”林巍点点头,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卓仁亲王今年十五,正与陛下年龄相仿呢。” 荣郁芝故作淡定,依旧看着手上这长长的名单,却觉得心中有无数草泥马狂奔而过。她何尝听不懂林巍的暗示,日本人的意思她也有些清楚了。内心一阵吐槽之后,她定神细细看了名单,发现果然世界几强全都有贵族或者高官过来。光是英格兰一国,就来了一位公爵,两位侯爵。 “恩,这次招待各国贵宾一事事关重大,你们掌礼司要好好办才行。”她前后想了想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后补充道,“关小姐不会日文,你们记得找一位得体的日语翻译才行。” “遵旨。”林巍鞠了一躬,“每个语种我们都请了五十位翻译待命,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陛下请宽心。” “你们做得很好。”荣郁芝也觉得自己管得有些太细了,掌礼司这点都搞不定,早就可以回家睡觉了。但是作为皇帝,该嘱咐的都得好好说清楚,不然下面的人不放心上,出了差错就不好了,“那么多贵宾到了北都,安全保卫的工作要督促戍卫好好完成。还有,多请一些会做各国菜品的厨子,驿馆也要打点妥当,务必让各位贵宾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臣领旨。”林巍又鞠了一躬。他犹疑了一番,才说道,“只是…” 荣郁芝冲他点点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林巍一下跪在地上,朝荣郁芝磕了个头:“臣惶恐,按理说招待这些外国贵宾,该是从内库提出银子来支付一切费用的…只是臣早上去了会计司才发现…这内库…” “还剩多少银子?不够吗?”荣郁芝懒得听林巍唧唧歪歪,直戳了当问道。 “臣、臣惶恐…”林巍磕了个头,“会计司这里的账簿上,内库竟只剩下了…一万两银子。” 荣郁芝一下站了起来。 这时,梁崇婉在门外通报道:“陛下,关小姐求见。” 第27章 盗案 “请关小姐进来。”荣郁芝坐回龙椅上,朝外头吩咐道。 殿门被缓缓打开,关若辉跨进门槛,亟亟朝前走着,后面还跟着两个形色仓皇的太监。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待他们行完礼,荣郁芝打量了那两个太监一阵,这才问关若辉。 “最近臣女发觉,总有些太监夜里鬼鬼祟祟摸到各个库房,不知道在搞什么。所以今儿晚上臣女特意带人就候在库房门口。果不其然…”关若辉转过头瞪了两个太监一眼,“还不把你们袖管儿里的东西抖出来?” 郑公公和小辉子都是浑身一颤,忙把袖子里藏着的东西全掏了出来,捧在手上,嘴上不断在说:“奴才惶恐,奴才惶恐。” 荣郁芝凑上去看了看,都是一些做工精巧的小物件。尤其其中有个核雕,和她穿越前学的那篇《核舟记》上描述的特别像,人物真的是栩栩如生。荣郁芝都能肯定那个袒.胸.露.乳的人是佛印,至于哪个是黄庭坚哪个是苏轼,她就一点都分不清了。 至于其他的东西…荣郁芝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是看上去都很贵的样子。 “臣女刚刚问过他们了,这位郑公公说,是见到别的太监这么做了,才带着小辉子一起去偷东西的。”关若辉等到荣郁芝琢磨完两人手上的那些小东西,才接着说道,“就这位郑公公所知,各宫都有不少太监会在夜里去宫中各库房偷东西。”她冷笑一声,“难怪总有些风言风语,说北都城内近来新开了不少古玩店,背后的老板就是些宫里的太监。这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宫里的东西都敢动手动脚的了。” 郑公公哪里能想到,自己刚起贼心,第一次去库房偷珍玩就能被抓住,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听关若辉这么说,他忙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然后“咚咚咚”磕起头来:“陛下饶命啊,奴才…奴才也是第一次这么做,求陛下看在奴才在宫里做牛做马四十载,饶奴才一条小命吧!” 见郑公公如此,小辉子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比想象中惨多了,忙跟着郑公公一起叩头。 “好了。”荣郁芝没再正眼看他们,而是转身坐回龙椅上,“把他们拖到慎刑司,按着规矩处置吧。” 郑公公和小辉子被拖走之后,荣郁芝问关若辉:“宫里对于这些珍宝古玩,有没有统一登记在专门的账簿上?” 关若辉被问楞了,这样的问题她可从来没去调查过。倒是一边的梁崇婉插嘴进来:“启禀陛下,宫里进库房的东西一般都会进行登记的,内务府会有两份存档。但是一来,就算有账簿,也几乎从没有人到库房进行过清点;二来,像刚刚郑公公偷拿的那些小玩意儿,在账簿上只会记上‘百宝匣’一条,对里面的东西不会详细登记。所以宫里的那些太监,都会钻这两条的空子,偷偷那些东西到外面变卖。”她犹豫了一下,补充说,“就奴婢所知,这样的情况从前朝废帝即位起就有,如今可能更加猖獗了。” 关若辉听梁崇婉这么说,不禁恨得直咬牙:“岂有此理!” 荣郁芝倒是觉得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在宫里不就是为了讨口饭吃么,不然谁愿意做太监啊。所以自从前朝废帝即位,满清摇摇欲坠的时候开始,他们估计就起了贰心,生怕未来有什么变数,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她略想了想,便问梁崇婉:“能麻烦关小姐带我去一下他们二人今儿偷东西的那间库房么?” ** 那间库房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关若辉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站在门外看着。荣郁芝看到被丢弃在一边的封条,便捡起来看了看,才知道这封条的年代,竟是前清与坤定朝并称“坤隆盛世”的隆治朝的。隆治朝距今,少说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么多年,这库房都没被打开过,难怪有人会觊觎。 荣郁芝朝库房里头走去,却发现满地都是金条和瓷器,还有散落各处发着光亮的夜明珠。 “这里这么多东西,竟不用箱子装起来么?”荣郁芝朝里走去,一边还要注意着脚下不要踩到什么了。 梁崇婉四处看了看,也有些惊讶:“就奴婢所知,库房里的东西都会好好收在箱子里的。这…难道是那些太监为了盗取物品方便,所以故意在白天把东西都堆出来,好在晚上没人注意时来偷?” 荣郁芝随手捡起了根金条,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这些金条想必是不能偷的,因为一旦拿出去,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宫里的东西。 这时候,关若辉走上前,拿出了一个百宝匣:“陛下,郑公公和小辉子就是从这个百宝匣里偷东西的。” 荣郁芝点点头:“朕明白了。这些金条、瓷瓶都是有着皇家专门的印记。”她随手拿起一个瓷器,看了看底部,“这是专门上供御用的官窑印记,所以大多数太监都不敢动。”她环顾了一下被堆得乱七八糟的库房,“他们之所以要把东西全都拿出箱子弄乱,不是为了偷这里的金条、瓷器,是为了偷百宝匣里的东西。如果整个库房都乱了,那么肯定就没人注意,少掉的东西竟是百宝匣里这么点小的物件。” 关若辉仔细一想,的确有道理,便说道:“陛下圣明。” 荣郁芝看着这堆了整个屋子的金条瓷器,深觉自己若是郑公公,面对着这么多珍宝,其实…也会把持不住吧。她悄悄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库房,在宫里有几间?” 这个问题,关若辉自然答不上来,忙朝梁崇婉使眼色。梁崇婉答得不慌不忙:“禀陛下,就奴婢所知,光是这咸福宫一带,就有库房三十二间。而整个紫禁城…大约有三百间。有些库房是专门存放彝器的,有些专门存放玉石,而有些都是古画…而像这样的百宝匣更是数不胜数,光奴婢知道的,就有一百二十箱之多。” 三百多间库房?荣郁芝顿时呆住了。这得放多少珍宝啊!难怪那些太监总是抱着不会被发现的心态来随意偷盗,这么多东西,真的动了一两件,根本不可能被察觉啊。 现在问题来了,这么多珍宝,一群太监虎视眈眈着,总不能坐视不理吧?今天有郑公公,明天肯定有赵公公钱公公,总有一天,这库房也要被他们偷干净了。 “通知会计司,明日开始就着人清点这些库房。从东边的殿宇开始,一间一间仔细清点。”荣郁芝想了想,转头朝梁崇婉吩咐道。 梁崇婉犹豫了一下,躬身行礼:“奴婢斗胆,请陛下三思。” “怎么了?”荣郁芝知道梁崇婉向来很谨慎,所以对自己的命令有不同见解的时候都会比较婉转。清点这么多库房是件大事,荣郁芝自然要听听梁崇婉的建议。 “前清废帝即位后不久,宫里盗案频发,当时的皇太后下令彻查。”梁崇婉低下头,“但是当时清点库房的官员都受了太监们的贿赂,对于一些遗失的东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前皇太后命侍卫蹲守抓住了好多偷盗的太监,可是无论悬赏、威胁甚至动刑,都没人愿意招认偷盗,更不肯供出别人。如此这般,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了。不但如此,刚刚清点的那几天,好几处被偷盗最为严重的宫殿都被付之一炬,却未曾抓住纵火的人。” 荣郁芝蹙起眉:“竟有这样的事?”她咬咬嘴唇,“此事先罢了,还得让朕再细想一番。” ** 回到寝殿之后,荣郁芝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这宫里头偷盗的手法之极端真是比她想象中更可怕不少。可是,真的要放任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吗? 荣郁芝挠了挠头发,这些太监简直已经丧心病狂了,就像魔鬼一样蚕食着宫里的财宝,前清皇太后都没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嘛。 等等…魔鬼…? 荣郁芝早已被尘封的记忆一下被唤醒,她忽然想起了穿越之前的事情。那睡觉聊天刷微信就消耗掉的大学课堂上,她偶尔有一次认真听课,就听见了老师说的“魔鬼博弈论”的概念。 这么一回忆,荣郁芝感觉她面临的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她好好规划了一番,又看了看时间,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少了一桩心事,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刚用完早膳,她就急召会计司几位员外郎过来,说了她彻底清查宫中库房的打算。 那些官员虽然有些意外,却也领了旨。正打算告退的时候,就听荣郁芝笑着叫住他们:“等等,朕还有话要说。” ** “亲王殿下远道而来,臣下有失远迎,请殿下降罪。”日本公使馆门口,日本公使川本健二毕恭毕敬跪下,朝景仁亲王行了一礼。 “好了,川本君,我也知道你事务繁忙,本不想打扰你的。”景仁亲王领着身后的两名武士直接朝前走着,川本健二见状,忙起身跟了上去。只听景仁亲王接着说,“只是我急着见那位,所以便来公使馆打扰了。” 川本健二满脸堆笑,听了景仁亲王的话便连连摇头:“哪里哪里。”随后立刻招呼手下人,“亲王殿下来了,还不赶紧把那位先生请出来?” 景仁亲王由川本健二领着到了饭厅,就见一个九岁上下的小男孩身着西装,正傲然站在那里。 见景仁亲王进来,那孩子微微仰起头,神情倨傲:“日本亲王,久仰久仰。” 第28章 博弈 内务府会计司郎中东方国鼎听完了几位员外郎说的话之后,悠悠叹了口气。他历经四朝,说句大不敬的话,也许现在龙椅上的那个小女娃…会是他侍奉过的最变态的皇帝了。 根据某位员外郎的讲述,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荣郁芝出言留住他们之后,几位员外郎就躬身站着等荣郁芝的吩咐。 “各位想必都听说过,就在前朝清点库房的时候,出过什么事。”荣郁芝微微笑了笑,几位员外郎却觉得后背一阵恶寒,只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听荣郁芝接着说,“其实朕也能了解,那些太监因为害怕自己盗取财宝的事情暴露,心里慌张,所以一时失了分寸,才贿赂内务府命官。” 贿赂内务府命官,反过来就是说,他们这些内务府的官员受贿。荣郁芝说得这么直接,几位员外郎纷纷跪了下来,只觉得冷汗涔涔。 “各位大人勿要惊慌。”荣郁芝示意殿内的宫女把几位员外郎扶起身,才接着说道,“这都是前朝的事儿,早该翻篇了。” 几位员外郎多年前都是参与清查的,听到荣郁芝这么说,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纷纷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当年那些内务府官员奉命清查的时候,只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这宫里,离主子最近的,那就是宫人们了。若是他们真查出什么来了,得罪了宫里的太监,他们在主子面前吹吹风,那自己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嘛。这整个内务府,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啊。当然,太监们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就被查出来,赶出宫去。 所以两方面的意志相同,联盟就组成了。加之太监们把自己偷走的东西分了些给这些内务府官员,他们在清查的时候就算发现少了什么,当然就只当没看见了。 几位员外郎觉得自己也是很无奈的,谁不是混口饭吃的,自己和太监们都不容易。再者说了,他们每年俸银只有那么一点,总不能用那么点钱让他们“为国献身”吧。 因而荣郁芝表示对他们过往行为既往不咎之后,几人算是放下心来,听荣郁芝接着说什么。 “朕也明白,那些太监在担心什么。不过他们也够苦了,自幼就被送进宫里为奴,朕也能体谅他们。”荣郁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宣布道,“这样吧,你们就照实清查,发觉缺了什么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只当平日的损耗记录即可。” 几位员外郎瞬间被感动了。有个女上司就是好,那么能体谅别人的苦处。 他们刚想跪倒在地表一番忠心,就听荣郁芝接着说:“诸卿都是忠臣,朕自然信得过各位。不过…这清查之事非同小可,各位大人可要认真对待。” 员外郎们纷纷躬身答道:“臣等必不辜负陛下期望。” 荣郁芝满意地点点头:“各位臣工一直都做这块儿的工作,自然比他人有经验多了。”她笑着看了看底下人的反应,话锋一转,“不过,再有经验的人,总是难免要出血错的。” 那些员外郎看刚刚荣郁芝这么宽纵,本就起了些歹念。听荣郁芝这么说,他们都心里发虚,没敢接话。只听荣郁芝接着说:“不过各位大人不必担心。好在啊,朕之前也跟着母亲算过账,清点过家里的库房,也算懂得些皮毛,能帮你们一起看看。”荣郁芝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着。她平日在家从来就没摸过那些账本,算账的本事当然是她穿越前在大学学的。 听荣郁芝这么说,那些员外郎都以为她要去一一检查,心底都知道不可能。他们嘴上没说什么,依旧恭恭敬敬地站着。 “可是啊,宫里有三百多库房,朕也不可能一一帮你们检查。”几位员外郎听她这么说,全都点头表示同意。荣郁芝看着他们一个个如同捣蒜的脑袋,坏坏一笑,“所以,朕只会在下月初五,先抽查你们其中一位大人负责的其中一间库房。至于哪间库房…朕也不知道,等到那天再说罢。若是那间没有问题,朕就会再任意挑下一间帮你们检查。”她天真一笑,“只要查到有任何问题,朕就不追查下去了。不过那位被查出问题的大人可能会比较倒霉了…绝不是夺官杀头这么简单哦。” … 几个员外郎瞬间愣住了。这也太坏了吧!作为会计司的骨干成员,他们心中快速地计算了起来。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他们还是仔细清查比较好。他们没法了解,荣郁芝是真懂账务还是假的,万一是真的…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是被抽查到的那一个。就算他们不是第一个被查到的,万一他们前面的那位大人没敢动歪脑筋,而是自己动了… “绝不是夺官杀头这么简单哦” 几位员外郎都觉得心底一寒,全都跪伏在地:“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荣郁芝微笑着看着他们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才接着说道:“朕还曾听闻,前朝清查库房的时候,有太监故意纵火,毁灭证据?” 一位员外郎躬身答道:“的确如此。不过,当时那些公公也是害怕自己盗窃一事败露才会做如此举动。如今陛下大德,不再追究过往遗失的珍宝,臣斗胆以为,他们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了。” “是这样吗?”荣郁芝反问道,“我倒听说,有些太监为了阻止清查以便将来还能继续盗窃,才会纵火,好阻止宫廷继续追查。前朝皇太后软弱,见殿宇被焚,盗案才会不了了之。” 刚刚那位说话的员外郎没想到荣郁芝把事情调查得这么清楚,一时之间答不上话,只得支支吾吾地说着:“陛、陛下圣明。” 荣郁芝摸摸下巴:“此事不可小觑啊。宫内遗失一些东西事小,紫禁城走火却事大。朕想着…也该让各宫太监互相监督才是。” 几个员外郎没答话,只静静等着荣郁芝说话。荣郁芝扫了他们一眼,才接着说道:“传朕旨意,若是有公公举报其他太监在宫内纵火,朕将奖其白银五十两。若是宫内明显有人为纵火,而不知元凶…可见紫禁城不仅有穷凶极恶的太监,更有知情不报,刻意纵容者。那么朕不会再留情,会立马着内务府拟旨,遣散宫内所有太监。” 几位员外郎都是一颤,这太毒了!谁都清楚,那些在宫里得脸的太监,一般都在宫外有外宅,也有银钱,但是这样的太监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小太监若是被赶出去了,身为太监,家人基本都不愿再接纳,也没法去干那些粗重活,只有饿死街头的命了。 荣郁芝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下了这样的命令。她清楚,一旦有这样的威胁,那些地位低下的小太监们必定睁大了他们的眼睛,以防别人真的在宫内纵火,断送了所有小太监们的性命。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引发太监们之间的矛盾,但凡事哪能尽善尽美。要保住整个宫殿,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几位员外郎大人退出宫殿的时候,后背都是湿了一大片。 … 东方国鼎听完那位员外郎的讲述,伸手挨个指了指面前的这些个员外郎:“陛下的旨意你们是亲耳听到的,也该知道这次的事情多紧要了,你们都长点心,别来连累老夫。” 几位员外郎忙不迭应下,全都亟亟退下去好好准备清查的事情了。 ** 会计司的那些员外郎退下之后,梁崇婉站在荣郁芝的案几旁为她沏了一杯茶,一边恭维道:“陛下当真圣德日新,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制住那些个偷窃成癖的太监。” 荣郁芝正埋头看书,听梁崇婉说话,便抬起头扫了她一眼,笑得灿烂:“朕年纪还小,哪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啊。这都是昨儿夜里关小姐教我的。” ** “柏先生,祁大公子过来了。”有小厮在卧房外头通报道。 柏存峥正靠在榻上读书,听到祁援翰过来,忙抬高了声音:“快请祁大少爷。” 小厮轻轻推开房门,把祁援翰请了进来,随后自觉地关上门离开了。 祁援翰肃容走进房内,看见柏存峥正挣扎着要下榻,忙扶住他:“先生…先生不必下榻。有什么吩咐,在下听着就是。” 柏存峥了然一笑。祁援翰刚刚那个停顿,正是没有说出自己“身子不好”这样的话。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听了储志琦的描述之后,他就有种直觉,祁援翰是个品行极为端正的人。如今一见面,他就没有直接说出柏存峥的短处,考虑如此周到,更让柏存峥心中对他添了不少好感。 “祁大少爷不必着急,我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柏存峥下榻穿上了鞋,随后转头对祁援翰说着。 祁援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默默跟在柏存峥身后走着。 柏存峥带着祁援翰到了一间非常大的屋子里头,那间屋子摆着一块的幕布,祁援翰却说不上那是什么。柏存峥也没对他解释,而是带着人到另一边捣鼓了起来。 不久,柏存峥带着的那些人全都退下,关上了门。柏存峥示意祁援翰朝那块幕布上看去。 祁援翰也许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幕,一个人如同鬼影一般在这块幕布上动了起来。 第29章 受托 祁援翰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柏存峥:“先生,这是什么?”他想不通为何昨儿晚上储志琦兴高采烈把自己请过来,让他拜柏存峥为师。今天早上柏存峥又把他请来,看这奇奇怪怪…像是皮影戏的东西。 他知道西方人善于发明,但是这样不用人站在后头就能动起来的皮影戏…他当真没见识过。 “这是西边人最新发明的东西。”柏存峥笑着解释,同时伸出手挡了铛射.向幕布的光束,幕布上的影像立刻出现了一个手的形状,“它有一个很新潮的名字,叫电影。”他指了指幕布另一头的一个构造看似很复杂的铁箱,“所有的影像都是从这里投射.出来的。” 祁援翰心觉这实在太神奇了,可虽然好奇,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或是上前查看。 柏存峥看见祁援翰的表现,只是笑笑,又示意他注意幕布上的画面:“祁大少爷可知道,这是在说什么故事?” 祁援翰顺着柏存峥的手看去,就见到一个鼻子下留着小小胡子的男人,拿着两个类似钳子的东西在四处倒腾。虽然祁援翰完全弄不懂他在做什么,可却觉得十分滑稽。他看了片刻,朝柏存峥摇摇头:“在下并不知道这是说什么故事。” 柏存峥笑笑,朝前走了几步,指着电影中的男人前方说道:“这人正在工作,他前方的东西是个传送带。西方的工厂都是将原料放在这样的传送带上,一个工人只负责一块儿的生产工作。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祁援翰沉吟一番,才说道:“可是为了让货物更快被生产出来?若是一位工人只负责一块儿的工作,那么他就会对他的这份工作十分熟悉。每个人分担一块的话,生产货物的速度必将大大提高了。” “的确如此。”柏存峥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如今西方的生产已经如此先进,可我们呢?生产一件物品,只用一个工人。当他们带着机枪炮弹来时,我们只能用长矛抵挡…偶尔我一人在这间屋子看这部电影,真恨不能国朝一夜之间鼎盛一如百年前的模样。” 祁援翰很能理解柏存峥这样的心情。见柏存峥心情如此低落,他只能在身边劝慰道:“先生,西方领先我们已经那么多了。我们就算奋力追赶,可这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倒不如我们静下心来虚心求教,顺其自然来得更好些。” “我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柏存峥淡淡地说,“不然,我也不会等那么多年了。” 祁援翰的视线定格在了柏存峥的身上。他没弄明白柏存峥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怔了片刻,问道:“先生在等什么?” 柏存峥笑着反问道:“你觉得,革.命党这两年的起义就如燎原之势,而储相不带着北洋军奋力反击,而是去江州迎了陛下,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些都是柏存峥在背后出的主意?祁援翰虽觉得惊讶,可仔细一想,却是勉强在情理之中。储志琦倚重柏存峥,这是国人皆知的事情。可是连这样的大事也听从柏存峥的主意,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 柏存峥好似看出祁援翰在想什么似的,转而向他解释道:“储相此人,小聪明不少,可远虑却是不足。他能在前朝呼风唤雨,这是因为他极会看人眼色,嘴巴又甜,得了皇太后的欢心。要不你以为,以他那点脑筋,能够坐上中堂之位?” 祁援翰赞同地点点头,这样的话,他父亲也曾和他说过。 “所以当时,我就和他说。”柏存峥的笑容中添了几分傲色,“若是继续支持废帝,那么他会被宗室瓜分权力,改立前清其他宗室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储相若是想得到更多的实权,不如去立一个前朝的后裔。既名正言顺,又能掌控实权。” 祁援翰有些闹不明白,为何祁援翰既瞧不起储志琦,又在争取帮他揽权呢。他心知,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柏存峥想要求得的东西,只有储志琦能帮他得到。他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等着柏存峥接着往下说。 “我还和储相说,若是立个女孩,或许还能和他的六公子配为一对。”柏存峥继续解释道,“储相是个心眼极多,爱贪图眼前小利的人。他爱妻子如命,自然愿意帮每个孩子争取。所以,只要这点满足,他一定会答应的。最后,他还让我去选个江州的女孩儿。我想,大概是不想把江州作为租界分给西边人吧。”他无奈笑笑,“就这样,储相完全没有多加思考,就同意了我的提议。” “可是,先生为何希望储相立一位前朝后裔为帝呢?”祁援翰问道。他猜想,柏存峥很有可能是想要削弱宗室的权力,才会让储志琦这么做的。可是,他也只能猜到这一步罢了,柏存峥真正的动机却是怎么也想不出。 柏存峥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可知道,过去多年,前清派了不少留学生去西边。包括我们也买了不少国外的机械甚至请人来为我们建造工厂,可是,我们却丝毫及不上西边国家,反而被甩得更远了么?” 这个问题是祁援翰最近一直在探究的。国朝地大物博,怎么如此放低姿态向那些西方人学习,却完全赶不上呢。他给出了他最近得出的答案:“或许是我们学习的东西太表面了。我们派遣了不少留学生,也建了工厂,但是他们有很多制度我们却没能学来。我在书上看到,西方普遍施行‘重商主义’的政策,而我们却没能学来这样的政策,反倒是打压商人。” 柏存峥赞许地拍了拍祁援翰的肩膀:“你说得很对。可是你觉得,我们为何没能学来这样的政策呢?” 祁援翰的思绪被柏存峥引导,再加上方才柏存峥的一番话,终于恍然大悟:“先生高明。先生是想要通过储相之手,削弱宗…削弱皇权,如此一来…如此一来,皇权削弱,储中堂的权力也被我父亲分了不少…那么商人们…”祁援翰被柏存峥这样惊人的设计所惊,竟再说不下去了。 “如此一来,因为封建皇权所压制的资本主义能够迅速发展。”柏存峥背起手来,面色多了几分红润,“若是新立前朝后裔,储相必定不愿分权,如此,宗室的权力也不会过盛。而储相…他虽说权势滔天,但实则只是张纸老虎罢了。看着吓人,可你瞧,你父亲一出现,他的兵权便被夺去了。他能算得眼前事,却看不长远,接管北洋军后,从来没想过要防备令尊。因而实际上,朝堂上,有令尊撑腰的陛下、储相完全可以互相制衡。未来,我还会再想办法,放权给那些商人。你且待十年…甚至更短,国朝必不输西方。” 柏存峥说着这些的时候,十分激动,竟经不住地咳嗽了起来。祁援翰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劝道:“先生可要注意身子。” 柏存峥轻笑了一声:“若是能让国朝复兴,舍了这身皮囊又如何?我多年来在美利坚苦读,就是为了探寻到为何国朝不及他国。如今知晓了,便要拼尽全力改变国朝如今的处境。” 祁援翰看着柏存峥坚定的眼神,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先生宏志,在下自愧弗及。” 柏存峥轻轻拍了拍祁援翰的肩头:“我幼时,常不知人为何要存活于这天地之间。后来家考被提擢为驻美公使,我就随着家考到了美利坚。那时候见到的一切都是这么新奇,每家每户都有一按按钮就能打开的灯;相隔远方的亲朋联系,不用写信,只要去打份电报,很快对方就能收到自己的消息。这样的生活,是我在国朝从未体会过的。” 祁援翰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仍在播映的电影,点了点头。 “有时候,一个人为一件事情着迷,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我耗费了近十年,琢磨为什么我的国家不及别人的。”柏存峥沉浸在回忆中,笑得灿烂,“有时候想着想着,就是一整天…就好像着了魔似的。” 祁援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柏存峥拍了拍祁援翰的手背,轻叹一声:“我早年身子就一直不好。我自己晓得,自己也撑不了几年了。祁大少爷,今儿我和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完成我未竟的梦想…让国朝…让国朝早日富兴。” 祁援翰愣了许久没能答上话来,等他回过神来,便朝着柏存峥深深一揖:“先生请受学生一拜。”他站直身子,直视柏存峥,“学生只要立于这世间一日,便一日不负先生所托。” 第30章 拜师 柏存峥和祁援翰深谈了一阵,因为柏存峥要入宫参与荣郁芝的拜师礼了,祁援翰便告辞了。 “今日得先生教诲,学生倍感荣幸。”柏存峥一路把祁援翰送到院子门口,祁援翰朝着他深深一揖。 柏存峥扶了扶祁援翰,笑着说道:“祁大少爷不嫌弃我口拙已是很好了。” “先生何必客气。”祁援翰看向柏存峥的眼神已比之前多了不少真意,“先生唤学生漱实也就是了,这是学生的字。” “漱实。”柏存峥淡然一笑,拍了拍祁援翰的肩膀。 祁援翰又是一揖:“先生留步”,随后转身离开了。 柏存峥看着祁援翰走远,才转身进了院子。他看了看日头,便直奔卧房去更衣准备入宫了。 俞翘瑶正在屋子里挑拣衣服,一见柏存峥进来,便笑道:“昨天挑了些衣料上乘的衣服出来挂着了,先生来看看,您今儿穿哪件入宫?” 柏存峥摸了摸俞翘瑶的脸颊,温和一笑:“辛苦你了。”说罢,他便上前去查看那些挂在外头的衣服。 俞翘瑶脸上一红,忸怩了半天,才小声回了句:“不辛苦。”她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柏存峥听见没有。俞翘瑶是柏存峥的结发妻子,今年刚刚二十岁。她平日里没什么消遣,最大的爱好就是陪储金氏一起搓麻将。 俞翘瑶就是一个外务部普通小官的女儿,因为她的父亲与柏存峥的父亲柏振修交好,两家早就定了亲。俞翘瑶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嫁到了美利坚去,和柏存峥的情谊也很深厚。 柏存峥上前看了看俞翘瑶挂出来的衣服,果真都很妥当,他就随手选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褂,穿上了身。俞翘瑶上前帮着他整理了领口,抚平的皱褶,随后微红了脸笑道:“先生果真风姿卓然,穿什么都好看。” 柏存峥看着俞翘瑶羞答答的模样,心头一软,捏了捏她的手:“今儿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 ** 对于帝师的选择,储志琦完全放权给了柏存峥来办。柏存峥为荣郁芝挑选了两名国学师傅、还专门请了两位洋人师傅,专门教授荣郁芝英语和钢琴。 除此之外,柏存峥还专程派人去陈浦将务本女塾的郑先生请了过来。柏存峥听说,郑先生见识很高,务本女塾的师生都很敬重她。他也希望,郑先生过来能用更先进的思想感染荣郁芝。 包括柏存峥在内,六名先生大中午的就依次站在了南书房门口。过了不久,房门被太监们缓缓打开,柏存峥带着先生们鱼贯而入,朝荣郁芝拱手作礼。 荣郁芝本来端坐在龙椅上,先生们行礼的时候,她站起身来避了避,随后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声“先生们勿要多礼”,也就算回了礼了。这是司礼监先前告诉荣郁芝的,那位郎中侃侃而谈“虽师,臣也,虽徒,君也”,荣郁芝是不用向先生们行大礼的。 两方都做完自己该做的,六名师傅又躬身退出了南书房。如此一来,整个拜师礼就算完成了。 近些日子来,储志琦听从了柏存峥的劝说,宫中一切礼仪从简。所以这场拜师礼,把过去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全都削减掉了,就留了这么一出算走个形式罢了。 拜师礼一结束,柏存峥便朝咸福宫走去,而其他五名师傅今天不必为荣郁芝上课,便一起出了宫。荣郁芝每日上课的地方被定在了咸福宫的一间小书房里。这间书房,自然比荣郁芝寝殿的布置差得多了。荣郁芝专用的座位是北边朝南的一个炕,上面摆了一个小炕桌。师傅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荣郁芝左手边。 柏存峥坐在了师傅应该坐的位置上等了一会儿,便听见一个清丽的女声:“柏先生,学生有礼了。” 柏先生回过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陈小姐。” 陈红玉穿得素淡,头发被绑成一个□□花垂在脑后,正朝着柏存峥灿烂地笑着。 “请坐吧。”柏存峥指了指身边稍稍靠后的位置,示意陈红玉坐下。陈红玉也不扭捏,应了一声之后就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柏存峥见陈红玉过来了,而储重钧没过来,总算松了口气。柏存峥早料想到储志琦会让储重钧去给荣郁芝做伴读,好让他们俩先熟悉起来。于是柏存峥早早就把陈红玉从陈浦远远请来。 昨儿夜里,储重钧又和储志琦闹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过来做伴读。柏存峥去劝架的时候,顺理成章把自己请陈红玉过来的事情说了出来。储志琦觉得储重钧脑筋太死,被气得不轻,听柏存峥说陈红玉来了,只好勉强同意由陈红玉来为荣郁芝做伴读。 过了一会儿,就有太监进来告诉柏存峥和陈红玉:“二位请准备着,陛下来了。” 柏存峥缓缓起身,很快就有咸福宫的太监捧着书等在了书房门口,柏存峥就跟在他身后,陈红玉也急匆匆跟在他们身后朝书房外头走去。 三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荣郁芝坐着八抬金顶御辇到了咸福宫门口,梁崇婉慢慢扶着她跨出御辇,朝书房走来。见荣郁芝过来了,三人躬身行礼,荣郁芝摆摆手:“不必多礼,都进来吧。” 陈红玉抬起头的时候,却见荣郁芝正直直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惊讶:“阿…”荣郁芝刚想叫出陈红玉的乳名阿静,却忽然意识到那么多人在场,这么大喇喇叫她的乳名的确不好,便改口说道,“陈小姐,你…竟来了这里?” 陈红玉婉婉一笑:“民女多日前就到了北都,未曾通报陛下,是民女的不是。” “不不。”荣郁芝忙摆摆手:“就算你想告诉朕,也没办法把消息递进这宫里头啊,怎么能怪你。”她上前去挽了陈红玉的手,陈红玉觉得有些不妥当,可犹豫了一下,没有推阻,跟着荣郁芝一起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大家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咸福宫的太监们端了茶进来给三人,随后鱼贯退出,关紧了书房的门,便算正式上课了。 ** 下学之后,柏存峥觉得有些疲累,由着身边的小厮扶着他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柏存峥靠着车璧闭目休息,却觉得闻到了一阵清香,想起这是专门制作各类小吃的名店福如意,便吩咐停车。小厮靠近车窗,躬身问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柏存峥想着天气热,也该买点东西回家给俞翘瑶解解暑,就吩咐小厮买了这福如意的一份冰碗。 到了储府之后,柏存峥亲自提着食盒朝自家院子走去。进了屋子,便见俞翘瑶正坐在炕上认真缝补着衣服。 “阿瑶。”柏存峥轻声唤她,随后把食盒摆在桌上,提起盖子把冰碗拿出来放在了她身边的炕桌上,“夏日炎热,我给你买了冰碗解暑。” “多谢先生。”俞翘瑶通红了脸笑道,刚想去拿勺子挖一口,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 手,“我…” “怎么了?”柏存峥微微讶异,“身子不舒服么?” 俞翘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却听外头有小厮通报:“储夫人来了。” 柏存峥刚想带着俞翘瑶迎出去,却见储金氏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俞翘瑶就笑着说道:“阿瑶,我给你带了些补药。” 柏存峥一愣,又看了看红着脸的俞翘瑶,心道她不会真的生病了吧。他刚想说些什么,储金氏就疾步走向他们,看了那冰碗一眼,复又很快看向柏存峥,满脸的不赞同:“柏先生,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东西端给阿瑶吃呢?阿瑶现在可不能多吃冰的。” 俞翘瑶急忙解释:“没,我…” 储金氏快人快语,一看他们俩这个反应,不由吃了一惊:“你不会没告诉你家先生吧?” 俞翘瑶低下头,轻声反驳:“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你真是…平日挺活泼的,怎么一见你先生,脸话都说不清楚了。”储金氏没好气地看了俞翘瑶一眼,这才告诉柏存峥,“今儿下午有大夫来看过了,说你夫人有喜了,最近不要买这些过于生冷的吃食给她。” 也不等柏存峥的反应,储金氏就急匆匆拉住俞翘瑶的手:“我把不要都给你放这儿了。这是那位大夫专门给你开了保胎的,里面有几味药挺难弄到的,倒是费了些功夫。我派了专门的丫头帮你煎药,每次她端给你的时候你就都喝下就是了。”见俞翘瑶点头,她就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说道,“那边几位夫人还等着和我一起打牌呢,我就不多留了,你多保重啊。” 储金氏火急火燎地,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柏存峥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笑着看了看俞翘瑶:“你那么怕我吗?” 俞翘瑶被这么一问,更加尴尬了,整个脸都红到了耳朵根,扯着衣服说不出话来。柏存峥不由笑了,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目光更加柔和了起来。 ** “阿静。” 陈红玉走在出宫的路上,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呼唤。这个声音,或许无论隔多少年,她都能认出。她转身,翩然一礼:“民女恭请陛下圣安。” 荣郁芝坐在御辇上俯视着她,一边让轿夫落轿,随后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阿静,真的好久不见了。今天和我一起用晚膳吧。” 陈红玉刚想要答应,却想着离开陈浦前父母的嘱咐,便不着痕迹地朝后面退了一小步:“陛下,臣女不能在宫中多留…还是下次吧。” “那…好吧。”荣郁芝看着陈红玉疏离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点了点头。 陈红玉又朝荣郁芝行了一礼,转身退在一边,等着荣郁芝坐上御辇离开。 天上忽然稀稀落落下起雨来,宫人们忙给坐在御辇上的荣郁芝打伞。 伞被撑开的时候,荣郁芝摸了摸脸颊。 有些湿,好像被雨淋到了。 第31章 拉手 达子是个刚刚二十出头,身材矮小的日本艺伎,她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眉毛是剃光了自己重新画了一个漂亮的眉形。因为日本男人喜爱脖子好看的女人,她按惯例在请别人后脖子上画了一条青龙。此刻,她正穿着绚丽厚重的和服,在日本公使馆亟亟走着,她姿态优雅,远远看上去竟像一幅画似的。虽然她走起路来速度很快,可是裙子下摆竟没有丝毫起伏。 “达子小姐,您可算来了。”手里握着一壶清酒的女佣站在饭厅外笑着看她,“亲王殿下已经到了,川本君指名请您过来呢。” 达子的嘴唇勾起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她微微弯腰向女佣示意,随后接过了清酒,跪坐在了饭厅门前。她把清酒放在了一边的榻榻米上,随后轻轻拉开了门。 饭厅里,景仁亲王与川本健二都跪坐在桌子边,中国的废帝,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则是盘腿坐着,屋子一边,一个翻译官正侍立着。见达子开了门,川本健二赶忙招呼她:“是达子啊,快进来吧。” 达子躬身为礼,这才捧着清酒踱进饭厅里。她首先给景仁亲王倒了酒,川本健二就在一边说了:“达子,给皇帝陛下也倒一点酒吧。” “是。”达子优雅一下,跪坐到了小皇帝身边,为他倒了酒。 小皇帝只觉得一股浓郁刺鼻的香脂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便朝一边躲了躲。 他这么做了,在场的人都不由尴尬了起来。川本健二等达子为他倒了酒之后,便笑着说道:“达子,我也好久没听到你弹琴了,今天就请你弹一曲吧。” “好的,川本君。”达子深深弯下腰来,便从站在一边的女佣手上取过三味线,弹奏了起来。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三人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所以说,皇额娘她究竟在哪里?”小皇帝急切地问道。 就在刚才与景仁亲王和川本健二的对话里,小皇帝才知道,那日储志琦带着他和母亲离宫,是要杀他们的!说什么如今皇宫不安全,带着他们去承华暂时避一避,其实就是带着他们出来好秘密杀掉。毕竟宫里不能见血,所以才费尽心思把他们骗出来杀了,好给储志琦他自己想扶植的傀儡让位! 那夜极其混乱,小皇帝自己坐在前面的那辆马车上,根本不知道后头他母亲的马车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劫进公使馆后,周围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他问别人问题,别人也听不懂。他平日见不到川本健二,也没法问母亲的下落。他最近整日祈祷母亲安然无恙,可是如今得知储志琦的真实意图,他的希望渺茫了不少。 “皇帝陛下,实在是很抱歉。”川本健二迅速低头说道,“我们尽力想要救下皇太后殿下,可是被储的人看出了我们的意图,他们竟直接将皇太后殿下…皇太后殿下已经升天了。” 小皇帝虽早料到了,可听川本健二这么一说,还是嚎啕大哭起来:“储志琦!!朕跟你这辈子没完!!” 景仁亲王小酌一口,冷冷看了眼哭得正投入的小皇帝。 “朕一定要报仇!”小皇帝一下站了起来,“亡国之恨,杀母之仇!”他指着站在一边的翻译官,“你快点告诉他们,请日本借点兵给朕,朕这就直接逼宫,还要杀了储志琦。日后,我大清一定和日本永交同好。”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景仁亲王安抚般笑了笑:“皇帝陛下稍安勿躁。要知道,现在祁丰重新掌握了北洋军兵权,我们可不能保证能够打败他呢。” 小皇帝愣了愣,才木木问道:“那、那怎么办?” “我们只有等。”景仁亲王回答道,“大日本帝国定会替皇太后殿下复仇的。” 小皇帝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中国才是真正的天朝上国,其他国家再嚣张,那也是一时的。景仁亲王说要替他母亲报仇的时候,小皇帝只觉得这理所当然,坐在那里抿紧嘴巴不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完了,川本健二亲自送着小皇帝出门,复又回到饭厅。景仁亲王依旧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和达子亲密地交谈着。川本健二进屋后,深深鞠了一躬,才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景仁亲王的对面。 “那孩子还说了什么吗?”景仁亲王见川本健二进来,握着酒杯喝了一口,问道。 “就说想要懂中文的佣人,没别的了。”川本健二回答道,“不过我告诉他,如果从外面找了懂中文的佣人,若是靖政府知道了,肯定会猜到他在公使馆。所以我明天会派一个翻译官给他。” 景仁亲王淡淡嗯了一声:“找一个嘴巴紧一点,别在那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是。”川本健二应了下来,随后犹豫着问道,“亲王殿下是否是否真的要替那孩子夺回中国?这是天皇陛下的意思吗?” 景仁亲王嗤笑一声:“他只是我们拿来威胁靖政府的备用手段而已。现下的环境看来,我们和靖政府合作更为有利才对。” 川本健二这才想到,这一次,卓仁亲王也来了。他了然地点点头:“亲王殿下英明。” “记着,”景仁亲王嘱咐道,“好吃好喝地待着那孩子,他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是!”川本健二与景仁亲王相视而笑,答应了下来。 ** “大少爷。”祁家的小厮匆匆跑到祁援翰的屋子外头唤道。 祁援翰正用一条洗得发白的抹布抹着书案,听见小厮的声音,便抬起头来:“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那小厮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小、小的给大、大少爷请安了。” “不必多礼了。”祁援翰看着那小厮局促的模样,温和地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老爷说,请您替他去今天的宫宴。”小厮躬身回答,随后补充道,“就是、就是那个宴请各国贵族的宫宴,今儿下午四点就开始了。老爷说,他已经和储相说好了,就由您替他过去。” 祁援翰明白了。他父亲曾经带着北洋军打败过不少国家的军队,自然不适合去那样的场合。作为儿子的祁援翰过去,反而更加合适一些。 “我知道了。”祁援翰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那小厮朝身后看了看,一副神秘的样子,随后压低声音说道:“老爷还说了…大少爷可以借这次机会,好好看看西方那些国家的人。”那小厮仔细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 荣郁芝坐在御辇上慢慢晃着,见到远远有人由宫人领着正慢慢在长廊上走着。荣郁芝见那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靛青长褂,步态平缓。她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一时叫不上来。她朝身边的梁崇婉招招手。等梁崇婉靠近她,她便指着那人问道:“那人是谁?” 梁崇婉细细观察了一番,答道:“禀陛下,奴婢瞧着,有点像祁将军家的大公子呢。” 是了!荣郁芝听梁崇婉这么一说,也觉得很像。看他笃笃悠悠的样子,和那日阻止自己接下英格兰债务时候的样子相差无几啊。她沉吟一番,转头吩咐梁崇婉:“去把祁公子请来。” 梁崇婉领命上前,疾走了一段路,才赶到祁援翰面前。她盈盈施了一礼,笑道:“祁大公子,陛下有请。” 祁援翰在梁崇婉的示意下朝后一看,这才注意到荣郁芝的仪仗。他整了整衣服,这才大步走到荣郁芝的仪仗前面,拱手施礼:“草民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免礼,”荣郁芝笑盈盈看着他,抬起手示意轿夫落轿,然后扶着梁崇婉的手站了起来,“祁大公子,多谢你那日过来说了这许多。若是没有你,国朝就真要接下这笔债务了。” “陛下客气了,这本是草民分内的事。”祁援翰眉眼低垂,神色淡淡,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何况,草民的推断是否正确也尚未可知呢。” 荣郁芝几乎立刻回答:“你的推断应该不会错,这是朕的直觉。”荣郁芝穿越前历史学得不好,但是总觉得这时候有点像那时一战前的样子。虽然这个时代和她穿越前呆的时代有稍许不同,可是正如老话说的“历史总在重演”,这两个时空大体上总是很像的。 “那就借陛下吉言了。”祁援翰刚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合适,忙补充一句,“陛下心系社稷,乃臣民之福也。” 荣郁芝听了这句明显拍马屁的话,强忍住没笑出来,默默转移了话题:“祁大公子似乎很了解西方局势,是否也曾经出洋学习过呢?” 荣郁芝提起这个话题,祁援翰的眸子黯淡了些许:“草民并未曾留过洋,对于西边国家的认识也是看书了解到的。”祁援翰其实很想出国,去看看国外的世界是怎样的,中国究竟差了多少。昨天早上柏存峥与他交谈后,了解到美利坚的繁华使得柏存峥立志用尽毕生的精力来复兴中国,他这样的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可是祁丰自从妻子过世之后,就对两个孩子过度保护,生怕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祁丰觉得祁援翰出国可能会遭受白眼、被人排挤,便怎么也不肯让祁援翰出国了。 祁援翰虽然不怪父亲的决定,可每每想到,总觉得有些遗憾。 “哇,那你可真的太厉害了。”荣郁芝由衷地夸赞他。能光从书本上就能看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祁援翰真的不愧是祁家人。她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你今天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父亲让我代替他参加今天的宫宴。”祁援翰解释道。 “参加宫宴?”荣郁芝抬头看看日头,只见太阳微微斜在半空,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才说,“宫宴晚上六点才开始,你提前三个小时就来了?”这…这怎么想都有些夸张啊。 祁援翰一愣。家中小厮告诉他下午四点开宴,他便提前一小时到了,可现在又说,是晚上六点开宴?祁援翰估摸着,大抵是小厮弄错了时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便笑了笑:“草民生怕迟了,便提早出门了。” “…”荣郁芝有些无语,没再说话。 这时,一只乌鸦俯冲下来,正落在柏存峥前方,啄食着地上掉落的一点米粒。 祁援翰从小就对各种鸟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看见乌鸦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不由寒毛卓竖,下意识微微朝一边退了几步,却离荣郁芝越来越近了。 荣郁芝见祁援翰明显神经紧绷往自己这里靠着,还不断朝一边看去,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就只见到一直乌鸦。她暗自想着,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羽毛恐惧症吧?荣郁芝以前听说过这种病,还觉得很可笑,怎么会有人怕鸟?没想到还真的遇到活的了。 祁援翰是国朝的功臣,他遇到这种情况,荣郁芝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便挥挥手叫来一旁的小太监:“这乌鸦看着碍眼,你快去把它赶走。” 小太监忙不迭应下,上前去驱赶那乌鸦。不想那乌鸦本好好吃着米粒,突然受了惊,就开始四处扑腾了起来。 请不要关闭页面,作者有话说附赠正文五百字 第32章 抢手 乾清宫一月前就已经翻修一新,钟鼎玉器闪闪发亮,地上铺设的金砖被擦得仿佛能映出人影来。这座繁华的宫殿近来被用作接待外国贵族的地方。这是储志琦的意思,就他说,这样才能彰显国朝的威仪不是? 对此,财政大臣荣顺表示十分肉痛。毕竟国库里的钱本就不多,还要再拨一部分来修乾清宫,那不是更紧张了么。荣顺心里也明白,这是小肚鸡肠的储志琦在找理由报复自己呢,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自恨恨咽下这口气。 荣郁芝踱步进入乾清宫的时候,景仁亲王带着他的长子卓仁亲王已经等着了,殿内一边还站着关若辉和郑先生。 见荣郁芝过来了,众人纷纷行礼。荣郁芝说了“平身”后才站直身子。 “陛下,这位是日本秋筱宫景仁亲王。”关若辉上前,左手朝上抬起对着景仁亲王介绍道,随后她又示意荣郁芝去看景仁亲王身边的男孩。那男孩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可比景仁亲王高了不少,眉目周正,正笑得天真。关若辉接着介绍,“这位是秋筱宫卓仁亲王。” 荣郁芝点头朝他们示意,随后便转身步上台基,坐在了龙椅之上,通过郑先生的翻译和景仁亲王客套了起来。 在说了一连串祝靖朝国力鼎盛,祝荣郁芝圣德日新之类的场面话之后,终于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家儿子身上。 “皇帝陛下,这是犬子卓仁亲王。”景仁亲王慢慢说着,等着郑先生翻译完,才接着说道,“他年纪虽小,可也会好几门语言呢。平日也爱钻研中国的那些古籍,整日整夜看个没完。” 郑先生翻译完卓仁亲王的话,荣郁芝心里有些不屑。很多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就是杰克苏或是玛丽苏,不过事实的真相往往没他们看到的那么美好。 还没等荣郁芝吐槽完,她就见卓仁亲王微微一躬身:“恭请大靖皇帝陛下圣安。” 本来等卓仁亲王说完,郑先生还想翻译的,就那一瞬间,她就愣住了。卓仁亲王说出的,不就是汉语吗!而且说得字正腔圆,听上去就像个在中国成长的人所说的。 荣郁芝也怔住了,她觉得刚刚自己果然下判断下得太早。她轻咳了一下,才笑着看向卓仁亲王:“没想到景仁亲王的汉语说的那么好,你是专门练习过吗?” “小王自幼就对汉民族的文化很感兴趣。”卓仁亲王微微躬身,口气不卑不亢,“小王幼时读国人翻译的《道德经》,只觉得玄妙无匹。因而拜师苦学汉语,而后再看此书,更觉得中华文化之精妙,旁人无法匹及。” 虽然卓仁亲王夸的不是她,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听到外国人这么赞赏中国文化,荣郁芝还是难免高兴了一下。不仅是她,卓仁亲王身后的关若辉和郑先生也露出了笑容。 “我从小就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到如此文明昌盛的国度来,真的是死也无憾了呢。”卓仁亲王说完这话,又抬起头看了看这被修得金光灿灿晃人眼的大殿,皱起了眉头:“可如今来了,却发现这是一个浮于表面,内里腐朽不堪的国家,真真令人失望之极。” 景仁亲王完全听不懂自家儿子在说什么,但是看着儿子的淡定从容的样子,他便也在一旁从容点头,表示赞同。 荣郁芝听完卓仁亲王的话,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在别人的国家,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完了还要说这么不中听的话,实在是太可恶了。虽然她也不得不承认,卓仁亲王的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也是中国如今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但是这话中国任何一个人说都可以,可是外国人对中国有任何微词,她都绝不同意! 景仁亲王完全没注意到荣郁芝脸色的变化,开始推销起了他的宝贝儿子:“皇帝陛下,犬子虽然愚笨,但是一直仰慕中华文化。因而请皇帝陛下准许我儿子能够在中国多呆几年,好让他多加学习。” 荣郁芝听完景仁亲王的请求,没有多加思索就答应了下来。 没错,她就是要让卓仁亲王留在中国,亲眼看到中国翻天覆地的那一天。 ** 景仁亲王晃着他矮小的身子,带着儿子走在宫中长长的夹道上,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你能留在中国了。按照中国的礼节,应该会经常请你进宫,到时候你见那女皇帝的机会就多了。” 卓仁亲王低头没有答话。他也完全不想告诉父亲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景仁亲王回头看着儿子:“儿子啊,你可要争气,多多讨好那女皇帝。要知道,你从小学习汉语,可不能白学。若是能与她结合,与我们双方其实都是件好事。” 听了父亲的话,卓仁亲王有些无语,可还是应了下来。 见儿子点头,景仁亲王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国土狭小,多灾多难。从我们的祖先开始,就一直试图占领中国这么一个富庶的国度,可是数百年来,多少勇士阵亡在了海上,我们却还是没能完成这个梦想。现在不一样了,若是中国的皇室有一半我们的血脉,那么我们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和这个国家融合为一体。”景仁亲王说着说着,就眯起了眼睛,完全沉醉在了自己这个伟大的计划之中。 卓仁亲王笑了笑,并不置可否,反而问道:“那么,父亲大人是否会释放清朝皇帝…还是会秘密除掉他?” “放了他?除了他?”景仁亲王摇摇头,“怎么可能?那孩子还要留着,他对我们来说,可是最有用的人啊。” 卓仁亲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眼却见两个宫女正背对着他们说这什么。见有宫女在他们面前咬耳朵,景仁亲王八卦地停下了脚步,而卓仁亲王也只得跟着父亲一起站住。 “哎,你知道嘛,本来储相的那个庶子是要伴读的,但是那位公子死活不同意,结果就没能来成。”一个宫女低声说道。 另一个宫女答道:“这事儿在宫里可是人尽皆知的,我怎会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吧,储相那么强势,肯定会逼着那位公子过来的。拜托,这可是给皇帝做伴读好嘛?求都求不来的事儿。” “哎哟,瞧你激动的。看看储相如今呼风唤雨的样子,像是急这个的吗?”那宫女切了一声,“我倒觉得,应该是陛下上赶着人家储公子呢。” 另个宫女忽然笑了起来:“看看你这样子,才像是上赶着储公子的,成天把自己的脸画的像鬼似的,小心嬷嬷看见了打你。” “你!”那宫女勃然大怒,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抬起手作势就要打另个宫女。另个宫女躲了几下:“好姐姐,是不是我说中你心事了才这么生气啊。” 就这样,两个宫女打打闹闹就这么跑远了。 卓仁亲王听完两人的话,略一思索,就不由笑了起来。这中国皇帝着实有趣,派人演了这么一出戏给他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荣郁芝打的小算盘就是让他听到这两个宫女的对话,知道了储志琦的打算。这样一来,与储志琦有共同目标的景仁亲王就会与他产生矛盾,而荣郁芝要做的就是在一边围观而已,也许顺便还能削弱储志琦的这个超级权臣的一点势力。 的确是一出坐山观虎斗的好戏,卓仁亲王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刚刚那两个宫女在说什么?”景仁亲王看着儿子的表情,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便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卓仁亲王笑了笑,知道荣郁芝不愿意嫁给储家小公子,便决定帮荣郁芝这一次,他告诉父亲:“那两个宫女说,靖朝的首相储志琦,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与靖朝皇帝好好相处。” 卓仁亲王说到这里,景仁亲王就已经能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由勃然大怒:“决不能让他坏我好事!”说着,景仁亲王加快脚步朝前冲着,完全没了刚才的悠闲之感。卓仁亲王便也加快脚步跟着父亲。 ** 储志琦正在更换要去参加宫宴时穿的礼服,一边听着身边人向他禀报今天荣郁芝的活动。 “就在刚刚,陛下碰见进宫参加宫宴的祁大少爷了。这祁大少爷也奇怪,早了好几个钟头就到了宫里,正巧就捧上了陛下。”那人毕恭毕敬地说着,“陛下见了他,便和他谈了谈,问他有没有出国。最后…”那人看了看储志琦越来越黑的脸色,决定不要把祁援翰握了荣郁芝的手的事情说出来,“陛下和祁大少爷聊得高兴,赐了南书房行走。” 那人浑身冷汗,接着禀报道:“陛、陛下还见了日本的景仁亲王和卓仁亲王。那景仁亲王…居然和陛下请求,让卓仁亲王留在中国。” 听了这两件事,储志琦气得浑身发抖。小皇帝是自家儿子的!他内心咆哮一声,直接冲出去找儿子了。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劝儿子好好去给荣郁芝做伴读! 第33章 阿多 天还没完全擦黑,招待各位外国贵族的宫宴就开始了。 荣郁芝这次过来,不是空着手的。她带了一箱从库房里找到的一些珍奇宝物在身边。当然,她的目的就是向那些早已对于中国珍宝倾羡已久的西洋人们好好兜售一番。说实话,看到这么一大箱珍宝有可能马上就会落入外国人的手里,荣郁芝心里很不好过。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她这么做,能够换得更多的银钱,用来增强国力,那么不反倒保护了更多的珍奇宝物么? 心里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荣郁芝举起手中盛了些果酒的酒杯朝诸国外宾敬起酒来。 国外的贵族要员和他们的太太也都起身,按照中国的礼仪用各自的语言说了一些祝酒词,宴会也就开始了。 这次宴会的餐点耗费了一些功夫。其一,是因为来了不同国家的贵宾,所有人的喜好和忌口的食物都是要详细记录并且保证符合口味的。其二,荣郁芝登基之后,为了节省开支,内务府遣退了多数御膳房的御厨,宫里的御厨如今不到一百人,这么点人手很难做那么多花样的料理。所以内务府加班加点,在外面也请了不少厨师过来这才勉强应付了过去。 酒过三巡,荣郁芝感觉头微微有些沉,脸上也有些发烫。不过还好,她神智还算清醒。她站了起来,朝底下的贵宾笑道:“诸位,朕今日带了一些我们中国的珍宝,想来和大家一同赏玩。”虽然她的确是过来兜售东西的,不过总不能明说吧,所以“一同赏玩”就被当做接口来让荣郁芝好好推销宫里头的这些宝贝了。 梁崇婉和郭黛仪从箱子里第一个拿出来的东西,就让全场震惊了。有位公爵夫人还忍不住小声惊叫了一下。 她们二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前朝皇太后最喜爱的一件东珠披风。这件东珠披风是由数百颗东珠串联而成的,就算在夜间也是晶莹夺目。这不是最奇的地方。最让各位贵族要员夫人们把持不住的,是这披风上的东珠虽然多,却个个颗粒饱满,居然大小还相似!这得花多少的力气,才能找到差不多长得一样大小的东珠啊! 这件披风刚拿出来,各位夫人们都七嘴八舌夸赞起来。荣郁芝虽然听不懂她们都在说什么,翻译也一时翻译不过来她们的话。但是看着那些夫人们惊艳的表情,荣郁芝就知道,这事儿没跑了。 不过荣郁芝却不急,她笑着接受了夸奖,却命令梁崇婉与郭黛仪把披风好好收起,又拿起别的宝物。 夫人们幽怨的眼神直射向荣郁芝,她却视若无睹,开始饶有兴致地听梁崇婉介绍下一件宝物了。 ** 宴会结束,天已完全黑了,宫廷夹道两边的宫灯还泛着幽幽的亮光。荣郁芝坐在御辇上昏昏欲睡,她正迷糊的时候,却忽然瞟见一旁的转角处有个人影迅速蹿了过去。 荣郁芝一下睡意全无,立刻吩咐:“快追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人?” 随侍的太监们都没见到转角处有什么人,全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敢违背荣郁芝的意思,没敢多犹疑,就冲了出去。 轿夫缓缓放下御辇,荣郁芝的手肘撑着御辇的椅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御辇上,就等着那些小太监把人抓来。 大晚上的在宫里鬼鬼祟祟的,荣郁芝第一反应就是,那人是准备偷盗的太监。她心里有些窝火,都已经警告到这个程度了,居然还有人敢以身试法么?她倒是要看看,是谁给这人的胆子,如今还敢在宫里偷东西! 很快,小太监就扭了一个人过来。等到他们走近了,荣郁芝便凑上前看了看那人的样子。这一看,把荣郁芝吓了一跳,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太监服制,披头散发的,嘴歪脸斜,还正淌着口水。 荣郁芝蹙起眉来:“这人是谁?怎么看上去疯疯傻傻的?”难不成因为被捉了个现行所以装傻吧?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都说自己平日不怎么出来走动,不认识别的宫的太监。梁崇婉也盯了那人很久,才超荣郁芝摇了摇头。这时,一直安安静静侍立在一边的郭黛仪却开口了:“这位公公…好像是别人和我提起过的多公公。” “多公公?”荣郁芝扫了郭黛仪一眼,又看向那多公公,“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郭黛仪这么一说,总管太监霍久业这才恍然明白,一拍脑袋:“陛下恕罪,奴才也是多年未见,一时没认出来。这位的确是多公公。” 荣郁芝不由盯着多公公看了好几眼,多公公也察觉到了荣郁芝的视线,呆呆地回看向她,吸了吸鼻子:“阿多。” 多公公居然会说话。荣郁芝被吓了一跳,朝后靠了靠,然后转头问霍久业:“他究竟怎么了?” “哎呀,陛下,这位多公公可谓是命运多舛啊。”霍久业看了看这位老兄如今的样子,不免叹了口气,“想当年,他可是救国前朝先帝爷的命呐。” “救过前朝先帝的命?”荣郁芝有些吃惊。霍久业点头道:“正是。当年的多公公…还不是这副尊荣,还是前朝先帝爷御前的小太监。那年前朝先帝爷自圆明园回宫,竟在宫门口遇上了此刻。多公公拼命冲上前帮前朝先帝爷挡了一刀。” 荣郁芝追问道:“可是误伤了脑袋,才变成这样的?” 霍久业摇摇头:“当时没伤到头部,是被伤到胸口了。前朝先帝爷万分感激多公公的救命之恩,因而命太医院的太医们好好医治。”霍久业抬起头,看到荣郁芝正认真听着,忙接着说道,“过了大概半年的功夫,多公公的病才好了。前朝先帝爷因为感激他,所以封他做了首领太监,一直让他伴驾。” 荣郁芝听得入神,见霍久业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的样子,便耐心等他想着。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不过奇了,过了没多久就,多公公就开始说傻话了。前朝先帝爷有些奇怪,便请了太医来看,可太医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多公公就越来越疯癫,却无药可医。前朝先帝爷无法,只好把他挪到别的宫里住着,让别人好吃好喝待着。” 这件事怎么听怎么蹊跷。荣郁芝看了看多公公的脸,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只听霍久业接着说道:“多公公被拖走的时候,是奴才最后一次见着他,后来就没再见过。如今陛下入宫,奴才本以为多公公早就被弃在那个角落了呢,不想他竟还活着。或许是疯疯癫癫的,别人偶尔给些吃食过活吧…” 霍久业说道这里,便停了下来。多公公看了看他,忽然笑了起来,挣开小太监们的手,却没扑上来,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多。” 他盯着霍久业的脸叫唤了一声。霍久业躬身朝荣郁芝解释:“前朝先帝爷被多公公救了一命之后,便一直唤他阿多。” 荣郁芝心里点了点头,这多公公真的是个护主的忠仆呢。 多公公忽然奸笑了几声:“不是忠仆,是皇帝老儿命不该绝。” 大家本以为他只会说“阿多”,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全都不由吓了一跳。再细听他说了什么,荣郁芝更觉得十分诡异,后背冷汗涔涔。这多公公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霍久业也是浑身一颤,却立刻反应过来,忙凑到荣郁芝身边:“陛下莫慌,这多公公又胡言乱语了。” 多公公并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而是看了看天空,脸上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他幽幽说道:“红彗星冲月之日…天下恐有大变。” 这时,夏夜里一阵寒风吹过,让众人心头都阵阵发毛。霍久业看大家都僵立在哪里,荣郁芝也呆坐在御辇上怔怔看着多公公。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说起多公公的事情,连忙上前责备多公公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紧走开!” 多公公咧着嘴天真地笑了:“阿多。”他只呢喃了这么一句,就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远处走着。 “当时他就是这么胡言乱语才被前朝先帝挪出养心殿的。”霍久业尴尬地笑着,想要解围,“他居然还说,满清二十年内必…亡…”他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扑通一下跪下,不断磕着头,“奴才惶恐,竟然不动脑筋就把话说出来了,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 荣郁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头狂跳,她随意挥挥手:“起来罢。” 霍久业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犹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要把多公公逐出宫去?” “不必了。”荣郁芝挥挥手,“他现在那个样子,被逐出宫哪能活下来啊,就养在宫里吧。”她吩咐霍久业,“找个人给他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准备几套替换的。他现在这样自己也没法照顾自己,你找个人好生照料着,吃的喝的别忘了他的份。” 霍久业躬身应下:“陛下仁心,奴才谨遵圣旨。” 御辇被缓缓抬起,荣郁芝却觉得有些头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多公公疯癫了之后忽然有了通神之能,可以预见未来?可以读人之心? 红彗星冲月又是什么?荣郁芝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漆黑无边的天空,忽的又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脑门。 对一个疯子的话那么相信,还考虑这么久,还不如好好走每一步路来得更实在一些呢。 第34章 倒卖 初夏的天空才蒙蒙亮的时候,荣郁芝已经用好早膳在南书房里埋头看着文件。 “条款一,赔偿德意志政府黄金三百万两。”荣郁芝手里捧着前清和德意志订立的协约默默念着。因为中国如今是银本位制,所以一般是用白银来偿付赔款的。而前清时期白银不断贬值,也就意味着要用来偿付的白银也是越来越多了。她翻了翻荣顺今天早上给她的报告,看到几年前前清政府已经如数交了赔款,荣郁芝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条款二,将鲁州租与德意志政府,先以九十九年为限。”荣郁芝顺下去读着,随手又拿起前几日柏存峥给她的地图。的确,在鲁州这一块已经被圈上了,旁边的标记就是“德占”。 看着地图上这本辽阔的大地上被画得密密麻麻,全是被“租”给其他国家的标记。荣郁芝心里更是有种说不清的难过。她不能理解,以前在荣府的时候,对于国家的艰难竟是这样的麻木。而如今,这些事实就像被深深割开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现在荣郁芝面前的时候,她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陛下。”郭黛仪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来自德意志的霍亨斯特公爵夫人进宫求见,已经有宫人将她带去乾清宫了。” 瞧,果然来了。荣郁芝微微一笑:“知道了。”她随手放下手头的文件,就步出了南书房。 御辇已经等在了外面,荣郁芝麻溜儿地坐上去,一路晃到了乾清宫门口。 霍亨斯特公爵夫人看上去三十出头,是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美貌女士。她穿着一条海蓝的长裙,肩膀上搭了一件映衬她眼眸颜色的碧色披风,中间用家族特有的雄狮家徽扣住。她直戳戳立在乾清宫里,看上去格外精神。 这时候,关若辉也赶来了。她亟亟走入殿内,朝荣郁芝请安,又转身和霍亨斯特公爵夫人打了招呼。 荣郁芝坐上龙椅后,霍亨斯特公爵夫人环视了一下这特别装潢过的宫殿,滔滔不绝了起来。关若辉一时没法全翻译过来,只能和荣郁芝解释:“霍亨斯特公爵夫人夸赞国朝的宫殿富丽堂皇不输于他们德意志的宫殿。” 荣郁芝笑着接受了这样的赞美,虽然她心里坚持认为,中国的宫殿才是最雄伟最华美的,可没必要为了这个和别人争一时之短长。 在拍了一会儿马屁之后,霍亨斯特公爵夫人总算把话题转移到了她今天的来意身上:“皇帝陛下,昨天在宫宴上看见的那件东珠披风和雕着八仙过海图案的梳妆盒我很喜欢。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出一些黄金,您把那些东西转让给我?” 霍亨斯特公爵夫人来之前就想好了,她的目标其实就是买下这件东珠披风。尽管她出身名门,又做了公爵夫人,但是不管是宫廷还是家里,她都没有见过那么华美的珠宝。 也许有些女人不会为了一颗珍珠心动,但没有女人不会不为那么多晶莹的珍珠心动。 至于那个梳妆盒…的确做工精巧,颜色亮丽,她也很喜欢。当然,她也要下那个梳妆盒的理由,除了也蛮喜欢梳妆盒之外,她还有个小算盘。如果同时要了两样东西,就不会让东珠披风太显眼,她觉得这样要到东珠披风的概率会大些。 她心里清楚,中国如今其实很缺钱。不光政.府缺,宫廷也缺。多年前的那些赔款,早就掏空了中国的钱,如今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而黄金,是个很诱人的条件,她不信用黄金换宝物,这中国皇帝会不肯。 关若辉把霍亨斯特夫人的话翻译给荣郁芝之后,荣郁芝和善地笑了笑,脸上摆出了有商有量的表情:“夫人您能喜欢敝国的珍宝,朕深感荣幸。不过…”她面露难色,“那梳妆盒倒是可以转让给您,只是这东珠披风恐怕…不行呢。”荣郁芝果断把转让东珠披风的可能给斩断了。开玩笑!那样的梳妆盒她随随便便就能从宫里找出上百个来,可东珠披风,恐怕这一百年来都不会再出现第二件了。 等关若辉翻译完荣郁芝的话,霍亨斯特公爵夫人咬咬牙:“两样东西我都很喜欢,皇帝陛下开个价吧,只要我能付得起,我就买下。” 荣郁芝没想到霍亨斯特公爵夫人这么快就把主动权交到了自己手上。她心中暗喜,脸上却很犹豫。过了一会她才说道:“那就五百两黄金吧。” 五百两黄金这个价格荣郁芝可不是随口说出来的,她之前参考了黑市上宫廷珍宝的交易价格——然后朝上翻了一倍,这才定下的价格。黑市上的交易大多也是走私到海外的,所以荣郁芝给的价格如果不翻个倍怎么对得起霍亨斯特公爵夫人高贵的身份呢。 霍亨斯特夫人听到关若辉翻译过来的数字,悄悄送了口气。五百两黄金能买东珠披风真心不贵,而且这些钱她也面前能够出得起。毕竟她的丈夫也算得一个资本家,这些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她眉开眼笑:“多谢皇帝陛下割爱了。” 荣郁芝转头吩咐梁崇婉把东西拿出来给霍亨斯特公爵夫人。 等到霍亨斯特夫人接到东西的时候傻眼了:“皇帝陛下,为何只有梳妆盒呢?那件东珠披风在哪里?”霍亨斯特夫人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梳妆盒,难道中国皇帝怕她拿着那么重的披风辛苦,送到殿外她侍女的手中了? 关若辉翻译完霍亨斯特夫人的话,荣郁芝一脸惊讶:“夫人莫不是搞错了吧?这五百两黄金当然是换梳妆盒的价格了。朕刚才不是说了么,东珠披风是不能转让的。” 霍亨斯特夫人听完关若辉的翻译,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荣郁芝又一脸狐疑地接着问道:“夫人…该不会是夫人花这么点钱换一个这么华贵的梳妆盒,心疼了吧?”说完,荣郁芝就摆出了一副“居然这么小气拿一点钱买个东西都不舍得”的小摊贩嘴脸。 霍亨斯特夫人生下来就没被这么耍过,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家有的是钱!花这么点钱买个我喜欢的梳妆盒怎么了!我乐意! 她抱紧梳妆盒,叫来自己的侍女上前立上凭据,让荣郁芝一会儿就派人去她落脚的地方去取黄金。 看着关若辉在那里确认着那张凭据,荣郁芝心里乐开了花,就等着下一个撞上她枪口的西边贵族夫人。 ** 柏存峥正在书房认真听着祁援翰说自己对于西方局势的看法,却听门外有个小厮禀报:“柏先生,陈小姐来了,说要见您。” “哦,红玉啊,你让她在厅里等一下,我马上过来。”柏存峥抬高声音吩咐那小厮,随后又转过头对祁援翰笑道,“你还没见过你这陈师妹吧,随我过去吧。” 祁援翰不同于柏存峥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他的骨子里还是有些保守的。听柏存峥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才应了下来。 陈红玉穿着件黑色西服,正坐在厅里下首的椅子上喝着茶。见柏存峥和祁援翰过来,她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柏先生,还有这位公子,有礼了。” 柏存峥见她穿着西装,不免有些惊讶,但还是先介绍了两人,等他们互相认识了之后才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红玉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哦”了一声,笑着解释道:“如今北都的姑娘们最时髦的衣裳就是这洋服了。据说这在西方,还是男人才穿的呢。我从江州来到北都,见民风这么开放,便也找了家洋服馆做了这么一身。”她看了看柏存峥毫无表情的脸,忙加了一句,“还请先生勿怪。” 柏存峥抿了抿唇,没就这件衣服说什么,而是问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按理说,陈红玉就是荣郁芝的伴读,平常他给荣郁芝上课的时候陪着她罢了,平日没必要来找他的啊。 “这个…”陈红玉咬了咬嘴唇,右手紧张得拽住了西服的一角,“学生本想写信的…可是又想着,还是来一趟比较礼貌。” 柏存峥听她这么说,也大致猜出她要说什么了,却没打断她,反倒是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只听陈红玉说道:“学生是想来和先生说…学生想回江州,不想再给陛下做伴读了。” 陈红玉的来意和柏存峥猜的相差无几,他也没有出口责备她,反而耐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陈红玉心里紧张,就把来之前找好的托词一口气全说了下来,“从古至今,君王的伴读都是有身份的王公大臣的子女,可是家父在前清只是户部主簿,如今也只是财政部的一个科长罢了。学生的身份完全不能担任君王的伴读。何况学生在江州务本女塾就读的时候,学习并不好,也没法促进陛下的功课,实在无用。” “这些全是托词吧。”柏存峥柔和的目光看向陈红玉,她一震,拼命地摇头。柏存峥直接指出,“你在害怕。” 第35章 友谊 陈红玉挣扎了一下,默默垂下了头:“是学生觉得伴君如伴虎,又觉得有些尴尬,这才想要辞掉伴读的。”她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对不起,先生。学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大不敬,才不敢直言。” 柏存峥也明白,这必然不是陈红玉自己的意思,肯定有她父母的意见掺杂其中。可能是陈红玉的父母不想惹祸上身,才示意陈红玉这么做的。毕竟她也就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家,不大可能有这么大的主意。 他很能理解陈红玉父母的苦心,毕竟如今世界局势那么乱,中国本身就很不稳定,让陈红玉一人独自在宫里做伴读,换谁都不放心。但是柏存峥自己也没办法,除了陈红玉之外,他找不到其他适合给荣郁芝做伴读的人了。而若是陈红玉不做了,储志琦说什么都会让储重钧顶上。到时候,储志琦再燃希望,万一又重新觊觎帝位开始布置,就不好解决了。 想到这里,柏存峥决心,无论如何,还是要劝陈红玉回去给荣郁芝做伴读。他朝陈红玉温和地笑笑:“红玉,你也算是我的学生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先生请直言。”陈红玉点了点头。 柏存峥声音平静,语气中却透着一分不可置疑:“方才你说,你觉得尴尬。你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呢?”他不等陈红玉回答,便替她解释了,“是因为如今陛下登基成了皇帝,你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与她相处。” 被柏存峥一下戳中心事,陈红玉舔了舔嘴唇没有回答。 “照理说,你和陛下在江州时就是故友,如今陛下成了皇帝,你们的关系也应该一如往常才对。”柏存峥话锋一转,“然而其实在你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毕竟如今陛下已是皇帝,你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儿,你们双方的地位已经出现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如今再和陛下套交情,总会引起小人非议。”他略思量了一番,觉得陈红玉还算心性单纯,就没把如今的局势牵扯进来。 柏存峥在说这话的时候,陈红玉的眼前就浮现出那次荣郁芝叫住她,请她一起用膳的时候的画面。那时候的荣郁芝笑得开心,自己却因为父母的嘱咐而疏远了她。想到后来荣郁芝失落的表情,陈红玉就是一阵心酸。她点头同意了柏存峥的看法:“先生说得对,的确是这样的。” “红玉,你好好想想,觉得陛下如今还把你当做朋友么?”柏存峥引导着陈红玉往下想着。 想起荣郁芝那时候专门坐着御辇追出来邀请她用膳,陈红玉心里有些愧疚:“学生觉得,陛下应该还是想和学生做朋友的。” 柏存峥颔首道:“那就是了。就我所知,在江州的时候,你们的交际圈子并不大,也就互相之间来往频繁一些。那时候,陛下应该只有你一个朋友吧?” “是。”陈红玉承认,“那时候陛下真正的朋友只有学生一人,而学生唯一的朋友也只有陛下。”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柏存峥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陈红玉,“陛下本就只有你一个朋友,如今进了宫,你又不愿为她伴读,那她岂不是一个真心的朋友也没有了?”看着陈红玉略微愣怔的眼神,柏存峥的语气中多了些责备,“你不该这样,只考虑自己尴尬不尴尬,却没有能够理解陛下的苦衷。要知道,如今陛下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也是烦忧缠身。那日英格兰公使闹到宫宴上的事情你一定不会不知道,而宫里的盗案也是沸沸扬扬。而陛下身边…的确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诚恳了不少,“如果你真的把陛下当做自己的朋友,难道不应该在她最孤立无助的时候,站在她身边才对吗?” 祁援翰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听柏存峥说到这里,他简直听呆了。这柏存峥和年轻姑娘聊天简直太有一套了,循循善诱,让陈红玉心软一些,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一连串下来一气呵成,祁援翰都快要抚掌叫好了。 陈红玉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想想之前听说荣郁芝受到的那些磨难,心里更是愧疚难当,眼睛一下就红了:“先生,学生还是愿意继续为陛下做伴读。”她摇了摇下嘴唇,犹疑着问道,“先生,能不能请您别把此事告诉陛下?” “自然。”柏存峥很爽快就答应了陈红玉的请求。 陈红玉本来就一直对此事持着保留态度。她的父母希望她不要过于接近荣郁芝——自然,她父母是出于想要独善其身的目的,可是对于陈红玉,只说了伴君如伴虎,没和她往深层次分析。可是陈红玉一直就觉得,荣郁芝不是那种登上高位就会翻脸不认人的人,何况还跑来请她一起吃饭呢。就因那件事,陈红玉本来就犹疑的心更加愧疚了。 如今柏存峥一下子点破她心里那点小九九,而且更是阐明了荣郁芝的难处,陈红玉就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打算好好和荣郁芝相处下去。她…要去和荣郁芝道歉。 陈红玉是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动摇的人,和柏存峥谈了之后她也释然了许多,站起来朝柏存峥行了礼:“多谢先生开导,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柏存峥笑着点了点头,陈红玉便开口告辞了。柏存峥便转头和祁援翰说道:“今儿我也累了,你便也回吧,顺道送送你师妹。” 祁援翰连忙应下,和陈红玉一起告退了。 储府院子无论哪处角落,景致都很好,祁援翰肃容走在前方,陈红玉隔着两步远跟在他身后。 走到二门的时候,祁援翰突然转身看向陈红玉,把她吓了一跳:“祁…师兄,有事吗?” “陛下…近来心情很不好吗?”祁援翰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陈红玉想起荣郁芝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觉有些惭愧:“陛下…应该是很难过的。我得去和陛下道歉…”她有些犹豫,“但愿陛下能原谅我。” 祁援翰的脑袋本就是千回百转,看陈红玉这么愧疚,又说了这样的话,就猜测她之前可能和荣郁芝说过什么或者对荣郁芝做过什么了。不过他觉得荣郁芝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他很少和姑娘家接触,也不知道怎么劝陈红玉,只好说道:“陛下她,会原谅你的。” 没等陈红玉接话,柏存峥就自顾自朝前走远了。 ** 荣郁芝看着面前几箱黄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她着人仔细清点了收入内库,然后才带着人朝南书房走去。她在真正做了皇帝之后才发觉,就算是君主立宪制的君主,也是很忙碌的。但她那点小小的知识储备,都不够撑一天的呢。所以她只要一得空就往南书房跑,去看柏存峥以及一些阁臣给她的文件资料。 南书房里的宫女们早就点上了一些舒缓的熏香,荣郁芝的精神本在重压下,一闻到一室想起就觉得好了许多。书房早就被擦洗得干干净净,荣郁芝直接朝案几走去,余光中却瞄见角落里有一坨白色的不明物体。 她转眼凑近一看,竟是一只兔子灯。那只兔子灯通体纯白,耳朵懒懒地耷拉着,嘴唇高高上扬,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荣郁芝。她上前摸了摸兔子的脑袋,一边问身后伺候的宫女:“这兔子灯是谁摆在这儿的?” “回陛下的话。”接话的是在南书房伺候的宫女,可能很少侍奉圣驾的缘故,她稍显紧张,语气也很局促,“这是南书房行走,祁将军的长子祁大少爷刚刚送来的。他带了这兔子灯过来,问了声陛下是否在南书房。奴婢告诉他没有,他、他就走了。他前脚刚走,陛下就来了。陛下是和祁大少爷前后脚…奴婢想着把兔子灯放在显眼的地方…就摆在了这里” 在那位宫女混乱不清的描述里,荣郁芝也明白了,这居然是那位少年奇才的祁援翰送的。荣郁芝笑着拾起兔子灯上的小棍子玩了一阵,才把兔子灯交到身后的宫女手中:“把这兔子灯好生收着,别弄坏了。” 那宫女领命下去了,荣郁芝才走向案几开始阅读起那些晦涩难懂的文件来了。 “陛下。”梁崇婉从屋外急匆匆进来,朝荣郁芝行了一礼,也来不及等荣郁芝的回应,就赶紧禀报,“刚刚从梁岑梁大人那里送来的消息——诺斯帝国已经宣布出兵援助波利尼亚了。” 这条消息和前不久祁援翰在宫宴上说的不谋而合,荣郁芝闻言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此时此刻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既满含恐惧又饱含希望。 “通知各位阁臣,召开紧急内阁会议。”她思虑了一下,朝身边的霍久业吩咐道。 第36章 有钱 白日的北都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大家在集市上挑拣商品,一撮一撮地挤在一处,和摊贩们讲着价。远处一匹骏马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自远处飞驰而来,坐在车厢外的车夫用力挥着手上的鞭子催促骏马奔行,而他身边的一人高声朝前方喊着:“前面的人让一让!让一让啊!” 众人远远看那马车,就知道车内之人非富即贵。北都的百姓们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听到喊声就自觉地靠到一边让那马车先行。 不过,就算早已习惯,也会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只听“啊——”一声惨叫,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倒在了马车底下,鲜血从她身下汩汩冒出。 车夫一看情况不好,一拉缰绳,马车顿时停了下来。众人正直愣愣地看着女孩儿的尸体,就听一声嚎哭,一个中年壮汉上前抱住了女孩儿。他瞅了瞅马车,见它如此华贵,也不敢贸然开口指责。 坐在车夫身边的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正想上前安抚,让他绕道的时候,就听马车里的人平 静地问道:“安珂,出什么事了?” 安珂僵笑着躬身答道:“少爷,马车太快,撞死了个人。” “哎哟,里面这位爷。”那中年壮汉听到车里人的声音感觉很年轻,感觉能讹上一笔,忙放开怀里的女孩儿,凑上那马车哭道,“我们一家老小九口人,如今都揭不开锅了,小的只好到市集来,把自家姑娘给卖了。可是如今您看…”他瞅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复又悲哭出声,“我可怜的女儿哟…我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马车一侧的窗户被推开,伸出了一只手来,手指修长,正捏着一张庄票。那壮汉见状,忙凑上去接那庄票,连忙说道:“谢大爷赏…” 他话音还没落下,车窗就一下被关起来了。壮汉尴尬地砸吧砸吧嘴,瞄了一眼庄票上的字——秦氏钱庄所发的五十两白银。他一下激动起来,又朝马车鞠了一躬,早就忘了女儿是怎么死的,把女儿的尸体朝外拖了拖,地上留下一长道血痕,这才给马车腾出道儿来,然后笑着说道:“几位爷请吧。” 车夫和安珂看着那地上的鲜血,都觉得心怀惴惴。他们慢腾腾地爬上马车,就听车里人冷冷问道:“怎么还不走?”车夫连忙挥起皮鞭让骏马朝前狂奔,安珂更大声地驱赶着周围的人群。 大白天的演了这么一出戏,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忿:“这是什么爹啊,女儿都被撞死了,拿了钱就这么高兴地走了,真是冷血。” “可不是啊,这马车走那么快撞死了人,那车里人拿了点钱就摆平了,真是世风日下。” 在众人对那壮汉和马车上的人进行谴责的时候,马车已然飞驰而去,看不见踪影了。 ** “陛下,如今南洋军的维持急需银款。”祁丰站在台基之下,朝荣郁芝禀报道,“无论从军粮,军俸,还要从国外购买那些炮船、各类枪.炮以及弹.药都需要不少钱。可是荣大人却说,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陛下,臣冤枉啊。”荣顺立刻站起来辩白,“前朝皇太后要修园子,当时就把用来军费开支的银款全都花到这上头了。此外,那些个赔款也都是价格高昂,国库实在空虚啊。” 储志琦在一旁围观,看着架势也上前掺了一脚:“陛下明鉴,如今西部大旱,不少庄稼已经绝收,朝廷还需须特发一批救济金过去。此外,内阁曾商议着请几位国外的科学家来指导国朝的枪.炮建造,可这也是一笔开支。再有,…” 荣郁芝挥手打断了储志琦的话,有些不耐地揉了揉额头。其实说来说去,就是缺钱。她很无奈,这些人和自己说这个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点金石,能凭空弄出金子来。她自己都恨不得给每个跟她抱怨没钱的人上税,提一句没钱就交十两银子。 她听说欧洲开火的消息的时候,本想召集阁臣和一些高级将领过来商议一下他们能做些什么的。不想她刚提了开头,人人都来跟她哭穷。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不过说到底,这没钱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好容易这头丰收,就要去接济西部的灾民;如今开放了不少关口,可惜都是租界,他们还真收不了税。国库里几乎都是空的,就算欧洲真的如同祁援翰说的那样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他们也没法趁机做什么啊。 就这样,本来荣郁芝兴致勃勃想要借机翻身而开的一次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 黄昏的时候,落日余霞让整座黄瓦红墙的皇宫晕染上一层更艳的红色。 荣郁芝落寞地蜷缩在龙椅上看着手上的文件,手里提着朱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她叹了口气,放下笔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时,郭黛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柏先生求见。” 荣郁芝一听是柏存峥,连忙请他进来。 柏存峥依旧穿得朴素,他的身后却跟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男人。那人的衣料质地不凡,与柏存峥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柏存峥朝荣郁芝行礼之后,抬起头来,气色明显比过去好了许多,“臣带了一人过来,陛下一定感兴趣。” 荣郁芝看向他身后那人,他虽然站在相貌俊秀的柏存峥身后,光华却不输分毫。那人迅速朝前一步行了一礼:“草民秦佑潜恭请陛下圣安。” 见那人在自己面前没有通常人人都有的拘束,荣郁芝便知柏存峥推荐的此人定不简单。她朝那人微笑示意,便示意柏存峥接着说下去。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柏存峥解释道,“这位秦少爷是国朝赫赫有名的秦氏钱庄大东家的儿子。” 听了柏存峥说完这句话,荣郁芝就被震住了。秦佑潜她当然真的没听说过,可是这秦氏钱庄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秦氏一族本是晋州商户,开了钱庄之后名气越来越响,如今分号遍满全国。荣郁芝甚至私下猜测,这秦氏钱庄,可能比宫里还富。 不过就算心里再惊讶,荣郁芝脸上也没表现出分毫,只是暗暗猜测秦佑潜进宫的目的。 “草民心知陛下忧虑,是来替陛下分忧的。”秦佑潜坏坏一笑,“草民知道,陛下最忧心的是什么。” 荣郁芝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搓搓手指,其意味非常明显——钱。 荣郁芝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国朝都应该知道国家缺钱。哪朝哪代哪个国家不缺钱?钱这种东西,永远都没有充足的时候。不过见秦佑潜这么比划,她也算是清明几分:这秦佑潜大概是想要放贷了。 果不其然,只听秦佑潜轻轻一笑,话锋一转:“陛下,如今我秦氏钱庄银款充足,可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荣郁芝太了解这些搞金融的人了,无利可得他是根本不可能主动上门的。所以荣郁芝也不急着问东问西更不急着答应,而是反问道:“怎么说?” “如今的国朝正在复苏之中,而没有足够的银款是根本做不到的。草民斗胆,可以想要借款给陛下,缓陛下燃眉之急。”秦佑潜也是说得模糊,可能他根本就把荣郁芝当做一个小女孩不愿多讲,也可能对于利息的问题他想要好好周旋,这才没有把话说瓷实了。 荣郁芝承认他说的没错,缺钱!缺钱!这已经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了,但是荣郁芝不可能为了这个就一时心急把国家给卖了,因而她不仅没追问下去,反而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那么请问,你们钱庄这些钱都是平常人家百姓存的。万一人家有什么急事要提一大笔出来可怎么办?” 这个傻乎乎的问题荣郁芝自己都回答的出来,平常百姓就算取再多的钱,那比起秦氏钱庄的钱来说,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不过,她就是要听听秦佑潜是怎么说的。 秦佑潜听了她这个问题,哈哈一笑:“陛下多虑了,秦氏经营多年,有了良好的信誉,上到阁臣下到庶民,都愿意到秦氏的票号来。陛下,要知道…秦氏银款的大头可不是那些百姓啊…” 听了秦佑潜这番解释,荣郁芝也差不多肯定了他肯定会坑自己一把的观点了。毕竟明明简简单单就能解释的一个问题,秦佑潜为了让荣郁芝更快地答应下来,扯上了那些重臣。这分明就是暗示荣郁芝贪官污吏的银子都是放在他们秦氏的嘛。 荣郁芝表示,挥霍贪官的银子是很爽,不过,国朝可能会被秦佑潜坑一把的可能性一下就抵消了这种乐趣。 第37章 借钱 “秦公子”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柏存峥突然开口,“你一直坚持见了陛下才肯说出你的条件。现在你也见着陛下了,请问要如何才能向秦氏借款呢?” 秦佑潜咧开嘴角:“柏先生,草民并非有意拖延,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定要向陛下禀明才是。” 荣郁芝点点头:“秦公子请尽管开口,有什么要求朕也会尽量满足的。” 当然这话也只是她说说而已,她肯定没法容忍他狮子大开口。就算她能忍下,储志琦和荣顺等等阁臣也不是吃素的啊。就她的预估,秦佑潜至少会要求很高的复利利息,会绑架国朝的财政也说不定。 秦佑潜听了这话,站直身子随后又毕恭毕敬鞠了一躬:“陛下如此率直,那草民也就直言了。”他站直身子,口气不卑不亢,“如今国家的金融正处于萌芽阶段,可惜自前朝延续下来的法律极大的限制了国家的金融活动,而令国家的经济停步不前。草民恭请陛下倾听民意,开放国家的金融活动,开设统一的国家银行。” 荣郁芝一听,倒觉得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提议。不过想想若是真的开放了金融,作为拥有钱庄的秦氏的确能得到不少好处。别的不说,放开了金融的控制,秦氏更能放开手脚挣钱了。不过,她如今对于迎面而来的人有种不自觉的提防,因而她仔细朝深层想了想,事情究竟是不是那么简单。 柏存峥却在一边有些跃跃欲试。他虽然对于经济金融方面并不甚了解,但是也曾经读过这方面的书。放开了国家的金融活动,国家的资金融通更为活跃,那么经济不久自然而然蓬勃发展了么。他这样想着,心里不由欣慰了几分。他费尽心思让江山易主,捧了这位没什么有力的宗室扶持的女皇帝,不就是为了削弱皇权,好让国家稍稍放开对于一些产业的把控,让国家经济慢慢复苏。 听了秦佑潜的这个提议之后,柏存峥也在自己的脑中构想起来。或许,国家也要发行自己的货币才行。拥有自己的货币是一个主权国家最基本的要素才行。此外,可以开放国家的金融市场,引入国外的股票、债券,让国家的经济真正的联通起来,活起来。 或许国家的兴盛已然指日可待了。 正在柏存峥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的时候,荣郁芝正朝着秦佑潜微笑着:“秦公子说的很是。朕近日常看前朝那些赔款,发现他们索要的都是黄金,而国朝黄金不足,都是用白银代替。可白银的价值一直在贬,因而要赔偿的白银则越来越多。如此循环往复,国库就更为空虚了。可若是能建立新的货币体系,或许将来能解决这一问题。” 没等秦佑潜说话,荣郁芝又接着说道:“当然,朕不是指还要赔款给那些西方人。国朝并非前朝,再不可怯懦行事了。然而,如今的世界依然连为一体,将来与西方人的贸易活动必不可少,若是国家没有强大的货币体系进行支撑,将很难站稳脚跟。”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荣郁芝总结道:“秦公子,朕觉得您的提议很不错。” 荣郁芝说这么多话,其实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告诉秦佑潜,她也了解这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当然,她对于自己丝毫没有信心。要是秦佑潜存心要坑她,那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看得出来扛得住。 柏存峥听了荣郁芝的话也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最近就听储志琦说过,荣郁芝成天把自己闷在南书房读书,原来这样的用功也是有效果的。看到荣郁芝现在那么条理清晰地把秦佑潜的建议分析了一遍,他表示很欣慰。 秦佑潜倒是真没想到荣郁芝能懂这么多。他听完荣郁芝的话,不由点头称赞:“陛下圣明,分析得透彻,草民自叹弗如。” “这个朕可不敢当,只是小小说说朕的看法罢了。”荣郁芝心里有些发虚,却还要强撑着笑脸,“不知道秦公子有此提议,可有详细的方案?” 重点来了,秦佑潜微微一笑:“草民这就向陛下解释。”他略作停顿,等荣郁芝集中精神看向他的时候,才接着说道,“陛下可知,如今西方各国都是有统一的货币的。比方英格兰,他们有自己的英镑,美利坚有美元,而我国朝却没有属于自己的货币。” “的确如此。”荣郁芝穿越前学经济的时候就曾学到,拥有自己的货币是一个主权国家所必有的要素之一。想到这里,她笑着回答,“秦公子说得有理,朕会向内阁提议,开始酝酿属于靖朝独有的货币…” “陛下且慢。”秦佑潜生生打断了荣郁芝的话,“草民向国朝借款的第二个条件就是,建立属于国朝的独立的银行。而行长的人选…”他笑了笑,“草民不才,愿担此重任。” 荣郁芝脸上没起什么变化,手却紧紧攥住了龙椅下的坐垫。她千方百计想要躲着秦佑潜的威胁,却没想到还是来了。秦佑潜的意思很明确,建立一个中央银行,而行长他来做。这很明显——他不仅仅想要扩张秦氏的生意,他的目标是控制整个中国的货币发行。 荣郁芝心底不由愤怒起来。这人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他怎么不拿他的那些钱来交换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呢。 好吧,荣郁芝承认,这种人的眼里,只要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龙椅上的傀儡是哪个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现在,秦佑潜已经提出了这个要求,她能怎么办呢?毅然拒绝他,然后让国朝一起蒙受这样的损失吗。可是如果答应了,那么会不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呢。 荣郁芝想要求助一边的柏存峥,却见他正直直站在那里,可注意力却似乎并不集中。她犹豫了片刻,朝秦佑潜说道:“秦公子的提议很有意思,请容朕再多考虑考虑,改日再给你答复。” “陛下,咱俩的时间可都是很宝贵的。”秦佑潜耸耸肩,“草民只能在多等半天。如果陛下了解西方的金融市场就应该知道,哪怕是一个时辰,也有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秦佑潜根本就不想给荣郁芝面子。他才是掌握财富的那一方,荣郁芝尽管是一国之君,可也是自己未来的债务人。秦佑潜不能容忍任何人浪费他的时间,这比浪费他的钱更让他不可接受。可是若靖政府真能答应下他的条件,就能给他带来常人——甚至他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巨大财富。在这样的利益驱使之下,他才肯勉强松口愿意再多等半天时间。 “好。”荣郁芝见他态度坚决,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先答应下来,“半天之后,朕自会派人给你答复。” “既然如此,那草民就不多打扰了。”秦佑潜口气虽然敷衍,可面上却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等荣郁芝点头许可,才迅速退出殿外。 直到秦佑潜走远了,柏存峥还在琢磨他们刚才的对话。柏存峥对于这些方面研究得并不透彻,但是他也能看出,秦佑潜的胃口不小,目标也不小。可尽管这样,柏存峥内心细细思量了一番,却觉得先答应下来也未有不妥。若是到时候有什么变化,他们事先防备了,也未必没有成效。更何况,缺钱才是燃眉之急,等先解决了这个事情,才有精力处理别的事情不是? 这样一想,柏存峥朝荣郁芝一揖:“陛下,微臣觉得,若是答应下来未有不妥。” “柏先生真是这么想?”荣郁芝有些惊讶,柏存峥竟然这么快就做了决定,“难道你不觉得,那位秦公子是另有所图?” 柏存峥便把自己的一番考虑告诉了荣郁芝,然后说道:“如今国家正是紧缺银两的时候,要想要缓解现在的困境,非向秦氏借款不可。而秦公子之前能给出于国朝有利的提议,想必秦公子也不会过分行事。” 听柏存峥这么说,荣郁芝不免有些生气。瞎子都能看出来,秦佑潜的给的第一款条件是为自家的钱庄谋更多出路的同时,还为后面的第二款做了铺垫,拉了一把好感度。柏存峥居然拿这点说事儿,明显是想要荣郁芝答应下来拿来敷衍的理由。 秦佑潜一步一步都设计好了,他就是打量这国朝急需用钱,然后通过柏存峥来让荣郁芝屈服。这样心思细密的人,荣郁芝更觉得他不可信,便对柏存峥说道:“朕不那么看。秦公子这一步步算计了下来,就等着我们答应他的条件。别的还好说,设立一个国家银行,还让他来做行长。这不是把整个国朝的命脉拱手让给他人了吗?” “可若是不答应他,陛下可是想过如何充盈国库吗?”柏存峥反问道。 荣郁芝认真想了想:“宫里那些珍宝,那些洋人觊觎已久了,若是取出一部分高价拍卖,应该能有不少银子收入。此外…”荣郁芝最近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可她真的想不出除了变卖宫里的东西还有什么赚钱的方法。国朝不像那些洋人,造个炮船都能卖不少钱,短时间内筹银子还真没别的方法了。 “陛下那么犹豫,想必也知道,就算拍卖了那些珍宝,就算钱乍看很多,可是比起国朝需要的,依旧是杯水车薪。”柏存峥脸上覆上一层霜色,口气严厉无比,“如今唯一的对策就是答应秦公子的提议,然后再对他进行防备。” 荣郁芝闭上眼暗暗咬了咬牙,她无法想象国家被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操纵的后果:“可是…这是在赌!” “没错,就是在赌。”柏存峥接下话头,一字一顿,“所有人的一生都在赌,国朝的每时每刻也是在赌。你永远无法确定你做的是对的,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先解决当下的危急,再考虑其他。”说到这里,柏存峥有些激动起来,感觉身子有些吃力,大口呼着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荣郁芝沉默了很久,内心更是挣扎不定。她感觉自己情绪稍微平缓下来,才冷冷开口说道,“请先生替朕向储相转达,朕的建议是同意秦公子的条件,先向秦氏钱庄贷款。” 灾难,这是她的灾难,更是国朝的灾难。荣郁芝胸口阵阵发闷,她无法预见自己这个决定的后果,但是正如柏存峥说的,现在只能解决当下的危机。 第38章 纠结 柏存峥告退之后,荣郁芝又一头扎进南书房了。南书房是宫里存书最多的地方,可是荣郁芝最近一天到晚泡在那里,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关于这些知识的书,南书房基本是没有的。反正她呆了这么多天,是没有找到过的。 她开始一本本翻阅南书房的藏书,可她明白,这里的书浩如烟海,怎么可能马上找到。再者说了,就算找到了类似的书籍,能解决什么问题? 荣郁芝心里越来越郁闷。可是这几个月来,她早就明白了,郁闷是没有用的。每天,不,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情能让她郁闷上好半天。在好几个月前,她以为做皇帝号令天下,坐拥万千后宫,肯定是人生大赢家了。可是自己真的被推上来之后,她才明白,皇帝,可能是全天下最憋屈的人之一了。 是啊,遇到事情光郁闷怎么可以。荣郁芝狠狠责备了一下自己,然后开始摒除杂念细细想着解决的办法。 荣郁芝想来想去,就觉得秦佑潜第一步可能是控制国家的货币发行。滥发纸币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是比战争更可怕的东西。她穿越前就看到过新闻,一些最不发达国家的官员毫不负责,滥发钞票,使得物价飞涨。普通人可能攒一大筐的钞票也买不到一点点粮食,整个国家全是吃不上饭的难民。 荣郁芝估量了一下,中国人本就多,要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不仅会让许多人吃不上饭,更会让国家动荡。要真到了那个时候,铁定会发生那个中国历史上频率很高的——农民起.义。 她想到这里,可又反过来想想,秦佑潜应该能看出这些吧。若中国真变得一塌糊涂,对他也没啥好处啊,他不会真的这么做的吧。要是国朝真的倒了,那发行的货币不就随之消亡了嘛,那他狂印货币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可刚生出这样的念头,荣郁芝就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她虽然不很清楚这个架空世界的历史,可是她穿越前的世界,宏观经济这方面的研究,也是循序渐进地进步着的。光在这个时候,人们对通货膨胀的可怕好像还没那么深刻的感触。更何况,秦佑潜是个钱庄的少爷,他只要牟利,哪里要管别人的死活。他完全可以做个“裸.官”,要是哪天国朝真的垮了,他直接出国不就行了。 荣郁芝想通了这些关节,忙集中精神考虑着各种方法,把脑子里一切关于货币、金融、银行等等的知识过了一遍。可惜她本身就是学渣,全凭着临考前抱佛脚,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存货。 她想了老半天,脑海里却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艾萨克牛顿将黄金的铸币价格定为了三英榜,十七先令,十又二分之一便士”。 她忽然觉得脑中一根弦一下松了。 是了,她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若是秦佑潜想在货币发行上动手脚,她绑住货发行货币的规则不就行了。或者除了中央银行之外,再开设一个机构,专门制衡秦佑潜的权力,负责对于货币发行进行审核。 可是这样问题又来了。中国自古以来,就是银本位制度,皇室基本垄断了黄金。百姓手中基本不是铜钱就是白银,大把大把的黄金在宫里呢。可是也不可能把宫里的黄金抛出去吧,而要是用白银绑定货币的价值,荣郁芝就觉得更没谱。她就算再学渣,也知道她穿越前的世界,除了中国,基本都是金本位制度,没听说过银本位的。黄金产量不多,物理性质又稳定,怎么想都才是最佳的选择。此外,要是再开设机构制约秦佑潜,一来想不到靠谱的熟悉这方面知识的人,二来…荣郁芝也怕就算找到了也会被秦佑潜买通。 越往深处想荣郁芝越觉得这是一件无解的事情。她攥紧了手里的书,有些烦躁地翻了几页,又下意识扫了一眼,却被那页的标题吸引了——《金主币救国议》。 她先是一怔…金主币,是指金本位制度的意思吗?这样想着,她开始细细读起了这篇文章。果不其然,全文都在写关于金本位制度的好处,内容翔实,举了许多西方的例子,荣郁芝甚至能感觉得出,此文作者对于国家深深的忧虑。 她看完这篇之后,又开始研究起这本书了。可她翻到封面的时候,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三宝太监西洋记》,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书皮明显被别人替换过。她又看了看书里的内容,全是关于各种救国的方式。可是除了那篇之外,再没有和金融相关的文章了。 若是能够找到这本书的作者,或许能得到一些建议,可惜书皮被换了,根本没法找到作者的名字。荣郁芝有些遗憾地叹口气,又看了看书的封面,却觉得有些眼熟起来了。可她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她喊来记性很好的梁崇婉问了问。梁崇婉一看那书皮,就立刻回答道:“这是柏先生送来的书。可是陛下当时看了一眼就命奴婢收起来了,奴婢便放到这书架里。” 她这么一说,荣郁芝就完全想起来了。当时柏存峥送了许多书给她来看,她看到这本的时候,一看封面,以为柏存峥忙中出错,把自己平时消遣看的小说给夹进来了。她也没多想,当时就让梁崇婉把这书收好了。 这样一来,荣郁芝又燃起了希望,这本书的作者可能是柏存峥,就算不是,他也应该知道作者是谁。她心头的郁气散了一些,马上吩咐下去:“请柏先生即刻入宫,就说朕有事向他请教。” ** 柏存峥本身对于答应秦佑潜这个条件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可惜他很少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出宫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储府,而是去了祁府找祁援翰了。 祁援翰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沉默了很久。他喜欢研究西方各国,想要以之为鉴来振兴中华,的确看了很多有关西方如何繁荣经济的书籍。可是他看的那些书上主要是说西方的殖民和海外掠夺,基本没有提及他们的货币和金融业。可是柏存峥这么一说,却让他想到了别的方面。 “不知先生可记得,先靖朝其实曾经发行过官方的纸钞,名为‘大靖宝钞’?”祁援翰想了想,问道。而先靖朝,是现在的人们对于满清之前靖朝的称呼。 柏存峥自然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就我的印象,先靖朝太.祖爷设立了宝钞提举司,开始流通大靖宝钞。这本是件好事,可惜等到先靖朝末期…当时权臣宦官当道,竟滥发宝钞,导致国朝宝钞过多而使宝钞的价值受损,久而久之就不再用了。” 柏存峥说完这话,两人都沉默了。权臣宦官当道…这祁援翰现在不就是把着一大笔钱在威胁么。 柏存峥想着想着,眉头就越锁越紧。荣郁芝真的说对了,答应秦佑潜这件事,就是一盘赌局,一盘必输的赌局。他与祁援翰对于这些并不熟悉,都能想到秦佑潜会干出什么事来,那么自幼在秦氏钱庄长大,从小就和金钱打交道的秦佑潜…可不能干出更多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嘛。 自古以来,读书人普遍都是瞧不起商贾的。商人唯利是图是扎根在他们心里的看法——当然,这样的看法通常是对的。所以柏存峥和祁援翰根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秦佑潜良心发现或者他很爱国身上。 尤其是柏存峥。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近来时常盗汗,夜里梦魇,整日都在头疼,还常常犯恶心。郑尧臣多次告诉他每天多休息,少去操心别的事情,可他根本不可能不去好好计划未来的每一步。 最近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急躁了。他不想在为了每一步的计划等几年,如此一来,他可能根本等不到国朝复兴的一天了。他承认自己自私,一味想要将国朝向前推。可这就是他毕生所求,任何事都不足以改变。 祁援翰本一心想着化解此局的方法,一抬头却见柏存峥的脸色惨白,慌忙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柏存峥摇了摇头,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不是我有事,是国朝有事。我们的国民将要被那些唯利是图的人所驱使…这叫我怎么甘心!” 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涨得通红,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祁援翰连忙上前帮他拍着背顺气,却听外面有小厮禀报:“少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要找柏先生。” 祁援翰听了,有些疑惑。柏存峥就是从宫里过来的,荣郁芝怎么又把他叫回去了呢。柏存峥却忽的站起身来。他深吸几口气,感觉呼吸顺畅了之后才转身对祁援翰说道:“今儿陛下与那位祁公子周旋良久,倒让我觉得,陛下真在这方面有所长,或许能有什么主意。” “陛下圣德日新,这是好事。”祁援翰虽疑惑荣郁芝才刚刚十二岁,哪能想到什么。可柏存峥既然这么说了,他也相信柏存峥的判断,便扶着柏存峥的胳膊往外头引,“既是如此,请先生快进宫面圣吧。” 柏存峥肃容颔首,却觉得浑身乏力,撑着祁援翰的手才勉强走得动道。祁援翰见状,忙细心扶着柏存峥朝外头慢慢挪去,就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笑着躬身站着。 见他们出来,小太监倒是很有眼色,赶上前几步也扶着柏存峥,一边说道:“先生可让奴才好找。陛下请先生入宫,奴才便带着人直奔储相的府上,却是扑了个空。后来听先生院子里的下人们说,先生曾传话过来,说要来祁府一趟,奴才这才找过来。” 柏存峥感觉脚下微微发虚,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他抿着嘴点了点头,却没什么力气和那小太监客套了。 ** 柏存峥很快又入了宫,荣郁芝一看见他,来不及客套,就拿出了手上的书询问道:“先生可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何人么?” 柏存峥接过书,翻了几页,却没正面回答,反倒问道:“陛下怎么会对此书的作者感兴趣?” 荣郁芝见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应该不是这本书的作者,便把自己一番考虑告诉了柏存峥。最后说道:“朕觉得,若是能请到此书的作者,可能可以稍稍制约秦佑潜。”她见柏存峥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避忌,又问了一句,“怎么,此书的作者难道过世了?” “那倒没有…”柏存峥缓缓摇了摇头,“只是…” 第39章 卫成 柏存峥喟叹一声:“此书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臣的恩师卫瑞庆卫先生。” 卫瑞庆?荣郁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是前清有名的政治活动家卫成,字瑞庆。当年他极力主张君主立宪,被前朝先帝所不能容,因而出逃国外。就荣郁芝在小报上看到的,卫瑞庆如今是在美利坚定居…也难怪,柏存峥说他是自己的恩师。 “所以…卫先生现在在美利坚?”荣郁芝看向柏存峥问道。 柏存峥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卫先生已在美利坚多年,也是臣的启蒙老师。”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卫先生博学多才,而且必定愿意帮助陛下。只是…自美利坚回到国朝可能要耗费不少时间…恐怕期间会有不少变故。” 荣郁芝听了,大概估算了一下。要发消息给美利坚,现在又没有什么跨洋电话,只能打电报。卫先生从收到电报到大致准备一下又要个一两天,然后再坐轮船回国…至少得花上两个月才行。等到他赶回中国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吧。而且,中国现在根本不发达,都没有飞机什么的可以派去接一下卫成。 等等…荣郁芝灵光一闪。飞机?中国是没有,可是国外有啊。那些国外贵宾不就是坐着飞机来中国的嘛。宫宴结束后没几天,他们就带着从荣郁芝这里换来的那些珍宝,三三两两地回国了。可是,也是有人没有走的——日本的那位卓仁亲王。 想到这里,荣郁芝只觉得茅塞顿开,看向正眉头紧锁的柏存峥问道:“先生,那位日本的卓仁亲王过来时是和景仁亲王坐一架飞机么?” 柏存峥本就聪明,一听荣郁芝的话就知道她的意思,也是一笑:“陛下圣明。景仁亲王和卓仁亲王是分别坐着两架飞机过来的。景仁亲王回去的时候就带走了一架。”见荣郁芝眉开眼笑,他便补了一刀,“只是…臣不能肯定,日本皇室的小飞机能够有足够的能力一口气开到美利坚去。而且,国朝也没有会驾驶飞机的。难道要请那位日本飞行员去接卫先生?此外,还要和美利坚沟通好,国朝的飞机才能降落在他们的土地。” 这么听来的确麻烦,□□郁芝思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请日本人开飞机来接卫成才最快最靠谱了。 不管如何,荣郁芝都想要先尝试一下。她理了理思路,对柏存峥说道:“朕现在就去卓仁亲王处请他借飞机。若是不成,那就只能请先生发电报请卫先生坐船来一趟了。若是成了,那还要劳烦先生发电报告知卫先生此事。” 荣郁芝对于日本人借飞机这事其实也是心存侥幸。毕竟卓仁亲王呆在中国的原因可能就是想谋求联姻,那么荣郁芝若是开口了,他不一定会不借。若是飞机太小了,那么谋划好路线,中途选择好临时降落加油的地方,也不是不能到美利坚。至于和美利坚的交涉…只要说是要接前清的旧臣,他们应该不会不许的吧? 就这样,荣郁芝直接摆驾出宫,亲自到了卓仁亲王在北都的宅子。这是在卓仁亲王确定要长期住在北都之后,荣顺特地划出来给他居住的一处前清镇国公府。 宅子的大门口有四个强壮的日本武士正威风凛凛地站着,见荣郁芝的车驾过来,他们似乎也知道来了大人物,其中一人转身从偏门进了宅子。 很快,正门被缓缓开启,卓仁亲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朝荣郁芝拜了拜:“陛下驾临,小王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荣郁芝朝他摆摆手,又让他免礼,这才由他引着进了正堂。 她一进正堂,直接坐上了主位,又指了指最靠近自己的那把椅子示意卓仁亲王坐下。卓仁亲王依着她的意思坐了下来,这才问道:“不知陛下造访敝处有何指教?” “朕今日来,是想请亲王帮朕一个忙。”荣郁芝眯着眼睛笑了笑,“还请亲王不要见怪。” 卓仁亲王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陛下请说。” 看到卓仁亲王这么个态度,荣郁芝心里就凉了几分。这明显就是根本不想搭理自己的节奏啊,和他那个殷勤的爹简直是天壤之别。她悄悄咽了咽口水,笑容却有些不自觉地僵硬了:“前朝有位名臣卫瑞庆,因为耿直敢言为前朝先帝所不容,不得已去了美利坚。如今我想请那位先生回来…所以想借亲王的飞机一用。”她看了看卓仁亲王那张冷脸,连忙加了一句,“当然,所有的费用国朝都会支付的。” 卓仁亲王听了之后,脸色更冷了几分:“说得好像小王贪图你们那点钱似的。”他没好气地说了这句之后,抿了抿唇角,“那架飞机现在摆在你们中国建的停机场里,小王会交代飞行员来帮你们驾驶的。当然,美利坚那边,小王就管不着了。” 荣郁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卓仁亲王看着冷冷淡淡的,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啊。她朝卓仁亲王眨了眨眼睛:“那就多谢亲王了。” 卓仁亲王瞟了一眼荣郁芝,脸上神色仍是淡淡:“陛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那小王就不送了。” 虽然卓仁亲王的态度让荣郁芝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毕竟她有求于人,何况卓仁亲王也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她起身向卓仁亲王点点头,然后踱步出了正堂。 荣郁芝走远之后,卓仁亲王依旧坐在原处,吩咐正侍立在身后的仆人:“去和石岗机长说,若是中国当局有什么请求,直接照做就是,不必来请示我了。” “是,亲王殿下。”那仆人应了下来,可又有些迟疑,“可我们真的要去帮中国皇帝到美利坚找人?小的直言,那人必定不简单啊。” 卓仁亲王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若是真像中国皇帝描述的那样,何苦还要亲自来我这里借飞机,看我的脸色?请那位大人坐轮船回国也就是了。就此一看,那人一定对中国当局有大用处。” 那仆人大惊失色:“可是既是如此,为何还要…” “这你就不用管了。”卓仁亲王冷冷打断那人的话,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转过头睨了那仆人一眼,“还不赶紧去做我吩咐的事情?” 那仆人慌忙应下,退了出去。 ** 美利坚的华盛顿,太阳正高高悬在天上。卫成刚用完午餐正看着报纸,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放下报纸看了门口一眼:“进来。” 一小厮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信封:“老爷,您的电报…是柏家少爷发来的。” 卫成一听,便伸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上面正是电报的内容。电报早就由专人翻译完了,写了长长一段。卫成读完后,脸色微变,立刻又把电报收好,然后吩咐小厮:“你们赶紧准备行李,我要回国。”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年轻的妻子管玉玲正捧着咖啡进来。一听他这么说,管玉玲大惊失色:“老爷,您…您说什么?” “我要回国。”管玉玲是卫成的第三任妻子,因为年轻貌美而很受他宠爱,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卫成连头都不回,专心致志整理着书桌上他的各类文章,一边又呵斥在他身边打转的几个小厮,“你们几个瞎忙什么呢!去和管家说,不要拿太多衣服,我的这些文章和藏书却是都要打包带去的。” 管玉玲见自己就这么被卫成忽视了,恨恨跺了跺脚。可她又不敢冲卫成发脾气,只好上前扯住卫成的袖子娇声问道:“老爷怎么突然要回中国了?” “国朝需要老夫,自然万死不辞。”卫成回头甩给了管玉玲这么一句,又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管玉玲抽出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国朝那么破破烂烂的,平时更衣都还用茅房,平时消遣连个电影都看不着。而且一天到晚赔钱赔钱,那些国朝的主子还瞧不起老爷您,我才不愿意回去呢。” “不愿意回去就在这儿呆着!”卫成只觉得时间紧迫,要赶紧整理好这些书籍文件,实在受不了管玉玲在他耳朵旁边聒噪,便吼了这么一句,完了,还补一句,“若我不回去,国朝可能始终还是这样。所以现在,能出一把力的时候自然要出。你这纯粹妇人之见。” 管玉玲被卫成刚刚那句吼声吓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悻悻朝后退了几步,不再说话了。 ** 因为近几日荣郁芝一直在忙,所以课程就被延后了。柏存峥请来的先生们都放了假,而关若辉便请了唯一的女同事郑先生午饭后到玉粹轩来做客。 郑先生平日穿得就质朴,也就进宫的时候会穿些稍微有些花样的衣服,她也从不化妆,总是透过那架金丝边冷静地看着外边的世界。 而关若辉恰恰相反,她永远穿着最时兴的料子,最时髦的款式,每天出门的妆容都是一丝不苟,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因而她尽管比郑先生大了九岁,可看上去她俩竟是一般的年纪。 关若辉一看见郑先生就笑了,叫了她“素琴”的闺名,又调侃道:“今儿你可不是进宫来给陛下上课的,是来我这儿谈天的,怎么还穿得这么正经? 郑素琴脸一红,只说:“我平日就是这么穿的。” “这可不行。”关若辉笑着说她,“我这个老太都每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呢,腻害年轻,怎么就不穿点漂亮衣服呢。改天我出宫陪你去买几件时兴的料子,做几身好看的衣服。” 郑素琴这段时日和关若辉相处下来,两人关系以及很好了,也就不再扭捏,答应了下来。两人又开始聊着都感兴趣的话题,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小时,专门伺候关若辉的宫女们依次上前送上了精致的点心,中式西式兼而有之。 “这点心可是我每日下午必不可少的。”关若辉笑着把一块蛋糕端给了郑素琴,自己也拿了一块,“不仅是我馋嘴,也是表明我的态度。” 郑素琴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关若辉和她说的那些经历,又听关若辉转变了话题,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怔怔地抬头看着关若辉。 关若辉看着郑素琴的样子,笑了笑:“我就是要告诉我爹和那些个瞧不起我的人,我关若辉虽然三十多了没嫁人,但是每天过得照样好。我靠着给宫里贵人做翻译,照样天天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点心,舒坦的很。” 第40章 自私 秦家在北都的宅子离皇宫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虽说秦家有钱,不过这处天子脚下的宅子却不大,修得也低调,乍一看就是一普通商贾的房子。 夜深了,三三两两的仆人在院子里走着,一旁的屋子灯还隐隐约约亮着,两个人影在窗上随着烛火的闪动而变化着。 “你确定要做这个?”秦江泉看着自己年龄不大的儿子,不确定地问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要知道,现在我们钱庄的名气也是越做越好了,专心管着钱庄的生意,能赚的钱不会少到哪里去的。” 秦江泉这几年年纪逐渐大了,也把钱庄的事情一点一点甩给儿子做了。然而一听说秦佑潜居然跑来北都,还要掺和那些朝廷的事情,秦江泉就再也坐不住了。他直接丢下自己近来的悠闲日子,从晋州赶到了北都,就是想要来听听秦佑潜的说法。 听秦江泉这么说,秦佑潜笑了笑,一团烛火在他眼中闪着光:“父亲不是说,我们不该放过任何能挣钱的机会吗。作为商人,天生就是不择手段的。”他的眼睛直直看着他的父亲,唇角微微上扬,“难道爹不觉得,能够控制一个国家的钱,比捏着那些人的钱有趣多了吗。” “可是,你别小看储相那帮子人。若是想治你,那也是可以的。”秦江泉皱起了眉头,“他们只要设立一个专门制衡你的机构,到时候你也会受束缚。”他这样说着,又劝道,“还是回晋州好好经营钱庄吧,朝堂险恶,你想象不到的。” 秦佑潜依旧笑着,看他父亲的眼神也是充满自信:“父亲莫急,这些儿子早就考虑到了。可是您想,国朝能有几个通银钱之术的人?就算有,哪有人不爱财的?就算他们能这样制衡,儿子也能花大笔的钱解决这些。” 秦江泉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秦佑潜接着说道:“儿子旅英多年,见识到了不少英格兰的资本家。他们多数都会参与国政,更和那些官员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今新朝初立,许多制度尚未明确,这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若是如今不把握机会,再过几年,等到制度完善,我们要想钻空子就难了。” 听到自家儿子这么说,秦江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秦佑潜是他的老来子,他前头的十一个儿子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了。就在秦江泉以为自己不能得享天伦的时候,秦佑潜的出生又给了他希望。因而自秦佑潜出生之后,秦家所有人都是给他最妥帖的呵护,秦江泉更是自他小时候就把他看做了秦氏的继承人来培养。 在秦佑潜小时候,秦江泉就带着他在秦氏钱庄教他金钱的流通。而秦佑潜年龄一大,就把他送去英格兰读书。秦江泉本想着,把儿子送去英格兰可以开阔他的视野,却没想到,这也给了自家儿子这么大的胆子。 过去为了让儿子在自己百年之后能直接上手家族事务,他将秦氏的那些事情慢慢放手给儿子做。而要是秦佑潜有什么做的不妥的,自己也好直接出马帮忙解决了。没想到秦佑潜不仅没捅出什么篓子,更是把秦氏的生意越做越大,秦江泉感觉无比踏实,大半的权力都交给儿子了。到现在想要制止秦佑潜这么做,他竟然一点都使不上力了,只能大老远跑过来劝说自家儿子。 秦江泉一直觉得,作为商人,虽说挣钱是天性,可也应该本本分分的,那些不该掺和的事情就别瞎掺和。尤其是政治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一旦卷入这样追名逐利的游戏,恐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可秦江泉自己也知道,自己从儿子小时候,就对他抱了太大的希望,也施加了很多的压力。秦佑潜自小就是好胜要强,什么都不肯输于他人,胆子更是出奇的大。如今更是掺和起了这些事情。秦江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轻的时候作恶太多,所以他秦家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秦佑潜看着父亲担忧的样子,宽慰道:“父亲不必忧心,儿子有十足的把握。” 秦江泉抬起头看了看儿子自信满满的模样,又从头到尾把事情想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你!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这件事情,是你从接手家族钱庄之前就想好的?” 秦佑潜没有回答,烛光突然暗了许多,在他的脸上闪烁着,显得有些诡谲。 明白过来事情始末的秦江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走到儿子面前,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气得满面通红:“逆子!你这是在打你老子的脖子!” 秦佑潜没有闪躲,生生受下这一巴掌。他等着秦江泉的呼吸稍稍平缓下来之后,双膝朝地跪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发哑:“儿子并没有违逆父亲的意思。儿子只想要壮大秦氏,并不想管手段如何。而今国朝必然需要金钱,而我们又有这样的资源,绝对能利用这点好好捞上一笔。父亲放心,儿子有分寸的。” 秦江泉哼了一声,直接绕过秦佑潜朝屋外走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老了,秦氏如何我也管不了了。” 秦佑潜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只觉得眼眶有些微微发酸。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回到了平日的狠厉模样。 ** “秦公子有礼了,这边请。”秦佑潜坐着马车到了紫禁城西华门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太监候在那里了。见他过来,那太监赶忙迎上去给他行了个礼,然后把他往宫门里头引,“里头双人肩辇已经候着了,请秦公子跟着奴才来。” 走过厚重的宫门,秦佑潜果然瞧见一顶双人肩辇等在那里。果真是钱能通神,这样极高的礼遇也 被他赶上了。他嘲讽般一笑,坐了进去。 维宪殿里,议员们半数都到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身边的人正寒暄着。秦佑潜被那太监直接带到了一处靠梁岑等原革.命党人士很近的位置坐了下来。不久,那些议员们三三两两也就都到齐了。 “梁先生,那边那个年青人…听说就是秦氏钱庄的那个公子。”瞥到了秦佑潜之后,一个议员悄悄在梁岑身边咬起了耳朵。 另一个人也听见了,低声说道:“他们可真够不要脸的,仗着有钱就想要把控朝廷了。那些前清的官员都是老狐狸了,怎么会放纵他这么嚣张?” “你可别说,我倒觉得储相他们真没办法。难不成不借钱?国朝如今国库已空,也就只能对着那些个商贾低声下气了。我倒觉得,将来这议会,马上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就这么横着走了。” 秦佑潜坐在他们附近,听到这话,心里冷笑一声。自己都坐在他们身边了,他们就假装咬耳朵在那里明里暗里贬低自己,这哪里是什么横着走啊。 就在原革.命党哪一派低声声讨着秦佑潜和“唯利是图的商人们”的时候,就听远远有太监尖声唱道:“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就见荣郁芝身着繁丽的朝服缓缓走了进来,一边和善笑道:“列位臣工不必多礼。” 直到她登上台基坐在专设的龙椅上,大家才坐了下来。荣郁芝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示意议会开始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储志琦瞟了一眼坐在议员席上的秦佑潜,踱步走上了讲坛。他拿出了一叠文件,然后说道:“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国朝要设立一个新的机构,我们暂定名字是中华银行,目前的职能就是发行国朝的货币‘大靖宝钞’。” 他话音一落,众人议论纷纷,目光若有若无地都投向了秦佑潜。储志琦等着议员们安静下来之后,才接着说道:“大家知道,西方诸国都是发行了这样的货币,用国家的信用来为货币做信用保障。而如今新朝建立,自然也要改革币制,想必这样的提议诸位都没有意见吧?” 底下鸦雀无声,储志琦就当做他们同意了,然后才接着说道:“至于中华银行的行长,我们内阁决定任人唯贤,邀请秦氏钱庄的公子出任。秦公子自幼接触银钱事务,又去英格兰学习过,对于这方面的知识自然比我们这些老古董要懂得多。这个提议,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异议?” 所有人都知道,这秦佑潜出任与否,决定着国朝未来银钱的来源,自然没有人出来反对。就这样,秦佑潜来担任中华银行行长一事就被敲定了。 “发行货币一事非同小可,朕知道秦行长能力高,自然全权信任秦行长。”荣郁芝接过文书盖完了章之后,笑着朝秦佑潜点了点头。 看了看荣郁芝的表情,秦佑潜就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他起身翩翩一礼,不卑不亢说了句:“谢陛下隆恩”,就没再说什么。 “可是,”荣郁芝捏着文书,笑得灿烂,“秦行长自然有能力把握住货币的发行,可是秦行长也不能永远做着行长嘛。所以朕想着,若是秦行长升了官儿,继任者能力不及秦行长怎么办。”荣郁芝撅起了嘴巴,看向储志琦,“储相,您说怎么办?” 秦佑潜在冷眼旁观着,就知道果不出自己所料,这是要找人制衡自己了。不过他有信心,不管是谁来,他都有办法拿钱打发了。 没错,是有人不爱钱,那只是他们见到的钱太少了。 秦氏钱庄的公子哥坐在议员席上,幽幽笑了。 第41章 敦格 “陛下不必担心,我们内阁也想到了这点,因而商议了个对策。”储志琦朝荣郁芝一揖,接着说道,“我们提议,可以再行设立一个新的机构。先靖朝曾有宝钞提举司,我们倒觉得可以恢复这个衙门,对中华银行的货币决策进行审核。”他宣布完这个决定之后,又转过头看向秦佑潜,“秦行长请勿要多心,我们自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万事不预则废,若是将来秦行长不再出任此职,那时再设也是麻烦。因而如今一并做完了,也就没了后顾之忧。秦行长,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面子上的话谁都会说,秦佑潜听着荣郁芝和储志琦口口声声都在说防止他升官后出变故,暗指什么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他礼节性地一笑:“储相说得极是。” 储志琦看秦佑潜吃瘪,心里暗爽,又接着说道:“至于宝钞提举司司正,我们内阁商议之下,统一决定推举一人出任。” 他话音落下,就听外面有人禀报道:“陛下,卫瑞庆先生来了。” 荣郁芝点了点头:“请卫先生进来吧。”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储志琦,“难道内阁请的是卫先生?” 储志琦点点头,接着说道:“卫先生其实在货币等方面颇有研究,况,卫先生忠心为国,这是大家皆知的事情。臣等以为,请卫先生来担任此职最合适不过了。” 听储志琦这么说,秦佑潜只觉得半真半假。毕竟场面上的话谁都会说。他这才想起父亲那日告诉他,官.场黑白难辨,人们说起话来也是真真假假,纠缠利益。虽说与商场也有相通之处,然而真的深入其中,却也辩得艰难。不过就他看来,卫成也不过是个前朝老臣罢了,见识也不定能高到哪里去。 说话间,卫成进了维宪殿,径直走到了荣郁芝面前,朝她一揖:“草民恭请圣安。” “卫先生不必多礼。”荣郁芝示意在一旁侍立的太监把卫成扶了起来,一边指着靠近她的一个议席,“赐座。” 卫成谢了恩之后便坐在了椅子上。 秦佑潜在一旁瞧着卫成从容的模样,联想起之前听闻过他的那些事迹。当年的卫成极力主张立宪,却为前清的先帝所不容,被迫逃亡到了美利坚。秦佑潜觉得,能为了保命流亡国外的,必定也抵受不住银钱的诱惑。 “这一国货币之事,都是极为复杂的。秦行长若是有了卫先生的帮衬,想必如虎添翼。”储志琦的目光在议员席上逡巡着,“我想,大家应该也是没什么异议的吧?” “请稍等,草民有话要说。” 一声划破寂静,储志琦循声望去,竟是从不在议会上说过话的前清敏亲王敦格。他缓缓站起,脸色阴沉,似是竭力隐忍着愤怒。 垂死的蚂蚱还瞎蹦跶。储志琦心里瞧不上敦格,面上却显得很是耐心:“不知道敦格先生有什么指教?” 敦格的议席在维宪殿的角落,他身边坐着的多数都是前清的宗室。有人见情况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敦格却格开那人,举起手直接指着卫成,质问道:“此人在前朝,竟然弃君逃亡,这样的人如何可信?谁能知道他没有勾结美利坚的那些个人,来蚕食国朝!” 他用这么奇葩的理由质疑卫成,卫成本人和储志琦都懒得搭理他。倒是一旁的关敬平看不下去了:“敦格先生此言差矣。当年的事情我等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若不是前朝先帝容不下卫先生,他何尝需要背井离乡去美利坚?” 敦格嘴角抽了抽,没能答上话。关敬平接着说道:“再者说了,卫先生在美利坚也是安了家了。若不是国朝有需要,他何苦漂洋过海而来,为陛下分忧?”他叹了口气,“卫先生如此精忠报国,反遭敦格先生如此质疑,当真令人寒心。” 关敬平本就长着一张冷脸,说这段话时又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敦格动了动嘴,本想回击,可看着周围议员不善的目光,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悻悻坐下。 敦格刚坐下,他身边的前清宗室就问他:“王爷,今儿怎么这么冲动?现在那些个人,有哪个是我们惹得起的?” 敦格只觉得心里一酸,他摇了摇头:“唉,你不明白。” 其实,敦格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罢了。半年前,他还是前清一言九鼎的王爷,而卫成却只是一个逃亡国外的普通人。而如今,不仅储志琦、荣顺等人直接踩在了他的头上,连卫成也是回国接受如此之高的职位。而他敦格呢,他们宗室呢,却成为了别人的俎上鱼肉。 旁人自然不会理会敦格如今的心情,议会照常开了下去,敦格却恢复了往常的不发一语,只身一人在那里闷闷不乐。 直到议会结束,他却还觉得心中郁气难消。前清如今被取而代之,那么前清时旗人所能享受到的所有福利都没有了。他和那些宗室尚且还能靠着自己在前清的身份在议会稍稍立足,可是他却不能想象未来他的儿孙们的命运。因而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恢复旗人的俸银而四处奔走,可换来的却是别人的冷眼。是啊,失势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他跟着人流走出维宪殿,却觉得心里堵得慌。转眼一看,就见卫成正走在他附近! 敦格大步上前,直接抓住了卫成的衣领子:“卫瑞庆!你可还记得当年是谁提擢你的嘛?如今可好了,你平步青云了,眼里倒是瞧不起别人了。” 议员们都拥挤的维宪殿门口,见这里吵起来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朝敦格看去。见敦格竟还揪着卫成不放,不少人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准备看戏。而有些不怕事大的,就已经让维宪殿的小太监去向老早离开的荣郁芝禀报此事了。 卫成冷冷看向敦格:“当年敏王爷您为了与端王爷相抗衡,提擢了在下,在下自然没齿难忘。” 敦格就这么被卫成呛了回去,不由勃然大怒:“你可别忘了,你过去可是满清的朝臣!如今披上新朝官袍,你可一点也不脸红呐!” 见敦格这么莫名其妙拦着卫成横加指责,大家都围在一边议论纷纷,而来议会的其他满清宗室更是急得不行,就怕敦格捅出了什么篓子到时候还牵连到他们身上。 “敏王爷玩笑了。”卫成瞥了他一眼,拉开他攥住自己领口的手,“敏王爷说在下披上新朝官袍该脸红,那么敏王爷今儿来做什么?” 敦格是宗室出身,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被人供着的,也没读过多少书,平日就是和那些王公大员暗中较劲,生活都是顺顺利利的。他本意是想要利用道德压力把卫成拉到自己的阵营,替旗人拉点福利,可是使劲的地方不对,反倒把事情越搞越糟了。 “敦格,你在干什么?” 敦格正想要再追上去和卫成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就听一声呵斥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目光聚焦在那,正是荣郁芝宫里的女官郭黛仪。 郭黛仪冷着一张脸,快步走向敦格:“这是宫里头,哪里容得你放肆?” 敦格见事情不好,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声音都有些奄奄的:“草民惶恐。” 自从满清倒台,他只在议会捞了一个席位,一点官职都没搞到,因而只能自称草民。而现在众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都看见他朝一个小小女官下跪,盯着看他笑话,更是让他觉得羞愤难当。 “陛下有旨。”郭黛仪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念起了荣郁芝的口谕,“巴鲁特敦格,口出狂言又在宫内闹事,念你尚为初犯,免你罪责,撤去议员一位,即刻回府思过。” 荣郁芝这道旨不重不轻,虽然没有给敦格过重的处罚,但是直接撤了他议员的席位,这下他将彻底淡出整个政治舞台了。虽然敦格本人很不服气,可也不得不屈服,谢了恩之后就被已经围上来的小太监带走了。 看到敦格被带走,其他的前清宗室反倒松了口气。他们光在庆幸此事没有牵连到自己,却没想到,这件事前清宗室表现出来的,是他们的政治影响力,已完全不堪一击了。 ** 荣郁芝离开维宪殿之后,径直去了南书房。她根本懒得搭理敦格的事情,要不是他揪着卫成不放,荣郁芝本想随他去的。毕竟如今前清宗室完全没有任何的威胁,她也没必要咄咄逼人。 一天忙碌下来,她只觉得头脑发胀,书案上那些文件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随手取过宫人们一早摆在一边的报纸开始翻阅起来,打算稍许轻松一下。 荣郁芝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宫外的舆论,因而命令宫人每天出宫去为她购买当天的报纸。她最喜欢看的是《北都杂谈》,里面总是刊登不少王公大臣的轶事八卦,就连储志琦、荣顺这样的人物的生活小习惯居然都能被他们发掘出来。 可是荣郁芝翻了半天,却没找到《北都杂谈》。她抬起头,就见郭黛仪刚刚宣完旨回来,就把她叫了过来:“今儿怎么没见《北都杂谈》?” 被荣郁芝这么一问,郭黛仪慌乱起来。可梁崇婉现在又不当值,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从容应对,只好站在那里吞吞吐吐:“那报纸…今儿好似…还没印出来?” 看她的表情,荣郁芝就知道她在撒谎。荣郁芝也懒得和她多啰嗦,催促她赶紧拿出来。 郭黛仪本就有些惧怕荣郁芝,被荣郁芝这么命令,也只好乖乖听话转身出去拿报纸。等她回来的时候,脸色微微发白,向荣郁芝递报纸的手也微微颤抖。 荣郁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翻开了报纸。 第42章 斗殴 荣郁芝翻开《北都杂谈》,就见头版上赫然印着她二哥的新闻: 国舅爷定西侯在望月馆聚众围殴被捕。 荣郁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三遍新闻标题才认命般叹了口气,放下了报纸。她望向一旁不住颤抖的郭黛仪,口气颇为严厉:“你不想朕看到这份报纸?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谁的命令?” 郭黛仪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连求饶:“奴婢惶恐,奴婢惶恐。奴婢见近日陛下事务繁杂,怕这样的事情激怒陛下,有伤圣体,才斗胆藏起了这份报纸。” 郭黛仪和宫人们关系处的好,平日宫里宫外什么八卦,她总是一清二楚,这点是包括梁崇婉在内任何一个宫人都比不了的。她不及梁崇婉沉稳,但是心地却很善良。荣郁芝也知道,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好。 但是荣郁芝完全不能忍受遇到事情被隐瞒的感觉。她这次要是放纵了郭黛仪,以后别人也会有恃无恐,到时候她就真的闭目塞听,更会成为被摆布的傀儡了。 她本想罚了郭黛仪半年的俸银了事,可一想到这里,她吞下了这句话,叹了口气:“你虽说是为了朕好,但被有心人听见了,落你个欺罔君上的罪责就不好了。如今出了这事儿,朕的身边你或许呆不了了,去内务府提二十两银子,另谋出路吧。” 郭黛仪怎么也没想到荣郁芝回这么狠心。不过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没过脑子,也只觉得自食其果。她没再为自己求情辩白,磕了个头就退出了南书房。 等郭黛仪走远了,荣郁芝又举起那份报纸研究了起来。从报道里,她才知道,望月馆是北都八大胡同里最有名的一家窑子。而她二哥荣珏在望月馆斗殴,很快就被北都的警.察局长带人抓了起来。 荣郁芝知道自家大哥荣珲妥帖靠谱,而二哥荣珏一向吊儿郎当。但是她真心没想到,二哥的吊儿郎当能到这种程度。荣郁芝揉了揉太阳穴,预感自己马上又要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件事情一出,也不知道北都人会怎么议论她和她的家人。荣郁芝最近本就忙得不行,心里憋着一团火,对着报纸更是越看越生气,只恨自家二哥一点眼色也无。 “来人。”荣郁芝用手撑着额头,说话有些有气无力,见合璧进来,她便吩咐道,“摆驾,朕要出宫去趟贤亲王府。” 本来荣郁芝有这样的要求,合璧是应该委婉拒绝的,毕竟荣郁芝不能随便出宫,就算要出宫也要走一套很长的程序。可是合璧也知道荣珏出了什么事,又发现荣郁芝脸色难看,她犹豫了几分,便领命出去了。 ** 荣昌政的府邸本就是前清王府改建的,气势恢宏自不用说。荣郁芝坐着马车到贤亲王府门口的时候,就见数十金甲卫士威风凛凛地一字排开,整齐地站在门口。见荣郁芝的车马到了,他们的领队一声令下,所有卫士整齐地跪了下来。 看着这个气势,荣郁芝只是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很快,贤亲王府里的众人迎了出来,荣昌政走在最前面,一见荣郁芝下车,便躬身道:“不知陛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荣郁芝走上前扶起了荣昌政,说了声“父亲不必多礼”,便领头朝里头走。 顾氏看着自家女儿冷淡的神情,只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她倚在自己身边撒娇已是上一世的事情了。直到荣昌政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担忧地问道:“王爷,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唉,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荣昌政叹了口气,跟在荣郁芝身后走进了王府。 荣郁芝坐在正堂的上座,荣昌政等人依次而坐。等婢女们上了茶退下后,荣郁芝才开口道:“二哥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这次出宫,就是想去警.察局瞧一瞧二哥的。” 听荣郁芝这么说,荣昌政舔了舔嘴唇,站了起来:“启禀陛下…臣这逆子…已经回府了。” “回府了?”荣郁芝一挑眉,“他人呢?” 顾氏怕荣郁芝发怒,慌忙解释道:“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怕珏儿在里头受苦,就派人去把珏儿接出来了。王爷知道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对珏儿动了家法,现在珏儿还在榻上躺着呢。” 荣昌政站在一边,本想为顾氏求求情,可想起荣珏被接回来的时候,他其实内心深处也有些高兴的。他心里有些羞愧,便只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听顾氏做了这种一定会落人口舌的事情,荣郁芝一阵无奈,只庆幸自己第一时间出宫来了一趟。她捧过茶盏啜了一口,问道:“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王妃觉得,你直接把定西候接出来,这合适吗?难道警.察局的人没来阻止你?” 顾氏一听,心更慌了,就怕荣郁芝又把荣珏丢进警局。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荣郁芝最后一个问题:“那局长的确阻止的,珏儿是、是被妾身带去的人…强行带走的。” 荣郁芝无语,可顾氏是她的母亲,也不能指责到她的头上。她想了想,对着身边的合璧说道:“传朕口谕,荣珏身为皇亲,不守国法,理应由警局自行处置,旁人不得干涉。” 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瞟见顾氏正祈求般地看着她。荣郁芝只怕自己心软,便一眼也没看顾氏那边,说完这话后就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顾氏心里,女儿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儿子的。她看着荣郁芝就这么径直离开了,心里一酸,忙跑去荣珏的屋子。只见几个护卫正架着奄奄一息的荣珏朝外走去。她看着自家儿子虚弱的样子,眼眶一下就红了,狠狠地扯着手巾:“珏儿不过打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竟然这么得理不饶人,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连自家的亲哥都害。为了自己的名誉,竟把亲哥推到那如狼似虎的地方。” ** “父亲他回晋州了吗?” 回到自家宅院,听管家安珂说秦江泉已经收拾东西带着人离开了,秦佑潜叹了口气问道。 “小的不知。”安珂紧跟在秦佑潜身后走着,一边禀报道,“老爷走时气冲冲的,什么也不肯和小的说。” 秦佑潜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径直朝卧室走去,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厮,“你赶紧去替找一件干净的西服,我要更衣。” 小厮领命之后小跑着走了,安珂试探着问道:“少爷…一会儿还要出门?”他担忧地皱了皱眉,“少爷今儿已经忙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儿,要不,咱明天去?” 秦佑潜有些不耐烦,不过安珂自幼和他一起长大,他也知道安珂是为他好,因而只淡淡答道:“此事关乎秦氏,不能拖延。” 安珂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秦佑潜的表情只好吞下了劝说的话。安珂侍奉了秦佑潜这么多年,只觉得他近几年越变越古怪了,甚至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最近为了要建那什么中华银行,他每天晚上通宵看书看文件,几乎没阖过眼。安珂只怕,长此以往,秦佑潜的身子会受不住。 秦佑潜换下了为了入宫特意准备的礼服,穿上了小厮找到的西服之后,也不停歇,就带着人直奔为了卫成临时准备的宅子了。 马车到了卫成的宅子之后,安珂便走上去拍了拍门环。 不久,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门房探出脑袋来。他看见安珂之后,便拉开门问道:“敢问是哪家来访?” “我家少爷是新上任的秦行长,想要来与卫司正谈谈公事。”安珂一揖,答道。 “啊,是秦行长啊。”那门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道,“对不住了,我家老爷吩咐过了,若是有银行的人过来,一概不见。毕竟宝钞提举司和中华银行是相互制约的关系,私下见面甚不妥当,还请秦行长见谅了。” “这…”安珂急得背后都沁出不少汗来,“这位小兄弟,能否通融一下,再和你家老爷通报一声。你看,毕竟我家少爷已经来了,总不能让他白来一趟吧。” 那门房摇摇头,转身回去就要关门:“实在对不住,我们老爷的吩咐我不敢违抗。还请秦行长见谅了。” 安珂见他作势要关门,忙上前阻拦他,可安珂才跨上一步,那门房已经把宅子的门给关上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只得走回马车旁,跪下请罪:“少爷恕罪,那门房一听是银行的人,就说卫司正不见银行的人,竟直接关了门,小的恳求半天,也不肯进去再通报一声。” 马车窗被秦有钱缓缓推开,他朝卫家的宅子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看安珂,也不着恼,只低声说道:“罢了,我们回吧。” 安珂无比惊讶,跨上了马车,车夫开始驾车后,他琢磨了半天,可还是不明白一向要强的秦佑潜怎么这次争都不争就直接放弃了。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马车门,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我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马车内传来的声音无比平静,安珂却觉得后背莫名一寒,只听秦佑潜接着道,“看样子卫司正是铁了心要做他的忠臣了,那我也没什么闲心和他接着耗下去。” 马车在北都的大道上奔驰着,安珂听着踏踏的马蹄声,心中隐隐不安。 第43章 边缘 出了贤亲王府,宫人们都感觉到了荣郁芝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仿佛稍稍一点火她就会爆发了。大家都不敢触那个霉头,纷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走着。虽说荣郁芝平常都挺亲和的,但今天她的神情实在太可怕了,众人只得小心翼翼的,唯恐做错什么成了靶子。 荣郁芝钻进马车,合璧在车外问道:“陛下是要回宫吗?” “不,”荣郁芝想了想,这才说道,“去储相府上,朕要去见柏先生。” ** “柏先生,卫司正来了。” 柏存峥正强撑着疲惫在研究着世界地图,上面标注着最新的局势。听到小厮的禀报,他忙撑着书案站了起来:“快请进来。” 卫成走进去的时候,就见到柏存峥正迎面缓缓走来,脸色竟比当年他离开美利坚的时候更青白了几分,满是病态。他赶忙上前扶住了柏存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柏存峥摇摇头:“近来觉得身子好了些,恩师不必挂怀。” 卫成不由喟叹一声:“你执念太重,拖垮了身子可怎么好。” “这不还留着一口气嘛。”柏存峥释怀般笑了笑,随后把卫成请到太师椅上坐好,“恩师自美利坚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 “这算不得什么。”卫成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柏存峥,“没想到离开中华多年,竟已是翻天覆地。如今君主立宪,内阁初建,竟与当初我的构想相差无二。”他眼神深邃,看向柏存峥,“你当年信心十足要做到的事情竟都完成了。只是…如今怎么会是女帝临朝称制?” 柏存峥低下头没有答话,就听卫成叹了口气:“牝鸡司晨,怎么得了。” 柏存峥知道,尽管卫成在当年属于极为新派的人物,但是骨子里还是保守的。一个自幼接受封建教育的人,怎么可能忍受一个小女孩成了皇帝?其他的那些大臣屈服,只是屈服于储志琦的权威,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而卫成刚回国,肯定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对于此事,学生也有自己的考虑。”柏存峥慢慢解释着,“当时,要让储相下决心推翻满清,连根拔了那些宗室,得有足以让他心动的条件。而他最心疼自己的儿子们,所以可以用联姻来诱.惑他。” 卫成沉默了。尽管近几年他一直关注着国内的消息,却真没想到,储志琦竟然能如此权势滔天。他皱了皱眉:“储相如今可是一手遮天了?” “并没有。”柏存峥淡淡笑了笑,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把当初和祁丰、荣郁芝、荣顺以及关若辉等默契配合夺了储志琦的兵权一事完整地说了。最后才说道,“没有北洋兵权的储相,光有个首相的名头,那也只是折了翅膀的老鹰。” 卫成完整地听完了,点头赞道:“如此一来,势力平衡了,这样很好。”他看向柏存峥,满脸都是欣慰,“这几年来,你比过去更为多智能忍,很好。” “恩师谬赞了。”柏存峥微微颔首,随后捧过书案上的世界地图,淡淡说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并不要紧。只请恩师看看如今这形式,不知您怎么看?” 卫成接过那地图,点了点头:“这上面标记地很清楚啊,分析也是条理清晰,很有道理。我在美利坚多年,竟也不能看得这么深刻。”他赞叹了一下,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讶道,“只是…这似乎不是你的笔迹啊。” “恩师好眼力。”柏存峥点头承认,“这地图上的标记出自祁将军家大公子漱实,他自幼就对西方的政治文化很有研究。由于储相在其间牵线,因而前不久,他才拜了学生为师。不过说起来,在对西方的了解其实远在我之上。” “术业有专攻嘛。”卫成细细地一点点看过去,再次赞道“不愧是祁家的人,那他对于这次的战争有什么看法吗?” 柏存峥坐在了卫成身边的椅子上,回道:“他建议,我们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帮助英格兰一方。” “英格兰?”卫成有些惊讶,“如果我没记错,前不久国朝才拒绝了英格兰的要求,没有接手那笔五十万两黄金的债务啊。若是如此,英格兰应该会怀恨在心才对啊。” “的确如此。”柏存峥肯定了他的说法,又给出了祁援翰的解释,“前清在与诸国列强签订的协议中,独英格兰的好处最多。当年前清所有开放的口岸,英格兰的商品都是免关税的。而其他国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因而此次若是帮助了英格兰而得胜,届时尽管国朝实力不强,却能依赖于英格兰——因为若是国朝被他国瓜分,对于英格兰而言是有利无害的,英格兰光是看在省下的巨额关税上,无论如何也会摒弃前嫌帮忙保住国朝的土地。” 卫成细细想想,觉得有理,也点了点头:“这话在理。那国朝会派北洋军前往么?” “就储相和祁将军的意思来看,是的。一开始可能不会派多少兵力,关键是表个态度。而且本来国朝就缺少精良的装备,最近和美利坚定了不少。陛下也曾提过,多派些人去美利坚学习如何制造武器,也高价请一些美利坚的师傅们过来。希望不久的将来,国朝就能自己建造武器了。” 卫成满意地点点头,可又想起了一件令他极为不满的事情:“我刚刚来你这里之前,秦行长来找过我了。”柏存峥一点也不显讶异,卫成接着说道,“自然,我压根没让他进门。可是,你们怎么会想到让他来操纵国家的货币发行的?无论他如何威胁,这点底线应该把持住才是啊。” 柏存峥悠悠叹了口气:“恩师,这些道理学生也明白。只是国朝实在是缺钱缺得厉害,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于他了。”他又蹙起了眉头,“其实,话说回来,就秦行长这样的人,反倒没有其他某些人棘手。” 卫成都气笑了:“说什么混话呢,都控制国家的货币了,他还不够棘手?” 柏存峥垂下了眼睫,听不出语气:“秦行长的目的很简单,他只是单纯想要更多的钱,壮大他的家族罢了。只要掐准了这点,恩师您足以治他了。而这朝堂上,更多的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比他多多了。” “这话在理。”卫成听柏存峥这么说,笑了几声,随后便站起身来,“我也不打搅你休息了,这就回去了。” 柏存峥挽留了一会儿,不过卫成走得坚决,又不肯他送,只好躬身一礼:“恩师慢走。” ** 卫成走后不久,柏存峥觉得疲累了,本想回房歪在榻上休息一会儿,却听外头有小厮禀报:“先生,陛下驾到。” 柏存峥一下精神起来,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就见荣郁芝没带几个人,迅速朝他的屋子走了过来。见她仗势不大,柏存峥也就知道她是悄悄过来的,没惊动储志琦。 柏存峥给荣郁芝请了安之后,把她引到了书房里头坐着。待二人坐定,柏存峥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今儿怎么光临寒舍了呢?” “没事儿,就是出宫透透气。”荣郁芝很快回答,然后心虚地发现柏存峥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她撅了撅嘴才问,“柏先生平日看《北都杂谈》么?” 柏存峥一怔,摇了摇头。他平时也爱看报纸,可是北都杂谈这样纯八卦的报纸他还真不怎么关心。他想了想,委婉地问道:“可是这报刊出言诬蔑陛下了?” 荣郁芝把自家老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其实这事儿挺丢脸的,本来家丑不该外扬,可荣郁芝真的太累了,所以思来想去也只好找柏存峥倾诉一下。 柏存峥自然明白荣郁芝心里头的委屈。他也清楚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主意,这才把荣郁芝拉到了这样的窘境之中。看着荣郁芝现在无奈又略带愤怒的表情,柏存峥也知道,她是在担心这样的事情会引起民众反感,担心会拖累国朝。 自己真的应该把这么年幼的姑娘拖下水吗? 柏存峥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疑问,也第一次面对荣郁芝,感觉到了愧疚。 本来,他应该像往常一样,在荣郁芝遇到困难的时候,在一边鼓励她,开导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柏存峥愣怔了半天,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荣郁芝不明所以,却见柏存峥脸色越来越差,以为自己说的事情让他担心了,才会这样,连忙笑笑:“此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朕的家人犯错,也该是依着法律来惩罚才是。”荣郁芝想说些开心的事情转移柏存峥的注意力,想来想去,她就想到了卫成,“真没想到请卫司回国竟这么顺利,现在好了,秦行长想做什么手脚必然也会受到束缚。” 柏存峥皱了皱眉:“秦行长也实在不该。刚才恩师来过我这里,说是秦行长竟然已经去过他府上找他了。”看到荣郁芝诧异的神情,他微微笑了笑,“臣也不曾想过,秦行长竟这么坐不住。当然,恩师请他吃了闭门羹,门都没让他进。” 荣郁芝听柏存峥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赞道:“卫司正真忠臣也。” 两人之间的气氛刚刚稍许缓和的时候,却听门外有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一小厮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先生!先生!不好了!卫司正遇刺了!” 第44章 巴掌 几乎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荣郁芝就一下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向那小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倒是一边的柏存峥还算冷静,他攥紧椅子的把手,脸色煞白了几分:“卫司正…他还好吧。” 那小厮摇着头:“卫司正家小厮来的时候很急,只说卫司正是被别人暗地里用手.枪击中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柏存峥闻言,忙朝门外走去,一边问道:“卫司正是在这附近受伤的吗,快让那小厮过来回话。”荣郁芝也跟在柏存峥身后朝外头走去,一边吩咐侍立在门外的梁崇婉:“快吩咐下去,封城寻找袭击卫司正的凶手。” 很快,卫司正就被抬到了储志琦府上。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储志琦。本来荣郁芝来他府上他是知道的,但是储志琦也清楚人家是来找柏存峥的,就没自讨没趣贴上去,但是卫成受伤就不一样了。 卫成和储志琦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当年就是卫成把自己的得意门生柏存峥推荐给储志琦做了门客。他们哥两当年可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老友了。 卫成很快就被接到储志琦的府上接受治疗,荣郁芝请了太医院一众太医过来。又想到除了郑尧臣这类留过洋的,其他太医不一定会治疗枪伤,她又拜托了英格兰公使馆派了他们的洋大夫过来,毕竟多个人也能多点主意嘛。 为了不打扰医生们治疗,荣郁芝、储志琦、柏存峥等人都在外头坐着等结果。很快,郑尧臣就走了出来。柏存峥一见,赶忙撑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士信,恩师他如何了?” 郑尧臣上前扶着柏存峥坐下,安慰道:“幸而那杀手没有击中要害,子弹离心脏还有一段距离,想必卫司正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听了这话,柏存峥总算松了口气,又问道:“恩师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卫司正伤口有些感染,正发着高烧。”郑尧臣摇了摇头,又看向荣郁芝禀报道,“那些个洋大夫在帮他处理伤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微臣这就为卫司正开个口服方子。” 荣郁芝点了点头,郑尧臣就退出去了。 不久,就听梁崇婉在外头禀报道:“陛下,北都警.察局长郭昱到了。” “让他进来吧。”荣郁芝开口说道。 自从内阁建立之后,整个国朝的官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机构都开始效仿西方。比如北都警.察局,原本这些职能都是受北都府尹的指挥的,现在新任的北都市长与警.察局长的职能被分割了开来。 荣郁芝还记得,当时在贤亲王府的时候,她母亲顾氏就告诉她,她去警.察局想要接荣珏出来的时候,就被郭昱拒绝了。郭昱在荣郁芝心中的形象一下好了许多,毕竟郭昱没有屈于自己母亲,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本职。 果不其然,郭昱面目端正,一身正气,和荣郁芝想象中的形象差不了多少。他走进屋子里之后直接朝荣郁芝一揖:“臣恭请圣安。” 荣郁芝让他起身之后,单刀直入:“郭昱,有没有追查到卫先生遇刺的线索?” “目前还没有眉目。”郭昱低下头,细细道来,“奉陛下圣旨,臣已经封锁了北都各个城门,并且派人寻找携带枪支的可疑人等。不过那名凶手明显受过训练,来无影去无踪的,的确难查。” 就在刚才,荣郁芝就想清楚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秦佑潜做的。虽然她还没想通秦佑潜哪来的胆子,刚刚吃了卫成的闭门羹,一转头就派杀手去暗.杀卫成了。这明显是拼命让自己被人怀疑嘛。但是秦佑潜的确是最有动机的人了,现在就等着找着机会逮住他了。 但是这件事荣郁芝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了,但毕竟秦佑潜现在也算是命官儿了,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她想了想,委婉地提醒郭昱:“那人刺杀卫先生,想必是受人指使。有胆子做下这样的事情,想必是收了不少钱的。郭局长不妨从这个角度开始侦查,或许能有所收获。” 郭昱显然早就想到这一层了,他再次躬身,应了下来。见荣郁芝没什么别的吩咐,就告退下去忙此事了。 储志琦却一点都没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是自顾自想着心事。自听到郑尧臣说子弹离卫成的心脏只差一点的时候,储志琦自己都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他之前还没有想过自己走在路上会有被刺.杀的危险,而现在他正自顾自想着如何加强自己的防卫保护自己不会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柏存峥只觉得身体实在吃不消,知道卫成没有清醒之后,他就在郭昱之后告退了,只打算回房躺一躺,他今天实在太累了。荣郁芝也知道他身体不好,因而问了问他身体情况,等柏存峥回答完之后就派人扶着他离开了。 现在就留下储志琦一人和荣郁芝大眼瞪小眼。储志琦心里也清楚这个小皇帝有多讨厌自己,但毕竟这么沉默着更加尴尬,他就死命想着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就在储志琦陷入苦思的时候,就听梁崇婉又禀报道:“陛下,中华银行行长秦佑潜来了。” 听了这话,荣郁芝和储志琦都是一惊。这件事是秦佑潜派人做的,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秦佑潜现在又来找什么存在感? 荣郁芝更加不能理解,这秦佑潜到底过来做什么?确认卫成的死活么?还是单纯过来炫耀,他能掌控一切?她愣了许久才说道:“让他进来。” 秦佑潜进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急切,甚至让荣郁芝有点错觉,感觉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似的。秦佑潜向荣郁芝行了礼之后就说道:“臣听闻卫司正遭了暗算,卫司正毕竟也算得上臣的同僚,臣特意来看望卫司正。” “秦行长的消息可真是灵通。”荣郁芝看着他笑了笑。 秦佑潜不慌不忙躬身为礼:“陛下见笑了,是郭局长带着人一一搜查的时候,臣才听闻的。” 荣郁芝冷冷看着秦佑潜在那里做戏,心里已经杀了他上万次了。她瞥了一眼卫成养伤的屋子,然后说道:“卫先生已然脱离危险,现在正昏迷着,需要静养,希望秦行长也就不要进去打搅他了。” “遵旨。”秦佑潜拱手为礼,礼节性地笑了笑,“知道卫司正没事,那臣也就放宽心了。毕竟如今在筹备中华银行和宝钞提举司,卫司正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 “秦行长,瞧你这话说的。”荣郁芝斜倚在把手上,面色沉了三分,“好似真希望卫先生出什么事似的。” 秦佑潜跪了下来,口气不卑不亢:“微臣惶恐。只是卫司正受伤,微臣一时慌乱口不择言,还望陛下明察。” 明察?看在秦氏那些钱的份上,她也只能“明察”了。荣郁芝心里对秦佑潜厌恶到了极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秦佑潜自讨没趣,就告退了。 ** “秦行长,请留步。” 秦佑潜正走在储府的花园里,打算出去的时候,就听后面有个女声叫住了他。 他一回头,就见梁崇婉扶着荣郁芝自假山后转了出来,荣郁芝脸色依旧阴沉,梁崇婉笑得客气:“秦行长,陛下有话要问你。” 等到走到秦佑潜的面前,荣郁芝一使眼色,身边伺候的人便全都退了下去。秦佑潜看这阵势,也不慌乱,笑道:“陛下有何问题,直言就是。” “秦行长好大的本事。”荣郁芝左思右想实在是气不过,这才追出来想问秦佑潜一个究竟,“刺.杀卫先生的人,是秦行长你派的吧。” “是。” 荣郁芝问得那么直接,秦佑潜也答得直接,“而且陛下也该猜到了,臣这次过来,就是亲自来探探卫瑞庆死活的。” 荣郁芝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秦佑潜。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无耻的人!差点杀了人还敢耀武扬威!他凭什么,就凭着他家有钱,能操纵国朝的命脉么? 自从被推上这个位置一来的几个月,荣郁芝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有储志琦这样为了一时愤懑竟杀了上百流民的大奸.臣,也有荣顺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周旋于朝堂的重臣。荣郁芝一直在忍耐,但是看到秦佑潜一脸无所谓,仿佛还在遗憾没能成功杀掉卫成的时候… 她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上前几步。她虽然在同龄女孩儿中个子算高的,但是站在秦佑潜面前,还是比他矮上一个头。 秦佑潜有些疑惑地低下头,仿佛不能理解荣郁芝走上前来是为了什么。 他就见荣郁芝抬起手来,重重地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由于完全措手不及,秦佑潜生生挨了这个巴掌。荣郁芝年龄虽小,手劲却不小,打得他脑袋“嗡——”地叫唤了一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荣郁芝声音低沉,略略带着江州人特有的味道,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愤懑: “这一巴掌,朕打的就是你草菅人命,坑害国朝。待朕找到证据,必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45章 忘八 听荣郁芝这么说,秦佑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陛下好胆谋。不过臣倒是想问,就算陛下能找着什么证据,那又如何?” 荣郁芝用刚刚那巴掌一口气散了最近几个月积攒的所有怨气,看秦佑潜这样,她再也气不起来,只是冷着脸看着秦佑潜。 秦佑潜见她良久不答,笑了笑:“莫不是陛下想要治臣的罪?不过也许陛下没能想明白,就算找到了证据,陛下…您也仅仅是个立宪君王罢了。真正的决策只有储相等人能做。而今秦氏可是国朝最大的债权人了,储相会不顾一切治臣的罪,得罪秦氏吗?还是——”秦佑潜饶有兴致地看着荣郁芝的冷脸,“陛下有什么别的办法,让臣死无葬身之地呢?” “真是不可思议。”荣郁芝抬头直视着秦佑潜,眼里满是不屑,“朕以往常听别人说‘忘八’,却不信世界上真有忘八之人。今儿见识到了,竟是这样的嘴脸。” 秦佑潜听荣郁芝暗指他是个王八,也丝毫不以为意。他耸了耸肩:“臣本就是个生意人出身的,哪知道八端为何物。臣只知道如何赚钱…哦,是了,臣还知道,给钱的手永远高于拿钱的手。既然国朝倚仗秦氏的银钱,那么国朝的局势便不是掌握在陛下…或是储相手里了。祁将军坐拥北洋军又如何?只要一断北洋军的军粮,那么也不过是一支乌合之众罢了。” 荣郁芝本觉得秦佑潜一定是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人,简直就是个大奇葩。派人刺.杀卫成之后,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过来,不是吃错药,就是单纯地政治智商为零。可现在听听秦佑潜自己的说法,她却一阵胸闷。秦佑潜这么做,完全是有恃无恐。他说的没错,他们资本家本就没什么爱国情怀,没什么礼义廉耻,每天就只想着怎么敛财就行了。没有政治头脑又怎样,只要把握着国朝的命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朕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家族已经堆积了如此巨额的财富了,何必还要冒这个险涉水朝堂呢。”荣郁芝歪着头看向秦佑潜,语气略带遗憾,“其实,若是你们换一条路,说不定能获利的同时,也能得到更好的声誉。” 荣郁芝如今冷静下来了,她也知道和秦佑潜这种人谈家国大义还比不上放屁呢,所以只好从利益角度再和他好好聊聊。毕竟如今的情势,她也动不了秦佑潜分毫。就算她后悔自己之前的举动,想要挽回,储志琦、荣顺,甚至柏存峥都不会允许的。 “陛下或许不能明白,人一旦拥有了金钱,这样的欲.望就会无休无止,如同毒.药,让人无法自拔。”秦佑潜笑了笑,目光柔和了一些,“而对于我们这样的生意人来说,能够把控国朝,更加是不能抗拒的诱.惑了。”他俯视着荣郁芝,眼中带着的情绪却让人觉得不可捉摸,“陛下且记住,我们秦家只是单单纯纯的生意人罢了。对于我们这种生意人来说,我们只热衷于用最快速廉价的方式获得最大的利益,别的都不是我们所关心的。”他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臣——只是单纯的生意人罢了,看见银钱就会两眼闪闪发光的生意人。” 荣郁芝彻底被他的论调打败了,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和秦佑潜继续交流下去。而且就这么放任秦佑潜,卫成搞不好将来还会有危险。她想了想还躺在榻上发着高烧的卫成,咬咬牙接着和秦佑潜开始谈判。 “秦行长如此坦率,那么朕也坦白说了。”荣郁芝看向秦佑潜,“秦行长应该也猜到了,请了卫司正回国,就是来牵制秦行长你的权力的。”见秦佑潜点头,荣郁芝便接着说道,“卫司正过来,他的目的是制约你的行为。若是你做下的事过分了,卫司正才会出来阻止你。但是若是卫司正出了什么事,就像今天,储相、荣大人第一个都会怀疑到你头上。今天也就罢了,可若是卫司正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难道您认为,储相会任由你真的一家做大?” 秦佑潜本事想也不想就要否定荣郁芝的说法的,但他低下头来一下看见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忽然顿了顿,开始思考荣郁芝的话。 秦佑潜自幼在父亲身边,学到的就是为了挣钱,可以不择手段,到了英格兰学习之后,这种思想更盛了。他才不想知道自己真的把卫成杀了之后,会有什么影响呢。因为看了看欧洲那些贵族,虽然看上去自持出身显赫,血统高贵,完全不把那些“乡巴佬”一般的银行家看在眼里,但是事实上却是完完全全不敢得罪他们的。在欧洲,那些能够以雄厚财力为后盾,操纵国家的金融货币的银行家们,即使出入宫廷,收到的也只有鲜花和掌声,那些“高贵”的贵族们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摆谱。因为有钱的就是爷。 听了荣郁芝的话,秦佑潜不禁怀疑,自己在英格兰是否少学了什么。他是否只看见了那些银行家们通过手上的财力操纵国家,却没看到他们身后的阴谋手段。 秦佑潜细细想了想荣郁芝的话,却觉得很有道理。若是自己真把卫成怎么了,或许储志琦就不会容下他了。毕竟自己的存在,是真正插在国朝命脉上的一把刀。若是没有卫成作为缓冲和挡箭牌,自己的那些目的过于暴露,可能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一番思量下来,秦佑潜朝荣郁芝行了一礼:“陛下说得极是,臣自然敬重卫司正,不会再伤他分毫。” 荣郁芝总归有些不信秦佑潜的,可是看了看他的表情,又听了听他的语气,荣郁芝觉得目前也只能赌一把,相信他这次说的是实话。毕竟他们这类的资本家的那些花花肠子,她是根本绕不清楚的,更加没法操纵秦佑潜这种奇葩的心理了。 “秦行长这么说,朕自然相信。”荣郁芝笑容真诚,眼睛里头亮闪闪的,自然,她心里却没那么热情,“秦行长初上任,朕也预祝秦行长日后工作能够顺利,也希望秦行长日后能为国朝尽忠职守。” 秦佑潜刚刚说过那番话,现在他自己也清楚,荣郁芝说的这些话,完全只是一些套话。他行礼谢恩之后,告退离开了。 看着秦佑潜悠然离去的背影,荣郁芝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明白,今天只是单单一个秦佑潜罢了,日后会涌出更多的资本家,把她,把整个国朝当做垫脚石,踩在他们的头上贪婪地敛财,蚕食国朝。 但是今天听秦佑潜这么一番话,她却感觉思路完全被开拓了。 她明白,一味忍耐是没有用的,只会被更多有心人利用罢了。而要拯救整个国家,光是和储志琦斗,和荣顺斗,和那些列强斗是永无止境的。而她现在要做到的,首先就是让整个国朝变强。而让国朝变强,最基础的就是钱。 没有钱,谈什么复兴。 而刚刚和秦佑潜争执的过程中,荣郁芝却备受启发,明白了自己不该再走那些寻常路了。 ** 半月后,北都城郊的一片荒地上人头攒动,护卫们竭尽所能维护着现场的秩序。不少记者挤成一团,都想要寻找最好的角度,记录下当朝新帝第二次重大的活动。 这是荣郁芝第二次公开出现在大众面前,她是来参加第一座完全由中国人设计建造的武.器工厂的奠基仪式的。面对着那些咔嚓声不断的快门,她勉力保持着微笑。 其他来奠基仪式的,就是留美归来的三名工程师,还有被雇来建设工厂的工人们。当然,自北都城内赶来的围观群众也不少,大多数都是来一睹新帝风姿的。整个现场熙熙攘攘的,御前侍卫们全都贴身护在荣郁芝左右,以免她遭遇刺杀。 这种活动,储志琦、荣顺、关敬平一类的阁臣本就不需要来,而是自顾自忙着政事。梁岑是革.命党人出身,对于这样的事情很是感兴趣,本也说好要来的,却临时被欧洲递来的军报绊住了,因而也没过来。结果到最后,就剩下荣郁芝一个在那里撑场面了。 这奠基仪式其实就是走个形式,荣郁芝铲了铲土,也就算意思到了。关键问题是,登基仪式庄严肃穆,记者们离得远远的,也问不着什么问题。但是这次奠基仪式,各个报社都希望新帝能够“展现新风范”,回答他们一些问题再走。荣郁芝听说了之后,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但真到现场,面对着那些记者的长枪短炮,她真有些后悔了。 没想到第一个举手要提问的,就是写起刊文来永远不怕事儿大的《北都杂谈》记者,他一报出自己身份,荣郁芝就感觉要遭。只听那记者问道:“陛下,坊间传闻,出资建造这工厂的秦氏少爷,也是新任的中华银行行长,与宝钞提举司的卫司正遇刺有关,请问此事是否属实?” 第46章 又赌 那《北都杂谈》的记者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北都日报》的首席记者曾仪转过头看了眼那记者,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北都杂谈》最近的销量越来越高,甚至有压过《北都日报》的趋势。而《北都杂谈》是以皇室重臣的轶事为卖点,却并没有被关注到。似乎那些阁臣整日忙活着明争暗斗,还没有分心去管过这些报纸的事情。 但是曾仪明白,一份报纸能带来很强大的舆论导向。现在他们至少应该捏住这些报纸的嘴巴,好歹让《北都杂谈》之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现在用这种刁钻的问题为难一个才刚刚十二岁的小皇帝,真的是个正派的记者能做出来的事情吗?曾仪平时看《北都杂谈》的时候就有些怀疑那些记者的职业道德,如今正巧撞上了,更是觉得难以忍受。 “这位记者刚刚说…坊间传闻?”荣郁芝看向那记者,笑得温和。 那记者神色尴尬,良久才呃了一声。感觉到其他记者和摄影师的目光,他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荣郁芝见他没否定,当然就默认他肯定了自己的问题。她有些疑惑地望向那记者:“朕不是很了解你们报刊的规矩,不过朕也不知道是否必须要回应这样空穴来风的消息。”她正正神色,接着说道,“无论如何,秦行长是国朝官员,而卫司正遇刺的事情郭局长也在调查中。是否属实,朕也不能妄下定论。” 其实荣郁芝自己都没想到她现在说起话来这么官.僚。她冲着那记者笑笑:“这位记者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人神色尴尬,匆匆用钢笔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点什么刻意掩饰了下去。荣郁芝懒得瞧他,只看向了下一个提问的记者。 曾仪在一边暗暗替荣郁芝松了口气,他一向认为身为记者理应自持,不要随意对于莫须有的事情妄加指责评论。但是这次《北都杂谈》真的做的太过分了,他已经大概在心里打好草稿,知道回去以后应该怎么写报道了。 荣郁芝和善地微笑着,认真倾听每个记者的问题,一一回答着所有记者的提问。这样耐心细致的举动让曾仪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他也没想到这个新上台的小姑娘,竟也不娇气,那么耐心平和。再联想起登基大典时她平静镇定的模样,曾仪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等到记者们都提问结束之后,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记者们皆是捧着丰富的素材,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开了。 曾仪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北都杂谈》的记者:“王谦之,你未免太过分了,拿如此空穴来风的问题来刁难陛下。” 曾仪为人最是直接,他最是看不起那些歪曲事实博眼球的报刊记者。《北都杂谈》的记者妄下臆断,随意给秦佑潜扣上了“刺杀卫成”的帽子。他觉得不妥,只想站出来好好教育一下王谦之这个后辈,指出他的不是之处。 王谦之本就心怀不满,在他后面提问的记者都是规规矩矩的,问出的问题一点爆点都没有,他还不知道怎么和主编交差呢。看见曾仪就这么撞上他的枪口,自然朝着他开炮了:“这虽是‘空穴来风’的事情,可曾先生不觉得,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国朝为何要请卫先生回来?就在下所知,还是特地借了日本人的飞机接了卫先生回来的。缘由为何?不就是要让卫司正牵制秦行长嘛。如今卫司正回了国,挡了秦行长的路,秦行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看看你这副嘴脸,”曾仪一脸憎恶看着王谦之,“这些全都是你的推断。照你的说法,前段时间敦格先生在维宪殿当众辱骂卫司正,看来也是和卫司正有些恩怨纠纷的。你怎么不说,这件事是敦格先生做的?再者说了,当时卫司正出了事,秦行长是第一时间去看望自己的同僚的。若真是秦行长做的,他避嫌都来不及,怎会去储相府上看望卫司正?” 王谦之怔了怔,刚要反驳,曾仪却接着说道:“只不过因为秦行长如今一步登天,若是写了他的负面报道,有利于你们出售报纸。而敦格先生如今没了亲王的身份,又被卸去了议员的名头,他的报道没什么人会看。你们贪图眼下的利益,自然胡乱把罪名加给秦行长了。” 王谦之看了看曾仪一脸愤懑,反倒笑了:“曾先生倒是占着理了。您刚刚说我们贪图眼下的利益,不也是凭空之言么。莫不是《北都日报》的人说话才占着理,我们这些小报小刊的,连个站着的地儿都没了?” 曾仪不由勃然大怒,指着王谦之怒道:“厚颜无耻!你们天天在那里胡言乱语添油加醋,难道不怕届时被一锅端了吗。” 两人争执的时候,其他的记者基本都走的走,散的散,没人关注到这两位的争吵。而现在,王谦之四处看了看,记者们几乎全都走.光了,就剩了他俩和曾仪的摄影师龚正禄。他耸了耸肩,笑睨了一眼曾仪:“曾先生倒是多虑了。若是我们《北都杂谈》被一锅端了,那舆论就更加难以控制了。而且今天陛下的回应本就暧昧难辨,他们哪里管得着我们怎么写?” 曾仪气急败坏看着王谦之,他却视若无睹,直接绕开曾仪朝远处走了。 ** 祁援翰进了南书房之时,正好是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荣郁芝一边拿着折扇扇风,一边盯着看面前的一张世界地图。 “草民恭请圣安。”祁援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之后,垂首站在一边。 荣郁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祁公子可算来了,朕有些事情要和你讨教讨教。” “草民愚昧,当不起‘讨教’二字。” 祁援翰低垂着头,荣郁芝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不过她也不打算和祁援翰客气,便问道:“如今国朝也马上要建造飞机、汽车的工厂了。朕从书上看到,要用这些东西,它们的燃料必不可少。其中石油是很重要的,所以朕想问问你有关石油的情况,不知你是否了解这些?” 荣郁芝对于穿越前打的几场石油战.争当然是记忆犹新,只不过现在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和她穿越前所知道的一样。现在她来不及去看那些资料书;何况她现在身处深宫,南书房的藏书又经过严格审核的,她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方面的书籍,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一直研究西方的祁援翰身上了。 “石油的确非常重要。”祁援翰果然不负荣郁芝的期望,侃侃而谈起来,“就草民所知,美利坚的菲顿公司是现今最大的石油公司。自然,他们做大做强的方式并不怎么光明正大,但也无法否认他们现今龙头地位。陛下或许可以考虑,与菲顿公司合作,购买他们的石油。” “不,”荣郁芝摇了摇头,“朕并不想知道现在最大的石油公司是哪家,朕只想知道,现今世界哪里的石油最多?”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祁援翰,他想了许久才说道:“草民也未读到太多相关的资料书籍,只是偶尔有见到书上写到,菲顿公司开采的都是美利坚自己的石油。” 虽然祁援翰这么说,荣郁芝还是忍不住朝地图上酷似她穿越前中东所在的那个位置瞟了瞟。就算菲顿公司垄断了石油又如何,石油还是用自己开采的更加放心些。这个原理很简单,就像很多大型集团公司恨不得把业务所涉及的中间环节的那些公司全买下来一样,这样自己人一口气包揽了,不仅实惠不少,更重要的是稳定多了。 若是国朝的石油全依赖菲顿公司的,那哪天国朝和美利坚关系不好了,整个国朝的飞机不飞,汽车不开了么。 可是虽然这个时空神似她穿越前的时空,但真的保证这个时空的中东有很多石油吗?荣郁芝手心冒了不少汗出来,目前的科技水平看来暂时还不能探测出这些。但若是国朝抢夺先机…那他们能获得的利益简直无法想象了。更别说未来一百年内,人类必然是愈发依赖石油的,石油的价格甚至能决定一些国家的兴衰。把握住石油,就是把握住整个世界的血液啊。 这对于荣郁芝来说,依旧是个赌.博。但是她的选择是呼之欲出的——毕竟若是赌赢了,那么能得到的,简直能让国朝至少少奋斗二十年啊。 现在的问题是,要抓紧时间想办法获得这个地区的石油开采权。可是荣郁芝她既不能控制议会内阁的想法,更不知道国朝能去哪里找开采石油的机器和这方面相关的人才。 该怎么办呢? 第47章 依赖 荣郁芝的心里千回百转,想着怎么得到中东石油开采权这么一块大肥肉,完全忽视了面前祁援翰的存在。祁援翰也不着急,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打扰荣郁芝思考。 屋外两只黄鹂正扑腾着翅膀欢快地唱着小曲儿,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好奇地探看着屋内的情形。祁援翰等着荣郁芝发话,心里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的目光落在了正琢磨着摆在书案上的世界地图的荣郁芝脸上,见荣郁芝好像有了要抬头的趋势,他又很快挪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转回目光,在荣郁芝脸上逡巡了一阵。 祁援翰面色一片正经,心里却在琢磨,陛下好似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清减了不少,眼下也有一片淡淡的乌青。可不知为何,她皱着眉头仔细看地图的样子,落在祁援翰的眼里却变得格外可爱。 他看着帝王之尊的荣郁芝,穿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华贵服饰,可那种违和感却一日一日减弱了。她身上的尊荣气质日益凸显,脸上明媚的笑意也日渐减少了。虽说她是国朝名正言顺的新帝,别人眼中,或是傀儡,或是希望,可在祁援翰看来,其实这个瘦瘦高高的皇帝也不过是个才十二的女孩儿罢了。一个本该最肆意,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些,祁援翰莫名有些心疼。 荣郁芝看着地图就觉得脑袋一团乱麻,她揉揉额头,决定先把这事儿记下,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解决。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欧洲那块儿不断蔓延的战火,还有和美利坚购买的那些炮弹武器的协约,当然,国内的各方局势也是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她正想着这些问题出神,却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猛地抬头,却见她面前只有祁援翰一人,而他正死死盯着脚下的那块儿地砖。她这才意识过来,自己还把这祁援翰抛在一边呢。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把他叫过来,其实就是想问问石油的问题,结果把他晾了半天。 两人之间忽然有一阵很尴尬的沉默。 荣郁芝抬头看了看祁援翰,想要打破这种有些突兀的安静。她拼命想着,起了个话头:“如今祁将军带兵去了欧洲,祁师兄与令弟独自在府中可还习惯?” 祁援翰也没想到荣郁芝突然关心起他和自家弟弟了。他一躬身,答道:“谢陛下关怀,草民与舍弟一切皆好。” 这话实在不是什么心里话。在祁援翰眼里,他的弟弟祁援戟一点也不像个祁家人,是个空有武力,却不怎么聪明的人。自从祁丰去了欧洲之后,祁援戟天天在那里闹腾着想要跟着他爹爹一起去欧洲打仗。 可祁援翰自己明白,刀枪无眼,更何况祁援戟年岁还小,怎么可以就这么跟着父亲去欧洲呢,简直是胡闹嘛。可无论他怎么安抚,都摆不平这个天天折腾的祖宗。最近几天,祁府都是鸡飞狗跳的,祁援翰都派了好多人盯着自家弟弟,生怕他一个冲动就想办法往欧洲跑去找他们的父亲祁丰了。 荣郁芝听祁援翰说他们过得还行,也就安心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祁援翰和祁援戟兄弟两个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而今祁丰算是他们哥俩唯一的亲人了。换位思考一下,若她是祁援翰,也会日日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的。 可这番对话之后,两人又没话说了。荣郁芝其实憋着很多话想要问祁援翰,从欧洲如今的格局,到现在的战况,从美利坚最近的一些举措,到未来国朝可以采取的战略。千头万绪的,倒是让她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了。而祁援翰作为臣下,荣郁芝不发话,他当然是不能随意说话的了。 正当荣郁芝看着世界地图想着再找点话题的时候,祁援翰却开口了:“如今诸事杂乱繁忙,陛下要保重圣体,多歇歇,别熬坏了身子。” 荣郁芝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祁援翰这话说得真诚,她自然听得出来。荣郁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却觉得神奇。就她与祁援翰这几次接触下来,他都是非常稳重有度,进退合宜的,荣郁芝是真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是自从几月前被推上龙椅之后,荣郁芝真的很久没有感受过别人对自己的关心了。宫人们劝她注意身体多保重,是处于忠心;储志琦每每帮她解决一些麻烦,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她的父母,对她的态度也转变为敬畏疏离了。连柏存峥,每每提点她,荣郁芝心里都清楚的,柏存峥是带着一份愧疚,一份希望的。柏存峥历经曲折吧自己推上这个皇位,虽然是出于大义,但是对于荣郁芝而言是很不公平的。因而柏存峥也算是带着一份想要恕罪的心,而又希望荣郁芝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 几月一来,荣郁芝无数次被利用,被欺骗,被冷眼相待,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甚至可以慢慢盘算着,一步步计划着打算翻盘。她以为自己也会像那些议员一样,成为国家政治的齿轮,机械地走下去。 但是听到祁援翰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她却觉得千般滋味用上心头,眼睛像是揉进了沙子一般,酸酸涩涩的。现在的她,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国朝的皇帝,被寄托了太多。但是祁援翰的这句话,那么真诚,满含着的都是对普通人的关切,而不是对一个皇帝的…就好像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一样。 荣郁芝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祁援翰虽然对她十分恭敬,但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做…类似妹妹的角色。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去相信,祁援翰是她可以依赖的。 ** 北都的茶肆,总是有许多人聚在一处捧着热茶说着闲话。而今天的话题,不是昨日荣郁芝在北都城郊亲自出面,参与了一家工厂的奠基仪式,而是据《北都杂谈》所说,中华银行行长秦佑潜与前段时间宝钞提举司司正卫成遇刺有关。 尽管昨天算得上荣郁芝第二次正式露面,但是消息的劲爆程度完全及不上秦佑潜与卫成这条。人们自然更愿意去探听那些大人物的阴暗面,因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秦佑潜身上。 今天的《北都杂谈》可以说是被抢购一空的。但从它头版上“奠基仪式被问及秦行长是否与卫司正遇刺有关,陛下的回应暧昧不明”这个标题,就足够吸引眼球了。而相较而言更为正派的《北都日报》,头版上报道了荣郁芝参与奠基仪式的全过程,配了一些图,却第一次在销量上不及《北都杂谈》。 “我早就说过,这些有钱人都没什么好东西。”王大捧着报纸,伸出手指点点上头的抬头喟叹一声。他大字不识一个,这报纸上大概说的是啥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把整份报纸都给拿反了,自然不足为奇,“看看这个秦行长,前段时间《北都杂谈》有他的照片,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干缺德事儿呢。” 一旁的林三却是识字的人,他翻着手头的《北都日报》,看到一篇感兴趣的报道,大致扫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我看倒不是。”他指着自己看的那篇报道,“《北都日报》的那个很有名的曾记者特地另外写了一篇稿子解释秦行长的事情。就他说,陛下明确说了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何况当时秦行长在当时听说卫司正出事的之后,很快就去储相府上看望卫司正的。一般来说,若是他做的,他应该避嫌才是,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去储相府上?” “你说这事儿不是秦行长干的?”王大冷哼一声,“这《北都日报》明显被秦行长收买了咯,一个劲帮他说话。你说说看,卫司正遇刺这种事,不是秦行长干的,还能是谁干的?莫不是储相千里迢迢请了他过来又反悔,才刺杀他的吧?” “你一个劲看人家胡说。前不久不是前清敏亲王和卫司正有争执嘛,为什么不是他干的?”钟七看着林三一时答不上话,便在旁边接着话。 “你懂什么,人家敏亲王早就是副空架子,哪里还支使得动杀.手?”王大说着,又伸手指了指《北都杂谈》的名字,“这报纸若是胡说八道,秦行长老早就好请北都市长出面端了它,哪里还有今天人人争购的场面?” 林三都被气笑了:“这种报纸读完就笑笑过了,哪里还用得着跟它计较?若是秦行长真计较起来,别人都该说他心虚,想要掩盖事实了吧。倒不如就这么任其自然,让这些空穴来风的话早日平息。” 钱二听了他们的话,冷冷笑笑:“我看不光《北都日报》收秦行长的钱了,林三钟七你们两个也收钱了吧,一个劲帮着那个商人说话。秦行长第一时间去看望卫司正,从另一方面讲,不就是怕别人怀疑上他,这才赶紧去看他嘛。毕竟出这样的事情,正常人的想法通常都是要避嫌,但人家秦行长偏不,就是要去,反倒洗刷了他自己的嫌疑呢。” “就是,你们一心觉得《北都日报》正派,但是他们就是内阁的一把枪罢了,真正敢于说实话的就是《北都杂谈》。”王大的弟弟王三也在一边附和,“这种事情,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了。卫司正遇刺之后,获利最大的不就是少了约束的秦行长么,到底是谁干的,不是一下就能分辨出的么。” 在茶肆的其他人听了,也纷纷点头称是,倒是让林三和钟七两个坚信《北都日报》的报道,相信秦佑潜没犯下这种错误的良人无力反驳了。 北都的茶肆就是如此,无论识字,不识字的,年龄是否相近,观念是否相同,大家都乱哄哄挤在一处讨论着最近的家国大事,氛围永远是热烈无比。这边大家的意见刚刚统一一致,那头秦佑潜派人刺杀卫成的事情就被传得满城风雨了。 第48章 发行 卫成受伤的确很重,可等他清醒之后,却不肯继续躺在榻上静养,而是坚持由人抬着每天准时去宝钞提举司工作。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秦佑潜一个人把控着货币发行。在美利坚生活了多年的他,冷眼看着那些银行家的所作所为,他自然不指望秦佑潜能不为自己利益作出什么过分的事了。 即便重伤之际躺在榻上,他也听说了坊间对于他遇刺的那些风言风语,可也全是一笑而过。无论如何,凶手没能得逞,他卫成还活着,不是么。因而他也根本不想追究背后那人究竟是谁,他觉得当务之急,倒是赶紧把秦佑潜的权力先笼住。 “卫司正,在下有礼了。” 中华银行的地址被选在了前清的某个衙门里头,秦佑潜正看着手上的公文,一抬眼就见卫成走了进来。他脸上丝毫不见讶色,站起身朝着卫成行了一礼。 “秦行长有礼了。”卫成点了点头,脸上稍显冷淡。他四处看了看,坐在了靠近秦佑潜的一把椅子上。很快,就有小厮进屋给他上了茶,随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卫司正大伤未愈就这么来了,也不提前告知在下一声。”秦佑潜客套地笑着,“这里这么凌乱也来不及整理,倒教卫司正见笑了。” 卫成哈哈笑了一声:“秦行长客气了。我的伤并不算什么,当务之急倒是大靖宝钞的发行。我担心秦行长一人顾不过来,特地来了中华银行,希望能帮上秦行长一些忙。” 秦佑潜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厌烦,只恨花钱雇的那些杀.手竟没能一次得手。他最近通过某些途径读到了卫成写的《金主币救国议》,读到这篇文章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当初想要刺杀卫成的决定有多正确了。 从那篇文章里面,秦佑潜能够完完全全感受到,卫成救国的心多热切。但这不是他秦佑潜想要看见的。作为一个商人,他是自私自利的,而只有社会越动荡,他才能挣到更多的钱。卫成完完全全就是他达到这种目的的一个阻碍。 可事已至此,他自己也无能为力了。卫成遇刺之后,内阁开始为他布置全方位的安全保卫工作,连带着储相等人也加强的护卫。如今想要刺杀卫成,却是比之前更难上不少了。 为了这事,他最近几天都无比烦躁,可卫成都找上门来了,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卫成:“真是麻烦卫司正了。卫司正如今带着伤还要来帮我们的忙,在下很是过意不去呢。” “秦行长这话可就见外了。”卫成弯了弯唇角,“咱们宝钞提举司本就和中华银行是一块儿设立的,有什么决定必然是要一块儿商量着办的。你说是吗,秦行长?” 秦佑潜点头应是,卫成便接着说道:“何况,这大靖宝钞的发行也算不得小事,我也得和你一块儿,才算不负天恩呢。” “卫司正说的很是。”秦佑潜点点头,脸色却不是很好。他沉住气,让自己的脸色稍微和缓一些,才接着说道,“在下这几日都在看关于国朝的各个数据。依在下愚见,大靖宝钞可以先发行一部分,以国朝政.府的信誉维持宝钞的发行,然后逐步开始代替市面上流通的银钱和铜钱。” “以国朝的信誉维持宝钞的发行?”卫成一下就找到了关键点,直接反问秦佑潜。 秦佑潜正色道:“正是,用国朝的信誉维持宝钞的流通,如此一来,百姓们才真正敢使用宝钞。要不然,谁会对一张纸感兴趣,用它来进行交易?” 卫成笑了,他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他也懒得和秦佑潜啰嗦,直接指出:“秦行长,就我看来,维持宝钞的流通光用国朝的信誉是远远不够的。而是应该用黄金来衡量宝钞的价值,也就是所谓的‘金主币’制度。要知道,那些西方国家都用这个方法。” “金主币制度?”秦佑潜一脸茫然,“在下从未听闻。不过,如今国朝普遍使用白银和铜钱,若是用黄金来衡量宝钞的价值,恐怕不好吧?” 卫成摇摇头:“我可没看出不妥来。想必秦行长应该知道,先靖朝其实也是有大靖宝钞的,然而当时的大靖宝钞因何停止发行,想必秦行长心里也是清楚的。” 当时的大靖宝钞就是因为那是靖朝当.局为了敛财,随意滥发宝钞,导致宝钞价值贬损,最后几乎买不了任何的东西。因为大靖宝钞的信誉下降了,人们自然不愿意再相信这样全凭天家意思涨贬的货币,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用大靖宝钞了。 秦佑潜沉默了。他虽然很了解银钱流通之术,但是与人沟通,与人争辩的能力他却是半分没有。也许秦江泉真的说对了,朝堂不是能够轻易玩弄于手心的地方。他想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理由能和卫成相争:“卫司正说的那些的确是事实。可要知道,如今离先靖朝已然过去了数百年,大多数的事情还是有所变化的。如今内阁、议会、中华银行,以及宝钞提举司都是互相监督互相牵制的,滥发宝钞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自然相信秦行长的人品,可也难保将来的人互相勾结。要知道,若是滥发宝钞,那么百姓们手里头拿着的钱就算不得钱了。这样可不行,那不是又重蹈先靖朝的覆辙了么。” 秦佑潜垂下眼睛,视线落在了书案上的文件上,算是默认了卫成的说法。 卫成看着秦佑潜脸色变幻,笑了笑,接着说道:“这宝钞的发行还是需要耗费不少功夫的。秦行长,那咱们现在探讨一下宝钞和黄金如何兑换,以及如何让宝钞顺利流通起来吧。” ** 明宪元年十月初一,大靖宝钞正式发行,单位为“靖元”,以黄金的信誉作为担保。国朝的目标是,逐渐用大靖宝钞代替市面上流通的白银和铜钱,并将大靖宝钞以黄金为担保一事广而告之,以让宝钞更快地获取百姓们的信任,流通起来。 隔了没几天,国朝新的一批公费留学生也坐上去往美利坚以及欧洲各国的轮船了。这批留学生的数目以及学习科目的种类之繁多,都是前清公派留学生所不能比拟的。 此外,由于政.策的鼓励和扶持,各个工厂也奠基开工了。不少前清的留学生被那些有能力开设工厂的商人们请去做了顾问。工人们的培训也在全国各地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许多国外的著作也陆续在国朝被翻译出版,“民主”与“自由”这样的字眼首次落入了国朝老百姓们的视线里。而关于这两个字眼,国朝的各个报纸也刊登了不少国朝文人的看法。不少人拥护民主,却也有人反对民主,在报纸上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第49章 思潮 关于民主的争论,荣郁芝也曾在报纸上看过类似的文章。但她平常实在太忙,看报纸都是一扫而过,几乎都只看标题的。而她又身处深宫,没听过茶肆的人议论这些,所以直到“民主”两个字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过高,她才注意到有关这个的辩论。 辩论主要是北都大学的校长蒋岚和几本外文著作的译者林正之间展开,其他蹦跶着发表自己想法的人都像跳梁小丑似的,跟在他们两人身后瞎嚷嚷。林正是极力推崇民主的,而蒋岚却激烈地反对。 荣郁芝本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反对民主呢?无论何时听到,都应该觉得民主是个好东西才对吧。可是她之前也没好好看过那两人写的文章,也不知道蒋岚会这么反对。莫非是储志琦或是荣顺等人在后头捣鬼? 好在很快就有报纸把他们两人的言论整合起来刊登了出来,荣郁芝也算是知道了他们争辩的顺序脉络。 蒋岚是竭力反对民主的。在他的文章里,他异常激烈地表达了他对民主的担忧。他认为,治理一个国家,是极为繁琐的事情,非极有能力的人不能为。若是真的普及了民主,无论什么身份,都跳出来参与国政,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如今国朝内忧外患不断,若是推广了民主,到时候只是乱上加乱。民主,只有国家稳定繁荣了才值得推广。 林正则是极力推崇民主的。他与蒋岚针锋相对,指责他是一个卖民求荣的黑心教育家。他认为,其一,作为一个人,生来就应该有权力参与国家政策等的制定。在文章中,他援引了许多他译注过的国外著作证明他这一论点。而其二,林正指出,若是一个国家被少数几个人操纵着,那么国民将会被蒙蔽,而若是当.权者制定了不利于民众的法令,大家也无力反对,只能尊崇。而只有民主,才能彻彻底底保护好人民的利益。 两人各自占着自己的理儿,唇枪舌战驳斥对方。从报纸中透露出的信息荣郁芝看出来了,现在民主这个词已经是街头巷尾的人们茶余饭后必备的话题之一了。荣郁芝惊喜地发现,多数国人对于西方的新思想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相反,他们无比热情地探讨着把这些思想用在国朝的利弊。 除了民主之外,“自由”也成了每天必然出现在报纸上的关键字。自然,自由的认同度比民主来得高多了。不少“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言论,或是关于宁要“一箪食一瓢饮”的自由也不要锦衣荣华的约束的文章每天都有好几篇,一篇比一篇笔锋辛辣,慷慨激昂。 当然,整个国朝的风气也在发生着可喜的变化。 不知道是谁率先提出的,如今国朝要求新,那么妇女的地位也应该有相应的提高。因为一个文明的国家,对女性也应该是尊重的。不管是国外的著作还是现在报刊上的言论,让大家都深觉,尊重女性才是新潮的事情。何况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是个女性不是? 由此一来,以北都和江州为中心,年青人们纷纷开始倡导不纳妾,呼吁提高妇女地位,追求自由恋爱。当然,老一代的人是很不能接受这种想法的。在他们看来,尊重妻子没什么难的,就算不提,一般人家里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大家举案齐眉,和谐得很。可是不纳妾这就难了。他们当然知道妾室地位低,而现在在倡导女性地位。可这是别人的事儿,对自己家来说,传宗接代才是正经啊。 就这样,报刊上出现了一些保守人士的声音。他们针对那些外国著作,提出了不少寻找情.妇的外国贵族,以证明,既是是现在被捧上天的欧洲诸国,妇女地位也没那么高。 此言一出,又是石破天惊激起了千层浪。但是,由于早先开设了不少女塾,因而文化素养很高的 女性层出不穷,她们也撰文发表在报纸上,为女性争取权益。当然,这样的事情,关若辉和郑素琴肯定不甘落于人后,也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文章刊发,希望让国朝成为一个真正有妻无妾的国家。 荣郁芝也开始在各方协调推动,希望能够立法阻止人们纳妾,并且让那些非自愿的女子脱离奴籍和妓.女的身份。 这样的情况,梁岑等等革.命党人士也是喜闻乐见的。他们也开始帮助宣扬尊重女性的好处,提出不要用“烈女”、“贞女”等等名头捆绑约束女性;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为了家族能拥有贞节牌坊,逼寡妇自尽,或是将寡妇关在一个小房子里。 很快,女性地位提升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内阁与议会反应迅速,在开了几次会之后便正式宣布,日后男子不准纳妾;若是有人落罪,他族中女子也不应该被充入官.妓。而若是非自愿成为奴籍,并且想要脱离奴籍的,也可向地方长官申请脱离。 此外,国朝政.府鼓励自由恋爱,婚姻自由。若是女性不满意自己的伴侣,那么也和男性一样有权利提出离婚。此外,严禁逼迫寡妇自尽或是囚.禁寡妇,女性同男性一样享有充分的人身自由权。 这些政策一出,女性和维新派的人们欢呼雀跃,更有人指出,这是靖朝建国以来最为鲜明有力的一场变革,是彻底将国家从封建□□的泥潭中拉扯出来的重要标志。 而作为千年以来吸引选拔各地人才的科举考试,也很快就被彻底废黜了。学子们再也不用半辈子扑在怎么写八股文上头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将在受过开蒙教育后,分别被送入一些新式学堂中学习。在新式学堂里头,他们既要学习国学,更要学习不少西方先进的思想以及科技技术。等到学成之后,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来考各个衙门的官职,或是留校执教、进行研究。 当然,与之相配套的就是教材的改革。学堂里学子读的书,不再单单是经史子集了,国外许多译作也是课本之一。除此以外,前瞻的学者们所写的各种文章也是莘莘学子的必读读物。因为这些教材,也开拓了国朝青年们的新思路,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的新思潮。 对于国朝这样一点点的进步,荣郁芝在报纸上都看见了,自然也表示自己喜闻乐见了。但是作为皇帝,她不能随意发表有倾向性的言论,所以她也不随意写文章支持某些人的观点。可尽管如此,她也是有召见部分先进人士的权力的。 她先后召见了不少优秀的译者、学者,尤其是一些思想先进的年青人。有些人进宫之后与她交流了许多,也让她涨了不少见识。她便大手一挥,赐了不少人在宫内享有“双人肩辇”的待遇。 从古至今,“楚王好细腰”的事情绝对不少。尽管思想再怎么先进活跃,被皇帝召见并赐了双人肩辇,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如此一来,大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更愿意朝这方面钻,报刊上那些思维的碰撞更加多了。 国朝的新思想、新思潮如同雨后春笋,一点点在每个人心中扎根发芽。 ** 近十一月的一天,西边祁丰已经带兵到了欧洲,和德意志一支小队伍的交锋中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也算是鼓舞了士气。这个消息传回国朝的时候,举国欢庆,报刊上国朝即将复兴的言论扑面而来。荣郁芝也受这样气氛感染,难得的放下了南书房那一叠叠文件,一摞摞堆积的书本,打算在室外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吹吹风。 一出南书房的门,荣郁芝就听“响城”更厉害了,大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大晚上的,天竟照得和白日似的,红灯笼让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外衣。 跟在荣郁芝身后的宫人们心情也很好。毕竟国家打了胜仗,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就拿最近的来说,重压下的荣郁芝总算舒了口气,而他们作为宫人也就好伺候多了。 梁崇婉平日再谨慎,碰上这样的好日子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她仰起头吸了口南书房外的空气,只觉得心里无比舒畅。可等她缓缓睁开眼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变了变。 荣郁芝回过头,瞥见她的神情,疑惑道:“你怎么了。” 梁崇婉粗粗喘了几口气,示意荣郁芝看向天上的月亮。荣郁芝顺着她伸出的手看去。 就见一颗紫红色的彗星,正斜斜顶在月亮旁边。 第50章 元潜 看到这样的天象,荣郁芝耳边却开始循环阿多曾经说的一句话: “红彗星冲月之日…天下恐有大变。” 她看了看那颗顶在月亮旁边的紫红色彗星,咬了咬嘴唇。她不该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难道要叫人把阿多请来问个明白?可是阿多成了那个样子,他说的话可信吗?而且,相信他的疯言疯语,本身就很可笑吧。 这样想着,荣郁芝也就沉住了气,转头看向梁崇婉,面色平静:“天象有变乃是常事,没什么可惊奇的。” 梁崇婉低着头应了声“是”,心里却思忖着这件事。如今国朝刚刚有复兴之兆,却遇上了红彗星冲月,又加上之前阿多的那些昏话,都让她内心充满不安。她跟在荣郁芝身后随意逛着,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 “陛下,储相府里派人递话进宫呢。”一个宫女疾步走到荣郁芝身后,轻声禀报道。 荣郁芝瞥了她一眼:“储相有何要事要说?” 那宫女琢磨了一下怎么开口说这事儿,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储相府里的人说…柏先生恐怕要不好。” “怎么会?!”荣郁芝吃了一惊,她确实几天没见过柏存峥了,可前几天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气色好了不少呢,“朕才见过柏先生,他较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了,怎么又会不好了?” 那宫女赶忙答道:“据说这次来势汹汹,好似和他夫人俞氏有关。” “俞夫人怎么了?”荣郁芝依稀记得柏存峥提到过他的夫人,娘家父亲同样是外务部的官员,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后来俞夫人还嫁到了美利坚去。这些话都是柏存峥闲话家常的时候说的,但也能看得出他很爱自己的太太,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都很温柔。 “俞夫人…”那宫女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前几日临盆,生了个姑娘,可是后来血崩了,没救回来…人就这么殁了。就在那天,柏先生撑不住倒下的。” 荣郁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宫女,又确认了一遍:“俞夫人没了?”见那宫女点头,她缓缓闭上眼睛。结发之妻去世,柏存峥想必是很难过的。他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平日又忙东忙西的那么辛苦,这回倒下恐怕也是积攒了多时的病气在一瞬间爆发了吧。 荣郁芝刚想说多派些太医去看看,可转念一想,这件事可是储志琦递进宫里头的啊。那不就是说,柏存峥的病已经很危险了吗?她怔怔盯着那宫女:“柏先生这回可能大好?” 那宫女被荣郁芝盯得心里发毛,一下跪伏在地:“禀陛下,就储府的小厮所说,这回恐怕是难了。” ** 荣郁芝赶到储府的时候,就发现储府里的气氛很是压抑。虽说大晚上的灯火通明,照得和白天似的,可下人们各个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连走出大门来迎她的储志琦,眼角都竟隐隐有泪痕。 “陛下可算来了。元潜念叨着要见陛下许久,这会儿好像又睡过去了。”见荣郁芝过来了,储志琦行了一礼,然后才说,“元潜希望能够单独面圣,也请陛下移步。” 柏存峥的房间弥漫着浓烈苦涩的药味,荣郁芝缓缓走了进去,就见他正闭目躺在榻上。他原本俊秀的脸却是煞白,上面满是冷汗,眉头紧锁,似乎很是痛苦。荣郁芝轻声走了过去,他似乎听见了声音,睁开了眼朝荣郁芝看去:“陛下…” 之前身形单薄,面带病容却永远慷慨激昂,胸怀天下的柏存峥,虽然身体孱弱,却给人感觉他永远很精神。可现在他倒在了病榻上,脸色比之前荣郁芝见过他的任何一天都要差。更重要的是,他那永远燃烧的生命力似乎不见了,躺在榻上的他真的是个病人,全然没了那个一步一步为国朝考虑的志士之感。 看柏存峥病成这样,荣郁芝眼睛一酸,就感觉要流出泪来。她拼命忍住快要滑落的泪水,想着法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注意到刚刚柏存峥说话的声音嘶哑,便关心道:“先生可要饮些水?” 柏存峥缓缓摇了摇头,又朝荣郁芝招招手。荣郁芝假装挠了挠眉毛,借机抹掉了眼睛里的泪水,这才走上前,蹲在了柏存峥的榻边:“先生可服了药了?” “现在服药也没什么用了。”柏存峥淡淡笑了,“微臣请陛下过来,就是有些事还想要和陛下交代一下。” 听柏存峥这么说,荣郁芝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一滴滴像珠子似的扑簌簌往下掉着。她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痕,吸了吸鼻子:“先生别这么说,您吉人天相,这病定能治好。” 柏存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荣郁芝的胳膊权当安慰,然后说道:“臣这一辈子,做了许多事。臣觉着,自己做过的错事比做过的对事多得多。”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道,“臣也听别人说我忠于国朝,身子不爽也坚持明天看着那么多文件,想方设法想要复兴国朝。”说到这里,他一下激动起来,脸颊微微泛红,“可是只有臣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自私。无论是拥立陛下,亦或是入储府协助储相,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复兴国朝。” 荣郁芝正伤心着,柏存峥的话她也听不明白,想要复兴国朝怎么算自私了?柏存峥还正自责着:“臣一心只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从没考虑过别人。尽管利用别人,也从未感到一分一毫的愧疚。而现在,臣也算明白了,自己错得离谱。”他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可惜,早已来不及了。” “并不是。”荣郁芝拼命摇着头,“先生为国朝做了这么许多,正是在救天下万民,怎能算自私?” 她还想找些话来开到柏存峥,柏存峥却无一脸无所谓:“这些都不重要了。臣这辈子,也算走到头了。有些事儿做下了,还是希望好好地结束掉。既然陛下已然被臣拥上了这位子,臣自然是希望陛下好的。” 荣郁芝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打断柏存峥,只见柏存峥举起手指了指房间一角的一个匣子:“这个匣子里藏着这几个月来臣写下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希望陛下将来能用到吧。” 荣郁芝回过头看了一眼,保证道:“我一定好好读完。”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荣郁芝不再用朕自称。她感觉自己就是眼前这个虚弱的病人的一个希望,仅此而已。 “请陛下一定记得,待臣走后…待臣走后,定要继续复兴国朝。”柏存峥病得脑袋一片糊涂。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这么宽宽说了一句,想了想后,他又说道:“就目前的情势,除非陛下有一气同时根除了荣大人和储相势力的方法,否则请不要动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荣郁芝点头答应下来,她明白,这是制衡两人的关系呢。她爽快应下:“先生放心,我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这么多月相处下来,柏存峥自然是知道荣郁芝靠谱的。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闭了闭眼睛,然后接着说道:“祁漱实是个好孩子。臣这么久观察下来,发觉他很有智谋,也很忠诚。若是后面有什么机会,陛下不妨启用他。” 柏存峥这是在举荐祁援翰呢。荣郁芝这几月也常和祁援翰交谈,自然赞同柏存峥的说法,也很快应了下来:“师兄的确很有智谋,我会好好留意好机会的。” 柏存峥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他仔细想着还有什么要说的,却发现该说的都早已写在纸上放在那个匣子里头了。他缓缓阖上眼睛,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耳边传来荣郁芝的呼唤声:“先生,先生您还好吗?” 柏存峥的脑袋已是混乱不堪。他听到了荣郁芝的呼唤,却柔声说道:“其实我最对不起的,是阿瑶。我总是忙东忙西的,很少关心她,很少陪她。我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荣郁芝愣愣地看着柏存峥闭着眼说着这些话,才明白他之前说的那些事什么意思。其实柏存峥对俞翘瑶是怀着愧疚的。他站在幕后指点着江山,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她不再说话,只蹲在那里听着柏存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柏存峥真的已经病得迷糊了,说的话吞吞吐吐的,逻辑也慢慢混乱起来。 “我本想在死后求陛下把我烧成灰,撒在国朝的好山…好水里头。”他喃喃说道,“但是现在…我只是想要和阿瑶葬在一起而已。” 听到这里,荣郁芝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她听到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寒风透过门窗的空隙溜了进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却忍不住隐隐发痛。柏存峥这一生,真的付出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了。 柏存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荣郁芝要往前凑一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了。荣郁芝只觉得心里越发慌乱,柏存峥真的救不了了吗? “其实,能再见到阿瑶,也挺好的。” 柏存峥最后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就再也没说话了。 第51章 战胜 走出柏存峥屋子的时候,荣郁芝抬起头看了看那颗彗星,又想到那日阿多说的话。她转过身看向在屋子外头伺候的储府下人:“柏先生的闺女现下在何处?” 那人躬身答道:“如今柏小姐是我家夫人那里养着的。” “辛苦夫人了,柏家小姐也算得上我师妹了,把她接进宫里养着吧。”荣郁芝吩咐道。 想到柏存峥的女儿,荣郁芝也替她一阵心酸。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她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而柏存峥生前做了不少事其实都是对储志琦不利的,荣郁芝怕到时候储志琦发现之后为了报复,对孩子下手,所以她只能选择先把柏家姑娘接进宫里养着。 柏存峥在临终前,交代给荣郁芝的也都是国朝庶务,可真正弥留之际,念叨着的却是他的妻子。柏存峥曾经告诉荣郁芝,他感觉到自己人生唯一的动力就是复兴国朝,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拖着病躯硬生生挺了这么多年。而俞翘瑶的死,却轻易地击溃了他强大的心理防线。 也就在柏存峥弥留之际,荣郁芝才真正觉得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之前怀揣极强的复兴国朝的愿望,撑着病体做这做那的时候,荣郁芝觉得他完全是个奇迹般的存在。而最后的时间,他念叨着俞翘瑶,这才转变成了一个爱护妻子的丈夫。 尽管只有几个月的师生情分,荣郁芝却是打骨子里敬佩柏存峥的。柏存峥在世上的牵挂,恐怕只有国朝和女儿了。国朝的复兴是势在必行的,而他的女儿,自然也要受到最好的呵护,最好的教育。 只是… 荣郁芝又抬头看了看那颗彗星,它在暗夜中发着诡异的亮光。 红彗星冲月之日,天下将有大变么?荣郁芝想着,就在这天,柏存峥过世了。难道他的过世会引发天下的什么大变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会引发大变的事情发生了,正巧与柏存峥的死亡一起发生了呢? 梁崇婉侍立在荣郁芝身边,见她抬头盯着天上的彗星不肯挪开眼,她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劝道:“陛下不必过于忧虑了。” 荣郁芝偏过头看她,她接着说道:“奴婢斗胆猜测,陛下是在为多公公多月前的话烦心吧?” 荣郁芝紧锁眉头点了点头:“你说,阿多说的大变会不会和柏先生过世有关?” “陛下其实不必过于担心。”梁崇婉展了笑颜,“多公公只说‘有大变’,具体是好的变化亦或是别的却没细说过。而今国朝祁将军在欧洲那里连连胜仗,国朝的那些个工厂、学堂也都慢慢建了起来,奴婢倒是认为,这是好的变化。”她顿了顿,见荣郁芝听进去了,才接着说道,“再者说了,多公公最近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不是?” 阿多的一句话被梁崇婉强制给出了另一个解释,荣郁芝听着倒觉得心里没那么紧张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朝储府门外走去。 ** 梁崇婉误打误撞居然说到点子上了,荣郁芝一回宫就收到消息,说是德意志与维斯特帝国写了降书正式宣布投降了,也就是说,有国朝参与的这一阵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荣郁芝有些惊讶,她以为事态的发展会像她穿越前的那个时空那样,这场战争会持续好几年,没想到几个月居然就结束了。而作为派兵过去帮助英格兰等国的靖朝,自然就成了战胜国一方。 这场政治博弈,祁援翰的建议使国朝有了一个挺起胸膛的机会。而作为战胜方,荣郁芝觉得,自己将来要回那些“租界”和殖民地也算是有了底气。 果不其然,很快,法兰西就作为战胜国的代表给靖朝外交部发了电报,邀请他们前往法兰西参加会议,就战后一系列问题进行讨论。 消息传来,整个靖朝全都炸开了锅,大家好多年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扬眉吐气,挺胸抬头了。许多北都市民全都跑到大街上放炮竹,那几日的“响城”全是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就梁崇婉说,现在竟比过年那会儿还热闹呢。 内阁也就此事开始讨论了起来,主题环绕着两个问题:一、派谁去法兰西,二、到了法兰西之后怎么尽最大的可能争取利益。关于人选的问题,大家就争论了许久。代表团的团长自然毫无意外落在了外务大臣关敬平身上,他不仅现在是外务大臣,还在前清时期担任驻法大使,由他带队再合适不过了。而副团长,关敬平是极力推举祁援翰的。 但是这个推荐却遭到了否决,首当其冲的就是储志琦。储志琦为人最是小家子气,他还记恨着祁丰夺他兵权的事情,也不想给祁援翰好过。于是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祁援翰还年轻,不能担当这么重要的任务。 而国防大臣,前革.命党领袖梁岑也是反对的。对于此事,他的私心也很重。不管前清的重臣内部如何,在他们革.命党人看来,前清的大臣就是抱团儿的。这次打了胜仗的是祁丰,前清大将;代表团长是关敬平,前清驻法公使;而若代表团副团长又是祁援翰的话,那么什么功劳都落在前清重臣身上了,他们革.命党人岂不是就被边缘化了? 所以梁岑在反对由祁援翰担任副团长的同时,又推举了原革.命党的几个领导之一,也是留法归来的优秀人才。而他给出的理由是,不管祁援翰之前分析得多厉害,预判有多准,其实都是纸上谈兵。而到法兰西去,那真是要唇枪舌战一步步争下自己的利益的。而梁岑推举的这人年龄比祁援翰更大些,而且有丰富的和法兰西人相处的经验,梁岑坚持这人比祁援翰更合适一些。 同为阁臣的荣顺却没有表态,此事真和他没多大关系。虽说他心底是支持祁援翰去做副团长的,但是他清楚,只要自己一表态,按照储志琦对自己的厌恶程度,他肯定反对得更加坚定了。所以他就淡定地坐在那里围观储志琦和梁岑两人“据理力争”,列举祁援翰做副团长的不妥之处。 储志琦一提出反对的时候,推举祁援翰的关敬平就不发话了。他看着储志琦和梁岑这两个所谓的“新派人士”在那里条条列明祁援翰做副团长到底有多不合适,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等到他们两人都把想说的说完了,关敬平才开口问道:“看来储相和梁大人都不愿意祁漱实来做这副团长?” “正是,这极不妥当。”梁岑和储志琦同时点了点头。 “那好。”关敬平脸色不变,啜了口茶,“那在下也辞了这团长之位吧。” 储志琦瞪大眼睛看向昔日好伙伴:“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不愿让那孩子来做副团长,你不满了?” “在下已经说过了,”关敬平也直视着储志琦的眼睛,坚定道,“祁漱实在外务方面有天生的奇才,这次过去必定要给他一个高些的职务,弄不好争取更多利益的事情还靠着他呢。可是现在,您、梁大人,为了一己之私,就想要阻止祁漱实做副团长,难道我们看不出来吗?” 梁岑被说中心事,有些尴尬,他强笑了一下,辩白道:“在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漱实过于年轻,不适合担当大任,又没说不让他去法兰西。我看,让他作为成员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呢。” 关敬平嗤笑一声:“梁大人倒是想得周到。可是这样的事情,许多场合非团长副团长不能参加的。到时候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我找谁商量去?找你推荐的那个在法兰西呆过几天就把自己当人物的好友么?” “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梁岑被关敬平当众下面子,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勃然大怒质问道。 “还能是什么意思?”关敬平懒得看他们,只盯着手中的茶盏,“国朝到了如此关键的时期,诸位却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左右国朝的前路,真是叫人寒心。不过这也难怪你们,从来都是为自己的,没有顾过国朝一丝一毫,现在改也来不及了,是么。” 关敬平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储志琦和梁岑自然没办法在扭转什么,全都闭上嘴不说话,权当同意了。内阁原本活跃的气氛压抑许多,大家讨论到了法兰西之后要争取的利益时,个个全是沉闷得很。 最后他们讨论决定,在法兰西的谈判,最起码要把德意志在鲁州的殖民地要回来。毕竟作为战胜国,领土还被战败国占据,那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且若是能先把鲁州要回来,今后慢慢收回其他殖民地不就容易许多了么。 第52章 和会 很快,关敬平为团长,祁援翰为副团长的中华代表团就坐上了前往法兰西的飞机。当然,这次飞机不再是问卓仁亲王临时借过来的,而是前段时间朝美利坚买来的。与此同时,国朝自己的飞机工厂也在建设之中。 祁援翰是一早就料到自己会在代表团的名单里的,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一群有资历的外交人之中,竟然是他这个最年轻的,从未出过国的人当上了副团长。不过就关敬平后来和他说的,柏存峥生前就常和关敬平提起他,说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外交奇才,千万不能等闲视之。而柏存峥又是关敬平看着长大的,他有多聪慧关敬平再清楚不过。连柏存峥都夸奖的人,关敬平自然是高看一眼的。 听关敬平这么说,祁援翰心里却有些复杂。他对于柏存峥的感情,不是单单敬佩二字可以概括的。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质疑的崇拜。柏存峥操纵大局的能力,在祁援翰看来,是无人能及的,国朝正朝着他当初设想的方向缓步前进发展着。但是柏存峥在一些方面的不择手段,却是祁援翰不能理解的。 他与荣郁芝不同,荣郁芝身处深宫,柏存峥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去教荣郁芝一些知识。但是他却能经常在柏存峥左右,而柏存峥处理一些事情的阴暗手段却让他不寒而栗。 可柏存峥自己却不在乎,他觉得,只要国朝能复兴,其他人的牺牲付出都是值得的。 正坐在飞机上,有些发晕的祁援翰想到这里,苦恼地闭上了眼睛。他虽然不赞同柏存峥的想法,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如果不用些手段,有些事情永远也没法解决。 他不再想这些,放空了大脑,却不由自主回忆起昨天宫里宴会的情形。他们这些代表团的成员们就坐在内阁成员的下首处,他们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却不得不对着阁臣们陪着笑陪着酒。 祁援翰偷偷瞥过几眼,荣郁芝好像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但是担心归担心,这样的场合,谁都不能多说什么,他更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请荣郁芝保重自身吧。他猜测,荣郁芝身体这么差,可能不仅仅因为最近庶务繁多,更是因为柏存峥的过世。 荣郁芝就如同往常的宫宴一样,话也不多,只是闷头吃着菜,偶尔握着筷子发呆。直到临近散场的时候,她才举着酒杯起身,朝着他们这些代表团的成员说道:“此次法兰西之行,收复鲁州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这句话虽短,可荣郁芝说得真诚,字字恳切。代表团团员们赶紧都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纷纷保证一定不辱使命。 回忆中的祁援翰偷偷叹了口气。 收复鲁州…这不仅是荣郁芝的期望,更是国朝四万万人民的期望。就在他们临走的几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收复鲁州的鼓舞人心的报道。就连祁援翰,都收到了不少北都的大学生写的信,都表示了对于他的期盼和鼓励。 但是实话实说,这事儿,代表团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国朝是战胜国,这一点也没错。但是国朝国力不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等到了谈判桌上,还是要靠拳头说话的。祁援翰这几天连夜看了文件,却都不能保证国朝争取到的权益会比那些战败国高多少。 现在国朝的百姓们都处于盲目的乐观自信之中,可真正到了谈判桌上,才是临头一棒的到来。 为了此事,代表团的成员们连夜开会,不断改稿,废了好几万字,才写了一份四千字的演讲稿,又请翻译翻成了英文。演讲稿里面据理力争,中心思想就是作为战败国的德意志理应把他们占领的鲁州还给中华。里面不乏对于其他战胜国的吹捧,其实也就是希望他们能够至少不要阻挠此事。 写成了演讲稿,又反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团员们才有了些底气坐上飞机。 ** 代表团的成员们基本是没来过法兰西的,等到他们到了法兰西的宫殿时,惊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这真的是皇宫? 这是多数团员的第一反应。 这个皇宫的确挺金碧辉煌的,没错。但是,宫殿这么小,连自家的宅子都比不上,更不要说宫殿细节处透露出的马虎。像国朝的房子,细节被琢磨到连栏杆上的图案都要有一定的寓意,精确到每一处不同的地方图案都会不同。做工考究些的房子,连地砖上都要刻上不同的图案。而法兰西的宫殿,细细看看,却发现也就是表面唬唬人,真没啥大不了的。 团员们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宫殿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所以我泱泱大国为何会打不过这样的小国家? 这是多数团员的第二反应。 在进法兰西的宫殿参观访问之后,代表团的成员们不仅失去信心,反而底气更足了。不仅如此,他们中的不少人更是下定决心,回国之后好好努力,振兴国朝。 他们这才真正认识到,国朝不仅不比这些国家来的差,相反的,国朝在一些方面不知领先他们多少倍呢!之前之所以连个说话的地都没有,不是不如旁的国家,而是国朝睁开眼的时间比他们晚了。 现在,沉睡的狮子已经醒来,国朝的百姓们都学会开始念叨民主,畅谈自由了,狮子真正崛起的时候还会晚么? 睡狮受到的第一个阻力就是第一天开会的时候。关敬平和祁援翰,以及关敬平精心挑选出的三名普通成员走进巨大会议室的外间时,却被告知,他们中华代表团只被留了两席,和战败的德意志与维斯特帝国一样。 一听到这消息,那三名团员当时就怒了,关敬平和祁援翰的脸色也很不好。这不是一开始就给他们下马威,暗示国朝尽管是他们阵营的,但是地位也和那些战败国差不多么? 五个人在外间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在第一天就撕破脸皮。于是关敬平带着祁援翰走了进去,剩下的三名成员等在了外头。 关祁二人进去的时候,受到了全场的注目。其他代表团的眼神自然没有仇视,却是带着一种看外来人的淡漠。他们二人视若无睹,直接走到了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坐好。 紧接着,第二个阻力也来了。作为东道主的法兰西宣布了这次会议各国的发言顺序,国朝被理所应当地排在了最后一个。关敬平早已料到,他低头看了眼承载着大家希望的演讲稿,叹了口气。 祁援翰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关敬平转头看去,却见祁援翰笑得自然:“关大人,这些是我们本就会遇到的阻力。但是尽管不满,尽管担忧,也不要摆给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人看。” 关敬平一听,突然感觉到四周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也淡淡笑了起来。 日本也是战胜国,但是作为刚刚崛起的亚洲小国,他们被排在了倒数第二个发言。尽管有些不满,但是成员们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几个成员偷偷朝中华代表团那里看,却看见他们的副团长冲着团长说了些什么,而那团长也笑了起来。这两人的表情明显有鬼! 一个团员让他们团长石岗让看了看中华代表团那里的动静,又不乏担忧地问道:“石岗君,该不是他们发现什么了吧?” “慌什么?”石岗让瞟了一眼关敬平和祁援翰,却是气定神闲,“就算被他们知道了,他们这点本事,能改变什么吗?” “是我愚笨了。”那人朝石岗让鞠了一躬,这才坐正了,不去看中华代表团的动静。 尽管石岗让很笃定,可代表团里的其他人却都不免心里起了嘀咕。在日本,中国的不少演义小说都广为流传,许多人物奸猾狡诈的一面深深刻在日本人的心里。他们总不免想着,难道这些中华 人真的相出什么主意来对付自己? 余光瞟见日本代表团那里几个人脸上难掩的担忧,关敬平心里暗笑。原来在这样的场合做戏,还有扰乱他人心绪的功能啊。只不过…他和祁援翰两人交换了一个颜色,彼此心知肚明——对方也大概猜到了日本人的计划。 关敬平和祁援翰都觉得,你越想时间过得慢些,时间他偏偏一溜烟儿就过去了。很快,日本代表团发言的时间到了。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握紧了双拳。他们清楚,一会儿日本代表团提出的条件,绝对会让他们无比屈辱,让国朝颜面扫地。 石岗让站起身,读起了日本代表团准备的演讲稿件,一边有专人读着这份稿件的英文版。 祁援翰对英语的学习是今年初才开始的,现在只会基本的对话而已。他完全听不懂日本代表团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能通过关敬平脸色的变化来猜测这份稿件的内容。 很快,关敬平的脸色阴沉了起来,祁援翰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这个日本人说,作为战败国的德国没有权力继续管辖鲁州,而作为战胜国的日本,有权接手这片土地。”关敬平咬着牙跟祁援翰解释道。 第53章 团结 等到石岗让说完了话,所有代表团的人都看向了关祁二人。不过关敬平和祁援翰都不是冲动的人,也没有当场发飙。他们平心静气地等着石岗让读完稿子,然后关敬平才站起身发言。 关敬平思考了一下,觉得直接驳了日本代表团的话反而不妙,于是只读了一遍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也没说别的话,就坐了下来。 第一天的会议大概如此,就是请各个战胜国来说明自己的要求。这些要求会有专门的人进行整理,然后一个一个进行商议。关敬平和祁援翰预估,鲁州问题可能会在整个议程的后半段才会开始解决。 代表团的其他成员看见关敬平和祁援翰出来时的脸色,就差不多知道会议室刚刚发生什么了。他们也不追问,就跟着关祁二人回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住所开会。也有专人把今天日本代表团提出的无理要求直接发了电报给国朝。 自从靖朝建立之后,各家媒体发掘新闻能力的进步程度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了。《北都杂谈》作为国朝第一大八卦媒体,他们的线人甚至还包括电报管理处的小厮。而那小厮很快就把自己看到的这条新闻报告给了报社主编。 整个报社反应迅速,很快,以“法兰西和会风云突变,东瀛人竟敢横夺鲁州”作为醒目标题的号外迅速被刊发,距离开完会还没过去三个小时,半个北都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荣郁芝知道的相对晚一些,在电报被内阁送到她这里之前,《北都杂谈》的号外是先放在她南书房的书案上的。 看到这篇报道,她对于日本人的做法丝毫不感到惊讶。日本是近年开始崛起的国家,而早些年,整个国朝就被欧洲国家瓜分得差不多了,一点插脚的地方都没给他们留。若是这次法兰西和会他们不趁机要点好处,荣郁芝才会觉得奇怪。 只是这件事情,连她都还不知道,怎么《北都杂谈》消息来得这么快?唯一的解释,就是电报管理处那里有他们安排的线人。荣郁芝撇撇嘴,这个报社,简直是无孔不入。不过正好,他们也好趁此机会,把一群潜藏在机关内部的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人都给揪出来。 虽然民众的确有权利知道一些国家大事,但是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被报社这样挖掘。而且,国朝总要有一些机密的,若是有那些害虫潜伏着,被国外的有心人利用了也未可知啊。 但荣郁芝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激起了民众的强烈愤怒。她很快就听到了“响城”,饱含愤怒的人们在游.行示.威。民众们刚刚沉浸在战胜国的美梦中,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国土被另一个小国家给瓜分走的事实。 这也是中华第一次人们为了同一个目的一起走上街头。先表明态度的是北都的大学生们,他们集体罢课,举着横幅旗帜,高喊口号,走上街头。领头的学生怒发冲冠,急得双眼发红,直接把同伴们带到了日本公使馆门口。上千学生拥在了公使馆门口,要求日本当局放弃鲁州。 跟随着的,是一群群工厂的工人。他们主要是西方和日本人开办的工厂里头的员工。在这次国朝阵营胜利之后,他们比谁都开心。本来为外国人打工,他们就觉得很憋屈,工作强度很大,工资不高,还经常要加班。现在日本又来了这么一出,更是让他们难以忍受。也不知谁在当中开始鼓动的,很快,上万的工人也开始罢工,跟在了学生的身后走上了街头。 学生和工人领头罢课、罢工示.威,其他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很快,北都街头就站满了罢市的商人、手工艺人、学者,甚至北都的警.察也不乏有人参与其中的。 示.威的人们目的很简单,整个国朝这几十年来被各个国家欺凌,现在好容易有一次算是赢了一把,大家都没高兴够呢,日本人出来搅什么局?!现在,连年轻的学生们都主动站出来了,为什么大家不能为了自己的祖国站出来,喊出来呢? 很快,这样愤怒的浪潮就传播到了北都附近的州县。那里的人们也响应北都人民的勇气,也纷纷走上街头要求日本收回他们不公正的条件。 听到事态发展严重的时候,荣郁芝担心得不得了。但是让她欣慰的是,尽管民众们都是十分愤怒,但是表达的方式还是相对和婉的。除了大学生罢课之外,许多罢工、罢市的人们都是外国工厂的工人或是与欧美日本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大家就像提前约好的似的,一起聚到日本公使馆或是其他日本的工厂,也不打砸给他们扣下自己的机会,而是死死堵住这些门口,高喊口号对他们进行精神污染。 荣郁芝猜想,之所以人们这么冷静,除了事先就有人跟他们交代过这些之外,也应该和这几个月国朝人们的风气有关。因为国朝大规模放开书籍市场,许多外国著作在国内流通,识字的会买书来看,不识字的就听说书先生讲外国故事。里头有不少,就是欧美一些国家的人们通过游.行表达自己诉求的故事。而用和平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能够更好地解决一些问题,这样的思想也潜移默化扎根在了国朝人们的脑海里。 自然,在靖朝是有其他国家派驻的记者的。一位英格兰的记者看到了靖朝民众这样理智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不由大为赞叹:“难道这就是中国人中庸的智慧?” 就这样,法兰西和会发生的一切以及靖朝人民的反应很快就登上了欧美各大报刊。而近几年,法兰西和英格兰的自由、人权等等思想正是流行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报道,都很有感触。很快,欧美各国也有许多人走上街头声援靖朝,要求日本代表团收回这些不合理的要求。 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各国的代表团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也是头痛无比。日本想要鲁州,他们都是千万个不愿意。凭啥这么好一块地方就分给那么小的国家啊。但是日本最近实力的增强是谁都能看在眼里的,换哪个国家都不想得罪现在正如日中天的日本。更何况,各国都和日本有着生意往来,政治合作,盘根错节自不必说。 日本代表团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么两面不是人的地步,一方面他们隐隐感觉到了欧美代表团的怒气,毕竟他们国家的民众不断对他们施压要求不要答应日本的条件;另一方面,日本的那些在中国的商人也对他们很是不满——不仅工厂里的工人们全都跑上街头不工作了,他们甚至丢掉了不少和中国商人合作的机会。 总而言之,就算能要到鲁州,他们都有些觉得得不偿失。 关敬平看了记录这些的报纸,又仔细读了国朝传来的电报,心里舒坦了许多。就他看来,按照这个架势,日本是要不到鲁州了。 可他转眼看去,坐在他身边的祁援翰,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 “漱实,你觉得我们要回鲁州的把握大么?”大概猜到了祁援翰在担心什么,关敬平便故意这么问他。 祁援翰轻轻叹口气:“依在下看来,把握并不大。毕竟日本近几年海军水平越来越强盛,甚至和海洋第一强国英格兰的差距都已经很小了。在下倒是觉得,欧美各国不会愿意得罪这么一号国家,恐怕我们很难顺利要到鲁州了。” 听祁援翰这么说,关敬平和其他成员也想了想,都觉得在理,他们刚刚舒展的眉头也都又皱了起来。 大家商议了半天,却都没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案——毕竟国家实力不济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弥补的了的呀。 ** 关于鲁州问题的讨论被放在了将近半月后,就在这前一天晚上,关敬平几乎没怎么睡着。在又一 次惊醒之后,关敬平是再也睡不着了。他起身看了看摆在一旁的西洋钟,已经是第二天四点了。想到距离会议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就一阵烦躁,披衣出门想吹吹风冷静一下。 关敬平信步在庭院里头走着,却看见一扇窗户的灯还亮着。他当然记得,这是祁援翰的屋子。 都快天亮了,祁援翰还没睡吗? 这样想着,他朝祁援翰的屋子走去。轻轻敲了敲门,听见“请进”之后,他推门走了进去,就见祁援翰正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关大人。”一看竟是关敬平过来了,祁援翰连忙行礼,“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晚?”关敬平笑了一声,“漱实啊,天都快亮了。” 听关敬平这么说,祁援翰才意识到现在的确已经是早上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见关敬平问他一晚上在干嘛的时候,他拿出了刚刚正在写的一份稿子:“关大人见笑了,在下突然对于今天的和会有了些新想法,便连夜写了出来。之所以磨蹭到这么晚,就是因为改了好几稿。” 第54章 对峙 闻言,关敬平从祁援翰手里接过讲稿细细得看了起来。祁援翰的确很有才华,整份稿子思维紧密,淋漓畅快,从不同角度说明了鲁州是属于中华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关敬平读着读着,不禁又悲又愤,放下稿子红了眼眶,喟叹一声:“可惜尽管写成这样,列强哪会认这些。漱实啊,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日本为什么有胆量提出这样的条件。归根结底,就是咱们的实力不济呐。现在看口头上说得再有理又有什么用?那些人终归是怕日本的,更怕的是惹毛了日本损失了自个儿的利益。” 祁援翰点点头,这些他自然明白:“所以对付这些个人,咱们不能光靠明面上讲理,暗地里也得使劲。” “怎么个使劲法?”关敬平一听祁援翰这么说,便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这些事儿他最近也是日想也想,晚上都睡不好觉,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祁援翰从书桌另一边取出一沓报纸,然后和关敬平如此这般地说了起来。 ** 中华代表团到达会议现场的时候,除了关敬平和祁援翰之外,其他人都是垂头丧气的。这场会议他们是必败无疑的。不用说,他们都觉得,这场会议之后,他们的政治生涯以及他们的声誉都玩完了。幸亏前头有关祁二人顶着,否则遗臭万年也不是不可能。 关敬平看了看其他那些团员的表情,不由有些光火,也不理他们,直接叫了祁援翰他们两人走了进去。 会议开始的时候,由日本代表团的团长石岗让和中华代表团的副团长祁援翰进行辩论。石岗让浓眉大眼的,脸上却带些痞气,上台进行演讲的时候,说起话来也是完全蛮不讲理,分毫不让的。他刚开始遵照着演讲稿顺着念了下来,念着念着,似乎觉得讲稿上的口气实在太过温和了,他便抛开讲稿,自顾自说了起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当年瓜分中华的时候,咱们日本一口羹都没喝上。咱不管,这次德国输了,鲁州就该归咱。 由于这话实在太过于蛮不讲理,以至于现场的人都开始为他尴尬了起来。一个英格兰代表团的团员甚至都扭过头去不愿看他了,但是石岗让丝毫没察觉,依旧沉浸在说完这些他就会成为日本全民英雄的美梦当中。 关敬平和祁援翰的修养都不错。听了这些话,虽然觉得怒火中烧,可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看到他们俩的反应,坐在位置上的日本代表团其他成员心底更加没底了:这么冷静,难道是有对策? 石岗让还在那里痛陈靖朝的腐朽,坚持认为鲁州还给日本,才是最适合鲁州的方式。 他说完之后,跨着大步走下台去。各个代表团脸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为了石岗让的嚣张直摇头。 随后登场的祁援翰倒是让大家眼前一亮。祁援翰本身就是冠玉一般的长相,气质又是很好。加上之前石岗让出言侮辱靖朝,他却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沉稳模样,着实给他加了不少分。 祁援翰走上讲台,底下的石岗让见他那么年轻,不由冷哼一声:“你们靖朝是没人了么?派个小孩儿来这里说话。” 一旁的翻译官石岗让的话翻给了祁援翰听,祁援翰淡淡笑了笑:“我国朝倒不是没人,只是与您辩论,派在下倒也足够了。” 石岗让听到翻译官的翻译,不由大怒。可现场这么多欧美代表团,他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忍了下来,暗啐一口:中华人就只强于口舌之争。 祁援翰不再搭理石岗让,而是拿出演讲稿念了起来。 祁援翰念稿的时候,各国代表团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翻译,心思却是千回百转。日本现在这么嚣张,等到得到了鲁州,会不会得寸进尺呢?每个代表团的团员心里都这么想着,心里量度着现今各国的局势,开始有了些动摇。 就连日本代表团内部,都不是很认可石岗让的表现。石岗让表现的太霸道,太痞,这或许会在各国代表团本就不高的印象分上再度减分。但是同时,他们心里也是有些底气的。毕竟如今日本如日中天,虽然国土不大,可国力却是远远甩了中华几条街。光是这次和会排座位就能看出来,各国代表团是敢欺负中华的。但就算日本是亚洲国家,他们也不敢惹日本分毫。 毕竟,这是个拳头越硬越有发言权的时代,也是个靠实力说话的会议。 祁援翰发完言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石岗让再次发表自己的观点。 石岗让自然是不甘示弱的,他想了想,直接朝祁援翰抛出问题:“你们在鲁州这块地,本就是租借给德意志的。如今德意志战败,我们日本为何不能接手?” “或许石岗先生弄错了概念。”祁援翰不疾不徐回答道,“借鲁州给德意志的是清政.府,而如今我方代表的是靖政.府。但是鲁州,是中华,这个国家不能分割的土地。所以我靖政.府的愿望是,能够以战胜国的身份,收回因为前清政.府的无能而借给战败国德意志的鲁州。我方认为,这是非常恰当的条件,理应被各国尊重。” “不能分割的土地?”石岗让笑着讽刺,“不能分割,你们的前清政.府还能割给德意志?” 祁援翰伸出两根手指:“两点:首先要解释的是,或许石岗先生还不能理解,我方是靖朝,而非前清政.府。其次,在下也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说明一下为什么鲁州是我中华不能分割的土地。” 石岗让砸了砸嘴,没表示反对,祁援翰便接着说了下去:“大家都知道耶路撒冷,那是基督耶稣诞生的地方。西方人把那么奉为自己的圣地,因为是救赎他们的神诞生成长的地方。而我中华也有一个伟大的圣人,他的名字叫孔子。石岗先生可承认孔子是位圣人?” 石岗让也猜到了祁援翰接下来要说什么,可祁援翰这么说,他也无法反驳,只好点了点头。 “那好,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在座的各位,孔子是鲁州人。”祁援翰环视着大厅里的各国代表团们,果然发现大家的脸上都有些动容。他再接再厉,“在下只是希望大家换位思考一下,有谁愿意让耶稣的出生地被外来的民族所占领?” 此言一出,所有代表团的团员们都忍不住议论起来。但是他们心里还是清楚的,毕竟日本实力摆在那里,就算靖朝再有理,可他们那么弱,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石岗让气得要命,从这个角度争,他根本争不过嘛!他和其他团员商量了一番之后,直接指出:“你们靖朝,有什么资格能说自己能够好好经营鲁州这么大一块土地?你们现如今那么腐朽不堪,” “石岗先生,这可能是我今天第三次强调了,虽然中华是一个国家,可是清政.府还是区别于靖政.府的。在下愚见,腐朽的是前清政.府不是我朝。”祁援翰心底一阵激动,他就等着石岗让说这个呢,他随手拿起了摆在身边的报纸,指着头条说道,“相信大家也看到最近关于我朝的新闻了。我朝第一家武器工厂已经正式落成,马上要进行生产了;而我朝陛下为人宽厚贤明,也是显而易见优于前清政.府的。我国朝的每方每面都是不断进步着的,这不光是在下说的,贵国的媒体也有类似的报道。包括英格兰、法兰西等国,都对此有过或多或少的报道。” 他看向石岗让,笑了笑:“据说当时,贵国的第一家工厂可是造了很多年呢,而我朝,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造完一座工厂。相信不出几年,我国朝必不输日本。等到那个时候…想必会很有趣吧?” 这些话是祁援翰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他已经看透了,这完全是靠国力说话的地方。但是靖朝如今完全站不住脚,该怎么办呢? 唯一破解的方法,或许只有用国朝的未来来赌了。 毕竟国朝的优势是幅员辽阔,真要发展起来,那速度肯定能超过日本的。他今天这话,是说给各国的代表们听的。 没错,现在国朝的实力是不济,是不如日本,我们自己也承认。但是,谁能保证以后?有本事真的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来看看? 加上祁援翰本身是温润的,可说刚刚这一席话的时候,却是坚冷无比,大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感觉。他这样子,让不少代表团的团员们背后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毛。 因为他们读到了祁援翰的潜台词:想把鲁州割走?好,有种你们全割光,否则我国朝崛起之日,就是你们葬身之时。 第55章 收回 祁援翰这话一出,所有代表团都开始犹豫了。他们本身是想要日本接管鲁州的,原因有二,除了不想得罪兴起的日本之外,更是害怕中华夺回鲁州的权力之后,开始向他们伸手要他们占据的那些地方了。 可是参与和会的大多都不是一般人,全是摸爬滚打多年的政客了。他们本就都是在外交方面有很强才能的人,才会被派到这么重要的场合来。祁援翰不用说的太明,他们都能清楚。这个时代,充满了危险,可更是充满了机遇。连日本,崛起的速度之快就如此令人惊讶,那么中华呢? 看着石岗让这么嚣张,大家本就有些动摇。转眼又瞧见祁援翰镇定的样子,便更加纠结了起来。所以祁援翰发完言之后,整个会场竟一时无人说话了。 各国本在内心深处就对着中华有着敬畏,因为这个国家不仅疆域辽阔,历史文化更是源远流长。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尽管这是个实力说话的地方,但是谁都知道,一个国家的精神、文化,才是支撑那个国家不断发展的源动力。 而祁援翰,正抓住了这点。 “我们英格兰代表团赞同中华代表团的观点。”英格兰代表团的团长突然发言,“我们同意由靖政.府收回鲁州。” 祁援翰面色平静,像是早已料到。他朝着英格兰代表团的方向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事实上,他也是早就料想到英格兰会第一个帮靖朝说话了。英格兰本来就对中华所有海关关口享有免关税的权力,而若是日本管辖鲁州,有损他们的利益。鲁州归靖朝,本就对他们有好处。一开始只是忌惮日本的实力而不好开口,现在一听祁援翰话里的意思,他们决定把自己的想法直接放到台面上了。 石岗让转过脑袋去看英格兰代表团,他的脸色黑了不少,可他动了动嘴巴,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英格兰这么开口了,美利坚代表团的团长很快随之发言:“我们也同意由靖朝政.府收回鲁州。” 美利坚实际上根本没有派兵参加这次战.争,只是借口太远而送了一些武.器炮.弹来而已。但是战.争胜利之后,他们直接派人来参加和会。慑于美利坚的国力,竟没一个国家说个不字。 而美利坚也愿意站出来帮靖朝的原因和英格兰差不多,自然是处于自身利益的考量。美利坚虽然早年提出过“门户开放”,可具体操作的时候却感觉有些被束缚了手脚。而若是日本接手鲁州,他们就更难做了。因此在他们看来,帮日本倒不如让靖朝自己管辖鲁州,他们能得到的反而更多些。 英美两条大鳄都已经表态了,原本在日本和靖朝只见起伏不定的天平瞬间在靖朝这一边加上了重重的砝码,完全靠着靖朝倾斜而去了。 就这样,法兰西等诸多国家也开始附和美英两国,认为鲁州应该由本来就拥有所有权的靖朝政.府收回。日本瞬间变得孤立无援了起来。 最后,大家抛下了日本代表团,愉快地签下了将德占鲁州还给靖朝的文书。这一阶段的讨论也就宣告结束了,英格兰代表团的团长走到了祁援翰身边,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祁援翰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外交官,不由有些惊讶,忙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只听那位团长夸赞了他几句,这才点着头离开。 一旁的翻译官告诉祁援翰,刚刚那位团长,赞他是个聪明有为的年青人。 ** 很快,鲁州的管辖权的收回在法兰西的和会上被正式认可的消息传回了中华。而这回,《北都杂谈》在电报管理处安插的线人早就被挖出赶走了,所以还是由官方最为认可,也是以严谨著称的《北都日报》首先刊发了这个消息。 因为电报的内容很是简短,大家也没有更多的线索,而官方也没有说更多的决定。所以《北都日报》只把这个消息印在了头版的最上边最醒目的一块儿,可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的天爷,真的把鲁州收回来了!”李大看着“国朝代表团法兰西和会力辩,已签下文书收回鲁州”这醒目的几个大字,兴奋地对着茶肆的朋友们说着。 一旁的吴二却笑了出来:“咱这么闹腾,那些外国佬想必也是怕了,能不把鲁州拱手还回吗。” 听了这话,李大嗤了一声,皱着眉头骂他:“你懂个屁,咱闹腾,关他们什么事儿。要我说,还是咱们新国朝厉害,想当初前清的时候,那是一块地一块地地往外割,都不带心疼的。而如今呢,咱陛下才登基半年多,鲁州已经收回来了。” “哎哟喂,瞧你这马屁拍的。”吴二冷哼一声,嘲讽李大,“你说得再多,陛下也听不见,何必呢。” 李大脸一下涨得通红,还要再辩,却听一旁的魏七开口了:“要我看,这事儿不仅是咱代表团的人能说会道,也不仅仅是咱们这么闹腾。更要紧的是啊,现今国朝一直在朝前进步着,工厂学校什么的陆续也开始建了。人国外看咱们这么搞,心里也得嘀咕,靖朝要是能复兴,真得罪不起啊。” 听魏七这么说,李大和吴二细细想想,也觉得有理。他们都同意,前清当初地大物博的,怎么就打不过那些洋人,还要割地求存呢。北都人最爱琢磨这些,他们都认可,这当中的原因除了前清落后了人家一大截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明明落后了一大截,还不知道迎头追上,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干什么。 可靖朝就不一样了,陛下登基开始,国朝的进步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而这样的进步,恐怕看见的不仅仅是国朝的人,外国人一定也都注意到了。 而这样的消息一出,本在大街上想要维护国朝权利的人们也就慢慢散了。学生们回学校上课,工人们回工厂工作,商人们也开始做生意了。不久之后,混乱的北都就很快就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荣郁芝在接到收回鲁州的消息之后,不出一天就发现,响城中人们的怒火转为了欢呼,而很快就归于平静。 她本有些惊讶,可仔细想想也明白了,中华这十几年来,受过多少屈辱,或许已经让大家开始麻木了。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开始,国朝不断朝好的方面发展,这让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 但是日本想要收走鲁州,则点燃了大家的怒火。好容易平静下来却被破坏的感觉,或许就是如此,大家对欧洲列强挤压多时的怨气一下全部爆发,而矛头对准的就是日本。 现在,日本没能如愿,大家放下心来,也就各回各家,让日子回归平静了。 法兰西的和会依旧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而内阁和议会依旧开始兴奋地探讨收回鲁州时的各项事宜了。鲁州的各项权力全部都能收回,国朝的军.队也能驻扎过去,只是想一想,大家就兴奋无比。 ** 终于讨回了鲁州,祁援翰只觉得自己放下了一个大担子,回到法兰西当.局提供的屋子后,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屋子里也呆不住,便走到了花园里散着步。 关敬平远远见到祁援翰在散步,便迎面上去,笑着说道:“今天多亏了漱实你,否则咱讨回鲁州可就难了。” “关大人见笑了,这本就是在下该做的事情。”祁援翰低头笑了笑,谦道。 关敬平多日紧绷的神经像是瞬间松了松,他释然道:“是啊,为祖国争取更多的权益,这本就是咱们外交人该做的事情。” 祁援翰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打断关敬平的话,只听关敬平接着说道:“元潜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天生的外交家。我在外交方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情况若是换做我,我全然做不到这样。” 听见关敬平提到柏存峥,祁援翰愣了愣:“柏先生生前对在下很是严格,可在下也清楚,他对在下也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自然。”关敬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元潜告诉过我,我这外交大臣最好的接班人,就是你啊。过去我还有所保留,现在我倒觉得,就算叫我让位,我也是无话可说。” 听关敬平这么说,祁援翰完全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关敬平,良久才说:“关大人实在客气了。” 而在千里之外,荣郁芝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亲自去鲁州,接回这个离开祖国许久的孩子。 第56章 危机 火车飞驰在前往鲁州的路上,这条专为运送货物而建的铁路,现在改造成皇室的专用列车,搭载着靖朝新帝。为了防止有心人在沿途趁机行刺,列车共分为四趟朝鲁州开去,而荣郁芝究竟坐在哪一辆上,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为了节省经费,荣郁芝带上的护卫只有规制内的一半,而是由派驻到鲁州的军.队沿途护送。另一半的护卫会慢慢以最经济的方式前往鲁州,最后两队侍卫再合并一齐送荣郁芝回北都。 谁都没能想到,收回鲁州竟能这么顺利,大家一路上都是兴奋不已。跟着伺候荣郁芝的人们也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全都好奇得不得了,只要不轮值,就聚在一处咋咋呼呼的,脸上更是多年未见的灿烂笑容。荣郁芝听到他们唠嗑的声音,也觉得很高兴,国朝总算朝着好的方面稳步发展起来了。她真没想到,短暂的和平成功竟是这么大的快乐。 ** “什么?”一个端端正正坐在书桌边签着字的男人抬起头来。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鼻子下留着一小撮胡子,正皱着眉看着他身边的秘书,“靖朝小皇帝已经带着人去鲁州了?” 他本来想着这回鲁州是手到擒来的,结果却是被靖朝顺利要走了。日本代表团回国之后,石岗让和代表团的副团长全都切腹自尽来谢罪,而其他团员也被免去了外务省的职务。他更没想到的是,荣郁芝会亲自带着人去鲁州进行交接。 在德意志战败之后,日本当.局就以保护鲁州人民为理由,派兵直接驻扎在了鲁州,完全夺去了德意志对鲁州的控制权。而这次交接,若是悄无声息地中日两国换一下岗也就罢了,竟然是荣郁芝亲自带人高调地过去。这简直是在打日本的脸嘛!如此一来,日本在国际社会简直要颜面扫地了啊! 这怎么能忍?! 作为日本首相,宫野次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若真就这样放纵事态发展,那么他,就将永久被钉在日本历史的耻辱柱上。 “去,把几位将军请来。”宫野次郎告诉他身边的秘书,“就说在下请他们商讨进军鲁州的事宜。” 开玩笑,他们日本如今发展如此迅猛,已经有直逼英格兰海军的势头了。现在要被靖朝人这样欺凌。靖朝是个强国也就罢了,偏是个满屁股欠款,举国都被瓜分的国家。若是日本就此认输,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是承担着违背和会约定的责任,宫野次郎也绝不容许这样屈辱的事情发生。而且,就算日本违约了,那些欧美国家会拿他们怎么办呢?顶多也就是谴责一下,没人会为靖朝出头的。 宫野次郎看向面前躺着的等他签名的一叠文件,目光越发不可捉摸起来。 ** “关大人,漱实。”等在临时建好的机场边的荣顺,一看到飞机平稳降落,关敬平和祁援翰从上面下来,便迎了上去,“你们真是辛苦了,快请来休息一下吧。” 关敬平笑着和荣顺握了握手,随后荣顺又握了握祁援翰的手,然后把他们朝机场的休息区带去。 “真没能想到,你们竟真的把鲁州要回来了。”荣顺一边走一边恭维,“你们发电报说日本真的要鲁州的时候,整个内阁都疯魔了,大家都觉得毫无希望,就等着噩耗传来呢。” 关敬平客气地笑笑:“荣大人真是过奖了,这全是漱实的功劳。若不是他,恐怕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关大人哪里话,在下要学的还有很多。”祁援翰听关敬平这么说,忙摇着手说着。随后,他又看向荣顺,“请问荣大人,换下鲁州日本兵的队伍出发了吗?” “老早走啦。”荣顺爽朗地笑了几声,心情格外地好,“不仅如此,更是陛下亲自摆驾过去,储相和梁大人两人伴驾。陛下是要亲自见证鲁州收回祖国的样子了…” 听荣顺这么说,祁援翰脸色一下白了,他顿住了脚步:“冒昧打断荣大人的话,敢问陛下是真的亲自过去了?” “是啊。”荣顺转头看着祁援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以为他是担忧荣郁芝的安危,便解释说,“昨天一早就走了,带了好些人呢,分了四趟火车过去的,对陛下绝对安全。” 祁援翰和关敬平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开始发白。关敬平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早料到这一出。这回…恐怕是险了。” 荣顺在一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对的吗?陛下能够亲自去鲁州,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顺带还弘扬了靖朝的国威呢。 祁援翰没心情安慰关敬平,和两人打了招呼之后直接朝飞机走去。飞行员刚刚下来,见祁援翰朝他走来,连忙问道:“祁公子有什么事吗?” “若是要尽快去鲁州,多久可以准备好出发?”祁援翰直截了当问道。 “这…”那飞行员愣住了,皱着眉考虑着,“在下也不知鲁州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做临时机坪停这么大的地方,加之线路也要稍加研究,最快也要半天才能走吧。” “也行,请你准备一下,我要尽快出发。”祁援翰点了点头,说道。 祁援翰看得分明,这回荣郁芝亲自过去了,就是狠狠打了日本的脸,日本当.局不还击才奇怪呢。日本本就实力强劲,有恃无恐,反正就算武力夺回鲁州,靖朝也拿他们没办法。他最怕的就是,日本会直接派兵去攻打鲁州,到时候驻扎在鲁州的日本军.队里应外合,那荣郁芝就真是危险了。 然而祁丰现在才刚刚带着兵撤离欧洲,正坐着船漂泊在大洋上,肯定赶不及过来。而火车上也没有电报,没办法联系上荣郁芝让她回来。可就算回来了,日本的军.队也肯定已经到了。 只是他想不通,这件事荣郁芝一人决定的也就罢了,毕竟她年龄尚小,也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可怎么会储志琦连带着梁岑也都同意了此事,还一起跟着荣郁芝过去了? 莫非是被胜利的欢欣蒙蔽了眼睛? 一直呆在法兰西的祁援翰自然想不到,就在和会的那几天,国内的人们有多担心。他们中华代表团好歹还身处其中,把握着事态的每一段变化。可国朝的人们,却只能从法兰西传来的电报内知道一些少量的信息,所以比在法兰西的代表团成员们更加焦急无奈。等到收回鲁州的时候,蒙蔽大脑的快乐让不少人都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荣郁芝提出要亲自去鲁州的时候,储志琦与梁岑竟然都没细想就答应下来了。 关敬平在一边听到了祁援翰与飞行员的对话,上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过去。” “不可,”祁援翰摇了摇头,“如今也不知道日本会作何反应,还请关大人与荣大人镇守北都压着局势。” “那你…你打算过去做些什么?”关敬平略带担忧地看着祁援翰,后者却毫不在意,笑了笑说道:“不论如何,过去看看怎么缓解局势也是好的。” “这…这也太危险了!”关敬平惊道,他想了想,和祁援翰商量,“要不你还是留在北都,我一会儿去想办法往鲁州递消息,让他们沿着铁路迎过去,把陛下给劝回去?” 祁援翰摇摇头:“现在陛下都走了一天半了,看情况也该到了,若是日本方面更早接到消息,他们的军舰也差不多该到了。更何况,若是陛下耽搁在路上,咱们能拦住陛下,把陛下请回来,可势必还是要丢了鲁州的。在下过去了,好歹能够帮上点忙…” 祁援翰滔滔不绝地说着,意思只有一个,他要去鲁州和鲁州共存亡的。关敬平知道他心意已决,也没法再劝,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荣顺在一边听了半天,这时候才听出点门道。是啊,他怎么没能想到,日本在和会上拿不到鲁州,可以明抢啊! ** 鲁州城内张灯结彩,荣郁芝坐在特别为她准备的汽车上,张望着四周的街道。就见鲁州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为靖朝要回这片土地而高兴。这也不难想到,毕竟中华才是真正的祖国,谁愿意在外国人手下讨生活呢。 荣郁芝这趟,就是要去参加中日两军交接的仪式。她坐的汽车开得极慢,身边围着从北都派来鲁州的军.队,她摇晃着身子,试图从军人们的身体中间看到外头的人。 梁崇婉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回头看荣郁芝这样,笑了笑,没说什么。 储志琦和梁岑的汽车就跟在荣郁芝身后,一个车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朝着鲁州下属的平林城内最大的广场驶去。 中日双方的将领都等在广场,见荣郁芝扶着梁崇婉远远走来,他们全都朝她敬礼致意。荣郁芝微微点点头,正色宣布道:“典礼开始。” 第57章 进退 一旁早就候着的军乐队奏起乐来,欢快的乐声响彻天空,衬得日本将领的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荣郁芝兴冲冲地坐上主位上的龙椅,看着中方的一名将领带着两名士兵举着靖朝的国旗,一步步踏着整齐的步伐朝日本军官走去。 日本刚刚已经降了国旗,现在旗杆上空空如也。那日本将领等到中华的将领走过去的时候,他便敬了个礼。就听中华的将领大声说道: “我们上岗了,你们,下岗了!” 他这话说得大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在日本的将领脸上。虽然听不懂中华的将领在说什么,日本的将领的脸色也是一白,下意识偏过头去,脸上涨得通红。 听中华的将领这么说,荣郁芝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连带着她身后那些伺候的人也都露了笑意。一旁等待已久的记者们和摄影师们不断地用镜头和手头的笔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连带着他们的新帝灿烂的微笑。 这时,军乐再度响起,中华的军.人们都一起欢呼了起来,日本的那位将军红着脸带着人迅速离开了。在欢庆的人们眼里,他们完全是夹着尾巴逃走的。 那名日本将军刚刚走出广场,就抬腿踹倒了身边的一名下士,怒道:“你不是跟我说,宫野君已经派人过来夺鲁州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受这种屈辱?!” 那下士也很委屈,他就是个传话的,要说起来,还是宫野次郎发的电报呢。可他也不能顶嘴,只好解释:“宫野君已经派兵来了,可大海茫茫,过来还是需要时间的。” 日本将军冷哼一声,抬腿朝外走去,嘴里嘀咕着:“现在我们在中华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是士气最低的时候,还什么里应外合,我看大家都全无战意了。” 那下士没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笑,忍着胸口阵阵的痛意跟在将军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日本下士远远冲过来,见到将军之后站直敬了一礼:“将军!” 那日本将军一看这是个专门管电报的士兵,不由大喜:“是不是大部队已经过来了?” “是的!”那下士站得笔笔直,大声答道:“我*舰离鲁州已不足一百海里。” “还有一百海里?!”那将军大为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今天这么屈辱的换岗仪式都经过了,再等一会儿算什么。 听见本国派大部队过来夺鲁州,站在那将军身后正垂头丧气的士兵们瞬间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兴奋了起来。 ** 经过了今天的换岗仪式,荣郁芝别提多高兴了。一回屋子就盯着地图看,看着地图上鲁州下面标注的“德占”被轻轻划掉。想着连日本人都放弃了这块地方,她也彻底安了心。 直到夜深了,荣郁芝也觉得兴奋不已,最后实在太困了,她才稍稍安定下来准备睡觉。梁崇婉早就帮她铺好了床,她躺上去之后想再拿本书来读读,却听见门外慌乱起来。 “外头出了什么事吗?”荣郁芝撑着床沿坐起来,朝外头高声问道。 外头的骚动还是没有平息,荣郁芝不得不又问了一遍,这时候,有人一下子推门而入。 荣郁芝一看,果然是梁崇婉。她头发散乱,身上胡乱背了几个包袱,气喘吁吁地朝荣郁芝说道:“陛下,陛下快穿上衣服,跟着奴婢走吧。” 荣郁芝看她这么惊慌,不由大吃一惊,翻身下床,随手取过挂在一边的衣服披在身上,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梁崇婉急得眼睛都红了:“可不是出大事了嘛,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日本人派兵过来了。刚刚收到的消息,说是他们马上就要到鲁州港了。”她见荣郁芝愣住了,想了想,还是把后面一句话说了出来:“这平林城,离鲁州港不远。明早天亮前,他们一定能到。” 荣郁芝整个人呆在那里,梁崇婉见状,更加急了,朝外头喊道:“合莹,合璧,你们在吗?” 她话音一落,合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也来不及行礼,便跟着梁崇婉一起帮荣郁芝穿着衣服。梁崇婉一边帮着荣郁芝扣扣子,一边念叨着:“这麻烦的不是日本的大部队,关键是日本驻扎在鲁州的这些军人。他们若是里应外合,过来袭击咱们,那就完了。” 荣郁芝听着梁崇婉不断叨叨,也算恢复了一些理智。她抓住梁崇婉的手问道:“可…可若是朕就这么跑了,可不是有损国家的声誉?遇到外国入侵就逃跑的,不是前清帝后做出来的事吗。” 她说的这个的确有理,前清的先帝和皇太后当年就是惧怕欧洲诸强的入侵,曾经逃到北都城北部的一座小城市里避难,一直被当做笑柄被百姓们取笑。若是荣郁芝这次也逃了,名声说不定也会很不好。可是…可是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 梁崇婉一脸无奈,手上功夫不停,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可她一向谨慎,也不会随便说些什么。倒是一边的合莹大为诧异:“陛下,命都要没了,现在可不是考虑名声的时候!” 荣郁芝无言以对,可是在她心里,其实名声也是挺重要的。做这皇帝也快一年了,她也算理解为什么古人强调“气节”了。现在在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宁愿死掉也不想让别人说她是个临阵逃脱的小皇帝。 可荣郁芝实在想不明白,明明靖朝收回鲁州的事情是白纸黑字在公文上写出来的,为什么日本还能反悔。难道他们就不怕夺了鲁州之后,被国际社会谴责吗? 可顺着这么一想,她就明白了。就算日本夺了鲁州又如何?被国际社会知道了又如何?其实靖朝是处于弱势的,国力也不强,就算鲁州被抢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日本现在是仅次于英格兰的国家,做这种事情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怎么自己一开始没能想通这点呢?搞不好因为自己亲自跑到鲁州来看换岗仪式,更是激怒了日本人,让他们下定决心派兵来夺鲁州了呢。 这么想着,荣郁芝更是懊恼起来。她怎么做了这么多个月的皇帝,遇上事情还这么蠢呢! 这个时候,梁崇婉和合莹已经帮荣郁芝穿好了衣服,两人一起扶着荣郁芝朝外走去:“陛下块和奴婢们走吧。”梁崇婉紧接着说道,“外头已经备好了车,奴婢这就带着陛下离开。”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突然之间窜进了正自责中的荣郁芝脑袋里。她拉住了梁崇婉的手,淡淡说了声“不急”。 这个情况,纵使是平时最为谨慎的梁崇婉也急了起来:“陛下,都火烧眉毛了,怎么不急!” 合莹也在一边附和道:“是啊,陛下,赶紧和奴婢们离开吧。” 荣郁芝摆摆手:“朕先不走,先看看情况再说。”她低下头想了想,又问梁崇婉,“储志琦和梁先生在哪里?” 梁崇婉的好处就是,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她总是能掌握一手情报。可现在她也慌乱得不得了,回答得磕磕绊绊:“这件事是梁大人派人来说的,来人说梁大人现在正在驻鲁州的部队那里。可储相…奴婢就不清楚了。” 荣郁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脑袋里也开始思忖起来。 她也不是突如其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闯过这一关。只是…如果日本真的派大部队过来了,那么现在还逗留在鲁州城内的日本兵没道理现在还不来找她的麻烦。若是现在这么风平浪静的,她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一、日本兵在平林城外埋.伏着,就等她出去把她灭了。这样突如其来,打荣郁芝一行人一个措手不及。 二、这些日本兵已经被某些人制服住了,所以他们现在根本来不了。 现在的情况,荣郁芝觉得第一种答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她也不清楚驻在鲁州的中华部.队靠不靠谱,人家偷偷潜出去准备打她个措手不及的可能性很大。可是,荣郁芝还是不愿排除第二种答案的可能性。虽然左思右想她也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来把那些日本兵制服住,可是她还是希望奇迹会出现。亦或是驻鲁州的中华部.队发现情况不对,已经先一步把日本兵灭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荣郁芝的选择很明显,就应该乖乖呆在平林城内不要出去。既然也和她保住名声的想法不谋而合,那么何乐不为呢? 这样思索了一阵,荣郁芝下了决心,告诉梁崇婉:“朕不走了,就留在平林。你吩咐下去,让底下人随意。” 梁崇婉自然不清楚荣郁芝脑袋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见荣郁芝这么决绝,她都快要流下泪来了。 一个才十二的姑娘,却要承担这么多,何必呢。 她悄悄吸了口气,想要让微微发酸的眼睛里的泪水淌回去些。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她也看向荣郁芝的脸,口气和荣郁芝一样坚定:“无论别人如何,奴婢与陛下共进退。” 第58章 惊险 荣郁芝回望着梁崇婉,感觉有些惊讶。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会有活路的样子。她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准备赴死的慷慨模样。 …难道就算知道可能不会活下来,她还是选择了和自己在一块儿? 荣郁芝瞬间觉得感动又不可思议,就听合莹在一边说:“奴婢也不走,奴婢陪着陛下和梁姑姑。” 合莹和梁崇婉一样,根本没想到荣郁芝想的那一层,只是见荣郁芝这么决定,觉得她小小年纪却很有骨气,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临阵脱逃。合莹比荣郁芝稍稍大上那么几岁,自然不甘示弱,想要和荣郁芝共进退的。 荣郁芝觉得乖乖留着是最好的选择,也就没有劝她们,而是朝她们笑着说道:“你们放心,朕一定尽最大的力量保你们平安。” 梁崇婉和合莹心里头觉得,其实荣郁芝也就是个年轻的姑娘罢了,遇上这种事情能有什么办法。可是听她这么说,两人还是有些感动,纷纷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合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陛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知州府里吧?” 合莹说的没错,要是等到日本大部队过来了,他们最先做的几件事之一绝对是来知州府。首先,一州之长就住在这里,掌握了他,也就能掌握鲁州的不少情报。更别说荣郁芝到了鲁州来,住的是知州府,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是一直呆在知州府,这不就是坐以待毙,等着那些鲁州的日本兵找麻烦了吗? 可是现在哪里比较安全呢?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荣郁芝想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英格兰驻鲁州领事馆。 拜德意志分走了鲁州所赐,平林城内还是有不少外国驻此的领事馆的,英格兰就是其中之一。说的好听是和靖朝以及占据鲁州的德意志加强感情交流,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舍不得鲁州这块肉,还是想着要想办法刮掉一点好处的。 她要是能躲进英格兰驻鲁州的公使馆,那么基本就能保证安全了。毕竟英格兰是世界霸主,英格兰的公使馆、领事馆,日本是绝对不敢动的。夺走鲁州是一回事,若是强闯英格兰领事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鲁州是靖朝的领土,就算被夺走了,英格兰也完全有理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强闯英格兰的领事馆就不一样了,领事馆无论怎么说,也就算它所有国的领土了。若是日本人强闯英格兰的领事馆,那和强制进入英格兰的领土没有两样。若是再伤到一两个人…那么英格兰暴怒剑指日本可就不远了呢。所以日本不可能这么傻,只要荣郁芝躲进英格兰领事馆,他们就绝对不会再敢怎么样了。 可问题是…英格兰领事馆愿不愿意收留她呢?其实英格兰领事馆遇上这样的事,换做她,也会考虑一二的吧。 她想了想,吩咐道:“先上车,咱们去英格兰领事馆一趟。” 可刚刚走出屋子,就发现院子里的人比刚才更慌乱了,全都四处奔逃,一人还大喊着:“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荣郁芝吃了一惊,想着难道那些驻在鲁州的日本兵都懒得亲自来杀她,而是派了刺客过来吗? 她刚想转身退回屋子,却见一道银光闪过,一个日本浪人打扮的人冲了上来。因为一个正朝外狂奔的宫女不小心拦了他的路,他随手一挥刀,顿时鲜血四溅,那宫女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见此情景,荣郁芝完全吓呆了,连带着梁崇婉和合莹也都是脸色煞白呆愣在那里。 只见那日本浪人转眼一看荣郁芝的打扮,便提着手里的武士刀朝她冲了过来。 荣郁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恐怕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她也想要逃,可是腿却重的很,根本提不起来,只能呆立在那儿任由那名浪人宰割了。 就在那浪人对着她举起手中的刀的那刹那… “砰砰——” 连着两声枪声响起。 荣郁芝瞪大了眼睛,面前的一切就像是慢动作播放一样在她面前展现着。就见两条血注从那浪人的胸口迸发出来,随后“哐当”一声,那浪人的刀掉在了地上。那浪人的脸色狰狞,似笑非笑着,好像还想扑到荣郁芝的身上… “砰——” 又一条血注从那浪人的胸口飙了出来。那浪人再无力做别的,只是缓缓地,侧着身子倒了下来。 那浪人倒下后,荣郁芝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看见站在不远处,还双手交握举着枪,紧绷着脸的祁援翰。 “漱实?!”荣郁芝大吃一惊,照道理他应该刚刚到北都才是啊,怎么现在居然出现在鲁州了? 祁援翰满头大汗,正喘着气想要减缓自己的心跳速度。他脑袋里百转千回,只是想着没想到宫野次郎还留了这么一手,派在鲁州游荡的日本浪人来刺杀荣郁芝,挽回他们日本的颜面。幸好自己决定亲自过来接荣郁芝,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直到听见荣郁芝叫他,他才回了神,慌忙朝荣郁芝的方向小跑了过来。靠近荣郁芝的时候,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关切地问道:“陛下可受伤了?” 荣郁芝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他,就见他脸色煞白,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便说道:“我没事。可是…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等事情过了,臣一定和陛下解释。”祁援翰正急着呢,也来不及和荣郁芝解释,就把荣郁芝一边往外带一边说道,“事出突然,请陛下随臣先去英格兰驻鲁州的领事馆避难。” 祁援翰一边超外头走着,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荣郁芝,却发现这天寒地冻的,荣郁芝竟然穿得这么单薄! 其实这也不能怪为荣郁芝穿衣服的梁崇婉和合莹,事情这么急,她们也没法想那么多,就把随手能拿到的衣服给荣郁芝穿上。所以那些衣服其实既不暖和,配在一起也不雅观恰当。 祁援翰可不管雅观不雅观,他唯恐让荣郁芝受凉,想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拖给她披着。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有失妥当。但是转念一想,现在都乱成一团了,自己竟然还有心情讲究这些?! 他当即做下决定,把身上这件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荣郁芝的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对上荣郁芝惊讶的眼神,他振振有词:“都快过年了,天那么凉,陛下别冻伤了,天下万民还仰赖着陛下呢。” 荣郁芝嘴角微微抽了抽,祁援翰挺会说话的,若是不带上最后一句那就更好了。 倒是她身后的梁崇婉和合莹红了脸。当时她们慌得要命,根本没考虑自己随手拿的衣服能不能让荣郁芝抵御寒。 祁援翰把荣郁芝带到了早已准备好的汽车旁边,打开后座的车门,当着荣郁芝的额头一面她磕在车上。荣郁芝直接钻进最里面那个座位,倒是又让祁援翰纠结了一番。 要不要坐在荣郁芝身边? 祁援翰觉得,荣郁芝朝里头坐,就是留个位置给自己的。可是和陛下并排坐着,恐怕不好吧? 但是,但是自己要和陛下解释现在的局势啊! 这么一想,祁援翰唇角一勾,直接坐进了后排,和荣郁芝并排坐着。而梁崇婉,便打开前排的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 ** “这么说,鲁州的日本兵已经被你们控制了?”荣郁芝听着祁援翰说了这一路他到鲁州之后做的事情,听到鲁州的日本兵被控制,她忍不住打断祁援翰的话,确认了一遍。 “正是。”祁援翰点点头,神色镇定,“臣一到鲁州,便是直奔英格兰领事馆,因为如此一来,才会有一线希望。最后终于说通了英格兰方面的领事,直接打电话警告驻扎在鲁州的日本兵,不要轻举妄动。” 荣郁芝没想到,自己的两条猜测,居然是后面那个可能性更小的被证实了。看着祁援翰云淡风轻的脸,荣郁芝心里却是清楚,和英格兰的谈判必定是很有难度的。 而祁援翰居然能够谈拢… 这实在太厉害了! 荣郁芝正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转眼一看,已经到了英格兰领事馆门口。 她下了车,很快就有个外国男人迎了上来。祁援翰轻声告诉她,那位就是英格兰领事。 那位英格兰领事说了许多,一旁的翻译官在一边翻译着:“日本这种行为,是在挑战参与和会的各国的权威!我们已经勒令驻扎在鲁州的日本军.队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正在和日本当.局紧急交涉之中。” 第59章 登陆 其实荣郁芝私心里觉得,日本要夺自己的领土,她还得躲到英格兰领事馆里寻求庇护是有点丢人,可都事到临头了不得不做。然而,她真没能想到,英格兰的领事馆居然帮着靖朝去和日本交涉。 她没能想明白,英格兰明明袖手旁观最省事,怎么还会插手这件事呢? 一旁的祁援翰看出了她心里头的疑惑,耐心解释道:“英格兰在全国都享有海关免关税的待遇,但若是鲁州被日本夺走了,英格兰能在鲁州得到的利益就少了。所以其实这件事,英格兰和我们是同仇敌忾的。若是能够不动用武力,利用和会的决定迫使日本撤兵,英格兰是绝对愿意干的。” 荣郁芝听了,可却想到了另外一层:既然英格兰这么做了,靖朝就算欠他们一个人情,到时候怎么还呢,该不会还要再给他们别的什么好处吧? 祁援翰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解释道:“这件事情是英格兰当.局示意的。臣离开北都之前,就已经联系了英格兰当.局,与他们协商,希望他们能帮助我们。既然我们已经提前预知了此事,而此事也关系到了英格兰自身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推辞,很快就答应帮助我们了。” 荣郁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却有些惊讶:原来祁援翰早就料到此事,一早就向英格兰求援了啊。 这样想着,她朝英格兰领事馆里头走去,英格兰的领事和祁援翰以及宫人们全都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 茫茫大海之上,几十艘军舰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朝前开着。一个大浪掀过,它们轻轻飘飘地越了过去,依旧平稳地行驶着。 最大的那艘被包围在最中间,海浪一次次扑上甲板又迅速褪去,驾驶室里,大副正掌着舵,一旁的船长举起望眼镜望向前方,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他转头看了看罗盘,心里估计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还有五海里到达鲁州港。” 船舱内的士兵们正忙碌着,为了一会儿能够替祖国夺回鲁州而兴奋不已。这场战役的最高指挥官樱井秀信斯斯文文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此刻的他端坐在椅子上望着外头的景象,默默等待着战争的真正开始。 “将军。” 一名下士敲了门之后,推门而入,手里还捏着一张纸。 樱井秀信透过镜片直直望向那名下士,弄得他心里莫名一寒,只听樱井秀信问道:“什么事?” 那下士递过手头的纸,见樱井秀信接了,才说道:“刚刚收到东京方面发来的电报,让我们尽快撤兵。” “宫野那家伙在搞什么?!”樱井秀信看了看下士递来的纸,脸色不变,但口气却透着明显的不满,“他们没有解释原因吗?” 那下士摇了摇头:“并没有。” 樱井秀信大笑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狰狞。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撕掉了那张纸:“宫野是把我当猴子耍吗?我樱井秀信的海军,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看向面前的下士,随手撒了已被撕成碎片的纸片,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去告诉管电报的那名下士,我们今天没有收到东京方面的任何电报。” 那下士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中国有句老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真的顺着宫野的意思,我们都快到鲁州港了,还被迫返还,那以后,我的手下还有谁会听我的命令?”樱井秀信摘下眼镜,锐利的目光直.射.身前的下士,“更何况,夺了鲁州,中华人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我真不知道,宫野他在怕什么。” 那下士犹豫了一番,朝樱井秀信敬了一礼,大踏步着离开了。 樱井秀信复又戴上眼镜,在远处灯光的照映下,镜片闪过一丝亮光。他冷冷笑了笑,心里却百转千回。 能让宫野次郎改变主意不再进攻鲁州的原因能有几个?最大的可能就是,靖朝找到了类似英格兰或者美利坚之类的靠山,朝日本当.局施压了。但是就是如此,他相信,现在靖朝人绝对在为躲过一劫而沾沾自喜呢。 而他,就是不想听宫野次郎的话,就是要突然袭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反正到时候夺了鲁州,大势已定,那些国家又能怎么样? 军舰漂浮在海面,摇摇晃晃,樱井秀信坐得稳如泰山,心中却为一会儿即将到来的大屠.杀而激动不已。 日本海军靠近鲁州港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露头了。樱井秀信早已来到驾驶舱,拿起望远镜细细看着岸上的情况。 呵,果然,一个中华人都没有。自以为有英格兰和美利坚庇护,所以沾沾自喜以为安全,连自己的海港都不再防御了吗。 “立刻准备,抢滩登陆。” 樱井秀信放下望远镜,沉声下令。 他所在的旗舰一动不动,周围的军舰全部都朝岸边冲去。很快,许多军舰靠上了岸滩,最底下舱门一开,一队日本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冲了出来。一出舱门,他们训练有素地趴了下来,朝前迅速挪动着。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初晨的静谧,一个日本兵中了一枪,趴在地上没再动弹。 很快,四周枪声四起,有些日本兵甚至还没出舱门就倒在了地上。 樱井秀信在驾驶舱眺望岸滩,那些倒下的日本兵正好是他视线的死角。他正洋洋自得,却猛然发觉:怎么还没有一个士兵成功上岸的?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个下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草草敬了个礼:“将军!不好了!岸上有中华的士兵埋.伏着!” “什么?!”樱井秀信身子晃了晃,赶紧又举起望眼镜看了看。昏暗的四周,鲁州港地势复杂,竟看不清哪里有人埋.伏着。 “快…快…”樱井秀信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那名士兵的领口,吼道,“快出动坦.克!” “将军…”那士兵被樱井秀信拽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涨红了脸回答道,“我们这次过来…并没有带坦.克啊…” 这可…这可怎么办。樱井秀信琢磨着,当时走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么多,也没带上坦.克,可现在靖朝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的士兵强行抢滩不就是送死吗。 樱井秀信猛地松开那士兵的领口,那士兵朝后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只听樱井秀信说道:“快…全军撤退…撤退!” “是!”那士兵敬了一礼,又问道,“那已经上岸的军舰怎么办?” 樱井秀信瞪大了眼睛看了那士兵一眼,活像看个蠢货:“还能怎么办?我们先走,他们…就看他们的造化吧。” 那士兵心下不忍,却也不敢违抗樱井秀信的命令,便敬了个礼离开了驾驶舱。 樱井秀信无力地瘫软在身边的椅子上,一边的二副开始想办法调转船头离开。船舶的掉头不如汽车那么方便,很容易不小心撞上旁边的军舰。二副小心翼翼,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掉在了身前的舵上。 岸滩上隐蔽的一处,一个人放下了正举着的望眼镜,感叹一声:“没想到祁大人真的说对了,日本人还真敢来!辛亏早有准备,否则鲁州就完蛋了!” 一旁的士兵问道:“将军,那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逃走的日本军舰我们管不了,也别去管了,把已经上岸的那些情理掉吧。”那将军下令,随后又叮嘱道,“注意隐蔽,尽量避免人员伤亡。若是他们投降,就别开枪了,把他们一起抓回去邀功吧。” ** 荣郁芝一晚上没睡,她不敢相信,已经有了英格兰帮忙交涉,那些日本人居然还敢来鲁州港。 一旁的祁援翰倒是气定神闲,他坐在荣郁芝下首,捧起手上的茶水,刮了刮茶末,然后抬头告诉荣郁芝:“臣一早料到,就算东京方面屈服了,日本军舰还是会过来的。因为就我的猜测,这次日本派来的是樱井秀信。他以嗜杀,热爱战争出名。就算东京方面发电报叫他们撤兵,他也不会乖乖听令的。” 荣郁芝听言一愣,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日本已经到了连英格兰都不怕的地步了。原来日本当.局还是忌惮英格兰的,只是那个樱井秀信自作主张罢了。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樱井秀信选在那一块进行抢滩登陆的呢?” “鲁州沿海这一块地形极为复杂,而我曾仔细研究过樱井秀信打过的仗,发觉他极其喜欢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而今天他选择登陆的那块地方,是地形最为复杂,最难进攻的地方。他一定事先做过了功课,知道这是抢滩登陆最为困难,最少人选择的一块地方。就是这个原因,他一定偏偏选择在这里登陆。”祁援翰狡黠一笑,“这也是一发现国朝军队埋.伏四周,他第一时间选择撤兵的理由。” 荣郁芝听了他的解释,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祁援翰的这一席话传到了英格兰的领事耳边。 那英格兰领事听了祁援翰这一通分析,也是无比佩服。他过去曾经与柏存峥有过几面之缘,却觉得祁援翰的才智完全不输于柏存峥。他沉吟良久,才看向那名翻译:“靖朝有这样的人才,复兴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60章 废帝 日本违背法兰西和会的决定,竟然派兵突袭鲁州港,却被早已埋伏好的靖朝军队打得片甲不留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到了全世界。举世震惊,国际社会纷纷对日本的行为进行了谴责。就连日本社会,也觉得这实在太不光明正义,全都走上街头,要求樱井秀信切腹自尽,以谢天下。 当然,樱井秀信绝对不愿意这么做,他有着手下的军队庇护,根本不怕那些民众。只不过,他也不敢随便上街,只等着风头过去,民众忘了这件颜面尽失的事情。 就因为此事,宫野内阁的信誉和声望也是节节下降,在野党的支持率不断攀升,直接导致了宫野内阁的地位岌岌可危。不断有官员向天皇上书弹劾宫野次郎,宫野次郎被逼得已经拟好了辞呈,被幕僚劝阻多次才作罢。 而鲁州保卫战日本的大败也打击了日本日益膨胀的自信心。作为拥有仅次于世界霸主英格兰的海军的日本,却败给了领土被列强瓜分的靖朝,日本当.局也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但是经过一连串分析,他们也开始相信,这只是一场巧合。毕竟,樱井秀信选择登陆的地方,是最难登陆成功的一片。而且,樱井秀信过于轻敌,手下的坦克队伍居然也没被他带去。 当然,与之相对的就是靖朝的狂欢。本就马上要过年了,加之鲁州的守军打了漂亮的一仗,大家一抛往年黯淡的日子,张灯结彩,路上每个人都是通红了脸蛋,一脸喜气。 大家都没能想到,被诸强瓜分得四分五裂的中华,居然这么快就能翻身,并且痛击了日本的海军。大家才不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呢,反正他们赢了就是赢了,日本就是输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最为热闹的话题,除了新年之外,就是最为激动人心的鲁州港保卫战了。不管是报纸上、街头巷尾,亦或是大学校园里头,对很快做出决定的祁援翰和统领这次战争的将领满是赞誉之词。整个靖朝,像是获得了新生,整个国家都变得活泼而有活力了起来。 当然,顺便被夸奖的人之中,也就包括了登基还不满一年的荣郁芝。她被拿来与前清的先帝与皇太后作为对比。当年前清的先帝和当时还是皇后的皇太后两人一听说列强已经靠近北都了,立刻丢下偌大一个宫殿跑路了。但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皇帝,在知道日本军队已经靠近鲁州港的时候,没有弃平林城而去,而是留了下来,与平林城共进退。 荣郁芝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过去质疑一个小女孩怎么能坐龙椅的人不约而同都闭上了嘴巴。 而此刻,荣郁芝正坐在南书房里头捧着报纸发呆。报纸是今天新印出来的,上头的头版就是写着荣郁芝在鲁州的“英勇事迹”。一个新朝皇帝,遇上强大的外*队,临危不惧,没有惧怕出逃,而是留在了鲁州和人民共进退。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全是对荣郁芝的溢美之词。 可.荣郁芝却顾不得高兴。她脑海里全都是昨天惊险的那一幕。 就在那名日本浪人快要把她劈成两半的时候,是祁援翰砰砰砰三枪,把那人解决了…不然,自己或许早已“驾崩”了。 那日的惊险仍旧历历在目,时刻提醒着她,她在怎样的危险下。不论何时,总有人想着要夺去她的性命。 转念又想起了那天祁援翰直接出手的干脆利落,荣郁芝轻轻叹了口气。看看人家,过了年也才十九岁,但是呢,外交才华却展露无遗,一听到荣郁芝来鲁州的消息,他就断定日本不会轻易罢休,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 更别说在知州府那果决的三枪,真是…太帅了! 外头飘起小雪来,轻盈的雪花散落在各处,覆在了屋檐上,枝桠上,整个北都都是白雪皑皑的美景,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 手上拿着新送来的报纸,一滴眼泪滴在了上头的报道上,前清小皇帝狼狈地抹了抹眼泪,又接着读着这篇报道。 他的国朝才被储志琦推.翻多久啊…连一年都没到,国朝的人们已经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他的父皇和母后…成了大家争相鄙夷的对象,而放在以前,若是有人敢这么做,株连九族也不为过的!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川本健二正站在门口,正笑着望着他。小皇帝看着他略带谄媚的笑容,不由一阵恶心。小皇帝也不是傻的,川本健二把他软禁在公使馆这么多天,猜也能猜出来,他是想要利用自己达成他自己的政治目的。 可既然已经寄人篱下了,他不得不摆出顺从的样子。 小皇帝也才刚刚十岁,演技自然是比不得大人的。川本健二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对自己很不满。 可这又如何呢?川本健二心里暗笑,脸上的笑容却愈加暧昧不明起来了。 “川本君,过来有什么事吗?”小皇帝收起了手上的报纸,强笑着看着面前的日本公使。 “在下是想请陛下挪步,到饭厅赏光用一顿饭。”川本健二微微勾着腰,对小皇帝说道,“具体有什么事情,我们到饭桌上谈。” 小皇帝被川本健二冷落在这间屋子里许久,早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之前川本健二答应他,替他的母后报仇,帮他夺回中华,小皇帝现在权当他在放屁。 可是川本健二现在又这么主动热情地过来邀请他,小皇帝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 或许…川本健二还记得他自己的承诺也说不定呢? 这样想着小皇帝怀着已经不堪一击的期望,还是站起身跟着川本健二走了。他决定,不管日本当.局是不是想要利用自己的身份牟利,只要能帮他夺回祖国,他被利用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总比国破家亡好多了不是吗? 小皇帝天真地想着心事,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川本健二正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 川本健二接到鲁州登陆战失败的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日本当.局马上就要亮出底牌了。毕竟在德意志战败之后占据了鲁州,是日本能在中华这么一个泱泱大国能捞到的好处中,最大的一块蛋糕。失去了鲁州的管辖权,日本就如同失去了一棵大大的摇钱树。鲁州登陆战的失败,日本不仅丢了脸面,更是丢了一个大钱袋子。 果不其然,很快,川本健二就收到了东京传来的电报,要求他赶紧把小皇帝送到相对安定,距离日本很近,属于日本另一个控制区的吉州去,在那里,创立另一个“中华王国”,与靖朝相抗衡。利用部分中华人对前清的眷恋忠诚,想办法让这个国家越做越大。这样一来,控制了全中国的,不就只有他们日本一家了吗。 川本健二心里有些无奈。这件事情的构想的确不错,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实在是太难了。首先,储志琦还在明察暗访,在日本公使馆附近也布置了不少人手,誓要找出小皇帝不可,现在的情况,怎么能把小皇帝安全送到吉州去,不被储志琦的人发现呢? 更何况,身为日本驻华公使,在中华呆了近十年的川本健二清楚地知道,中华人,对于前清,根本没什么眷恋、忠诚!有的只是对他们强权的畏惧,对于他们从内心深处而发的排斥。 若是说中华还有一小部分人忠于旧主的话,鲁州反击战之后,恐怕那小部分也没了吧。 可这是宫野内阁的决定,他也无权反对,只能乖乖照做,还必须做好。深觉接了个烫手山芋的川本健二轻轻叹了口气,在小皇帝身边的脚步也越发沉重了起来。 艺妓达子早早等在了饭厅里头,见川本健二和小皇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而翻译官正站在门外等他们进去。她站起身朝两人行了一礼,行止优雅,就像一个精美的艺术品。看见川本健二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很好,她暗暗想着,一会儿说话行事要更小心才是。 小皇帝看见达子也在,条件反射一般地皱起了眉头,率先走进饭厅,坐在了达子的另一面,想要尽量离达子远一些。 达子早就知道小皇帝对自己的身份很不满意,或许是误会了她们艺妓的身份。在日本,艺妓算得上是艺术家,通常都擅长跳舞、弹琴,甚至是政治讨论,而并不是中华人想的风尘女子。一般能够请得起艺妓的,都是上流有地位有金钱的人, 但是小皇帝这么排斥自己,达子也很无奈,她释然般笑了笑,为川本健二和小皇帝斟满清酒,又转头看了看川本健二的脸色,便退了出去。 小皇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刺鼻的酒味席卷了他的口腔。他压下不适,看向坐在对面的川本健二:“请问川本君,这次又是什么事?” 翻译官在一边翻译着,川本健二看着小皇帝的脸色,也就明白,他对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找自己很不满。他笑了笑,把日本当.局的意思说了出来。 听到翻译官说“恭迎陛下前往吉州登基”这几个字的时候,小皇帝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和欣喜,握着酒杯的小手指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61章 谢礼 北都的雪越下越大,漂亮精美的红灯笼把整个城市映成了一片红色。夜已深了,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了,倒是一辆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最后停在了日本公使馆门口。 “亲王殿下。” 卓仁亲王踏进日本驻华公使馆的时候,一旁等待多时的川本健二的属下们慌忙和他打招呼,“川本君就在饭厅里头,清朝的小皇帝也在。” 卓仁亲王点点头,大跨步朝里头走着,让公使馆的工作人员小跑着才能赶上他的脚步。 达子怕川本健二或是小皇帝有什么吩咐,退出来之后便一直候在门外不远处。见到卓仁亲王远远走来,她连忙行了一礼。 卓仁亲王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瞬便移开了。达子微微抬起头,只听卓仁亲王问道:“川本君和前朝那个小皇帝是不是都在里头?” “是的,两位都在里面。”达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声音软糯动听,“刚才川本君派人来请亲王殿下,等了殿下好一会儿呢。” 等了好久,还是在饭厅里等,可真是有规矩。卓仁亲王心里不悦,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朝达子点点头,就推门进了饭厅。 川本健二没想到卓仁亲王来得这么快,慌忙站起来,朝卓仁亲王鞠了一躬:“亲王殿下竟来得这么早,臣有失远迎,失敬了。” 卓仁亲王懒得和他多废话,直接坐在了小皇帝的左手边,问道:“川本君这么大晚上的来找本王,有什么事吗?”这时,达子捧着一壶清酒进来,为卓仁亲王也斟了酒。 川本健二心里也清楚,这位秋筱宫卓仁亲王向来就看不惯自己,可这是东京给他的任务,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啊。他稍稍琢磨了一下措辞,便开口说道:“亲王殿下,不知您愿不愿意…把这位清朝小皇帝带回您的府邸。过几日,臣会派人来府上把他请去吉州…登基。” 卓仁亲王毫不惊讶,果然鲁州一事已经惹毛了宫野内阁,让他们完全不择手段亮出底牌了吗。可卓仁亲王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他看向川本健二,温和地笑了笑:“既然请这位陛下去吉州登基,何必让他先来我的府里呢。我的府邸是靖朝皇帝送的,可容不下清朝皇帝。” 小皇帝坐在一边看着两人对话,却一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从川本健二慢慢变的僵硬的脸上看出,卓仁亲王似乎没有答应川本的提议。 川本健二的脸色变化之巨大,已经连才十岁的小皇帝都看出来了。他的确是没想到,卓仁亲王居然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虽然卓仁亲王是个彻底的亲华派,这在日本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是他不敢相信,拥立前清小皇帝,明显是宫野内阁的意思,卓仁亲王都敢拒绝。 他嘴角抽了抽,把事情全都摊开来说了:“卓仁亲王,也许您不能明白,拥立清朝皇帝,是宫野君的意思。” “哦,首相先生。”卓仁亲王毫不在意,语气淡淡,“既然是他的意思,你照办就行了,我们皇室也不好参与这些。” 川本健二的额头都快出汗了,他看着卓仁亲王的表情,几乎不敢确定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了。他不动声色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接着解释道,“但是您要知道,靖朝这个储志琦是一直在找清朝小皇帝的,若是我们普通的公使馆的车辆出去,一定会被他们用各种理由搜查。但是殿下您就不同了,您是靖朝的贵客,他们不敢查您的车。” “本王当然知道他们不敢查我的车了。”卓仁亲王举起酒杯,笃悠悠喝了一口,“这是靖朝政府善待我这外客的表现,若是我再瞒着他们悄悄掩护前清的皇帝,那可太对不起他们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好歹还是大日本帝国的堂堂亲王呢,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呢!他自己都有些生气了,皱着眉头,声音底冷了不少:“难道殿下不认为,鲁州登陆战的失败,是我们的国耻吗?为何一直偏帮着靖朝?” 听川本健二这么问,卓仁亲王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法兰西的和会上,本就有了决议,将鲁州归还靖朝。可是就是有你们这样祸国殃民的臣子在,才会不顾脸面去突袭鲁州,最后在整个国际上丢了脸,这也是自作自受。现在还有脸面想要再改立前清的皇帝,你们净想些馊主意!难道偏要将日本的脸全丢光才肯罢休吗?” 卓仁亲王把话已经说得这么狠绝了,川本健二也绷不住了,想要和这位亲王殿下好好说道说道。可卓仁亲王丝毫不给他颜面,不再说话,站起身就大步离开了。 卓仁亲王走得匆忙,甚至连招呼都没和他们两个打一声,川本健二和小皇帝干脆直接愣在了那里。门外的达子看着卓仁亲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便朝里头张望了一下,一时不敢进去。 小皇帝看着川本健二已被气绿的脸,手指揪着上衣的下摆,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卓仁亲王…他是不是不答应?” 听着翻译官的翻译,川本健二的脸色越来越黑。何止是不答应,还把自己以及一众日本官员都骂了个遍呢。 但是想着小皇帝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川本健二还是耐着性子朝他笑了笑:“陛下,看来咱们要冒点风险,把陛下您送出去了。” ** 卓仁亲王没在日本公使馆多停留,直接朝门外走去。他来时坐的那辆车依旧停在老地方等着他,他便俯身钻了进去。 “亲王殿下,是否要回府了?”那司机握着方向盘,恭恭敬敬地问道。 “恩。”卓仁亲王不耐地闭上了眼睛,却又猛地睁开,“等等,先去祁将军的府上。” 司机微微有些惊讶,这位卓仁亲王可是基本不和靖朝官员来往的啊。一边副驾驶座上,卓仁亲王府的下人倒是说道:“殿下,祁将军刚刚在欧洲打完仗,似乎还没回来。” “本王自然清楚,本王也不找他。”他舒舒坦坦地靠在了车后靠背上,也懒得多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下人给司机使了个颜色,司机点点头,开车朝祁府走去。 ** 尽管北都城内都是一副繁荣喜乐的景象,祁府却远不如外头热闹。祁丰还没从欧洲回来,祁府一大半的房子全都空着,祁援翰也刚刚才从宫里回来。 他今天进宫是去维宪殿和储志琦等人一起商议将来的计划。经过鲁州保卫战之后,内阁和议会都是对他刮目相看,有时候一些决议也开始愿意听他的意思。储志琦也渐渐开始想明白,他是柏存峥的学生,又有才华,就姑且放下了和祁丰的恩怨,好歹也听听这年青人的意见。 只是让祁援翰没想到的是,他刚刚从维宪殿出来,就见到荣郁芝身边的女官梁崇婉正站在殿外,好似就在等着他。一看见他,梁崇婉便笑着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穿得朴素的宫女,一个宫女手里头捧着一个匣子。 “祁少爷有礼了。”梁崇婉朝他行了一礼,然后解释道,“奴婢是奉陛下旨意过来的。” 祁援翰一听,作势就要躬身行礼候旨,梁崇婉忙拦住他:“祁少爷不必多礼,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朝后使了个颜色,那捧着匣子的宫女便上前一步,只听梁崇婉说道,“奴婢不过是奉命来送个东西罢了。” 祁援翰忙双手接过那个匣子,然后正色朝梁崇婉说道:“请姑姑务必替在下谢陛下赏,多谢姑姑跑这一趟了。” 梁崇婉稍稍低下头,没说话,倒是那个刚刚捧着匣子的宫女笑着开口了:“陛下可说了,这不是赏给您的,是给您的谢礼。” 祁援翰愣了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梁崇婉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回想起今天的小插曲,祁援翰拿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头躺着一个描金珐琅彩转心瓶。祁援翰轻手轻脚地取出那个转心瓶,唯恐破坏了分毫。他拿着转心瓶靠近烛光细细打量着,见那个转心瓶瓶身上不少地方都镂空了,雕工奇巧无双,而中间画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看着那小兔子趴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栩栩如生的样子,祁援翰有些疑惑。 他可从没听说过,有人会把兔子画在瓷器上的啊。 兔子…自己之前,好像送过陛下一个兔子灯。 就这么一瞬,他一下明白了过来,手上握着转心瓶,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少爷。”一个小厮在外面亟亟唤道,“刚刚有人来敲门,说是日本的卓仁亲王呢。” 卓仁亲王?他不是不和靖朝官员往来的吗,怎么来自己府上了? 心里虽是疑惑,可祁援翰立刻轻轻收好了转心瓶,朝外面吩咐道:“赶紧准备一下,我亲自去迎卓仁亲王。” 第62章 溺桶 屋外的雪花如同轻盈的羽毛慢慢飘落,卓仁亲王站在祁府门口,雪花洒落在他的肩头,覆上了一层嫩白。祁援翰亟亟走出府门准备迎卓仁亲王的时候,就见卓仁亲王站在漫天雪花只见,竟有些模糊。 祁援翰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本以为,柏存峥的气质相貌已是世间难求,没想到这位来自东洋的卓仁亲王竟也丝毫不逊色于他。 卓仁亲王抬起头看向祁援翰的时候,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上前行了一礼:“亲王殿下,在下有礼了。” 卓仁亲王是会中文的,他朝着祁援翰点点头,温和道:“祁公子有礼。” “不敢不敢。”祁援翰连忙客套起来,随后把卓仁亲王朝里头引去,“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请亲王殿下里头坐。” 卓仁亲王肃容颔首,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走了进去。祁援翰一边引着卓仁亲王一边琢磨着,是什么风把这位吹过来了?莫非,是关于鲁州反击战或者是法兰西和会的事情?可是就算是想要给日本挽回面子,卓仁亲王来找他有什么用? 祁援翰越想越疑惑,干脆不再猜测,等着听卓仁亲王一会儿说什么。 卓仁亲王和祁援翰二人在正堂坐定之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祁援翰等了半天,也没见卓仁亲王开口,也忍不住了,问道:“不知亲王殿下今日至此有何见教?” 等他开了口,卓仁亲王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刚刚正出神着,就是在琢磨这话该怎么开口。可刚一回神,他就下意识地语气不善:“祁公子可知,前清的小皇帝已然失踪已久了吗?” 祁援翰惊了一惊,前朝小皇帝的事情,他曾听柏存峥提起过。那小皇帝似乎是被储志琦送到了承华的别院软禁了起来。若是卓仁亲王不提,他都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可前清的小皇帝毕竟身份特殊,卓仁亲王又是个外国人,他自然不能说出实话,只说:“在下并不清楚,不过如今早已是靖朝的天下,亲王殿下何苦提起前朝的君主?” “呵,你该不会以为,那小皇帝现在正乖乖呆在承华的别院里头吧?”卓仁亲王笑得轻蔑,可祁援翰不知为何,却有种直觉,摆出这样的表情,并非卓仁亲王的本意。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卓仁亲王:“那又如何?” “本王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小皇帝根本没有到承华的别院。”卓仁亲王随手端起身边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储相把他和前朝的皇太后送去承华,而半路上,我们的人就把人给劫了。小皇帝倒是被我们活捉了,而那皇太后,就不幸惨死刀下了。” 祁援翰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死死盯着卓仁亲王,却又觉得不妥,很快移开了目光。 日本劫走了前朝的小皇帝,意欲何为?! 他稍稍想想,就觉得背后发凉。而且,为何柏存峥会跟他说,那小皇帝和皇太后都在承华?难道储志琦送二人去承华却半路被劫,自己觉得丢人,所以连柏存峥都没告诉吗? 祁援翰有些无语,这个储志琦,就像自己父亲和柏存峥所说的那样,实在是太不靠谱了。现在把情况弄得这么糟,小皇帝落到了日本人手里,现在要作为要挟的筹码了,叫别人怎么跟他收拾烂摊子? 卓仁亲王却没有看祁援翰气得微微发青的脸色,自顾自在那里说这话,端的是满脸的倨傲:“你们还不知道吧,小皇帝已经在我们日本公使馆住了快一年了,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着呢。”他笑得肆意,“真没想到,你们靖朝人没一点能耐,竟到现在还没发觉。” 祁援翰看着卓仁亲王的表情,却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等着卓仁亲王的下文。 “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们马上要把那个小皇帝送到吉州区,拥护他在那里登基了。”他笑得更加灿烂,眼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到时候和你们的女皇陛下分庭抗礼,也未可知啊。” 祁援翰彻底震惊了。他当然不是惊讶于卓仁亲王说的那些话,而是…他竟然堂而皇之到了自己家,然后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了自己。 卓仁亲王看似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却真的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加之祁援翰听闻,卓仁亲王很小的时候,就熟读中国的古籍,他真的不相信,卓仁亲王会傻到来把自己国家的机密告诉自己。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援翰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却只有一个想法最终留在了脑海里:莫非这卓仁亲王的骨子里,是个亲华派? 他复又疑惑地看向卓仁亲王,却见对方正笑得狡黠,看向自己的表情也很是耐人寻味。祁援翰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顺着卓仁亲王刚刚说的那些话演了下去:“亲王殿下,贵国这一招实在教人难以招架,在下实在佩服。” 看祁援翰一点就透,卓仁亲王也算满意了,脸上一下变得神气起来:“知道厉害就好,我们日本可不是你们想欺负,就能够欺负的!” 祁援翰起身鞠了一躬:“在下明白了。” 这一礼,是祁援翰真心实意向卓仁亲王行的。毕竟卓仁亲王冒着大不韪过来通风报信,想必心里也是有过一番挣扎的。但是他依然过来了,虽然祁援翰并不赞成卓仁亲王这样私下把国家重要机密随意通报给外国的做法,但是他也是为了国朝好,祁援翰自然感激他。 卓仁亲王看自己今天想要传达的都传到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大家心里都敞亮着呢。”随后,也不和祁援翰打招呼,大踏步离开了正厅。 ** 大年初一那日,街上热闹非凡,虽然店家全都关了门,但在街上放炮竹的大人孩子却拥挤在一处,大家点上炮仗,又分散开来,捂着耳朵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这也算是大家近几年来过得最为舒心喜乐的一个新年了,去年盘在北都上空的阴云消弭殆尽,剩下的只有一派和乐。 日本驻华公使馆里头,一个属官敲过门后进了川本健二的办公室,恭声道:“川本君。” 川本健二抬起头看着他,看他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顶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现在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那属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下以为过年的时候他们会放松戒备的,可在下刚刚出门看了一眼,还是发现路上的行人中,有不少都是靖朝的密探。” 川本健二捏了捏眉骨,只觉得头痛欲裂:“新年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这次再放过,我们可再也没机会了。” “这么说…”属官问道,“我们要孤注一掷了吗?” 川本健二点点头,站起身来看向那属官,吩咐道:“让他们都准备好,我们今天就行动。只要能把小皇帝送出北都城,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是!”那属官站直身子,应了下来。 ** 很快,一辆牛车载着一个木桶出了日本驻华公使馆的大门,很快,就被“路过”日本公使馆的祁援翰的手下看到了。他转头就报告给了上峰,紧接而至的是,一队警.察“恰好”路过了那辆牛车身边。 “站住!”领头的警官很快跑了上来,拦住了马车的去路,“这是干什么的?” 一边押送牛车的是公使馆的属官,正巧会说中文,他看了那警官一眼,平静地回答道:“这是日本公使馆的牛车,载的是溺桶。” “溺桶?”那警官立马露出了一些嫌恶的样子,可想起上头的命令,无奈,还是下令道,“把它打开我看看。” 闻言,他身后的警.察就走上前来。那属官立马拦住,陪笑道:“这位警官,这玩意儿味大,我看,也没啥必要打开。” 那警官却是一副蛮横模样,横了那属官一眼:“你慌什么?”然后示意他身边的警.察们,“还不赶快去把盖子打开!” 两个警.察唯唯诺诺上前,打开了盖子,立马一股扑鼻的臭气直冲那警官的鼻子。他捏住鼻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全是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冲得他只反胃。他干呕了一声,烦躁地挥挥手:“赶紧盖上盖,弄走弄走!” 一警.察立马盖上盖子,然后朝公使馆的属官鞠了一躬:“对不住了,请自便吧。” 看着那牛车走远了,另一个警.察看向身前那警官,问道:“长官,不好好检查一下那辆牛车吗?” “查什么查!”那警官又想起溺桶里令他作呕的东西,怒道,“说是找的是前清的皇帝,他们怎么可能把皇帝藏在那里头!” 那警.察一想,是哦,不就是这个理嘛!他笑着恭维了一声:“还是长官英明”,便不再说话了。 ** 烛光把祁援翰的脸照得微微发红,白日里的警官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 “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吗?”祁援翰抬头看着那警官温和地问道。 “大过年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那警官恭声答道,“今天公使馆就只有一个溺桶出来了,在下也没细看,不过估计里头没情况。” 祁援翰瞬间瞪大了眼睛,警官看着他的反应,心头突突一跳:“怎…怎么了?” “你觉得…”祁援翰强忍住怒气,看向那警官,“大过年的,日本公使馆会挑这个日子把溺桶运出来吗?” 第63章 相信 大年初二的一早,雪停了,而化雪的时候天最阴冷。一只孤鸟扑簌着翅膀从光秃的枝桠上飞了下来,落在地上,在正融化着的雪堆上寻找着吃食。紫禁城的宫人们一大早就起了床,走到宫中各处开始扫雪。天寒地冻的,他们的脸也被冻得通红,手上的功夫却片刻不敢耽误,整个宫里都回荡着“唰——唰唰”的扫帚扫过雪堆的声音。 比宫人们起得更早的是祁援翰,他早早离开祁府到了宫门口。递牌子入宫,求见荣郁芝的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 荣郁芝起床的时候,就听梁崇婉说祁援翰已经在南书房等了很久了。她不由一愣,抓起摆在身边的西洋钟一看,才刚刚早上七点啊,他怎么这么早就跑到宫里来了呢? 不过她也不可能披头散发地就跑去问祁援翰一大清早地过来什么事情,只安安稳稳让梁崇婉和其他宫人帮她梳妆穿衣,然后才起驾去了南书房找祁援翰。反正初二也算悠闲,不像大年初一,还要到天坛去祭天。 等到她到了南书房的时候,已经八点整了,祁援翰依旧站在南书房门外恭恭敬敬地候着,看到荣郁芝来了,才揖道:“臣恭请圣安。” 荣郁芝把身上的白狐皮披风裹紧了,看了看四周的天气,关切地说道:“天气这么冷,师兄怎么在外头吹风呢,快跟朕进去吧。” 祁援翰想到自己的失误,心里更加低落了些,没说什么,跟在荣郁芝后头进了南书房。 南书房是荣郁芝除了养心殿之外呆得最多的地方,所以每天都有人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旁的香炉里飘出了清幽的香气,让人更加凝神静气,书案两边摆了一对新从库房里被搬出来的铜鹤,画工精巧,栩栩如生。祁援翰每次进来都会习惯性打量一下南书房里头的布置,可今天确实是一点心情都没。 荣郁芝神经也没那么大条,看出了祁援翰的不对劲,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在荣郁芝心里,祁援翰一直属于那种处变不惊的人,可看到他现在难以掩饰的慌乱,她心里也不由自主慌张了起来。 “…”把小皇帝放了出去,这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重大失误。祁援翰琢磨了半天,想着自己该如何开口,“陛下…臣…臣是特来请罪的。” “请罪?”荣郁芝讶然,“何罪之有?” 祁援翰虽恨那警官如此愚蠢竟然错放那小皇帝,可更恨自己的无能,没早料到他们会挑大年初一这么个时机把小皇帝送出去。他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甚至还因为考虑到过年,而撤下了不少人。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不应该欺瞒荣郁芝,才老实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前朝废帝?” “前朝废帝?”荣郁芝当然知道,毕竟是她自己把前朝废帝踹下台的。可祁援翰怎么突然提起他了呢,“柏先生说过,那废帝现在被储相送到了承华的别院里头住着,怎么了?难道他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前朝废帝并没被安全送到承华…他在路上被人劫走了。”祁援翰低下脑袋,只觉得无比羞耻,可还是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给说明白了,包括那个溺桶和他自己的分析。 荣郁芝听得惊讶万分,没想到那前朝的小皇帝就这么逃了出去…甚至还会去吉州“登基”! 虽然这件事情逻辑全都很正常,储志琦还想要她的龙椅呢——当然,凭着现在储志琦的那点势力,他也就只能想想了。可是小皇帝就不一样了,前清好歹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呢,她可不敢担保大多数人民都是向着自己的,毕竟前清统治这么久,跟大家也该有感情了。 祁援翰这么担心,是和荣郁芝的想法差不多。他虽然清楚,荣郁芝在鲁州的表现为她加了不少分,可是人民是否真的喜欢偏向她,他却一点都不敢保证。因为高在庙堂之上的人,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万千子民每个人的想法。祁援翰不可能抓住大街上每个人去他们到底是支持前清还是靖朝。 毕竟是做了快一年皇帝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荣郁芝也没那么害怕,而是问祁援翰:“有没有派人去抓捕前清废帝?”她不是和十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只不过一山容不得二虎,不是他亡,那就是她死了。 “禀陛下,已经派了。”祁援翰回答,可还是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不过吉州离北都并不太远,若是前清废帝出了北都之后坐上日本公使馆的汽车,那便很难追上了。”他低下头,微微有些无奈,“到了吉州之后,就是日本控制的范围了,我们也很难公然抓人。等到前朝废帝进了日本人给他准备的地方,那我们就真的丝毫没办法了。” “下令下去,若是到了吉州还没找到人,就不要再找了。”荣郁芝思忖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她对上祁援翰略带惊讶的脸,解释道,“若是我们对着前朝废帝紧追不放,反倒是落人口舌。若是真被他侥幸躲进了吉州,那就是真正博弈的时候了——我们赌的,就是民心。” 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中华的人民都会站在他们这边。可是前清的暴虐无能也是人所皆知的,为什么不能赌一把呢?虽然没有一定能赢的把握,虽然可能动摇靖朝这个新朝的根基,但是荣郁芝不知为何,还是愿意相信她的人民,一定会从内心深处支持着她。 “陛下…”祁援翰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便劝道,“如此,风险太大了。臣可以命人暗里查访,以期找出前朝废帝。可若是不在日本人完全控制藏匿废帝之前先把他掘出来,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这朕自然明白。”荣郁芝点点头,谁希望多出个人跟自己抢皇位啊。可是,她更不希望…不希望因为她追捕那废帝,而在人民心里留下恶劣的印象。她看着祁援翰的脸,认真说道,“漱实师兄,朕自然明白你现在的担忧,可是要知道,尽管国家风云变幻莫测,可是,为什么我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民呢?朕登基一来,做的事,说的话,处处都是为他们考虑的。朕不相信,人民会弃我而去拥护前朝废帝。” 祁援翰惊讶地回看着荣郁芝,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真的没想到,荣郁芝竟能从这个角度来衡度整个国家,瞬间让他自己羞愧了起来。曾经的他胸怀抱负,想要救国图存,可现在,竟连自己国家的人民都不愿相信了…连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如了。他抬头扫了一眼荣郁芝,又很快挪开眼。 窗外竟有开始飘起雪来,落在了外头扫地的宫人的头上,肩上。一个小太监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密布的阴云,叹了口气。 这场雪,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吉州的寒冷,较北都更刺骨几分。日本公使馆的车进了吉州之后,再也没遭遇任何阻拦,一路畅通开进了日本驻吉州的领事馆。日本驻吉州领事早已等在领事馆门外,一见载着小皇帝的汽车开来,便迎了上去:“皇帝陛下,在下有礼了。” 吉州领事作为日本官员,自然不想对着一个前朝的废帝俯首称臣。小皇帝身边没有翻译,便只当他是在朝自己请安,也不顾他到底是怎么自称的,挥挥手让那人免礼,便率先一步走进了日本驻吉州的领事馆。 小皇帝直接走进了正厅,却见正厅四壁空空,就是屋子里摆了几套桌椅。吉州领事连忙解释道:“皇帝陛下见笑了,我们正在为您紧急建造宫殿,请陛下现在敝处将就一段时日。”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现在,我们领事馆也算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了,毕竟靖朝人不敢搜到这里来。” 小皇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勉强坐了下来。 毕竟为了复国,他牺牲了这么多,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第64章 学生 日本驻吉州领事一看这小皇帝,一到领事馆正厅,就明显摆出一张臭脸来,嫌弃领事馆的装潢,复又似乎忍气吞声,坐了下来,就不由想着,这小皇帝虽说出身高贵,却注定没什么出息。 虽说他才十岁,但是身份特殊尊贵的人,逢场作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这小皇帝丝毫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更别说将来了。领事一直相信八岁看老,而看着这小皇帝,他就知道,日本也只能短时间利用一下他,等达到目的了,得尽快抛掉他。 小皇帝自然是没看出领事心里那点算盘,坐正之后说道:“朕看你们做得很好。自打进入吉州之后,就没再见靖朝官兵过来检查朕的车驾。” 这点领事自己也想不通,按说靖朝人其实还是有权在吉州搜查车辆房屋的,就算不想光明正大地找小皇帝,也可以暗访啊,怎么进了吉州以后,就一点动静也没呢。可他作为日本人,也不想在中华的废帝面前示弱,听完翻译官的翻译之后,他笑着解释道:“陛下见笑了,这是大日本的地盘,靖朝人自然不敢过来。”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己找了不错的靠山,而自己离复辟也不远了。他的笑意全写在了脸上,被领事看在了眼里,又被领事偷偷地嘲笑了一番。 既然马上成功到了吉州,又能做回皇帝了,小皇帝底气也足了,看向领事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年的神气,说起话的口气也是颐指气使:“既然朕马上要登基了,你们也该好生准备着。朕这几番颠簸,身上也没什么可穿的衣服了。你们好生替朕备几件龙袍来,更重要的是朕再度登基时的礼服,也该准备起来了。虽然是第二次登基,是复辟,可也不能怠慢了。要不然,别人该笑朕了…” 领事在一边冷眼看着他接着说着对龙袍的要求,心里一阵无奈,只听他接着说:“还有,刚刚你不是说道新盖了宫殿嘛。朕体谅你们仓促,也就不必盖得和紫禁城一般大了,反正等朕复辟成功之后,这里也就顶多是一座行宫。恩…也就盖到紫禁城的十分之一大便成了,朕要求并不高。” 领事听得目瞪口呆。这小皇帝不过是日本临时拿来当枪使的一个棋子罢了,还敢提这么高的要求?能给他新盖地方已经不错了,还想要紫禁城的十分之一大?做梦吧! 其实小皇帝心里也有些无奈,自己好歹也是寄人篱下,靠着日本人求存,只想着多提点要求,好让日本当.局对他重视起来。而日本当.局会不会理他,他则没有考虑到。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此外,你们要记得,朕随身带着的那本小册子,上头记了朕的饮食避忌,平时爱用什么香料,还有各种平时的喜好。你们若是派下人来伺候朕,该把那本册子全背下来才是。若不然,朕可住得不会舒坦。” 听着小皇帝这样的口气,领事只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可他演技超凡,依旧是笑容满面,满口答应了。 小皇帝看领事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高兴,想着日本人果然不是随意敷衍他,是真的要帮他夺回祖国了。他一下放了心,然后又提了个要求:“刚刚我有说到你们派人过来,我还有个要求。除了要背下我随身带着的那本小册子之外,还必须是吉州女学的学生。” 领事一愣,不明白他这个条件是什么意思,就听小皇帝补充道:“年龄最好在十五六岁左右,祖上必须是纯中华血统,如果会日语或是其他国家的语言那就更好了。” 小皇帝这个要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在公使馆的时候,他对着川本健二不敢放肆,川本健二把他软禁起来,他就乖乖呆着不出门;川本健二派人来照顾她的起居,尽管全是不会汉语的日本人,他也只能乖乖受着,最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提点要求,要个汉语翻译。可是川本健二虽然在景仁亲王面前答应了下来,最后还是没有给他找。他心里暗自希望是川本健二忘记了,可内心深处却为了自己寄人篱下讨生活的处境而绝望了起来。 而现在,到了吉州驻华领事馆,领事的官职比公使小多了,而且他是将来真的要登基了,对日本来说,也算是有利可图了,他当然敢随便提要求了。而若是领事学了川本健二的招数,又给他找了一群日本下人,那他可就真的又像是回到了在公使馆被软禁的日子了。处处举止都会受到监视,而且还不能和身边的下人交流打探外面的消息。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个中国的下人。 而就算是中国的下人,他也害怕是日本培养好的间谍——当然,在日本当.局和领事的心里头,小皇帝根本不值得他们派遣间谍,这一点纯粹是小皇帝自己想多了。所以,他要求是个吉州女学的学生,而且年龄要在十五六岁左右。年纪小点的姑娘天真浪漫,没有什么城府,而若是女学的学生,也算是读过书,有点修养,估计和宫里的宫女们差别不会太大。 所以小皇帝虽然年龄不大,而且喜怒容易展现在脸上,想得也不够周到,但是过去九年在紫禁城里的生活,让他对于这样的事情,有着天生的算计。领事也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了他这个要求的用意,不由有些纠结,不知道说这个小皇帝是蠢好,还是精明好了。 ** 前朝废帝在吉州复辟的消息,很快通过各大报刊传到了中华的每个角落,当然,作为天子脚下的北都,这个话题更是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朝那个小皇帝居然在吉州称帝了,复辟了!”季二捏着新买的报纸,冲进了正热闹着的茶肆。茶肆里的人们正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听见季二的话,不由全都止住了自己的话题,看向季二。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季二看着大家疑惑又带着不确定的神情,大叫起来,指着头版的大标题环绕了茶肆一周,“不信你们自己瞧,是日本人把他接到茶肆去,想要让他复辟的!” 季二刚走到王大身边,就被王大一把抢过报纸,王大顺着头版读了下去,讶然:“真没想到,日本人不仅帮他复辟,还给他盖了新宫殿!”王大读着读着,开口说道,“季二你刚说的时候,我还当日本把他当做棋子,当枪使,来对付国朝呢!” “替他盖房子,就不是利用他了吗?!”季二凑上去和王大一起看着报道。他刚刚买到报纸的时候,太过惊讶,所以根本没细看,就跑来茶肆了,“你忘了鲁州的事情?!日本人差点谋害了陛下!日本人向来奸猾,讨好前朝的那个小皇帝来谋我们国朝,这不就是明摆的事!” 王大点点头表示赞同:“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日本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来帮助前朝的废帝?” 一旁正悠闲喝着茶的顾七突然狠狠放下茶盏,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只听顾七冷哼一声:“这前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把我们国家搞得四分五裂,各地都割给别国也就算了,帝后一道出逃丢了国家的颜面那也罢了,现在都亡国了,还搞什么复辟来污我们的耳朵,污我们的眼!” 他说得气氛,脸都长得通红,声音也尖利了起来。可他说的话,却引起了茶肆里头其他人的共鸣,一旁的王大和季二全都附和:“说得对!这前清忒讨厌了些!” 他们三人都这么说,其他人也议论了起来。本来前清在的时候,国家被列强瓜分,自己国家的领土,连关税都不能收。更别说英格兰等国家,强制卖鸦.片过来,害的不少家庭家破人亡。他们本就对前清怨声载道了,好容易盼来了该朝换代,他们才不管什么忠君爱国呢,谁能让他们吃上饭,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他们就拥护谁! 果不其然,新朝靖朝的女皇帝登基了,虽然一开始饱受质疑,在市井里头总被开些玩笑,说她是储志琦的棋子,可人家登基之后,国家的确平安稳定了不止一点啊!更别说鲁州保卫战的时候,新帝坚守鲁州,更是为国朝赚足了颜面。今年的新年,也是大家几十年来过得最为舒心喜乐的一个新年了,不少人家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在年关的时候不用躲债,不用担心家里没肉吃,谁能不说新朝好! 可是,现在,那个害的他们过了数百年苦日子的前清又想要回来了?!不仅想要复辟,居然还是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谁都知道,日本人刚刚在鲁州港失利,现在又想要拥立前清废帝,打破他们好容易安稳的日子?! 北都每个角落的茶肆都在探讨这个话题,而他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只要他们在一日,就决不允许国朝又被前清和日本人控制! 他们,要再次团结起来! 第65章 建议 等到荣郁芝看到前清小皇帝在吉州复辟的消息的同时,一起送到她这里的消息,就是全北都人民再度团结了起来,走上街头进行抗议,反对前清小皇帝复辟。而且这个游.行,有以北都与龙潜之地江州为中心,慢慢向外蔓延扩张的势头。 荣郁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本来心里很忐忑的事情,居然情况比她想象中的好了许多。不仅是普通人、大学生、商人以及工厂,尤其是日本人出资建造的工厂的工人走上街头进行抗议,连报纸上也有许多学者撰写的,支持靖朝的言论。荣郁芝光是读一读,就觉得热血沸腾,让她心里激动无比。 于此同时,北都城郊传来了好消息,一家工厂已经攻克了技术难关,真正开始造飞机了。紧接着,一些重型武.器的建造消息也开始传到了荣郁芝的耳边。当然,那些步.枪、冲.锋.枪的生产早已成了流水作业,这自不用提。更重要的是,江州那边已经有好几家船厂正式开工,建造渔船以及军舰了。而全国各大工厂几乎都有政.府的资金扶持,从国外请了不少的优秀工程师,而不少留洋归来的人才也全都进入各家工厂进行技术指导。 看到国朝已经可以开始自行生产一些过去只能高价从国外买来的东西,广大人民更加觉得脸上添光,更是看着那个吉州的小皇帝不顺眼了。大家的呼声越来越高,只想要那个小皇帝赶紧下台,不要打扰他们的好日子。 可这样的势头已经愈演愈烈,有种收不住的感觉了。荣郁芝每天看到报纸上报道的,新增了哪些城市,哪些阶层走上街头进行抗议的消息,已经有些开始厌烦了。就算不喜欢吉州那位皇帝,走上街头表达过也就行了,也该好好回到正常生产生活里才行啊,现在怎么感觉他们的本职都成了游.行抗议呢? 就在荣郁芝读着报纸发愁的时候,梁崇婉悄声走进书房,朝荣郁芝禀报道:“陛下,秦行长来了。” 荣郁芝猛地抬头。 秦佑潜?他自从担任中华银行的行长之后,就再没踏进南书房或是养心殿主动来找她过一次啊,今天是什么风把这位也给刮过来了? “请他进来吧。”荣郁芝惊讶过后,依旧平静地低下头,继续扫着报道,嘴上不动声色地说道。 “遵旨。”梁崇婉行礼应下,然后退出的屋子,朝着正等在外头的秦佑潜说道,“秦行长,陛下有请。” 秦佑潜朝梁崇婉点了点头,然后跨着大步朝屋内走了进去。屋子里正热着暖炉,暖和得似白天一样,书案两边的一对铜鹤正死死盯着祁援翰。他记得,他上回到南书房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两只铜鹤。除此之外,南书房的陈设倒是没有丝毫变化。 而坐在书案边的荣郁芝正低头读着手上的报纸,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秦佑潜就算在议会的时候,也很少会去看荣郁芝,这次,他不由自主地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她的气色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了许多,脸颊也没有初次见面的时候消瘦。 荣郁芝抬起头的时候,就见秦佑潜正打量着自己。 见荣郁芝抬头,秦佑潜也没挪开眼,而是正对上了荣郁芝的目光。就见荣郁芝的眼神比一年前锐利了不少,带着过去没有的坚定,可脸上还依旧非常柔和。尖利与温和,这一对矛盾体,却在她的一张脸上完美无瑕地融合在了一起。 见秦佑潜一直盯着自己,荣郁芝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皱了起来:“秦行长,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荣郁芝一开口,秦佑潜才回过神来,忙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走,然后才行了个礼,说了自己的来意,“不知陛下最近,可有看到北都、江州为首的人民,为了前清废帝在吉州登基的事情,走上街头,游.行抗议的事情?” “朕正在看这件事。”荣郁芝举起手上的报纸,点了点她正看着的那面的标题,然后说道,“朕倒也觉得,国朝的人民对这件事的反应过激了。反对前清的废帝固然重要,可正常的生产生活也不可丢啊。” “正是如此。”秦佑潜就是来说这个的,没想到荣郁芝也想到了这一层,这道让他有些惊讶,他站直身体,说道,“臣就是过来,希望陛下明白,如此一来,国家生产滞后,对于国朝有害无利。” 荣郁芝对于秦佑潜本就无甚好感,尤其是在他派人暗杀卫成的事情之后,更是懒得多看他一眼。现在秦佑潜跑来说一件他本就知道的事情,换别人,她可能能耐心讨论一下,可秦佑潜,却让她根本耐不下性子:“朕在议会和内阁,只有盖章的权力,改变不了什么的。这件事情,你去和储志琦、荣顺说还差不多,和朕说此事,能有什么用?” 秦佑潜看着荣郁芝丝毫不加隐藏的不耐,变得有些气鼓鼓的小脸蛋,不由有点想要发笑。荣郁芝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讨厌丝毫不加隐藏。 而秦佑潜过去接触过的其他人,可能是忌惮于他拥有的金钱——或者是这大量金钱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权势,根本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话。荣郁芝这样的表现,反倒让他不由自主更耐下性子,想要顺一顺像个暴躁的小猫的荣郁芝的毛。 “臣特地进宫来求见陛下,自然是有臣的道理。”秦佑潜朝荣郁芝笑得温和,“这样的事情,由储相、荣大人出面,他们只能镇.压,或是勒令大家回去,反倒不美。可若是陛下出面那就不同了,陛下去年年末在鲁州的表现,人民们都惦记着呢。陛下可以趁着如今形象光辉美好,呼吁大家好好回去生产生活。” 荣郁芝愣了愣,觉得秦佑潜说的的确有道理:“那好,我这就拟一篇文章,让他们发到报纸上去。” “不妥。”秦佑潜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人民可能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陛下写的。若真要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民众,倒不如进行演讲。”秦佑潜顿了顿,补充道,“陛下知道演讲吗?就是在许多人面前说话。” 荣郁芝满头黑线,她怎么会不懂什么是演讲。只是…还要在很多人面前说话…她有点心生怯意了。 “若是陛下要去演讲,臣倒有建议,陛下可以去北都大学。”秦佑潜继续帮着荣郁芝出主意,“且不说北都大学是全靖朝最为优秀的大学,最近他们还要办二十年的校庆,倒是有个更好的名头。” 荣郁芝听着,倒觉得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便点点头:“这些朕自会考虑的。” 见荣郁芝这反应,秦佑潜也就知道她是答应了,便一揖道:“谢陛下。” “倒是秦行长,你的职责是与卫司正一道管理国家货币流通,约束各个大小钱庄的行为,怎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荣郁芝放下报纸,开始打量起秦佑潜来。 秦佑潜一直很惊讶于,荣郁芝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对他们银行的职能、运作总是一清二楚的。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只走了一下神,就不慌不忙躬身答道:“陛下见笑了。按照平常,臣对这些丝毫兴趣都没有。只是如今,北都以及各地的人民,都开始走上街头不事生产了。这对于国家的经济无异于是一场重创。臣关心国家的经济金融,自然不能不关注这些事情。既然有了好主意,臣自然会来告知陛下。” 荣郁芝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条条一道道来,不由又多看了他两眼,简直不相信眼前人是过去刺杀过卫成,还想要谋夺中华银行,来控制一国货币的男人。她打量着秦佑潜,秦佑潜也大大方方由着她看。知道等荣郁芝看腻了,她才开口:“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秦行长便先去忙吧。” 秦佑潜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秦佑潜谦和有礼的样子,荣郁芝再次震惊了:这都是他进门之后对自己鞠的第几次躬啦!怎么才一年没到,没近距离接触过,秦佑潜变化就这么大了!而且今天…好像还蛮好说话的样子。 当然,荣郁芝不知道的是,这半年多时间,秦佑潜从接触商人转变成了接触官员。明里暗里吃过几次亏的秦佑潜这才意识到,官.场不像商场,有钱就是爷。在官.场上,不管实力多强,心里多瞧不起对方,表面功夫却必须做得十足。因此没过多久,秦佑潜就学到了那套东西,成了官味十足的一个人。 与此同时,新帝将要前往北都大学进行演讲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人民都是期待万分。 第66章 目的 新年里头,就连内阁和议会也封印不再理事了,各个机关衙门全都封上封条不再有人,全国的学校工厂都休假了,包括大多数的商铺也都不再营业。大街上也热闹了许多,大家都走街串巷走亲访友,脸上都闪着喜气。而不少街道上面却是挤满了人,尤其是日本公使馆前头,大家都在抗议日本公使馆把前清废帝送去吉州“登基”的事情。 而和大多数学校不同的是,尽管北都大学也休假了,可学生们却不约而同全都回了学校。这日才是大年初六,距离学校继续上课的时间还有十多天,可不论北都的学生,还是从北都附近的城市来北都上学的学生,全都跑回了学校。除了学生之外,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群众和一大票报纸记者。他们全都等在荣郁芝一会儿要进行演讲的广场一边,等着看新帝的第三次亮相。 作为荣郁芝第三次在大众面前露面,靖朝的主流媒体,以公正为基本的《北都日报》的首席记者曾仪,以及以爆炸性消息为买点的《北都杂谈》的记者王谦之自然也不会错过。他们全都捧着相机站在了官方事先为他们预留好的,有助于摄影观察的最佳位置。与曾仪一直合作的龚正禄看到兴奋的学生们,很快举起相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这次陛下到了北都大学来讲话,也不知会说些什么。”曾仪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学生,记着记录,一边对着龚正禄说道。 龚正禄平日话不多,听到曾仪这么说,也就点点头。倒是一边的王谦之听到了,笑道:“还能说什么,肯定会提到吉州的那位,呼吁大家一起抵制那位啊。”见曾仪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他假装没注意到,偏要继续说:“毕竟一山容不得二虎,有吉州那位在一日,在陛下心里总是个疙瘩。”本来普通百姓都管前清那小皇帝叫废帝,可人家跑到吉州去“称帝”了,再叫他废帝就有一点不合适了,因而大家统一改口,管他叫“吉州那位”。 曾仪忍住厌恶,没有搭理王谦之。自从那日,在北都城郊的工厂,他与王谦之结怨之后,王谦之总是事事针对于他,久而久之,曾仪就不再和他辩驳了。毕竟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可说的。 王谦之见曾仪不答话,便自顾自接着说道:“依我看啊,陛下上个月才在鲁州以‘不畏强敌’让国朝人民爱戴于她,肯定要利用这样的好机会一举把吉州那位彻底踩在脚下。”他摇晃着脑袋预言道,“不信你看,一会儿陛下绝对鼓动北都的大学生继续努力,一同与吉州那位对抗到底!” “…”曾仪略带鄙夷地看着王谦之,总算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别以为你们报纸厉害了,就能随意揣度君意了。” 王谦之没想到曾仪憋了半天,就和他说了这么一句,只觉得胸闷。他刚要脱口而出“我不仅要揣度君意呢,我还要说实话,前清本就是几百年的正统,陛下本就是窃国夺来的皇位!”可他话都到嘴边了,却发现周围人全都在看他,他一下清醒过来,连忙闭紧嘴巴,暗自庆幸自己没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来。 见王谦之总算闭嘴了,曾仪心情大好,在笔记本上又“唰唰唰”写了好几笔。一旁围观二人争执的一家小报记者挤了上来,凑到曾仪身边问道:“曾先生,难道陛下今天来,真的只是借着北都大学校庆的名义,来号召大家一道抵制吉州那位?” 曾仪听了这话,略微顿了顿。他昨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就最近支持荣郁芝的声势来看,她根本没必要再出面鼓动人民了啊。所以就他的猜测,荣郁芝可能的确是假托着北都大学校庆的时机,暗里也带着别的目的,但绝对不是王谦之说的那样。他转头看向那个记者,朝他摇摇头:“我看不然,陛下可能有别的,更为重要的事情想要表达,关键得看陛下今儿说什么,怎么说。” 王谦之听了曾仪的回答,哼了一声,声音之大让别人又转过头来看他。王谦之坚信,这回荣郁芝肯定是想要煽风点火,让大家和自己站在一起,彻底消灭前清复辟的可能性。而曾仪那个老顽固,居然不相信?那就等着荣郁芝过来说话的时候打脸好了。 一旁的大学生们也听到了记者那片的讨论,就听一个漂亮的女学生说道:“那坚称陛下过来,是想鼓动我们继续站在她那边的记者真傻,现在声势已经这么大了,陛下还有必要特地跑一趟吗?陛下过来,纯粹就是来庆祝我们学校二十周年罢了,就像上次出面,为城郊那家工厂奠基一样。” “你说得对。”一旁的男学生也点头表示赞同,“咱们学校好歹也是北都历史最久的大学了,陛下过来参加校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啊。”他斜了一眼记者区,讽刺道,“那些记者只是为了掘新闻,才会猜那些有的没的,真是无聊。” 就这样,各人带着各人的揣测,有人静静地开始等待,有人依旧热烈地讨论,全都等着荣郁芝过来证实他们的猜测。 等到荣郁芝的汽车停在大学广场外头的时候,本来就有些激动兴奋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不少人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纷纷欢呼起来。荣郁芝被梁崇婉安安稳稳扶出汽车的时候,人群的高喊声达到了高.潮。 大学生群体里头,有不少羞涩内敛的女学生,可是等到荣郁芝出现的时候,等到大家都在欢呼的时候,她们不知为什么,也好似突然被刺激到了似的,也高声欢呼起来。 荣郁芝抬起头来,就看到四周的人群激动地朝她招手,不少人高声叫着“陛下万岁!”“恭迎陛下”,声音此起彼伏,如海浪般一声盖过一声。 看着大家这样激动的样子,荣郁芝也被带动地激动了起来。她冲着那些学生们招了招手,只听学生们更加热情地冲她欢呼起来。 北都大学的校长蒋岚就这样,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了出来。荣郁芝对这个蒋岚有点印象,当年在报纸上关于是否支持民主的讨论中,蒋岚坚决反对民主,而且和学者林正在报纸上交锋了好几回。 荣郁芝本来也是竭力支持民主的,她完全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反对民主。可看了蒋岚的文章之后,她却也觉得,蒋岚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而且读完蒋岚的所有文章之后,荣郁芝对于蒋岚的敬佩油然而生。蒋岚真的是那种很有底蕴很有见解的优秀学者,所以荣郁芝第一次见到蒋岚的感觉,就像粉丝第一次见到偶像那样。 只见蒋岚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褂,形容端正,眉宇间带着一股洒脱之气。他的形象,就二货荣郁芝之前想象的那些文人形象差不多,有一种超乎物外的感觉。只见蒋岚稳稳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之后,却没有朝她行礼鞠躬,而是伸出右手来:“鄙人蒋岚,感谢陛下莅临我校二十周年庆典。” 这是荣郁芝登基之后,第一次有人不对着她鞠躬,反而伸手想要跟她握手。荣郁芝抬头看看带着一身学者傲气的蒋岚,不仅没觉得生气,反而倒觉得…太酷了!其实蒋岚的行为,在荣郁芝心里并没有错,毕竟作为学者的蒋岚,应该和自己是平等的。 她也伸出了右手,和蒋岚的右手搭了一下之后,放了下来:“蒋校长客气了,能来参加贵校庆典,是朕的荣幸。” 看到这“历史性”的一幕,记者区那边的摄影师们赶紧举起手上的照相机,纷纷拍了下来,只见蒋岚对着荣郁芝温和一笑,左手一举,朝向讲坛的方向:“陛下这里请。” 荣郁芝冲着蒋岚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才由他引着朝讲坛上走去。一旁北都大学的学生们,看着自家校长和今上并肩而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是啊,本身他们的校长蒋岚,作为学者中的领头者,地位就该是不同的。陛下尊重他们的校长,不就是尊重真理,尊重知识,尊重每一个学生嘛。 而曾仪也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不禁为荣郁芝竖起了大拇指。作为报社编辑,采访过不少名人的他很清楚,蒋岚这人为人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好听点叫“文人气性”,说难听点就是二百五,缺根筋。而他今天突然伸手要和荣郁芝握手,绝对不是事先安排过的,而是他或突发奇想,或自己要坚持的。可荣郁芝在这未经安排的情况下,能放下她自己作为皇帝的尊严,和蒋岚就这样握了手,实在是难能可贵。 就这样,曾仪更加坚定了,这次荣郁芝过来,绝对不是王谦之这类人所猜想的目的。 第67章 演讲 荣郁芝跟着蒋岚一道上了讲坛,只听蒋岚大声说道:“孩子们啊,我们很荣幸,请到了陛下来参加我们的庆典。我们欢迎陛下来说几句好嘛?” 蒋岚以他的特立独行和知识渊博,一直在学生中间广受欢迎。他话音一落,周围就此起彼伏开始有了掌声。很快,掌声奇迹般一下子停住,大家的目光落在了站在蒋岚身边的,岁数完全没有他们大的荣郁芝身上,期待着她一会儿的发言。 荣郁芝只是穿到了十三岁的孩子身上,又不是真的十三岁,穿越前也有过课堂演讲的经验,所以这能保证她丝毫不会怯场。只要准备充分,她当然不容易出什么岔子。就因为有了底气,她看向底下人山人海的时候,也没有多紧张。 “各位同学们好。”这句问好刚出来,学生们之中又是一阵掌声。等掌声停住的时候,荣郁芝才开口说道,“大家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才会进入这国朝的最高学府。朕年龄比你们小多了,却成了一国之君,每每想来都是万分惭愧。因此,一会儿我要说的话,若是有什么疏漏,也欢饮各位同学指正。” 这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荣郁芝矜持地微笑着,等到掌声停止之后才说道:“大家那么团结,倒是让朕记起去年,中华代表团前往法兰西参加和会的时候,竟然被我们的邻国日本胁迫,想要夺走我们的鲁州。” 大家听荣郁芝提起这段往事,也跟着回忆起还不到几月的往事,先是带着耻辱的被迫无奈,随后又是奇迹般的转折。大家不由全都安静了下来,等着荣郁芝的下文。 “那个时候,我们的政.府、内阁、议会,全是手足无措的。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和日本相抗衡的实力。现在的世界战场上,讲求的,是一国的海军力量。而日本的海军,仅次于多年世界霸主的英格兰。”荣郁芝苦笑了一笑,这个表情被站在前几排的大学生收在眼里,“而我们的海军力量…不堪一击。” 就算荣郁芝没有明说,大家也都清楚。当年该好好建设海军的时候,前清的帝后总是私自挪用军费,导致海军的力量一直没什么进步。坊间也有不少传言,当年祁丰辞官离开北洋军,就是不满帝后裁剪军款。而现在大家有目共睹,祁丰回来了,国朝也从国库里头提了不少银子给他重振海军。当然,现在时间太短,自然远远不够。 就这样,虽然没有提到前清半个字,荣郁芝还是顺利在大家面前把前清黑了一把。 荣郁芝想到那段往事,不由自己的眼睛也红了。毕竟那个时候,她也是处在痛苦和不安之中的。日本要是真的夺走了鲁州,对于新立的国朝无疑是奇耻大辱,对于荣郁芝这个新帝,也无疑是个耻辱柱。她说着说着,也动情了起来:“那个时候,内阁、议会,全都焦头烂额,朕也是难以安寝。一想到日本竟然在和会上,要求割走我们主权国家的领土,朕更是觉得耻辱万分。” 荣郁芝被割个鲁州都觉得耻辱万分,而前清的帝后签了多少条约,割走了国家多少领土,大家心里都清楚。就这样,荣郁芝无形中再次黑了前清一把。 “可那个时候,你们却站了出来。”荣郁芝扫视了底下的一众学生,大声说道,“你们站了出来,走上街头,走到日本公使馆门口,去抗议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朕虽然身处深宫,却时时关注着国朝的每一件事。朕心里清楚,同学们,是第一拨为了国朝权益走上街头的团体。因为你们的存在,工人们,商人们,学者们,以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民也跟着你们一起,站在了国朝的一边,去抗议整个国家的不公。”她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朕明白,你们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而是家国大事事事关心的青年。国朝未来的重担放在你们的肩上,朕,很放心。” 荣郁芝在台上激动地狂撒鸡汤,下面的大学生们又很配合地鼓起掌来。荣郁芝这话时真正说道他们心坎里的。现在的学生,和中华原来的学子不同了。他们就算在象牙塔里头,也想要参与国朝的决策,也为国朝的大事大政而担忧。他们更主张言论的自由,思想的开放,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荣郁芝这一席话,让他们更加激动了起来,看向荣郁芝的眼神也更热切了。荣郁芝朝大家温和一笑,接着说道:“然而今天,国朝又面临了重大的挑战。” 听荣郁芝说到这话,王谦之激动了起来,笑看了一旁的曾仪一眼。他说什么来着,这皇帝过来,就是来鼓动大家拥护她,一起团结起来对付吉州那位的。刚刚铺垫了这么多,把大家的情绪吊得这么高,不就是为了后面要说的话铺路嘛。 感受到王谦之的目光,曾仪没能忍住,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相信荣郁芝绝对不是来提这个的。他不是相信荣郁芝,或是她背后那些臣僚,而是他清楚,荣郁芝真没必要再来这一手了。现在外面闹的,还不够欢快嘛。更重要的是,就算国家里头人民再怎么闹,顶多也就算得上得民心,一时之间也成不了什么事情啊。荣郁芝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想想怎么发展自己的军事力量,来对抗吉州那位比较重要。 而底下的大学生,有的听到了王谦之和曾仪的对话,也对荣郁芝的来意抱有了怀疑。但是大多数人都被荣郁芝刚刚那一席话给鼓动了,他们坚持:陛下让他们往西,他们绝不往东!陛下若是真希望他们把事情闹大一点,他们还真不怕! “大家想必也从报纸新闻上了解到了,前清废帝,被日本人送到了吉州登基。”荣郁芝扫了眼底下的大学生,就见大家全都屏息凝神听着,便继续说道,“从报纸上,包括内阁阁臣,议会议员,各大小官员对朕所说,朕很清楚,大家也在为此事,到了日本公使馆前进行抗议。” 底下的学生们安静地听着。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的确两次都曾冲到日本公使馆门口进行抗议,要求日本人给个说法。凭什么破坏他们难得的安宁日子,国家的一点点动荡,对于他们来说,都足以触动他们暴怒的神经了。 “你们这样做,朕真的很感动。”荣郁芝笑得有些狡黠起来,“为了回报大家,朕每天都多吃了一碗饭呢。” 荣郁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下打破了广场的安静,大学生们,包括校长蒋岚都笑了起来。记者区的记者们也忍不住笑了,几位摄影师举起相机拍下了大家笑闹的场景,几个记者也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笔。整个广场的气氛突然轻松了起来。 荣郁芝点点头,一脸认真:“大家莫笑,这是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只是…朕又有了新的烦恼。” 记者区的王谦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荣郁芝不是过来鼓动大学生的嘛,怎么又说自己有了新的烦恼?烦恼大学生们,工人们,商人们闹得不够凶?可是这样直接说出口,也未免太傻了一些吧? “朕年幼的时候,一直生长在江州。”荣郁芝不讲自己的烦恼,却扯开了话题,“那时候,江州知州是保守派。而他们家的四姑娘,总是请朕和朕的闺友一道去他们家参宴。” 这是荣郁芝在大庭广众下说起自己还龙潜之时的事情,大家自然感兴趣,全都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只听荣郁芝接着说道:“但是当时,那位四姑娘并不是诚心诚意想要邀请我们,只是想要对着我们这些维新派出身的姑娘,炫耀她新得的东西。” 扫视了一下底下大学生们的反应,见大家都聚精会神着,荣郁芝也不敢多停顿,只接着说道:“当时朕年龄尚小,见四姑娘这样,很不服气。但是朕的闺友却和朕说:‘不服气别人有的东西没什么用,一味赌气更没什么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比别人更好!’” 这故事背景是真的,但是后面的话却是荣郁芝杜撰的。真相是,这句话是荣郁芝对陈红玉说的,但是为了演讲的效果,荣郁芝刻意颠倒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68章 鼓舞 听到了大家齐声说“是”,荣郁芝笑得更开心了。她又扯回话题,提到了吉州的废帝:“而现在,那位废帝却想要复辟。朕能理解大家为何如此愤怒…” 荣郁芝话刚说到这里,就被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男声打断了:“没错!因为他打扰了我们安宁的生活!陛下登基以来,国朝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不是他想破坏,就能轻易破坏的!我们靖朝人民,只认靖朝,不识清朝!” 荣郁芝有些讶异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前排有个高个的大学生正满腔激动说着这些话。他话音刚落,大家一下跟着一起沸腾起来:“没错!只认靖朝,不识清朝!只认靖朝,不识清朝!” 见全场情绪快要失控,荣郁芝忙抬抬手安抚大家的情绪,等大家再度安静之后,才说道:“是啊,我们的确应该团结起来。然而我们要做的,不是跑去日本公使馆、日本工厂的门口抗议,示.威!我们该做的,是让我们自己更好,让国朝穿上坚不可摧的铠甲,让敌人无缝可入!”她声音越来越响,大家都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莞尔一笑,“不是吗?” 整个广场一下全部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不知从哪里,不知从谁先起的头,有人开始鼓起掌来,慢慢地,更多的人鼓起掌来,整个现场的掌声就如海浪般延绵开来。 大家真的没能想到,荣郁芝特地出宫一趟,来参加北都大学的校庆典礼,不是来鼓动大家支持她,抵制吉州那位,而是来说了这么一席话。这一席话,比刚刚荣郁芝夸奖大学生的团结爱国更让大家感动,更让大家感触深刻。 是啊,我们要做的,不是徒劳地抵制敌人,而是为国朝穿上坚硬的铠甲,让敌人无法攻击到自己! 这个国家,已经衰退了数十年了。大家从一开始的抗争,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重燃希望。数十年了,终于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告诉他们:他们不是要抵制敌人,而是要变得更强大!变得坚不可摧! 记者区的王谦之却张大了嘴巴,好似能放下一只大苹果。他真的没能想到,荣郁芝能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就算今天演讲的说辞不是她准备的,那也万分精彩了,而且王谦之自己的内心也被微微撼动到了——事实上,荣郁芝今天的演讲,的确是她自己想出的演讲稿。 “朕年龄虽小,登基时间更不长,可朕心里清楚,这数十年来,国朝都承担了什么。”荣郁芝语气变得沉痛起来,她的眼前浮现了那张一直摆在南书房,她书案上头的中华地图,上面标曼了各式各样的类似“法占区”,“葡占区”的记号。自从登基之后,每每看到那张地图,就像一把尖刀刺在她的胸口似的,让她觉得无比屈辱,“朕也知道,在朕出生前,在朕出生后,国朝打了多少败仗。只有在祁丰将军在的时候,国朝才勉强打了几次胜仗。” 她说到这个话题,大家的情绪也都不由自主跟着低落了下来。是啊,谁愿意自己的国家总吃败仗,谁愿意自己的国家被别国瞧不起。更何况,站上战场的,不少是在场学生记者的亲人,谁愿意眼睁睁看着亲人赴战场送死呢。 “可是,一个国家在战争中失败了,她就是弱国吗?”荣郁芝看着底下一个个大学生,一张张年轻的脸,发出这样的提问。没等大家反应,她自己摇了摇头,“不,只有不承认失败,不去改变,才是真正的,彻彻底底的弱国!” 这话一出大家更是热血沸腾,像打了鸡血似的拼命鼓起掌来。不少学生已经把手拍得通红,拍得隐隐发痛,可还是不愿意放下手来。 荣郁芝说得太对了,国朝需要改变,需要承认失败,更需要进步!现在工厂、学校的大规模建造,人才的大量引入,以及公派留学生的不断增多,不就是说明了这个道理嘛!国朝正在一步步改变,国朝不像是那个腐朽不堪,日趋堕落的清朝,国朝是个崭新的,让人充满了希望的朝代! 曾仪本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荣郁芝说过的每句话,可听到荣郁芝这么说,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荣郁芝。 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曾仪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国家是真的改变了,君王也是真的改变了!他做了记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么被鼓舞的时候。或许是之前一直被国朝战败的刊文轰炸,心情早就变得麻木,只是一直默默守着一份职业操守在努力。 可现在,荣郁芝这一席话真的触动了他。不,不只是这一席话,更包括国朝近期一系列的改变。好听的话谁都会讲,根本感动不了他,但是国朝的每一点一滴的变化,都是他看在眼里,写在纸上的。一点点的感动,又被荣郁芝今天一席话一冲击,让他激动得快要不能自已了。 龚正禄举起照相机又对着荣郁芝拍了一张照,然后看了一眼一旁的曾仪。他和曾仪合作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曾仪这么激动。 荣郁芝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又开始保证了起来:“请大家相信,只要有朕在一日,必定要让国朝慢慢进步。总有一天,国朝也会穿上坚硬的盔甲,与英美日比肩,甚至比他们更好!总有一天,国朝会在整个国际都拥有十足的发言权,无论任何国家,都不敢小瞧我们!” 她这句话作为演讲的末尾,又是引发了底下人群的一阵小高.潮,大家抑制不住自己的热情,全都开始欢呼“陛下万岁!”“靖朝万岁!”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北都大学的动静,撼动了整个北都城。 远远停在广场外的一辆马车里,安珂听到广场上这么大的动静,忍不住把头伸出车窗外,好奇探头探脑起来。等他钻回马车的时候,就见秦佑潜一脸淡定坐在马车里头,正闭目养神着。安珂看着秦佑潜这一年不到,越来越淡定深沉的脸,心里叹了口气。自家少爷可真是看起来越来越有城府了,能说是更沉稳了,可也可以说…更老奸巨猾了? 他琢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少爷难道不想知道陛下在那头说了什么?” “不必。”秦佑潜眼皮抬都不抬,直接回答道,“明天看新闻也就知道了。” “也是。”安珂为自己这个蠢问题心里甩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说道,“小的是真没想到…少爷您会给陛下出这个主意,让她到这里来演讲。”见秦佑潜突然睁开眼看了自己一眼,可眼光中的情绪难名,安珂连忙补充道,“小的还以为,除了和货币金钱有关的事情,少爷是不会关心的呢。” 秦佑潜再度闭上了眼睛,口气却不耐起来:“你懂什么。若是国家还像最近这样闹,一直持续下去,国家经济必定要不好。到时候,肯定是不利于我的。” “…”安珂伺候了秦佑潜这么多年,还第一次看到秦佑潜遮掩的神情:不耐之中,带了一点…别扭尴尬?安珂无声地笑了笑,也算是明白秦佑潜这点小心思。 秦佑潜虽然闭着眼睛,却好像能感觉到安珂的笑似的,突然睁开眼,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还不 赶快吩咐车夫驾车?咱们回府!” “是。”安珂连忙应了下来,朝马车外吩咐道,“驾车,回府!” ** 荣郁芝在北都大学的演讲被一字不落地刊登在了国朝的各大报纸,印刷之后被发往了全国各地——当然,在被日本管控的吉州,人们是无法看到提到她演讲的报纸的。一时之间,荣郁芝的演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就在荣郁芝的演讲被大家看到之后不久,所有的人们都回到了自己最初的位置,日本公使馆和日本工厂门口抗.议的人群全都不见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要做的,不是抵制你们,而是让自己穿上更坚固的铠甲,让你们无法穿透! 当然,这场演讲之后,荣郁芝的声望又再一次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街头巷尾全都在议论这个新帝,她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鼓舞人心了,所有人都希望——国朝能像她保证的那样,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变得越来越强大,与英美日比肩,甚至比他们更好!无论任何国家,都不敢小国朝。 安珂捧着报纸到了秦佑潜房间的时候,秦佑潜正看着新的统计数据。安珂看到秦佑潜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他自然也不犹豫,把报纸送到了秦佑潜面前。 秦佑潜接过报纸,愣了一下,便细细读了起来。良久,才说了一句:“实在有趣。” 当然,祁援翰拿到报纸的时候,表现得可比秦佑潜激动了,他捧着报纸读了好几遍,读到热血沸腾处,恨不得冲进宫里好好夸奖一下荣郁芝。 荣郁芝这番演讲,在很久的时间里,一直被当做美谈。历史上,管这段演讲叫做“北都大学讲话”,只要提到荣郁芝的著作传记,必然不会少了这一段演讲。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第69章 联姻 储府里头,过年的时候格外热闹。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与储志琦来往的人自然不会比他做中堂的时候少,不够格和储志琦搭关系,只是来送礼的人更是把整个储府都挤得水泄不通。储金氏也格外高兴——毕竟来和她打麻将的夫人们也是络绎不绝。 储金氏从早打到晚,也不知那些夫人们是让她的还是怎么,她的手气格外地好,赢了不少钱。储金氏当然不是在乎这点钱,只是胜利的感觉让她格外舒心。 等到她回到卧房的时候,却发现储志琦还没回来。她询问了下人,才知道储志琦还在书房。 有个有权有势又用功的丈夫,生了个听话的儿子,自己虽是继室,却生了嫡长子,还有什么能让储金氏感觉不满呢。储金氏越想,心理就越舒坦,抬脚便朝书房走了过去。 储大文正在书房门口伺候着,一见储金氏远远过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夫人,老爷正看政务呢,吩咐不准别人进去。” 储金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一直觉得,储志琦这套是用给别人的,她是储志琦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不必被这句话束缚住。所以她也没当回事,直接推门进了书房。 储志琦此刻不是在看别的,正是在看荣郁芝演讲的报道。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这么久了,他都没看出来,这位陛下居然这么会讲话呢!看到高.潮处,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 见到荣郁芝那句“我们该做的,是让我们自己更好,让国朝穿上坚不可摧的铠甲,让敌人无缝可入!”储志琦也觉得激动万分。是啊,国家要强盛,国家要进步!国家要在国际上有真真正正的发言权。他不由自主地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不由有了个念头在脑中盘旋。 这时,储金氏推门而入,年轻漂亮的脸蛋上盛满了笑意:“老爷,还在用功呢!” 储志琦一听爱妻的声音,笑意更盛,抬起头看向储金氏:“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和那些夫人打麻将已经尽兴了吗?” “是了。”储金氏一提到今天的战况,不由更加喜逐颜开,“妾身今天赢了好几把呢!” 一看储金氏那么开心,储志琦也跟着开心起来,加之他自己刚才想到的“好主意”,他更是心情大好,立刻一拍大腿,对着储金氏豪气道,“坐上来。” 储金氏也不扭捏,直接坐了上去。储志琦伸手把储金氏搂在怀里,摸了摸她头上的金银玉翠,然后说道:“你可听说了陛下最近的演讲?”他想了想,怕储金氏一点都不知道,便又补充道,“在北都大学的那一场。” “自然。”储金氏温顺地靠在储志琦的怀里,点了点头,“今天打麻将的时候,别家的夫人也都在说这个事情。怎么了?” “你等等。”储志琦越过储金氏,拿过了那份报纸,念了起来,念完之后,又补充道,“你看陛下写的这句,让国朝穿上坚不可摧的铠甲,让敌人无缝可入,这部正是希望国朝要复兴嘛。” “是啊。”储金氏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看储志琦的眼睛,不明白储志琦怎么单独把这句话拿出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全国人民都希望国朝要复兴呢。她也是有话直说的性子,立刻补充道,“这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啊。” “不不,不一样。”储志琦点了点储金氏的鼻子,耐心解释道,“这是很强的政治信号。你读出来没有,陛下的意思那么明显——那么能够帮助国朝复兴的人,必定能得到陛下的青睐。” “…”一听到储志琦提起这个话题,储金氏就本能的警惕了起来。她是真的很担心,储重钧真的能娶到荣郁芝,将来危及到自己所出的九少爷的地位。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储志琦心情很好,跟储金氏解释起来也就格外耐心:“你也知道,我希望陛下能与阿钧联姻。可是现在,南洋军兵权在祁丰手里,其他的权力又被其他阁臣瓜分了,我的地位比之前低了许多,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时候了。” 储金氏点了点头。听储志琦讲这些话,她总是难以抑制的心酸。但是还好,还是有大波的人愿意抱储志琦的大腿,还是有许多夫人愿意来和她打麻将,愿意输给她的。 “可是,我希望阿钧有出息的心愿还是不会变的。”储志琦坚定地说道,“所以,我真的希望阿钧能够讨得陛下的欢心。” 储金氏乖顺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服气。就储重钧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凭什么把他配给陛下,那么自己生得老九怎么办!九少爷可比储重钧可爱多了,也聪颖多了。但是她虽然看似年轻,却也是三十出头的深宅妇人了,自然不会把这些形于色,反倒轻声地问道:“那么老爷…您打算怎么做?” 储志琦是出了名的疼老婆孩子,对于嫡妻和自己的孩子都是无条件的爱和包容。储金氏这么问他了,他一点都没有怀疑,更别提提防了,很大方地告诉她:“我打算让阿钧去趟江州,随便挑个要建造的工厂,让阿钧来督造。” 储金氏大惊:“要去江州?!这么远?”这么远,自己不就不好操控了嘛。 可储志琦以为储金氏是在担心储重钧,心下感动,安抚她道:“把阿钧送得这么远,我也不舍得。但是要知道,阿钧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应该好好历练历练了。而且,毕竟江州是龙潜之地,陛下对着江州一直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江州远,更是能体现我们的一片诚心,陛下知道了,心里一定更为感动。” 储金氏愣愣地听着,没有说话,只听储志琦接着说道:“只要能感动陛下,我们就离成功不远了。” “老爷说的是。”储金氏好像细细考虑之后,才给了储志琦这么一个答复。她扯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要是为了阿钧好,妾身什么都同意。” 储金氏嫁给储志琦多年,当然摸清了他的脾气。储金氏平日里在府里也是一直和气宽容,对于嫡子庶子也都是一视同仁。这当然给储志琦一个错觉,以为储金氏是真的一名包容所有孩子的慈母。当然,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储志琦常年扑在政务上,偶尔闲下来,疼疼老婆孩子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太关注后宅的暗涌。 所以多年一来,储志琦对于储金氏是全权相信的,包括储金氏嫁过来之后,几位姑娘的婚事,也基本都是储金氏包办的。在姑娘的婚事上,储金氏当然不会马虎,毕竟姑娘嫁得好,自己儿子将来也更多一重保障。而储志琦看着储金氏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是心生感动,对储金氏也是越发信任,越发疼爱了起来。 这件事情,储志琦说给储金氏听,除了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之外,也是有着想要和储金氏商量一番的考虑在里面的。毕竟储金氏也算是储重钧的嫡母,储重钧的事情,她当然有权利知道。 见储金氏那么高兴,满口答应,储志琦更是心情大好。可储金氏的心思就没这么单纯了,她看储志琦又开始看别的文件,便从储志琦身上站了起来,坐到一边好好思忖了起来。 既然储志琦把储重钧弄到了江州,这样也好,储志琦的手伸不了这么远,也管不了这么多,当然方便她好好谋划了。而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储重钧彻底踩到地底下,让他永远不可能和今上联姻才行。 至于储志琦想要让储家人和陛下联姻?那也完全不是问题啊。储志琦又不是只有储重钧这一个孩子,不是还有根红苗正的嫡子九少爷在嘛。就算九少爷年纪比陛下小了些,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储志琦有权势在一天,想要让两人联姻,只要再耍点小手段,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 储金氏越想越激动,手上也一刻不停得拨弄起了头上戴着的首饰。她感觉自己一刻也坐不住了,便站了起来,冲着储志琦说道:“妾身这就去准备六少爷去江州的细软。” 储志琦大喜,只觉得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一叠声答应二楼储金氏,然后又带着一身好心情开始看公文了。 储金氏慢慢关上了书房的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然后便唤来了心腹尹妈妈。尹妈妈看着自家夫人一脸心思深沉,就知道她又要使坏了。 第70章 郭子 储金氏凑近尹妈妈的耳朵,轻声问道:“我听说,江州有不少出名的漂亮歌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尹妈妈有些惊讶,储金氏居然会来问她这些。但是尹妈妈自储金氏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她,对她也有些感情了,她问起问题,尹妈妈自然不会隐瞒:“的确是有…可是,夫人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在北都正统人家里头,都觉得歌女是很上不得台面的。毕竟歌女放在过去,那是贱籍,都是“风尘女子”,自然不是好人家应该沾染的。 可是江州人就比北都人浪漫多了。江州有海港,更多的外国人在江州进行贸易往来,自然也把不少他们自己的文化传给了江州人。江州不仅有不少历史悠久的新式学堂、西式餐馆,歌舞厅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当年不少维新派的官家小姐少爷,更是在改朝换代以后,跑到舞厅去跳交谊舞,当做他们日常的社交娱乐活动。 而这些,都是储金氏在搓麻将的时候,听来自江州的夫人们偶尔提起的。那些夫人总是烫着一头漂亮优雅的卷发,穿着贵气好看的洋装来她这里做客。虽然她表现出的,是对这种新式文化淡淡的不屑,只愿支持本国文化的样子。但是,她心里甭提多羡慕了!她也想穿得这么漂亮,然后烫一头这么时髦的卷发。 可是不行,她要在储志琦面前表现出贤妻良母的样子,就不能这么做,储志琦曾经和她提过,他最讨厌那些留洋的学生,穿洋人的西服。他觉得,洋人的有些东西可以学,但是有些,不能学!尤其是洋人那一身衣服,那些娱乐活动,那是他们的文化。文化是不能学来的,若是学来了,中华就不是真正的中华了! 就因为储志琦有这个禁忌,储金氏才觉得好下手,她在尹妈妈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尹妈妈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惊讶,可是考虑到储金氏必定有她的目的,尹妈妈还是点了点头。见尹妈妈答应了下来,储金氏才放下心来,朝屋内走去。 ** 储重钧坐在前往江州的火车上,脸色却很不好。他对于储志琦交给他的人物没有丝毫期待,只是满心想着怎么破坏这一场计划,好让他不必去娶那个女皇帝。 一旁的小厮看储重钧脸色越来越差,眼珠一转,凑上去讨好道:“六少爷,不必那么担心。咱到了江州,指不定是好事呢。” “好事?”储重钧气得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你觉得,我跑到江州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好事?” 储重钧口气那么差,当然是对江州有不满,在北都人心中,除了北都之外,其他地方都不及北都繁华。但是,觉得江州这么一个江海交汇处的富庶地方是“鸟不拉屎”,储重钧倒是头一个。 那小厮接着劝道:“六少爷且别急,可您想呐,一到了江州,不久离老爷远了嘛,不就没有老爷约束着了嘛。” 储重钧一听,果然眼前一亮:是哦,总算离那个恨他这个铁不成钢的爹,那个总是嫌他不够出息,想要推着他走的爹远了!储重钧心情好了一些,看向那小厮的态度也平和了一些,他欢快地哼了一声。 那小厮伺候储重钧久了,也知道储重钧这一哼的意思,就是叫自己接着说。可是,可是,他真想不出什么好处了啊! 倒是一旁的另一个小厮开口了:“六少爷,小的听说,在江州,有不少漂亮的歌女和好看的歌舞表演,到时候,六少爷尽情玩乐,也不会有人发现呐。” 储重钧看了那后开口的小厮一眼。这小厮叫郭子,是他嫡母储金氏送过来,说是照料他一路起居的。他和嫡母的关系一直挺好,储金氏也挺照顾他,所以当时他没多想,也就应了下来。现在看来…储金氏对他是真的好,这小厮真的机灵!知道他最爱玩乐,也最喜欢那些新派的东西,这什么歌女,一下就戳中他两个点! 储重钧看着火车外头的风景,对着自己的江州之行开始期待了起来。 ** 江州陈浦县的歌舞厅“百汇门”是大家休闲娱乐最爱去的地方,每到夜晚,这里的门口就人来人往,大家欢声笑语,都愿意来看这里看歌女唱歌。对于唱功高超又长得漂亮的歌女,大家都是如数家珍。 而这天夜晚,大家还是往常那样,三三两两朝歌舞厅里头走去,而百汇门门口,却站着三个陌生的身影。 “六少爷,就是这里了。”郭子站在储重钧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 另一个小厮看着被点灯包围,正闪着光的“百汇门”三个字,不由叫苦不迭。 怎么这样!要是回头被老爷知道了,还不得打断自己的腿!可他之前和储重钧说起的时候,储重钧却一脸无所谓:“你不说,我不说,郭子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 更可恨的是,那郭子也在一边附和:“就是,你不敢去,我就一人陪着少爷去。” 他哪敢啊!储重钧可是他一直伺候着的,离了他可不成。那小厮思来想去,还是跟着储重钧和郭子来了。谁能想到,他这一路上,腿都是抖着的! 储重钧明显没感觉到自幼伺候自己的这小厮的变化,自顾自进了百汇门,就被这百汇门的奢华装潢给迷花了眼。走廊两边贴着不少歌女的照片,虽然有些模糊,可丝毫挡不住他们如花似玉的脸蛋。 储重钧就这样,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进了百汇门的大堂。一边的经理一看储重钧那一身的贵气,就知道来了一棵大摇钱树,连忙迎上去:“这位爷真是脸生,第一次来?” “是的,我们爷第一次来。”这经理的问话明显不够格让储重钧来回答,这是一边的郭子帮忙回答的。 经理一看储重钧这气派,当然不会和他计较什么,直接把他引进了表演厅,带到了视野最好,最靠近舞台的位置,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位爷,在这里,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的表演。整个场子最好的位置了。” 储重钧矜持地点点头,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厮会意,直接掏出几张大额的大靖宝钞放到他手里头。经理大喜,现在大靖宝钞可值钱了,自己果然是碰上财主了。他一叠声谢着,收了钱,然后极有眼色地走远了。 人家爷欣赏表演,他可不能打扰。 储重钧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备好的沙发上,等着表演的开始。一旁的郭子和另一个小厮给他递酒递吃食,倒是忙得很。 百汇门没让他这位大爷等多久,很快,表演就开始了。储重钧眯着眼睛看着,却觉得那些表演全是艳俗浮夸不已。等到他的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就听主持人说道:“接下来,最后一个节目,就是大家最为期待的节目,也有可能是很多人过来的目的。那就是…” 主持人把自己手上的扩音器举向台下的观众们,大家异口同声地呼唤道:“明!月!小!姐!” 储重钧顿时来了兴致,他坐直身子,想要好好看看这明月小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带着大家这么激动。 只见台上的灯光被关上了不少,剩下的只有几盏白色的灯光。从帷幕后头,有一抹白色的倩影缓缓走出。 明月小姐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披散着漂亮的黑色长发,懒懒搭在肩上。她步态优雅轻盈,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储重钧慢慢瞪大了眼睛,就觉得一见这位明月小姐,就发现世间所有的姑娘,所有,都是庸脂俗粉罢了。 就算明月小姐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唱一个字,可储重钧依旧觉得自己的魂魄被勾走了一大半。聚光灯下,明月小姐的容色并不清晰,可储重钧就是相信,那是一张绝艳的脸。 在表演厅的角落,经理时刻关注着储重钧的举动。看到他惊艳万分的样子,他笑着对一边的服务生说道:“看吧,我就说把明月请过来没错。要想从那人身上赚大钱,就得明月这样的人出来。” 明月小姐举起话筒,四周的乐队便演奏了起来。储重钧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也只有一个明月小姐。可等明月小姐开口唱了第一个字的时候… 他只觉得万籁俱寂,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 ** 远在北都的储金氏听了尹妈妈的禀报,不由对自己这个主意无比满意,她笑看了一眼尹妈妈,然后说道:“郭子这次做的不错,回头让他花大钱去叫那什么‘明月小姐’演场戏,今后,我有重赏。” 尹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害怕,怕储志琦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怪罪到储金氏头上,也绕不过自己。可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再怎么说,还有储金氏在前头顶着呢。 第71章 明月 “明月小姐,妆化好了吗?”一个服务生匆匆跑进化妆室,看见明月正坐在化妆镜前发着呆,便催促道,“下个节目就是你了,赶紧准备起来了。” 明月转头看向那个服务生,甜甜笑着答应了下来。那服务生的脸红了红,又转头跑出去了。 明月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这两天,总是有一个有钱的客人天天来捧场,坐在最好的位置,赏钱都是一天比一天多。经理自然不希望放过这样的赚钱机会,便让自己天天过来唱。 那客人也算矜持,每天她唱完之后,只是请自己喝一杯咖啡,也没有其他过多的要求。既然如此,明月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样赚小费的机会。看着客人拘束害羞的样子,她心里也好笑,但是却没什么其他的感觉。毕竟每天每天这样的客人太多了,更何况那位客人才十五六的样子,她只当做是挣钱。 可是就在昨天,有个人突然过来找她了。她当然认识那人,那是伺候那位客人的,叫郭子。那郭子直接拿了一沓大靖宝钞放在她的面前。她立刻警觉起来:“有什么事吗?” 郭子笑了笑:“这钱你先收下,我需要你办个事。” “什么事?”她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沓钱,转头怒视着郭子。 “我想要你办的事很简单。”郭子笑了,“最近你伺候的那个客人,叫储重钧,想必你知道了。” 明月点了点头,不知道郭子是什么意思。只听郭子接着说道:“我想用这些钱,拜托你做点事——你,和储重钧演场戏,跟着他私奔。” “…”明月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郭子,这…这叫什么要求啊。不带丝毫考虑,她直接拒绝了郭子的要求,“没可能,你去问我们经理。在签这家歌舞厅之前,我就说得很清楚,我卖艺不卖.身,不会陪你来演戏的。” “哈哈哈,”郭子大笑了几声,“只是让你演个戏,谁叫你卖身了?” “演戏也不行,我不擅长骗人。”明月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极没眼色,怎么让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做这种事情。 郭子面色不改,语气淡定:“你可要想清楚,我给你的这些钱,你要唱五年的歌才能挣到。” “那又如何?”明月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那种掉到钱眼子里的人,“就算少,也是我辛辛苦苦一首歌一首歌唱出来的。要是收了这笔钱,那我成什么人了?”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郭子把钱拿起来,又在明月眼前晃了晃。他就是个小厮,一个跑腿的,自然不想顾及别人姑娘的感受。他看明月无动于衷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傅明月,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一个清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跑来歌舞厅卖唱。” 被郭子直接叫了真名的傅明月惊讶地看向他。并不是因为她的真名是什么禁忌,或是刻意隐瞒过,只是郭子知道她的真名,那绝对是暗中调查过她了。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没有说话。 郭子看她脸色的变化,不由更得意了:“你想想,你在百汇门赚的这些钱,怎么能够奉养你那嗜赌成性的老娘,还有那个还在新式学堂读书的弟弟。哦——我忘了你们家最大的开支…” 明月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可郭子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他笑得更猖狂肆意起来:“我听说——你老爹抽大.烟?” 明月实在控制不住,一滴泪流了下来。郭子无奈地摇摇头:“所以啊,傅明月小姐,还是乖乖收下这笔钱,照我说的做吧。这样,你,你的家人,都能轻松许多呢。” 傅明月低下头,想了很久,郭子在一边看着,也不打扰她,一边抖着腿一边等着她的回应。过了良久,傅明月拿出自己的包,把那沓钱直接装了进去。 郭子笑了:“还算识相。”说完,他没多看傅明月一眼,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想到昨天那段插曲,明月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她对着化妆镜,有一下没一下地化着妆,等到又有服务生来催她上台的时候,她才算回过神来。 她踩着高跟,依旧是一身白衣,慢慢走上舞台的正中央。果不其然,那位有钱的客人依旧坐在老地方看着她。 她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要把自己一家的罪孽,加之到别人身上了呢。 ** 整个北都的天气变得比之前几天暖和起来,今天晴空万里,特别适合出门游玩。约了别家夫人一块儿打麻将的储金氏心情格外地好,一边读着书耗着时间一边轻轻哼着小曲儿。 “夫人。”尹妈妈进了卧房,见储金氏正斜在榻上,她抿嘴一笑,凑上去,“那个明月小姐,把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她本事可真大,真的带着六少爷私奔去了。” “真的?”储金氏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心情更加好了,“没想到那丫头真有两下子。”她摸摸下巴,思量着说道,“也不是怎样的绝色,竟能把阿钧迷得这样神魂颠倒。” “谁知道呢。”尹妈妈笑得谄媚,凑在储金氏旁边,“指不定是狐狸精变得,用一点点钱就能让她施法了。” “别神神叨叨的,世上哪来什么狐狸精。”储金氏笑看了尹妈妈一眼,下榻趿鞋,“这么大的事儿,咱可不能瞒着老爷。走,跟着我去书房。” “啊?”尹妈妈没想到储金氏这么激动,这就要跑去找储志琦了,“您还和李夫人约好了去她家打牌呢。” 储金氏急冲冲朝屋外走去:“嗨,打牌哪有这件事重要。我就是要告诉老爷,我们九少爷可比六少爷好太多了。”走了一半,储金氏突然顿住脚步,“不对,老爷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先是想办法压下此事,然后派人去找六少爷的。这样还能有什么文章可做?” 尹妈妈一愣,就知道她家夫人又要出什么馊主意了。果不其然,储金氏吩咐尹妈妈:“赶紧,派人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最好让报社也知道。”她想了想,“哦,对了,那个总提老爷私事的 《北都杂谈》,是这个名儿吧?让他们也报道这件事,反正他们喜欢这些八卦。” “这…”尹妈妈左右为难,知道此事决计不能办,可又不敢违抗储金氏,“这件事若是宣扬了出去,不是影响了咱们整个储府的声誉了嘛。” “怕什么?”储金氏丝毫不为所动,“这就是六少爷犯下的错,大家看到六少爷越荒唐,就越觉得九少爷的厉害。” “…”尹妈妈见劝不动储金氏,只好答应下来,替她去办了。至于储家的声誉…就希望到时候自家老爷能想办法好好弥补一下吧。 ** 储志琦在书房看完公文,看着国家果然一天天变得强大起来,心情大好,直奔储金氏的屋子。几个丫鬟守在门口,见储志琦远远走来,领头的丫鬟连忙迎上去:“见过老爷。” “夫人在屋子里头吗?”储志琦扫了一眼那丫鬟,问道。 “夫人去李府和李夫人打牌了。”那丫鬟恭恭敬敬地回答。 “知道了。”储志琦点点头,转身要走,就远远听到一个小厮的呼唤。 “老爷,老爷!”那小厮跑到储志琦跟前,打了个千,然后捧起一份报纸给储志琦,说道,“老爷,您瞧瞧这报纸。” 储志琦接过报纸一看,就见这份《北都杂谈》上面,头版就是自家儿子的报道:“储相府上六爷不自好,江州之行携歌女私奔”,一字一字印在储志琦眼中,只让他觉得胸闷难忍。 储志琦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详细报道,说得清清楚楚,把储重钧和那歌女怎么接触,最后被那歌女迷惑私奔,全都写得非常详细。他越看越气,忽然之间,一阵刺痛袭向胸口。 那小厮本来奉了储金氏的命令把这份报纸交给储志琦,却没想到储志琦居然脸色大变,看着要不好的样子。他慌乱地叫了几声“老爷”,却见储志琦的脸色更加苍白,站在地上竟让人觉得他摇摇欲坠了。 那小厮一看大事不妙,慌忙扶着储志琦,然后朝外叫道:“老爷晕倒了!快叫大夫来看看!” ** 储金氏回府的时候,才听说储志琦晕倒的事情,慌忙跑去看储志琦。她也没想到,储志琦居然能气到晕倒。看到储志琦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她的心里是真的慌了,只觉得靠山要倒,连忙上前握住储志琦的手,哭道:“老爷…” 储志琦看见爱妻,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储金氏更加心疼:“老爷,您别气了,都是妾身的错…六少爷这件事,是妾身安排的…” 储金氏刚开口认错,储志琦就瞪大了眼睛怒视着她,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怒火。储金氏慌了,朝后头缩了缩,可储志琦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盯着储金氏良久,突然闭上了眼睛。 第72章 电视 “陛下,这是新送来的西洋玩意儿。” 荣郁芝这天刚进南书房的时候,就瞧见一个庞然大物摆在了书房里头,正被一匹白布蒙着。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梁崇婉,梁崇婉赶紧告诉她,“说是美利坚公使馆送来的,他们国家的新发明。” 搁在过去,宫里人可不敢拿到什么就往宫里摆,但现在,荣郁芝喜欢西洋物件的事情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难免有人把想要靠这些邀个功。 “把布掀开吧。” 荣郁芝一下令,立马有宫人上前拿开了白布,一个黑匣子一般的东西立刻展现了出来。 “…”荣郁芝上前了两步,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这是一部巨型电视机啊! 荣郁芝不由有些惊讶,虽然她清楚,这个时空的科技发展比她穿越前要快得多,可是…现在就有电视了,这也太夸张了吧?而且…要是美利坚送来的电视,他们能确保这里有电视信号她能看? 很快,她看到的东西完美地解决了她的问题——一部dvd机。看到机器的时候,荣郁芝更是惊异,现在美利坚的技术已经能够造这么些东西了么?!她穿越前的时空,那时候当然已经有比现在更高超的科技了,她也不知道电视的发展是怎样的…但她能肯定,肯定没有现在发展得快。 看电视需要的一切,美利坚公使馆的人都替她弄好了,包括电线,影碟等等,也派了专门培训过的女佣来了南书房。就那个女佣在电视机一边捣鼓了半天,放了一张碟片进去,这才请荣郁芝过去观影。 荣郁芝让那女佣退出去,又朝梁崇婉使了个颜色。梁崇婉会意,下去安排人好好盯着那女佣了。那女佣虽说是个中国人,但毕竟是美利坚公使馆派来的,那也是不得不防。万一她会在宫里偷窥什么,也未可知啊。 等梁崇婉下去了,荣郁芝也算放下心来,坐在摆在电视机对面,同样是美利坚公使馆送来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起了电视。 美利坚送来的碟片上,放的是一部喜剧电影,更厉害的是,他们的电影已经是有声的了,而且很贴心地为荣郁芝准备了中文配音。荣郁芝觉得,这部电影的确蛮有趣的,但是作为穿越前看了无数好片烂片的自己,还是不够吸引,更让她感兴趣的反倒是美利坚的科技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以及…影片的男主角的确很帅,不过女主角倒是长得一般。 荣郁芝看着看着,就觉得剧情越来越没法吸引她,同样的笑点能被这部影片抄好几次,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一个问题浮到她脑袋里: 美利坚没事,干嘛把他们最新研究出来的电视,dvd机给送到她这里来?真的是“两国人民友谊长存”吗?一个非常现代的词闯进了她的脑海:文化侵略。 荣郁芝眼睛紧盯着电视,但是大脑却飞快工作了起来。如果她真的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根本没有看过现代的那些电视剧、电影或是话剧,看到这样的电影会作何感想? 喜欢这样的剧情,喜欢帅气的男主角,会问美利坚讨更多的影碟来看。荣郁芝猜想着,或许…如果是个“昏君”,会为了看电影,接受美利坚一些无礼要求也有可能呢。 荣郁芝虽然眼神一直落在电视上没动,可心思却是千回百转。不过回头想想,这也有可能是她太敏感了,美利坚可能真的只是想要把这样好东西送给她玩玩呢。 梁崇婉听说一件大事,想要进南书房禀报给荣郁芝的时候,就看见她正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上的影片出神。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打扰荣郁芝,安安静静地侍立在一边。 心中对美利坚的目的稍有怀疑的荣郁芝,心思本就没在电影上,见梁崇婉犹犹豫豫的样子,便道她一定有事要说。她撑着沙发坐起来,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梁崇婉不慌不忙行了一礼:“刚刚外头传来的消息,储相重病。” “重病?”荣郁芝吃了一惊,前几天在议会上见他的时候,他气色还挺好的呢,怎么现在就重病了呢?“怎么会这样?” 梁崇婉愣了一下,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只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总不能对着荣郁芝胡说吧。她想了想,只说了她能确定的真消息:“说是储相和夫人有些过节,生生把储相气病了。具体的…奴婢也就不清楚了。” “…”要真是这样,荣郁芝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储志琦是出了名的爱老婆孩子,还不曾经想要把他六儿子配给自己嘛。于是乎她也没追问什么,冲着梁崇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就接着看电视了。 储志琦既然病了,要是病得严重,那她也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毕竟议会内阁都要运作,国家庶务那么多,肯定不能让重病的首相白占个位置。到时候肯定得再选个人出来,轻则就是做个代理首相,重则直接取代了储志琦。到时候,储志琦就算能回来,那么整个内阁,肯定也不会是原来的风景了。 电影又放了一会儿,荣郁芝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男女主也就顶多互相嬉戏一下。别说穿越前她见过的大尺度镜头,就算吻戏也都是没有的。 “陛下,关先生来了。”梁崇婉又重新回到了屋内,轻声朝荣郁芝禀报。她刚刚就能肯定,这位陛下根本就没仔细看电视上放的那东西。 “快请进来。”荣郁芝赶忙站起来。毕竟关若辉也是她师傅。而自从柏存峥走了,她的主要课业都是关若辉一边对着柏存峥给她留的笔记一边教导的。 “陛下,您可听说了吗?”关若辉一进来,刚刚行过礼,就朝荣郁芝问道。 荣郁芝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先生是指…储相病重一事?” “何止是病重啊…”关若辉想起她昨天出宫去了相府看储志琦,他躺在床上那颓败样,不由地为他这位自己父亲多年老朋友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昨儿去看过他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宫里有太医去看了,对了,郑御医也去了。几位太医看过了,都摇头,就郑御医说,请了英格兰公使馆和美利坚公使馆的大夫再来看看。” “然后呢?是什么病?”荣郁芝听了,不由疑惑起来。看着情况,不像是普通的病了,要真是被气病的,难道是心肌梗塞之类的嘛? “说是…心脏的毛病。”关若辉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那美利坚的大夫到底说的是什么病,只好说得粗略一些来应付荣郁芝,“这倒不是关键,陛下,您可知道,储相为何会被气成那样吗?” 荣郁芝一下来了精神,她也想知道,一向疼爱妻子的储志琦怎么会和老婆闹矛盾:“为什么?” “因为他家六少爷。”关若辉笑着总结。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因为陛下您”,但是毕竟她的胆子还是没那么大,所以只好拿储重钧出来躺枪。关若辉昨天去储府的时候,就拉了不少丫鬟婆子一块儿闲聊,把这件事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毫不保留,全都告诉荣郁芝了。 荣郁芝听后大吃一惊,真没想到,储志琦还没打消他那点心思。更没想到,那储重钧居然这么给力,直接跟着一个歌女私奔了。听关若辉字里行间的意思,已经在这个权力斗争的游戏里浸.淫.了一年多的荣郁芝立马明白:这件事,绝对和储金氏脱不开关系。那也无怪把储志琦气成那样了。 看着荣郁芝在那里认真思考的样子,关若辉忍不住接着说道:“陛下,恕我多嘴一句。有些事情,您合该考虑起来了。” 考虑?荣郁芝抬头看着关若辉,略带疑惑。却见关若辉今天穿得艳丽,脸上略施粉黛却更显风情。现在正含笑看着自己,眼波流光,唇色红颜,当真是才色双绝的奇女子。荣郁芝想到关若辉平日里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又联想了刚才她讲的储重钧的事情,一下明白过来了。 古代女子被提到婚嫁之事都会羞得面红耳赤,可荣郁芝不是,所以也坦坦然然。她穿到这个时空来,现在也十三了。按照这个时空这个时代的规矩来看,其实也是该议婚事的时候了。 更何况,她现在也算是一国之君,更明白自己就算小小的举动都能引发国家的大变,更何况是婚姻这样的大事。但是她作为女皇帝,这个时空的过去,根本没有过女皇帝,也没有相关的风俗规矩,一切都要从头来定。总不能让她拉几个人住到宫里来,再让一个人来“统辖六宫”吧。别说时代已经变了,现在外头已经流行并提倡一夫一妻了,取消妾室也被提到内阁的议程中了,就连她自己,都不能接受这种设定啊。 再者说了,这样的事情也得有个人选,总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过来吧。 她看向关若辉的脸,笑得灿烂:“不知关先生怎么看?” 第73章 分析 关若辉开始只是想和荣郁芝开个玩笑,可听荣郁芝这么问,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再看看荣郁芝的神情,极为认真,倒让她也开始考虑这个事情了。 前清皇帝娶妻纳妃,都是从旗人家庭的姑娘里头挑挑拣拣,若是大官贵族的女儿,那更容易夺得君心,在宫里也就混得更好。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早就没什么贵族。而大官的儿子…反正储重钧是废了。若是真要关若辉说,她更愿意荣郁芝找个出色的青年。 当今国朝,优秀的青年人才的确不少,可出色的也的确不多。关若辉认识不少留洋归来的青年,他们的确优秀,可是否能配上荣郁芝,她就要打个问号了。 就她接触过的人来看,的确也有能配得起荣郁芝的。其实关若辉心里最佳的人选是秦佑潜,毕竟秦佑潜敛财的能力是天生的,光从他接手家族钱庄,并发展壮大,直到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坐上了中华银行行长的位置,关若辉就能肯定他是个人才了。更何况,就她自己了解到的消息,自从有了官职之后,秦佑潜迅速变得深谙官场之道,不少老狐狸都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可是他有巨大潜力的同时,也有着巨大的危险。这点,就算不在前朝的关若辉自己,也能感觉出来。秦佑潜的确很有才,这点不能否认,但是危险程度远远大于他的才气。柏存峥临走前,最为后悔纠结的事情,就是朝荣郁芝推荐了秦佑潜。他看来,秦佑潜将来很有可能变得不可控制。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当时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秦氏钱庄的支持,国朝那点资金,已经是根本无法运转下去了。 而秦佑潜此人,关若辉也是因缘际会接触过几次。关若辉一向自忖看人很准,她见的秦佑潜这几次面,几乎就能肯定下来:什么都套不住秦佑潜的心,除了钱。 这就是银行家的本性,金钱是他们的血肉他们的食物,是维系他们生命的纽带。就如同水蛭一出生开始,就要用血来维持生命一样,不挣钱,秦佑潜的生命都会毫无意义。 尽管荣郁芝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关若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佑潜,但是大脑转了三圈之后,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而第二个人选,不是别人,正是日本的卓仁亲王。关若辉听祁援翰提起过,当时前朝废帝被日本公使川本健二送往吉州的时候,就是卓仁亲王过来报的信。结合之前卓仁亲王亲华传闻,关若辉倒也觉得,卓仁亲王倒是一个好归宿。 更何况,卓仁亲王在中华也是出了名的天才和书痴,很年幼的时候,就曾熟读《道德经》,现在,更是把“经史子集”几乎都翻了个遍。若是荣郁芝能和这样有才华的人联姻,倒也算不得委屈了。 更何况,最近因为鲁州的事情,以及吉州那位的事情,中日关系已经到了冰点,若是两国能够联姻,那岂不是大妙事?弄不好能够因为那次联姻,日本乖乖把前朝废帝送回来也未可知? 可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又很快被关若辉否决了。毕竟卓仁亲王也不是一般人,他可是日本天皇次子景仁亲王的长子。到时候一旦两国联姻,日本通过卓仁亲王控制国朝怎么办?虽然卓仁亲王的确很优秀,可关若辉实在不放心把一个国家交到外国人手里。 关若辉最后想到的人选是祁援翰。最后一个才想到他,不是因为他不够出色,也不是因为他不老实,而是他虽然极为出色,可他…有个统领重兵的爹。 祁丰手下有南洋海军,这可是国朝唯一能称得上是“铁师”的部队了。如若荣郁芝和祁援翰联姻了,那么祁丰权势更大,甚至会超过过去的储志琦! 祁丰从前清到现在,的确表现出极佳的态度和极高的忠诚度,可是关若辉还是不能放心。没有一个男人不爱权势,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恐怕祁丰也会没法控制自己。 但是关若辉却愿意相信,不管到了什么地步,祁援翰都不会做任何有害国朝的事情。关若辉和祁援翰的接触次数,比卓仁亲王和秦佑潜要多得多,她也相信自己非常了解祁援翰。祁援翰此人,虽然对待男女之事好似迂腐木讷了一些,但是天资极高,而且性情纯善,这些关若辉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时她听闻祁援翰送了荣郁芝一个兔子灯,不由大为讶异。作为一个大龄未嫁八卦人士,她便想着至少要打听出来这是个什么情况吧。后来从柏存峥那里套话出来,她才知道,荣郁芝那段时间为着陈红玉的事情正难过着呢。祁援翰送兔子灯…也算是变相的讨荣郁芝的欢心? 当时她就觉得,祁援翰真的是又可爱又笨拙。柏存峥压根不知道这个事,可是作为祁援翰的师傅,他倒是跟自己提起过很多次,祁援翰都这个年纪了,也是时候找个姑娘家了。柏存峥当时娇妻在侧,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爱徒能过得好了。没想到柏存峥自己每每和祁援翰提起这事儿的时候,祁援翰都是一副傻傻的模样,真真是让柏存峥急死了。 想到这里,关若辉就忍不住笑了,一旁的荣郁芝看她出神那么久,急忙拉住她的袖子问她笑些什么。关若辉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想法跟荣郁芝讲了,包括她自己对卓仁亲王、秦佑潜的看法,以及对祁援翰的看法——当然,她把兔子灯那段给隐去了。 荣郁芝听关若辉分析得这么认真,最后敲定的人选又是祁援翰,她的脸不由就红了起来。倒也不是她故作娇羞什么的…就是…心里忍不住跳得飞快。 荣郁芝当然也清楚,现在她已经被推到这个地步了,婚姻估计也很难由自己选择。更何况,她最近这一年,每天都这么忙,根本没时间,也从来没想过这么个问题。今天被关若辉这么一提,她倒是才想到:按照习俗来说,姑娘家现在至少都该议亲了。 更何况,她也听说过,皇室的婚礼,从议亲到正式成婚之前,还得至少两年的。而她的婚姻是个政治筹码,肯定不是她和关若辉交谈中可以决定的。但是至少她得想办法抗争一下吧。虽然荣郁芝并没什么宗教信仰,可她还是愿意相信,储重钧这件事情,也算得上是天意。 更重要的是,关若辉提到祁援翰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排斥。 她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个片段,都是她认识祁援翰之后发生过的事情。 最为清晰惊险的,就是那天祁援翰开枪从日本浪人手下救下了她。而在她难过的时候,祁援翰送来的兔子灯就像从天而降的那样…虽然没让她多快乐,却教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其实…如果嫁的人是祁援翰,她并不排斥。因为她清楚,祁援翰是个本性纯良的人。 但是,她心里并不希望用政治联姻缠住这个人。虽然这个想法很天真,但她希望,就算是联姻,双方最好也能是两厢情愿的。不过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傻乎乎的,也就没再和关若辉提起了。 ** 美利坚公使馆里,公使约翰逊先生正对着才从远渡重洋而来的新电话出神。祖国的科技发展是在太快了,过去的转盘式拨号电话已经完全被淘汰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按钮式的电话。据说,现在美利坚本国,已经淘汰了接线员这个职业了,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全国的线路。 约翰逊不自觉笑弯了眼睛。国家昌盛,谁能不高兴呢? 一阵敲门声响起,约翰逊刚说了“请进”,公使馆里工作的杰克就走了进来。 “靖朝皇帝去看过那电视了吗?”约翰逊的视线从电话上拿开,看向一站在门口的杰克问道。 杰克点点头:“是的,先生。我们一周前就已经在靖朝皇帝常去的南书房装好了电视和dvd机器,而且还放了几部最近最火的碟片在那里,还特别送去了受过训练的女佣。就我所知,靖朝皇帝三天前已经看过那部票房奇高的喜剧片了。” 约翰逊奇道:“那她就没看别的?” 杰克再次点点头,和约翰逊一样,目光中带着些许讶异。他非常清楚当.局的计划,文化侵略是现在美利坚最强大,又最不必损兵折将的侵略方式了。可是…现在的情况看来,荣郁芝只看了一部片子,后来也没再看别的,更没向美利坚讨要更多片子。或许靖朝皇帝对这些电影不感兴趣,这招的她没用? 也不对啊,哪会有姑娘不爱看电影的呢。在美利坚本国,姑娘们都被那部喜剧片的男主演迷得七荤八素的,光是剧情,也够让她们讨论一个冬天的了。 这靖朝皇帝到底是哪来的妖魔鬼怪,居然这么油盐不进?! 第74章 推举 储志琦病重,可他作为首相还有不少职权需要履行,当然不能让首相这个岗位一直空着了。为此,议会加开了一场会议,讨论此事的处理方法。祁丰自欧洲归来,作为一名新议员也参与了议会,而祁援翰则也被请了过来。祁援翰被请来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基本没有人挑明。 荣郁芝自然也被请到了议会上来,她坐在一边为她准备的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下面的臣工。视线扫过祁援翰的时候,她脑中突然想起前几天和关若辉交流的事情,心里就稍稍有些不太自然,很快挪开了眼。 议会上大家针锋相对,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究竟把储志琦这个首相换掉还是先推举一个代理首相,看储志琦具体的病况再进行下一步决定。 荣郁芝作为万年围观党,就在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已经看了快一年议会争斗的她,已经完全能弄清楚那些发言的议员原来是属于哪些党派的了。 她发现,无论是原保守派官员,维新派官员或是原革.命党人,全都分成了两派,大家相互争执不休,连各个派别内部的意见分歧都很大。 其实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原保守派官员和原革.命党人,当然都看不惯维新派的储志琦高居首相之位。因而有一部分人坚持要换下储志琦,就是希望储志琦的退出,能够让他们的触角伸得更长一些。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反对,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现在是维新派议员在议会中数量最多,若是换下储志琦,一会儿投票,那么就有很大可能是关敬平当选新任首相。有些人坚持认为,关敬平比储志琦更难对付。 当然,原维新派官员里头的分歧也很大,毕竟等会基本就是关敬平和储志琦之间的较量了。储志琦平时虽说有仇必报,但是同样也很慷慨,乐意广结善缘。他平时攒的人品现在就发挥出功用来了,有一部分人坚决不同意换下储志琦,和与他们相对的维新派人士以及其他党派人士争得面红耳赤。 当然,关敬平的人缘一点都不比储志琦差。早在前清做驻法公使的时候,关敬平就有经常买法兰西特产回国送礼的“好习惯”,不仅是维新派人士,就连保守派人士也有不少收过他的好处。所以为关敬平奋斗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支持关敬平的人更多,其中更深层的原因,是关敬平在维宪殿里头坐着,可储志琦在家里头躺着。今天过后,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关敬平就是首相,再不济就是代理首相。那么既然这样,为何不帮关敬平,顺便在他面前刷一把好感呢? 荣郁芝就这么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就见支持直接换掉储志琦的声音越来越响,而支持选个代理首相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弱。她心里暗笑,也不知道若是储志琦今天在场,看到曾经的伙伴现在居然一个个临阵倒戈,会是什么表情。 她从一开始见到储志琦,就对他没啥好感,尤其是他滥杀庆乌流民之后,荣郁芝对他的感觉,简直能用憎恶来描述了。因此现在储志琦落到如此地步,荣郁芝对他产生不了丝毫同情,甚至有种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的感觉。 帝国的法律,首相等阁臣以及许多重要的官员将军都是有豁免权的。这是因为身处高位,难免有需要下令进攻其他国家,或是其他军事、政治等等需要。豁免权可以让这些官员免受“战争罪”等等一系列惩罚,而弊端就是,储志琦在南平干下的那些事儿,一直不能被翻出来。 荣郁芝右手撑着下巴,一边观察底下的动静,一边想着,现在,储志琦既然已经不是首相了,也没了豁免权,那么当然就是把南平的旧事重提的时候了。 弄不好这一查,还能带出不少料来呢。 ** 这场议会是由荣顺来主持的,最后他宣布投票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投了直接换掉首相。有个平时和储志琦走得很近的原维新派议员甚至站起来说:“前几日我去储府看过储相了,几个大夫都直摇头,看得我也揪心。大夫们还叮嘱,要储相好好歇着。所以我想着,咱们还是让储相好好在家休息,不要再操心朝堂上这点事儿才是正理。”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荣顺站在讲台上看着,见往日在前清皇帝面前与他针锋相对分毫不让的储志琦居然落到如此田地,不由感慨了一番,这才宣布,“暂时”撤去储志琦首相之位。 撤去储志琦的首相之位之后,就是讨论选谁做新首相了。这个问题一抛出,本该是大家最激烈讨论的时候,可谁都没那个心情。 储志琦已经被抛开了,那么维新派必然抱团,保住他们唯一一个阁臣关敬平了。毕竟像是这样临时选出一个首相,还是得从阁臣里头挑比较好。 而原保守派官员里头,有荣顺、周志章、窦祺这三个阁臣,他们各自的支持者都不少,使得保守派这里四分五裂,更是无心与维新派抗争。 原革.命党人里头确实只有梁岑一个阁臣,但是他们知道,在议会里头,他们的席位太少,就算争也争不过来。还不如少蹦跶,保存一点实力。 所以等到荣顺问起推举关敬平做新一任首相,有谁反对的时候,基本没人说话。于是,关敬平成为新一任首相也被决定了下来。 既然关敬平做了首相,那么他的外务大臣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荣郁芝眼睛好像看着全场,没什么聚焦,可余光一直在偷偷瞄着祁援翰。她也算看明白了,祁援翰被请过来…弄不好就是要顶关敬平这外务大臣的名头的。 作为新任首相的关敬平,是和之前的储志琦一样,拥有推举阁臣的权力的。关敬平毫不犹豫,一上台就指着祁援翰坐着的那个角落说道:“我,作为新任内阁首相,推举祁漱实作为新任外务大臣。” 祁援翰听到关敬平这么说,丝毫都不觉得惊讶。毕竟早在从法兰西和会回国的时候,关敬平已经提起过这件事了。所以在来维宪殿之前,他就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甚至,他在储志琦重病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虽然这样的事情比他预料地要早一些,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新任的外务大臣。但是,既然已经落到他的头上了,他当然会接受,并且做好。 可是尽管看到祁援翰坐在维宪殿的时候,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但等到关敬平真的提出的时候,还是遭到了强烈的反弹。 “关…关相,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得好好再探讨一下。”这场议会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梁岑突然开口了。他脸上异常严肃,看着关敬平的眼神也满是坚定,“漱实他的确有大才,可是作为外务大臣…恐怕还是年轻了一些。” 谁说不是呢!听到梁岑这么说,维宪殿里头的大多数人纷纷点头。祁援翰虽然真的有外交奇才,这件事情大家也承认,可是他二十都没满,成为外务大臣实在是太早了一些。看看阁臣里头,有那个人的年纪是低于三十五的?年纪最大的内政大臣周志章甚至都已经年过耳顺了。 梁岑的反对是一半掺杂着担忧,一半掺杂着自己本身的政治目的的。但是他也不敢把话说重了,因为他还记得当初讨论前往法兰西和会的时候,当大家都反对祁援翰做副团长的时候,关敬平发怒的样子。而现在关敬平做了首相,他便更加忌惮了三分,不想惹毛了这位新任首相。关敬平既然看重祁援翰,那么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就要给祁援翰留三分颜面。 关敬平不耐地看了一眼梁岑,不明白他怎么在国外待过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喜欢论资排辈。祁援翰多年都钻研各国文化,真的论起来,他或许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欧美日本。在关敬平自己做外务大臣的时候,许多事情也都会去和祁援翰讨论的。而正是因为和祁援翰多有交流,他才坚信,祁援翰绝对担得起外务大臣这个职务。 因为有些人的天赋,是天生的。 但是看着维宪殿各处传来的质疑的眼神,关敬平只觉得一阵烦躁。他刚要开口,却听一边传来一个明媚的女声: “诸位,且听朕说几句吧。” 关敬平讶异地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荣郁芝,发现基本不在议会上开口说话的她正笑得灿烂,看着维宪殿一众人等,“这样的场合,虽然朕无权做什么决定,可也有一些真心话想要说说,不知可否?” 关敬平赶紧行了一礼:“自然,陛下请便。” 第75章 打脸 “朕虽然一点不懂你们说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荣郁芝维持着一个好看的笑容扯着谎,“但是朕却记得,当年英格兰驻华公使横闯宫宴,威胁朕和议会从前清这里接过五百万黄金借款的时候,在座的诸位全都极力赞成接下欠款,不要惹恼了英格兰。” 听荣郁芝这么说,维宪殿里头的不少人都有些脸红了。就算当时他们中有些人并没有明说,但是心里想的都是答应了英格兰的要求。毕竟在当时,英格兰真的惹不起。 荣郁芝并没有直接提祁援翰,而是转头看向荣顺:“请教荣大人,对于国朝来说,五百万两黄金能做多少事情?” 荣顺从前清开始,官职就一直和户部打交道,做大学士的时候,也是统管财政的,到现在做了财政大臣,他自然是清楚这五百万两黄金对于国朝来说有多重要的。尤其是当时的国朝还是银本位制度,而银价一直在跌,金价一直在涨,晚一天还款,那都要加一笔巨额。他听荣郁芝问话,连忙回道:“禀陛下,就臣看来,五百万两,能置国朝生死间。” 他这么说,没人敢反对。毕竟当时秦佑潜手捏巨款要求中华银行行长之位的时候,整个议会内阁没有一个人敢真的拒绝。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国朝有多么需要钱。 看大家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荣郁芝这才提起祁援翰:“而在当时,只有漱实走上前来,分析了英格兰为何急着想要国朝接过这笔欠款。”她轻笑一声,看了看维宪殿里头坐着的这一个个“老资格”,“敢问在座的比漱实年长许多的各位,当时谁有想到过漱实想的这一层?” 听荣郁芝这么一说,大家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连带着几个觊觎外务大臣位置的议员也都消停了。大家齐齐看向荣郁芝,眼神复杂。 荣郁芝作为皇帝,自然不用顾虑那些议员的眼神,她接着说道:“这些是朕亲眼所见,不过或许真的有臣工想到这一层,却碍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不愿明说,朕也能理解。”她睁大眼睛点点头,似乎在向大家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是就朕所知,在法兰西的时候,当时日本威胁各个战胜国,要求夺走鲁州的管辖权,当时国内一团乱麻,不少人民都走上街头了。” 关敬平看向荣郁芝,就听荣郁芝问道:“关相,当时代表团远在法兰西,朕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既然今天大家都聚在这里,那么朕还想打听一下,那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遵旨。”关敬平冲着荣郁芝行了一礼,然后面向维宪殿的众议员,把那些天在法兰西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这也是关敬平第一次说起法兰西的种种,过去大家都只是大致知道要回鲁州,祁援翰是有功劳的,但是没能想到,原来当时在法兰西,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复杂地多。全部说完之后,关敬平总结了一句,“自然,当时的情况比我描述的更为复杂,只是现在时间紧张,不能一一详述了。当时在法兰西,我就肯定了,我的继任者,一定要是漱实才行。” 关敬平说完之后,荣郁芝也惊讶地点点头,她也是第一次听说法兰西发生的种种:“原来是这样。”她看向祁援翰,心里对他的崇拜不由更多了起来。 听完荣郁芝举了这两件事之后,众人又联想起了鲁州保卫战的事情。当时所有人都被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意识到荣郁芝去鲁州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就连储志琦和梁岑,都跟着荣郁芝一起去了。而只有祁援翰,一得到消息,就联系了去鲁州的飞机,联系了英格兰人,这才保住了鲁州…甚至救了荣郁芝一命。 当然,荣郁芝本来也想要拿这件事儿说事的,可是看着大家的脸,知道现在她已经打脸打得他们很疼了,所以也就见好就收,不再说其他的,只让他们自己体会。而且…想起她差点被日本浪人行刺,而祁援翰冲过去救她的样子,她突然有点莫名的尴尬,竟也没法开口了。 荣郁芝说的这些话的确很有道理,而且句句戳到底下某些垂涎外务大臣位置的人的痛处。有些人本来是打算今天推荐自己的好友的,可是把自己想要推荐的人拿出来,和祁援翰这么一比较…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 祁援翰本对这个位置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在他的心里,不管是外务大臣,或是只是关敬平偶尔来问问话的普通士子,亦或是法兰西代表团的副团长,他都能想办法为国朝出一份自己的力量。自从柏存峥过世之后,他一生所追求的国朝复兴的目标,便让祁援翰一分不落地全继承了。和柏存峥丝毫不介意做个储志琦的门客一样,祁援翰对于自己处在什么位置没太大的感觉——凭他的能力,处在什么位置,都能为国朝添一份自己的力量。 但是祁援翰根本没能想到,今天,荣郁芝居然会站出来为他说话。过去,祁援翰基本没什么权力参加议会的,顶多偶尔参加内阁会议,为内阁成员提些意见。而就祁援翰听说的,荣郁芝很少在议会上头说什么话。而今天…荣郁芝居然为着他的事情,难得的发了话,而且还说了这么多? 祁援翰现在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头,他知道许多人都在看他,因此他根本不敢往荣郁芝那边看,只偷偷想着荣郁芝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是不是在看着他。 荣郁芝当然不知道祁援翰在想些什么,她大咧咧看向祁援翰,心道一般这个时候,祁援翰也应该按照惯例谦虚三下,然后接受了关敬平的提议。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祁援翰有丝毫反应,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别处,好像一根木头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祁援翰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朝关敬平一揖:“关相,我还年轻,担不起如此重任。” 关敬平忙把祁援翰夸了一顿,祁援翰又推拒。如此三次,祁援翰才叹了口气,为难道:“如此,在下只得勉为其难了。也望关相,望各位前辈不要嫌弃在下学浅才疏才好。” 储兖州被撤下首相职务,而换上了原来的外务大臣关敬平,而外务大臣这个职位,由前段时间鲁州保卫战呼声很高的祁援翰担任。消息传出,大家都竞相欢庆,当然,这些消息里面最让民众高兴的是——储兖州终于不是首相了。 ** 国朝建立之后,因为报刊上,包括大家的民主意识逐步加强,国朝进行了一系列的法制改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取消了宵禁。因而即便在半夜,民众也可以自由出行,不用害怕被巡视的禁卫逮捕。 林家是北都最最普通的家庭了,平日里,林家夫妇在自家西街口外卖豆腐维持一家的生计。林二娘是林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了,今年才十四,长得如花似玉,夫妻两个也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只想着等女儿再长大一些,就去说一门好亲事,到时候聘礼绝不会少。 那晚,林二娘在家里吃了晚饭,便和父母说道:“爹,娘,孙五娘请我去她家住一晚,我一会儿就走了哈。” 若搁在平日里,天黑了女儿才出门,夫妇俩肯定要担心的。可好在孙五娘他们家就在西街口,他们两人平日摆的豆腐摊对面。出门走过去,不过十几步路的事情,能出什么事?因此林二娘的娘也就叮嘱了她不要和孙五娘玩得太疯,就让女儿离开了。 林二娘和父母道别之后,高高兴兴地出门了。孙五娘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了,今天能到孙五娘家里住个晚上,她格外兴奋,一出门就蹦蹦跳跳朝西街口走,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正沉浸在兴奋中的林二娘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个高大肥胖的身影朝她慢慢靠近。 “哎哟,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瞎晃悠?” 林二娘都快走到孙家门口了,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猥.琐的男声。她心里一慌,赶紧朝前跑去,想要尽快冲到孙家,可却被那男人死死拉住了胳膊。见林二娘拼命挣扎,那男人冷笑几声,捂住她的嘴,把她朝一边阴暗的小巷子拖去… 第二天一早,一具被.奸.杀的女尸才在小巷深处被找到,林氏夫妇顿时觉得天塌了一般。可无论警.察局如何调查,却也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林氏夫妇自然不肯罢休,可他们也就是卖豆腐的,没什么人脉人情,竟是申冤无门。 而这样的事情远远没有停止,很快,秦三娘,刘大娘,陈七娘…短短十天之内,竟有十三个姑娘受害。 而《北都杂谈》,则是第一个关注此事的报刊。 第76章 女权 “太过分了!岂有此理?” 荣郁芝一早呆在南书房正看着文件,就见梁崇婉刚刚通报了一声,关若辉就冲了进来。 荣郁芝放下手头的文件,疑惑地看向关若辉。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关若辉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呢。 关若辉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然后直接交给站在一边的梁崇婉,这才问荣郁芝:“陛下可看过最近的报纸,上面有登载关于北都那个杀人犯的消息。” 荣郁芝点了点头。她当然看过最近的报纸,前几天《北都杂谈》就提到了这件事。在短短十天之内,北都城内居然有十三个姑娘在夜晚被.奸.杀。最近几天可能数量有增加,但是到今天为止,就荣郁芝自己所知,凶手还是没能捉到。 “陛下,看看这篇报道都在写什么鬼东西。”关若辉一脸愤恨,示意梁崇婉把报纸递给荣郁芝,然后兀自在那里生着闷气。梁崇婉听她说着这样的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把报纸递给了荣郁芝。 荣郁芝接过报纸,才摊开,就听关若辉接着抱怨:“你看看这《北都杂谈》,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特别是姑娘们,别抹黑出门,给那些人可趁之机了’?合着那个杀人犯晚上到处杀人,还是姑娘们晚上出门的错?国朝早已解禁宵禁,凭什么男人可以出门,咱们姑娘晚上就不能出门了?这句话带着这么明显偏激的歧视,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荣郁芝听了关若辉这么说,扫了这份报纸一眼,果然在最后看到了这么一句话,只听关若辉接着说道:“臣女弄不明白,这分明是北都治安不力,且那犯人过于凶狠之故,为什么要让姑娘们晚上不出门?国朝建立之初,很快就在梁岑梁大人等人的建议之下,改革了对待妇女的政策。连同一妻多妾制度,都日渐消弭了。可是大家对于妇女的态度,还是带着歧视的。从这份报纸就能看出一二来了。” “的确如此。”荣郁芝放下报纸,朝着关若辉点了点头。对于这份全国著名的八卦报纸,关若辉发这么大的火,荣郁芝倒觉得真的是有些过火了。不过在宫里混了这么久,荣郁芝也明白,关若辉气的根本不是这个。现下的制度和社会对于妇女的态度的确有很多很大的问题,关若辉其实是借着《北都杂谈》发作了一通。 荣郁芝当然知道关若辉想说但是不好说的话,她想了想之后,才接着说道:“现今不仅是社会对于妇女的态度,更多的是妇女的地位也跟不上。要知道,现如今,多数妇女都是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公婆婆的,一家基本都是靠着丈夫的工资支撑。新朝建立之后,倒是听说过有些女性为了贴补家用,去纺织厂等等地方劳作的,不过这也算是少数,而且做的都是粗活重活。试想一下,一个挣不了钱的女人,在家里如何立足?这就好比我们靖朝,当时国力不济,在法兰西和会上差点被日本夺走了鲁州,是一样的道理。” 关若辉赞同地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她对于北都那个一到晚上就对姑娘们下手的这个事件关注许久了。当然,她也不单单是对北都的治安以及姑娘们的安危有忧虑,忧虑固然有,但她更多的想的是,可以利用这次事件,唤起荣郁芝、内阁以及议会对于妇女权益的重视。毕竟荣郁芝自己就是个姑娘家,关若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这里最好下手。当然,初次以外,关若辉也知道,荣郁芝之前就读过女塾,加之她之前给荣郁芝上过课,知道她思想没那么迂腐,所以才来和她提这个事儿。 可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就来和荣郁芝提啊,总得婉转一点,见荣郁芝这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她也不敢马上就赞同,反而接着骂那《北都杂谈》:“这份报纸早该给他们关了,成天见的胡说八道。去年就拿卫司正遇刺的事情说事儿,非要说是秦行长干的。关键是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这么胡说八道,带着北都的人民都信了。现在可好,人家秦行长好好的声誉也给他们弄臭了。我天天读着这报纸,不为了看那些八卦杂谈,就想看看这与《北都日报》同样抢手的报纸,是怎么误导民众的。” 荣郁芝听着关若辉明明目的达成,还偏要再转移话题,心里莫名有些暴躁。她脸上不显,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说到这个,我还觉得,既然如今国朝需要宣扬的是男女平等,如今政.府里头就不该没有女性。内阁也就罢了,议会竟是一个女性也没有。” 关若辉惊讶地抬起头来。她今天过来,其实主要是想要说动荣郁芝一起提高一下女性权益的,没想到这回还有意外收获。事实上,她也曾设想过在议会里面增加一些女议员什么的,可是执行起来恐怕有一些困难。但是既然荣郁芝都愿意开口说起这事儿了,加上本身江州不少女学里的确有佼佼者,还有孙先生这样的海归女性,若真要花些心思促成此事,倒也不难。 “陛下圣明。”关若辉见自己的想法被荣郁芝肯定了,心里乐着,也不忘了拍荣郁芝马屁,“若真能如此,倒也能让那些臭男人看看,咱们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 听关若辉这么说,荣郁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关若辉这回也算是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过荣郁芝并不反对她这样的想法,因为这的确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女性权益,往浅了说,关系到现在将来每个女性的权益,往深了说,女性权利的大小甚至关系到一个社会的进步程度。对于女性都不懂得尊重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必然是愚昧的,迂腐的。而女性都不懂得尊重的社会,必然是落后的,腐朽的。这个道理,荣郁芝穿越之前就明白,现在,无论是作为一个女性的身份,还是作为一个皇帝的身份,她都认为,女性权利的提高是非常重要的。 “除此之外,我们也应该建立一个专门维护女性权益的组织。毕竟国朝新立,还是有不少人停留 在前朝的旧思维里头。若是真需要让女性慢慢融入政.府,首先开的部门就该是维护女性权利的部门。我觉得,郑先生倒是堪当大任。”荣郁芝仔细琢磨着,这才告诉关若辉。 关若辉本听了这些,心里非常激动的,可听了荣郁芝说让郑素琴来弄这个部门,眼底又是暗了暗。荣郁芝自然捕捉到她这神态变化,也清楚关若辉的心愿。她自然明白,关若辉做梦都想做这些,而且一定能做好。 但是对她来说,关若辉的父亲关敬平这才刚刚做上新首相,虽然关敬平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正直,但她不能保证关敬平就不是第二个储志琦,不能保证关敬平没有贰心。所以她还是得把关若辉留在宫里,倒也能让她自己放心。她也不想多解释什么让关若辉在宫里继续教她柏存峥留下的那些东西,或是让她接着做翻译,自己离不开关若辉之类的话,反而引起关若辉的疑心。倒是这样,直接先推举了郑素琴,倒让关若辉死了心。她若是聪明点,自然也能领悟到自己别的意思。 “还有那个杀人犯。”荣郁芝低头看了看手头的报纸,心里有些不耐。这样的人实在太嚣张,若是不把他捉住及时正法,岂不是为虎作伥?“若是这么放过他,岂不是让北都人民,让我国朝人民寒心?”荣郁芝拿过一边的朱笔,见她这么做,梁崇婉立刻又碰上一盒红色颜料,荣郁芝蘸了蘸,就在一份提起这件恶性案件的文件上疾书起来,一边写一边告诉关若辉,“朕从自己的内库中拿出五百靖元,悬赏捉拿那个杀人犯。只要能捉住他,或是提供重要线索的,无论是警.察或是普通百姓,通通有赏。” 关若辉闻之赞同地点了点头:“陛下圣德日新,臣女佩服。”如今在秦佑潜和卫成的操作之下,大靖宝钞已经广泛流通,除了极度偏远的乡镇还不算普及之外,人民已经开始相信大靖宝钞的信用,并且习惯性地使用起来了。五百靖元不是小数,而比这个更重要的是,这可是荣郁芝内库里拿出来的!不仅是皇帝的赏赐,更是皇帝的私房钱。真的知道这回事,大家不得把北都翻个底朝天啊。 “当然,胡乱提供信息的,或是随意捉人的,那便同样押送到警.察局去,依法论处。”荣郁芝当然也会想到不好的一层,一边用朱笔写着,一边告诉关若辉。 荣郁芝写完之后,梁崇婉接过,吹干了字迹。她在一边看着,想想又说:“罢了,若是送回文件之后再发到相关部门发布悬赏公示,又得费好几天。”她看向关若辉,说道:“还是请关先生帮忙拟个圣旨,让合璧送出宫去吧。” 关若辉连忙应下,利落地走到一边,研了磨就开始写了起来。她平时呆在荣郁芝身边久了,圣旨也拟了不少,做起这些倒也得心应手。 第77章 争论 “看看,看见今天报纸没。”陈五冲进茶肆,拿着新鲜出炉的《北都日报》,一边大声嚷嚷,“陛下居然亲笔写了一篇文章,怒斥《北都杂谈》信口胡诌,歧视女性。” 这事儿并不新鲜,大家刚刚已经讨论过一轮了。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似乎是《北都杂谈》对于姑娘家不该晚上出门的言论惹恼了皇帝,所以才会这么写的吧。大家都看了一眼陈五,却没人搭话。 “嗨,看你们这样子,怕是不知道内情吧。”陈五拿着《北都日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可告诉你们,《北都杂谈》之所以被骂,是因为他们得罪人了。我叔叔家的八儿子,是给《北都杂谈》那个首席记者——王谦之你们知道不,是给他开车的!我八堂弟全告诉我了,我知道内情!” 听他这么说,大家这才来了兴致,纷纷让他别再卖关子,赶紧说是得罪谁了。 “我告诉你们…”陈五压低声音,一副神秘的样子,让大家不由自主都竖起了耳朵,“《北都杂谈》去年不是写了,秦行长密谋刺杀卫司正嘛。当然是得罪了那位大人物,才会让自己也惹得一身骚。这秦行长也是厉害,自己不干净也就罢了,还得拖得《北都杂谈》下水。” 听了陈五这么说,大家哄笑起来。虽然大家都听了,可他们一点不信秦佑潜有这个能力,因为《北都杂谈》得罪自己,让荣郁芝亲自写文章骂人。 陈五听大家这么质疑,冷笑一声:“秦行长没这个能力?”他扫视周围一圈,又问,“今儿喝了茶,你们用什么付账?大靖宝钞吧,现在还有谁会用铜板子付账?这大靖宝钞是谁弄出来的?秦行长和卫司正吧。卫司正为什么会被秦行长刺杀?因为大靖宝钞吧。”陈五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你们怎么到现在都没闹明白,现在可不是前朝那会儿了。国朝如今鼓励工厂,现在新建工厂,那就跟雨后春笋似的,陛下也愿意扶持着。为了秦氏钱庄那些钱,就连卫司正被刺杀,陛下也是忍气吞声着的。为什么就不会为了秦行长,亲自写文章指责《北都杂谈》呢?” “我真不知道您自哪里听来的消息。”一个穿着朴素,却满身书生气质的男人反驳道。他是北都大学的学生郭平之,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在茶肆里头喝点水,却不想听到陈五的这些言论,“首先,《北都杂谈》并非官方的报纸,且《北都日报》已经多次刊登内阁的消息,澄清了并没有证据证明秦行长刺杀了卫司正,且卫司正本就在北都有不少仇家,警.察依然在调查中,并没有结果。也不知道《北都杂谈》哪来的胆子,竟敢构陷朝廷命官。” 郭平之一身正气,又是一副学者模样,陈五对这样的人天生有种敬畏,竟也不敢大声反驳,只嘀咕了一声“也没证据证明秦行长不是刺杀卫司正的人啊”,竟就不敢说话了。 “其次,陛下在鲁州的作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郭平之站了起来,厉声说道,“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陛下一个年轻的君主,首先想的并非逃亡自保,而是留在鲁州坐观形势。日本的海军实力仅此英格兰,这是众所周知的,换作你我,都没法下了这样的决心。试想一下,一个如此年幼却如此果敢的君王,会受秦行长的胁迫,写下这样的文字吗?” 荣郁芝的这件事情一直广受赞扬,茶肆里的人一听郭平之提起这件事,纷纷点头赞同。更别说荣郁芝在北都大学的演讲,郭平之作为亲历者,也是感触良多的。因此维护起荣郁芝来,他也是耗尽心思,不愿意荣郁芝被陈五这样的人贬损分毫的。 陈五更是低下头来无话可说了。其实他今天过来说这个事情,也是被王谦之唆使的。王谦之作为一个报纸记者,当然也知道,市井流言是多么的厉害。《北都杂谈》作为靖朝最大的八卦报刊,自然有它火的理由。因为它不及《北都日报》那样正式,但是新闻更吸引人的眼球,更有话题性,因而大家都愿意买来看,生怕比别人少知道了什么,在聊天的时候被取笑。 同样的,茶肆作为最为传统的传播方式,它的传播速度却也能和报刊媲美。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可信度却能比报纸更高了一些。王谦之是那篇北都杀人案中《北都杂谈》的专职记者,被荣郁芝指名批评的报道就是他撰写的。看到荣郁芝亲自写的文章,他自然恼羞成怒,便让常混迹于市井的陈五来抹黑荣郁芝和秦佑潜——当然,他根本不知道,秦佑潜刺杀卫成的事情,他竟是歪打正着说准了的。 陈五收了王谦之的钱,当然也要好好办事,可谁能想到居然遇上个郭平之,只见郭平之接着说道:“再次,陛下在文章里写的话,有哪句是不对的吗?”他一个个看过茶肆里头的人,除了陈五面红耳赤低着头之外,其他人全都认真盯着他,他便接着说道,“在下并不认为,陛下这篇文章里头说错了什么。既然现在要开放女子的权利了,为什么还要限制女主参政?‘后宫不得参政’,这是前朝留下的,迂腐的规矩。既然已是新朝,自然应该开放一些,女子参政也未尝不可。就如同宫里那位关先生,以及帝师郑先生,全是女先生,可哪位不是博学之人呢?关先生所通的语言,恐怕比你我加起来都多吧?” 郭平之说的第三点,自然也是发自肺腑。作为一名新青年,他非常赞同荣郁芝的话,认为一个国家里头,女性的权利是非常重要的。可他这话,却是起了反效果。毕竟茶肆里头的男人们,谁不愿意有个老婆操持家里,再多几个小妾通房稀罕着,听到郭平之这么说,他们反倒都没了声响。 郭平之也不是傻的,看到大家的反应,也大概猜到他们在想些什么,啐了一口:“谁不是娘肚子里出来的,结果每到了这种时候,全都退退缩缩的样子。一介丈夫,维护女子的权利,就这么难么?”说罢,他举起手中茶盏,把里头的茶一饮而尽,付了帐便走了。 ** 真的做了皇帝,荣郁芝才了解到,什么是唇枪舌战。自从她登基以来,在报纸上看到的各种骂战层出不穷。那些文人学者最为擅长的就是骂人不带脏字儿,洋洋洒洒数千上万字,愣是没一个不干净的字眼,却能把对方全家都问候个遍。自从荣郁芝亲自写的批评《北都杂谈》报道的文章发表之后,关于女性是否该享有平等的权利,则又开始了新一轮争论。 荣郁芝懒得看那些辩论,就她所知,许多不支持妇女维权的人士,自己家里头后院一堆事儿,几个姨太太争风吃醋的事情,他们都搞不定,有什么权力对妇女维权指手画脚?简直就像上蹦下跳的猴子那样可笑。而且,他们其中不乏许多曾经竭力支持过维新的人。荣郁芝倒也能理解他们,毕竟大家都不是圣人,自然更愿意支持对自己有益处的观点了。 倒是那些支持妇女维权的,有不少是大学的师生,还有不少思想先进的女性。甚至有不少人写信给郑素琴自荐,希望能够加入郑素琴现在正在操作的部门,维护更多妇女的权益。 支持女性维权的,不支持的,说来说去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话,只是套上了不同颜色款式的衣服罢了。荣郁芝看多了也就腻了,每次看报纸,看到类似的争论的时候,总会快速翻过看看别的消息。 一日,荣郁芝正随意浏览着报纸,却见有关于鲁州一位大学生的采访,说是他马上要前往英格兰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了,正在积极备战。 一看这则新闻,荣郁芝一下来了精神,赶紧一口气读完了。她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空,居然也能有奥运会。她在自己的时空,曾经学到历史上国人参加的第一次奥运会,却因为没有旅费而只能在海上漂流多月才到了赛场。结果因为一路奔波,也没能拿到好成绩。荣郁芝看到文章里写的,下一届奥运会是在明年,那实在是有许多时间给他们准备了。 就算做了一年多的皇帝,荣郁芝本性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也是很好面子的。如果真的能够把代表团送到英格兰去,最好再拿个奖牌,那对她来说,实在太棒不过了。 可荣郁芝一转眼,就想起了才看过的内库账本,和荣顺送来的文件,一下又为了资金筹措犯了难。思来想去,荣郁芝一拍脑袋,叫来梁崇婉,耳语了几句。 第78章 体面 一大早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一丝晨光撒在北都外城一处豪宅上,屋檐上透着温暖的光。一个已经有些开始发福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红光满面,大步走出宅子,钻进了一早就备好的汽车里头。 “老板,是要去工厂吗?”司机握着方向盘,转头看向中年男人。昨天老板吩咐他这么一大早就在宅子大门口等他,司机有些想不通,怎么这么一早就要出发去工厂了呢。现在这个点,恐怕工厂都还没开工吧。 林务坐在后座,自得一笑:“不,不去工厂,去紫禁城。” 司机吃了一惊,却见自家老板林务笑得得意,也没多想,启动汽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开了过去。林务悠闲地靠在后座,满心全是马上要面圣,是个光宗耀祖的好事,可比脸上表现出来的激动更多。 林务到了内务府指定他们到达的地方之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京郊工厂的老板们等在那里了。有生产布料的,有生产器皿的,也有制造飞机武器的,林务多数都认识,一个个到招呼过去。 所有人的脸都激动得微微发红,毕竟能够面圣是许多人几辈子都求不到的福气。他们这群人,多数在前清时期就从商了,而朝廷鼓励开设工厂之后,他们冒着极大的风险,便投入了家财开始经营工厂。现在能够聚集在宫城外的,都是小有成就的老板们。在前清及之前,所有人都是看不起商人的。士农工商,是多少代都不曾改变的阶级排序。而现在,他们作为曾经最底层的商人,可以去面圣,光是想想就觉得脸上有光。 当然,作为商人本性自然也不会被兴奋冲光。他们在接到内务府的通知的同时,就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但是作为一个人,他们都是爱慕虚荣的,希望将来能有什么光鲜的事情可以一直吹嘘下去。因而尽管可能要花去一些钱,但是能够面圣,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皇宫里头的宝贝有多少,那是全国朝人民都晓得的,林务也清楚,自己不必拿自己家里那些东西出来丢面子。陛下需要的…恐怕就是钱财。 林务就带了一包十万靖元的大红包揣在了口袋里,这些钱对他来说,还不至于会伤了元气,但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可他心里依旧没底,看见前头走着专门制作布料的工厂老板霍达,他连忙赶上去偷偷问道:“霍老板,您今儿带了多少?” 霍达左右看看,比了一个“五”出来。 “五、五十万?!”林务看到这个数目,心里一慌,低呼一声。旁边有些人朝他这里看来,他连忙闭上嘴,一脸震惊地看向霍达。 “哪能啊!您当我开印.钞厂的吗?”霍达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五万,我拿不出更多了。”霍达看了他一眼,本想问他带了多少,可看了看他的表情,霍达终究没问出来。毕竟五万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极限了,问了林务也是白搭。 这下林务也算放下心来。他不怕多花钱,就怕自己带的钱是所有人里最少的,丢了面子。 很快,内务府有官员过来,教导了他们宫里最基本的礼仪和一会儿该行的礼,不该说的话。交代清楚之后,内务府官员让他们排好队依次跟在自己身后进宫。一群商人整齐地排着队伍有序地接受了侍卫的盘查,随后便进了宫。 林务进了宫,也不敢抬头看,只跟在牵头人后面低眉走着。偶尔忍不住悄悄瞟一眼上头四方的天,一旁的红墙琉璃瓦,不由发觉,自己引以为豪的宅子,简直就是瞎闹腾。人家皇帝住的房子,那才是真正的体面。 一行人都和林务一样,偷偷瞄着四周,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勤政殿外头。那官员和他们互相问候过,就离开,由宫中的小太监带着他们再朝里头走去。十数人拾级而上,进了正殿里头,就见里头庄严肃穆,脚下金砖擦得发亮,轻轻踏上去,那回声,整个殿内都能听到。 把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小太监的差事也就完成了,和商人们行了一礼之后,便退了出去。不久,一个圆滚滚穿着华服的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步上丹陛,见到商人们,笑得热情:“各位老板,有礼了,奴才霍久业,有幸在御前伺候的。陛下还在梳洗更衣,请各位稍等。” 大家一看霍久业这个架势,也知道这人必定来头不小,连忙还礼:“霍公公有礼了。”而后众人不约而同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塞进了霍久业的手心里,“一点小心意,请公公笑纳。” 霍久业人长得喜气,脸肥嘟嘟的,也爱笑着。看见一下子发了一笔横财,他更是笑得脸眼睛都没了。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收好红包之后,便恭恭敬敬站在了正殿一角。 林务把手伸进口袋里透,摸了摸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心里有些不太确定。难道真要到陛下亲临的时候交给陛下?这也太侮辱皇室体面了吧。可若不给红包,他这趟过来…是来干嘛的? 想着想着,林务的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了霍久业,一下有了计较。他走到霍达身边,两人一合计,便一齐又走到霍久业身边:“霍公公有礼了。” 霍久业笑得憨厚,看向两人:“两位老板有什么吩咐?” 霍达看了林务一眼,首先掏出手中的红包交到霍久业手里头:“这是孝敬陛下的,也请陛下代为收。” 霍达林务二人走近霍久业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放在他们两个身上了。直到霍达拿出大红包,他们才恍然大悟,争先恐后走向霍久业,跟在林务后头也一起给了大红包。 霍久业呵呵笑着,照单全收,又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太监手里头,随后朝大家一揖:“诸位老板对陛下的心意,奴才会代为转达,只是这些礼陛下收不收…那奴才就不敢保证了。” 众人暗道不愧是皇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连个阉人说话都这么周全,既满足了皇帝的需求,又丝毫没伤到皇帝的颜面。 不久之后,荣郁芝就过来了。听到“陛下驾到”的唱声,所有正殿里候着的人全都跪伏下来。荣郁芝登上丹陛之后,就见霍久业稍稍抬着头,和她目光交汇的时候,暗暗点了点头。 荣郁芝唇角微微上扬,绕过那些商人朝里头走去。林务偷偷瞄了一眼,就见霍久业小跑到荣郁芝身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荣郁芝点了点头,步上台基坐在了龙椅上。不愧是一国君主,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满是天家富贵之象。 “各位老板起来罢。”荣郁芝笑着看向每个人,等大家都站定了,才接着说道,“我刚刚听闻,各位都给朕送了礼,劳各位挂心了,这非年非节的,朕收着心里也不安定呐。” 林务听了,连忙接口说道:“这都是草民们的一片孝心。而今竟能得见天颜,草民们只能略带薄礼,以表心中感激。” “朕知道你们忠心。”荣郁芝朝他宽和笑笑,“只是将来再带这些礼入宫,如此和朕见外,朕可要生气了。” “草民知道了。”大家听荣郁芝这么说,连忙答应下来。 其实向这些商人们讨钱,荣郁芝还是有些犹豫的。依照国朝现在的情况,如果工厂老板们手头有更多的资金可以投入生产,那么工厂生产的商品就会更多,经济也能更好地发展。 可是荣郁芝也很需要钱,现在国库吃紧,她的内库也调不出更多钱来了。但是英格兰的奥运会就在明年,要趁早开始训练,胜算才会更大,所以她才会把目光放在京郊工厂的老板们身上。毕竟他们本身就有些底子,基本不会伤了元气。而且北都交通便利,又是政治中心,他们赚起钱来比其他地方都方便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进宫也方便些。 可等到真正收了钱了,荣郁芝还是暗示了他们下次不要再带钱了。首先,她也不想养成这样的风气;其次,有更多的钱,工厂才能有更多资金投入生产,经济的发展才能平稳有序。 后面,荣郁芝问了不少他们如今的经营情况以及各种其他情况,每个老板都挨个回答,竟也聊了两个多钟头。等到荣郁芝托起茶盏喝茶的时候,在一旁小太监的暗示下,他们依次告退了。 林务走在一群人后头,却见一排双人肩舆整整齐齐排在勤政殿外。一旁的小太监解释道:“这是陛下的赏。” 双人肩舆!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崇高赏赐!所有的商人全都震惊了,不约而同转向勤政殿的方向就要下跪谢恩。小太监连忙拦住他们:“各位老板,现下不兴下跪谢恩了,你们的心意陛下都明白,大家安心坐上出宫去吧。” 林务坐上双人肩舆,心情出奇地好。他当然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安排过的,但这丝毫不阻挡他崇敬天家的步伐。 第79章 伦敦 手里头有了钱,做起事情就更加方便了。荣郁芝看着手头那么多钱,直接大笔一挥,把全国各地打算备战奥运的人全都一块儿接到北都了。本来在国朝在竞技体育方面关注的就少,到了北都的运动员不过二三十人。而且现在的奥运会,比赛项目也不多,国朝运动员们大多打算参加的都是田径和游泳项目,所以准备场地也方便了不少。 荣郁芝也没能想到,那些工厂老板出手竟能这么大方,等到这些全都准备妥当了,才用了不到一半的资金。所以她琢磨着,等到年底的时候,办一个小型的靖朝运动会,瞧瞧他们的训练成果。 明宪二年,是顺风顺水的一年,国朝基本没什么大旱大灾,经济却在不断发展。无论是国产的第一架飞机成功试飞,还是国产的半导体、电视机投入销售,亦或是军.队配上了国产最新型的武器,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国朝人民兴奋好一阵。 关敬平做了内阁首相,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遭就是把储氏政府所有的不满全都拾掇了。譬如议会,本是从各派里头挑拣出来的人成立的,说是民主选举,实际还是储志琦一个人说了算。关敬平有心要整顿国家,可也只能一步步来。他把议会分成了立法会和参议会,把原议会的人全都挪到了立法会上,又进行全民公投,选了数十个有名望的人组成了参议会。 此外,议会正式对政.府机.关的官员们进行了一次大清查,撤下了不少贪官污吏和玩忽职守的官员。 他这一步,虽然离真正的民主还很远,但是比起储氏政府,自然已经迈上一个新台阶了。关敬平自己也清楚,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要想国家更好,必须得要慢慢来。 至于在吉州的小皇帝,却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很快就有报道声称,他从日本公使馆逃了出来不见踪影。对此,民间流言纷纷,有人说他已经被日本人下令暗杀了,还有人说他逃到了江州隐姓埋名了。 关敬平是内阁首相,这件事当然也就摆到了他的面前。阁臣们都清楚,现在小皇帝对谁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也没必要在他身上费心。关敬平想了想,毕竟是前朝的皇帝,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道理,便派人开始在各州寻找起来。旁的,也就发了个声明解释此事与国朝无关,便什么也没再做了。 很快就到了年底,荣郁芝虽然意思这次运动会从简,不过大家还是打了十足的精神准备着。不少北都的群众看了报纸,都跑去凑热闹,一大票记者也早早候在了运动场外头。 运动场里人声沸腾,荣郁芝在侍卫的护送下穿过人群直接坐到了设在观众席中间的主席台上。当然,观众席上有不少是特约来观赛的议员和北都工厂的老板们。 有皇帝观战,场上的运动员们更是各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拼了老命想要争第一,战况异常激烈。荣郁芝在台上看得也激动,可记者摄像师都盯着她,她也不好意思太激动,只能这么端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底下的运动员们挥洒汗水。 这天的“全国运动会”成为了各家报刊的头版头条,全都用了大版面来报道。尤其是获得冠军的运动员,每人几乎都有不少的篇幅进行采访。中国人是第一次认识到这种除了“科举”之外普通人可以出人头地的方式,类似于过去的武举却不尽然。有了皇帝的参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之光荣的事情。许多人也开始考虑投身体育,在田径,球类运动等等方面发挥自己的特长。 所以在很多年前,这天的运动会被作为中国奥林匹克精神的启蒙被载入史册。 ** 次年的奥运会一眨眼就到了,荣郁芝作为中华帝国的皇帝在这年年初也收到了东道主英格兰的请帖,还顺带邀请了首相关敬平。荣郁芝当然不想错过穿越过来之后难得的出国机会,就和关敬平商量着,把这次参加奥运会的行程扩展为对于欧洲各国的一次访问。 关敬平很是惊讶于荣郁芝的提议。这样大规模的外交访问在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但是荣郁芝这样的提议却让他很是心动。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大规模访问,是向西方各国展示中华风仪。 也是告诉他们,中华,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病夫了! 因此荣郁芝一提出访问欧洲,关敬平就有些心动了,再和内阁一商议,发现非常可行。联系了多个欧洲领导人之后,一个多达八国的访问路线就被制定出来了。 荣郁芝自然也很兴奋,在做完充足的准备以及安全检查后,她就带着多达百人的团队——包括官员和运动员们一起坐上本国生产的飞机出发了。 ** 伦敦的天气永远那么令人难以捉摸,刚刚还艳阳高照呢,现在已经阴了天,绵绵细雨如帘般落下。祁援翰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小型咖啡馆的靠窗位子上,透过玻璃赏着外域的雨。 他作为这次随荣郁芝到达伦敦的外务大臣,出宾馆的时候自然是受到盘问的。祁援翰也很大方,告诉他们自己是想要见一位久别的朋友,甚至让英格兰人帮忙联系。 他这么磊落,见的又只是牛津大学文学史的教授助理,英格兰人也不多怀疑,帮他联系了人,甚至用专车把他送到了这家全伦敦著名的咖啡馆里。 不久,一个穿着西装的华人推门而入,祁援翰站起来朝他伸出了手:“敬文,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陈景没有伸手,而是直接大步上前抱住祁援翰:“真的多年未见了,漱实。” 祁援翰哈哈一笑,拍了拍陈景的背,把他朝沙发上引:“快坐,快坐。” 陈景是祁援翰的故交之一,和祁援翰同年,私交甚笃。后来陈景的父母自己出钱把儿子供出了国,两人便不怎么联系了。陈景也算争气,现在在牛津大学一位非常有学识的教授身边做研究生兼助理,在英国也算打通了自己的人脉。要知道,现在中国虽然已经慢慢强大,可是作为中国人在国外,能被人尊重,甚至平等对待,都是非常难的事情。 祁援翰之所以现在会来见陈景,一是看看昔年好友,二是陈景在得知祁援翰也会跟随荣郁芝的访问团之后,给祁援翰打了电报,让他来了伦敦之后无论如何要抽空见自己一面。 电报内容虽然短,但祁援翰了解陈景不是那种浮躁的人,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有要事,便想办法脱身出来见了陈景。 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后,陈景看着祁援翰,忽然笑了一声:“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都做了外务部尚书了。”陈景一直呆在国外,看的都是英文报纸,所以对于国内一些官职改革不太了解,用词还是晚清的说法。 祁援翰笑了笑,也不纠正他,而是客气道:“你也不赖啊,现在在象牙塔上,可比我们这些俗人要舒坦多了。” 陈景摇摇头,没说什么。孤身一人在异国的艰辛,祁援翰没出过国,自然不会清楚。只听祁援翰接着问道:“你在电报里说,有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找到一个人。”陈景也直戳主题,用的却是他家乡闽州话。闽州话难学难懂,当年陈景曾经用心教过祁援翰一点,所以祁援翰倒也能听得懂,“这个人,可能能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 祁援翰一听他开始说闽州话,就知道他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只怕英格兰人在这附近放了什么窃听设备,这才开始讲家乡话迷惑他们的。祁援翰认真听着,一听陈景说那人能改变世界,怔了一下:“谁?” “他叫罗切特,是个犹太人,虽然在牛津大学只是个不起眼的物理教授,可偶然一次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我却发现…他有大才!”陈景越说越激动,可又怕祁援翰听不懂,只好放慢语速,“我希望,你——或者陛下——能够说服他,跟你们回国,让他在国内进行科学研究。” 说道这里,陈景的心情澎湃起来。他是自费出国的学生,学的还是英国的文学史。他自忖回了国也没什么用处,便留在了伦敦。可自从和罗切特聊过一次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体内深藏已久的爱国之心却被激发出来了! 如果罗切特真的能够到中国去进行他的科学研究…如果罗切特的研究成功了…尽管他只是个研究文学的,他也清楚,中国,在未来的十年内是不需要惧怕任何国家的了! “这话从何说起?”祁援翰一头雾水,一个物理学家,能改变世界格局? 陈景笑了笑,问道:“你信不信,有种武器,比那些火炮更为厉害…甚至能毁灭一个城市?” 第80章 追杀 “毁灭城市的武器?”祁援翰又重复了一遍。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太多年没听闽州话,因而理解有所偏差吗? “正是。”陈景点了点头。他和罗切特聊天的时候,惊讶程度可是完全不亚于现在的祁援翰的。但是他在国外几年,见识开阔了,自然明白罗切特没有诓他,“只是我完全没把握把他劝回国朝,即便他去了国朝,我也不知道他应该在哪里进行研究。所以一看到报道说你要来伦敦,我马上就给你拍了电报。” 祁援翰点了点头,立刻又问道:“那么他这样的人才,为何没被英格兰当局所用?” 这才是祁援翰最关心的问题。若是罗切特真有这样的能力,英格兰自己会用自不必说,就算国朝想要把他带回也很难。 说到这,陈景就想起罗切特那个狭小阴冷的研究室,很快摇了摇头:“那位教授平时朋友很少,只是一心研究。我听他说过,他给当局写了不少信,不过并未引起重视…恐怕与他不是英格兰人,不被信任也有关系。” 祁援翰微一颔首,也算放下心来,复又看向陈景。既然罗切特有那样的能力,却被禁锢在小小的实验室里,那陈景作为外乡人,还是个亚裔,日子肯定比罗切特还难过。 陈景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说道:“每个人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当年我来英格兰的时候不也是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一定能在英格兰学到真本事,精忠报国么。” “你这是哪里话。”祁援翰正色说道,“我当然明白,大家都是中国人,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报国的心是一样的。” 陈景眼眶有些湿润,他深吸一口气:“我…我一会儿就去找罗切特,和他好好谈谈。我相信他一定愿意跟着你们回国的,到时候一切就要靠你安排了。” 祁援翰点点头,站起身来:“这次关相并未来伦敦,但此时事关重大,电报未免不安全。因此我回去之后,会直接向陛下禀报。等到一切安排好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雨渐渐停下,乌云被拨开,一缕阳光直射下来。 陈景应下,又和祁援翰聊了聊各自的生活,这才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 伦敦的亚历山德拉公主宾馆是专门为了招待外宾而建造的。整个宾馆共有5层,是典型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而现在,这个宾馆专门包给了靖朝,用以招待荣郁芝和靖朝重要官员。 宾馆外头有漂亮的喷泉,正朝天撒着水柱,花园里群英缤纷,娇嫩嫩地待人采撷。 荣郁芝头上簪了一朵梁崇婉才采下的鲜花,坐在花园中间晒着太阳。 “等等…能够毁灭城市的武器?”荣郁芝一下睁大眼睛瞧着祁援翰,表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激动。 “正是。”祁援翰一颔首,“陈敬文和我说,一定会竭力劝那位罗切特先生来我朝效力的。” 荣郁芝嗯了一声,细细思量了一下,嘱咐道:“我们现在在异国他乡,一举一动一定都会被紧盯着的。不过你刚才说,英格兰方面没人注意到这位罗切特先生,这样也好。国朝一直有鼓励外国科学家过来研究和工作的政策,罗切特先生就可以作为这样的科学家来我国朝,这样也不会引起怀疑。这样一来…他恐怕只能坐船来我国朝了。” 这正是祁援翰的打算,他淡笑一声:“陛下圣明。” 荣郁芝脑袋转得飞快,压根没注意到祁援翰语气里的促狭,接着说道:“至于国朝的准备那边,等到罗切特先生上了回国的船之后,再通知国内准备接待…晚一些也没关系,他离国朝越近,英格兰发现得越迟,越对我们有利。” 祁援翰深表赞同。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和荣郁芝谈这些事儿。在花园里面,有靖朝的工作人员反反复复搜查过,并没有任何窃听设备。而花园正中,旁人轻易接近不了,适合谈论一些机密的事情,也不怕别人听了去。 有了荣郁芝的首肯,祁援翰行事起来自然会方便不少。他拱手领命,才跪了安,便往花园外头走去。 祁援翰这头才刚走,荣郁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这世上的事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能够毁灭城市的武器”,不就是核武器么!当年日本为何签下降书?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不就是广岛长崎的两颗□□么!要是她这能得到这样的力量,尽管在戈壁滩上试爆一下,估计就能震慑住全世界的大部分国家吧。 不过事情一定远不会这么简单。除了要让罗切特安全到达靖朝本土,并且严密保护好他之外,还需要原材料,工作人员,以及其他的相关科学家。甚至,多久才能研制出来,未来又如何展示这样的一枚武器,现在都是未知的。 这样想着,荣郁芝的笑意不由淡了几分。 而就在这时,祁援翰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伦敦午日的阳光洒在荣郁芝穿着的正红色常服上熠熠生光,因为离得远,祁援翰并不能看清荣郁芝的表情,可她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尤其白皙。 祁援翰浅笑一下,朝宾馆外走去。 ** 牛津在伦敦的西边,火车车程仅两小时。牛津大学是世界最顶级的大学之一,极为特殊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大学校园是和城市完全融合在一起的。 牛津大学的物理学教授莫里克爵士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震惊地看着他面前的助理:“你说什么?罗切特博士辞职离开英格兰了?” 助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莫里克爵士会突然提起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犹太裔教授,可还是点了点头:“我去罗切特博士的办公室的时候,他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相较而言,中华给的工资更高,待遇更好,所以他想要去中华发展。” “噢老天。”莫里克爵士伸手捏捏眉头,又朝着他的助理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等助理出了门,带上门,莫里克爵士便拿过他的电话,抬起听筒:“请帮我接乔纳森司令官,谢谢。” 等到乔纳森将军接了电话,莫里克爵士的语气从焦急转变成了责备:“当时告诉你们,一定要好好任用罗切特博士,你们却不肯相信。现在好了,他要去中华了。以他的能力,至少能让中华加五个军的力量…甚至更多。” 电话那头的乔纳森将军被莫里克爵士劈头盖脸说了一通,也没明白过来是个什么事儿。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罗切特博士?我记得你提过,是个犹太裔的物理学家。”可是听莫里克爵士这个怄气,乔纳森先生不由有些疑问,“难道…他真有这么厉害?” “重要!重要!极其重要!”莫里克爵士感觉自己快要着火了:“他研究的那个东西,威力保守估计,相当于几百万吨的□□,不然我为什么为了他多次来找你!” 一听这话,乔纳森将军坐不住了:“他在哪里?已经去码头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打算去中华。”莫里克爵士靠在椅背上,慢慢说道,“作为军方,你更应该知道这人,对英格兰有多重要吧。” 说完,莫里克爵士挂了电话,乔纳森将军拿着电话却坐不下来了。 “洛夫,你赶紧带人去一趟码头。”乔纳森将军朝着他的副手喊道。 “有什么吩咐么,将军?”洛夫赶紧跑到乔纳森将军身边问道。 乔纳森将军神情肃穆,一字一句叮嘱道:“去前往中华的轮船上找一个叫罗切特的犹太裔人,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跟你们走。”想起莫里克爵士的那些话,他又补充道,“如果不能捉活的…就杀了他。” **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伦敦不仅没有下雨,连雾气都不是很浓。罗切特和陈景并排朝着码头走去。这里有不少前往中华的商人和科学家,陈景看着这样的景象,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漱实和我说了,我国会派专人在码头接你。至于需要的材料设备和人员,我们也会慢慢开始帮你准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平安到我们国家去。所以在船上,你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千万别和别人说你去的目的。”陈景英语说得飞快,用着只有罗切特才能听见的音量嘱咐着。 “我知道。”罗切特提着行李,满脸兴奋,刚要和陈景说什么,却听见后面一阵骚动。 陈景脸色一变,拉着罗切特赶紧往前快步走着,却听到有人大叫一声:“那边的犹太人,赶紧站住!” 两人听了一愣,也马上反应过来,拔腿就朝船上狂奔起来。 第81章 焦急 码头人多,陈景和罗切特就像河鱼一般穿过人群一下就没了踪影。这可急坏了在后面狂追不舍的洛夫。他依稀记得罗切特戴着灰色鸭舌帽和灰色西服,款式早已过时。想起乔纳森将军最后下达的命令,他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乔纳森将军的命令,假如逮捕不到那位罗切特博士,那就——射击!” 乔纳森将军说出那句话的表情又浮现在了洛夫眼前。极少有事情能让乔纳森先生如此紧张肃穆…甚至带着一些不安。以洛夫对乔纳森先生的了解,这个犹太人一定对英格兰有很重要的影响,要不然,乔纳森将军绝对不会这么紧张。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为了英格兰带回此人…或者杀了他。 “是!”听到他的命令后,那些士兵齐声应道,排成整齐的队列跟在洛夫身后拼命狂追。 双方你追我赶,全都跑得气喘吁吁。拐过一个拐角,路上的乘客和他们的家人少了许多。洛夫总算看见了人影,他大喊一声:“快点停下,不然我们就射击了!” 见前面狂奔中的人没有反应,洛夫一抬手让身后的士兵停下,抬起手指着前方,只说了一句话:“射击——就是那个穿着灰色西服戴着灰色鸭舌帽的男人。” 一个士兵直接领命举起身后背着的步枪,在人潮中对准了那个背影,扣下了扳机。很快,血光四溅,前面急速奔跑的人一下扑倒在地。连带着,周围不少人开始惊叫,又四散奔逃,码头一下乱成了一锅乱粥。 洛夫见那人不再动弹,总算松了口气,他顾不得码头的情况,拨开慌乱的人群带着手下上前查看。 可他把那人翻过身来一看,却发现是个亚洲人的面孔。一个士兵上前摸上他的颈动脉,说道:“还有气!” “妈的!”洛夫自知上当,赶紧转身朝船上跑,可这时候,船已然慢慢驶出港口。码头上人头攒动,许多人朝船上的人含泪挥手告别。洛夫细细看着,却也没能从这么多人中分辨出一张犹太人的脸。他狠狠地跺了下脚,却也无能为力了。 ** 罗切特想要跑到甲板上,瞧瞧陈景的情况,可又不敢探出头去。他慢慢挪动,直到缩在船舱一角,他一下蹲下来,靠着舱壁,伸出手烦躁地搓着脸。 刚刚被英国士兵围堵的时候,一挤到人群中间,陈景就开始脱他的西服:“罗切特,快把衣服脱下来,和我换!” 罗切特一下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就开始脱衣服。陈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西服披上,又夺过他的帽子,意味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罗切特觉得,他明白陈景这个眼神的含义。 可没等罗切特说什么,陈景转身朝着码头的反方向,穿越拥挤的人潮飞奔起来。 罗切特随着人流慢慢登上了船,心里却复杂至极。他好像明白了这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他把陈景的衣服挂在手上,钻进了船舱之中。 现在的他靠在墙壁上,内心无比烦躁,掏了掏衣服口袋想要掏出自己常抽的雪茄,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陈景穿着走了。 船舱里头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高谈阔论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尽管西方各国已经用大炮轰开了她的国门,掠夺了她的财富,但是不少人还是坚信着马可波罗的话,觉得这样的国家遍地都是黄金,还有不少古老绚烂的遗迹。 船舱里大家都热烈地讨论着,罗切特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陈景之前和他聊天的时候说过的话。 “罗切特,你觉得你呆在这个研究所里,你的才华无处展现,我其实很能理解。” 那时候的陈景穿着高级定制的西服,却和他一起喝着廉价的红葡萄酒。作为这个大学里面最知名,甚至堪称风云人物的亚裔,陈景却和他这么掏心掏肺的说话。他们已经商定了一起回中国的时间,陈景封闭许久的内心才稍稍打开了一些,“我何尝不是这样。其实到这个国家进修,从踏上轮船的那一刻,我的目标就是回国之后复兴中华。谁能想到阴差阳错,我居然在修英国文学史,而且该死地非常喜欢我学的东西。天知道我在图书馆里,面对着一行又一行的英国文学,想起我的祖国,我的内心有多崩溃。”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罗切特一眼,“真的,我无比感谢你,感谢你愿意去我的祖国,帮助我的祖国。” 想到当时陈景真挚的表情,罗切特狠狠地捶了一下地板,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复又抬起头来看向船舱外,默默向上帝祈祷陈景平安无事。毕竟,陈景是他最真心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真正的爱国者。 ** 伦敦郊外新建的赛场内,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田径比赛。荣郁芝坐在贵宾区,看着曾经日夜苦训的中国选手们进行比赛。田径项目方面,是中国队派出队员最多的一个领域。毕竟无论是球类项目或是别的,中国队能利用的资源有限。甚至一些球类项目,中国队连基本的规则都不是很清楚,也请不到能够训练运动员的教练。所以,在田径方面,这次投入的人力物力最大。 不过尽管中国队的运动员们都相当努力,但是他们天生在力量、爆发力和耐力上还是比白人和黑人选手们差了一些。而且,营养和训练的专业性方面也比不过一些欧美国家。所以比赛到现在,中国队只在女子长跑中斩获一枚铜牌。 不过在女子长跑的颁奖礼上,与荣郁芝坐在同一区域的国家首脑还是站起来对她表示了祝贺。看着中华帝国的国旗缓缓上升,荣郁芝和那些国家的首脑一一握手过去,心里还是溢满了自豪,简直比自己得了奖还要感到高兴百倍。 不过,她也没那么争抢好胜,拿到了一个铜牌也挺满足了。有些运动员很可惜,拿到了第四第五名,离奖牌真正只有一两步的距离。这虽然有些遗憾,但同时也让她燃起了信心,相信经过专业严格的训练,在不久的未来,中华能在奥运拿到的奖牌会越来越多。 等到比赛结束,荣郁芝就要和其他的首脑一样,准备前往由英国首相所办的,聚集了各国首脑的餐叙。在此之前,她需要换下观看比赛的休闲服装,换上一套适合晚上正式场合的正装,便跟着梁崇婉进了一间更衣室。在随行的安全人员检查了是否有窃听设备之后,两人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罗切特先生有没有顺利上船?”荣郁芝一边配合着梁崇婉脱下身上这件衣服,一边急切地问着。今天虽然一天都在看比赛,可她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又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一天都紧张极了。 “祁先生派的人一直在码头扮作普通人盯着,罗切特先生顺利上船了。”梁崇婉说着,又咬了咬嘴唇,犹豫一番,才接着说道,“只不过…陈景陈先生为了掩护罗切特先生上船,穿上了罗切特先生的衣服…被英国兵的枪击中背部,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荣郁芝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陈景就是祁援翰在牛津大学的好友,也是祁援翰和罗切特的中间人。她瞪大了眼睛:“那…那陈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容乐观。”梁崇婉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陈先生好像被英国兵击中了重要的器官,现在伤口也感染了。据说送进医院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据我们的人报告,医生说,除非奇迹发生,不然他很难救回来了。” 荣郁芝闭上了眼睛,感觉心里一阵酸涩。就听梁崇婉接着说道:“祁先生在医院看望陈先生之后,又写了公函对英格兰政府进行抗议。为陈先生作为中国公民在英国工作期间无辜在码头遇刺,表达了中华政府的愤怒。” 荣郁芝点了点头:“他这么做有道理,到现在英格兰人还不确定罗切特先生来华是不是我们的手笔,他去抗议大概是现在最恰当的做法了。” 梁崇婉叠起了荣郁芝脱下的衣服,又拿出了那件正装礼服:“只是可惜了陈景先生,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如今却…生死未卜。”她沉默了起来,开始帮荣郁芝穿上礼服,又沉吟一番才说道,“不过幸好,他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的。若是罗切特先生真能成事,我朝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想到陈景现在的状况,荣郁芝表情黯了黯,梁崇婉见状便噤了声,上前推开了更衣室的门。走道明亮的灯光撒过来,荣郁芝一下又清醒了起来,戴上一面灿烂微笑的面具,带着梁崇婉朝大厅走去。 第82章 搅和 这次的晚宴邀请了所有还留在英格兰的各国首脑,虽说开幕之后,一些领导人已经回国了,不过多数人还留在英格兰继续观看比赛。所以这也是全球局势如此紧张的现在,少有的有这么多国家领导人的聚会。 年逾六十的英国首相布伦特爵士对于在任期内能举办这么个大型的运动会非常地自豪,镜子前的他穿着萨维尔街的裁缝们制作的燕尾服,昂首挺胸,嘴巴上方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也是傲气十足。他穿戴完毕,刚准备推门进入晚宴现场,却被一边的年轻官员拦了下来:“首相先生,乔纳森将军有急事找您。” 布伦特爵士点点头,示意那官员带路。毕竟乔纳森将军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晚宴前因为一点琐事来找他,必然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跟着那名官员进了一间休息室,看着他关上房门后,才看向乔纳森将军:“将军,这么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乔纳森将军点点头,神情肃穆:“首相…我们恐怕惹麻烦了。” “怎么了?”布伦特爵士只皱了下眉头,倒也冷静。 “有个叫罗切特的犹太裔物理教授,今天白天坐着船去中国了。”乔纳森将军说道,脸上倒是和布伦特爵士一样从容不迫,“据他的同事莫里克爵士说…他能力非常,恐怕能做出威力惊人的炸弹。” 乔纳森将军果然只适合做个军.人而非政.客,这点小事算什么嘛,这样想着,布伦特爵士一下放松下来:“将军,不必紧张,我想那罗切特也做不出什么危害帝国的事情来。你想想,就中华现在的情况,充其量就是个刚刚开始工业化的原始国家,要做个普通的炸弹都很难,要是做个威力惊人的炸弹,他们根本拿不出原料来。就算我们有,法兰西有,或是别国有…我们知道用途,也不可能卖给他们的。” 乔纳森将军脸上掠过一丝不满,他动了动嘴:“可…” “我知道,我知道…”布伦特爵士又打断他,“保不齐他们真能有材料…但是,你知道tnt是多久以后才被发明的吗?说真的,乔纳森将军,这点小事根本没必要惊慌。我们都知道犹太人很聪明,精于算计,一个个都是夏洛克,那个教授保不齐也是为了薪酬才去中国的,否则为什么大老远跑到那么个国家去?我就不信,他能做出厉害的炸弹,其他人就不可以,现在我国研究军.事武.器的人这么多,还能敌不过一个罗切特吗?”他摇了摇头,“罗切特在中国能成功大量生产炸弹的可能性看似很大,但仔细一推敲,真的接近于零。中华想要靠罗切特翻身的话,那就实在太天真了。” 乔纳森将军闻言,紧锁眉头:“但是莫里克爵士说,若是能做出这个炸弹,威力足以摧毁城市。就算中华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做出这种炸弹,那风险也是很高的。” “别信那些。”布伦特爵士好笑地说道,“那些只是理论,真正做出来是什么样还是另一种情况呢,那些科学家最爱的就是危言耸听。” 乔纳森将军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布伦特爵士看自己说服了他,便不再多说,推门往宴会厅去了。 一进门,布伦特爵士就瞧见了刚才他们谈论的国家——遥远东方的神秘国度中华的皇帝。那个小女孩正愉快地和她的外务大臣说着什么。她只是个年纪尚幼的黄毛丫头,不足为惧,他的眼神没多在她身上停留,转而看向了祁援翰。 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国外相,在许多事件中都有不凡的表现,在这次奥运上,虽然一直只是作为中华皇帝的随行人员出现,却一直是欧美媒体聚焦的中心,关于他的新闻也是铺天盖地。布伦特爵士看了一些关于他的新闻报道,当然,更多的是看政.府内部对他的评估。他发现,祁是个对西方相当了解的人,当然,也是有非常敏锐政治嗅觉的人。 正当布伦特爵士转身打算去招呼法兰西总统的时候,却瞥见一个中华那边的人员小跑到他们皇帝身边,说了些什么。小皇帝原本笑得灿烂的脸忽然结了冻,隐隐有些怒气。祁援翰则在她身边快速说着什么,好像在安抚她的情绪。 布伦特爵士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轻轻吸了口气,从站在一边的侍从那里拿过一杯香槟,朝法兰西总统走去,却听一边的人忽然叫住他:“首相先生,中华的皇帝说想要见您。” “恩——”布伦特爵士应了声,转过头看向荣郁芝,带着一脸温和有礼的政客通用型笑容迎了上去,微微一鞠躬,“皇帝陛下。” 听到布伦特爵士充满了英伦风味的口音,荣郁芝抿了抿唇,才伸出右手。布伦特爵士也伸手和荣郁芝握了握,看了看荣郁芝的眼色,放下手笑道:“近日伦敦筹备奥运,对陛下恐照顾不周,还望陛下体谅。” “朕在伦敦吃得很好,住得也舒服,除了总是下雨,忽冷忽热的,一切都还不错。”荣郁芝平静地看着他,口气听上去却颇多怨气。这一细节也被并未专心听翻译官翻译的布伦特爵士看在了眼里。 不等布伦特爵士回话,荣郁芝又接着说道:“不过,朕倒是想问问首相先生,你们英格兰哪条法律规定了,可以随意朝外国公民射.击?”荣郁芝说完这句话,撅了撅嘴,“你们总说我们是东方蛮族,可你们看起来也不怎么文明啊。” 布伦特爵士听了,不由一愣:“不知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具体情况朕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你们英格兰士.兵在码头朝一名我朝留学生射.击。”荣郁芝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向布伦特爵士,“不知贵国到底是为着什么,把我们国家一个学者打得重伤进了医院?” 布伦特爵士听了翻译官翻完,一时答不上来。刚刚乔纳森将军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根本没提起这一茬,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是失手了。他不由一阵烦躁,这些当.兵的,事情办成了,把那个犹太人抓了也就罢了,现在倒是把犹太人放走了,杀了个中华人…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额头沁出了不少汗,只好耐心哄这位少年天子,说了不少好话,好容易把这事儿盖了过去,这才长舒一口气,掏出手巾掖了掖额头。 荣郁芝跟着这位首相先生一通胡搅,把本就浑浊的水搅得愣是怎么看都看不清了,这才放心。她也演累了,直接带着人回到伦敦方面给她安排的住处去了。 这一路上,祁援翰跟她同行。荣郁芝摸了摸鼻子,朝着她的外务大臣套近乎:“漱实先生,你瞧朕刚才还演得不错吧?” 祁援翰温和地笑了笑:“陛下天资聪颖,自然毫无纰漏。” 荣郁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夸得朕脸都快红了。” “不是臣忙赶着逢迎。”祁援翰不紧不慢解释道,“陛下方才果真拿出了皇家的风仪来。人多是这样,你越是瞧不得他,他越要贴着你。直接拿陈景的事情问他,他反倒自乱阵脚了。” 说到陈景的名字,祁援翰顿了顿,似乎有些难过,可也是稍纵即逝的。见他这样,荣郁芝也知道他心里难过,忙岔开话题:“那么我们都演到这个份上了,布伦特他能相信吗?”不管怎么说,少个麻烦总比多个麻烦好啊。 祁援翰肃着脸摇摇头:“依臣看,还是没什么把握。”他想了想,又接着说,“不过…至少咱们能有个准备。” ** 伦敦那边,布伦特爵士跟着一帮人对关于罗切特去华的事情激烈地讨论了起来。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抓着不放。”布伦特爵士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说道,“中华从我国请走科学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次你们闹得那么大,还重伤他们一个学者。这件事大家都糊涂糊涂,就过去了。” “你能糊涂,帝国糊涂不得!”一个官员坚决不同意他的看法:“中华人老奸巨猾你还不知道?莫里克爵士说他有这样的能力,难道真要他证明了你才信?” 布伦特爵士摇摇头:“可这种武器哪里是中华一己之力就能造出来的呢。” “那我请问,你之前能想象得出,中华凭一己之力造出他们的宫殿,他们的长城吗?”那个官员反驳,“中华已经不再是我们之前了解的清政府了,现在他们当家的就是一群当初的洋务派。”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布伦特爵士:他们当家的已经是洋务派了,这让他突然想起刚刚才见过的祁援翰。这小子真不简单,弄不好故意在搅他们视听呢。 这样想着,他浑身一澟。那官员看见,知道他也被说服了,立刻开口道:“首相先生,我们现在该好好计划一下了…”